《穿进狗血文的见习死神[穿书]》作者:Morisawa   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日更】   林将夜,一名即将上任的优秀见习死神。   成神前夜,同行相争,不可名状的意外随之陡生……偷偷吞噬半个神格以后,他死了,赶紧离职跑路。   他化作一道残魂,在虚空飘飘荡荡时,穿进了一本渣攻贱受替身文中。   他是那个贱受。   身娇体弱,卑微可怜,捧出一颗真心,却被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漂亮玩物。   林将夜歪了歪头:“好像不太对,但我没看懂。”   趁着渣攻在浴室洗澡,林将夜当场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再次跑路。   但他没钱没权没神力,无法收割灵魂,连这具病弱身子也半死不活。   甚至跑不出渣攻家里的豪华庄园。   在恢复健康之前,林将夜唯一能做的是……窥视他人临死前的命运。   他毫不犹豫,转身上楼去找渣攻那命不久矣的叔叔。   ——虞望宵。   他才是虞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事者,位高权重,冷淡矜贵,可惜命短。   但一切都出乎林将夜的预料。   虞望宵头顶没有展现出他临终时的画面,只飘荡着一个粉嫩粉嫩的荧光牌子。   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字:【可攻略】   *   虞望宵死过一次。   窝囊的死法。   扭曲的车门挤压血肉,被禁锢的腿骨碎作齑粉,心脏泛起阵阵撕裂的痛。   他吐出一口鲜血,抬眸看向云雾笼罩的朦胧皎月。   一身黑衣的神秘少年,被风吹翻了大大的斗篷。   他很漂亮,墨黑长发如垂缎散落,色泽诡谲的纯白双瞳,缓缓亮起不可理喻的妖异光芒。   少年轻抿着唇,将两人高的锐利镰刀小心抬起,对准他的正脸。   虞望宵呼吸微滞,下意识扬起脖颈。   “甘美的灵魂……我开动了,谢谢你。”   他听见漂亮的少年轻声自语着,嗓音清润而真诚,切割与咀嚼的动作也格外温柔,似在细细品味饕餮盛宴。   身为被享用的那道灵魂,虞望宵也想说一声谢谢。   他居然死得不太窝囊。   希望下次,还能再见。   *   食用指南:   -无常识的伪·病弱美人攻vs重生阴暗大佬受   -会有原主角攻的火葬场,灰都扬了   -1v1,he,掺着一丝恐怖元素的甜饼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替身   主角视角:林将夜 虞望宵 配角:虞凛 林景曜 顾九安   一句话简介:他的灵魂非人类   立意:学会如何去爱 第1章 有逻辑,但不多   “小曜回来了,你别再给脸不要脸,今晚就给我滚出虞家!”   男人压抑着怒火与烦闷的不耐嗓音,与重重的摔门声同时在耳边炸响。   “啪嗒——”   两张薄薄的银行卡,从濡湿脸颊上滑落。   林将夜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哭。   眼睛肿得像桃子,湿漉漉的睫毛浸满了泪,视线模糊,嘴唇泛着病态的苍白,摇摇欲坠。   那个凶凶的男人离开前,反手把他推倒了,倒在一张很软的床上。   林将夜仰面躺着,努力睁大他尚不太听话的双眼,随即怔怔不动。   天花板不是普通的墙面,而是一面意味微妙的镜子。   被氛围感十足的灯带缠绕,镜面纤尘不染,氤氲着讽刺而暧昧的暗光。   床中人分外狼狈的孱弱模样,恍若被整个世界一寸一寸记录,分毫毕现,无处躲藏。   因强行穿越带来的失神感终于褪去,林将夜想起来了。   这个世界,是一本有逻辑……但不多的狗血小说。   有真假少爷,有替身挖肾,有无数恨海情天的豪门阴私。   主角攻,虞凛。主角受,林将夜。恶毒男配,林景曜。除此之外,还有深情男二和病娇反派若干……   而林将夜,于此时此刻取代了没有求生欲的同名主角,重获新生。   时间点在剧情前期,最为虐心的部分。   不知自己只是替身的真少爷,与同为豪门出身的虞凛在大学相遇,水到渠成开始交往。   但在这段关系里,虞凛显然是无可争议的上位者,漫不经心的救赎者,居高临下的俯视者。   他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大学便接手打理分部公司,身价不凡。金尊玉贵的虞家独子,在圈里谁不是哄着捧着?   就算谈恋爱,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可能太过认真。   而直到高中才被找回林家的原主,虽然拥有林母遗传的好皮相,那股好似与生俱来的怯懦气质,却将他衬得平凡又暗淡。   不受控制的讨好型人格,谨小慎微,局促敏感。   分明是名正言顺的真少爷,在养父母家受尽委屈,可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的遭遇。   亲生父母懒得为他举办归家宴会、公告他的身份,也懒得报复那家偷换婴儿的保姆夫妻。因此在故事前期,原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养父母亲手改变的,甚至还把自己的钱都给了生病的养母,用来买药。   至于林将夜的亲哥哥林煜,更是不加掩饰地嫌弃他、厌恶他。   林煜在家里从来不和他说话,不让他住假少爷的卧室,摆明了要给林景曜留位置。   唯有林父的态度较为公正,还算雷厉风行。   在林将夜回家的那一天,林父立刻拍板将林景曜送出国读书,让他十年之内都不要回来,别给亲儿子使绊子。   看似偏向原主,实则……林父给那所大学捐了一千万美元,保证林景曜能接受最好的教育。   一家人去机场送别假少爷时,林母哭成了泪人,林煜眼眸泛红,林父沉默叹气,场面悲伤。   而惶然不安的原主,被他们彻底无视,好似罪犯罚站般坠在人潮末尾,一点点和家人走散。   因为不熟悉机场迷路后,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原地,等了至少两个小时。   家人找来时,他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却立刻被林煜不耐烦地冷脸嘲讽。   “找什么存在感,使尽手段把我弟弟逼走,你还不满足?   “林将夜我警告你,别再自作多情,别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爸妈心软,看不出你心机深沉,我不一样。”   林将夜的“低劣”人品,就这样被亲哥哥强行定性,再也无法平反。   他永远都是局外人,永远讨不到家人欢心,惴惴不安,如履薄冰。   此时从天而降的虞凛……就像冷沉冰海中唯一的救命浮木。   正因如此,原主与虞凛的交往姿态极致卑微,牢牢抓着他,想尽办法讨好他,拼命奉献,终于才被虞凛顺利接纳。   今天是八月十五,虞凛竟把原主带回了虞家老宅。   本以为可以就此修成正果,但说好十年内不会回来的假少爷,却在这关键的一夜,突然抵达京市机场。   林家人表面和平的态度,恋人肤浅的温柔与爱意,犹如镜花水月,在那一瞬间尽数化作乌有。   中秋团圆夜,合该和和美美。   回国的林景曜,被林家父母亲自接到家里,团聚过节。   而他们的亲生儿子,却被扔在虞家的客房,连卧室设计也是为了情趣与刺激。   他们大吵了一架,原主却只得到昭然若揭的轻视,侮辱般随意甩下的黑卡,弃之如敝履的嫌恶。   哪怕虞凛将他带回老宅,见了父母,原主却从没有被尊重过,一秒也没有。   他就是个轻飘飘的代替品,填补空虚的物件,不足挂怀的玩物。   陡然听到林景曜回国的消息,虞凛连家宴也不再参与,毫不犹豫地将他扔开,甚至将这一切都怪在原主头上。   就在摔门而出之前,虞凛还毫无预兆地暴怒起来,指责他人品不好,指责他设计勾引、贪图属于“弟弟”的东西,妄想一步登天,永远不知道满足。   这其中应该有很多误会。   可原主已经不想再去辩解。   他只愿抛下一切,赶紧去死,获得真正的平静与安宁。   阴差阳错间,林将夜收割了原主觉醒后彻底绝望的灵魂,得到全部的记忆,却更加不想解开误会。   他已知晓原书剧情,但他根本无法理解任何人。   这个世界的人类……好怪。而且非常危险,居然还想挖他的肾,换给一个更加健康的人,让大家都变成病秧子。   林将夜是真的看不懂。   空荡荡的卧室里寂静蔓延,林将夜眨了眨眼,下意识想用神力抚平红肿的眼睛,却险些因此脱力跌坐回去。   ……他好脆弱。   麻烦了,其实他也才刚死过一次,神力无法自行补足,这具躯体又太过身娇体软。   打架是绝对打不赢的。   跑,必须赶紧跑。   至少要想办法保住这颗漂亮的肾,否则以后的他会更加脆弱。   时间很紧张,原主的记忆又太多太杂,林将夜只能提取些关键节点,再盘了一下剧情线,紧接着赶紧起身收拾行李。   虞凛和原主吵架后,直接就开车去找林景曜了。现在的他,应该会在林家别墅外寂寥抽烟,扮演痴情人设。   可虞凛痴痴地等了许久,林景曜也没出来见他,只将大门拉开一条缝隙,露出暗淡的笑。   因为……   “你是林家少爷的男朋友,我该避嫌。让哥哥知道会生气的,我怎么能和他抢。”   温润青年垂下眼眸,落寞侧脸泛着苦涩,轻轻将门重新合拢。   虞凛硬生生吃下了闭门羹,却没生气,对可怜无辜的白月光只有心疼。   他怀揣着满心烦闷回到家里,暴躁洗澡之后,还会与泪流满面、无家可归的替身展开第二场对手戏。   因为求而不得的憋屈,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虞凛会将主角受按在床上狠狠发泄,然后再把他扔出虞家。   “狠狠发泄”,应该不是什么友好的互动……   林将夜没太看懂,但他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   再不跑,可能会遭遇很可怕的事情。   他依据小说内容,在脑海中粗糙构建出虞家庄园的立体地图,然后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他根本跑不掉。   虞家老宅位于山间,环境安静清幽,外卖快递全都无法入内,私家车通行也必须提前经过业主允许。   林将夜没有自己的车。靠双腿走下山,要走好久好久,还有死在半途无人收尸的风险。   而虞家此时只住着虞家家主,没有话语权的虞凛父母,以及支系的一大家子亲戚,专门来过中秋的。   想到记忆里佣人鄙夷的目光,管家冷淡的视线……林将夜忽然意识到,谁也不会冒着得罪虞凛的风险,在中秋之夜帮他离开。   更可怕的是再过一个月,虞家会被虞凛全面接管、掌权,紧接着火速上演挖肾大戏。   想到这里,死亡的气息已然萦绕鼻尖,熟悉而温柔,令林将夜通体舒适。   可如果再死第二次,他就真的死了。   林将夜轻轻抿唇,选择做出违背一个职业规则的决定。   他要逆转某位工具人的必死结局,绝对不能让虞凛坐收渔利。   ——虞家真正的家主,虞望宵。   他是虞凛早死的小叔。   虞望宵的存在意义,便是从豺狼虎豹中杀出血路,让虞氏集团成为京市的庞然大物,彻底凌驾于一众豪门之上,谁也无法轻易撼动。   随后他便会在中秋佳节,死于不知名仇人设计的车祸。   死得很潦草,让虞凛全面继承股份,再也不用担心争权一事,继续在爱情的游戏中为所欲为。   既然如此……只要虞望宵一直活着,稳稳当当把控虞家,那虞凛这辈子都掀不起风浪。   他最多能成为一个颇有能力的二世祖,但绝对无法明目张胆挖别人的肾!   想清楚接下来的行动目标,林将夜加快动作收拾包袱。   他捡起散落在地的两张黑卡,塞进口袋,转头走了两步,又将扔在床头柜的钻石袖扣也收入囊中。   这本是虞凛偶尔良心发作,随意买来送他的小玩意儿,一件非常不适合大学生的礼物。   原主哭着说他不要这些东西,但林将夜非常需要。   拍卖价五十万,就算打折卖了,也够他躲进山里吃好久的饭。   收好所有值钱物件,林将夜转身就往楼上跑。   虞望宵在老宅的书房,位于最顶层。   年代久远的旋转楼梯,台阶一层更比一层陡峭。林将夜扶着镀金的雕花栏杆一路向上,累得险些死了两次。   人类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为难以控制。他像披着一只湿漉漉的厚重麻袋,在深海里踽踽独行。   心脏怦然狂跳,孱弱的肺不堪负荷、颤抖收缩,冷汗渗出掌心,甘美而香甜的死亡……   原来人类死前是这种感觉,林将夜有些兴奋地想。   如果有佣人出面与他纠缠,他的体力大概会被彻底耗尽,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一路畅通无阻,书房门轻掩着,透出丝丝缕缕的淡黄光影。   林将夜站在门前,深呼吸数次,卯足力气推开了厚重的红木大门。   “你好,你今晚就会……”   话未说完,林将夜刹住了车。   他发现自己嗓音有些轻哑,带着无法自控的哭腔,像装可怜似的。   而书房里的英俊男人,正在开视频会议。   办公桌前有一名年轻助理,察觉到身后动静,他眼疾手快按下了电脑旁的静音键。   确认没有对会议进程造成影响,助理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抬眸打量林将夜,意味深长地推了推金丝眼镜。   林将夜也有些好奇地歪头看他。   ——白发苍苍的八十岁老人,在卧室里被子女环绕,安详睡去。   很幸福的死法,这个人运气不错。   林将夜移开目光,随即黑眸不偏不倚转至虞望宵的方向,试图从动态画面中找到更多有关车祸的线索。   看见他人死亡的【最后景象】,是与生俱来的、烙印于灵魂中的天赋,不需要耗费他丝毫力气。   沉默的几秒转瞬即逝,谁也没说话,电脑中传来员工们的陆续发言与咳嗽声。隔着办公桌,双方形成了微妙的对峙状态。   助理先生在饶有兴致地看好戏,虞望宵在心无旁骛地认真开会,而林将夜……在发呆。   他几乎将男人的发顶盯出一个洞来,却没看到任何动态画面。   虞望宵不像想象中那样严肃,也并非一丝不苟。   或许是刚洗完澡,他倚在椅子上姿态闲适地坐着,垂落额前的黑发很柔软,仍透着几分湿润。   中秋天气微冷,他便随意披了件遮挡凉意的西装外套,内里是灰色睡衣,质感软乎乎的真丝面料,贴合肌理。   扣子没有规矩系好,领口微敞,露出些若隐若现的匀称肌肉轮廓。   虞家人有一脉相承的优质基因,但相比起虞凛锋芒毕露的气质,这位同样英俊的小叔,却诡异地显得分为内敛温润。   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被暖色台灯仔细勾勒着,长而密的乌色睫羽洒下淡淡阴翳,却看不见丝毫惹人不安的棱角尖刺。   当然,林将夜依旧本能地感到了不安。他谨慎估计,这个男人只需一拳,就可以把现在的自己直接打死。   更奇怪的是……虞望宵头顶空悬着一面粉粉嫩嫩的牌子,彻底取代了本该存在的临死画面,甚至以不同于此世文字的语言,凭空现出三个大字。   ——【可攻略】。 第2章 审美好差   林将夜呼吸微滞。   这不可能,这不合理。   这根本毫无逻辑。   那一面悬浮飘荡的粉嫩光牌,甚至是荧光色的,好奇怪,而且审美好差。   林将夜有些不满地盯向它,陷入沉思。   难道是哪个同事恨他恨得要命,就算知道他死了,也要故意追过来再次捣乱吗?   “想和虞凛分手?”   就在这时,一句猝不及防的提问,蓦然打断了林将夜越飘越远的深思。   林将夜下意识点点头,又补充般轻“嗯”一声,继续明目张胆盯着眼前温和的男人。   可攻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牌子真的好不合理,他实在很好奇……   而虞望宵对他的贸然闯入似乎毫不意外,也并未心急。   他不紧不慢开完公司会议,退出线上房间,幽深眼帘这才好整以暇掀了起来,缓缓落在林将夜红肿未褪的眸子上。   “我可以帮你。先坐。”   虞望宵很是绅士,原书里几笔带过的高高在上、冷漠威严,全然不曾体现分毫。   他请林将夜坐在书房的软沙发里,稍作休息,又叫佣人送上一杯滚烫的姜茶,以及一件防寒的风衣外套。   非常贴心的举动,林将夜正好有些轻微感冒,头脑昏沉。   剪裁优良的黑色风衣披在肩头,聚起暖意,泛着干净的洗涤剂香气。   与虞凛对比起来,他好正常。   确认林将夜没有病倒的风险,虞望宵笑了笑,扭头继续与助理谈论会议内容。   两人简略安排好了明日的行程,从头到尾没有避开沙发上的……属于侄子的“金丝雀”。   林将夜也并未感到不自在,他一边歪着脑袋旁听,一边出神地捧起杯子。   中午开会,与海外合作方吃饭,下午开会,晚上王总请吃饭。   真是平平无奇又朴实的行程安排,林将夜若有所思,喝了一大口加满红糖的姜茶。   “……唔。”   喝得太快,嗓子被烫哑了。   原来人类的茶水,也可以是杀人凶器。   好在肉|体的疼痛无关紧要,林将夜抬手捏了捏颤抖的喉咙,压制下这具身躯下意识的逃避反应,一板一眼放好茶杯,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围在书桌前的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   “小叔,你今晚不出门吗?”林将夜淡定地哑声求证。   助理先生表情稍变,像是对林将夜采用的称呼感到一言难尽,忍着嘴角的笑,火速推了推眼睛。   他正欲开口回答,虞望宵却率先勾起唇,温和道:“嗯,中秋佳节,一家人团圆最重要。”   林将夜看着男人漆黑沉静的眼眸,仔细分辨:“真的?”   “真的。”虞望宵眸色幽深,耐心地回答。他似乎很清楚,林将夜究竟想要确认什么。   “叮咚——”   话落瞬间,助理的手机响起了突兀提示音。   他神色一凛:“虞总,北城的加工厂出……”   “交给你了,别着急去机场,先电话协商。奖金翻倍。”   虞望宵淡定打断了他,做出安排。   助理先生没有一丝不满,藏在镜片下的眼眸反而蓦然亮起:“是,那我先走了,虞总中秋快乐。”   西装革履的青年大步离开,背影透出几分不符合气质的欢快氛围。看来他每月收到的奖金,数额不菲。   林将夜略微感到安心,同时也疑惑渐深。   这个因深夜车祸而死亡的工具人,此时根本就没想为了突发工作,离开老宅。   他的行程安排也很有条理,显然不是那种废寝忘食的人。   但这和原书剧情完全对不上了。   一定存在某种异常因素,改变了他本被预定的命运。   是那个审美很烂的荧光牌子吗?   无论如何……虞望宵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甚至比他更早知晓仇家的计划。   既然事情已经胡乱发展,那么只要等到今夜过去,确保虞望宵性命无虞,他就可以继续跑路了。   届时远离了奇怪的主角团,调养好身体,他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可以很自由吧?   林将夜安静蜷缩回软沙发上,垂眸思考起日后的赚钱计划,摸摸手中依然温热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姜汁的涩与辣,滚烫地淌下喉管,冰冷指尖也随之泛起热度。其实做人类的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林家的小少爷,想不想换一种活法?”   “……嗯?”林将夜茫然与他回望。   “夺回本该属于你的股份,让父母和虞凛认清林景曜的真面目,把一直欺负你的大哥也赶出林氏,使所有辜负你的人后悔莫及。”   虞望宵合起电脑,不紧不慢地继续:“如果你今晚来找我,是为了达成其中一种人生,我会帮你,但你也要帮我一次。”   不知为何,话题突然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   虞望宵头顶的攻略进度条,居然也上涨了0.1%。   林将夜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倒是认为他图谋不小。   如此温声细语,耐心哄骗诱惑一个毫无地位的“林家少爷”,理论上对虞望宵没有任何助益。   除非他心里清楚,【林将夜】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影响力并不微弱。   觉醒,抑或是重生了?   这类人的灵魂通常很难收割,滋味也分外独特……令林将夜迄今仍难以忘怀。   虞望宵想绑住他,把他的七情六欲攥在掌心里,也许是为了把控未来剧情的走向,也许还有他不知道的企图。   盯着男人温润英俊的面容,他心底本能地浸出寒意。   在体力稍微恢复之前,林将夜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具身体的芯子被换成了一个外来物种。   也许他需要模仿这个世界的行为逻辑,才更安全。   于是他低垂着脑袋,回想原主的一言一行,嗓音柔弱地轻声瞎扯:“我只是,只是想要被爱。”   荧光闪烁的攻略进度条猛然停滞,不留情面地掉到了负数。   虞望宵本人却面色不改,了然般淡笑颔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纸质合同。   他站起身,亲自将合同递到林将夜手中。柔软沙发塌下一块,男人身上有好闻的冷香,距离拉近,丝丝缕缕缠裹而来。   ——【合约情侣】。   一大串条款和保密规则,林将夜暂时看不太懂。   他抬眸求助地望向男人,虞望宵目光柔和,温声解释:“很简单,假装移情别恋,和我在一起。   “我会演出足够爱你的样子,你也要配合我,做好情侣该做的事。”   林将夜表情空白了一瞬,试图迅速消化这些复杂的信息。   “请问,情侣之间该做什么?”   将原书中的角色行为用作参考,似乎不够严谨,而且容易危及生命。   他以前一次性收割的情侣灵魂……更是死法各有各的扭曲,甚至难以启齿。   虞望宵怔了怔,完全没想到林将夜会这样问,偏偏他的态度直白又真诚,看不出丝毫讥讽意味。   “签字吧,我会教你。”   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虞望宵没说什么,只好脾气地淡定回答。   当然,林将夜的精神状态,暂时被他打上了【可疑】、【异常】的标签。   异常也不错,更方便控制,也极易受人操纵。   被世界所支配的漂亮人偶,也是时候该易主了。   男人眸底流转着微不可察的阴翳,俊美面容在台灯光影中一明一暗,唇角扬起优雅弧度,将林将夜的手轻轻托起。   质感冰冷的钢笔滑入掌心,林将夜几乎是被他亲手把弄着签下姓名。   下一瞬,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裹着偏离轨道的寒意,在林将夜心中蓦然爆发。   在浴室里冲澡的虞凛,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疼得半天站不起来,满嘴是血。   在喝红酒的虞父突然呛到,因剧烈咳嗽导致脾脏破裂,被立刻拉去紧急就医。   月色流入窗沿,宁静深夜,虞家老宅倏然就乱成一团,哄哄闹闹不得安歇。   虞望宵若无其事挂掉了内线电话,拎着一杯微凉的威士忌,点开新鲜上映的爱情电影。他施施然坐在林将夜身边,骨节分明的手轻搭在单薄肩头,暖意渗入布料。   而林将夜裹着毛绒毯子,把自己塞在沙发一角,沉默着享用焦糖饼干。   特意调低的昏暗光线摇晃,勾勒出姜茶缓缓上浮的水汽轮廓,温暖而微妙。   这个世界的人类,对于距离感的把控……非常猎奇。林将夜余光瞥过男人的下颌,认真评估。   若说虞凛是光芒万丈、锋芒毕露的性子,虞望宵则像极了雾中的月亮。   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极为温和,但恐怖的事情,总在夜晚发生。   死亡也是。   可是红糖姜茶真的很好喝,咖啡饼干的味道也非常不错。虞望宵盯着他吃东西时,攻略进度条会偶尔诡异地上窜一秒,又慢悠悠落回原处。   合理推测,虞望宵喜欢观察别人进食,所以不会吝啬于提供食物。待在他身边,也许能加快调养身体的进程。   为了获取更多食物和能量,这一夜,林将夜乖乖睡在临时收拾的客房里。   哪怕这间客房,与虞望宵的卧室之间,似乎只隔着一道随时可以打开的暗门。   华丽古典的山羊画像挂在暗门上,遮掩着暗流涌动的潜在危险。   林将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3章 自来熟   翌日清晨,昏昏沉沉的人类躯体又变成了湿润麻袋,仿佛在深冬湖水中泡了一夜。   林将夜眼前阵阵发黑,一脚踩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躺了许久也没起来。   手腕会在发力时颤抖,虚弱的眩晕感如漩涡环绕,就连眼皮也泛着疲惫的酸涩感。   经过评估,此时微薄的体力无法支撑他爬起来,思来想去,林将夜决定不努力了,趁势继续休息。   他干脆趁势摆好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躺着睡了一趟回笼觉。   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林将夜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倚靠在了沙发上,嘴里甜丝丝的,含着一块近乎融化的夹心硬糖。   非常便捷省事的生活方式。   小茶几上有现煮的奶茶,几块棉花糖巧克力,林将夜抖着手撕开包装,毫不客气享用了大半。   虞望宵早早就起床去运动了,才刚回来。   他将因低血糖而“昏迷”的林将夜拎到主卧沙发,没有提供更多关注,转头走向浴室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缠着热气弥漫而出,林将夜侧耳听了一阵,发现自己的听力下降也很严重。   完全听不出虞望宵在浴室里做什么,像具安静的尸体……   虞望宵偏好安静,佣人保姆通常都会避开他在家的时间,所以顶层偌大空间也是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他实在有些无聊,端着奶茶拿起了几乎没电的手机。   数不清的消息提醒争先恐后蹦了出来。   来自未知号码的低俗辱骂,亲生母亲的抱怨与责备,亲哥林煜的质问……林将夜平静地一扫而过,目光停留在虞凛的消息上。   一共三条,发送时间分别隔了数小时,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加和缓。   【不许去林家找事,现在小曜不会想看见你。我的卡你随便刷,安分点,别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去哪了?今晚是我失控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宝宝,我在医院,手臂骨折了。我好疼。】   林将夜沉默许久,依旧看不懂虞凛的思维逻辑。   这个主角攻,行事作风好像比虞望宵更加奇怪,应该不能真的直接无视,以免后患不绝。   他想着昨夜签字的情侣合约规定,以及爱情电影里突如其来的吃醋情节,迅速总结了一些必要的行动准则。   ——他应该解决掉所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并照顾现任男友的情绪,在此基础上,气死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   于是林将夜慢吞吞开始打字,九键的拼音用法让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出头绪。   【我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   鲜红的感叹号弹跳而出。   林将夜怔了怔,仔细阅读感叹号下的说明小字。   原来如此,这个麻烦的人已经把自己解决了。   “望宵,虞凛把我拉黑了,我和他应该算正式分手吧?”   林将夜站在浴室门前,身体迅速贴近水雾缭绕的磨砂玻璃,睁大眼睛努力朝里看,并真诚提问。   视线中朦朦胧胧的身形蓦然一僵。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虞望宵微沉的嗓音透过门扉,泛着些哑。衣物摩挲的细碎响动也紧接着向外蔓延。   林将夜好奇地凑近了些,目光最终停留在穿墙亮起的粉色光屏上。   过于亮眼的攻略进度条,好像莫名其妙上升了一点。   “我一直都在啊,”林将夜没意识到他微妙的不自在,加重语气认真补充,“望宵,以后不要在浴室里发呆了,这样容易感冒。”   “……好。”   选择更为亲昵的称呼,其实是虞望宵的提议。   昨夜他特意叮嘱过林将夜,为避免露出伪装情侣的破绽,他们在口头上也要有所规范,养成毫无破绽的亲密习惯。   林将夜深以为然,很快就轻松适应了这个设定。   而虞望宵似乎也不想阻止他“自来熟”的行为。   很快,门开了。   赤||裸半身的男人将浴巾围在腰间,裹着一身水汽站在林将夜眼前,肆无忌惮露出比例优越的身形轮廓。   宽肩窄腰,线条漂亮又流畅,紧致的胸肌与腹肌都显得恰到好处,沟壑分明而不失柔和。   剔透水珠沿白皙颈侧缓缓滚落,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让湿润肌理透着莫名暧昧的光泽。   ——很直白的□□和试探。   虞望宵今年二十八岁,正是从青涩彻底转向成熟的好年纪。   他很清楚自己拥有充裕的本钱。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上一世的林将夜,是个奇葩至极的恋爱脑。   哪怕曾经受尽苦难、背叛与伤害,林将夜仍被“成熟后”的霸总虞凛迷得找不着北,选择走向童话故事的圆满大结局。   所以虞望宵必然要试探。   试探林将夜到底是真的喜欢男人,还是……只对虞凛有感觉。他的反应,将会影响到日后的行动进程。   当然,林将夜完全没往勾心斗角的方面想。   他拿起手机,将摄像头调到前置模式,转身贴着虞望宵温热的上半身,仰头勾唇,连拍十张。   几乎一模一样的十张自拍,被林将夜打包发送到了虞凛的邮箱地址里,附带再次强调的分手通知。   照片里的他笑容明媚,被压得翘起的黑发尖尖蹭在虞望宵脸侧,两人姿态随意又亲密。   他全然没有昨夜被抛弃的哀伤,吃饱了饭,原本苍白的漂亮脸蛋终于透出几分红润,气色上佳地背靠着“出浴美男”,甚至越贴越紧。   倒是虞望宵有些僵硬,抬手略显板正地箍着少年的腰,薄唇微抿。   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肌肉轮廓漂亮分明,显得格外不好招惹。   林将夜对照片呈现出的效果非常满意,氛围感比电影中的桥段更加到位。   他费劲划拉了会儿卡顿的手机软件,转头看向虞望宵:“邮箱有办法拉黑用户吗?我要立刻把他拉黑,然后气死他。”   “……”   活了两辈子,虞望宵第一次有如此微妙的心情。   这只身娇体弱的小金丝雀依然紧贴在他身侧,毫无空间意识。   他实在想说点什么,例如“请你有点距离感”,但看向林将夜干净澄澈的黑眸,又倏然觉得哑口无言。   虞望宵看人还算准,他发现了,林将夜对自己不成器的侄子毫无爱意,更没有一丝怨恨,就像情绪漠然的外人。   他没想报复前男友,仅仅是在认真执行情侣合约的内容,满足“雇主”的任务需求。   就连发自拍再拉黑这一招,也是从昨夜电影里新鲜现学的。   本该沉沦在恨海情天里的主角受,仿佛根本不是恋爱脑,没有上一世那样不可救药。   当然,哪怕已经从地狱般的既定人生中觉醒,他还是很容易被人用糖随意骗走。   “把手机给我,我教你。”   想到这里,虞望宵心中稍动,又若无其事般温声要求。   “好的。”林将夜几乎没有一丝防备,爽快地交出手机,连锁屏密码也不曾隐瞒。   打开型号陈旧的电子设备,不断弹跳的恶意骚扰信息仍在刷屏,虞望宵微微敛眸,目光在【林煜】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林家大少爷?   一个没有价值的蠢货。   这个人以后会和林景曜滚到一张床上,名声跌入谷底,很好处理。而来自蠢货的恶意,同样毫无价值。   虞望宵直接打开了免打扰模式,让两人的眼睛得以清净。   把虞凛的大小账号全部拉黑之后,他还将自己与助理的联系方式,丝滑放进所有软件的白名单中。   “请问……何琛是谁?”   收回手机,盯着通讯录里陌生的人名,林将夜原本放松的状态稍稍一紧。   这个人的名字,并没有在原书里出现过。   “我的助理,你昨晚见过,”虞望宵笑了笑,在他微凉的手中放了几块巧克力,“如果以后被欺负了,我不在,联系他就能找到我。”   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   中秋夜,他被虞望宵带回家里加班,还可以轻易进入老宅的书房,足以说明何琛是备受信任的下属,工作能力必然出类拔萃。   可是在原书里,当虞凛仓促地继承了虞家产业以后,哪怕经历了公司动荡、风雨飘摇,他也没有留下何琛等老员工,而是转头与林家合作互助。   所谓合作,除了提供人力、资源互惠外,当然也包括联姻。   而联姻对象……自然只能是林景曜。   在那个时间点,原主第一次感到失望至极,和虞凛决裂分手,又被林家人以“不懂事”为理由赶出家门,无依无靠,只能住在咖啡店打工。   没过多久,虞凛就会把他抓回来挖肾。   这是一段波折激烈的虐心剧情,主角攻受都有各自的坎坷与痛苦,可在爱恨交缠的感情戏之下,仍藏着不少值得探寻的内幕。   林将夜把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收进口袋,坐在软沙发上,看着虞望宵慢悠悠吹头发的侧影,不禁再次陷入沉思。   虞望宵很厉害,但想支撑偌大企业稳定运转,需要精准的决策与高效的团队合作。就像他们死神,也有自己完整的等级分层与行事规则。   按理来说,当下在虞氏就职的顶层团队,以后也完全可以帮助虞凛,度过腹背受敌的动荡期。   人人皆知虞望宵不婚无子,所以虞凛就是虞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早就被当成接班者培养,手中股权占比是绝对优势,手下团队再怎么桀骜,也难以掀起大风浪。   可是当林将夜仔细回忆原书细节,却发现如今能在官网上查到的各公司CEO,在故事的未来居然全都不见踪影。   ——虞凛恐怕在虞氏做过一次大换血。   他将不顾任何潜在风险,将小叔留下的人脉遗产,彻底换个干干净净。   至于吗?   “小叔,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让虞凛继承公司?”   林将夜实在不理解,干脆先问问眼前靠谱的大人。   吹风筒的噪音蓦然停顿。   虞望宵转过头与他对视,先前温润的眸子晕出些阴翳,又很快化作软水般的无奈。   他轻叹,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多少显得有点委屈:“我没有这样想,是虞凛认为,我抢了他的东西。   “没办法,他从小就不太喜欢我。”   林将夜怔了怔,没说话,他打量着虞望宵“低落”的神色,有种微妙的熟悉感在心底滋生。   他很快就明白是哪里微妙了。   这种台词,本该由恶毒男配来说,就像林景曜习以为常的那样,故作可怜姿态。   当然,虞望宵与林景曜身份不同,不必特意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委屈。   而这位无需讨好任何人的虞家家主,神色愈发无奈,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林将夜的视线范围。   通知栏塞满虞凛发来的消息。   看来他已经看过邮箱里的“亲密”照片,也很清楚,被他所厌弃的小玩意儿,居然在自己小叔的卧室里睡了一夜。   虞凛还在医院治疗骨折伤势,脱不开身,发给虞望宵的质问却已经积攒了十几条,言辞越来越激烈。   【林将夜什么都不知道,你有病吧?这是非法拘禁!】   【抢我用过的东西,对你来说就这么爽?】   【真服了,抢他有意义吗?区区一个被我养在外面的玩意,你以为林家会在意他?】 第4章 走进正常人的世界   虞望宵收了手机,没再展开更多信息。   说得太难听了,让林将夜看见也没有意义。   那些意味不明的泄愤与羞辱,其实无法证明任何事,只能表现出虞凛极端的不成熟。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林将夜脸上,凝视,像条悄无声息的毒蛇,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暴露情绪的细节。   林将夜却对人类的视线不太敏感,任由虞望宵盯着自己,有些困扰地思索几秒,小声道:“我可以澄清一下吗?”   “嗯,你说。”   “我和虞凛都是处男,我没碰过他,他对我其实也完全不感兴趣,”林将夜轻蹙着漂亮的眉,不解之色溢于言表,甚至开始分析,“我怀疑他疯了,可能是突发精神问题导致认知障碍,比如谵妄症之类的,你觉得呢?”   虞望宵:“……”   他似乎又一次在林将夜面前,感到无话可说。   因为林将夜是真的认为虞凛有精神问题,并为此感到了小小的困扰。   “你说得对,他有病。”所以他勾起唇,心安理得地附和了一句。   而林将夜在忧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可以提前支给我一名保镖吗?钱从我的工资里扣。我担心他发疯了,把我砍死。”   毕竟中秋假期已经结束,今天下午他就要返校上课。担心虞凛骚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身体实在太虚弱。   气血不足,外加常年心情郁结的负面影响,走两步就喘不过气来。   原主人缘一般,大学也是走读,所以没多少熟识朋友。如果半路休克、昏倒在浴室,没人及时帮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虞望宵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对这一请求乐见其成。   他穿上剪裁优良的西装外套,单手整理着领带,语气依然温柔:“团团,别忘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不必去想兼职的事。人身保障,衣食住行,我都有责任为你安排。”   话说回来,有件趣事。“团团”是不但原主的小名,也是林将夜在幼年期的代称。   他叫团团,是因为他初次诞生于虚无时,本体只是一个轮廓丝滑的、圆圆的银色光团。而原主……似乎是因为出生时脑袋很圆。   虽然二者的来源本质上截然不同,但并不妨碍林将夜在这个世界继续沿用。尤其是从虞望宵口中传出来,显得格外亲密而暧昧。   哪怕他头顶显示出的好感度,目前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五。   林将夜有些怅然。在伪装情侣这一领域,果然还是成熟的男人更为可靠,装得他都忍不住想轻信了。   保镖人选昨晚就被安排好了,大学学费和养母的住院费也无需他挂心,情侣合约的定金已经迅速打入账户,没有半分拖延。   虞望宵真是个好人。   若是能顺利恢复神力……林将夜想,他会帮他避开一切寿终正寝以外的死亡结局。   毕竟他现在不是死神了,不需要刻板地遵守任何规矩,不必按照上头安排的名单去收割灵魂。   他只是一个空有胜负欲与事业心,却对一切事物都无能为力的病秧子。   调养身体,好好学习,毕业后认真工作。   三条光明大路,由不得他生出丝毫迷茫的心绪。   虞望宵要去公司了,林将夜跟在他身后下楼。   空空荡荡的虞家老宅里没有主人,原书有名有姓的几个角色,暂时都扎堆住在私人医院里,无法脱身。   色调压抑的暗红大厅,透出些诡异的寂静。林将夜不是很喜欢,他的合约男友显然也不太满意。   顶着保姆和管家满怀震惊的注目礼,虞望宵将一套位于龙景湾的钥匙卡交给林将夜。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顶套大平层,就这样轻飘飘送了出去。   属于原主的行李和衣物,先前都放在虞凛那边的客房,如今也被他叫人毫不客气地全部搬离。   光明正大抢了侄子的人,虞望宵没给出半句解释,面色如常地领着林将夜坐上轿车,扬长而去。   有通风报信的把这一幕偷偷拍下,传给在医院疗养的虞凛。   VIP病房里的小少爷冷笑着扔了手机,举起拐杖砸碎两面窗户玻璃。   *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A大门口,不算引人注目。   林将夜白着脸开门下车,蹲在人行道旁的绿化丛边,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什么东西。   保镖陈叔拖着行李箱跟上他,拧开保温杯,递来温水与柑橘味的小药片。   “……谢谢陈叔。”林将夜嗓音轻颤,悄然叹了口气。   体弱多病就算了,他居然还晕车。   这具身体,究竟如何能抗住原文那些激烈的床戏?他艰难吞下药片,默默地感到不解。   陈铭推了推简朴的黑框眼睛,低声问:“先生,距离您的宿舍还有两公里,需要我背着您走吗?”   虞望宵给他的保镖很有意思,气质朴素,毫无存在感,就像送孩子上大学的普通中年父亲。   “没事的,让我多走走,锻炼体力。”   林将夜拒绝了他的好意,咬着稍显苍白的嘴唇,开始自行“长途跋涉”。   A大是北城最好的大学之一,虞家捐了两栋楼,让虞凛可以肆无忌惮地安排日常时间。   而原主是亲自考上来的,林家人觉得面上有光,同样为他随便走了点关系。   他可以选择住在校外的同时,留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宿舍。   中秋节前夕,原主为了方便照顾虞凛,主动申请更换宿舍,可虞凛却忽然选择退寝,仿佛刻意不给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想到林景曜悄无声息的归国行程,一切都有迹可循。   心有白月光的主角攻,早已打算离开卑微的恋人。   林将夜决定住校几日,先摸透原主生活的具体细节,向熟人申明自己与虞凛分道扬镳,并履行合同上的秀恩爱义务。   他新换的宿舍条件很不错,是四人间,有电梯,位于南桐楼502号。   推开门时,三名舍友早就到了,他们都是申请换寝后被安排来的,皆为陌生面孔。   几人已经分好了属意的床铺,正在热火朝天地大扫除。   秋季气温微凉,正值青春的男大学生却满头大汗,赤着半身爬上爬下,一个在拖地,一个钻进来床底,将角落里的灰尘擦拭干净。   听见林将夜的动静,三颗脑袋从几个方向不约而同探了出来。   林将夜怔怔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从山间庄园的豪门剧情中蓦然抽离,走进正常人的世界里,让他有种异样的不真实感。   在擦洗漱台的青年相貌出众,只微微对他颔首,态度不冷不淡。   而床底下的寸头男生性格开朗,主动举起抹布挥了挥手,露出大白牙:“哈喽,我是李亮,在拖地的叫晋泷,我俩是计算机的。   “那个冷冰冰的帅哥是顾九安,超有名,你应该认识。九安哥只是看着高冷,其实脾气超好的,别怕哈!”   他满脸沾着床底灰尘,显得有点滑稽,自来熟得让人难以招架。   一旁拄着拖把的晋泷,凑过来白了李亮两眼,随后也自来熟地掏出手机:“哥们加个好友,你荣耀几星?”   “……你们好,我叫林将夜,大二金融管理,”林将夜大脑宕机片刻,赶紧模仿起年轻人类的说话方式,打开自己卡顿的旧手机,“抱歉,我不太会打游戏。”   “啊?”   晋泷一怔,目光扫过陈叔脚边价格高昂的行李箱,一时分不清这小白脸到底是穷是富。   他很快撇开心中的迷茫,笑道:“没事儿,就算你用诺基亚,哥也能把你带飞。”   林将夜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加了三人好友,下载了几款从未听说的游戏,轻声和他们闲聊起来。   而陈铭雷厉风行地自顾自忙活着,打开箱子麻利铺好床,又脚步无声退了出去。李亮想跟他问个好都来不及。   “那帅老叔是你爸啊?怪不得这么有气质,像部队回来的,其实我本来也想当兵……”   林将夜抿唇笑了笑,打断李亮合不拢的话匣子,诚实回答:“不是的,他是我男朋友给我安排的保镖。”   话落,寝室里蓦的一静,三人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不瞒你说,我有点猜出来了,但谁家好人跟你似的开局自曝啊?”晋泷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似乎恨铁不成钢。   “什么叫开局自爆?我没有自爆。”林将夜疑惑歪头。   成年人类,有男朋友应该不是稀罕事吧?   晋泷扒拉开不知所措的李亮,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林将夜,忍不住笑:“你男朋友很英明,是该防男又防女。”   这话林将夜也颇为认同:“是的,我容易被骚扰,还经常生病,有保镖比较安全。”   被混混拖入小巷的剧情,在原书来来回回出现了很多遍。   “嘿,小漂亮还挺有自知之明。”   “卧槽老晋,你怎么突然油腻起来了,我不准你变弯!”   “滚滚滚!别跟你爹没大没小的。”   林将夜一脸茫然:“请问……变弯是什么意思?”   “嘶,这是一个哲学的问题。”   几人说笑,略显生疏的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远处始终沉默的清俊青年,却始终面色淡漠。   听见林将夜直白地秀起恩爱,描绘虞望宵的体贴行为,他甚至冷声道:“蠢货,你男朋友不会有那么好心。”   被骂了。   来到新世界这么久,这是他第二次被骂呢。   林将夜心中只有好奇,抬眸与顾九安定定对视,余光不着痕迹落在青年发顶。   顾九安抿了抿薄唇,扭头错开交汇的视线。   ——他是豪门顾家私生子,为原主奉献的深情男二。   在剧情中期,顾九安会帮原主避开虞凛的权势胁迫,带他去留学避难。   两人险些在海外领证定居,再也不回来。   可惜,顾九安实在太温柔、太正直了,根本不是原主的菜。原主再怎么感动,都无法真正爱上他。   就在他们领证前夕,虞凛终于“发现自己的内心”,带着枪漂洋过海去抢人。顾九安也温柔地察觉到原主的纠结心事,选择为爱放手、黯然退场。   逻辑很离奇。   更离奇的是,顾九安的临死画面。   他将抢夺回来的顾家股份,一股脑转进林将夜名下,转头就跳进了岩浆沸腾的火山口。   行云流水,毫无留恋,享年二十八岁。   说实话,林将夜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逻辑。   但至少他早已知晓,看似冰冷的高岭之花顾九安,本质是个自卑又温柔的好心人。   顾九安会说出这句“蠢货”,是因为他知道虞凛背地里的纨绔与恶劣,他把林将夜看作痴恋渣攻的恋爱脑。   骂得很合理,他是大好人。   所以,林将夜按了按眼尾,手动压出些许羞赧的红晕,认真澄清:“顾九安,我男朋友不是虞凛,是他小叔。我很聪明的。”   顾九安一怔:“……虞望宵?”   “嗯。”   “真的?”   “嗯。”   “……你没开玩笑?”   “嗯。”   这一通爆炸性的消息,让顾九安足足愣了半分钟。   他原本冰冷的声音上扬几分,似乎还是忍着怒意:“林将夜,你是林家名正言顺的亲生儿子,至于这样作践自己?   “我家有个只吃分红的表弟,十八岁,没谈过恋爱。你想联姻也别找老男人,还不如这种干净……”   “砰——”   话未说完,宿舍门被两个西装男人大力踹开。   西装男身后,一架崭新电动轮椅上,面沉如水的虞凛冷笑着睨过来。   他穿了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左腿被石膏包裹,寒凉视线却如利刃扫过每一个人。哪怕坐上轮椅,虞家少爷依旧锋芒毕露,唇角勾起讥讽弧度,像只杀意沸腾的恶狼。   “姓顾的杂种,你他妈哪来的胆量跟老子抢人?” 第5章 我现在是一个捞男   “不是,你他喵的谁啊?”   顾九安还没说话,李亮率先坐不住了。   他迅速从床底钻出来,拎着裹满灰尘的湿抹布挡在众人身前,露出自己高壮魁梧的身材。   似乎只要他愿意,这条抹布绝对能瞬间转移到虞凛脸上。   “亮子,你不用管。”   顾九安抬手按住了李亮蠢蠢欲动的肩膀。他冷淡的表情始终未变,语气格外平静。   “但他叫你……”   “没事。”   被叫杂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习惯了,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虞凛。   他垂眸看向轮椅上阴沉的男人:“抱歉,但据我所知,你们现在不是情侣关系。”   “滚。”   虞凛冷笑,没再看他第二眼,直接拄着单拐站起身,一把拽住偷偷后退的林将夜。   “……别碰我。”林将夜莫名很抗拒虞凛的靠近,他想走,却被攥得更紧,胳膊传来一阵钝痛。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滚过来。”   真没礼貌。   作为一个身负合约的人,林将夜很有道德感地试图避开他,可惜力气不够大,孱弱地顺着拉力倒在虞凛身上。   惯性叠加,两人一起跌坐回轮椅上,林将夜轻抿着唇悄然挪动身体,“恰好”压紧了虞凛打有石膏的伤腿。   虞凛疼得轻“嘶”一声,让站在两侧的保镖有些蠢蠢欲动,林将夜却故作不知,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因为站在宿舍外的陈铭,淡定地推推眼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只要他喊一声,陈叔就能把眼前三人全都打包带走。   当然,在此之前,林将夜想把话都说清楚。   “我和望宵在一起了,你不该和我拉拉扯扯,”他盯着虞凛隐隐泛红的眼睛,轻声道,“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发少爷脾气的地方。”   虞凛怔了下,眸底的红血丝格外鲜明:“你说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不可能。林将夜绝不会这样对他说话。   “我不喜欢你了,祝你和林景曜百年好合,”林将夜一本正经,认真澄清着虞望宵的名誉,“不要再恶意揣测你的长辈,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强迫我,明白吗?”   “我不明白!”   虞凛脱口而出,用力攥着林将夜的手腕,试图从他眼底分辨谎言的色彩。   但林将夜仅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略带困扰。   那双常常让他感到烦躁的圆眼睛,本该时刻湿润而不安,晕染着浓稠的墨色,像只脆弱的漂亮宠物般摇尾乞怜……可现在,虞凛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空洞的、居高临下的视线,陌生又疏离。   熟悉的细节全都消失了,好似一夜之间,这个被他捏在掌心的小玩意儿,被某种可怕的外来生物彻底取代。   虞凛喉结微动,怔怔盯着他,好似有些失魂落魄:“团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了……”   林将夜将视线落在他头顶,轻描淡写地回:“因为我没饭吃。爸妈停了我的生活费,说我勾引你,抢弟弟的男人,不要脸。   “我自己存的钱被养父抢走了一半,我向你求助过的。你骂我吃里爬外、资助赌徒,辜负父母的良苦用心,怪不得爸妈都不爱我。”   如此直白的诉苦,虞凛似乎从未听过。他愕然地松开手,理直气壮的架势渐渐消退,反而变得不知所措。   林将夜迅速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与这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保持安全距离。   他看不见虞凛的具体死因,头顶画面犹如陈旧的老电视机,人物比例模糊歪斜,飘满不合逻辑的破碎影像,地点也在时刻变动。   有点奇怪,或许是他自己神力不足,但更可能是【世界主角】这一身份的特殊性。   这个格外麻烦的猜测,让林将夜心底弥漫起丝丝燥意。   在把身体调养好之前,他不想再与虞凛有过多接触,立刻开始赶人:“你走吧,我们真的分手了。”   虞凛微微偏头,回避了这个话题,也回避了林将夜过于不耐的注视。   他仍沉浸于自己的情绪里,仿佛被恋人辜负一般:“我不知道林家故意断了你的钱,团团,你为什么不用我的卡?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林将夜叹了口气,不由怀疑主角攻的记忆力有问题。   “你的卡,我只刷过一次,给我养母买药,”他揉着嘭嘭直跳的太阳穴,“当时我们在吵架,你打电话过来,说我想趁机占据养母心中的地位,夺走林景曜获得母爱的机会,居心叵测。”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虞凛沉默许久,才不可置信地哑声喃喃。   但这些分明都是原主的真实经历。林将夜只扫了眼剧情,因为过于无法理解而记得清清楚楚。   平常的虞凛对待原主其实还算温柔,并不会频繁说出伤人的话。   可是只要产生矛盾、开始吵架,他就像变了个人般浑身戾气,格外口不择言,尤其喜欢将林景曜拉出来,当作指责原主的借口。   一字一句皆为高高在上的冰冷蔑视,专往别人的痛处扎刀子。   当时替身之事尚未暴露,原主念着虞凛平日里对他的好,将争执时受到的伤害照单全收,强忍委屈,硬生生把自己忍出了心理问题。   如今看来,虞凛确实对原主留有几分感情,听到他受过的委屈也会眸光颤动。   只要张嘴说话,他们大概有机会好好沟通。   但是很可惜,这种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的苦差事,林将夜绝不会乐意去做。   “无论你记不记得,我们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以后就是叔侄关系。”他的态度十分决绝。   “……对不起,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我在气头上说话一直这么难听,你就当我嘴贱放了个屁,行不行?”   林将夜认真板起脸:“不行,你快走,不想看见你。”   虞凛眼中的红意浓了几分,有些着急:“团团你听我说,不要被我小叔骗了,虞望宵真的是个神经病,你不明白他有多危险!我真的错了,你别乱来。”   高高在上的虞家大少爷,居然当着全宿舍人的面放低身段,反复道歉……可他以往在原主面前,却怎么都不肯服软。   对比起来有些讽刺,但林将夜真的没有耐心继续下去。   他完全不在意恋爱带来的情绪价值,只迫切需要真正切实的利益和资源,以保证自己重获新生后的安全问题。   虞凛给不了他这些东西。   毕竟,只要虞望宵不死,虞凛就只是一个位置尴尬的“继承人”罢了。   回想着昨夜学习的爱情电影,林将夜拒绝得更有底气,模仿反派的样子正经强调:“虞凛,你不要恋爱脑,这样真的很贱。   “还有,我现在是一个捞男,望宵比你有钱,我只想捞他的钱。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懂吗?”   虞凛听得怔然,脸色苍白了几分,完全没想到林将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噗。”   而话音刚落,李亮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被晋泷迅速地肘击侧腰,赶紧捂着嘴保持沉默。   宿舍里弥漫不散的严峻氛围,陡然变得微妙而尴尬。   这声讥讽的笑,终于让虞凛如梦初醒。   事情再闹下去就无法体面收场了,这里不是适合私密谈话的场合。   他抬眸阴沉地环视一圈,目光只在顾九安漠然的脸上顿了顿,压根没将剩下看戏的两人放在心里。   林将夜不肯跟他走,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他的保镖再如何有能耐,也要照顾虞望宵的面子。   没人敢当着陈铭的面,将林将夜强行带离。   说到底,虞望宵家里的野草都比他更有话语权些。   虞凛自嘲般轻笑了笑,莫名其妙就冷静了下来。   他不再继续纠缠,临走前,只垂眸冷声补充道:“林将夜,你在气头上,就是想看我不痛快,合情合理。但你对我有再多不满,也不该故意欺负小曜,甚至联合虞望宵来气我。   “别再见我小叔,别把自己往死路上逼……那些卡是我给你的补偿,我不会看流水,也不会骂你,你随便用。”   放完了话,身负腿伤的主角攻在保镖簇拥中坐轮椅离开,留下林将夜解脱地松了口气,同时一头雾水。   ——他什么时候欺负林景曜了?   他甚至连林景曜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自从这位倍受委屈的假少爷启程回国,他和原主都没打算踏足林家的门槛,也没理会过家里人的信息。   已经避让到了这个份上,虞凛依然不满意,还想让他怎么样?   以及……为什么他和虞望宵在一起,等同于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也有秘密。虞望宵还在忙工作,他要先找林景曜试探一下。   点开大哥林煜的对话框,大片大片莫名暴躁的斥骂与质问纷涌而至,险些又将手机卡死。   林将夜淡定无视掉所有消息,慢吞吞开始打字,尽力模仿着年轻人类的说话方式。   【哥,我想要林景曜的微信号,推一下,谢谢。】   【有完没完?你居然还想开小号骂他!别太过分了林将夜,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恶毒?!】 第6章 这个世界的神经病好多   一头雾水的心情仍在持续。   原主分明是一朵摇摇欲坠的小白花,哪怕性格软弱得让人恼火,也绝无可能故意伤害别人。   如今原主拍拍屁股跑了,但亟待林将夜处理的烂摊子,还有很多。   林煜对他的指控,显然有些严重。他苦恼地想。   因为在网上骚扰辱骂人类,性质太恶劣,是要坐牢的。   为了保证安全,林将夜也偷偷研究过几条人类法律。他不想坐牢,于是打字澄清——   【我没有骂过林景曜,没和他说过话。你们当年拉的家人群,我不在里面。】   【是我不想拉你进群,你怪小曜做什么?难道因为大家都不爱你这种恶毒的人,所以你就心生嫉妒,故意勾引虞家少爷来伤他的心?!你抢弟弟的未婚夫还有理了?】   林将夜:……   这位便宜大哥的消息回得倒是快,但无论林将夜怎么解释,林煜的回话都无甚区别。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还牛头不对马嘴。   说不通,林将夜选择放弃交流。   他开启免打扰,反手将求助信发给虞望宵的助理,随后疲惫地倚在椅背上,感慨:“做人好难……”   书桌对面的李亮沉重点头,摸着自己刺挠的寸头,接了一嘴:“你说得对,做人真的好难……那个虞凛好像癫癫的,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啊。他到底什么来头,我不会被他报复吧?”   晋泷饶有兴致:“刚刚我去网上搜他名字,有人匿名骂他是神经病来着。疯子也能考A大?”   “是双相情感障碍,”顾九安出言纠正,“不用担心,都是大学生,虞凛再有来头也动不了我们。”   顾家长子不孕不育,早已失权,而顾九安的父亲也没再造出更多孩子。全家唯一的繁衍希望都放在了顾九安身上,所以他有底气如此平静。   虽有私生子这个身份,但他母亲是被渣男骗了,得知自己被欺骗后很快郁郁而终。   顾家自知理亏,没有向外公布这个秘密,只将顾九安接回来,养在“嫡母”膝下。   知道这些豪门丑闻的人并不多,日常交涉时,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话题,保持礼貌与体面。   也唯有虞凛口不择言,为了泄愤而将旁人的伤痛隐私散落在大庭广众之下。   性格好恶劣,他一定是很难吃的灵魂……林将夜默默暗忖。   李亮很快骂出他心中所想:“那他也不该随便侮辱你,自己有病就去治啊!   “久安哥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如果他敢骂我杂种,我会让他第三条腿也一起骨折!”   李亮越骂越气,对于虞凛最开始说的话耿耿于怀。   晋泷似笑非笑地附和:“希望不会再有下次,否则我把他校园网的号黑了,下学期专业课全部选成瑜伽和啦啦操。”   “卧槽兄弟,你是天才!”   两人气着气着就笑了起来,自顾自乐得不行,顾九安也随之弯起唇角,清冷面色如冰雪初融。   等他们笑够了,顾九安才又冷不丁开口:“我们住的这栋宿舍,是虞凛父母捐的。他动不了你,但闹出大事,校长会来动你。”   “啊?”   “……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热血冲头的哥俩瞬间冷静下来,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所以林将夜,你惹的麻烦,你要负责处理。”   顾九安扭过脸,冷淡目光倏然钉在了林将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嗯,我会的。他已经遭到报应了。”   林将夜认真点点头,将陈叔发来的照片转给众人浏览。   虞凛的高级电动轮椅,在电梯里莫名其妙没电了。   离开宿舍楼大门时,扛着轮椅的保镖还莫名其妙脱了手。   打着石膏的虞凛无力自救,重重摔倒在台阶上,把刚刚骨折的左腿又摔伤了一次。   在未来将会只手遮天的世界主角,似乎不再被特意偏爱。   陈铭专门将虞凛最狼狈的模样拍下,发给林将夜,意图让他开心开心。   林将夜对此举感到摸不着头脑,但他的室友们都表示非常愉快。   气氛压抑的502号宿舍,猛地传出一阵解气的大笑。   虞凛强行闯门的荒谬事儿,也就这样笑着过去了。   三人都不曾八卦林将夜的感情问题,跟失忆般打起了游戏,默契地给他留出空间。   顾九安一直没和他说话,却沉默着把亲表弟的微信号发给他。   李亮甚至还塞给了他一张白马会所头牌的名片和打折卡,是从自家妹妹那里偷来的。   听说有不少一米八五的肌肉男妈妈,比虞凛那种薄肌要强壮有力多了,很适合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林将夜头一次体会到哭笑不得的情绪。他秉承着好奇心将名片收下,打算等虞望宵有空……邀请他一起去参观。   毕竟虞望宵有着工作狂的人设,出行规律就是上班、出差和运动,肯定没去过白马会所。   如果有男模指导,他们表演热恋情侣时的状态,肯定更加逼真。   消息发出去了,虞望宵许久没有回复,倒是他的助理何琛有了答复。   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精明的青年,意外的有些八卦。   短短半小时,何琛将林景曜各处的社交账号全部扒了出来,包括他在国外超低的绩点、混乱的私生活,以及花钱如流水的炫富行为。   他藏得并不好,如果虞凛有心去查,全都能查得一干二净。但小说主角不擅长利用自己的信息资源,只愿偏听偏信,也早已是狗血故事的惯例。   林将夜一张一张地截图收藏,同时加上了林景曜的好友。   假少爷没有立刻删掉他,也没有理他,反而第一时间在朋友圈里发了张莫名暧昧的照片。   电动轮椅,左腿打了石膏的青年,蓝白交错的病号服。哪怕不露脸,青年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而林景曜坐在青年腿上,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鼓起青筋,紧紧环扣着他纤细的腰。   林将夜仔细端详片刻,隐约琢磨出了他的意图。   林景曜是故意在朋友圈里和虞凛秀恩爱,借此来刺激自己。   ……这个世界的神经病好多。   林将夜保存这张照片,顺手点了个赞,没再继续滑动下去。   他担心自己再看林景曜的社交账号,大脑皮层的褶皱会慢慢变得平滑。   只会用这种隔空攻击来对付他,说明林景曜暂时没有实力和底气,对他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既然如此,尽快变强才是正事。   吃着陈铭亲自送来的养生便当,林将夜打开电脑,给自己随便报了一些免费的玄学网课。   他的身体虚弱,不代表本体也弱小,只是当下无法利用这具人类的载体。一旦轻率行事,很容易爆炸身亡,所以一切力量都无从具现。   寻找、学习并掌握与此间世界相符的能量表达方式,融入进去,同化自己,才能迅速拥有自保的底牌。   林将夜吃得认真,学得也很投入,直到胃里传来隐隐的不适才遗憾作罢。   大概了解占卜的细则后,他从钱包取出三枚硬币,平心静气,随手抛在桌上。   无人看见,他漆黑似墨的双瞳泛起一层薄薄的银白,在台灯下如流动的光河溢彩,转瞬即逝。   林将夜自己也未曾察觉,但下一瞬,忽然有种莫名的想法从他心底突兀涌出。   ——明天的素质拓展课,老师会吃下某种没有熟透的绿色食品,因此食物中毒,腹泻不止。   他微微挑眉,将这个想法记录在本子上,随意塞进书册夹缝中。   有意思,明天再去印证。   时间已至傍晚,气温随着日落骤降。林将夜披上外套,去楼下散步消食。   顺便亲自接收……大包小包的同城闪送。   虞望宵是个极负责任的合约男友,直接把他的衣食住行都安排了一遍。   面料更好的床单被褥、洗漱用品,剪裁合身、版型上佳的换季衣物,还有堪称全家桶的电子产品,以及一辆越野车的钥匙。   几乎都是妥帖又实用的东西。   据陈铭说,还有一部分不好搬运的大件快递,被送到靠近学校的龙景湾大平层,由家政负责整理安置。   如果林将夜不想住校,随时都有收留他的去处。   对他来说,这些安排不能直接改变命运,但在理论上,绝对能让没过几天好日子的原主拥有些许底气,生活得舒服自在许多,甚至是对虞望宵产生更多好感。   被蝇头小利和随手善举所俘获、心生爱意,向来是原主容易落入的陷阱。   当然了,林将夜同样也很感激,他对衣食住行一窍不通,实用的物件犹如及时雨,让他的苦恼消散不少。   不过,这份心底热乎乎的陌生情绪,在他摸到大衣袖扣的瞬间戛然而止。   这颗扣子里有微型定位器。隐约的信号波动在他掌心游走,人类发现不了,但他可以。   林将夜手腕稍稍一顿,在陈铭朴实无华的慈祥视线中,继续若无其事地拆快递。   所有含带金属饰品的衣物,能量波动都不太正常。部分电子设备也格外可疑。   防蓝光眼镜里藏着针孔摄像头,看似平平无奇的圆珠笔是监听设备,暂时尚未启动。   原来虞望宵这么在意他的日常生活,显然从未彻底放下警惕。   他行事谨慎是好的,这样才不容易被坏人害死,可林将夜还是再次苦恼起来。   如果住在外面的话,随便虞望宵怎么监视他都无所谓。但宿舍里有其他人,未经同意录音录像,是侵犯隐私的违法行为。   林将夜认真想了想,感觉虞望宵不像是说不通道理的人。   基于初次照面所带来的信任,他只留下了手机电脑和简单的定位器。其余违法设备全都被他挑出来,整齐码放在纸箱里。   林将夜正色道:“陈叔,这些都送去龙景湾吧,在宿舍放着不太合法。”   陈铭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心照不宣收走了充满“危险品”的箱子。   ……   十分钟后,陈铭靠在阴暗的后街角落,给自己买了一个草莓冰淇淋,边吃边打通了虞望宵的私人电话。   “虞董,他不简单。   “没有检测设备的帮助,他不可能精准挑拣出所有监视器,这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我也不能。   “我怀疑有人提前向他泄密了,内鬼不止那几处,请先生务必减少外出的时长。您办公室的消防器械,还有食堂后厨,都要重新检修。”   “我知道。”   虞望宵立于落地窗前,望着远方A大校园的轮廓,眸光幽暗:“你很确定,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抗拒,是吗?”   “是的虞董,他说……要在合法的场合才能使用。”   “好,辛苦。”   虞望宵挂了电话,继续处理公事。   他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对于林将夜的异常表现,似乎也未曾露出丝毫诧异的情绪。   唯有那道无人知晓的好感进度条,猛地向前窜了10%,让林将夜从晕碳的小憩中蓦然惊醒。   他的心脏擅自开始狂跳,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劲的肾上腺素,节奏稍乱却强而有力,逼得他想立刻出去跑圈。   林将夜忍着燥意拿起水杯,慢慢喝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的震撼却难以压抑。   好饿。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健康了那么一点。 第7章 被唤醒的食欲   就在震惊的下一瞬,他忽然感到小腿肌肉擅自抽了抽,迟钝地泛起一阵酸疼。   林将夜敛眸忍着疼,把自己慢慢搀扶回椅子上。   也难怪他会轻易受伤,就连蹲在旁边打游戏的晋泷,也忍不住朝这边投来诧异目光。   A大寝室是上床下桌的设计,床边有护栏,从未出现过意外摔伤事故。   可他居然就这样本能地翻身一跳,无视了一人高的危险距离,无视了身体的柔韧度与抗压能力,直挺挺落在地上……   做人不能太活泼。林将夜深刻记住了这个道理。   他从柜子里出虞望宵送的医疗箱,研究着舒缓拉伤的外用药膏,心里迅速做起排除法。   身体状态突然有所改善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可能是陈叔送来的养生便当,虽然营养均衡丰富,但为了照顾原主脆弱的肠胃,林将夜将忌口范围设置得颇为严苛。   足够清淡的饮食,不会让他拥有爆发性的能量。这种堪称非人的效率,极不合理。   难道是他之前仓促学到的占卜方法?   从原理来看,同样不太可能。身为一名见习死神,预知能力是林将夜的专业基础课。   以他的过往经验而言,这类方法或许与精神力量的强弱有关,但更像一种难以证伪的数学模型……无法为他反哺太多力量。   既然如此,答案似乎很清晰了。   这个世界上略微异常的角色,只有那么几个。   例如此时此刻的虞望宵,他看见林将夜发来的白马会所名片,却什么也没说,只分享了一篇公众号文章。   【惊!揭露各大会所男模和小鲜肉的混乱生活内幕!】   林将夜认真读完,对人类的行事尺度颇为震撼,并反手将文章转发给李亮同学。   宿舍太过安静,他便扶着墙挪到阳台,关上门,直接给虞望宵打去一个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屏幕那头有细微风声拂过。   虞望宵没有回老宅,下班后径直去了龙景湾。   他坐在阳台喝茶,吹着晚风,放眼便是霓虹夜色下的波涛江水,好不悠闲。   两人间的距离其实很近,车程不到十分钟,能看到的风景却大为不同。   林将夜聚精会神,看向男人一丝不苟的黑发。   粉色光屏露出些许边角,散发着不合时宜的荧光。   而虞望宵似乎习惯了他的注视,权当毫无察觉,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新宿舍还习惯吗?如果担心虞凛的骚扰,可以回来和我一起住。”   “谢谢,我周末会去住的,”林将夜也礼貌性地弯了弯唇,随后便直入主题,“可不可以……把摄像头稍微抬高一点?”   这是个很奇怪的要求,但并未被拒绝。虞望宵眸色微深,慢悠悠将手机抬高了些。   看清细节后,林将夜瞳孔一缩。   足足12%的好感度,于进度条上占据着微不足道的一小截,存在感却极为强烈。   那种微妙的色泽,比可爱的荧光面板更深、更为厚重,透着隐隐的肉红阴影。像胭脂虫被碾烂的躯壳,支离破碎地晕染开,擅自散落在空气中。   以爱情为核心的小说世界,怎么会有如此不详的诡异现象?   “团团,我头上有脏东西吗?”虞望宵突然开口。   他悄然压低了嗓音,一如寻常的温润语调,却莫名意味深长。   林将夜黑眸轻垂,不偏不倚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看似平静地解释:“是我在发呆,突然很想吃东西。”   他没有说谎。   揠苗助长般的健康状态,给他带来了挥之不散的饥饿感,并在此时的短短几瞬之间……蓦然增强。   当然,其实他一点也不平静。这是林将夜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真实的欲望。   食欲。被某种熟悉感所唤醒的食欲。   他真的很想握紧镰刀,径直劈开那块被红影晕染的粉色光屏,将缓慢挪动的进度条给抽出来,吞吃入腹。   就像吸食树莓味道的条状果冻,像滑溜溜的灵魂浓缩布丁,口感一定格外绝妙。   可惜,现在的他无法负担这份美味,就连油腻一些的人类食物也难以消化。   淡淡的焦虑如雨后藤蔓,随着食欲攀缘滋生。必须早日变强。   而屏幕对面,虞望宵滑动鼠标,打开了一份Excel表格,标着清晰分明的色块。   ——这是林将夜一学期的完整课表,附带有详细的小测分数、出勤率和期中成绩。   成绩波动最大的几次,几乎都是源于和虞凛产生矛盾。晚课的出勤率,更是愈发一塌糊涂。   因为虞凛很喜欢让原主陪他出去玩,开上一小时的车抵达城郊,三五好友结伴露营,喝酒赛车,在微醺中依偎着彼此,欣赏夜色。   听起来很青春,很美好。有家族托底的公子哥们,自然可以肆意享受大学生活,毫无问题。   可从未有人替林将夜考虑过半分,包括虞凛。   在林家拿不到钱的尴尬处境,无法沾染辛辣、喝不得酒的肠胃,敏感又卑微的心理状态,绝不能出岔子的A大学历。   林将夜其实活得不太容易。   连他都知道这些,虞凛却看不到身边近乎溺水的恋人。   是林将夜太卑微,还是虞家的教育实在太恶劣?   虞望宵若有所思,抬眸看向手机那头的漂亮青年,却被对方的眼神倏然攥紧心魂。   那双漠然而纯粹的黑眸,倒映在人造光线之中,瞳仁隐约折射出诡谲的银白光圈。转瞬即逝,如幻觉般看不真切。   过于居高临下的欲望投射,会给人带来瞬间脱离现实的错觉。   虞望宵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在疑惑些什么。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如同变成食材至于砧板之上,被林将夜近乎空洞的视线所切割、肢解,被卷入冰冷而美丽的唇舌间,反复咀嚼,细细品味。   久别重逢的……被觊觎感。他很喜欢。   人类早已成为生物界的主宰,鲜少会被直接当作“食物”来看待。所以,那种从脊髓疯狂弥漫而上的毛骨悚然,普通人也难以深刻体会。   可一旦知晓其中滋味,就再也无法抛之脑后,甚至会念念不忘,在甘美的恐惧里朝思暮想。   至少对于虞望宵而言,“思念”才是逻辑自洽的正常反应。   哪怕被心理医生反复劝解,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   林将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在他们蓦然对视的那一瞬间,虞望宵足以再次确定。   犹如穿着人皮的外来者,演技拙劣,甚至有些懒得遮掩细枝末节。   他在思考,如果虞凛没有来骚扰林将夜,林将夜还会在今晚带给他这样的惊喜吗?   或许不会。又或许,他的行事手段,应该比现在更激进一点。   “今晚不能再吃了,早睡早起,”虞望宵弯起唇角,“等明天下午,我来接你。陪我去参加顾家老太太的生日宴,你可以尽情吃到饱。”   随着话音响起,他头顶的荧粉光屏也在缓慢闪烁,进度条又稳稳向前推进了5%,近乎离奇。   气血充盈的怪异感觉再次涌现,林将夜一怔,如梦初醒般定了定神。   无需再次验证,答案已经非常清晰。   虞望宵对他的好感度,居然与这具身体的状态变化息息相关。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主宰他的健康?   林将夜悄然抿唇,迅速将疑惑藏进心里,只下意识问:“我吃太多,不会给你丢脸吗?其实我真的很能吃。”   毕竟,原主不知被林家人骂过多少次,吃相不好,毫无用餐礼仪,是山村里饥不择食的野狐狸,连吃自家饭菜都像粗鄙的小偷……   对于这种言论,林将夜暂时无法求证真伪。因为他曾经吞食灵魂残片粥的嘴脸,必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见习死神的餐食待遇很一般,他饥肠辘辘时可想不起任何礼仪。   “放心,没人敢说你一句不好,”虞望宵轻笑,温润嗓音透着上位者特有的淡然,“顾家老太太喜欢能吃的小辈,有你在,她才会给我几分面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虞望宵会带他去吃好吃的,这也是情侣合约提到的工作内容。   林将夜不疑有他,一板一眼地正经道:“我明白了,望宵,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请一定要提醒我改正。   “虽然我不太会做人,但我会认真履行应尽的职责。”   他想让虞望宵对自己的好感度提升一些,可这男人绝不是能被轻易讨好的角色。   在别的方面他毫无头绪,只有好好工作,是他生来擅长的领域。   虞望宵却笑了:“团团,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你过得自由快乐,我才算是称职的恋人。”   他线条冷峻的侧脸在笑意中变得温柔,恍若陡峭山崖被朦胧云雾笼罩。   看似好景如墨画,可但凡有一步行将踏错,就是尸骨无存的后果。   林将夜轻轻应了一声,披着他选的大衣,在夜色中呼出一口冷气。   双排扣很保暖,薄软的山羊绒版型优越,穿在身上,林将夜几乎感受不到面料的重量。   ……除了袖口纽扣,持续散发着不太和谐的能量波动。   有关微型定位器和针孔摄像头,虞望宵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林将夜忍不住去对比叔侄二人的行为。   原文里的虞凛想掌控他,会把他圈禁在家,用经济制裁遏制他的脚步,用浓烈的情绪逼迫他就范,用锁链捆绑他的手腕。   虞望宵其实也想掌控他,态度已经光明正大,却仍会营造出微妙的亲近氛围,在话里行间照顾着、安抚着弱势者的情绪。   冰冷的合作关系,被润色为心照不宣的暧昧。   有什么必要吗?   难道这就是虞望宵特别会赚钱的原因?   林将夜不在乎隐私问题,也不在乎人类所看重的自由。   但是若要让他来选,他当然会选比较安静舒服的那个。更何况……虞望宵头顶的怪东西,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就算吃不到,凑近了闻闻,也能激发他的生存意志。   “嘎吱——”   阳台门传来细微的摩擦响动,是顾九安。   他抱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冷淡视线落在林将夜的手机上,眸光微动。   “望宵,那明天见?记得来敬德楼下接我。”林将夜赶紧开口说话。   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放轻的嗓音硬是扯出了丝丝撒娇感。   “嗯,晚安团团,早点睡。”   虞望宵语气宠溺,演技比他厉害不少,甚至隔着屏幕看了顾九安一眼,笑意依旧温和。   “顾同学,将夜身体不好,平日麻烦你多关照。”   看似是普通寒暄,顾九安却能听出些淡淡的警告意味。   “您放心,虞先生。”   他敛眸后退半步,瞬间与林将夜拉开距离,不受控制的寒意顺沿颈后攀上。   哪怕已经亲眼所见,但虞望宵和“恋爱”这一词之间,仍充斥着极大的不和谐感。   顾九安绝不会蠢到去惹这个可怕的男人心烦。   因为,他初中时流落在顾家之外,随母亲颠沛流离的那段日子,曾与虞望宵打过照面。   那是一条昏暗的小巷,细雨绵绵。   顾九安做完兼职,半夜抄近路回家,远远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   好奇心驱使,让他看见了此生难以忘怀的景象。   虞凛的父亲,虞朝源,不知被谁狠狠打了一顿,西装残破又狼狈。   满脸淤青的他,浑身颤抖着跪在这个男人脚下,被做工优良的皮鞋踩紧了脑袋。   平日风光无限的“虞总”,居然哭得稀里哗啦,眼角被迫死死贴着地上燃烧的烟蒂,却不敢挣扎半分,连哭喊声也渐渐瑟缩着放轻。   红芒闪烁,潮湿梅雨和烤肉的诡异香气混在一起,而虞望宵漫不经心咬着烟,将手中黑伞向虞朝源那边偏了偏。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香烟燃得再久一些。   分明是不可理喻的恶行,动作却优雅又体贴,像电影里浓墨重彩的反派剪影。   “小朋友,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温和的关心,如毒蛇般柔软黏腻。   顾九安白着脸转身就跑,做了足足一周的噩梦。   没过多久,他便听疯疯癫癫的母亲说……虞朝源犯下大错,被彻底剥夺虞氏产业的继承权,放逐海外五年。   品学兼优的虞家幼子,正式掌权。 第8章 我求你们小情侣正常点   多年前的深夜旁观,在少年人心头留下烟烧火燎的阴影。   时至今日,哪怕被顾家正式寻回,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顾九安也不敢招惹这个男人。   所谓的京市豪门,谁又惹得起虞望宵呢?   他们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光鲜亮丽,都要感谢虞氏集团手下留情,感谢虞氏强横的技术部门主打创新研发,从未恶意垄断过老牌企业的生路。   因为这位绝对的掌权者,比上一任虞老爷子多了几分良知,也有几分堪称温柔的克制……风评真的很好。   好得太吓人了。   顾九安屏息凝神,站在门外等到林将夜挂断视频,这才缓缓呼出一口寒气来。   而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林将夜几乎毫无察觉,只发现顾九安脸色怪怪的,像是浮着一层黑沉的薄冰。   他赶紧退开到阳台另一边,小声说:“不好意思顾同学,妨碍你晒衣服了。”   “烘干机在你右边,没用过?让开。”   “嗯?”林将夜立刻换了个位置,偏头盯着圆滚滚的白色机器,恍然一笑,“抱歉,我不认识它。”   呆头呆脑,不知道怎么长大的。顾九安不愉地抿唇,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他们本该是同类。   同样是流落在外的野孩子,同样回到了穷奢极欲的伊甸园里,同样受尽折磨。   可他还在失控的边缘挣扎,林将夜凭什么能活得如此……快乐又迟钝?   就这样被养在“爱情”的金丝笼里,是林将夜心甘情愿的,还是其他人不怀好意的巧取哄骗?   林将夜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身上了,弯着唇角翻动手机,因虞望宵发来的消息而笑意鲜明。他倒映于晚月中的黑眸分外漂亮,鸦睫轻颤,漾出波光粼粼的皎色。   顾九安呼吸一窒,往烘干机里放衣服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裹满水珠的布料黏在指尖,牵扯出温凉湿意。   相比起下午那张苍白、血色尽失的脸,林将夜今晚莫名好看了不少,仿佛生来就更适合出现在美丽静谧的深夜。   像一件琉璃烧制的精美工艺品,被慈悲月神赐予了鲜活灵动的生机,红晕从眼尾雪白的细腻肌理中缓缓渗出,近乎艳丽。   无可争议的美景。   但这份美景,应该出现在夺权大戏的最终章节,而不该是此时此刻……不该只因为那个男人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发来的一条消息。   虞望宵也不是林将夜能招惹的人。从曾经不可一世的跋扈阴戾,变为如今的平静温润,光靠肤浅的伪装?不可能做到。   顾九安不敢想他现在的城府有多深,又在漫不经心谋划着怎样的好戏,是否把自己与顾家也算入其中。   “你最好早点和那个人断了,别把自己玩死在他手上。   “林家永远不可能帮你的,除了我们几个同学,谁会乐意为你收尸?”   心中升腾的忌惮与焦虑如星火燎烧,顾九安有心劝阻,但话一出口,便显得相当尖锐难听。   林将夜怔了怔,倒没有把顾九安凶巴巴的态度放在心上。   他垂眸思考片刻,认认真真回答:“顾同学,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虞凛就会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我会受伤的。”   “……我保护你。”   顾九安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对上那双怔忡的黑眸,继续咬牙补充:“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也看不惯虞凛那幅做派,有我挡着,他动不了你。”   十分令人感动的救赎向发言。可惜林将夜不是人。   就连多年后手握大权的顾九安,也会在剧情后期输给虞凛……更别提现在,他还只是个初次踏入权力斗争的青涩大学生。   自身难保,还要主动对更弱者伸出援手,是极不理智的行为方式。   所以林将夜果断地摇头,眼神严肃而不解:“顾同学,在拿到你奶奶名下的股份之前,你根本没有资格给任何人作出承诺,为什么非要来关心我的事?”   顾九安脸色蓦地一白,半晌没有出声。也许是不敢相信,眼前看似柔弱可欺的漂亮青年,会突兀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来。   但他自己说话更不客气,所以完全没有指责他人的余地。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落入深渊,走上不该走的路……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他语气软化下来,透出几分压抑的无措。   顾九安示弱后展露出的“善意”,终于变成了林将夜可以读懂的情绪。   虽然这个世界的主角受已经换了灵魂,可深情男二仍在不偏不倚走向故事主线,一心想要救他于水火。   这不是一件好事,需要及时改变。   “谢谢你为我着想,”林将夜兀自歪头思索着,压低声音,“你明天不要送红宝石给你奶奶,她年轻时被绑架过,很讨厌红色的东西。”   顾九安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奶奶不喜欢?”   “我男朋友是虞望宵,他知道。”林将夜眨了眨眼。   “呵,也对。”   本该被质疑追问的发言,就这样顺利地合理化了。   幸好虞望宵还活着,随时可以作为最具权威的剧透挡箭牌,而且会主动给他分享生日宴上的甜品款式,叮嘱他提前作好进食规划……   再附加上慵懒的黑猫睡觉表情包,已然闻不出丝毫濒临死亡的气味。   这个男人的灵魂足够鲜活,性格与自发行动也不会受到剧情影响,真好。   没有再继续和顾同学闲聊,林将夜怀揣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室内,洗漱休息。   睡觉前不断上涌的饥饿感,被他刻意无视,却一路弥漫到了他的梦里。   他梦见了曾经的自己,在工作结束后开始进食,认真享用一团被抽离不久的新鲜灵魂。   外层是冰凉滑腻的薄膜,味道像极了初雪,裹着细细密密的霜意,需用特制刀叉进行分解。   轻轻咬开,有浓稠微苦的浆液流淌而下,萦绕在舌尖的涩意逐渐消退,化作饱满而馥郁的回甘。   如今品尝过人类的食物,林将夜终于可以更具体地描述那种细腻口感。   ……像永远不会凝固的黑巧克力,拌着血浆,层层霸占了味蕾的感知。比起死亡的气息,苦味更浓厚些。   好美味的回忆,好想再吃一次。   可惜实习期间工作繁忙,品尝过的灵魂太多太杂……林将夜早已记不清那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何会无端钻入他的梦里。   那似乎是一个寒冷的深夜,有刺鼻的烟火,也有滚烫的血。   *   翌日,林将夜在强烈的饥饿感中苏醒。   床下书桌被人擦试过,摆着陈叔亲自带来的早餐。   掀开保温饭盒,熬煮软烂的肉粥散发出浓烈香气,随着热雾不断升腾。   仍在寝室的李亮被馋得受不了,还捧着碗巴巴儿地过来讨了几勺。   他拉来椅子,大剌剌坐在林将夜身边,边吃边笑:“林少爷听说没,素质拓展的老蒙今早拉肚子了,放屁声瞬间响彻医务室,嘶哈好烫……   “唔唔没事没事,我跟你说,咱们这周都别想上体育课了,他括约肌直接爆炸,路过的都以为天上在打旱雷呢,笑死了!”   林将夜慢悠悠听李亮念叨,目光悄然扫过桌上的三枚硬币,唇角也随之轻轻勾了勾。   他果然是能占卜的。   这并非是什么神乎其神的力量,而是他与人类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   撕开表层的光影浮动,深入观察这个世界不断变化的骨骼与脉络,便能推测出独立生命体的命运走向。   见习死神的资源不丰,想要率先享用新鲜的灵魂,就必须自己学些奇淫巧计。   不依赖伴生天赋,自行推测短期事件走向,也是林将夜的业务必修课之一。   当然,命运是会随时发生变化的,太过于依赖于自己的固有认知,长远来看,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林将夜,柔弱无助地吹着勺子里的热粥,生怕烫伤了喉咙。   在他躯体尚弱小的这段时间,倒是能勉强对付一下危机情况。   林将夜瞥向烫乎乎的奶黄包,态度自若地分享给李亮,随后趁他分心吹气,又隐蔽地抛了一次硬币。   ——今夜有水祸。   水祸?是顾家晚宴会出意外吗?   来不及多想,一股冰冷濡湿的阴潮气息随指尖攀升而上,几乎顷刻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毫不犹豫扔开硬币,立刻将李亮手里的奶黄包抢了回来,面无表情,直接生吞。   “卧槽?!大哥你干啥呢吞金自尽啊?”李亮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找水杯,“可别把自己烫死了,赶紧喝点凉的!”   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在活人靠近时逐渐消散,僵硬四肢也终于恢复如初。   林将夜松了口气,慢吞吞弯起唇:“谢谢,对我来说不算很烫。”   他声音微哑,不紧不慢的态度让李亮稍放下心,但仍有余悸。   李亮清清嗓子:“……吞金哥,你不许在宿舍受伤哈,我怕你对象生气,把我家木材厂全都炸了。”   “嗯?不会吧,望宵脾气很好的。”林将夜歪过脑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是真觉得虞望宵脾气很好。   李亮又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眼神悄然正经起来:“你这么想也正常。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家以前的商业对手做事特别脏,恶意竞争的勾当没少干,有一次意外波及到你家那位,伤了人属下的孩子,这就不得了了。   “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人莫名其妙死在了木材厂火灾里。这事被定性为安全事故,但私底下发生过什么,难说。反正我提都不敢提,对外一直假装不认识虞氏的名头。   “你对象比虞凛那个狂犬病靠谱多了,但虞氏董事长,和一个大学生谈恋爱,你想想,能图什么?我小门小户是不知道豪门怎么玩儿,可我看你也呆呆的……跟他交往谨慎点吧,千万别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这番话堪称掏心窝子了,也勉强算作一种自保。毕竟,如果林将夜真把虞望宵惹生气了,他周围的人恐怕都会倒霉。   李亮再是大大咧咧,对有关身家性命的事儿仍会怀揣焦虑。   而林将夜若有所思,抚摸着外套袖口的定位纽扣,大约能明白李亮的意思。   虞望宵绝不可能是正义无瑕的善良企业家。   不过,他还需要尝试给合约对象挽回风评,便一本正经地回:“谢谢你,我会小心,但火灾应该不是望宵授意做的。你想,连虞凛都没有被他烧死。”   “……好像也有道理,”李亮一愣,“话说你和那神经病是同系的,专业课碰一起了会被他欺负吗?要不我跟你去,正好我下午想翘课来着。”   “他骨折了,多半不会来。”   “对哦,天道好轮回,渣男就该断腿!”   ……   到最后,李亮也没跟他去上课,被晋泷拉去隔壁寝室打晋级赛了。   林将夜独自来到大课教室,果然没瞧见虞凛的身影。   倒是虞凛的两个狐朋狗友来了,长得都挺好看,仿佛比这个世界的路人多了几个清晰滤镜。   他们懒洋洋坐在教室最后那排,眼神微妙地追随林将夜的脚步,一路盯着他过来。   意味不明的打量太明显,林将夜想了想,干脆主动凑上去问问他们究竟有什么事。   结果他尚未开口,名叫厉于深的黑发青年便主动朝他招手,表情格外一言难尽:“哎,小绵羊,你对凛哥做了什么?我求你们小情侣正常点,放过公家财产吧。”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分手了,”林将夜顿在原地,抬眸努力分辨他的身份,谨慎打探道,“他又做了冲动的事情吗?”   “那还用说?算我求你行不,别闹了,凛哥其实心里挺在意你的,他打小就那狗脾气,喜欢的在意的全留不住……”   厉于深抱怨到半路,忽然发现这不是说话的场合,又赶忙把话头拉回正题:“唉,你以后真该管管他,他打砸我家病房没问题,但他总不能把我亲爹也揍一顿吧?!害我这个月信用卡都被停了。”   “别说了,我也一样,”坐在一旁的粉发青年打着唇钉,沉痛点头,几乎气得咬牙切齿,“听说是那位小叔发话了,我爸吓得半死,回家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我带坏凛哥……   “啊?!卧槽到底是谁带坏谁啊,老子以前可是生化物全A的天才,天天被他拉去飙车!”   林将夜:……   他已经被彻底忽视了,毫无存在感。   上课前的空余时间,变成这哥俩互相吐苦水的吐槽大会。   教室里偷偷盯向他们的同学越来越多,都沉默着在手机上打字交流,暗中吃瓜。   看来虞家少爷受了情伤的小道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匿名八卦板块。   厉于深的身份已经水落石出,他大概会活跃于剧情中后期,是“霸总”的医生朋友,而造型时髦的粉发青年,林将夜没有半点印象。   不过,以他们看待虞凛的态度而言,明显都是较为理智的正常人类,只因为家族企业受制,以及共同光屁股长大的友情,才会捏着鼻子和虞凛混在一起。   有正常人类就好……以后万一又被虞凛缠上,逃跑时找人帮忙,应该还算方便。   林将夜一边盘算着日后规划,一边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打开崭新的电脑准备听课,便见猩红光芒从屏幕顶端一闪而过。   颜色不太对劲。   摄像头开着吗?不对,他根本没有设置人脸识别。   “望宵?”   林将夜试探着歪了歪脑袋,低声说:“你想看我可以,但是大学课堂,不可以私自录音。”   猩亮的红色圆孔巍然不动,却犹如某种富有生命力的诡异视线,牢牢凝聚在他身上。比起恶意,更像是有恃无恐、昭然若揭的窥伺。   眼瞧着教授已经站上讲台,林将夜有些急了。   “……别不理我,快点关上录音功能,”他微微抿唇,轻蹙着好看的眉眼继续催促,“否则我就告诉全世界,你的小名是汤圆。”   毫无攻击力的威胁。   但针对特定人群,却具有别样的效果。   【虞望宵:收到。白旗.jpg】 第9章 原来的你,还会不会回来?   不再有潜在的违法危机,林将夜终于沉浸式体验了人类课堂。   即便被长久注视着,也不会给他带来丝毫困扰。   见过太多人类死亡前的狰狞目光,他早就已经成功脱敏了,心理非常健康。   他甚至很喜欢这种安全而祥和的氛围。比死神预备役的日常训练要有趣许多,同时还能享受来自远程的“安全保护”。   就算当场被凶徒攻击绑架,虞望宵也能以最快速度救他出来……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林将夜正在享受人生,而坐在教室另一头的厉于深,早已沉沉睡去。他是陪兄弟来上课的,从来没听懂过。   当厉于深从深度睡眠中醒来,大教室里的人群逐渐开始稀疏散去。   他跟着兄弟迷迷糊糊向楼下走,准备一会儿就去拉人打桌球。   但刚到大门前,厉于深猛地停下脚步,将身边的人也用力拽了回来,迅速躲在门后阴影处,被人流拥挤得姿态猥琐。   粉毛被吓得一抖,扭头怒骂:“你踏马做春梦呢?赶紧起开!”   “嘘嘘嘘,你看那边的车牌,A号六个八。”厉于深压低声音。   “卧槽,他小叔不会是想亲自上门真人快打吧?我只是劝凛哥打唇钉,至于那么恨我……”   “你有妄想症啊,人家是来接小绵羊的。”   “啊,啊?!”   “这么惊讶?一看你就消息不灵通,听说凛哥发火,不单纯是因为被小绵羊甩了,”厉于深啧啧两声,“是他叔抢走的,中秋那天直接把人留在老宅卧室过了一夜,正宠得上头呢。”   “不是,这简直完全不给凛哥面子……你敢说我都不敢信,厉于深你要是故意坑我,我就半夜三更去把你蛋割下来。”   厉于深听得笑了下,没继续贫嘴:“季停,你拍拍良心再说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告诉你,虞凛死定了,那位多半是故意让我们看见的,这么光明正大。   “待会我回去和我妈交代一声,你也要提着心。最近如果林家有合作邀请,悠着点,绝对不能碰他们采购的医疗器械。”   “嘶,有那么吓人吗?”   “两个只偏爱养子的奇葩,人品能好到哪儿去?虽然小绵羊自己立不起来,但我们又不是没眼睛。”   ……   林将夜差点没找到接他去晚宴的车。   因为除了车牌特殊,这辆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其实没有太多吸睛之处。   完全不像虞凛喜欢的敞篷超跑,引擎响得如同牛嚎……接个人就会惹来各路目光。   西装革履的司机率先发现了他,态度很是友善,主动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林将夜迅速钻了进去,他没注意到后座还有旁人,险些直接扑到虞望宵的腿上。   一声轻笑紧随而至:“别着急,没人追杀你。”   鼻尖凑近男人板正的衣领,他闻到了淡淡的古龙水味,细密地包裹围堵。   是柔和内敛的木质香,与车载香薰的柑橘混在一起,莫名激发出林将夜的……食欲。   只是一天不见,再次亲眼看到虞望宵这张毫无缺陷的脸时,他居然开始好奇这个人脸颊肉的口感。   “抱歉。”   林将夜眸光一颤,迅速移开几乎透出侵略性的注视。   他在为自己极不合理的欲望道歉。   而虞望宵的关注点与他截然不同,温润目光缓缓扫过林将夜的侧脸:“脸色不太好,饿了?”   “……嗯,很饿。”林将夜难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如实回答。   虞望宵不紧不慢摸摸外套口袋,拿出几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递给他。   “那在宴会开始前,我们先偷吃一点。”   后座酒水储备丰富,有几瓶看起来很贵的威士忌,也有毫无度数的气泡饮品。   为缓解喉咙微妙的干涩,林将夜很快灌下了一大瓶葡萄汽水,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在虞望宵面前很难感到局促,哪怕处于如此密闭的车载空间,也只顾着闷头猛吃。   直到他想拆开第五块巧克力,才被虞望宵悠然阻止。   “别吃撑了,我看过菜单,有草莓鹅肝和漂亮的蛋糕,都是你喜欢的。留点肚子。”   骨节分明的手扣在林将夜腕间,轻轻捏了捏。指尖悄然划过大衣袖扣,定位器仍原封不动地留在原位。   或许虞望宵认为自己的心思很隐蔽,但好感度突然上涨了百分之二,头顶光屏里随之泛起粉浪。   这一次,并没有出现立竿见影的身体变化,只悄悄加剧了林将夜的饥饿感。   好饿。   “草莓鹅肝……”   口感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很像柔软细腻的灵魂雪团?   他反手握住了虞望宵的胳膊,不知不觉间有些出神。   陌生的冰凉触感让虞望宵怔了下,却没有挣开,抬起另一只尚存自由的手,若无其事般为他理了理衣领。   顾家在城市另一头,足够平稳的车速,让他们有时间慢慢把握相处的尺度。   可惜,林将夜并不擅长控制人类社交的距离感,直到抵达终点,两人的手仍然紧紧交握。   林将夜纯粹是为了望梅止渴,而虞望宵……似乎仅仅是在盯着他看而已。   观察他的头部骨骼结构,发顶漩涡的细微走势,以及面部平整度与脸皮贴合度。   理由很明显,虞望宵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甚至怀疑连这具身体,也并非林将夜本尊。   怀疑了,那又怎样?   相比起第一夜初见时的警惕,林将夜如今更加明白虞望宵的性子。   ——他是个控制欲有点重的人,可同时也会允许身边出现意外情况。只要事态的走向,仍在他的预测与把控之中。   正好,林将夜并不想脱离这种控制,暂时还没这个必要。   因为世界已经给他指明了变强的新道路。哪怕这条道路的达成要求,显得极为莫名其妙。   在养好身体之前,适当满足虞望宵的需求,让好感度涨得快一些,就等同于满足他自己的需求。   两全其美的选择,秀色可餐的人类,林将夜没有任何不满。   他不着痕迹地轻抬下巴,让虞望宵尽情看个够。   而虞望宵笑了笑,施施然给出评价:“气色比前天好,但嘴唇还是惨白的。团团,脸再抬高点。”   “唔?”   下一瞬,质感细腻的柔软异物抵在唇上,轻缓地摩挲滑过。闻起来是柑橘味,裹着男人指尖淡淡的木质香。   林将夜瞳孔一缩,平日里悄然无声的呼吸骤然加重,漆黑眸子泛起转瞬即逝的银光。   他只是更饿了而已,可这个神态却被解读为微妙的抵触。   虞望宵收回手,安抚般覆着他腕骨揉了揉,又慢条斯理将人牵住:“润唇膏而已。放心,我不会给你下毒。”   “……谢谢,我很喜欢这个味道。”林将夜努力回过神,抿唇露出笑容。   润润的,香香的,他确实喜欢。虞望宵品味真好,连唇膏也是舒服的味道。   两人牵手下车时,宴会厅里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大门敞开着,露出金碧辉煌的内饰,古典乐悠然向外倾泻,衣冠楚楚的人流攒动。   时候不早,落日余晖彻底覆盖了顾家庄园的草木,晕染上大片大片橙红的阴影。   虞望宵的身影,很快引来了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关注,他也早就习惯,神态自若地偏过头,与林将夜低声说起小话。   “别离我太远,想吃什么都可以招手找服务生,不许喝酒。”   “我知道了,菜单在哪?”林将夜盯着两侧门柱攀爬环缠的金色花瓣,有些疑惑。   这种绮丽炫目的金色不是自然形成的,萦绕着让他很不舒服的诡异气息。   好奇怪,这是人类能做到的栽培手段吗?   见他又在发呆,虞望宵无奈地弹了下他脑门:“醒醒,看手机,我发给你了。”   “……嗯?好的,你也不要喝太多酒,会很不安全。”   蓦然想起有关“水祸”的预测,林将夜立刻正经补充道。   “多谢提醒,否则我就危险了。”虞望宵弯起唇,好脾气地回答。   他们互动得越来越自然,根本不需要演技参与,这让周围悄然打量的视线愈发增多。   在认出林将夜身份的刹那,有许多人都愣了一瞬,又只能故作无事地抹平情绪,主动上前问好。   虞望宵把那位不受宠的小少爷带在身边,相当于直接申明了自己立场。   ——他恐怕要亲自参合林家的这趟浑水,且偏好很明显。   这一表态,让某些人的处境尴尬起来。   例如宴会厅内,正在社交的林家父母,以及被他们骄傲地带在身边的林景曜。   林将夜极为好奇地歪头看去。   故事里的白月光,形象果然很不错。   他五官柔和清俊,头发是浅淡干净的棕茶色,穿了一身剪裁优良的白色西装,端着香槟站在父亲身后,态度谦逊又得体。   察觉到林将夜毫不遮掩的目光,林景曜转过头,弯起唇,朝他露出浅浅的梨涡。   看起来是个温柔得体的人,留学近三年,也未曾失去自小培养的贵气。   林将夜若有所思。所以……那种在朋友圈里秀恩爱、露大腿的猎奇行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是为了利用虞凛来气他吗?好恶劣的人。   不等他多想,双方的视线彻底交汇。   林炳胜下意识抬手整理领带,拉着妻子邱珍主动上前,还故意将林景曜往虞望宵那边推了推。   他们目的性很强,只冲着虞望宵而来,可林将夜的手还搭在人家胳膊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邱珍一开口就难改埋怨语气:“将夜,你怎么也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真是……”   虞望宵眉头一挑,没有说话,难得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林景曜显然更懂得察言观色,立刻按着她手腕打断,低声开口:“虞先生您好……哥哥,好久不见。”   他说完,似有若无地轻看虞望宵一眼,又不着痕迹挪动脚步,故意离林将夜远了些。   林将夜疑惑地看他,他便立刻心怀恐惧般垂下眼帘。   常年在家装乖的小少爷,演技自然出类拔萃,仿佛连气息都迅速虚弱下去,睫毛也在巧妙地轻颤。   那幅骤无血色的惶然模样,看起来比病怏怏的原主身体,还要亚健康。   林将夜默默绷紧自己逐渐有力的腹部肌群:“你好。”   紧接着他顿了顿,看向脸色不佳的林家父母,又补充一句:“你们也好。”   也许他的语气太过僵硬疏远,二人闻言皆是一愣,无言的尴尬迅速蔓延开来。   “……你这孩子,就是养不熟,这么久了还认生?有没有点礼貌?”邱珍竖起眉毛,再次濒临动怒边缘。   林炳胜赶忙咳了一声,笑容无奈:“虞董,犬子没被我们教育好,实在是不明事理,往后还请您多担待。”   “嗯?他很懂事。”   迄今为止,这是虞望宵对他们三人说的第一句话。   他深邃的眸子轻轻眯着,比平日温润的线条更为狭长,透出些生人勿近的漠然与不耐。   未等林家人做出反应,虞望宵早已转移了目光。   他捏捏林将夜的手腕,语气轻柔:“走吧,前菜应该上了。”   “都有什么吃的?”林将夜眼睛骤然亮起,挽着人的姿势也从僵硬变得愈发自然。   “你会喜欢顾家私厨的鸡尾酒虾,但蘸酱可能是辣的,吃得惯吗?”   闻言,林将夜犹豫了一瞬。   这种人类所热衷的、完全等同痛楚的食物味道,他毫无处理经验,原主身体不好,似乎也没碰过太多辛辣之物。   不过……   想到虾肉柔韧软滑的鲜美口感,林将夜的表情逐渐坚定:“没关系,多吃几次我就不怕了。”   “悠着点,我不想半夜送你去急诊,”虞望宵有些失笑,顺手招来服务生,“一杯杏仁奶,加热。”   “好的虞先生。请问您需要移步二楼落座吗?老夫人给您留了最好的位置。”   “先不急,我带人逛逛,”他说着稍稍挑眉,“她去年拍下的那块紫翡翠,是不是终于舍得放出来了?”   “是,在右侧厅的金座后边,一直等着您莅临掌眼呢,”服务生眼里笑意漾开,“虞先生这边请,我们为您备了茶点。”   “嗯?应该说,我是专程来开眼的,我的眼力可远远不如她老人家。”   ……   虞望宵对待旁人的态度,很快恢复了惯常的随和。   就连顾家叫不上名字的服务生,也能和他有来有回地聊上几句。   唯独林炳胜三人尴尬地停下脚步,被周围微妙的打量视线所包裹。   也许他们实在未曾预料到,虞望宵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哪怕一秒。   因为……有关虞林两家联姻的消息,早就若有似无在暗地流传许久,他们也从未否认过,借势达成了不少有利合作。   毕竟就在三天前,虞凛还真的和原主谈着恋爱。   利用这段微妙的关系,玩个擦边球,或许未来就可以弄假成真,把虞凛“暗恋”多年的林景曜推上台前,皆大欢喜。   算盘打得很响亮,可不知为何,真正拥有话语权的那个人……反而被他们无视了很长时间。   当然,虞望宵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内情。   他的存在,确实无关紧要,意义仅限于为主角的未来扫清障碍,铺垫这场好戏的开局。   他理应毫无抵抗之力,驯顺地死在一个月光缱绻的深夜。   他本该浑身染血、支离破碎,安静迎接被死神吞噬的命运。   可是当下,他却在把玩一块色泽艳丽的帝王春,悠然品味着亟待发生的蝴蝶效应。   “唔……”   就在这时,身旁莫名的轻哼打断了他的思绪。   虞望宵转眼看去,愕然对上林将夜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呼吸微顿。   很奇怪,林将夜显得摇摇欲坠,满面泛起病态而不自然的红,又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仅剩颤抖的眼尾仍晕着些许血色。   他过于放大的墨黑瞳仁闪过一丝异色,如同银白纯净的液态金属,转瞬即逝。   虞望宵稍怔一瞬,很快眯了眯眼,伸手扶住他的腰,将人稳稳箍在身侧,从内衬口袋拿出一管肾上腺素。   “怎么了,能说话吗?”   不急不缓的低沉声音在耳边流淌,而注射器那坚硬的外包装,已经被用力抵在他大腿一侧,随时可以紧急打入。   林将夜认识这个救命的小东西,但他暂时并不需要。话说回来,正常人也不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吧……   如今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努力点头,干涩的喉管艰难挤出回应:“杏仁奶,有毒。”   虞望宵反应极快,立刻将装有热奶的玻璃杯虚虚拎起来,扶着林将夜朝二楼走去。   “是氰化氢?没喝进去吧?”   林将夜头很晕,为保持平衡,无意识攥紧了他的袖口:“……闻了一点点,应该没事的。”   “好。放心,有我在。”   极速虚弱的身体被安稳支撑着,苦涩杏仁味也被清淡的木质香缓慢覆盖。   旋转而上的阶梯间空荡无声,借助扶手遮挡,虞望宵动作慢了下来。   他偏过头,紧盯着林将夜无法聚焦的双眸,似是在细细分辨藏匿于深处的真相。   “又救了你一次。团团,这次我想要得到回报。”   “嗯、嗯?嗯。”林将夜迷迷糊糊应了,他认为这个要求挺合理的。   “以后我有事问你,你只能对我说实话,或者拒绝回答。二选一,做得到吗?”   这话听起来,就颇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了。   林将夜回望他压低的深邃眉眼,却并未感到不安,只是愈发饥饿了,很想咬他一口,就啃在眉骨上。   “……可以。”   他按捺着难以消散的诡异欲望,小声说。   话落瞬间,半身骤然腾空,林将夜发现自己被轻而易举打横抱起,男人的皮鞋在楼梯上踏出轻响。   “第一个问题——原来的你,还会不会回来?”   “不会。”   “很好。”   好感进度条闪烁起来,绽开了晃眼的粉色涟漪。 第10章 说好的古早狗血感情大戏呢?   顾家二楼的休息室,似乎是由几间客房打穿改造而来。   为了满足顾家老太太的爱好,这里被改装得金碧辉煌,大小玉石摆满多宝阁,香薰气味分外浓郁。   最外围是半露天的红木围栏设计,就像一个巨大的剧院看台。   倚着小牛皮鞣制的柔软躺椅,细品裹满蜜兰香的凤凰单丛,居高临下欣赏着来往宾客的身影……   就连林景曜那身小白礼服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早已不再尴尬,主动找上了站在角落的顾九安,正你来我往地交谈着什么。   说实话,这样堂而皇之地偷窥一切,莫名还挺恶趣味的。   喝了几杯热水,躺在坚实的臂弯里休息一会儿,林将夜感觉自己逐渐恢复了精神。   他撑着椅垫想坐起身,又被虞望宵轻轻按下去,反手将躺椅的靠背调高了些。   “别乱动,我不信任你的体力。”   林将夜闭了闭眼,将目光艰难地从男人身上移开,嗓音泛着轻哑:“我真的好了。”   “不信。”   虞望宵完全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身上版型优越的高定外套,早就被压出了不体面的褶皱,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甚至主动献出小臂,稳稳垫在林将夜冰凉的后颈,修长指尖不轻不重地环过来,恰好搭在动脉的位置。   当然,这样测量心率的姿势,林将夜不算非常喜欢。   由危险遭遇所激发的作战本能,让他骨头里漫起躁动,很想现在就反扣住虞望宵的手腕。   只需猛地向后一扯,便能翻身将人按在地上,压紧肩头关节,轻易无法挣脱。   不过……   也许是某种移情作用,他发现虞望宵身上的味道越来越好闻了。   无关任何化学熏香,是人类本身特有的香气。   更过分的是,虞望宵头顶的粉色光屏离他太近,真的太近。   因为才刚出现过进度条的快速波动,这来源不明的诡异面板,几乎比猫薄荷更具诱惑力。   色泽旖旎的深红不断向外逸散,犹如浓稠沸腾的番茄浓汤,覆盖侵蚀了原本清晰分明的阿拉伯数字,又在触碰到空气时骤然消失,勾着他的心一颤一颤,根本无法维持稳定。   虞望宵笑了笑,原有些严肃的眉眼舒展开,显然察觉到他过于明显的心率异常。   “怎么了,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   林将夜尚来不及回答,男人温暖的指腹却从颈动脉移开,轻轻掠过他发热的耳垂,莫名压低的声音也随着胸腔震动:“演戏需要,见谅。”   他听得一怔,立刻发现了虞望宵转瞬即逝的眼神暗示,佯装羞赧般垂下眼眸。   细致抛光过的锃亮地板,能倒映出休息室里的完整景象。   他看到……一名略显干瘪的老妪,身着不适合她的华丽礼服,正站在他们半掩的房间门后,露出半只浑浊眼睛。   有股水鬼似的阴冷死气,如同湿漉漉的海藻群落,汹涌堆积在那条缝中,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林将夜眨眨眼,几乎快被眼前的荒诞景象给气笑了。   不对吧,这到底是个什么背景的书中世界?说好的古早狗血感情大戏呢?   到底为什么会有极其不合理的好感度面板,莫名其妙出现在牛奶里的致命毒药,甚至还有恐怖电影般的古怪老太?   以及……虞望宵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心头持久不散的疑惑与烦躁,在这一瞬间蓦地爆发,化作了某种诡异的冲动。   他抬手向上摸索,忽然扯住虞望宵的丝质领带,施力狠狠一拽。   虞望宵侧身靠着躺椅,恰好有些重心不稳,居然真的被他牵扯着向前倒去。   “……嗯?”   那张惯常波澜不惊的脸,难得流露出短暂的怔愣,又很快化作了然与纵容。   他单手撑在林将夜脸侧,稍稍扬起下巴,任由躺椅上的“恋人”玩弄自己略微凌乱的领口。   而在垂落外套的遮挡下,另一只手摸向西装内衬深处,拂过那件冰冷坚硬的枪械。   “祖宗,我又怎么惹到你了?”调情般呢喃的低沉嗓音,完美盖住了拿取武器的细响。   林将夜也只能配合着他,拉实了手中领带,故作抱怨:“我真的,很饿。别只顾着欣赏那些玉石古董,再不带我去吃东西,我就把你吃了。   “虞望宵,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连我饿肚子都不关心,连虞凛都比你在乎我……”   这抱怨也算半真半假,而男人压低的眉眼沉了沉,竟漫出些真心实意的不满。   “不许提他。”   柔软的丝质布料在指缝间不断绷紧,冷硬的黑色金属缓缓抵在胸前,寒意径直穿透了单薄的衬衫。   而就在他们身后,老太太将虚掩的门推开,向前不断迈步,浑身骨骼相互摩擦出令人牙酸的粗粝声响。   汹涌潮意开始扩散,中央空调的效果不断被那刺骨的湿冷影响。   林将夜侧耳听着她与躺椅的距离,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幽黑枪口,又颇为好奇地抬眸瞥向虞望宵。   剧本里没写过的危险逼近了,那么这个故事里没写过的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虞望宵却没有看她,依然好整以暇地伏在他身上,纵容领带被肆意摆弄。   “团团,听清楚了吗?”   “嗯?”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眯着,枪口向上抬了一寸,几乎抵在心头。虞望宵勾起唇,轻轻重复:“不要再提他的名字。我不喜欢。”   这似乎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死亡威胁,但也有一点点像调情。至少林将夜是这样理解的。   对于人类所创造的平庸武器,林将夜向来毫无探究的兴致……直到现在。   因为他能清晰闻到,这把枪里并不存在火药的味道。   他很好奇,身为一名靠谱的成年人类,虞望宵会如何用这把没有子弹的手枪,处理危险事件。   毕竟,面容模糊的老妪已经近在咫尺。她脸皮如同女娲胡乱揉出的泥团,除了那两只沼泽般混沌的眼球,竟再也看不出任何五官细节。   像一个尚未制作完成,便被强行塞进世界里充数的3D模型,看久了还会头晕。   诡异的湿冷顺着空气蔓延而至,攀上人类薄而脆弱的皮肤,勾起阵阵无意识的战栗。   林将夜察觉到身体的异常,便缓缓把脸埋进了虞望宵颈侧,顺便蹭了蹭,态度非常自然。   他想取暖,顺便隐藏一下自己难以遮掩的好奇情绪。   “我可以不提,但我要吃饭。说好的鸡尾酒虾呢?”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冰凉唇瓣贴着喉结轻动。林将夜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会有人送来的,马上就好,”虞望宵语气温柔,像极了热恋中的爱人,耐心地哑声哄他,“让你等了那么久,是我不好,想要什么补偿?”   “想要礼物,特别贵的,特别好的。”突然联想到虞凛摔在他脸上的黑卡,林将夜随口说道。   “可以,送你一座海岛,附赠一个小惊喜。”   林将夜没当真,只顺着他问:“真的?什么惊喜?”   “稍等片刻,”虞望宵笑了笑,沉沉黑眸陡然泛起幽芒,“三,二,一……”   林将夜听见了扳机扣动的轻响,幅度不大,犹如沉稳绅士赠予的吻手礼,稍纵即逝。   男人温热的唇凑近他耳畔,悄然弯起好看的弧度。   “砰。”   虞望宵低声呢喃。   “砰——!”   “砰砰砰——!!!”   铺天盖地的巨响紧随而至,璀璨礼花漫天飞舞,衣冠华丽的管弦乐队踏上舞台,混杂着宾客们的掌声与交谈笑语。   “欢迎各位,今夜的波尔科夫味道如何?如果不是母亲大寿,我可舍不得分给你们这群酒蒙子乱喝,哈哈哈哈……”   有些出乎意料,顾家现任的“家主”,顾九安的亲生父亲,是一个颇为豪爽的光头男人。   哪怕穿着量身定做的昂贵西装,也盖不住他骨子里的随意和痞气,站在众人目光中心,甚至与这奢靡豪华的顾家装潢格格不入。   技艺精湛的演出开始,宾客陆续落座,制作正餐的流程也是观赏环节,各怀目的的社交仍在继续。   似乎没有人在乎,真正的主角身在何处。   这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确实不该强求耄耋老人全程出席,等到献礼的重头戏再现身也不迟。   可是……   林将夜盘腿坐在躺椅边,抱起手臂,默默盯着地板上再无生气的濡湿枯骨,以及那套显然是给老夫人贴身设计的晚礼服,陷入沉思。   “你再说一次?”   “嗯,她就是顾老夫人,应该早就死了。”   “……虞望宵,我们真的在现代社会?”   虞望宵轻笑,将毫无开火痕迹的手枪收回口袋,温和要求:“别对我那么凶,小心露馅。”   “行,亲爱的,等会服务员送餐来了,该怎么解释这具尸体?事先说明,我真的解释不清。”   “放心,我让何琛偷偷带走她,翻墙进来很快。”   “……嗯?再说一遍。”   “你好好休息,安心吃东西,我让何琛来偷她尸体。”   林将夜扭头盯着虞望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自家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特助,趁着夜色翻墙入室,这一点也不像正经老板能做出来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   “明目张胆监视我就算了,你居然还想偷别人的尸体……”   林将夜难得感到如此震惊。   就算放在他以前杀个神也无所谓的世界,各种生物的尸体灵魂也必须要分门别类,是绝不能随意取用的!   “真的有那么奇怪吗?”虞望宵好整以暇地搂着他,若有所思。   几乎无需思考,林将夜认真地回:“嗯,我发现你看起来很规矩,其实非常喜欢违反规则。偷尸体是一个典型,就像……你在本能地寻找某种刺激。”   虞望宵怔了怔,偏头看了他许久,眸底却有笑意沉浮。   “可是,你不也偷了一具?” 第11章 我真的非常不适合做人   真是一个好问题。   林将夜并不慌乱,被这样坦然地试探,反而让他对虞望宵的印象又刷新了。   这个人很敏锐,也很大胆,对超乎常理之事的接受度太高,显然持有些许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虞望宵似乎完全不怕死,哪怕问出了一个颇为微妙的问题,右手也依然环搂在他腰侧,不轻不重,不松不紧。   林将夜目前仍是肌无力,但却随时都可以挣脱他的怀抱,亦或是近距离瞄准他的要害处,直接下手。   当得知一具皮囊下的生命换了芯子,任何正常人类的反应,应该都不会如此平静。   可虞望宵态度淡淡的,根本没有表露出半分防备意识。   “我和你不一样,”林将夜歪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你信吗?”   “当然,”虞望宵颔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提问,“如果我再问下去,你会回答吗?”   “……知道太多,对你并不好。而且,我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我不放心你。”   按照约定,林将夜乖乖地如实回答。   “不放心我?唔,我确实做了许多让你不舒服的事,抱歉。我们可以慢慢磨合,总能找到舒服的相处方式。”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林将夜微微一惊,有些不解:“我没有不舒服啊,只是担心被卷进麻烦里。”   “真的没有不舒服?”   虞望宵若有所思,稍稍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被束缚的感觉很陌生,可他身上的香气又太熟悉,彻底压过了林将夜本能的战斗意识。   虞望宵看不见,更闻不到,所以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像一盘……死神们最爱的豪华佳肴。   打理妥当的墨黑发丝一丝不苟,裹缠着从粉色光屏里满溢而出的馥郁气味,时而颤动的喉结饱满分明,像弹珠汽水上诱人探寻的琉璃球。   人类膨胀的血管、肌理是如此真实,富有独特质感和温度,是粉白与血色的完美交融,随着呼吸心跳而不断流淌,犹如被低温火苗所炙烤的棉花糖……   “没有不舒服,”林将夜强忍着直接咬下他几块肉的冲动,低头按住虞望宵的手腕,往自己这儿拽了拽,轻声催促,“先揉揉肚子,我快饿晕了。”   虞望宵从善如流,手法生硬地贴上他胃部,掌心温度很快穿透布料:“抱歉,下次不会让你饿这么久。”   又道歉了。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毕竟事态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料,从那杯苦杏仁味浓郁的热牛奶,再到顾老夫人湿漉漉的华丽尸骨……任何前来赴宴的普通客人,都无法快速处理。   相比起来,虞望宵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便他是个随时可能违法乱纪的奇怪人类。   林将夜已无心去揣测他的想法,只惬意地微眯着眼,毫无距离感,将脑袋窝在他肩头,堂而皇之吸着人类的香气。   他并不在意人类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否充满深意与危险。   “叩叩叩。”   和谐的时光很短暂,不出多时,屋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请进。”   门应声打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是何琛,打扮得与服务生们毫无区别,用看似单薄的手臂,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   他没有遵从虞望宵的想法翻墙入室,也没戴那副漂亮的金丝眼镜,倒是脸色极臭,堂而皇之散发着怨念。   把盛满食物的托盘重重放下,何琛从燕尾服内侧取出一对橡胶手套,边戴边幽幽道:“老板,我把厉医生带来了,有氰化氢的牛奶在哪里?”   “厉医生?”林将夜一惊,唰地将脑袋从虞望宵怀里探了出来。   很遗憾,他不是原剧情里的那位劳模医生,而是一个与厉于深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面带疲惫,黑眼圈轮廓也很浓厚。   厉医生对林将夜友善地笑笑,顺着虞望宵无言的示意,端起一侧桌上的牛奶。   他也戴着手套,在玻璃杯上方小心地扇了扇风,甫一轻嗅,眉间沟壑立刻变得极其明显。   “虞董,您最近和谁家有过节?这么浓的□□,居然到现在还没挥发完呢,再多闻闻都可能出大事……这是打着不死不休的念头。”   虞望宵没有回答,也没露出丝毫意外神色,只轻托着林将夜的腰,向前推了推:“带回去,你们事后自己处理,先来看他的情况。”   “哎好嘞,”厉医生立刻将牛奶交给何琛,态度颇有些狗腿地半蹲下来,“林先生,您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头疼,或者胸闷想吐?”   林将夜摇摇头,语气怨念:“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但现在,只剩下饥饿了……能吃饭吗?”   “哎,当然当然,适度补充能量也很重要。今天回家再观察一夜,有问题请随时联系我,”他说着双手递上名片,“随叫随到。”   “……谢谢。”   收下名片,盯着厉医生满怀笑意的黑眼圈,林将夜内心升起淡淡的同情。   因为他真的狗腿得有些吓人了,哪怕完全是看在虞望宵的面子上。   看来姓厉的这一大家子医生,不单是虞凛的好友那么简单,或许本就与虞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里,究竟谁是反派,谁是忠臣……林将夜已经无心揣测。   眼见何琛开始处理尸体,他便放心地忙着进食。沉迷于裹满酱汁的鲜虾与柔软滑腻的鹅肝,从香草布丁里寻找自己贪念已久的味道。   虞望宵没有给他尝试辣椒的机会,直接把蘸酱换成了甜口,而他更喜欢多蘸些熟透软烂的牛油果泥。   这种食物的口感微妙,很像某些世界的深海鱼类死亡以后,随灵魂一同剥离躯体的透明脂肪,冰凉香软,且极适合补充能量。   在正式成神之前,林将夜职位太低,根本没有品尝那些异种灵魂的权限。   所以每次馋得不行了,他只能拦路偷袭隔壁深海部门的主管祭司,趁那只大章鱼晕过去后,戳开祂密密麻麻的触手孔洞,大肆寻找祂的储食内袋。   ……回想起自己曾经那幅嚣张至极、被食欲所奴役的疯狂岁月,林将夜忽然“啪”地放下了手中刀叉,长呼一口气。   “怎么了?”   虞望宵在与厉医生交谈,听见动静却敏锐地回过头,平静无波的眸底涌现出关切。   “我这种东西,莫名其妙死掉好像也很正常。”林将夜怔怔回话。   毕竟,公然抢劫领导,暴力殴打上司,到处偷吃不属于权限内的食物……他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好像确实有很大问题。   这是林将夜从人类身上学来的知识。   虽然在人类世界的生活很短暂,但足以让他从社交互动的观察中,了解到许多潜移默化的细微规则。   尤其是像虞望宵这样,谁也无法忽视的观察对象。   持续观察到现在,林将夜才终于顿悟。   ——地位更低的那一方,哪怕实力超群、身负特长,也不该肆无忌惮地随心而动。做事前,多少要先参照、征求上位者的态度。   而他以前……只会老实遵守明文规定。脱离规则外的一切行动,全凭本心,连他的直系引导者也无法阻止分毫。   因为引导者早就打不过他了。   怪不得他会死在成神前夜。也许大家都看他不爽很久了,早就密谋着阻止他获得神格,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林将夜完全沉浸在复盘的情绪中,并未意识到休息室里的氛围,正一点点变得微妙起来。   “谁都不该轻易死去,团团,遭遇这些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疏漏,没有保护好你。”   “……”   “放心,以后你的三餐都让私厨负责,陈铭按时送过去,不会再出现安全问题。”   “……”   “团团?还在走神?”   “……”   林将夜一直没有回应,压根没听见。   虞望宵轻笑了声,放下手中文件,不紧不慢走近他,饶有兴致欣赏林将夜眼神放空的呆样。   “咳,虞董,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见此情形,厉医生没忍住低声插话。   “说。”   “林少爷这样走神的情况常见吗?频率高不高?有没有规律?”   虞望宵笑意一敛,扭头看过去:“不太规律,也没有明显的诱因。当然,最近他遇到的刺激和压力……是有点多了。”   厉医生摸摸下巴,蹙眉盯着林将夜:“这样啊,平常尽量多注意林少爷的状态,多和他聊聊,这不太好。如果您方便的话,今早带他去老王那儿看看,以防万一。”   “你想说,他可能有心理问题?”虞望宵若有所思,抬手摩挲着林将夜的头发,却未曾轻信。   “短期的异常表现没什么,但要是持续时间长了,根源问题没能解决,可能会发展出真正的心理病症。到时候治疗起来,可就是持久战了。   ”虞董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不安全,牛鬼蛇神满天飞……让林少爷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您二位才能和和美美走得长远,是吧?”   厉医生语气有片刻严肃,却很快又恢复回原先狗腿的态度。   而虞望宵也听进去了:“和王晨说一声,下个月我带将夜过去。”   “好嘞,老王肯定把全天都给您留着,他还给您留了几泡80年的古树茶,我向他讨了三次都没喝到。”   “那我是非去不可了,”虞望宵勾起唇,话音一转,“为表答谢……你儿子想追求嘉霖药业的二公子,为此偷了你三张信用卡,还没发现?”   “什,什么?!”   厉医生忽然放大几倍的音量,吸引了楼下数名宾客的好奇目光,也让林将夜猛地如梦初醒。   “……唔?”   为什么虞望宵在捏他的脸?   指尖香香的,好闻,可这不算一个特别舒服的姿势。   林将夜犹豫片刻,扯着他袖口拉了拉,让虞望宵把掌心伸过来,垫在自己下巴的位置。   虞望宵心领神会地照做,指腹慢悠悠抚过少年人侧颈的青蓝血管。他眉眼间再次泛起笑意,语气温柔极了:“走神好久,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真的非常不适合做人。你再把我多带出来几次,可能别人都会气得想杀了我。”   林将夜一本正经地反思,脸颊无意识轻蹭着他温暖的手掌,句句都是实话。   “怎么会,因为你吃得多吗?”虞望宵失笑,“想杀我的人更多,但不瞒你说,我认为自己很适合做人。”   “性质不一样的,你比我好多了,”林将夜戳戳他贴过来的手背,“你看,你现在就在迁就我,可你是我的……”   “你的什么?”   林将夜话音微顿,瞥了眼还在情绪崩溃的厉医生,赶紧压低声音:“老板,领导,甲方。”   “可这三个称呼,我都不喜欢。怎么办呢?”他语气似乎有些苦恼,坦然直视着林将夜的眼睛,眸光幽深。   林将夜疑惑回看,不太理解,只能继续一本正经地反思:“那按你喜欢的来,你想怎么样都行。   “本就应该是我迁就你、无条件配合你行动的,千万不要对我太纵容,我怕自己会闹出乱子。”   “不必这么想。这个世界很无聊,你闹出些乱子,正好。”   “正好?会造成很多麻烦的,万一你因此想解雇我……”   没等他说完,虞望宵忽然松开手,不由分说按着他发顶揉了揉,很用力。   “唔?”   “我摸你脑袋,反感吗?”   “……没有,其实挺舒服的。”林将夜认真思考后,诚实得出结论。   “对,因为我们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出席宴会,中毒收尸,交换秘密,已经算是好朋友了。所以,我不喜欢公事公办的态度。”   虞望宵也学他那样,语气一本正经,科普着人类的社会关系。虽然科普内容……非常主观。   林将夜也毫无分辨经验,他在努力学习:“那我该如何对你,更加蹬鼻子上脸吗?”   话音落下,耳边有一声轻笑传来。   “只要不让自己受伤,离虞凛远一点,你可以为所欲为,”虞望宵站起身,眸色包容而温和,“如果在外面惹祸了,也可以找我解决,随你怎么闹。”   言下之意——根本没有他摆不平的乱子。   好慷慨的人类,好慷慨的邀请,简直堪称狂妄。   但一想到眼前的人是虞望宵,那个避开了死亡、游离于剧情外的虞望宵,逻辑却又变得合理起来。   只要不惹恼他,单是披着“虞望宵的恋人”这层身份,就能在偌大A市里横着走了。   员工福利这么好,怪不得虞氏集团能成为业内龙头。可这种待遇还是好到不太真实,林将夜想,虞望宵对他必然别有所求。   再加上好感度提升时,他能收获到的能量与健康……这才没多久,他就莫名其妙欠了虞望宵很多。   万一以后还不清就麻烦了。   于是林将夜低声提出回馈:“需不需要免费占卜服务?简单的每日吉凶,出行开张婚丧之类的,我会看个大概,能避开血光之灾。”   “嗯?什么时候学了这门本事?”   “昨天下午。”   “……” 第12章 偏离剧情的凶杀案   虞望宵难得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肉眼可见的无语,连林将夜都可以清晰分辨。   当然,无论信与不信,虞望宵还是会友好地选择配合:“明天我要去北城谈事,早上八点的飞机,给我算算?”   “好,稍等。”   林将夜没带硬币,干脆就地取材,用刀叉摆弄起服务生新上的两盘草莓鹅肝。   他选了虞望宵面前的那一盘,叉着柔软丰腴的鹅肝向前滑动。鲜红酱汁随之拖曳出浓稠饱满的濡湿纹路,被雪白餐盘衬得如同血色。   盯着酱汁随机出现的线条模式,以及细碎散落开的红色汁点,林将夜沉默半晌,一口将鹅肝吞吃入腹。   虞望宵耐心坐在餐桌旁,手里看到一半的文件没看完,反倒欣赏起林将夜创作的漂亮图案。   “怎么样,我运气还好吗?”   林将夜微微皱眉:“你会有意外收入,是一笔沾染他人鲜血的钱。对别人来说很危险,但你,好像根本没事。”   真是奇怪,他给自己预测的结果分明一团模糊,只有大概方向。而如今随意给虞望宵看个吉凶,居然还能看出这么细节的脉络。   被他所观测到的答案,瞬间就出现在脑海中,一清二楚,如同借助了神的力量那般丝滑顺畅。   可林将夜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动用那份特殊的力量。   虞望宵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继续配合地勾唇道:“谢谢小林师父,我会多加留意。鹅肝味道如何?”   “……不好意思,把你的那份鹅肝吃了。”   “两盘都是你的,放心吃,”虞望宵将空盘推开,再次打开文件,“喜欢的话,下周六来陪我吃饭,我们去渡江游轮上看夜景。”   林将夜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我很喜欢。”   他发现自己很难吃饱,需要吃很多东西。不断恢复的身体非常需求能量,无法满足的精神仍在叫嚣渴望。   尤其是在虞望宵这款行走的罂粟身旁,时间长了,他怀疑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哪怕那头牛,是灵魂残渣所拼凑出的压缩饼干味,林将夜也能捏着鼻子多吃几口。   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期,接下来的时间,林将夜一直在吃东西。   生日宴上的菜品分量都不大,恰好适合他依然脆弱的胃。   虞望宵倒是忙了起来,不断有客人专程上楼找他见面谈事,来自邻市的合作伙伴说要请他吃饭,亦或是来打探下一次虞氏招标的信息……   他手边那份文件还是没能看完。   林将夜咬着餐后甜点里的巧克力棒,暗中观察,发现哪怕频频被打扰,虞望宵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之色。   只要不冷下脸,他的亲和力简直强到有些过分,和谁都能见一面,而且聊得非常愉快。   可是这样好脾气,真的不会被打扰到正常生活吗?   ……   十分钟后。   “抱歉,虞董暂不见客。我不会私下回答有关天启项目的任何问题。”   “是的李先生,您必须提前三个月与我预约。这是名片,请收好。”   “王小姐,请您现在离开。我会致电王总并详细告知她,您在酒里投放非法药品的行为,自重。”   “马甲右边的第三颗纽扣是摄像头,领带下的金属夹子没藏好……你是谁家的记者?顾家的安保呢,让他们来一趟。”   很快,二楼彻底清净。   因为负责偷尸体的何琛终于回来了。   秘书先生行事利落,换了套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西装,戴上金丝眼镜,领着两名保镖守在门外,冷脸赶走一切访客。   林将夜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所有负面形象都担在了何琛肩头。何琛越是难以接近,就能把他老板衬托得越是温和。   除了少数知情人的口风不同,虞望宵的外界风评确实很好   原书剧情里也简要提过,有关虞家的小道消息与八卦新闻,大多是在猜测日后的股权分割大战,讨论下一代继承人名额,追踪可能存在的私生子……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关于虞望宵的切实丑闻。   有心之人挖来挖去,似乎只挖出过虞凛环山飙车的疯狂行径,可这新闻根本发不出去,更别提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若单只是想维护企业形象,虞望宵大可以不必表现得如此温和。哪怕他再难以相处,虞氏的名头也足够使人趋之若鹜。   他会耗费多一分资源与精力,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和形象……必然有其他用途。   书里剧情已经不能作为参考,林将夜需要自己琢磨。   “很无聊吗,带你去楼顶露台玩?”虞望宵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林将夜顿了一下,后颈蓦地有些发凉。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右手被裹进了对方掌心,连带着微凉指尖也逐渐升温。   失去警惕心的速度太快了,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真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随意接近,以后被他抵着胸口开一枪,恐怕都留不够反应时间。   林将夜微微抿唇,反手牵着他走向围栏边缘,语气无异:“不无聊,我更好奇今晚会怎么收场。”   虞望宵笑了笑,从善如流被他拉过去:“放心,什么也不会发生。”   两人站在精美的雕花扶手旁,视线落向一楼。这场盛大的生日宴活动,已经到了礼物展示环节。   传闻中身体抱恙的“顾老夫人”,也被她儿子搀扶着坐上主桌。顾九安的待遇不错,被安排坐在老夫人左手边,绷着张脸,面色严肃。   老夫人打扮庄重华丽,头戴珍珠色面纱,看不清面容,双手环满昂贵的紫绿珠翠。   具体的衣着细节……与先前闯入休息室里的那具尸体,似乎完全相同。   “这是顾老夫人的替身吗?”林将夜好奇打量。   虞望宵的回答却耐人寻味:“很难说。”   听这语气,难道又是一具诡异的尸体?   林将夜来了兴趣,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眸底闪过转瞬即逝的皎银。   果然,“顾老夫人”头顶没有出现任何画面,倒是坐在她右边那位豪爽的光头家主,濒死景象非常耐人寻味。   那是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有浅浪水声起伏,移动式的斑斓射灯摇摇晃晃,时不时落在光头男人青白交错的脸上。   他没穿衣服,凶手也没穿衣服。   名贵雪茄烟雾缭绕,犹如不详的灰白阴云。林将夜定睛分辨那个坐在尸体身上的凶手,很快,瞳孔蓦然一缩。   并不陌生的清隽面容破雾而出,脖颈满是指印掐痕,侧脸染着暗色血珠,嘴角扯出一抹似哭非哭的怪异冷笑。   ——是林景曜。   居然是林景曜杀了顾家家主,这可是顾九安的亲爹!   原书里可没有这件凶杀案,按照剧情发展,顾九安会一直等到五年后,名正言顺继承他的位置。   “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虞望宵显然不信,转身牵着他就想往外走:“团团,你现在脸色苍白。我们先去医院,不该拖的。”   “等等,我想问你一件事。”林将夜拉住他手腕,正色道。   “嗯?”   “你觉得在你的社交圈里,林景曜现在的地位比起以前,是高是低?”   “过了今天,他也许会吃点苦头。有人喜欢擅自替我出气,通常比我更积极,”虞望宵没遮掩什么,如实回答,“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将夜语气茫然:“我只希望他不要欺负我,也不要靠近我,因为他闻起来臭臭的。但也不至于……”   不至于完全走上另一条极端的疯狂道路。   说到底,林景曜才是林家最不像神经病的那个人,他做坏事的理由都有逻辑。   即便为了攥取利益与偏爱而手段恶劣、损人利己,在原书中,他确实取得了长达多年的胜果。   可同时,他也是这段故事里的另一个失权者。   若非虞凛行事偏激、无脑盲从,若非林家人极尽偏心,将发扬林家产业的筹码尽数放在他身上……区区一个非亲生的小儿子,甚至没有进入林氏管理层,林景曜其实什么也无法决定。   失权者内斗,只会被手握权力的人当作一场猴戏。林将夜自己就从不抢劫同事的灵魂储备,只喜欢抢劫领导。   所以他不太喜欢看到这样的结局。   林景曜可以穷困潦倒,被赶出家门睡在桥洞里,被亲生父母纠缠吸血,但不能作为猴戏的战败方,被比他大数十岁的光头男人脱光衣服。   有浪花声与灯光布置的夜晚,会在哪里……顾家家主和林景曜同时出现的时机还挺罕见,多半有什么商业活动。   难道是虞望宵请他吃饭的地方,下周六的渡江游轮?   “……啊。”   失重感蓦然侵袭,林将夜发现自己又被打横抱了起来。   虞望宵抱起他大步向外走,语气稍稍变冷了些:“少为别人耗费心力,病秧子,我现在带你去医院。何琛留下。”   “好的虞董。”何琛应声,镜片后投向林将夜的眼神,多了几分隐秘深意。   顺着旋转楼梯下去,虞望宵存在感实在太强,宾客们纷纷向他们投来微妙的注目礼。   但他只偏头看了光头男人一眼,稍稍颔首,脚步未曾停留。   林将夜压低声音:“你现在离开没问题吗,没有生意要谈了吗?还有老夫人的珠宝收藏……”   “也别为我耗费心力,”虞望宵无奈打断他,“好了,只对你说实话。我是专程来偷尸体的,仅此而已。”   “哦……嗯?”   “好奇我要做什么,想听我的秘密?现在闭眼休息,嘴也闭上,否则永远不告诉你。”   好严酷的条件,被拿捏了。   林将夜没敢再开口,乖巧缩在安稳的怀抱中,用力合眼。   轿车里的柑橘香裹了暖意拂来,十分钟后,他睡着了,但不太安稳。   虞望宵安静托着他脑袋,垂眸寸寸观察这张脸的所有细节,然后……被睡梦中的林将夜偏头咬了一口。   林将夜咬得非常重,殷红血珠纷涌溢出来,如断链的宝石沿手腕滑落。   而虞望宵怔了怔,没有急于擦拭,任由鲜血染上眼前人的苍白皮肤,晕开云雾般的昳丽血花。   好感进度条光芒大作,却无人知晓。   “嘶,好凶。” 第13章 你的前男友打上门了   林将夜醒来时,已是半夜。   他享受了一次质量极高的深度睡眠,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大衣被人脱下,挂在屋角,衬衫外面套了质感柔软的病号服,浑身充斥着暖融融的温度。   床边围着三名医生,齐刷刷挡住了头顶的光源。   “林少爷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将夜犹豫了一下,目光散出去,慢吞吞寻找着虞望宵的身影。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轻:“……有点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饿,在顾家晚宴上分明已经吃得很饱了。   再吃下去,这具躯体脆弱的消化系统必然无法承受。   “小时候没吃好,长大了食欲异常也不奇怪。”医生们倒是不惊讶,对比着验血结果,若有所思。   其中一名中年女人凑近了些,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您目前还是有轻微的营养不良,微量元素都不太达标。林少爷,可以提供您营养师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需要为您重新定制食谱,放轻松,慢慢调整,以后就不会有暴食的想法了。”   林将夜沉默片刻,疑惑地眨眨眼:“请问,营养师是什么?”   这下沉默的轮到了医生们,不可置信的表情根本难以压抑。   “您可以理解成……专业保障您身心健康的私人管家,”中年女人顿了顿,“没关系,虞董会给您配备新的营养师。林少爷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及时告知我们。”   “好,谢谢。”   他们离开时的脚步声很轻,病房门悄然合拢。林将夜把自己蜷回柔软的被褥里,打了个哈欠。   他本想再小睡一会儿,却在下一瞬,蓦然睁开眼睛。   “啧,林家人不就是这德行,一家子都冷血精神病。这位小少爷被抱错,指不定还是他的幸运呢。”   “你们来得晚不知道,当年林炳胜他老婆二胎,带着孩子来咱们这儿体检,查病历档案时给我当场看呆了。”   “不是,你猜怎么着,她居然不从来给小孩打疫苗,一针都没打过!想不到吧?”   “厉院长亲自劝她也没用,她就是坚决不打疫苗,神神叨叨说疫苗里有什么纳米机器人,接受注射后会被植入脑控……对,谵妄挺严重的。”   “我当时马上联系了王主任,结果才刚听到精神科三个字,林炳胜扭头就给了王主任一拳,差点闹出大新闻。哎,真是的,我到现在都怕他们来咱这儿搞医闹。”   “哎,等一下老唐,这才是王医生辞职单干的真正原因?我还以为他和咱们院长有利益纠纷,之前那个外包项目……”   “你听谁传的谣言,狗屁不通。有虞董在,院长都快滋润得长出啤酒肚了,怎么可能在意他那三瓜俩枣?”   “虞董也有搞不掂的……就那个小虞少爷,我真怕了他的火气,昨儿差点把拐杖摔我头上。”   医生们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远,却丝丝缕缕穿过了窗沿门缝,毫无遮掩地送入林将夜耳中。   VIP病房的设计非常隔音,按理说,他根本不该听见一言半语。   林将夜的表情渐渐严肃,掀开被子坐起身,尝试集中注意力。   不是错觉。   他甚至能听到白大褂摆动的摩挲声,验血单被微风吹得翘起一角,鼻子假体被挤压时的咯吱声,挂在胸前口袋的圆珠笔在上下弹动……   这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感知范围,这是只属于神的力量。   可他不过是睡了一觉。   才刚醒,便像收到天降祈福一般,莫名其妙恢复了些许实力。   怪不得他又饿了,追根溯源寻找缘由并不难。虞望宵头顶的好感度,肯定再次有所前进。   林将夜很想把它拆下来仔细研究,然后吃掉。   可惜,他几次试探性伸手触碰时,那盈盈半透的粉色光屏都犹如水镜,指尖会一穿而过,留不下半分香气。   “虞望宵,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倚在床头,苦恼地自语。   “嗯?我怎么了?”   话落下一瞬,某人熟悉的声音,居然幽幽从病号服的袖口传了出来。   林将夜低头看去,发现左手腕那颗看似平平无奇的纽扣,竟不知何时泛起了微弱红光。   近乎袖珍的小孔传声器,就藏在穿插于纽扣间的毛线之中。   怎么连医院的病号服也有监控……这是普通人类会大量持有的装备吗?   见林将夜一直不说话,虞望宵轻轻笑了笑:“吓到了?抱歉,你可以摘下来。”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袖口的异常,”林将夜屈指去摸纽扣的质感,若有所思,“这回是我没有注意到,可你告诉我了。再有下次,我一眼就能发现它。”   “朋友之间,理应礼尚往来。你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我,我也不能隐瞒太多,对吗?”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那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请说。”   林将夜呼了口气,稍稍正色起来:“顾老夫人的尸体,究竟有什么用途,被运去哪里了?你确定可以安全保管它们,不会诈尸吗?”   他问得很直白。因为相比起那些爱恨情仇和勾心斗角,这才是他首先需要多加关注的事情。   如果这个世界里不符原著的超自然现象太多,还出现了超越时代发展的科技力量,等时间一长,随时都有彻底失控的风险,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具体是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林将夜尚不清楚。他只从前任同事们的交谈中听说过各种传言。   当稳定循环的能量不再平衡,当万事万物的规律逐渐错乱,当“觉醒”的角色超过一定比例……   据说,世界将会彻底塌陷,陷入无垠的寂灭与消亡中,其破坏性之强,足以使真神身陨。   若单纯是改变原著的结局倒还好说,处于设定框架里的故事,不会出现什么极端情况。可假如整个世界都在走向不可控的混乱,那林将夜必须提前上心,早日筹谋下一次逃离计划。   虞望宵对此毫不知情,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讶异。   他的轻笑从扬声器中传出,隐隐有些失真:“需要实地侦查吗,林警官?在太阳升起之前,我随时奉陪。”   林将夜愣了下,严肃的心情莫名被打散不少:“为什么要叫我警官?”   “这是一种开玩笑的方式,朋友之间的友好互动,”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你也可以这样对我。”   “那……”林将夜思索片刻,“虞董,你明天要去出差,今晚会不会事情很多?我好像打乱了你的行程安排。”   “……虞董就不必了。算了,放心,你的事情排在第一位,其他的杂务,有何琛处理。”   话落,坐在虞望宵对面的何琛猛地抬头,脸色一变。   他动了动唇,很想说点什么,但回想起自己每月的丰厚薪资与额外奖金,又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虞望宵心情不错,与林将夜商量好“夜间侦查”的安排之后,他慢悠悠按下停止通话的按钮,抬眸看向何琛。   “你有话说?”   何琛呼了口气:“老板,你信他?”   “不可以吗?他挺乖的,也很善良。”虞望宵勾着唇,目光落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屏幕那头的林将夜,吃了几片剥好的甜柚和蜜瓜,喝下一小杯能量饮料,又把自己蜷回了被子里。   虞望宵看得很专注,几乎像是在一寸一寸地扫描他,从发丝到最细致的皮肤肌理,不舍得错过丝毫细节。   平日里言行举止都很正常的老板,突然变成了犹如变态的监视狂,这让何琛难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鉴于老板给钱足够爽快,他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恕我直言,请问您真的是第一次养……谈恋爱吗?   “即便您有意与林家联姻,也不该现在就让他知道摩罗斯的存在,这对后续计划而言,非常不安全。抱歉,目前我无法信任林先生,也必须要再次确认您的意图。”   而虞望宵显然不会因此介怀,他甚至微微颔首,认同了何琛的担忧。   “是的,不安全。可我不在乎。”   何琛:“……”   虞望宵看他一眼,有点好笑:“别用那种看傻子的目光偷瞄我,我不是恋爱脑。”   “咳,好的老板,”何琛后颈一凉,立刻恢复到工作状态,“陈铭已经过来了,他在停车场等着。明天我接您去机场,江律随行。您这边结束了是去老宅,还是回龙景湾?”   “龙景湾。你有空的话,明天把虞凛的腿再打断一次。”   虞望宵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一边起身披上外套,将随意散开的领带重新束好。   度过了如此混乱的一日,他仍旧衣冠楚楚,气度温润,仿佛在谈论什么无关轻重的小事。   何琛的脸色却渐渐发黑:“那个,老板,打断小凛少爷的腿,好像不在我业务范围之内。”   虞望宵动作一顿,和善地笑了笑:“不打断腿也行,看好他。如果他去找林将夜的麻烦,你年终奖扣光。”   “嗯?!好……收到。”   何琛没再多说什么,唯有压眼镜的动作格外用力。   可惜,这个保住巨额年终奖的□□任务,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   他知道老板忽然整理着装,肯定是想去找林将夜了,于是很识趣地起身,上前推开通往走廊的门。   没成想下一瞬间,有根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金属拐杖,携着风,直勾勾朝他面门飞了过来。   “砰——!”   何琛的手立刻摸向西装内侧,本能地准备回击,可却被虞望宵抓着领子甩了出去,仰头摔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而那根拐杖,就这样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重重打在虞望宵左侧肩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若非虞望宵稍微偏了偏头,金属器具落在脑袋上,怕是要出大事。   “小凛少爷,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袭击虞董?!”   死寂片刻后,何琛蓦地出声大吼,在病房附近所有人的探查目光中,直接将这件恶劣的事情定了性。   “……小叔?”   虞凛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不多,甚至还颇为幸灾乐祸。   虞望宵抬手抚过西装外套的褶皱,表情未变,语气难得多了几分严肃:“虞凛,这次过分了,我不会帮你瞒着父母。”   闻言,虞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冷冽锋利的面容从回廊暗处浮现。他腿上依然打有石膏,单手撑着另外的金属拐杖,一瘸一拐凑近了些,懒洋洋地朝虞望宵挑眉。   虞望宵没看他,低头扯平袖口稍乱的折痕:“很好玩?今晚你打伤虞氏的员工,明天的A市头条……”   话尚未说完,便被随意打断。   “行行行,我的错,”虞凛笑容恣肆,说出来的话也愈发尖锐,“抱歉小叔,我想揍的不是你。不过……你也别装出长辈的样子教训我,滚开,那个姓陈的老东西在哪?”   直到此刻,沉迷于整理形象的虞望宵才终于舍得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淡淡反问:“陈铭惹到你了?”   虞凛最讨厌他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猛地抬起拐杖指着虞望宵,火气几乎无法压抑。   “他敢拦着我见林将夜,就该做好被我揍死的心理准备。一个从小被我当狗骑的家伙,现在你居然让他贴身跟着林将夜,虞望宵你也是可笑,什么意思,变态啊?   “眼巴巴抢我的人去玩金屋藏娇,怎么,多年的阳痿终于治好了?还是说,你天生就有这种抢人东西的特殊癖好?”   他不只是在发泄情绪,故意用尽刻薄词汇,多多少少也想激出虞望宵愤怒失态的模样。   可虞望宵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沙发里大气不敢出的助理说道:“何琛,给陈铭多发两个月奖金,他辛苦了。”   “好的老板。”   “虞望宵你他妈……”   “停,还没骂够?”   虞望宵语气骤冷,忽然居高临下盯向虞凛。   他比虞凛高半个头,幽深黑眸里流转着淡淡冷意,话中没有尖锐的斥责,却竟莫名让虞凛失声半晌。   “别忘了,你是虞家的大少爷。在公共场合,断着腿,很想让大家共赏你的丑态?”   悄然挤过来看热闹的病人与医护人员,闻言都赶紧放轻了动作,扭头屏息,默默等待虞凛的反应。   两个谁也不敢管的男人,就这样在医院贵宾室的门前,相对而立。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的脚步与呼吸声,逐渐从走廊尽头传了过来,在“空旷”的回廊中越来越清晰,仿佛完全没发现此时紧绷的氛围。   脚步停下,林将夜扶着墙站定。有些宽松的灰白病号服套在身上,冷光落于他困倦的眉眼,鸦黑睫毛轻垂着洒下阴翳,无端衬出一种冰凉而病态的陌生感。   至少对虞凛来说,很陌生。他循声看去时,无法自控地怔了一秒。   不知为何,本就在他心头噬咬的烦躁,竟也跟着蓦然翻涌起来。   虞凛不打算分析自己,只习惯性地对他下达命令,没什么好态度:“你来做什么?滚回床上躺着。”   这一次,命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将夜苍白的面容泛起困惑,看了虞凛一眼,目光快速掠过,转而直直锁定了虞望宵的左侧肩膀。   深色西装外套足以遮掩鲜红液体,但在林将夜面前,那道新鲜至极的伤口……犹如一团馥郁又梦幻的昳丽光晕。   好想吃一口。但他不能暴露自己近乎变态的怪异食欲。   要想办法暂时忍耐。   于是林将夜努力绷起脸,语气也因此变得冷而生硬:“虞望宵,我闻到了血的味道。给我解释。”   “嗯,团团,你的前男友打上门了。他打我。”   “……嗯?”林将夜一呆。   虞望宵垂眸轻叹:“不为我伸张正义,还对我那么凶?有点伤心。” 第14章 林将夜,你是人吗?   血的味道越发浓郁。   因金属钝击而生生扯开的皮肉伤口,一时间无法快速愈合。黏稠血液贴着衬衣与肌理缓缓淌下、蔓延,传出唯有林将夜能听见的细腻响动。   而且,虞望宵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难过。   他眉骨很高,低头时更能显出轮廓间深邃的阴影,侧脸透出淡淡郁色。好看的唇也轻抿着,弧度却没有半分上扬。   该怎么安慰人类?像爱情电影里那样强吻上去,或是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但虞望宵受伤了,贸然的肢体接触会带来更多伤害。   林将夜仍在与心中诡异的食欲斗争,此时更是感到手足无措,只好硬邦邦地开口:“抱歉,我没有想要凶……”   “呵,招笑。”   他未说完的话被虞凛打断,伴随着一声近乎鄙夷的冷笑。   “别演了虞望宵,披着羊皮玩过家家有意思吗?以为谁都像爷奶似的老年痴呆,能被你骗一辈子?”   “虞凛,你还是不明白。我和将夜的关系……”虞望宵顿了顿,态度仍然温和又平静,“是正式的,也是平等的。不像你。”   虽说温和,可他最后那昭然若揭的讽刺,虞凛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燥意像被浇了酸涩的劣酒,莫名其妙就猛地窜得更高。   也许是因为虞望宵表现得太正常,从头到尾都没说错过一句话。即便被他指着鼻子辱骂,仍维持着虞氏应有的正派与体面……甚至还有空和小情人卖个惨。   虞凛攥紧拳头,呼了口气,凑近几步直直盯着虞望宵的眼睛,嗓音压低了些:“是我惹的你,我惹不起你算我倒霉,你别他妈来欺负林将夜,行不行?”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服软,是他此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暴躁归暴躁,虞凛也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只会让他在人家面前丢脸。   更何况,林将夜很容易受到惊吓。如果他们真打起来,这脆皮兔子恐怕会被吓出点问题。   虞凛想了很多,但这些短促的自我开解,并没有启到什么作用。   因为虞望宵垂眸看向他,眉峰微蹙,眼底却渗着让他牙痒的轻笑:“虞凛,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你对待亲密关系的态度很极端,也太幼稚。   “小叔给你布置一个作业,从今晚开始,你要学习如何尊重另一半的想法和心情。学完了,写八千字心得感悟,下周前发到何琛邮箱。”   虞凛:……   他沉默片刻,做不出更多生动的愤怒表情,只抬手就是一拳,径直挥向虞望宵线条优越的鼻梁。用力过猛且毫不收敛,衣袖甚至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风响。   “……住手!”   林将夜心里微惊,毫不犹豫跨步主动挡了上去,用身体护住虞望宵染血的肩头,犹如某种与生俱来的护食本能。   他的反应能力比人类快了太多,能在转瞬间捕捉到虞望宵眸底浮现的怔然,也能即刻判断出对面的那只拳头刹不住车了,离他越来越近。   被打中可能会骨折,而他的脸暂时还很脆弱……林将夜决定反抗,于是抬手抓住虞凛的手腕,轻轻一捏,借力将他径直推向了走廊另一侧。   “砰——!”   出乎意料的巨响传出,虞凛跌坐在地,脑袋猛地撞上墙壁,眨眼间便有血腥气蔓延而开。   但他没反应过来,根本毫无防备地被人大力抛飞了出去,视野和思绪都陷入昏沉混乱之中。   他艰难地喘着气,竭力半掀眼帘,余光里单薄的身形泛起诡异重影。   那张他本该无比熟悉的、漂亮柔软的面容,被寡淡的病号服衬得陌生而昳丽。   就像是在他眼前碎裂的瓷烧花瓶,淌出了一地黏稠冰凉的银白月光,散发的信号危险又迷人。若沿着地砖流过来,也许能腐蚀他的皮肉骨髓。   被揍得产生了幻觉?还是脑震荡副作用?   虞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那是一种不符合任何常识的恐怖与美丽,让他短暂地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根本控制不了,脑袋里仿佛有根紧绷的细线轰然断裂。   “……虞少爷,请您不要移动身体,保持原位!”   当然,除了不远处的监控探头,除了虞凛莫名其妙产生的“幻觉”,谁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在经历短暂的呆滞,医护人员愣了数秒才围上来给虞凛包扎。   安保团队的几个彪型大汉也是欲言又止,看看面无表情的林将夜,再看看虞望宵悄然弯起的唇角,只觉得头冒冷汗,不知该不该上前干涉。   回廊里落针可闻,一片寂静。   唯有林将夜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毕竟这只是很基础的格斗技巧。   见医护到位了,他赶紧拉住虞望宵的袖子,语气严肃地对护士说:“您好,这位伤员也需要消毒包扎,麻烦尽快,谢谢。”   “啊,好、好的林先生,”护士长反应也很快,赶紧试图将冲突的源头分开,“两位是否需要移步体检中心,做进一步的检查?”   “当然需要。”林将夜立刻接话,难得有些着急。   虞望宵配合地微微颔首,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笑了笑:“都听他的。”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比往日虚弱,林将夜神色更加严肃,直接牵起虞望宵的手:“现在就去。”   “咳咳……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林将夜扭头看向虞凛,面色冷凝。   如此格外不耐烦的态度很罕见,但虞凛已经无法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推开护士的手,努力坐直了些,将喉管里涌起的血涩腥气强压下去:“林将夜……你先别走,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拒绝。”   林将夜没再停留片刻,拉着虞望宵转身离开,哪怕身后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传来,他的步伐也不曾减缓半分。   因为他听力够好,错失的信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收集完毕。   只要刻意留出心神,他可以清晰捕捉到虞凛追上来的动静,以及周围人忽大忽小的细碎说话声。   “林将夜,你是人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不对,你肯定已经疯了,都是虞望宵的错,他把你折磨疯了。   “是我处理得不对,那晚我不该直接把你赶出去,我有点……妈的,虞望宵就是个疯子,骗子,他神经有问题故意演你。你惹不起他,不要被他骗得服服帖帖还帮他数钱!”   电梯门在这时缓缓关闭,护士按下通往最顶层的按键,虞凛烦躁的话被笼罩了一层沉闷回音。   “我不需要包扎,别管我,我手机呢?徐江你过来,帮我打电话给林炳胜,让他赶紧看好自家儿子,最好能拉回家关个禁闭。现在就打。”   “喂,凛哥?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   “……赶紧挂断,谁让你打给景曜的?徐江你特么大小王都分不清了?你最近神经也有问题?”   后续的吵闹,林将夜没有再听。他扶着虞望宵离开电梯,抵达护士口中的“体检中心”,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其他病人。   冷淡极简的装修色调,消毒水气息比楼下淡了不少,配置有心电与脑电图机,抢救设备很齐全,还能做简单的超声波诊断和视光检查。   医院不会将体检中心设置在建筑的顶层。很显然,这里也是虞望宵一个人的地盘。   户外露台的面积堪比球场,落地窗反射出偌大城市的夜景斑斓,透明冰柜里放满了新鲜水果和酒精饮品。书架上摆着看起来很贵的雪茄套装,但似乎从未拆封过。   狡兔三窟。这是林将夜心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他还没来得及一览细节,提前待机的医护人员便围了过来,很顺手地将两人分开安置。   他迷迷糊糊坐在沙发上,抱着虞望宵体温尚存的外套,茶几上有漂亮的水果拼盘。   而虞望宵需要处理伤口。他不紧不慢解开衬衫纽扣,坦然露出自己分外有型的上半身。   让林将夜放心的是,他伤势不算严重,被拐杖顶端擦伤的破损处已开始自行愈合,淤青倒是需要数日才能消退。   深色衬衫晕开一小块深红痕迹,看不真切,转眼就被投进亮黄色的垃圾箱里。浅淡血味萦绕在他左肩,缓缓攀上明晰冷白的锁骨。   一针消炎药,一针破伤风,尖锐针头无声扎入皮肉,让林将夜鼻尖微动。   好香。   与酒精碘伏的气息混合交织,很像……病院专题的主管特供灵魂套餐,内含一杯蓝焰鸡尾酒,是裹着硝石与鲸血的冰川风味。   林将夜喉咙微紧,不由自主恍惚了一瞬,转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漂亮的伤口,指了指果盘:“我可以吃吗?”   “夜深了,别吃太饱。我们还要去拜访顾老夫人,”虞望宵没有全然纵容他的食欲,侧头让护士处理伤口,“抱歉,让你看见虞凛胡闹的样子。他骂我可以,但不该攻击你。”   林将夜忍了忍,只拿起两颗樱桃,不太认同地微微蹙眉:“他也不该骂你。”   “……他会这样对我,也许有他的道理。团团,我确实有虚伪的一面,不是一个全然清白的好人。”   虞望宵垂着眸子,神情看不真切。夜色落在他优越的侧脸轮廓上,肆意涂抹出明暗模糊的光影。   在他说话间,医护人员已然会意地陆续离开,只留下了一些用于防止感染的药物与消炎敷料。窗外隐约传来异响,是引擎嗡鸣与桨叶旋转的噪音。   林将夜短暂地沉默片刻,目光直勾勾锁定在他身上,看他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新衬衫,将自己肩头的伤口重新掩埋在布料之下,又被更加挺拔的西装外套所包裹。   那股具有特殊魔力的血液香气终于淡了下去,让林将夜得以正常呼吸,得以拥有足够冷静的头脑。   “我只会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他说了不算。”   林将夜轻声开口。   他不是傻子,当然能听懂虞凛三番两次的指控,那些真情实感的、愤怒的,只针对虞望宵一个人的指控。   若是放在顾家寿宴之前,或许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可事到如今,他不认为“虚伪”是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虞望宵和他,已经共同经历了一次绝对超自然的恐怖事件,而这个男人,全程都不曾遮掩他身上那些神秘的危险。   他那支放在西装内侧的枪,他命令助理前来偷窃尸体时的平静,以及……他堂而皇之把监控设备安在自己身边的各个角落,哪怕被发现了好几次,似乎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与其说这是虚伪,倒不如说,虞望宵表现出了一丝非人性的恶劣本性。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坏心眼,林将夜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他以前拦路抢劫领导的食物时,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更何况事到如今,经过反复几次事实验证,林将夜已经非常确定——靠近这个闻起来过于美味的男人,就是他恢复实力的最快途径。   他是不会主动远离虞望宵的,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嗯,你的做法很正确。只相信自己亲自感受到的一切,才是最安全的。”   虞望宵头顶的好感度在静静向上攀升,而他本人也一如既往,有些过于体贴。   他给林将夜披上一件更厚实的外套,耐心地扣上复杂的双排扣。   直升机的桨叶声愈发强烈,不出多时,居然平稳降落在他们面前的露台之上。戴着防风面罩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露出半张脸。   ——是熟悉而安心的陈铭。   林将夜微微一怔。他早就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了,只以为是路过的飞行者,完全没联想到自己身上。   “我们要坐直升机去……去看顾老太太?”   “不算远,在A市西侧的海岛上,直升机往返最方便。”虞望宵动作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腕,仿佛已经牵过无数次。   林将夜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感受着手腕逐渐升高的温度,他莫名又开始想念那杯灼烧喉咙的蓝焰鸡尾酒。   在曾经漫长的见习生涯中,他只有机会喝过一次,还是抢来的。   为抑制自己奇怪的想法,林将夜试图转移注意力,将精神集中在当下的人类世界。   他呼了口气,扣好安全带,嗓音略带干涩:“我的身体很脆弱。如果恐高晕倒在飞机上,怎么办?”   虞望宵笑了,没说什么,反而在他头上盖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唇角弧度弯得很好看。   “今晚风大,戴好耳罩。” 第15章 摩罗斯公馆   乘坐直升机,从百米高空俯瞰夜幕中的城市,其实不算多么新鲜特殊的经历。   因为,这本就是林将夜无数次准备收割灵魂时,居高临下看向人类世界的角度。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偷懒坐在人类的飞机上,安安静静发呆一会儿,让那具巨大的嗡鸣机器载他飞行。   不过……   从新的角度观察A市,为什么会越看越熟悉?   林将夜戴着防风护目镜,视线透过窗沿,锁定所有高耸入云的标志性建筑,仔细观察由霓虹灯光、钢筋水泥所勾勒而出的城市脉络。   他好像早就来过这里。只是记忆太淡,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具体细节。   见习死神工作量巨大,获取能量的途径又很局限,他要繁忙穿梭于不同的人类世界,亲手收割的灵魂数以亿计。以人类社会的观念来说,他就像是薪资低微的基层工作者。   所以,记不清只来过一两次的世界,也很正常……是吗?   不是。   林将夜眯了眯眼,逐渐生出些许疑窦。   ——他逃亡时的力量极其虚弱,为什么能如此顺利而精准地穿破虚无,径直抵达一个有碳基生命活动的稳定世界?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世界?为什么当他试图回想有关联的过往之时,记忆会随之变得愈发淡薄?   联想到一模一样的两个顾老太太,以及她尸体诡谲的行动方式,林将夜心里弥漫起不祥的预感。   也许他正位于世界崩坏的边缘,也许这本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陷阱……目标是他,只捕获他。   柔软耳罩被轻轻摘下,嗡鸣引擎声颤动着消止,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他冰凉的侧脸。林将夜本能地抬手握住,怔了一下,才缓慢松开力道。   “还在发呆?我们到了。”   虞望宵笑意温和,不紧不慢牵好他的手,似乎丝毫没发现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攻击性。   潜伏于夜色里的海岛,犹如一只庞大而沉默的凶兽。   海滩边缘是唯一的空旷区域,再往里走,就像踏入凶兽的黑暗巨口,晚秋寒意裹着海风渗入脊髓,无孔不入。   遮天蔽日的茂盛密林,在虞望宵打开手电筒时折射出幽幽的深绿光影。   显然,这一大片看不见边际的绿色植被,都是人为移植培育的外来产物,不像A市的本土树木那样随着四季气候循环。   林将夜主动与虞望宵十指相扣,从男人热乎乎的掌心里汲取温度,心里的焦虑莫名淡了些,只滋生出全新的好奇与探索欲。   他一步一步踏在湿润的石板道上,走得很稳很快,砂砾摩擦发出细碎轻响。他实在想知道,虞望宵究竟拥有怎样的秘密,竟要如此煞费苦心地藏匿它们。   被绿叶遮蔽的狭窄小道,在前进五分钟后豁然开朗。   海岛中心,竟是一处平均约有三层楼高的宽阔建筑群,外形设计起伏不平,模仿海浪的波纹延展而开,颇具艺术气息。   主楼造型有些怪异,暗红墙体布满深浅交错的血管纹路,从远处看,极似一颗硕大的畸形心脏。   左右“心室”各有两扇木质大门,边框和门把手皆由花纹繁复的深铜金属包裹着,海风腐蚀的锈迹不仅没有妨碍观感,反倒显得格外和谐,像极了不断流淌又干涸的血迹。   ——摩罗斯公馆。   挂在最上方的牌子是花体字,门旁边有几家生物科技和医疗器械公司的挂牌。   林将夜好奇地凑近阅读小字,发现这里甚至还是A市认证的自然与文化研究中心,有资格进行一定程度的治疗、科研与学术交流活动。   他翻出自己的记忆捋了捋,确认在小说原著里,等到虞凛接收小叔的遗产之后,曾用一次大篇幅描述过虞氏集团的产业覆盖方向……海岛确实存在,但是处于待开发状态,绝对没有这个所谓的摩罗斯公馆。   理论上,这一大片别出心裁的建筑群都不该出现,至少不该是虞望宵主动为之的手笔。   当然事到如今,林将夜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异常元素的不断展露。他没有太大反应,只扭头捏了捏虞望宵的手,幽幽吐槽:“虞望宵,你有点吓人了。”   “还有更吓人的,进去看看?”虞望宵唇角微扬,为他打开了门。   林将夜深吸一口气,踏入“心脏”之内,他在顾家曾经感受到的那股阴冷寒意,再次猛地扑面而来。   作为接待中心的建筑内部,装潢格调华丽而优雅,是偏向古典的维多利亚风格。场地高而宽阔,悬挂于高处的繁复水晶吊灯折射出绚丽色泽。   彩绘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复古壁炉,仿真火焰随门扉打开而熊熊燃烧,自动开始散发温暖火光。   但林将夜还是感觉很冷。   因为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布满了僵硬爬行的“顾老太太”。   不止他在顾家看到的那两具僵尸,远不止。足足十几具活死人的躯体被光照刺激得挣扎扭动,在某种诡异本能的驱动下,不断朝壁炉热量的方向爬行。   林将夜慢慢后退了一步,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本能提防着尸体的细微举动,偏头幽幽问:“好吓人,你想把我喂给它们?”   “嗯?你太瘦了,老人家吃不惯硌牙的,”虞望宵失笑回答,将林将夜护在身后,从门廊上拿起一盏深木色的手工烛台,嗓音温和,“带你来看看而已,安你的心。”   说完,他点燃烛台上的雪白蜡烛,低低念了一句林将夜听不懂的古怪文字。紧接着,所有挣扎的躯体都恐惧嚎叫起来,像老鼠遇见猫,飞速爬动着冲向二楼,躲进了黑暗无光的角落。   一切蓦然重归平稳,室内恒温系统终于发挥作用,让空气变得舒服而干燥。两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氛围甚至显得有些温馨。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个人兴趣?在海岛上饲养会动的僵尸?”林将夜唇角抽了抽,对那位顾老太太升起了微妙的同情。   虞望宵笑而不答,反问:“不觉得很奇怪?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尸体’,居然有那么多。”   “你又不会现在解释清楚,”林将夜歪头看他,若有所思,“你有秘密,但暂时不想全部透露,但又需要我更加信任你。所以……   “你带我来这里,展示你的能力,让我知道它们都在你控制之下,以此警告我不要妄动,也能稍稍让我放心。”   “团团,变聪明了,”虞望宵把烛台轻轻放在茶几上,给他倒了一杯热红茶,“但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好吗?我们是朋友,你怀疑我对你不真诚,会让我有点受伤。”   看着他低落垂下的眸子,林将夜怔了怔,心里莫名其妙一紧,赶紧解释:“没有怀疑你,你这样挺好的,很厉害。真的。”   虞望宵轻“嗯”一声,笑了笑,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平板电脑,点亮屏幕,温和地递给林将夜。   “你有权利知道更多事。看看资料吧,在这里安心睡一觉,我准备了你的卧室。明天早上我要提前去机场,陈铭会送你去学校。”   林将夜接过平板,点头,在虞望宵的带领下绕过宽阔前厅,穿过有些昏暗的室内长廊,来到一间风格复古的套房。   不同于顾老太太们到处爬行的阴森氛围,套房里温暖而灯火通明。   隐私性很不错,只能像酒店那样刷卡出入,显然是用于接待客人的,书房和浴室设施齐全。   “早点睡觉,不早了,”虞望宵把他送到套房门口,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随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平板送给你,不用着急现在就看完。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对了,你注意保护伤口,明天去机场前再涂一次药。”   林将夜说话时瞥了眼他的肩膀,语气不太客气,近乎显得僵硬。   僵硬,是为了掩饰某种无法言明的食欲。   而虞望宵轻怔,随后敛眸笑笑:“嗯,林少爷发话,不敢不注意。”   门被轻轻关上,留下一室平静。   林将夜垂下眼,看着怀里触感冰凉的平板,缓慢地呼了口气,任由压抑许久的疲惫如潮水涌上心头。   好漫长的一天。   他一帧一帧回忆着今天经历的大小事件,在房间里踱步观察,最终好奇地停在了深色衣柜前。   “吱呀——”   高大的木质衣柜没有被海风腐蚀,整整齐齐挂满新衣服,全是他的尺寸。有休闲服,几件适合秋冬的羊毛衫,高级定制的手工西装,毛茸茸的浴袍,还有两套颜色不同的睡衣。   林将夜拿出一套睡衣,摸了摸手感软滑的真丝面料,不由有些感慨。   ——虞望宵真的有点可怕,在他的事情上过于妥帖、细致了,总会把各种细节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若非那块粉色光屏只漂浮在虞望宵头顶,他都快怀疑虞望宵也要刷他的好感度了。   这个人,即便插手安排他的一切行程,而且不给他提供拒绝的选项,他也无法心生反感,没什么抵触情绪。   就像是清晨时分,放在床头的一杯温开水,玻璃杯里氤氲着不烫人的湿润雾气。但这杯水里必然加了药,功效未知,毒性不明……还毫无遮掩。   毕竟,为了缓解晨起时咽喉的干渴疼痛,他总归是要把水喝下去的。   林将夜洗完澡,随手抛了个硬币,放在床头柜上,慢慢把自己裹进崭新的柔软被子里。   在暖黄台灯的柔光下,他打开平板,轻轻滑动着文档界面,神色平静。   他当然要喝下去,还会把玻璃杯也一并咬碎了,吃掉。 第16章 知识盲区   拥有人类身躯后,第一次真正熬夜的体验,比想象中更令人难以承受。   朝阳像一颗油润的咸蛋黄,挂于淡蓝海面上,攀在随风游动的碎云间沉浮着。很漂亮,但林将夜无心欣赏洒落地平线的绚丽晨光。   他穿了一件厚实的高领羊绒毛衣,料子雪白柔软,在冷风中裹得严密,却只感觉自己像个……干巴巴的热气球。   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连精神都在缓慢逸散,在桨叶嗡嗡的轰鸣巨响声中陷入呆滞。   怪不得,虞望宵昨晚会特意叮嘱他,千万别着急,可以慢慢看。   抱着平板一口气看到凌晨三点,林将夜连最基础的通俗版文档都还没读完,更别提,其内还有大量的补充资料、论文参考和演示文稿。   也正因如此,林将夜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自己其实拥有很多知识盲区。   先前他那不擅长社交和共情的小困境,至少能通过高强度观察人类来自学成才,可这一次,林将夜真的看不太懂。   他和人类看世界的方式完全不同。   理解世间事物和能量运转的方式,对林将夜而言,其实非常简单粗暴。他会直接用眼睛去看,用灵魂感知,因为他看得见。   而人类……看不见,很多时候都看不见。他们只能使用科学手段进行分析验证,拥有许多流程非常严谨的实验方法。   林将夜对人类的这套方法一窍不通,原主也只是个大学生,他从记忆里找不出足够的详细知识。不过,他其实颇为欣赏,有种眼界大开的兴奋感。   毕竟,“感知”是有可能频繁出错的,容易被自身能力、眼界和多种外界因素所干扰,但那些可以被严格复现的实验流程,大大降低了错误认知的出现概率。   所以他头一回主动熬夜了,高强度浏览着有关“活死人”和“鬼童”的调查档案,完全不后悔……以至于被迫再次体验到人类孱弱的身体状态。   大脑运转时间太长,如今太阳穴胀疼着。离开直升机,重新坐进低调的黑色轿车,林将夜依然能隐约听见嗡嗡耳鸣。   “林少爷,要注意休息。虞董会担心你的。”   话音刚落,林将夜手里多了一杯热乎乎的拿铁,车里弥漫着温暖的焦糖香气。   “谢谢陈叔,我会注意。”林将夜怔了一下,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   陈铭今天穿着棕色厚皮衣,下飞机之后,很快便再次戴上了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这幅打扮更能衬出他不打眼的朴实长相,以及长辈般略带慈祥的笑。   可这个男人不仅会开直升机,而且战斗力极强,手臂肌肉把皮衣撑得鼓鼓囊囊。   能让虞望宵留在身边的人,一定都不是简单角色。   咖啡因的力量让林将夜庆幸不少,他想了想,轻声问:“陈叔,摩罗斯公馆是什么时候创办的?”   “唔……那片海岛一直都在虞董名下,应该快有十年了?”陈铭稳稳开着车,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在虞董的兄长还是执行总裁时,公馆就已经打地基了,我还开飞机帮拉过几次建材。”   十年。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那时的虞望宵才刚成年,虞凛还是小学生……他居然在这么久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异常了吗?   他头顶那个粉嫩的可攻略面板,不会也是他自己莫名其妙搞出的实验副产物吧?   林将夜不动声色喝了一口拿铁,摸了摸怀中的平板电脑,心中疑窦渐渐变得浓稠。   虞望宵给他看的资料里有很多研究项目,不仅是针对活死人现象的生化相关,还有神秘学、神学和占星天文的内容。   哪怕其中没有透露真正机密的研究成果,但林将夜不得不怀疑,自己会在虚无中飘荡时被吸引来这个世界,丝滑进入主角之一的身体里……也和虞望宵有那么点关联。   因为在此方世界的文化里,摩罗斯代表着命运,同时也是死神的名字。   死神,死神,死神。若说是巧合,绝无可能。   十年过去了,虞望宵必然已经收获颇丰,却对外界守口如瓶,在这世界的过往新闻里,从未出现过超自然现象引发的动荡。   林将夜不禁想,这人藏得这么深,应该也早就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在顾家时明着问他,明着试探,明着安插各种高端的监控仪器……最终形成如今这样,微妙又和谐的相处关系。   这一事实本该令人毛骨悚然,却让林将夜平添了几分安心感。   毕竟,他们现在是朋友。   嗯,出手阔绰的雇主,扮演情侣的合作对象,以及好朋友。   *   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教学楼的一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少爷,您先去上课,中午我给您送饭。虞董出差前叮嘱了,在下次体检之前不要多吃零食,有什么想吃的,我给您买。”   “好,谢谢陈叔。”   像叮嘱小孩一样……林将夜心中腹诽着,没有在过于慈祥的陈铭面前表现出不满,把拿铁一饮而尽。   但他才下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走过来,重新打开车门,眯眼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车内陈设。   确定没有监听设备,林将夜压低声音认真问道:“陈叔,你觉得你老板是坏人吗?放心,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告诉他。”   陈铭微微愣住,旋即大声笑了起来:“哎哟我的小少爷,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怎么说呢……我愿意为他去死,这可不是奉承话。   “林少爷,只要您永远不成为他的敌人,您可以爬到他头上做鸟窝。相信我,虞董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噢。好的,我明白了。”   为什么要在他头顶做鸟窝?林将夜听得一头雾水,最终只能归结为,这是人类表达亲密的方式之一。   不管怎么说,这番回答确实使他更安心了。他认真与陈铭道谢,抱着平板低头上楼。   早八大课,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林将夜扫视一圈,默默看向后排那颗熟悉的粉毛脑袋。那个打着唇钉的男生,一如既往睡得很香。   而他左边,坐着懒洋洋转笔的厉于深,林将夜犹豫片刻,在两人身旁的空位坐下。   虽然厉于深就是原书后期的倒霉医生朋友,但他对自己的态度不算恶劣,而且他父亲和虞望宵显然是合作关系……初步推断,可以接近。   “哟,小绵羊来了?”   林将夜从背包里拿出电脑,闻言动作顿了顿,收好平板:“嗯,你好。”   厉于深轻笑一声,扔给他两块巧克力:“黑眼圈有点明显啊,怎么回事,被你家那位折腾了一晚上?”   “谢谢。没有,我还是处男。”   厉于深:“……”   林将夜毫不在乎他震惊的表情,一口把巧克力吞了,抬头盯着投屏幕布上的ppt,认认真真打字做起笔记。   “那个,小绵羊,我可以问一个很冒昧的问题吗?”厉于深暗自缓了许久,用手肘疯狂戳着身边粉毛的肩膀,随后再次低声好奇发问。   “可以。”林将夜的视线仍凝固在ppt上。   “虞小叔也就算了,虞凛为啥一直没碰你啊?你不是从大一开始就和他谈了吗,我擦……虞凛不会不行吧?”   “谁?谁不行?!你吗?”就在这时,被手肘戳醒的粉毛猛然坐起身来。   厉于深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嘘嘘上课呢,喊那么大声你想被追杀啊。”   他们动静越来越大,坐在周围的同学似乎都默默停下打字的动作,开始竖起耳朵偷听。   林将夜无奈笑了笑,只好压低声音,直接背诵书中原文:“他要为了林景曜守身如玉。如果轻易碰我这样一个赝品,是对小曜的亵渎。”   “啊?他有病啊,你和那朵小白莲长得完全不一样吧?”厉于深听得不适蹙眉,感觉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粉毛探出脑袋附和,语气困倦:“阿深你也太乖乖仔了,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虞大少一直这德行,喝多之后不是发疯就是发情。我以前在酒吧撞见他好几次,每次陪在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笑死,还有脸演一个深情男。”   “哎,真猎奇……哥们辛苦了,说真的,大家都是被虞凛迫害过的苦命人,咱交个朋友行不?”厉于深悄悄咋舌,又给林将夜塞了几块巧克力,态度莫名狗腿起来,“来来,我先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粉色小可爱是季停,爱好纯良,只喜欢喝酒睡觉,人畜无害。”   零食贿赂很有效果。林将夜沉默片刻,不动声色把巧克力通通收进口袋,小声说:“你们想要什么?”   “我俩现在坚决站你和虞小叔这一队,痛改前非,支持真爱必胜。求抱大腿,求不打击报复,一起共建友爱校园,携手促进和谐医患关系……”   名叫季停的粉毛青年唇角抽了抽,一拳打在厉于深背上:“行了,别发癫,丢我的脸。”   厉于深“嗷”了一声,终于吸引来老教授的死亡凝视,周围偷听的同学也连忙坐正,装作聚精会神。   “我明白了。望宵还在飞机上,我会发消息告诉他的,你们是好人,”林将夜看着两人打闹,忍不住再次笑笑,“中午请你们去小食堂吃饭。”   “哇,大方。那我要吃酱爆鸭腿,外加叉烧一盘。”厉于深正在躲避教授的凝视,弓着腰躲在同学背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不是大方,”他赶紧认真解释,“我饭卡被虞望宵充了五万块钱,一个人真的吃不完,他说我可以花他的钱请客……避免浪费。”   季停笑了一声,挑起眉:“林将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好玩的?不需要每次都解释那么多,现在A市里又没人敢惹你。   “再说了,你可是那位大佬的男人,注意形象,把自己包装得神秘点,有事让他们自己猜去。”   林将夜听完这番话,兀自慢慢消化了片刻,眼睛逐渐亮了:“好有道理,多教教我,晚上我也请你吃饭。”   “客气客气,给我买两瓶威士忌就行了。”   “季停,不准坑人!”   ……   林将夜唇角的笑意许久没有落下。   他交到的朋友好像越来越多了,或许有他自己的功劳,也离不开虞望宵这个名字的利诱,但由心而发的善意都显得非常真实。   从友好的室友们,到原书里看似会助纣为虐的配角,如今都只是打打闹闹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大家都很鲜活、很正常,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与欲望。人类的生活本就该如此自由,而不是像剧情中那样,一步一步走向面目全非。   不过,季停教给他的那些处世之道,有一句话并没有预测准确。   在这偌大A市里,敢惹林将夜的人依然很多。   尤其是当虞望宵需要出差时,当这个名字所带来的阴影,终于短暂离开了A市时……蠢蠢欲动的恶意会迅速浮出水面。   例如林炳胜和邱珍,这一对挖空心思想把养子扶上高枝的林家夫妻,以及他们暴躁易怒的大儿子,林煜。   哪怕早已打开了免打扰模式,林煜发来的消息依然源源不断,长期霸占在微信顶端,几乎把林将夜的新手机也卡死。   【林将夜,今晚回家吃饭。司机会接你,和小曜一起回来。】   【不想理我?你胆子肥了是吧,谈个恋爱连父母都不管了?爸妈叫你回家吃饭!!!】   【今晚你必须回家吃饭,不然我就去A大找你,别以为有保镖我就奈何不了你。蠢货,虞林两家合作还没结束,在几十亿的项目前面,你算什么?】   【林将夜我告诉你,建议你别把事情闹大。就算我把你揍成半瞎,这也是我们林家的家庭纠纷,谁也管不了。】   【准时回来,别逼老爸生气。】   林将夜叹了口气,熬夜后仅存的那丝困倦也随之消失。   这大哥怎么比虞凛还讨人厌烦……要不,干脆就回家揍他一顿?   毕竟,最近虞望宵的好感度提升很快,他的身体素质因此好了不少。如果昨晚他能打赢虞凛,那今晚就能打赢林煜。   而且也正是林煜发来的骚扰信息,给他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思路。   ——他打他亲哥,应该也算家庭纠纷。 第17章 《和睦相处》   决定要回一趟林家之后,林将夜很谨慎地摸出硬币,又给自己算了一卦。   没有出现异常的预感,说明不会有危及生命的危险事件。   林将夜心中稍定,给陈铭发了条短信,让他今晚不必来接自己。   陈铭很快回了一个大拇指。但傍晚时分,当林将夜背着包来到A大门口,却发现陈铭还是到了,他西装革履,正笑眯眯和林家的司机闲聊着。   而轿车后座上,微微打开的车窗里,是林景曜神色不明的侧脸。棕茶色的浅发实在衬他,显得白皙安静,看起来温柔可亲。   林将夜脚步微顿,目光与这位“弟弟”有片刻交汇,又在双方无言的尴尬中很快分开。   “小少爷来了,”林家司机看见他来,态度平淡地打开后座车门,“请坐。”   “……谢谢。”   林将夜一头雾水地上车,与林景曜之间隔出遥远的距离。他看向陈铭:“陈叔,你怎么也在?”   陈铭对他笑了笑,颇为自在地坐进了副驾驶,接话道:“我是虞董为您安排的保镖,当然要贴身随行。”   轿车平稳地朝林家驶去,陈铭的话却在车内激起了氛围微妙的漩涡。林景曜抿了抿唇,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轻声说:“真好,哥哥。虽然你不肯回家里住,但有虞先生在,至少能保证安全。”   “为什么要叫我哥哥?”林将夜歪头,并未回应他的话,而是问出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我们是同年同日出生的,而且没有血缘关系,只有竞争关系。”   话音刚落,陈铭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司机发出尴尬的低咳,目光如炬地死死看着前方车流。   林景曜显然更加能忍,他脸上的笑意不改,甚至不紧不慢挪近了些,轻声细语:“哥哥,当年你刚回来我被送出国了,我们一直没能好好交流过,爸妈他们也……不太擅长表达感情,让你受苦了。”   随着他凑近,清浅的小苍兰香飘了过来,是很令人舒服的干净味道。林将夜犹豫片刻,没有把他推开,但也没有说话。   林景曜缓慢抬手,微凉掌心柔柔盖在他的手上,继续低语:“所以你对我有意见,我是完全能理解的,可我确实没想抢你的东西。爸妈其实也后悔了,不知道该如何道歉,但他们叮嘱过我的,要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兄长,要与你和睦相处,多照顾你。”   后视镜里折射出两道隐秘窥探的视线,林将夜看着近在眼前的俊秀面容,看着他唇边那抹柔和又友善的微笑,不禁再次想起了……自己在顾家看见的临终画面。   ——顾九安的父亲,顾家家主,极有可能在渡江游轮上被林景曜杀死。   画面里的林景曜□□,脸颊染血,脖颈布满掐痕手印。他沉默地坐在那个光头男人身上,唇角弧度扭曲而冰冷,红肿充血的眼睛像是在哭,却远比此刻笑得更加真实。   如果没人阻止的话,这场惨案,也许真的会在下周六那天夜里发生。   林将夜依然记得当时心中的震撼,这也是他答应回家吃饭的理由之一。   所以他实在很好奇,林景曜此刻的精神状态究竟是否稳定,能不能听得懂人话。毕竟,虞凛显然不太正常。   趁现在有时间,他想姑且趁机试探一下,顺便试试自己能否看见……林景曜的死亡画面。毕竟,虞凛的他也看不见。   “林景曜,你照顾我的方式,就是在朋友圈里,发你和我前男友的亲密照吗?”   林将夜一字一句低声说着,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似有若隐若现的银光幽幽流转。他语调并不激烈,却反手扣住了林景曜的手腕,稍加用力,让眼前人失去后撤的机会。   “……原来你还在意这件事。”   “无论我在意与否,你都不该这样做,不是吗?”林将夜眸子微眯,仍面无表情盯着他,“也许在你眼里,我真的很好欺负。”   林景曜一怔,本能地想要避开这道注视。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车载空调也诡异地泛起凉意,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暗色眼眸深处,落入虚无。   他咬着唇深吸一口气,目光不太自然地向看向身侧,努力镇静的嗓音也透着细碎颤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凛哥让我发那张照片,我没办法拒绝他,也不敢得罪他。哥哥对不起,实在不高兴的话,我现在就删,请你先松开我……”   就在这时,林家的司机似乎是看不下去林景曜“被欺负”,突然抢着出声打断。   “小少爷,我们快到家了。请两位注意安全,不要在车后座打闹。”   林将夜扭头看向后视镜,他尚未收起散发的力量,便径直与司机担忧的目光蓦然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在后视镜里,林将夜的眼白好像消失了,原本形状柔和的双眸气息骤变,霎时被某种质感怪异的黑雾蔓延包裹。   在正常直行的轿车随之短暂地向左变道,几乎冲进车流,又被陈铭单手按着方向盘扭转回去。“老刘,你干什么?!”   司机猛地回过神来,一边喘气一边吞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轻压刹车减速。他后颈发冷,控制不住自己再次看向后视镜,却发现林将夜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漂亮的杏眼又大又圆,很可爱,还早就乖巧地系好了安全带,米白色的羊绒毛衣有些宽松,把他衬得温和安静。   所以刚才看到的,是错觉吗?   休息不足导致的视线模糊?   司机握紧了方向盘,咬着口腔里的嫩肉强迫自己清醒。他此刻甚至不敢再回想那个瞬间,生怕被那种难以理解的、近乎濒死的恐惧感再次吞没。   “抱歉陈哥,我……”   “回魂了?想找事也别在大马路上找,那是找死,”陈铭无奈地摇摇头,不太客气,“你要被扣工资了,这件事我会告诉林夫人。”   “好的陈哥。”司机老老实实地应着,一路都没再说话。   沉默在车内蔓延,可林将夜一直没有松开林景曜的手,继续若有所思盯着他,一言不发,把他看得坐立不安。   看不见。   果然,林景曜的头上没有出现任何画面,林将夜用尽全力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能量在眼前汇聚,抽动着凝结又迅速散开,化作清水状的黑白光影流向虚空。   看来林景曜也被算在这个世界的“主角”范畴里,他的行动与生死,也许会影响到后续的事件发展,需要多盯着点。   五分钟后,轿车驶入东港一号。   这是位于市中心附近的豪华住宅区,高层有江景,别墅隐私性极佳,与虞望宵提到过的龙景湾隔江相望。   林家一如原主记忆中奢侈,偌大的独栋别墅自带前院和泳池,车库外停着一辆黑色宾利……是林煜的车。   那个总是莫名暴躁的大哥已经回来了。   林将夜快速观察起前院的隐蔽角落,视线锁定在灌木后的园丁房。今晚有机会的话,他必然要把林煜拖去没有监控的地方,和这个人尽量友善地聊一聊。   “哥、哥哥,我们到了。你可以先松开我吗?”   司机打开车门等在一旁,而林景曜不安地动了动手腕。他想尽快挣脱这种怪异的被束缚感,但努力了半天,硬是没抽出来。   听见催促,林将夜扭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笑:“爸妈不是让你与我和睦相处吗?我们手牵着手,应该很有说服力。”   “……嗯。”林景曜一时失语,他难以反驳,也看不出林将夜有何意图,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的笑容是否真诚。   维持温柔白月光形象的代价,就是不能主动引起肢体冲突。他只好轻咬下唇,任由林将夜牵着他的手穿过前院、走向家门。   司机驾车离开,而陈铭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还默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背影,发给虞望宵。   林将夜只当作不知道,从鞋柜里选了双崭新的毛绒拖鞋换上,有些好奇地跨过玄关。   “小曜回来了?”林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模模糊糊的,他咬着半个苹果的身影紧随而至。   他没有穿原主印象里冷酷的黑西装,换了身面料柔软的卫衣,平日里打满发胶的头发也松散垂在额前,几乎就像一个普通大学生。   林将夜闻声望去,发现他的眉眼和自己极为相似,上半张脸很明显遗传了邱珍的基因。在外人眼里,他们恐怕一看就是亲兄弟。   可惜这个亲和的大哥,唯独对他源源不断地恶语相向。   吃剩的苹果核被扔进垃圾桶,发出“砰”的一声响动,林煜皱着眉大步走来:“林将夜,你在干什么?别以为攀上那位就能欺负小曜,这里不是虞家,手松开。”   很居高临下的命令,但林将夜并不会像原主那样无条件听他的话,只是好奇地轻声问:“我们兄友弟恭,团结友爱,为什么会让你感到不安?”   气氛隐约变得紧绷,林景曜其实很想趁机说点什么,却被林将夜瞥来的一眼给堵了回去。他低着头,悄悄努力想把手腕救出来,仍然徒劳无功。   而林煜也被噎了一下,脸黑了黑,卷起卫衣袖子:“还敢顶嘴,找打是吗?”   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林将夜又换了个新的问题:“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林将夜你他……”   “别在家里说脏话。我是真的饿了,苹果还有吗?”林将夜轻轻打断,毫无波动的黑眸平静看着他。   “……有,冰箱里,自己切。”林煜没好气地憋闷回答,双手插回兜里。   林将夜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绕过他,牵着茫然的林景曜走进厨房,仿佛完全没察觉林煜身上萦绕的烦躁。   林煜是真的有点烦。   他在手机上可以随便打出难听的字句,可不知为何,今晚与林将夜面对面说话时的感觉,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就像……那不是他讨人厌的窝囊弟弟,而是一个很诡异的陌生人。   那双和母亲很像的眼睛,让林煜突然发不出火来,心里甚至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再一抬头,看见悄无声息的陈铭站在玄关口,脸色霎时再变。   林煜早就认识陈铭,也很清楚陈铭的身份,虞林两家先前合作频繁的时候见过不止一次。简要言之——不能得罪。   “陈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今晚在我们家吃饭吧?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陈铭和善地笑着与他握手,黑框眼镜下的眼神似乎颇为亲切,说出的话却让林煜脖子发冷:“哎,你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小时候还挺可爱的,长大了火气这么旺。”   “咳,兄弟打闹而已……” 第18章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含入v通知)   与此同时,在宽敞的半开放厨房里。   林将夜终于松开了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苹果,洗了洗,扔给林景曜一个。   他两三口把苹果吞吃入腹,随后看见岛台上放着一只玻璃杯,杯中液体冒着温吞热气,旁边还贴了张奶黄色的便签。   【小曜,哥哥给你泡了蜂蜜水,吃饭前要喝完。】   便签上字迹工整,显然是一笔一划慢慢写完的,充满温情。   “喝吧。林煜对你真好。”林将夜把玻璃杯推过去,又打开冰箱拿了两个橙子,不紧不慢用刀切成漂亮的橙瓣。   “没有没有,是我才刚回国,吃不惯油腻的辣菜,所以这两天有点胃疼,”林景曜捧起杯子,心惊肉跳地盯着那把菜刀,匆匆解释,“大哥肯定更在意你的,他只是脾气不好,其实是很善良的人。”   林将夜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随后坐在高脚凳上吃起橙子,歪头道:“不欺负我吗?我以为你会趁机欺负我,比如——故意用刀划伤自己,然后惊叫一声,坐在地上流眼泪。”   “……”   林景曜说不出话,因为这确实像他会干的事情。被直接点破后,这种计划反而显得愚蠢,恶毒又愚蠢。他本就白皙的脸,似乎瞬间更加苍白了一些,比林将夜这个“身体孱弱”的人还要摇摇欲坠。   “没有反驳,看来最近你过得不太好,家庭地位有所降低。跟我说说吧,林炳胜想把你卖给其他老头?”   “不可能!你怎么……妈妈不会同意的。”林景曜嘴唇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驳。   但这一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林将夜并不意外,因为原书里的林炳胜就是个商人,唯利是图,他的父爱最多在培养林煜时体现出了些许,再往后养的孩子,全都是他获取利益的工具。   “所以下周六的游轮商宴,你也有入场名额,”林将夜擦了擦手,用厨房纸把果皮包起来,慢悠悠收拾台面,“我建议带上林煜陪着你,全程都不能分开,否则后果很严重。”   林景曜面色复杂,沉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信你会帮我。”   林将夜眨了眨眼:“明明是你不喜欢我。我只觉得你们有病,很客观的那种,有病。”   “……虞董对你那么好,现在你什么都不怕了,当然理解不了我的位置有多尴尬。我的喜恶不重要,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你出国的这两年多,我总是被林煜欺负,你教唆的。你自己不好好学习,也从没想过投资点什么,一门心思对付我,能给你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吗?”   林将夜一边问一边朝他走近,看了眼被他握紧的玻璃杯,忽然把杯子轻轻从他手中拿出来,随后直接一饮而尽。   尚温热的蜂蜜水在胃里散发暖意,蜜香于舌尖流淌,林将夜无甚表情的面容立刻明朗几分。他晃了晃空荡荡的杯子,对林景曜道:“唔,好喝。你看,你手上全是别人给你的东西,想收回去,太简单了。”   “林将夜,你!你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对我说教?!是你自己没本事让爸妈看重你,没本事让大哥喜欢你,凭什么全都怪在我头上,凭什么趁我被赶出家门时偷偷和凛哥在一起……”   两人离得太近,额头近乎相抵,林将夜也得以看清一个细节——提到虞凛时,林景曜的情绪明显变得更为真实,也更加愤怒。他说着说着没忍住一巴掌拍向玻璃杯,可林将夜拿得太稳,杯子依然安全留在手中。   这让气氛隐约有些尴尬,但林景曜并未说完,死死盯着他再次深呼吸,很努力地压低声音:“你现在拥有的,不也是虞望宵给你的?都是靠男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嗯?   当然是靠那一纸双方签名、具有法律效力的劳务合同。   林将夜心情微妙,虽然不能把合同内容说出来,可他其实有点想笑,又觉得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很是可悲。只要自身态度强势一点,林景曜根本没有欺负他的底气。   所以他没有回答林景曜的质问,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煜比虞凛更喜欢你,以后你就祸害他一个人吧,只有他会不顾一切替你撑腰。虞凛帮不了你的,他现在精神有问题。”   林景曜猛地护住肩膀,后退了一步,心里疑惑又不安。   这个人真的是林将夜吗?   之前分明满心满眼都被虞凛迷住的人,被虞凛羞辱厌弃也不敢作声的人,被虞凛录下哭泣惨状发到小群里嘲笑的人,怎么会这样面无表情地说——虞凛有精神问题?   他总觉得很多事情突然变了,不仅是如今气质大变的林将夜,还有其他可怕的危险在暗潮涌动。好像自从回国,一切熟悉的人与事都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却无能为力。   他动了动唇,说话的语气已经悄然弱势了许多:“你没有资格侮辱凛哥,你……”   “嗯,行,那你记住两件事。首先,下周六出门必须带上林煜,还有,这个月内你要去医院做一次全身体检,能检查的项目都不能漏,把报告打出来发给我看。”   “为什么?”   “不听话我就让我男人欺负你男人,”林将夜一本正经,“你必须做,这对你没有坏处。”   这种威胁听上去其实荒谬,像电视剧里浮夸的台词,但林景曜发现自己不得不信。   即便不想承认,他也已是自身难保,林炳胜不可信任,邱珍不会插手丈夫的最终决策,林煜和虞凛都还没有彻底的实权,虞望宵一根手指能把他们全部碾碎。   他很需要,很需要快些找到比林家更可靠的支点。   林景曜苦笑:“说实话吧,林将夜,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我落得什么下场?”   “不给我惹麻烦,为你做的坏事付出点合理代价,然后,当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弟弟。”   “就这样?”   “就这样。现在叫一声哥哥,真诚一点,复述我交代给你的任务。”   “……哥哥,”林景曜闭了闭眼,表情不太自在,“我下周六要和大哥一起上游轮,全程不能分开。一个月内去做全身体检,把报告发给你。”   林将夜满意地点点头,把玻璃杯塞进洗碗机里:“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吃晚饭?”   “等爸妈回来,很快的。”   “好饿,我可以提前吃吗?烤箱里好像有烤鸡翅的味道。”   “不,不太好吧……”   林景曜的建议显然毫无用处,林将夜拿了一碗提前做好的餐前沙拉,很自在地用餐叉吃了几口,端着碗离开厨房。   天色渐渐暗了。客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暖色的细闪。   陈铭被妥善地招待着,坐在沙发上喝茶。泡茶的人是林煜,他单手拿着盖碗,没什么手法,眼神不断瞥向餐厅那头,显然等得有些焦躁。   瞧见两人终于出来,再看看林将夜手里的碗,林煜忍不住眼角一抽,习惯性地不耐开口:“饿死鬼投胎。”   “大哥,不能这样对家里人说话,我们还有客人在呢。”林景曜立刻出声劝告,一改在厨房里的情绪不稳,稍稍板起脸来。   他柔和的五官其实没什么威慑力,但林煜却很吃这套,别过脸低声应着:“咳……嗯。”   林将夜当作没听见,慢悠悠在陈铭身边坐下,全神贯注品味着沙拉里酸辣的杏子酱。   挺好,原以为林家人都是神经病,但这位假少爷确实比林煜正常多了,不仅能沟通,最重要的是林景曜真能管得住林煜。   这样也不错,胡乱冲撞的傻狗如果被牢牢套上项圈,会给他日后的生活省下很多麻烦。   可惜现在还有别的麻烦,亟待处理。   林家父母回来了,前院传来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以及越来越明显的争吵声。   家门被猛地推开,只听邱珍尖锐大吼着:“我不允许,你听清楚了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现在就和你离婚,我只要我的儿子!”   林景曜脸色煞白。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吵什么,却只能低下头掩盖自己心里的不安,攥紧沙发布料稳定身形。   下一秒,林炳胜狠狠踢了一脚换鞋凳,噼里啪啦的碎瓷声紧随而至。   “你哪来的资格和我叫板,哈,以为邱家还是以前的邱家?陪嫁时的那点股份你全拿走老子都不稀罕!邱珍我告诉你,老子可以好吃好喝养你那么多年,也可以立刻让你一无所有!没眼力见的破落户……”   话未说完,林炳胜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进客厅,忽然看见若有所思的陈铭,声音戛然而止。   “爸妈,有什么事好好说,都冷静点,”林煜也是心里一惊,站起来把邱珍挡在身后,“爸,你陪陈先生喝点茶。小曜,你去叫管家上菜。”   林炳胜自然会选择冷静,他此刻的表情几乎堪称谄媚,主动与陈铭握手:“哎呀哎呀,我们林家今天真是蓬荜生辉,陈先生快坐下,坐坐坐。小曜,再去我酒柜里多拿瓶茂台酒过来,就开十年前的那瓶。”   “好的,爸。”林景曜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他往常绝不会被安排这种跑腿的活计,现在却巴不得能多做点事,让自己不要多想。   而一如既往,林将夜还是那个被全家人本能无视的存在……就好像有什么诅咒似的。   邱珍仿佛根本没看见他,流着眼泪跟在林景曜身后,林煜压着自己焦躁的情绪继续泡茶,林炳胜不断地溜须拍马找话题,好像是在探听虞望宵的现状,想约他出来见一面。   陈铭倒也应付得好,顶着那张宽和憨厚的脸,不动声色把所有探查的话头都圆润堵了回去。   林将夜默默吃完沙拉,轻手轻脚走向玄关,无人在意。他绕过满地的青瓷花瓶碎片,坐在前院的秋千沙发上,晃了晃,拿出手机。   发送视频请求,一秒就被接通。   “团团,吃晚饭了吗?”   虞望宵放大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赏心悦目,五官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他身后是装潢雅致的酒店房间,光纤温暖。   可惜闻不到香气,只能这样看着解瘾,   深秋风凉,林将夜摩挲着软乎乎的毛衣袖口,复杂的心情忽然舒畅不少。他弯着唇:“还没吃。林炳胜和邱珍吵架了,所以我来问问,他们吵架和你有没有关系。”   虞望宵轻怔,眸底笑意渐深:“有关系。虞凛在负责的采购项目终止了,月末从林氏撤资。他没给我写检讨书,所以这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真的没有在故意打压林家吗?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嗯,也有,给你出气,”虞望宵坦然地颔首,有些失真的声音依旧温柔,“虽然你好像不太需要,但这是男朋友该做的。”   男朋友该做的……   林将夜沉默片刻:“其实我很贪心的,你这样会让我想得寸进尺。”   “那很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记住这句话。”虞望宵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语气似乎意味深长,“还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吧。”   林将夜盯着他渐渐被深红酒液染湿的唇,心头莫名一紧,不由自主被勾起些奇怪的食欲。这种时候,或许需要谈一谈正事来转移注意力。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想知道两件事。”   “问吧,能说的我都不会瞒着你。”   林将夜回头看了眼别墅内的情景,随后压低声音:“首先,你们确认超自然现象存在之后,有没有弄清楚,那些活死人和鬼童诞生的原理?   “你给我看的档案里只有应对策略与收制方法,没提到更深入的细节研究,但世间所有能量,绝对都是有源头的。   “鬼童我没亲眼见过,不好评价,但活死人的体内结构和人类完全相同,身体机能却已经彻底衰败,根本无法做到自主循环,说明有来自外界的能量在支撑它们行动……原本不该存在的能量。”   虞望宵认真听着,不紧不慢放下酒杯,眼中笑意忽然变得有点危险:“想了这么多,昨晚没睡好吧,还是根本没睡?”   林将夜轻咳一声,老老实实回答:“熬到三四点这样,然后喝了咖啡,很有用。”   话音刚落,屏幕对面的好感进度条弹跳了一下,险些后退,最终却缓缓向前移动些许,模糊间停在了超过50%的地方。   “以后不许再熬夜,否则甜食减半。”虞望宵难得态度强硬,垂眸直视着他,微微放平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威压感。   当然,这威胁听上去倒是完全不吓人,唯独他凶起来的模样看起来很美味,多了些平日里少见的魅力。   见林将夜压着心中的微妙想法,乖乖点头,虞望宵才温声说回正题:“至于你的问题,最初研究所里提出过很多假设,陨石核辐射,转基因变异,真菌感染寄生。不过截止今日,我们仍一无所获,最多只能将这些假设全部证伪排除,再去寻找其他可能性。”   “所以到现在为止,没人能找出它们诞生的理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林将夜表情稍加凝重起来。   毕竟,原书设定里的虞氏集团,已经走到科技与生物研究的最前沿,即便虞望宵的意外车祸让企业内乱,也还是一手遮天、无人能及的存在。   如果虞望宵的团队都找不到异变来源,那么,短时间内谁也不可能研究得更加深入。   “别担心,只要好好活着,以后总有希望。其实我心里有别的猜测,可惜很难验证,也暂时无法验证。等到未来……说不定会需要你的配合。”   林将夜一怔:“我能做什么?”   不假思索的反问说出口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确实很多。   只要这具身体恢复到人类巅峰状态,就可以容纳更多能量,届时再想点办法修修补补加强一下,甚至可以抱着虞望宵飞到天上。   虽然过程恐怕很漫长,但并非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在与虞望宵相处一段时间后,他跑路脱身的欲望早已淡了下来。   这个人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餐,吃不到,平常至少还能多看看、多摸摸,挺好的。为此特意留在故事矛盾点的最中心,似乎也完全不是问题。   虞望宵也没有正经回答他,只轻轻笑了笑:“留在我身边,就能帮到我很多。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那就很直接了……林将夜犹豫半晌,看着屏幕里那双弧度温柔的深邃眼眸,突然感觉他的口感一定很好,连眼睛也很好吃的样子。   像湿漉漉的黑糖珍珠,软而弹牙,会温热滑腻地黏在舌尖,撕开表皮时细细密密淌出血肉与糖浆,暗红的,甜美的,在口腔里不着痕迹寄生下来。如附骨之疽。   这是一种会使人心底惴惴不安,却又莫名渴望去以身犯险的气质,总会想尝一尝冲动行事的后果。   “摩罗斯公馆这个名字,最初是怎么来的?我大一的文学课上有提到,摩罗斯是古神话里的死神,”林将夜捏紧手机,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好问题。”   好感进度条猛地向前冲了10%,毫无预兆。   很惊人,因为在高强度集中状态下,林将夜的观察细致入微,他几乎能锁定所有异常情感与表现。   而虞望宵的表情居然毫无变化,就连唇角弯起的位置也纹丝不动。有些可怕的反应……控制力也是真的很厉害。   林将夜发现自己没别的路可走,只能莫名其妙与他较量一番。放松面部肌肉,压抑声带的收紧欲望,注意眼神不能闪烁或偏移画面中心,语气也要维持稳定……   “所以,为什么是摩罗斯呢?”他轻轻追问。   “关于这件事,团团,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你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虞望宵闻言笑笑,把领带稍微扯松了些。黑色衬衫领口被解开两寸,露出若隐若现的侧颈线条,衬得皮肤冷而幽白。   他抬手将眼前的酒杯斟满。空荡荡的红酒瓶磕在桌上,发出一声不详的脆响。   “我是死神的信徒。”   “……啊?”   “听起来很奇怪吧?但这是真的,”他唇角扬着,低声继续,“昨晚带你去的海岛,也是一座正在建造的神殿。不过,我对很多细节都不满意,还要慢慢调整。”   看似开玩笑般的语气,却如一声平地惊雷。   林将夜有种被雷劈中的震惊感,像电流顺沿着他的脊椎窜动、上涌。   他紧紧盯向手机屏幕,沉默而诧异地研究了一会儿虞望宵的表情,最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当然很奇怪,虞望宵,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邪恶癖好?”   “嗯?喜欢死神是一件很小众的事吗?”虞望宵若有所思,“看来我年纪大了。”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问题在于,你为什么会想在一座为【死神】而修筑的神殿里,塞进一大堆满地乱爬的、没有灵魂的活死人啊?”   正经死神根本就吃不了这种怪东西!   如果真的有同事住进去,会被……饿死。 第19章 拳打南山敬老院(三合一)   虽然林将夜从来没当过正经死神, 在事业巅峰期,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见习员工,距离被赋予终身职位还剩一步之遥……   但这世间有许多感受与遭遇, 是全神界各部门职工们, 都不约而同能够感到深深共情的。   在当下这秋风簌簌的夜里,他后颈泛起寒意,甚至不禁开始怀疑,虞望宵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心理变态的人类。   因为死神只有一种武器,工作期间, 也只能携带一种武器——收割灵魂专用的镰刀, 由特殊材质铸造而成。   那把镰刀连蚂蚁都砍不死,只会瞬间穿透所有的身躯和容器,直接勾走灵魂。当然, 理论上也可以杀死人类眼中的“鬼魂”, 以及一切逸散的灵体和结构类似的能量……但仅此而已。   像僵尸这类仍有实体躯壳的东西,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满地乱爬,死神只能赤手空拳将其打成糊糊, 消灭其行动能力,再交由其他部门负责处理。   吃不了的,一口都吃不了。如果是人为投放的活死人,那简直像极了恶意满满的嘲讽和戏弄。没错,纯恶意。   再看看虞望宵怔然的目光,林将夜幽幽叹了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文化冲击吗?   “算了, 你也不懂, ”林将夜犹豫片刻,靠坐在晃悠的秋千沙发上,平复心绪轻声说, “我的建议是,准备一些质地类似于果冻布丁和棉花糖的贡品,放在冰箱里就行,糯米青团也不错,还可以加一点爆浆夹心,酒心巧克力……”   不同的死神喜欢不同的口味,但大家偏好的,终究都是以灵魂质感作为基底。林将夜还记得当年,隔壁部门负责飞禽走兽的那位,就最爱吃一种圆溜溜的提灯烧烤,内馅塞满芝士般粘稠的雏鹰灵魂碎片,需用高温烹调。   想着想着突然饿了,林将夜从口袋掏出厉于深贿赂的巧克力,拆开包装,一口两个。   而虞望宵听得非常认真,温润专注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甚至亲手做了笔记。钢笔尖端摩擦过纸面,留下漂亮又凌厉的笔锋痕迹。   “谢谢。只凭我一个人的想法去做事,很容易走入误区,对不对?所以我会一直需要你的指正。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有压力。”   不得不说,虞望宵态度很好,也没有深入探究更多底细,这让林将夜暂时压下了他是个恶趣味变态的揣测。   以前自己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领导,也没有交过这样的好朋友。   林将夜点点头,一本正经:“没问题的,但是要加钱。”   虞望宵闻言低笑,在给钱这件事上非常爽快:“嗯,找你帮忙的话,会给双倍工资,这个月三倍。记得你在顾家给我占卜的结果吗?在飞机上,我会得到沾满别人鲜血的意外之财……”   “验证了?”林将夜眼睛一亮,好奇地又拆开一块巧克力,“发生了什么事?”   “不许再吃零食,我们聊完,你就马上回去吃饭。”   “哦。”   好朋友的话是要听的。林将夜忍了忍,艰难收起巧克力。   虞望宵这才继续:“有一位怀孕的女士,在飞机即将落地时早产,紧急分娩,但乘客中没有医生。正好,厉院长教过我一些急救知识,所以我去帮忙处理了脐带。   “孩子安全降生,作为感谢,她特意赠与我一块纯金的佛牌,很漂亮。”   一块分量不轻的纯金佛牌,确实可被称为意外之财。   但“沾满鲜血”这一意象,应该不单是指那个女人生产时撕裂的伤,也不只是胎儿湿漉漉的脐带。   回忆着鹅肝旁蜿蜒拖曳的血色酱汁,林将夜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或许还有什么细节,被虞望宵省略了。   “那块佛牌,是正经开光的东西吗?确定没有安全隐患吗?”他蹙眉追问。   虞望宵笑了笑,垂眸轻抿红酒,用极淡定的语气说出极不详的回答:“当然……有大隐患。团团,你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鬼童,是吗?等我周五回A市,我们可以一起开开眼界。”   “确定不需要帮忙?”林将夜忽然有些紧张,“虽然我不会什么法术,但我也不是很怕鬼的。”   一想到虞望宵此刻位于自己的接触范围之外,还有可能随时遭遇危险,但他却无法立刻帮忙……林将夜有种需要赶紧变强的紧迫感。   “没事的。只是我这几天不在A市,怕你和家人朋友玩得太开心,忘了我,”虞望宵话音一顿,幽黑瞳眸不偏不倚看向他,情绪莫测,“才把这件事说出来,想让你突然担心我一下。”   “……这样很坏。”   “别忘了,这个月你有三倍工资。”   “望宵,你真好。”   *   玄关里的花瓶碎片被收拾干净,散落的小摆件重归原位,早已不见丝毫混乱。重新坐回餐桌上时,林将夜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   不知为何,每次和虞望宵聊天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还会莫名其妙放松警惕,以饥肠辘辘的精神状态收场。   今夜的晚餐颇为丰盛,似乎是为招待陈铭而紧急多加了几道菜,圆桌中间的海钓拼盘冒着干冰雾气。   邱珍重新化了妆,用厚重粉底遮盖住眼圈红意,唇角扬起隐约僵硬的优雅弧度。而林炳胜揽着陈铭有说有笑,大家都显得若无其事,仿佛先前那场激烈又不体面的争吵,从未发生。   林将夜被安排坐在林煜下首,离林炳胜很近……这里原本是林景曜的位置。   满脑子都是林景曜的林煜自然不太高兴。他将分酒器倒满白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看向林将夜,低声指责:“客人还在家里,你倒是一个人跑出去偷懒,也不知道帮忙招待。”   林将夜眨眨眼,夹了一块煎得肥美的三文鱼,不急不缓地吃完后才轻声说:“可是,以前有客人的时候,你都会把我赶去杂物间,不准我出来。因为我是个乡下来的土老帽,被人看见有损林家颜面。”   “……”   林煜半晌没回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感到愧疚吗?不一定。   会因为被顶撞而生气吗?那也不会。现在发火,不合适。   他喝了口白酒,闷闷地低头吃饭,偶尔长臂一展给林景曜夹菜,没再招惹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形势压人。   林将夜心里清楚,林炳胜喊他回家吃饭,当然是为了安抚自己,并打探虞望宵的心情和近日行程,哪怕姿态再卑微都无所谓。   他是利益为上的商人,不可能在陈铭面前欺压林将夜,也不会允许林煜做任何出格的冲动行为。   于是林将夜专心致志地安静吃肉,认真补充身体渴求的大量能量,顺便趁着自己现在精神不错,把大家的临终画面都看了一遍。   信息量有点大。   林煜死前已是中年,他穿着挺拔的黑西装,被顾九安从一栋写字楼上推了下去,瞬间坠亡。   而林家夫妻俩白发苍苍,一边吵架一边捡破烂,没看路,被失控的大卡车撞死。   陈铭在八十多岁时依然很强壮,但他似乎发了高烧,迷迷糊糊死于梦中……倒也没有痛苦。   林将夜若有所思,吃了一大口烤鸡腿。按各人的结局看来,林家的败落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而且死亡结局是可以被改变的,虞望宵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尘埃落定前,他仍然需要保持谨慎。   此时此刻,林炳胜正在熟练地给陈铭劝酒。   陈铭推了推眼镜,憨厚笑着配合他,餐桌上氛围逐渐变得热烈。林炳胜也确实是驰骋酒局的老手了,千方百计哄着捧着说好话,甚至还拿出了几张林将夜的童年照,塞给陈铭。   这些照片应该是原主养父母提供的,而且不太走心。照片里的原主全都穿着校服,瘦巴巴的一小只裹在宽大外套里,表情苍白怯懦。   林将夜只抬眸瞥上一眼,便无所谓地移开视线,把最后一只烤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见此情形,邱珍眼角抽了抽,正欲说点什么,林景曜赶紧给她使眼色,强行止住了她不满的话头。   暗潮涌动,众人各怀心事,林将夜在埋头苦吃。没办法,只要虞望宵那边一涨好感度,他就突然特别需要吃东西,否则很容易陷入营养不良的状态,还可能短暂地脱力昏厥。   本来就有点馋人家,现在更馋了……但他不能被极端的欲望支配,总有一天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林炳胜依然时不时提他一嘴,夸他长大了,懂事了,又乖巧又会读书,家里的三个儿子就他最讨人喜欢。若是原主听到这些,恐怕会感动得当场红了眼圈,沉醉于终于被亲人接纳的幸福里。   但林将夜听了也就是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饭。几乎从来不曾交流过感情的父子俩,仅是勉强维持着表面和谐。   他给林炳胜这一丁点面子,纯粹是看在林煜没敢捣乱、林景曜也很听话的前提上。   这位假少爷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可以沟通,否则他只能让陈铭帮他出面掀个桌子,强行把林景曜带走,去别的清静地方再谈谈。   酒足饭饱,陈铭小麦色的脸上浮着两坨红晕,与林炳胜勾肩搭背去了地下室——唱歌泡脚打台球,红酒窖里最好的那瓶酒也被撬开。经典的商业娱乐活动,纯绿色版本。   林煜黑着脸,不情不愿跟上去陪客人。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仅剩邱珍和林景曜与他面面相觑。   林将夜揉了揉肚子,非常自然地去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给自己倒一杯,给邱珍也倒一杯。林景曜胃不好,不给他喝。   邱珍鼻子一酸,突然声音哽咽:“将夜啊,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   “停。”林将夜面无表情。   邱珍猛地停下了,欲哭又止的气音卡在半路。林将夜从未这样冷漠地对她说话,她也会局促。   林将夜把冰冷的橙汁含在嘴里,缓了缓才喝下去,眉眼稍微舒缓,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含情分:“林家资金链要断了,我知道。林炳胜接下来有什么应对,你亲口告诉我,说仔细点,我才会帮你。”   毕竟母子亲情真的谈不上,邱珍向来都对他有淡淡的怨气。她不敢怪林炳胜的权衡利弊,只敢怨恨原主被认回林家,太不合时宜,把林景曜逼得在高中就要出国……   硬要亲热只会让大家都尴尬,还不如直接正经说事情。   邱珍犹豫了一下,在林景曜不安的视线中低声回答:“其实我早就看出虞凛不争气,护不住我们家小曜,你爸他也是早做好了打算。思来想去,发现能和虞氏集团硬碰硬的,只有顾家和周家。但周家在北城,离得太远没交情,不可能为咱出头。   “所以我和你爸去顾家的寿宴一打探,发现老太太气色不对劲,一看就快死了,她那孙子也才二十出头,半路被寻回的野种不成气候。这家子人好拿捏,顾光头表面风光豪爽,其实也是个……是个爱玩的,让他玩开心了,玩上头了,哄一哄什么都敢答应。”   这一番怪里怪气的话听下来,林将夜还以为自己误入了陈铭偷偷在手机上追的宅斗电视剧。   当然,从邱珍莫名心虚的表情里,他也能看出更多端倪。   “你想把我送给顾家,让我去陪顾家主上床,因此一直没有阻挠我爸的计划。没想到,我爸瞒着你,选择把林景曜给送出去,”林将夜若有所思,“就这样吗?只是投靠顾家而已?”   “……怎么可能呢,都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不舍得你们受那种欺负的。”   林将夜抬眸盯着她,半晌没说话,突然把她面前那杯橙汁给一脚踹翻。   “啊!”   冷冰冰的橙黄果汁撒了一地,落在米白沙发上,邱珍特意换的礼服裙上,林景曜那张越来越怔然空洞的脸上。   这算是他给原主出的一点小气,原主不敢忤逆父母,更不敢有怨恨,但他挺敢的。   “继续说,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虞望宵?他不会莫名其妙为了我一个人,就放弃干干净净的商业合作。这个世界上没人乐意亏钱……林家是不是做违法的事了,有多严重?”   林将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虞望宵在原书里的车祸死亡事件,后续居然从未解释过凶手是谁。而这一世,他在顾家寿宴拿到的那杯剧毒牛奶,原本也是针对虞望宵的,可警察查了一个星期,依然毫无下文。   被亲生儿子泼了一杯果汁,还紧接着连声质问,邱珍的表情逐渐僵硬,而且莫名感到很想哭。   她其实是个被惯坏了的人,非常感情用事。虽然父母传统又强势,但好在林炳胜哄着她早早结了婚,从此她安心嫁过来呆在家里,几乎没吃过一点苦。   早年邱家势大,林炳胜又有本事,她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夫人社交”,当个温柔的妈妈就足够。邱珍这辈子唯一受过的打击……大概就是这档真假少爷引发的破事。   不过,也正因为她天真地沉浸在婚姻幸福里那么多年,林炳胜才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他暗地里做的脏事,基本不会刻意瞒着她。当然,邱珍也没有在乎过。   只要不影响到孩子和她的安逸生活,丈夫的那些行为便等同于有手段、有本事。   直到今天,感情用事的后果才开始疯狂反噬。   邱珍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抬手抹着林景曜脸上的果汁,原本弱下去的声音再次扬起:“将夜,你就这么恨妈妈,这么恨我们林家吗?自从你被认回来,我们好吃好喝养着你,给你上最好的学校,穿最好的衣服,我忍着刀割肉一样的疼,眼睁睁看你爸把小曜赶去国外……”   “停。”   林将夜再次打断她,快速看了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轻蹙着眉:“别浪费时间,今晚我还要回学校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事,我不会帮你儿子。”   “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邱珍想生气,可为了保住林景曜,她又不能发作,“哎,将夜,你怨妈妈一个人就好,怨你爸也行,别恨小曜。他被阿煜从小宠到大,是养得娇惯了点,但真的没有坏心眼。你等等,我马上给你有用的东西。”   她言辞恳切,见林将夜没有反对,只在心里挣扎片刻后便一咬牙,起身走去了主卧衣帽间。   她先拿了条丝绸披肩围上,把自己被弄脏的裙摆遮住,随后在存放布艺帽子的衣柜里翻动几下,拿出一枚U盘。   很普通的小U盘,这年头很少有人会用它来储存文件,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但体积足够小,藏起来谁也找不见。林炳胜把它放在这里很久了,她也是偶然找帽子才发现的,从未声张。   邱珍离开卧室,把U盘紧紧捏在掌心,骨节泛着白,一言不发感受疼痛浸入皮肉里。她想习惯这种感觉。   没办法,今晚对她来说太难捱了。林炳胜的隐瞒与背叛,小曜岌岌可危的未来……还有,还有林将夜冷淡疏远的表情,对待陌生人似的态度,就好像冰锥子扎在她心口。   前几年她总是在单方面怨他,因为她本能地不敢去怨林炳胜,只能转移责任,怨恨一个无力的、瘦巴巴的孩子。从村里来的,被一对罪犯保姆养大的孩子。   因此她冷眼看他在家里受委屈,看他畏畏缩缩伏低做小,心里怎么也生不出半分母爱,只认为这孩子不像自己的种,不讨喜,成不了才。但她又没虐待他,平常疏远些也不觉得心虚。   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她知道林将夜肯定会有些怨她的偏心,可她以前完全没想过,也没体验过——真真切切地被亲生骨肉拒而远之,竟是这样难受。   毕竟,来自林将夜的冷漠,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披露。   说不准小曜同样怨恨着她的无能为力,所以,所以刚才小曜都没有帮自己说一句话。她最爱的儿子,始终保持着沉默,脸色惨白惨白的,很可怜,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有心痛,也有后悔。她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的问题吗?是她选错了?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反思,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真切具体的答案,更没时间去回顾这半辈子,到底都做过哪些错误的选择。   邱珍深吸了一口气,把捂热的U盘递给林将夜,又急匆匆去餐厅那头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上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的气息到这一刻才稳定下来,哑着声音:“将夜,妈妈没心没肺活了这么多年,脑子早就腐朽了。我记不住事儿,分不清重点,也不喜欢商场你死我活的那一套,所以我说不出那些头头道道。   “什么造假也好,贿赂也罢,我这一张嘴说出来,不能算板上钉钉的证据。你想要看你爸爸的底细,U盘里应该会有一点。他办公室的保险柜还有个大硬盘,但那个我打不开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套密码。”   “知道了,多谢。”   林将夜把U盘收进口袋,决定等会再给虞望宵打个电话,问问U盘该如何安全使用,顺便检查他的安全状况。   他原本不会对邱珍态度那么差,但他现在心情不好。   因为他在担心。他很担心虞望宵收到的那块玉牌有问题,其实在吃晚饭时也忍不住地想了几次。万一大半夜的真闹鬼了,他赶不过去救人,那就麻烦了。   越想越暴躁,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也许是出于保护美味食物的本能,他打心里不能接受虞望宵受伤,至少不能……在他自己以外的事物手中有所破损。   想到食物,林将夜蓦地吸了吸鼻子,总觉得有股香气在周身蔓延开来。不是玻璃杯里那股清新的橙汁味,而是人类灵魂特殊的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钻进人类的皮囊里休养生息,能力自然没了大半,也几乎没再闻到过任何正经的美味。唯有虞望宵把他香得睡不着觉。   但虞望宵不在这里,这里的香气也没有那么惑人甘美,更像一块半生不熟的猪排,显然还欠着火候。   林将夜黑眸微眯,放下杯子盯着邱珍,起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然后用力深吸了一口。   邱珍懵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怔怔与他对视。她仍沉浸在自己心口刺疼的情绪里出不来,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林将夜变得极其陌生,这一刻的沉默对视,比先前那些冷言冷语还要令她感到陌生,她本能地感觉到陌生。   这是她的儿子吗?当然是,血脉相连。林将夜遗传自她的那双杏眼多好看,像沁着水光的黑曜石一样柔润漂亮,眼尾稍稍垂着,乌黑睫毛又长又翘,衬出一幅无害单纯的可怜模样。   可看着看着,邱珍心中却猛地生出一股恶寒,甚至想要拔腿就跑,否则似乎就要陷入他眼底那潭诡异的水光里,被细细地抽出灵魂、咀嚼殆尽。   “哥哥,你冷静点,别动手,别吓着妈……”   微弱的求情声在耳边绽开,林将夜立刻闭了闭眼,轻轻呼了口气,看向林景曜:“还有吃的吗?”   “啊?”   “把你的零食都给我,我打包带回学校吃。”   “……好的,哥。”   林景曜对这个要求实在感到茫然,却不敢不答应。他慢吞吞走上楼梯,搭在冷冰冰的扶手旁,扭头担忧地回看了邱珍好几眼,随后压着不安与忧虑,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邱珍如蒙大赦般瘫坐回沙发上,捂着心口直喘气。   她手掌发烫,太阳穴莫名缩紧了,心脏嘭嘭直跳,发出前所未有的鲜活动静与强烈热量,像有电流在体内窜动,快速激活她每一根血管,让她自己的身体都快难以承受,几乎要爆炸开。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搞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有某种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变故,正在无可避免地发生着、生长着。   很恐怖,非常恐怖。   当然,对林将夜来说,眼前的一幕其实更加恐怖。   他眼睁睁看着邱珍,自己名义上的亲生母亲,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好吃的活人。   虽然大家都是活人,可此时此刻,邱珍似乎比林炳胜和林景曜都要新鲜,散发出真正能够吸引死神的气息。   打个比方,她的灵魂原本存放在人类躯壳里,像一瓶被严格密封的、干巴巴的果酱。林将夜知道这瓶果酱的存在,但以前他对这果酱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干巴巴的口感,所以没有任何撬开品尝的欲望。   然而,这瓶果酱忽然开始发酵了,在小小的密封瓶里迅速膨胀起来,变得饱满粘稠而多汁多彩,险些就要彻底顶开瓶盖,令那美味馥郁的酵香直冲他脑门……   林将夜垂着眼睛盯向地板,不看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想虞望宵的样子,温润深邃的眉眼,看起来很软的嘴唇,冷白紧实的左肩与艳丽的血色伤口,洗澡后沾染水汽的黑发轻垂下来,只完整露出过一次的胸肌和腹肌……   饕餮盛宴。   他还是更渴望吃那样水润润的、血肉饱满的大菜。   虽然按理来说,他本就不该闻到任何活人身上的灵魂香气。这事情确实不对劲。   之前只有虞望宵一个人显得特殊,已经很怪异了,但他还能忍。可若是全世界闻起来都像新鲜出锅的红烧肉,林将夜很难判断,自己是否能长期保持高道德水平。   林将夜克制着心中的妄念,与邱珍拉开距离,定睛再次细细观察她。   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变化。   ——他居然看不见邱珍是怎么死的。   晚餐时才刚看过一次,现在却完全看不见了。无形的能量在她头顶汇聚成方框,然后瞬间消失。   很微妙,这不像是他看虞凛和林景曜时的那种……模模糊糊被世界规则所干扰的阻隔感,而是干脆利落地被切断了视野。   林将夜是个好学生,他学过许多遭遇特殊情况的相关知识、解释和说明。哪怕以前没怎么用上,他也知晓该如何一一对应。   就像修仙世界里有大能者,可以自行斩断因果、跳出轮回,甚至不会再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所以死神也看不见他们的死期。   ——邱珍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突然变得很淡,就快要不受规则的支配。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非凡的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失去牵引,正在向躯壳之外逃逸,却也因为毫无能力,所以根本逃不出去。   唯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缝隙里四散开来,让林将夜刚吃饱饭就胃口大开。   还好,只要他能忍住不吃人,问题也不算大。至于邱珍突然改变的原因,恐怕有很多种可能性,林将夜一时间难以定论。   毕竟这世上连鬼都出现了,说不准正在走向完全崩塌的路上。而一个世界彻底毁灭的过程,其实无比漫长,甚至可以让人类文明再轮回个一两次。   债多不压身,林将夜选择暂且不去声张。担忧也无用,他自己变强了才能解决问题。   “哥,你要的零食。”   林景曜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来,轻轻喘着气。他显然从未做过什么体力活,脸色比先前更苍白,把行李箱交给林家司机时,连司机也关切地问了几声。   但邱珍却反常地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林将夜,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林将夜低声提醒他。   被母亲无视的感觉让林景曜很陌生,而他每每感到心里不安时,就会很果断地再找一个靠山。所以林景曜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对林将夜道:“嗯……你要走了吗?跟爸和大哥打声招呼吧,不然他们又会说你没礼貌的,一句话就好。”   主动提供了人际关系建议,语气还隐约透着几分讨好……   林将夜诧异地看他一眼,脚步停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听着KTV厅里的音乐鼓点,若有所思。   确实要打声招呼,他还没揍林煜。   “陈叔,我要回学校了,坐家里的车回去就行,你慢慢玩,少喝点酒。林煜,上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哈?!”   林煜脸一黑,又在陈铭笑呵呵的注视下把脏话憋了回去。   他攥着拳头大步上楼,确认音乐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才恶狠狠盯向林将夜,咬牙道:“找老子有事?今天我已经很烦了,别逼我动……”   “砰——!”   林将夜一拳打在他脸上,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林煜的左眼圈瞬间黑了一块。   毫无防备的林煜闷哼着跌坐在地,若不是有运动基础,他说不准会直接从楼梯滚下去。   “林将夜你这个狗崽……”   “砰——!”   话音未落,第二拳就再次飘然而至。力道不多不少,恰好让他右眼也黑了一块。   林将夜揉揉自己泛红的手背,满意点头:“对称了,这样看起来才舒服。”   林煜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视野也一片模糊。他气急了,却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挣扎半天后反而忍不住气得失笑,咬牙道:“你大爷的,有病啊?”   “你骂了我几百条消息,我只打了你两拳,是你有病,”林将夜一本正经,摆事实讲道理,“不要骚扰我,找点事情做,否则我还会打你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在林家司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施施然坐上轿车后座。   “走吧,回A大,把我送到南桐楼附近就好。”   “……好的小少爷。”   黑色轿车披着黑沉夜色,驶离东港一号。   林煜真的很想追出去,可他被林景曜拦下了。最心疼最宠爱的弟弟哭着扑进他怀里,惨白着一张脸,委屈地低低抽泣,谁还有心思去寻仇?   “小曜别哭,没事了没事了,大哥给你买辆车,以后咱们不坐林将夜坐过的赃车。”他的安慰很笨拙,只会给钱,不过通常都很有效果。   但这一回,林景曜的眼泪很难止住:“大哥,我好害怕,可不可以一直陪我?我真的不敢出门了,我害怕……”   被人依赖的感觉很美妙。林煜心里突然舒坦了,专心致志只想着哄他开心,甚至忘记自己还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   “好,陪你,小曜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哥哥巴不得一直陪着你。”   “那下周六……”   “陪你!”   *   林将夜回到宿舍时,屋里正吵闹得不行。   李亮和晋泷一如既往在打游戏,热火朝天抱着手机,还把住在隔壁的厉于深也拉过来一起玩。   而顾九安戴上了静音耳机,平静地坐在电脑前写作业,画风与他们三个截然不同。   听见推门的动静,三人脑袋齐刷刷看向他,静了一瞬,李亮就再次大呼小叫起来:“老林回来了?来来来,速速上号四排!”   老林……   林将夜唇角一抽:“不了,我去阳台打电话。”   “哟,想男朋友了?”晋泷挤了挤眼睛。   “嗯。”   林将夜坦然地一点头,放下行李箱,拉开拉链抱出几袋膨化零食,随手分发给众人。   在一声声“义父”的高呼中,他沉默拿起两包小蛋糕逃去阳台,正要给虞望宵打电话,顾九安就像鬼似的无声跟了过来。   “……有事?”林将夜捏紧手机。对这位性格不明的男二号,他现在本能地有些防备。   毕竟他今天才预见了林煜被顾九安推下高楼的惨状。   顾九安靠在阳台门上,眉眼疲惫。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轻咬着但没有点燃,低声说:“你这两天小心点,虞凛从家里逃出来了,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谢谢,我有保镖的。”   确认他没有恶意,林将夜放松下来,撕开小蛋糕的包装袋,咬了一大口。   “保镖也是虞家的人,你确定没问题?”   “嗯。对了,你也要小心,”林将夜想了想,“你爸喜欢男人,挺容易得罪人的。”   顾九安一怔,险些以为林将夜在骂他,但仔细想想自己的独生子身份,表情又逐渐严肃起来。   “林将夜,这是你第二次帮我。你想要什么回报?”他语气郑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林将夜也不和他客气:“我想要情报。你奶奶生日宴的时候,到底是谁给我们那杯牛奶下的毒?这件事你知情吗?”   阳台里安静了一会儿。   顾九安沉默许久,把烟点燃,深吸一口:“……是我爸。警察抓不了他的,没有证据。”   “……啊?”林将夜差点被蛋糕噎住,“他到底是想毒死我,还是毒死虞望宵?”   “都可以。如果虞望宵死了,皆大欢喜。如果你死了,他会想办法让虞望宵变成凶手,”顾九安低低地说,嗓音哑着,“抱歉,我也是事发后才知道这一切,没能提前阻止。”   “谢谢,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虞望宵的,”林将夜看着他,“也会替你说清楚,你不知情。”   但为什么呢?虞望宵和顾老太太的私交不错,至少在她变成活死人之前,他们还是可以一起讨论古董和珠宝的忘年交关系。   顾家和虞家目前也不存在商业竞争,偶尔还有些合作项目,大家都能赚钱。林将夜想不到足以令顾家痛下杀手的动机。   更何况,如果顾家主真的在自己家里、在顾老太太的生日当天,毒死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绝对会造成很多不良影响。   这样做很奇怪,像是情急之下不择手段。   谨慎起见,林将夜放下小蛋糕,再次认真问他:“你知道吗,前段时间虞望宵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完全坏了,差点半夜出事。”   顾九安摇摇头,声音又轻又冷:“不是我爸做的。”   “这么肯定?”   “嗯。我爸找不到其他人倾诉,每次他想害什么人,都会找我。成功了就炫耀,失败了就诉苦发泄。他用股份和我妈的骨灰威胁我,不能说出去。”   好变态的光头。林将夜皱了皱眉,仍然疑惑:“但你现在告诉我了,不担心被你爸知道吗?”   “无所谓了。你可能不明白……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傻比。因为骨灰没什么意义,我妈已经死了。”   “骨灰确实没用的,你妈妈的灵魂不会停留在骨灰上。”从专业角度,林将夜客观地给予肯定。   顾九安遥遥看着夜空,拿着烟深吸一口,自嘲地笑了笑:“她肯定想要我幸福,而不是为了她的骨灰,为了那点臭钱,在一个人渣面前装孙子。”   香烟的气息在阳台堆积缭绕,又被晚风裹着飘向沉沉星夜。   林将夜好奇吸气,呼气,本来只想闻一闻人类成瘾制品的味道,表情却渐渐变得古怪。   奇了怪了,顾九安闻着越来越像烟熏培根…… 第20章 林将夜,你tm到底是谁啊?   “下楼抽烟。”   为了不露出异常, 林将夜只说了这短短四个字。随后他背对着顾九安,趴在阳台边缘,沉默地拆开另一个蛋糕包装袋。   巧克力榛子裹着芝士芯, 软乎乎的口感, 却意外的不算很腻。   “抱歉。”顾九安愣了一下,反手把烟熟练地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他沉默片刻,盯着林将夜的后脑勺,又一次开口:“虞望宵对你还好吗?”   “嗯, 他很香。”林将夜脱口而出, 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却也懒得补救。   反正意思传达出去了就行。   顾九安听着有点烦躁。他自己弄不清缘由,也许是尼古丁作祟, 也许是夜里吹来的冷风。   指尖是凉的, 心口堵着一团散不掉的热意,需要继续发泄和倾诉,但林将夜对他和顾家的那点兴趣……似乎转瞬即逝了。   林将夜问他那么多, 只是为虞望宵帮忙而已。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沉重的兜帽勒得他脖子难受,像是喘不过气。   “我去买啤酒,你喝吗?”   林将夜一怔,摇头:“我要冰可乐,谢谢。”   “嗯。”   顾九安离开了。林将夜在阳台上打电话时, 能清晰看见他揣着兜走进夜色, 留下高而清瘦的背影。   ……   “明天下课之后,陈铭会接你去医院再检查一次。如果实在很饿,也不必忍着, 但是要学会细嚼慢咽,这样才对身体好。”   虞望宵脾气真好,大晚上的,明明在开视频会议,却还是接了他的电话。   一接电话就听他抱怨自己吃不饱,却还是会很耐心地安抚他。   林将夜唇角轻轻扬起,他自己不知道。   “顾九安他爸想杀你,是因为顾老太太是活死人吗?”   “嗯?原来如此,投毒果然是顾源的手笔,”虞望宵笑了笑,“团团真厉害。”   被夸了,但林将夜有些不满:“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觉得你知道,因为你聪明。”   “是在怀疑他,但没有证据。我也没办法呢,不好打草惊蛇。”虞望宵依然好脾气,笑意似乎更明显了。   “以后有任何怀疑的事,没证据也要先告诉我。”   “好,都听你的。”   这句话林将夜不信,谁信谁是大傻子。不过,听着确实很舒服。   于是趁此机会,他一本正经地教育虞望宵:“那你以后不能再明目张胆去别人家里,亲自偷别人的尸体,胆子太大了。人被杀会死的。你是人,一刀砍下去,真的会死。”   “那你可以保护我吗?团团。”   “……嗯。”   “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有你在,我胆子很大。”   林将夜怔了怔,发现听完心里更舒服了。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保护别人,给人壮胆,还能得到高薪收入,非常合理。   比假扮恋人的收钱方式更合理一点。   其实他自己的胆子也在变大。在林家时,用两拳把林煜打翻在地,也算是一个有意为之的实验——现在的他,确实拥有了一定的自保资本,不会轻易被绑架突袭。   虽然皮囊毫无改变,唯独胃口变得可怖。   林将夜没再继续废话,把邱珍提到的保险柜告诉虞望宵,让他平日里注意点,小心顾、林合作没来由地坑他一手。但要不要去偷偷尝试解锁,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术业有专攻。   至于U盘,他也和虞望宵提了一嘴,打算今晚睡前就先翻翻看,或许存着有用的内容。   虞望宵很礼貌地表示感谢,没有拦着林将夜的探索小计划,只是笑着温声说:“林家的事,其实算是你的家事,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由你决定。我都听你的,最多提供方向指导。”   林将夜看着他,安静半晌,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巧克力,一口吞下。   接着他忍不住感叹:“和你说话就是比和其他人说话舒服,这种沟通技术,我该去哪学?”   “团团,你不需要学。”   “唔?”   “你不需要让别人感到舒服,也不必看人脸色。很多时候,得罪就得罪了,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你会给我撑腰?”林将夜歪头瞅着他,“只看你的脸色就行了,是吗?”   虞望宵好脾气地勾起唇:“嗯。不看也行。”   *   接下来的几天,林将夜生活很充实。   被打成熊猫眼的林煜安分了,居然真没有再发垃圾信息骚扰他。   因为,唯一能管住这位爆炎大哥的林景曜,非常识趣地选择了安分的路子。对于他这种身份尴尬又微妙的人来说,正确站队才是关乎未来的重要决策。   无论私心是什么,至少明面上得林景曜与他勉强和解了,很快就把新鲜的体检报告发了过来,甚至还附带一长串的过敏原检测表。除了胃不太好,有些先天贫血之外,他没有任何问题。   至少那两颗肾都很健康,原书剧情里暗示的尿毒症更是无稽之谈。   林将夜把这份报告备份保存,还发了一份给虞望宵存着,以防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剧情杀,他自然要先在手里捏好证据。   林炳胜也客客气气地找他聊过几句,像个好爸爸似的问他学业,问着问着还给他转了二十万,看起来心情不错。   邱珍则是决口不提U盘的事,只问他平常喜欢吃什么饭菜,甜口还是辣口。   林将夜毫不客气地收了钱,并回复邱珍“我全都爱吃”,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话可聊了。   毕竟,原主被林家认回来三年,常年被打发去住校,家里甚至都没准备他专属的卧室,每次回来都睡潦草的客卧。林家人和他的关系,一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陌生。   说难听点,他们对原主的人生与经历简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原主是农村回来的,而那对养父母是故意调换了婴儿。   这倒是便宜了林将夜。他态度突然强势起来,不会让人感到生气,只会源于本就太过疏离陌生,而无端地升起些惧怕和距离感。   嗡嗡叫的苍蝇不闹人了,林将夜也终于有空继续探索这个世界。   他很喜欢上课,但不太喜欢做作业,因为知识不是靠他现在这颗人类脑袋吸收的,他并不需要花时间巩固。记住的东西就是记住了,其实没有复习的必要。   所以他帮李亮打排位晋级赛,李亮帮他做作业,合作颇为愉快。   他也喜欢陈铭每天带来的便当。虞望宵知道他胃口变大,似乎特意让私厨加大了分量,而且是一点一点变多的,这样才能让肠胃慢慢适应。   很贴心。   林将夜坐在校门外的小吃摊上,吃完最后一串烤肉,揉揉肚子,喝着还剩小半的黑糖奶茶。   “唉……”   他现在都不敢随意给虞望宵打电话了,生怕虞望宵莫名其妙更喜欢自己,让他这边吃饭的营养跟不上。   “叹什么气?小叔不理你了?”   略显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将夜皱眉偏头,就见虞凛漫不经心贴着他坐下,手臂很随意地靠拢过来。   这人穿着毫无装饰的宽松黑色卫衣,配了条牛仔裤,看起来是普通清爽的大学生,气质却和一旁的路人截然不同。   顾九安之前的提醒没错,虞凛确实早就跑了出来。   他本该被关在虞家老宅,禁闭一周,直到写完那份《如何尊重恋人》的检讨书,发到虞望宵邮箱里,才可以被放出来。   但对于一个叛逆期加长数倍的主角攻而言,翻墙逃跑的技能自然已经点满了,哪怕拖着一条伤腿也不在话下。虞望宵不在,虞家没人管得了他。   “别乱碰我。”林将夜往旁边挪了挪,有点烦他。   分明是血缘关系,但他和虞望宵长得可真不一样,性格也南辕北辙。真是怪了。   “比以前敏感……”虞凛慢悠悠打量着他,忽然轻笑,“怎么,他是不是碰你了,然后又冷暴力你?我可是有几天没见到小叔人影了。”   “关你什么事。”   虞凛又笑了,凌厉眉眼比之前少了几分攻击性,没那么神经质,说起话倒是像在调情。   “林将夜,我好歹也是给过你黑卡的,态度那么差?”   “嗯,你应得的,”林将夜说到这里,抬眸看他一眼,“你找我做什么,干脆点说出来。”   “虞望宵是个疯子,我说过,你不信,对吧?不好奇我为什么一直讨厌他吗?”   林将夜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虞凛,喝了一口奶茶。   其实他真的不太好奇,反正这个世界的主角都挺神经病的。虞望宵再变态,至少也是更加稳定的类型。   虞凛对他的冷淡态度早有预料,也只是勾了勾唇角,歪头低声说:“林将夜,我爸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林将夜一惊,差点被珍珠呛到。   “前天晚上。虞望宵没告诉你吧,嘿,他当然不会说。”   “虞凛,你爸不是他弄死的,他现在还没离开北城。”   虞凛不置可否,忽然拿走他手里的奶茶,张扬地喝了一大口,好半晌后才继续:“记得我要和你分手那天吧,就是中秋节那一晚。我洗澡把腿断了,我爸突发脾脏破裂,紧急抢救了十几个小时,一直没醒。后来就住在ICU里,再也没清醒过。”   这些细节,林将夜还真不知道。他只清楚虞凛莫名其妙断了腿,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虞望宵确实没和他谈过。   仔细想来很奇怪,中秋夜是他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一日。他倒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陪着虞望宵看了通宵的爱情电影,没想到虞家当晚能乱成那样……   说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呆呆的,初来乍到虚弱不堪,记忆混乱又不太通人性,也多亏虞望宵脾气好。   “……继续说,”林将夜蓦地回神,把奶茶抢了回来,想继续喝,又有点嫌弃,干脆重新塞给虞凛,“说完了赔我奶茶钱。”   “好无情的家伙,好歹对我说一句节哀嘛。”虞凛垂下眼,气压低了点,说话仍是开玩笑般的语气。   故作可怜?   至少虞凛没有被强迫挖肾、断掉生活费,然后直接被赶出家门的风险。不,他甚至就是原主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   林将夜很客观地评估了他的性格本质,随后冷静回答:“如果中秋那天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是我爸,你也不会对我有多少同情。   “你只会加快速度赶走我,趁着林家陷入混乱,把林景曜带回你自己家里养起来,趁虚而入和他培养感情。”   虞凛听得沉默片刻,盯着林将夜平静无波的黑眸,眼里有一瞬的茫然闪过,也不知是在疑惑思索些什么。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初,且并不打算为自己先前的行为道歉,反而又笑了一声:“好,我承认你说得对。”   “所以呢,你爸去世,和虞望宵到底有什么关系?”林将夜立刻追问。   “厉院长是他的人,你认识吧?前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那老头走进我爸病房,独自进去的,十分钟后我爸就死了。”   “死亡报告怎么写的?”   “脑死亡,监护人签字就能同意拔管。虞望宵签字了,给的电子签名。”   “……签字的不该是你妈妈?”   “我妈是个疯子,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我爸的意定监护人一直是虞望宵。噢,这事儿你好像不知道,之前就没打算带你见父母,我的问题。”虞凛摇摇头,唇边仍挂着那抹混不吝的笑意。   林将夜看他一眼,半晌后才淡淡开口:“虞凛,我觉得你的叙述方式有问题,你在故意引导我胡思乱想,引导我进行恶意揣测。”   “哦,怎么说?”   “如果你怀疑脑死亡的诊断是在造假,那你完全可以报警、起诉,赶紧去做尸检,用事实证明真相。如果你认同脑死亡是既定事实,那你爸其实早就死了。理论上,无论拔管与否,这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林将夜说得一板一眼,心中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脑死亡的人,灵魂早就被死神和见习生们早早收割而去,留不下一星半点痕迹。   多半时候,病房里的人类还在跪地挣扎哭泣,虚无中的神灵已开始大肆享用盛宴。   可惜虞凛不会懂这个道理,林将夜只清晰听见这人的心跳一点点加快,“砰砰砰”的几乎要跳出胸腔,呼吸也迅速变得急促。   “好,那咱们先不恶意揣测别人,我先揣测一下你,可以吗?”虞凛前半句还能压着情绪,却越说越大声,眼圈莫名红了起来,“林将夜,你他妈到底是谁啊?你怎么可能这样对我说话!”   他猛地将那杯奶茶扔出去,“啪”地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破碎塑料弹跳着溅起一片奶白污渍。   “情绪稳定点,不要浪费食物。”林将夜皱起眉,很难理解他的言行举止。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恨不得把虞凛也打一顿。   “我爸死了,我妈疯了,我小叔抢了我的继承权和我的男朋友,你还让我情绪稳定?林将夜,你他妈……”   虞凛嗓音愈发的哑,他站起身,忽然一脚踹翻眼前的餐桌,狠话说到半途又梗住,直接屈着长腿蹲了下来。   他就这样蹲在林将夜身前,像只无助的大狗,连骨折都不知道有没有好全,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仰起头,眸中翻涌的湿意与红色愈发明显,甚至显得非常脆弱。   “抱一抱我,像以前那样抱着我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很难吗?你安慰我一下,我马上听你的话,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偷偷给你当小三,行不行?” 第21章 天威难测啊!   “……”   林将夜震惊到说不出话, 他无法理解——这就是人类的脑回路吗?   ’刚才虞凛还在生着气,跟个混混似的在A大后门搞起□□,怎么能瞬间扯到当小三上面来了?!   “我可以继续给你钱。虞望宵给你的, 我也能给, 我会给你很多钱。”虞凛似乎在认真筹划这件事,手习惯性抬起来搭在他膝盖上,就像以前恋爱时那样。   虽然被林将夜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也不恼,破罐破摔后服软得顺理成章。他低低说:“对不起, 你考虑考虑, 好吗?我是个很难缠的人,林将夜,你知道你甩不掉我的。”   “……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林将夜顿了顿, 举棋不定, “还是说,你现在真的有精神病?”   “我一直喜欢你,”虞凛红着眼睛笑了笑, “不然我以前腆着脸追你做什么,闲得蛋疼?”   “当然是为了让林景曜吃醋,过程中忍不住把我当代替品,又觉得我配不上,所以很嫌弃我。到这一步了,还骗人?”林将夜说得不客气, 表情也渐渐变冷。   原书里虞凛那点不堪的心路历程, 写得可是清清楚楚,林将夜都能倒背如流了。哪怕后期虞凛真的爱上了原主,那也是在历经集团风雨、性格逐渐成熟之后, 才认清了原主是唯一无条件爱慕他的人……   林将夜很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爱情故事,如今被迫牵扯其中,处于主角攻宣泄感情的暴风眼,简直比家庭伦理大战还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所以不等怔然的虞凛有所反应,林将夜忽然站起身,朝身后看了一眼:“陈叔,你就别躲着了,赶紧把虞大少抓回去。”   话音刚落,陈铭从某辆卖牛杂的餐车后方尴尬出现,他戴着鸭舌帽,手里还拿着一只作掩饰用的抹茶甜筒。   “好吃吗?”林将夜刚才还在不高兴,现在却瞬间被那抹清爽的鲜绿色吸引。   三人面面相觑着安静片刻,陈铭轻咳一声,笑道:“……冰淇淋太凉了,这个天气您不能吃。”   “哦,”林将夜乖巧点头,随即不客气地又一次催促,“把他抓走好吗,他很烦。”   陈铭倒是客气,微笑着凑近虞凛,也没有真的动手动脚:“小凛少爷,走吧。您的腿伤还需要复查,我们先去医院。”   虞凛脸色转冷,轻呵一声,像是气极反笑。   “陈铭,你全都听到了是吧?那又怎样,你们这些人就喜欢搞阴私手段,偷听很光荣,脸都不要了,”他故意放大音量,仿佛想要周围偷听八卦的路人都听见,“无所谓,我想做谁的小三就做谁的小三,关虞望宵屁事?话说回来,他才是先当小三的那一个!”   林将夜蓦地皱眉:“他没有,是你先甩的我。”   “……林将夜,你他妈别插嘴。”   “而且他情绪稳定,从来不说脏话。不像你。”   虞凛突然沉默了,他总是上扬的唇角微微拉平,看起来很难受。   像冷不丁就泄了气,他深深看了林将夜一眼,接着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走,似乎才刚刚想起来自己的腿在不久前骨折过。而陈铭不紧不慢跟上去,途中还不忘恣意品尝手里的抹茶甜筒。   林将夜叹了口气,帮瑟瑟发抖的烧烤摊老板一起把桌椅摆回原位,捡起洒落满地的一次性餐具,还给人家赔了损失费。   现在虞凛欠他两笔钱了。胡乱闹事一通,也不知道意义何在。   不过,虞凛的出现并非完全无用。他母亲是“疯子”这一信息,听上去值得探寻。   虞家的家庭结构必然有问题,甚至比林家更为严重,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大的小的一个个都看起来像有精神疾病。   即便是最正常的虞望宵,让他说句心里话,其实也不太正常。只不过林将夜心思没那么敏感,有些奇奇怪怪的监视行为他完全能接受,仅此而已。   不过事到如今,虞望宵的父母,也就是虞凛的爷爷奶奶都已去世,而且死得还挺早。   他若想知道什么从未被原书提及的虞家往事和隐秘,要么暗戳戳寻找之前来虞家老宅过中秋的一大帮子支系亲戚,要么去问虞凛,要么直接和虞望宵打听。   以虞望宵的性格,自然不会因此对他有不满,但近几日林将夜比较有空,观赏了不少人类拍摄的影视作品……脑中倒是有了“多方调查、小心求证”的概念。   单说获取信息这一行为,途中肯定有人会骗他,有人会哄他,有人会害他……总之必然会有罗生门出现。   心里想着事情,林将夜晃悠着去食堂里买了夜宵——烤全鸡一只。   回到宿舍,他先不紧不慢洗了手,戴好手套,在众人垂涎欲滴的盯视下把烤全鸡彻底庖丁解牛,美美享受一番……随后,林将夜把顾九安拉去了阳台。   顾九安非常茫然,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清淡冷脸之下,竟隐约透出点不易察觉的局促来。   他俩避着人在阳台上讲悄悄话,其实也不算是第一回了。但每次都是顾九安主动搭腔,林将夜率先找他,还真是头一次。   毕竟,他和林将夜是不熟的。真不熟。   平常他自顾自埋头学习,还要隔天去顾氏学着管理实践,而林将夜也是甫一下课就到处跑……两人几乎很难搭上话。   偏偏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其妙的本能,顾九安总想多关照他一点,而且不会冷酷地去衡量什么效益与回报。这种奇怪的牵引感时强时弱,近期更是突兀得让他烦躁。   最开始他只是想把林将夜扯出虞家那片大泥潭,可那时候的林将夜是丝毫没有听他的,说话挺难听,态度也很强硬。   早就已经碰过一次壁了,那他又何必再三番两次干涉别人的私事、兀自惴惴不安呢?   总不能是因为林将夜长得很好看吧?   好吧,确实好看。   之前厉于深给他取了个“小绵羊”的外号,林将夜周围一圈人都觉得非常贴切,几乎眨眼间就传开了,大家喊得那叫一个顺口。   唯独顾九安觉得不太对劲。   小绵羊是白白软软的草食系,有点呆,打理好的毛发很漂亮,幼年期最是可爱,适合被捧在手里当小宠物。但林将夜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林将夜的性格非常非常古怪,一点也不像被抱错、被双边父母轻视亏待的小少爷。顾九安在刻意观察之后,又对比了自己经历的那些破事,逐渐发现——林将夜的底气实在太足了,比他还足。简直难以理解。   哪怕林将夜真是完全仗着虞望宵撑腰,可他似乎也没有被豪门浮华迷了眼睛,一直在闷头做自己想做的事,丝毫不在意他人看法。   从某种程度上看,甚至有点任性的意思。   就例如此时此刻,在被林将夜拉去阳台之前,顾九安正在电脑前埋头整理公司里的琐碎文件,很忙。   但林将夜直接就把他喊出去了,没有半点察言观色的意思。倒是他顾九安毫无出息,不仅心事重重地胡思乱想,还忍不住凑近了再去观察林将夜的脸,努力揣测眼前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是他的生存本能,林将夜却完全不会像他这样。   所以在夜色里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顾九安下意识就小心提问:“有事要我帮忙吗?我最近都有空。”   “跟我聊点八卦。”   “……嗯?”   林将夜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之前不是强烈反对我和虞望宵谈恋爱吗?为什么?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最好有证据,没有的话,八卦我也爱听。”   顾九安怔了怔,沉默着斟酌了会儿用词,才艰难开口:“不要告诉虞望宵,是我说的。”   这句话本身透露的信息,就已经非常实用了。经过林将夜多方验证,再加上李亮先前那番恳切的实例劝告(木材厂火灾),足以说明虞望宵的问题所在。   虞望宵或许真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即便表面上温润如风,也肯定小心眼得很。   这种反差还挺有意思的。林将夜有些想笑,努力忍住了。   “嗯,我答应你。”   顾九安又纠结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虞凛的父母,被他整得很惨,我偶然遇到过一次,是亲眼见到了。据说当年的老虞董和老夫人,也是被虞望宵弄死的,而且散落在外面的私生子,一个都不敢回来,早就被赶去海外自谋生路了。”   “好厉害哦……”林将夜说着一顿,赶紧重整措辞,“你亲眼见过吗?是什么时候?”   顾九安被眼巴巴盯着,显然不说清楚是走不掉了。他无可奈何,强撑着干涩的嗓音把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那个湿冷的梅雨夜,那个年轻的、漠然的虞望宵,那双踩在虞朝源脸上的手工皮鞋,黑伞之下被烟头烫出若隐若现的烤肉香气……   人类的记忆并不牢靠,是一串可以被反复提取又再次转码收录的数据,自然会出现一定损耗,在多次回想的过程中不断丢失细节、扭曲真相。   所以,旧事经历会被滤镜化,白月光会被神圣化,小小的惊吓也可能一步步化作择人而噬的妖魔,变成不堪忍受的阴影与梦魇。   顾九安只能做到尽量客观,至于林将夜到底想如何解读,旁人其实真的无力干涉。   “你心跳好快……还好吗?”林将夜认真听完,却只说了这样一番话。   “没事。”顾九安一口咬定,明知道自己后颈渗着冷汗。“   林将夜若有所思:“虞凛的爸爸曾经被赶去海外五年,那他妈妈呢?就是在这段时间疯的吗?”   “嗯,不过消息压得非常隐蔽,伯母应该是长期居家接受治疗的,一直没有去住院。”   “你消息好灵通,真厉害。”   “……别硬夸,还想问什么?”   “我在想,他们一家人为什么都有问题呢,会不会和老虞董那一辈有关系?比如固有的遗传基因,或者是过于恶劣的家庭氛围。”林将夜一脸认真。   顾九安忽然笑了一声,倾诉欲忽然情难自已地涌出来:“咱们这个圈子,谁家没有问题?你看我奶奶,现在像个木雕一样干瘦得可怕,从早到晚坐在客厅一动不动,盯着我不说话。我大伯父也不是天生的不孕不育,他是被情人用棒球棍打成那样的,我爸的私生活比他还混乱。我妈甚至早就疯了,我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林将夜大受震撼,还有点隐隐的心虚。毕竟顾九安的奶奶,也就是那位干巴巴的顾老太太……其实早就变成活死人了,莫名其妙多了好几个,目前恐怕还在摩罗斯公馆满地乱爬呢。   但这话说出来,大概会让苦命的顾同学更加苦命。   出于这种心虚感,林将夜大胆给出补偿方案。   “给你一个建议,顾同学,趁早把你奶奶的股份拿到手里,最好在周末之前留下切实凭据。实在不行,你就先把转赠合同弄出来,握着奶奶的手直接签字。万一你爸出面阻挠,你就说是我强迫你这么做的,再提一嘴杏仁奶的事威胁他,以势压人。”   “……”   “实在不行,我叫陈铭去帮忙,直接把他打晕就是了,他多半也不敢报警的。”   “……”   到底谁在传林将夜是小绵羊,这画风显然不太对吧?顾九安心中不由疯狂腹诽。   聊起打人搞事和抢股份,平日里很安静的林将夜居然气质大变,那叫一个生机勃勃,眼睛似乎都在隐约闪闪发光,像是自带了神秘特效……   当然,顾九安也不是傻子,在震惊呆滞片刻之后,他瞬间回忆起上次在阳台的对话,很快就听懂了林将夜的暗示。   ——他爸几乎必然会在这周之内出事,所以他要提前做好准备,掌握足够的话语权,以防顾氏内部大乱。   时间不会等他成长,顾家也不会给他继续深造、积蓄力量的机会,似乎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谢谢。”想通一些事情,顾九安也没有犹豫,回答得简短而郑重。   “不客气,以后还有什么八卦,记得提前和我通个气。”   林将夜礼貌地塞过去一颗糖,在顾九安再次茫然的目光中满意离去。   他最近的作息很规律,早早就洗漱完毕,睡觉之前,还帮李亮又打了几把排位赛,赢得摧枯拉朽,再次收获了几声“义父”美名。   毕竟,自从虞望宵头顶的好感进度条超过一半,他的反应速度便有了大幅提升,玩起PVP游戏……总有种降维打击的意思,不太讲道理,就连电竞社的人都来串过门,说是想招募人才。   林将夜那时也没有草率答应,他还在思考自己以后该靠什么赚钱,总不可能一直扮演虞望宵的恋人。   但每次想到这些,他就会在脑海中构建出虞望宵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躺在床上想着想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会莫名其妙变成一颗酒心巧克力,香喷喷的,使他在饥饿中安然睡去。   而且睡得很香。   顾九安倒是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捏着手里的水果糖沉默半晌,塞进口袋,静静看着夜色点起烟。   “叮——”   他掏出手机,脸色微变。   消息来自虞望宵的助理,是那个叫何琛的眼镜男……顾九安在奶奶的寿宴上见过他,冷冰冰的,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他们很官方地打了招呼,加上联系方式后也没说过话。毕竟现在顾氏不归他管。   但这一次由不得他冷处理。   何琛给他发了一张推眼镜的Q版表情,瞧着很可爱,接下来的消息却一点也不可爱。   【AAA何大押班:顾同学,晚上好。友情提示:最好别再收林同学给你的糖了,警惕血光之灾。感谢配合,合作愉快。】   【顾九安:好,我不会再收……请问这是虞董的意思吗?他连这也介意?真是辛苦何助理了。】   【顾九安:分享名片——A市单片眼镜大王·私人独家定制。】   【AAA何大押班:好好好,小顾同学,你是个好人。哎,天威难测啊!为了早半天回A市,那位现在整天阴着脸赶行程,和一坨乌云共事的滋味,那简直比扣我工资还难受。没摊上这么小心眼的官家,你就偷着乐吧……】   顾九安盯着手机,表情呆滞,连烟都忘了抽。   只不过是分享了一个高定眼镜手工艺人的联系方式,他居然能从何琛那里套出这么多话,这正常吗?   以小见大,虞望宵的心态,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正常。   怀揣着说不清的微妙心情,顾九安离开阳台,发现林将夜早就睡着了。他有心提醒,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再参合别人的感情问题,会显得自己格外居心不良。   他默默把水果糖放回林将夜的书桌上,心情复杂地洗洗睡了,却睡不安稳。   而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   林将夜懒洋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直接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落在地上时没发出一点声音,身体敏捷得有点可怕。顾九安醒得早,注意力悄然落在这边,但还是被林将夜吓了一跳。   林将夜也顾不上关注他的惊吓,快速洗漱换衣服出门,舍弃了缓慢的电梯,奔跑下楼。   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此时就停在他宿舍楼下。   他甚至没怎么喘气,拉开车门,站在门外与虞望宵对视片刻,心中却莫名其妙升起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手机屏幕里的虞望宵,比现实中难看多了,果然还是真人更好,闻着也很香。林将夜盯着他,安静呼吸,忍不住地想。   还是板板正正的黑西装,但款式似乎不太一样,下摆设计得更加收腰,而且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敞开着,不合时宜,又显得比往日恣意几分。   到最后,还是虞望宵温声打破了沉默。   “今早没有课吧,天冷,先进来坐坐?”   “……嗯。”   林将夜发现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才刚坐进车里,随后就又被抓住了左手。   干燥温热的触感顺着指缝向上摩挲,泛起陌生的痒意与涟漪,很快还握着他手腕捏了捏,像在掂量他有没有长肉。力道不轻不重的,怪怪的。   林将夜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本能地挪动着凑近了些,与他肩膀相碰,腿贴着腿。热度隔着布料传递,比掌心传来的慢类许多。   这样好像也怪怪的,可虞望宵没有躲开,他就觉得也没什么不合适,趁机又侧过头吸了吸这个最香的人类。   近距离吸到人类,心满意足的林将夜终于想出一个绝妙话题。   他自信开口:“我想吃饭了。”   虞望宵弯起唇:“嗯,我也想你了。” 第22章 我会忍不住想咬你   黑色轿车驶向A大之外, 速度不紧不慢,径直往龙景湾的方向而去。   而林将夜安静许久,原本在思考该如何回话, 最后却选择直接瞪了虞望宵一眼。   “玉牌呢?给我看看。”   “这么凶, ”虞望宵低笑,从西装内侧拿出那块玉牌,随意递给他,“大师,请看。”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 小心地接过玉牌, 眯眼仔细打量。   很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玉色剔透通明,边缘光滑圆润, 单面雕刻着“平安顺遂”四个大字, 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字体,就像锋芒凌厉的草绳被拧成团状,莫名显得混乱又不失秩序。   但当他指尖触碰到玉牌的那一瞬间, 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心里猛地升起一阵恶寒,无法言说的湿润与阴冷感随之席卷……犹如肉眼看不见的细密小虫,黏在他皮肤上缓慢游走,隐隐约约想往他肉里钻。   于是林将夜呼了口气,面无表情捏碎了它。   他握着一手的玉石碎屑,幽幽开口:“你怎么能把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还放在紧贴心脏的口袋里?”   虞望宵怔了怔, 很显然没想到林将夜居然有如此“巨力”。   他眸色微深,并不打算质问什么,先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碎玉不要捏在手里, 小心割伤。”   “那你先说清楚,到底想干嘛?”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还没有被鬼缠上。”虞望宵的目光依然凝在他手上,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些碎屑可能造成伤害。   问题在于,林将夜这具身躯的韧性与强度,在某人不可控的揠苗助长之下,配合饮食,早就今非昔比了。   除非是用最锋利的刀刃大力劈砍,否则他的皮肤表面,几乎不可能出现一丝破损……林将夜想到这里,忽然认清了一个问题。   其实他们俩都有认知误区,无论心中是怎么猜测的,可是实际上,他和虞望宵对彼此的能耐与深浅,都不能算是真正了解透彻。   所以才总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必要的忧虑。   林将夜心里不生气了,态度顷刻间变回乖巧老实的状态。他把玉牌碎块裹进手帕里,拎起四角认认真真打个死结,没收进自己的口袋。   随后他轻轻拉住了虞望宵的手,好奇地开口:“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有阴气入体和被鬼夺舍的说法?”   他问得很直接,虞望宵也不绕弯子:“嗯,就算有,恐怕也很难验证,毕竟我们的手段不多。鬼婴确实能杀人,能量波动也会被检测到,但幸存者的健康状态,并不会出现明显变化。”   也就是说,哪怕有人和鬼打了个照面,或是交身而过,只要没被弄死……那通常都不会因此而体虚孱弱,或产生一系列恶劣影响。   见林将夜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虞望宵偏头凑近,笑了笑:“不生气了?我过关了吗?”   温热呼吸伴着熟悉的木质香气蔓延而至,彻底压住了车载香薰清新的柑橘味,带来某种难以言喻的燥动感。   林将夜瞳孔一缩,紧急抬起胳膊挡在两人脸前,本能地避免自己食欲大爆发,一口把这人鼻子咬下来。   肢体上贴贴碰碰的也就算了,脸凑得这么近,容易出问题。   他心情复杂,顺手捏了捏虞望宵的脸,权当望梅止渴。   随后林将夜选择展开重点,语气硬邦邦的:“我确实不生气了,但你随身携带那块玉牌,不就是想用自己当诱饵?我怀疑这像一种信号发送器,或者说是坐标,会吸引来不好的东西。”   虞望宵还在被捏脸,因为林将夜没舍得松手。   他冷白的皮肤很快泛起些许红意,活像是被硬生生掐出来的。但他毫不在意自己被当做捏捏玩具,照样端坐不动,看起来连心情都变好了。   被林将夜一针见血地质问,他也只是勾唇笑笑,没有半点心虚:“嗯,你说过的,这笔意外收获,对别人而言或许危险,但我不会出事。”   “话是这么说……”   “而且,我很喜欢亲自当诱饵,因为这是接触真相的最快途径。”   “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发生。算了,这样也好。”林将夜接受了这个理直气壮的解释,至少虞望宵确实没遇到什么危险。   将心比心,如果换成他自己,肯定也不会把玉牌交给别人研究,随身携带才能更快地找出异常根源。   玉石的碎屑就在他口袋里,时不时漫出些不太舒服的违和感。无法被他忽视的细碎摩擦声,也在时刻提醒他,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偏偏当他们聊到现在时,窗外光线恰好稍微昏暗起来。   黑色轿车无声驶入了龙景湾的地下车库,时间很短,距离A大的车程不到十分钟。   林将夜好奇地扭头打量,默默记下通往电梯的行车路线。   虞望宵曾经邀请他来龙景湾住过,连钥匙和房卡都交给他了,非常真诚。但突发事件接二连三,林将夜确实没空跑来跑去,宿舍环境也挺好的,他感觉没有入住的必要。   结果这下好了,虞望宵干脆亲自把他带了过来。   才刚停好车,陈铭眨眼间就无声无息地溜了,避嫌业务非常熟练。   剩下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氛围莫名其妙变得有点奇怪。   虞望宵笑了笑,从容打开车门,亲手把他牵出来:“家里有你的换洗衣物,放心。”   “哦。”   “下午我送你去A大,晚上一起吃饭。”   “好。”   “明天给你定的衣服会送来,有两套,自己选喜欢的,周六再穿。”   “嗯。”   他语气挺温柔,但也直接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让林将夜根本想不出反对意见。   稀里糊涂的,他被牵着手走进了虞望宵家里,还答应要留下来多住几天。   与摩罗斯公馆那华丽过头的装潢不同,与虞家老宅里有些复古的气质也不同……这个装修简洁的大平层,才是虞望宵最常居住的地方。   虽然家装色调几乎只有黑白灰,冷冷清清,没有任何植物,险些看不出什么生活气息。   至少厨房里的咖啡机有使用痕迹,冰箱也是满满当当,邻近的小吧台还放着几个酒杯……餐桌上是提前准备好的早餐,还热乎着,漫出丝丝黄油香气。   软胖的厚松饼叠在一起,隐约露出可口的焦黄色,形状不太规则,看起来有点像虞望宵亲手做的。   林将夜把存放食物的地方都游荡了一圈,才接过虞望宵递来的温热咖啡,在他对面坐下。   粘稠的枫糖浆沿着摇晃松饼边缘流淌而下,如同琥珀,尝起来有种特别的焦糖香。   虞望宵旁观他大快朵颐,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只不紧不慢喝着咖啡,温声问:“喜欢吃甜的?”   “唔……”   林将夜没空回答,将裹满糖浆的松饼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囫囵吞下,缓了缓,才安逸开口:“好吃。其实我什么都喜欢,只要味道够好。”   “你的食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大的?”虞望宵的目光柔和,看似漫不经心般问。   这该怎么回答?   林将夜小小纠结了一下,到底是没透露有关好感度的事情。   他第一次产生强烈的食欲,其实就是想把那块荧光粉牌子吃掉……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林将夜,更想尝尝眼前这个人的味道。   说出来实在显得丧心病狂,很不美观,还没有素质。   “很早就开始了,自从认识你、又换了宿舍之后,”于是林将夜想了想,谨慎地挑出能说的部分,如实传达,“谢谢,说到底我的身体能渐渐变好,都是你的功劳。”   虞望宵神色不变,笑容依然温润:“不需要对我这样客气。”   “该说谢谢的时候,还是要说出来的,”林将夜又切开一块松饼,认真道,“谢谢你做早餐给我吃。”   “所以,要搬过来吗?”   “……唔。”   “周末来住就行,”虞望宵看着他,“陪陪我。”   这话一出来,林将夜根本没理由再推辞。   毕竟他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住在宿舍里,李亮会帮他写作业。   林将夜放下小餐刀,捏捏虞望宵的手:“好。其实你完全可以用合同压我。”   “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僵硬吧?团团,你看起来不太自在。”   “有吗?”林将夜一怔,手指忽然被勾着蹭了蹭。   “有。”   虞望宵起身绕过餐桌,径直在他身边坐下。猝不及防时,距离再一次被拉得极近。   没有躲开的理由,可是好香,比焦糖味的松饼还要可口。林将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甚至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理亏。   而虞望宵眸光深深:“再这样下去,我以后不敢长时间出差了,以防你不习惯我的存在。”   “……习惯是可以培养的,”莫名理亏的感觉仍占据在胸口,林将夜呼吸微滞,仓促地开始胡乱应付,“不过,我其实是一个有点怪癖的人,可能是小时候口欲期没有妥善处理……如果真的和你太熟悉,我会忍不住想咬你。”   这是把课上学到的知识直接搬过来,现学现用,但没办法,他必须要给虞望宵打个预防针。   当食欲强盛到一定程度,又无法得到真切满足,林将夜会很担心自己的脾气暴躁上涨程度,以及克制暴力的能耐。   “好,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   “团团,你现在就可以咬我一口……嘶。”   林将夜猛地偏头咬在了他侧颈上,几乎没等虞望宵话音落下。   那阵被猛然放任的冲动席卷而来,就像突发的特大海啸,也像极了盛夏里意外点燃稻草的星火,彻底没了禁锢。   滚烫血珠滑过唇齿间,被他贪婪地舔舐吞咽,吮吸声听上去格外放肆,又不成章法,犹如一匹在撕咬猎物喉管的青涩猎豹,毛毛躁躁的,全然不在乎正确的食用效率。   林将夜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仿佛身上多长出了一些笨拙而新奇的感知器官,突然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没错,他在深刻感知虞望宵的呼吸,感知那脆弱的、柔软得诡异的皮肤质地。   被犬齿咬穿时如蜜糖涌出的血液,猝不及防占据了他所有味蕾,留下无法被遗忘的永久烙印。   “呼。”   林将夜最终还是忍住了,舔舔嘴唇,用力咬着唇角缓慢退开。   因为他发现自己心跳很快,被陌生至极的亢奋感主宰着一举一动,脑海不由自主发出濒临失控的警兆。   拥有一具人类身躯后,林将夜所能体验到的感受,其实与以前颇为不同……似乎极具限制,却又在意想不到时变得极其敏感。   要冷静。   冷静,冷静。   “这样就好了吗?”   稍显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将夜蓦地僵了僵,抬眸看了虞望宵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反倒是忽然觉得自己耳朵很烫。   他不禁伸出左手,轻轻压着虞望宵的侧颈,在伤口处试探地摸索:“疼吗?”   “不疼。”   虞望宵的反应比想象中平静,他没有流露任何反感或诧异,也不像林将夜这样耳尖发热。   分明被真真切切地咬出血了,还被指尖拨弄着新鲜的创口,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倒不如说,他似乎早就很自然地放松了下来,肢体语言非常舒展,安稳地靠在椅子上,侧着脑袋露出脆弱的脖颈,任由林将夜摆弄。   简直有些太过包容。   如果不是能清楚听见他加速的心跳,能明眼看见他头顶的进度条在不断前进,甚至泛起瑰丽的血粉光泽……徐林将夜都差点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了。   收回手,慢慢舔干净指尖的血珠,饥饿感勉强得到缓解。冷静下来,林将夜复而又盯向虞望宵,冷不丁出声问:“你小时候被别人打过吗?”   “嗯?”   虞望宵一怔,随后不由失笑:“怎么会,谁敢打我?”   “那为什么不怕疼呢?”   “也许是天生的。”   “那你有没有怕过什么?”   “唔……我怕无聊。”虞望宵若有所思,斟酌着给出标准答案。   “可是我这人也挺无聊的。”林将夜一本正经地跟上。   他这话是真心的,并且从不认为自己性格有趣。   曾经在老岗位上的时候,他甚至比现在更加无聊,通常会被评价为一台僵硬又疯狂的工作机器,总之是无法与同事缔造良好关系。   至于被他抢劫过灵魂小食的那些倒霉蛋……恐怕也不会给他任何优良评价。   虞望宵沉默片刻,也稍稍认真起来:“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想,包括我的想法。”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林将夜想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可目光很快又忍不住向下游弋,落在他侧颈,“就算是你,也要每年都捐钱做慈善,外界形象维护得那么好。”   虞望宵微微勾唇,很坦诚地回应这道试探:“虞氏是家族企业,维护好我的形象,它才能稳定发展。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安心地肆意妄为。”   “……等一下,什么叫我也可以肆意妄为?”   “字面含义。”   虞望宵言简意赅,说完后不紧不慢托起他的左手,拉近至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温软的陌生触感,一触即离。像湿漉漉的鹅绒羽毛滑过手背,轻柔得恍若错觉。   林将夜有些怔忪,垂眸盯着自己僵硬收回的手,慢慢捏成拳头。   他不是很明白这一行为的意义,但很明显……效果显著。用理智压下的食欲再次席卷而来,堪称铺天盖地。   “林将夜,你可以肆意妄为。”   虞望宵语气平静,深邃的暗色眼眸透出淡淡笑意,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嗯。”   咖啡早就凉了。空气悄然变得安静,两人近乎缠绕的呼吸声越来越突兀。   人在不知所措时会显得很忙。   林将夜突然站了起来,在客厅附近的几个柜子旁翻翻找找,从一个尚未开封的备用药盒里,找出了崭新的创可贴与碘伏。   他把虞望宵领口拉开,解下几颗扣子,绷着脸先检查了之前被虞凛砸伤的地方。很好,早已看不出痕迹了,恢复如初。   虞望宵好整以暇坐在原处,没有反抗,衬衫险些彻底滑落,坦露出一大片线条漂亮的肩颈锁骨,以及半遮半掩的胸肌轮廓。   可惜,林将夜很难明白他的刻意为之,一脸认真地拆开碘伏包装,声音硬邦邦:“给你上药。”   “好。”   虞望宵配合着偏头,微凉的深棕喷雾细致洒在颈侧,两张创可贴也迅速覆盖而至。林将夜很干脆地坐在了他腿上,用手指一点点耐心整理,抚平犬齿留下的凹陷。   “……好了吗?”   “嗯?”   林将夜抬头与他对视,忽然发现他声音有点不对。听起来就像被咬了一口时那样,带着明显的喑哑。   “团团,我想去洗澡。”虞望宵轻轻抿唇,似乎连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林将夜感觉不太妙,因为他莫名其妙闻到了一阵馥郁的玫瑰香气,陌生又熟悉。   很奇怪,能被他闻见香气的人类并不多,屈指可数。例如顾九安,最近一直都是烟熏培根的味道,没有太大改变,而虞望宵的气息却总是有着些微不同、富有层次,每次带给他的印象都极为深刻。   ……难道有问题的其实是他自己?   “为什么要现在洗澡?”为了探明真相,他干脆硬着头皮问。   虞望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因为你坐在我身上。”   “嗯?”   “嗯。因为你很可爱,而且你坐在我身上。” 第23章 我并不想信奉你   其实虞望宵说得不算很明白, 但林将夜已经看见了。   甚至一低头就能看见。   埋藏在记忆里的人类生理知识,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破土而出。   他终于心领神会,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 后退几步, 扭头状似忙碌地收拾起桌上的药盒。   虞望宵走得也不快,在离开之前,还贴心地帮他打开电视,调到了科教频道。   “春天来了,南非大草原上的年轻狮群……”   林将夜默默把音量调高了些, 欲盖弥彰一般, 试图遮掩浴室里清晰可闻的衣物摩挲声,淅淅沥沥的水声,沐浴露在皮肤上流淌的滑腻响动, 还有……   听力太好, 突然变成了一种很容易使人抓狂的缺点。   而且当他越是想要忽视,偏偏就越是控制不了潜意识里的关注。   林将夜忍无可忍,把餐桌上的盘子刀叉尽数收回厨房, 一个一个塞进洗碗机里,当场学习该如何使用洗碗机。   “嗡嗡嗡……”   洗上杯子盘子了,他又打开冰箱给自己做了一杯喝的。新鲜制造的冰块陆续跌落入杯中,噼里啪啦冒着雾气,浇上滋滋作响的蜜瓜苏打,玻璃杯也开始摸着冻手。   林将夜沉默地站在厨房里, 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喝着冰饮, 全神贯注倾听着洗碗机发出的嘈杂响声。   好像没什么效果。他还是能听见虞望宵的一举一动。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动作微僵,甚至忍不住怀疑虞望宵是故意的。   毕竟, 如果虞望宵没有解释缘由,随便扯个借口去洗澡,那他林将夜此刻只会是全世界最惬意的人。   他只会安安心心窝进沙发里,愉快欣赏动物世界的精彩节目,甚至舒服地浅寐片刻……绝不会莫名其妙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于初冬时节猛地喝下一大杯冰水,还不太起作用。   但故意做出如此引人遐思的行为,对他们此时和谐的关系到底有什么好处?   林将夜从来都不擅长忍耐,能忍下食欲已经拼尽全力了,所以遇上其他事情,他通常都不乐意再忍很久。   而且这具身体真的很年轻。才二十岁,太年轻了,越来越健康,也越来越……精神。   想不明白,他便直接快步走进了主卧套间,站在浴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咚咚敲门。   水声蓦地停息,磨砂玻璃透出的朦胧身影有片刻迟疑。   “怎么了?”   “虞望宵,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想法的?”   话落瞬间,浴室里的瓶瓶罐罐落在地上,发出乱七八糟的声响。   “……什么?”虞望宵似乎在低声糊弄。   林将夜眯起眼,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并强调:“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团团,稍等一下……我穿衣服。”   林将夜轻声应了,但依然像个怨灵似的直勾勾杵在门口,没有半点要远离规避的意思。   热雾与水汽撕扯着缓慢拉开的门缝,争先向外逸散,虞望宵披着浴袍出来,仓促间连上衣扣子也没扣好,就这样敞开着,脸上是被热意熏染的淡粉。   也许是因为皮肤太白,那种淡淡的粉显得无比扎眼,一路蔓延而下,连锁骨也泛着微妙的暧昧颜色。濡湿皮肤泛着格外光润饱满的漂亮质感,配上紧致有型的肌理线条,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林将夜确实移不开眼。   他以前真没注意过这些,但他现在忍不住盯着那几滴从发尾滴落的水珠,一直向下看。   唔,虞望宵颈侧的创可贴也被打湿了边角,恐怕还要再次更换。   “你很好看。”林将夜认真评价。   “嗯,你也是。”   “而且你的心跳很快。”   “……啊,原来我早就暴露了。”   “所以,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虞望宵安静了一会儿,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应。   他牵起林将夜的手腕,一言不发向外走,把人直接领到了宽敞的衣帽间里。   真的很宽敞,让林将夜稍稍有些震惊。其中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设计,可以从侧面看清从主卧延伸而来的露台。   而露台与其他房间冷淡的装修截然不同,犹如一个精心打理的微型温室。漂亮花盆纵向排开,种满了墨红色的陌生花卉,如丝绒般秾丽华美的花瓣极为抓眼,张牙舞爪地高调盛放着。   “重瓣黑天鹅,是我很喜欢的一款朱顶红。”虞望宵温声解释。   “很漂亮,种在卧室旁边,每天睡觉前都能看见吧?”林将夜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把龙景湾装修得这么冷清,是不喜欢那种奢靡的视觉效果。”   至于摩罗斯公馆的极致华丽,林将夜简单将其归结于信徒崇拜行为,很普遍,但并不一定代表个人审美。   “我喜欢的,只是比较挑剔。如果不够漂亮,不如不要。”虞望宵耐心解释着,同时推开身侧的玻璃柜门,取出一套被精细熨烫过的手工西装。   纯羊绒的浅灰马甲与西裤配套,克重不轻,正适合即将降下初雪的A市。   外套则是更深一些的灰色,林将夜接过来摸摸揉揉,发现手感格外的好。在中央空调的温度下摩挲,掌心很快涌出些隐隐的燥热。   他饶有兴趣地试穿起来,体验不错。马甲布料看似笔挺,尺寸却恰到好处包裹着腰身,堪称丝滑。将设计得有些古板保守的四颗扣子全部系上,活动时依然很舒适,而且莫名其妙显得腰更细了。   虞望宵毫不遮掩眼底的欣赏,取下两条领带,轻轻抵在他衬衫领口处,稍微对比片刻,很快选择了浅棕的款式。   将领带挂回衣架上后,虞望宵勾起唇:“不用再试黑色的那套了,周六就这样穿。你还年轻,穿浅色很好看。”   林将夜点点头,再次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你刚才说自己很挑剔,对吧?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你眼里我也足够漂亮了,所以你才会……”   “团团。”   下一瞬,虞望宵突兀地出声打断他,却又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斟酌自己该如何措辞。   林将夜很少能看见虞望宵的这一面,心里莫名起了兴趣。他凑近一步,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在虞望宵脸上,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声催促:“你说嘛。”   他听见了浴巾蹭在玻璃柜门上摩挲的声音。是虞望宵的小动作,他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退,可惜身后就是衣柜,不经意间就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当然事到如今,虞望宵倒也不会再选择回避,毕竟他认为自己流露出的态度,向来都非常明确。   但出于一直以来的谨慎,他需要率先确认:“团团,无论我给出什么答案……会改变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看法吗?”   “绝对不会。”林将夜不假思索。   理由很简单,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好感进度条就悬浮在虞望宵头顶,每当有进展时甚至还会闪闪发光,兀自散发出瑰丽美味的色泽……傻子都看得出来,虞望宵喜欢他。   但林将夜也很谨慎,在好感度达到100%之前,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看见的景象告诉虞望宵,以防影响到双方心态,再出现什么不可预见的变故。   按理来说,提前挑破窗户纸本身就不够明智,但林将夜实在太好奇了,他非常需要分辨这种“喜欢”的性质。   ——虞望宵对他的好感,究竟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还是“我特别馋你身子”,亦或者“我想和你谈恋爱”。   区分性质很重要,甚至能决定他接下来面对虞望宵的态度。他不反感更深入的关系,只要发展对象是虞望宵,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会让他产生探索的欲望。   太香了,无法抵抗。   但林将夜对自己的情商没有半分自信。   有些事情真的需要由人类主导,否则他恐怕会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把人家越推越远。   然而,虞望宵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自从确认你的身份,我的想法就一直在变,”虞望宵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温热指腹覆着侧腕鲜活的动脉,不紧不慢地抚弄,“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无法分清,功利与私心的界限。”   林将夜心里一紧,试探着开口:“我的身份,是指……”   他知道自己不是原主,虞望宵也早已知道他不是本尊,日常相处久了,只要稍微留点心眼,想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而经历过顾老太太的寿宴,他俩已经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但是……除此之外,他应该并未透露过有关于自己上辈子的信息,因为说出去只会被当成超级神经病,根本毫无利处。   可虞望宵很明显话里有话。   “团团,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是死神的信徒,”虞望宵拉着他的手腕向上,贴在脸侧,明目张胆地吻了吻,“但我渐渐发现……其实我并不想信奉你。”   人类的嘴唇,是一种极其柔软的东西。像在触碰温暖的果冻,有足够湿润和柔软的肉感,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脆弱特质,很容易被轻轻咬破。   林将夜胡思乱想着,目光直勾勾落在他的唇角,指尖也不由自主凑了过去,揉揉捏捏:“可我本来就不是死神,你当然不应该信奉我。”   “你不是……”虞望宵眸色稍暗,却并未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反而特意将嘴唇贴在他手上轻蹭着,嗓音低而含糊,“林将夜,那你究竟是谁呢?”   “一个普通的见习员工。”   “是吗?”虞望宵似乎若有所思,可完全没有失望的意思,微微翘起的唇珠不经意般抵在他掌心,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嗯,我没能当成死神,所以你……”林将夜迷迷糊糊地摸到一半,动作忽然顿住了,眼睛也瞬间瞪圆,“虞望宵,摩罗斯公馆是建给我的?”   “当然,只为了你。我以为我的暗示非常明显,没想到……”   “这,这我怎么能猜到!你觉得我会爱吃活死人吗?”   “……团团,不要破坏气氛。”虞望宵蓦地瞥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子压迫力十足。   林将夜立刻乖巧下来:“哦。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刚刚还叫我不要破坏气氛……”   “嗯?”   “没什么,我知道了。”   林将夜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扯下虞望宵的浴袍系带,解开他手感柔软的家居服纽扣,然后什么也没解释,直接把脸猛地埋进去,深呼吸。   “……”   虞望宵浑身一颤,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可以咬一口吗?”   “等等……”   林将夜完全没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双臂用力环着他悄然绷紧的腰,非常享受:“算了,你是人类,这样不健康,对你不好。” 第24章 夫管严   事实证明, 把脸贴在胸肌上,并得到一个长时间的紧紧拥抱,也可以使大脑产生颇为幸福的饱腹感。   林将夜心情十分愉悦, 哪怕虞望宵很快就沉默着又回了一趟浴室, 他也依旧愉悦,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回到沙发上,继续欣赏动物大世界。   有些很难讲出口的话,一旦说开了,就会让这段关系发展得更加顺畅。他心里清楚, 他们之间的关联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 而且必然还能更加紧密。   在林将夜看来,虞望宵终于可以被定义为真正的“自己人”了。   就算虞望宵想要切断联系,他也不会允许。   ——归属感。来到这个世界后, 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归属感。   林将夜终于彻底理解了这个词背后的意义, 莫名感受到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   更幸运的是,虞望宵对他的行为并不反感,亦或者说, 从未反感过。其他人类大概会很害怕吧,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和一个对自己产生食欲的人共处一室……   “中午吃什么?”   林将夜又饿了,环着虞望宵的胳膊直接发问,顺便凑近些闻闻他身上舒服的沐浴乳香气。   现在他饿得理直气壮,毫不遮掩。   “羊肉火锅。”虞望宵温声回答,单手整理着衬衫领口的褶皱, 任由林将夜捏着他胳膊揉来揉去。   他似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完全没有被紧紧拥抱时的僵硬,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   “好吃吗?我好像从来没吃过羊肉。”林将夜兴致勃勃。   “味道还不错,是药膳, 厉院长开的店。很适合你现在营养不良的状态。”虞望宵反手牵住了他,堂而皇之地十指相扣。   “……嗯,我确实营养不良。”   林将夜叹了口气。没办法,好感度涨得太快,他怎么吃都跟不上成长的速度。   也许人类用肉眼看不出来,但林将夜心里门儿清——这具躯体正在产生一些微妙的质变。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骨髓成份,而最近他发现连自己的毛孔都变小了很多,头发也越长越快,隔两天就要稍微修剪一下。   属于原主的细胞与肌理,在陆续被更为柔韧强大的组织物所修复、取代,一点一点变得愈发熟悉,愈发像他曾经拥有的躯体。   林将夜并不抵触这一变化,反而感到安心。纯粹由自身能量所创造的躯体,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血肉,至少不会担心以后高强度使用神力时,莫名其妙无法支撑而爆炸死掉。   唯独原主的脊髓被他刻意留下了,暂时放在肚子里单独存着。他偷偷给原主定购了一座坟墓,打算等到能力彻底恢复后再取出来,埋进去,立个碑当作信标。   因为他没有把原主的灵魂吃掉,当初紧急交流过后就由着它自行消散离开了,现在应该还在虚无中游荡。   而游荡在虚无里的灵魂,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清醒过来、想要回家,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定位出大概的世界方向。当然,经过林将夜的研究,香烛、牌位等祭祀物品应该也能产生类似效果,主要依靠活人的记忆与思念。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会祭祀原主,也只能靠他来做了。   这件事他并未跟虞望宵商量过,因为虞望宵似乎不太喜欢那个林将夜,最初他想模仿一下原主,结果还让虞望宵对他的初始好感度降到了负数……不过没关系,他和原主之间的私密交流,其实也不太适合让别人知道,这是基本的礼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虞望宵应该也有很多。   *   “太好吃了!我们以后能不能天天吃火锅?”   “不行,你会腻的。”   “这个辣碟是怎么调出来的,好香,蘸山药特别好吃……”   “慢点,小心噎住。”   林将夜吃了整整一锅米饭,外加半锅清汤的羊肉药膳,以及不够吃又再加的麻辣羊杂煲。如果不是有心给虞望宵留一点,他能把桌上的食物全都吃光。   安静的私密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别说是偶尔进来添茶的服务员了,就连虞望宵的表情,也渐渐开始微妙起来。   “我只是出差不到一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虞望宵没忍住问,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林将夜摸摸他依然平整的腹部,感觉难得吃饱了一次,舒服地把自己摊平在椅子上,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就这几天吧……抱歉,其实我背着陈叔偷偷点了好多外卖。”   虞望宵微微蹙眉:“不够吃就直说,给你安排的厨师只为你一个人服务,他有很多时间。别再随便点外卖了,好吗?没有营养。”   “好的。”林将夜老实本分地应了,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虞望宵的领口瞟去。   靠近锁骨的创口贴,此时被板正的衬衫严严实实遮挡着,轮谁来都看不清,这里仍残留着深深的咬痕。   在龙景湾里新鲜出浴的虞望宵,和现在穿着日常西装、浑身一丝不苟的虞望宵对比起来,气质真是截然不同。   林将夜也不知道什么是上位者的气息,但他觉得这种区别很有意思。此刻的虞望宵虽然同样态度温和,然而他微笑时唇角的弧度并不一样……总而言之,肯定有那么几毫米的细微差别。   小小的差别,大大的距离感。   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可以短暂抑制林将夜时不时弹跳而起的食欲,让他的注意力回归到正事上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给虞望宵也倒了一杯:“聊聊吗?我们还没聊完。”   虞望宵轻轻弯唇,接过茶杯:“我很乐意。”   林将夜压低声音:“那好,你是不是重生的?”   虞望宵喝茶的动作顿住:“……好直接。嗯,我是。”   “上辈子的车祸,是谁害的你?”   “其实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不过,如果你想知道,”虞望宵笑意依旧,没有半点记仇的意思,“所有能从虞氏分裂中获利的人,都有参与。”   “什么叫不重要!我全都要听。”林将夜瞪他一眼,不满意地戳他的脸。   在持续被戳脸攻击的威胁下,虞望宵不紧不慢说了许多细节。   他心情倒是挺好的,但林将夜听得很不愉快。因为虞望宵的总结很精辟——所有能从虞氏分裂中获利的人,都有参与。   有人负责收买司机和虞家老宅的管家,有人负责在轿车接受定期保养时,专门安排熟练工人去偷偷动手脚。后续检查时,雷达、发动机和刹车片都出现了问题。   就连汽油也被替换成了劣质柴油,油仓盖子的边缘甚至塞着易燃火柴,只要在车辆发生碰撞时有一丝燃油泄露,整辆车都会瞬间化作火海。   据何琛的调查,在中秋那一夜,从老宅下山的公路也不对劲,竟然被恶意铺了未干的沥青,颜色非常隐蔽。   偏偏最致命的是,A市秋季非常干燥,所以每天傍晚,都会有一辆洒水车定时经过那段公路,给路两侧的灌木植株浇水。   那么不可避免的,路面本身也会被水浇湿。   未干的沥青加上薄薄的清水,碰上四个干净的轮胎……哪怕刹车片没有故障,照样会面临疯狂打滑的重要危机。   为虞望宵设计的杀局层层相扣,而最初那一环,那最为关键的步骤,其实是把虞望宵从老宅里引诱出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书房里,何琛提到的事情吗?”虞望宵笑了笑,忽然发问。   说到这里时,虞望宵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而林将夜早就喝掉了三四杯。年份久远的黑茶回甘醇厚,却依然无法解决他喉咙里莫名的干渴。   林将夜心里冒出一阵一阵的紧张与愕然。他一直都知道虞望宵是被仇家害死的,但他确实没想到,在原书里一笔带过的所谓“意外悲剧”,居然还有如此多复杂的细节与内情。   居然有人会为了把虞望宵弄死,不择手段地设计到这个地步。   他又倒了杯茶,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汤。   餐桌上的菜肴尚未收拾完毕,那锅咕嘟作响的羊肉汤里早就没有多少羊肉了。好在清汤的滋味也很不错,而且越煮越好喝,是颇为爽口的鲜甜香气。   热乎乎的羊汤入肚,林将夜努力保持平静,终于开口回答:“嗯,他有提到北城的加工厂,好像出了什么事。但你当时没管这件事,让他先电话协商,不要直接赶去机场……”   话到一半,林将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找虞望宵确认:“你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加工厂出事,需要你亲自去北城处理,所以才会在中秋的大半夜突然出门?”   虞望宵微微颔首,有些感叹:“是火灾,加上高危化工原料意外泄露,消息就要瞒不住了。何琛亲自跟进了一整年的合作,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受害者的补偿救助也要有人出面处理。   “按理来说,我必须亲自去北城一趟。”   不仅如此,为确保虞望宵一定会出门,在火灾事故发生二十分钟后,就有两名加工厂的工人突然打开直播,不惜成本买了许多流量,开始放声大哭。   他们哭诉自己惨遭老乡诈骗,被拉入了压榨劳力、没有安全保障的黑工厂,甚至指名道姓地说——某“虞姓老总”平日酷爱选妃,而且偏好于年轻又淳朴的少男少女,因此加工厂里有不少的员工家属都惨遭迫害,求助无门……   可想而知,前世的中秋夜究竟有多么混乱,稍一疏忽就会被致命危险迎头撞上。   因此在这一世,虞望宵有意识地做了预防措施,加强风控。化工原料被提前运走,那场火灾也在第一时间被迅速扑灭,因此他才能优哉游哉在老宅里看了一夜的爱情电影。   至于那两名开直播的工人,虞望宵并未提前解雇,只让何琛追根溯源查下去——收买他们两人的正主,是顾家长子的情人之一。   证据链断在她这里,想再查下去很困难。那位情人就这样被轻飘飘推出去顶下了所有罪名。   前几天初审开庭,她甚至还主动接受了记者采访,对着镜头直接指责虞望宵品行不端、迫害无知少年少女,恳请法官给她一个公道。   当然了,这种新闻被报道出来也没什么水花,对虞氏而言只是司空见惯的小小麻烦,自有专人解决。   虞望宵本来都没打算说出来,但看见林将夜沉浸又担忧的目光……他还是说了。博取同情,是一种他不算常用、却又忍不住想用一用的手段。   林将夜确实吃这一套,颇为义愤填膺:“这种造谣有点莫名其妙了吧?根本就是乱讲,你私生活一直这么干净,谁会信?”   “我们这一行,不干净的人其实很多。他们早就脏了,所以,恐怕永远不会相信,我在这个位置上可以保持洁身自好。”   虞望宵说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继续:“与其相信我真的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他们反而更愿意揣测,是我的罪行藏得太好,亦或者……我是心理变态,偷偷喜欢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林将夜认真听到最后,渐渐若有所思:“他们好坏啊,不过,别人猜你是个变态倒也正常。有些时候,你确实有点变态。”   “嗯?”   “……虽然我完全不在意,但你不能否认你是变态吧?”林将夜卡了一下,却依然义正辞严。   他之前社会化经验不足,尚未意识到被他人频繁监控、实时定位,到底代表了什么。但事到如今,认真读书、天天向上的林将夜已经有所成长。   ——他弄清楚了,虞望宵的行为毋庸置疑很有问题,就是变态。   虞望宵笑意温润,不紧不慢地轻声反击:“团团,你今天吃掉了四人份的羊肉火锅。在家里的时候,你咬了我一口,还想喝我的血。”   “你本来就喜欢我这样做,你还硬了。”林将夜丝毫不觉得理亏,反而气势更胜。   人类可以用语言和表情骗人,但好感度上涨的粉色光条不会说谎!   而虞望宵沉默了足足数十秒,眼里的不自在颇为明显。他其实是一个很讲礼貌的人,至少比林将夜礼貌多了。   但他这一品行良好的优点,在某些时候会成为很明显的弱点——吵起架来豁不出去。   他实在难以习惯林将夜过于直白的言语,连呼吸都重了些,揉着太阳穴低声承认:“……嗯,我是变态。”   “诚实一点,多好。你年轻的时候凶巴巴的,现在又总是戴着面具示人,难道不会很累吗?”林将夜戳戳他的胳膊,“我知道你需要维护形象,可在我面前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缺乏一切朴素的道德观念。”   “等等,是谁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凶巴巴的?”虞望宵忽然弯起了唇,笑容和语气都极为轻柔。   笑得很好看,就是有点渗人了,让此强彼弱的气势瞬间逆转。不知为何,林将夜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虞望宵周身渗出。   “咳……听我说完,”出于仗义之心,他暂时不打算出卖顾九安,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如果我想要评判你,标准只有两条——首先,你的行为不会阻碍我达成目的。其次,你的行为会使我们双方受益。只要满足其中一条,我就觉得你特别特别好。”   “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有吗?”林将夜一怔。   虞望宵看着他,正色道:“我能给你的不止这些,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贪婪一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能满足你现在的标准。”   “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你。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理解我呢?你是唯一的例外,”林将夜也正经了几分,“举个例子,虞凛的钱和我爸的钱,我都可以毫无负担地随便乱花,因为我不在意他们。但你给我的钱就不能浪费,我把工资都存起来了,以后给你买礼物。”   他是认真的。为了处理掉虞凛送给原主的那些小玩意儿,林将夜去查过各种奢侈品的价格,结果鬼使神差看上了一块一千多万的铂金手表。   他觉得很适合虞望宵,因为这么贵的东西,戴在别人手上很容易显得像是假货,但虞望宵戴着反而恰到好处。   当西装袖口被微微扯动,露出一小截骨节分明的手腕,那块被体温染上热意的手表,也只会成为美味的装饰品之一。   但林将夜现在真的买不起,他目前连成为高级VIP客户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不联系何琛和陈铭,他甚至找不到偷偷下单预定的渠道。   存钱之行,任重而道远。   “不行。”   然而就在他暗自发奋时,虞望宵忽然口吻强硬地吐出两个字。   林将夜回过神来:“嗯?什么不行?”   虞望宵面无表情:“以后你只能花我的钱。”   “可是……”   “别人给你的钱,还剩下多少?全部交给我。”   很诡异的要求。尤其是当这个要求,出自虞氏集团董事长本人的时候。   但虞望宵露出的冷脸实在太稀有了,他微微眯着眼睛盯过来,漆黑眸子被鸦羽般的睫毛遮掩了小半,盖住一切柔软与虚情假意,只留下冰冰凉凉的不满。   特别好看。林将夜觉得这是件好事,说明他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了心里,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像一支漂亮的薄荷甜筒,就连生气也这么好看。   林将夜一边暗自大放厥词,一边高兴地拿出手机,把零钱余额全都转给了虞望宵,小声补充:“虞凛还给过我两张银行卡……”   “把卡折了。”   “哦。” 第25章 像月亮一样   愉快的午餐时间过得很快。   而虞望宵那点莫名其妙的不满, 其实也消失得很快。   当林将夜火速交出所有零钱,并露出不加遮掩的愉快表情,不自在的人就变成了虞望宵。   他似乎有些懊恼, 为自己略微失控的情绪管理而感到本能不适, 很快就又调整回如沐春风的温和状态。   陈铭有事不在,虞望宵亲自驱车把林将夜送回了A大,很稳很安心。   当然,上交零钱的回报,比零钱本身要丰厚数倍。虞望宵似乎不打算让他在物质上吃一点亏, 像有某种莫名其妙的病态执念。   事到如今, 他们签下的情侣合约依然没有被废除,何琛还特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通知,说下个月工资翻倍。   “其实我有做兼职的, 不用给我那么多钱……”在回A大的路上, 林将夜还是秉着良心说了一句。   他的定期存款已经开始丰厚起来,可以支付A市一套普通居民房的首付了。也许对于那些纸醉金迷的大少爷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但林将夜非常满意。   当不再需要为自身性命担忧,他的心态就变得安逸不少,现在买吃的都不用看价钱!   虞望宵闻言只是笑笑:“你兼职赚来的钱,足够收购林家吗?”   “……不够。”   “那就用我的钱。我不是做事冲动的人,团团,让林家的资金链断裂, 是为了给你出气, 也是逼迫林炳胜交出他垄断多年的产业链。他不愿意把市场分润给更多的新生企业,喜欢在虞氏招标时做一些违规的小动作,所以我会亲手帮他, 看清事实。”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现在就让林家彻底破产?”林将夜认真听着,有些恍然,“怪不得之前我被叫回去吃晚饭,陈铭会答应和林炳胜一起喝酒……”   陈铭会出现在林家,本身就是一种友好暗示,是一鞭子抽过去之后再扔给林炳胜的糖。   所以林炳胜最近的心情才会那么好,甚至主动给他转了二十万……   虞望宵把车停在育德楼下,侧身帮他解开安全带。他们刚吃完火锅,淡淡的古龙水早已被彻底覆盖。   林将夜闻不到熟悉的木质香气,但距离还是太近,虞望宵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像轻轻软软的温热羽毛扫过来,让他无端感到一阵口渴。   虞望宵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亲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在彻底做好准备之前,如果我贸然把旗下公司的供应商直接摧毁,对虞氏的发展前景没有任何好处,没人想看到不留情面的兔死狗烹。   “所以……收好邱珍给你的U盘,有些事情,虽然看起来是无足轻重的小罪名,但积累多了,就是你想夺权时最好用的把柄。林家可以活下来,但只能存活在你的手上。给别人,我看着不舒服。”   “我吗?”林将夜怔住。   “嗯。”   “我又不会管理这么大的公司……”   “别忘了,你是A大商院的学生。全国第一的专业,谁敢说你不会?”   原主确实是亲自考进来的,但这和他林将夜有什么关系!林将夜还想分辨几句,虞望宵却笑笑打断了他。   “其实你不需要亲自处理太多事情,只要学会用人就好。趁现在,趁你还在A大读书,满地都是金子。捞出几个厉害的人才,让他们以后心甘情愿、拖家带口地帮你做事。”   车窗外,似乎有一节大课刚刚结束,教学楼里涌出许多大一学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过去。还有人歪头瞥到虞望宵吉利的连号车牌,稀奇地拍了张照。   “朝气蓬勃,”虞望宵勾着唇评价,从后座拿起装着电脑的书包递给他,“我当年就是这样把何琛骗来的。”   想到那位在休息日还要帮老板偷盗别人家的尸体,被迫进行一系列疑似违法犯罪行为的助理……林将夜默默同情:“他居然到现在都没辞职,到底怎么做得到的,靠你的人格魅力吗?”   “威逼利诱,坑蒙拐骗。”   “……”   短暂聊了几句没头没尾的,林将夜摸了摸袖口不起眼的定位器,虞望宵的注视中下了车,赶去上课。   这节课也在虞凛的课表上,但林将夜环视一圈,发现他果然翘课了。   据厉于深八卦,当听说虞望宵决定提前返回A市,昨天晚上虞凛就自觉地滚回了老宅继续关禁闭,半点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   林将夜哭笑不得,总感觉这一切都和自己有点关系。他其实还没敢把虞凛那番震撼的“小三”言辞说出去,以防真引起什么家族动荡。   有些话题需要斟酌,毕竟虞望宵只是看起来好说话……相处久了,谁还能骗得过谁?   不过说到底,虞凛在他的生活中根本无关紧要,林将夜要面对的挑战还有很多。   首先,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的玉牌碎片,目前被他装在书包里随身携带。只要隔着布料包裹,碎片就不会散发出令人难受的不舒服感,但正因如此才显得更不可测。   他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只能由他天天背着。   林将夜尝试过占卜预测,给自己和虞望宵都算了算,但几乎什么也算不出来。   他只能看出自己没有性命危机,以及虞望宵很快就又能赚大钱……主要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帅,将会在不久之后的游轮商宴上被直播镜头拍到正脸,然后莫名其妙小火了一下。   ……总而言之,林将夜占卜的能力没有随着神力恢复而有任何改变。他算虞望宵的事情总是过于清晰,简直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而算自己的未来,依然是一片模糊。   他知道这是一种反常现象,虞望宵和他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莫名的联系,他自己不知道的联系。   其实回想起来,虞望宵说自己是死神的信徒,似乎已经是明示了。毕竟心理正常的人类,再怎么特立独行,最多最多也就是去搞点崇拜撒旦,而虞望宵……他是真没见过比虞望宵更大手笔的。   想弄清楚这件奇怪的事,首先要弄清楚虞望宵重生的原因。   毕竟重生也不算什么罕见现象,大家都是打工的,打工时意外出了点岔子,也很正常。就像做饭颠勺时,手抖了一下就可能把锅边的菜给颠出去,一年到头,总有几个被无心遗落出去的人类灵魂。   浑浑噩噩的魂魄不会拥有清晰自我意识,在落入虚无时没有直接粉身碎骨已经很厉害了。而像虞望宵这样,重生之后的潜意识里,居然还能留下对于死神的些微印象和好感……   他的灵魂一定超级好吃,就像A5和牛,饱满强大、鲜美且富有生命力。   林将夜的心思全乱了,上课上了大半天,到晚上时他心心念念的,全是虞望宵的味道。   他生活中的第二个挑战,也随之而来——莫名其妙开始和虞望宵同居。   虽然他们已经渐渐混熟了,不过在同一个私密空间里共同生活,其实是一件非常不一般的事情。   虞家老宅里住的人很多,体验感并没有那么特别,但龙景湾顶层的那套房子,仅仅是虞望宵一个人的家。   没有管家保姆,没有住在楼下的厨师,没有夜间走动的安保人员……连何琛也没来过,这里就是虞望宵一个人的地盘。   当夜幕降临,林将夜在今日早上就体验过的微妙氛围,再次席卷而来,燥热且微妙。   林将夜不认为现在是燥热的好时机,他不适合喝那么多冷饮。A市的初雪预告就在这几天,冬天很快要来了。   幸好,虞望宵其实挺忙的。他穿着柔软的居家服,一边做饭一边开视频会议,看起来聚精会神。他没开摄像头,在征得林将夜同意后打开了音响外放,电脑里时不时会传来何琛的声音。   林将夜坐在旁边打下手,帮忙给小土豆削皮,见习期间的技能培训完美派上了用场。锋利的小刀在他手中如蝴蝶飞舞,两秒剥光一个小土豆,又快又准。   他的眼睛不需要盯着土豆,所以自然而然落在虞望宵身上,盯着他的后背和侧脸,有些出神。   虞望宵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切开青柠,在烧得极热的锅里倒了些橄榄油。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一大块金枪鱼腹,愉悦听着油脂滋滋的响动,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灶台另一边。   这个可怕的男人在切洋葱时都不会流眼泪!   林将夜把一大碗光溜溜的小土豆递给他,攥着小刀凑上去,帮他切火腿。薄薄的火腿片层层叠叠堆积在案板上,像柔软的粉色山脉。   “刀工真好。”虞望宵勾唇夸了他一句,把切好的配菜倒进陶锅,加水炖上。而此时金枪鱼腹已经煎好出锅了,被他夹出来静置在一旁。   被高温煎过的鱼腹脂肪色泽金黄,悄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林将夜忍着没去碰,盯着虞望宵在锅里搅拌融化的黄油和面粉,深深吸了一口气。   “饿了?很快就好,把牛奶给我。”   “来了!”   如奶油般柔软滑腻的汤汁被倒入陶锅,融进了炖煮妥当的土豆与火腿之中,小火三分钟,出锅。   林将夜不怕烫,亲手把一大锅浓汤端上餐桌。虞望宵在他身后慢悠悠跟上,把脂肪饱满的金枪鱼腹切成数十片,露出内里漂亮的粉色嫩肉。   “能吃半熟的肉吗?”   “当然,全生的也能吃,爱吃。”林将夜不动声色拿了个酒杯,把虞望宵没怎么碰的红酒倒进自己杯子里,喝了一口。   只一口他就足以确认,他喝这些不会醉,更像在品尝泛着淡淡酒香的葡萄汁。   视频会议直到此时才结束,虞望宵温和做了一番简短总结,然后迅速盖上电脑。   他把林将夜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再阻拦林将夜接触酒精,好感度还悄然往上跳了一跳,不动声色道:“不够吃的话,冰箱里还有几十斤。北城合作方送给我的,很新鲜,刚从海里钓出来。”   “你平常就是这么度过夜晚的吗?如果不在忙的话。”林将夜拉了张椅子,在虞望宵身侧坐下,贴得很近。   他知道人类有面对面吃饭的用餐礼仪。但他不想。   大腿贴着大腿,手臂贴着手臂,热乎乎的多么温馨。只要虞望宵不反对,他甚至有点想坐在人家腿上……可惜那样容易再次引发尴尬事件。   “嗯。虽然我说过不喜欢无趣的事,但我的生活也很无趣,”虞望宵给他装了一碗汤,勾着唇轻声说,“食谱单一,没有太多娱乐活动。我做过最有意思的日常,大概是半夜去游泳?”   “不要妄自菲薄!真正生活无趣的人,绝对不会在自家海岛上养一大群僵尸……唔,好吃。”林将夜在仔细品尝金枪鱼腹,入口即化的肥美鱼脂让他不禁眯起了眼,几乎有种自己也要融化掉的愉悦感。   虞望宵一怔,失笑道:“那是你家的海岛。我已经把它们转移到别的地方了,给你住的地方,只属于你。”   “……什么?”   “我说过的,送你一个海岛。摩罗斯公馆本来就是为你而建,不要有心理负担。”   林将夜愣住片刻,发现好像还真有这回事,虞望宵确实说过。但那是他们在顾家遇到顾老太太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演绎”环节,他一点都没当真。   “虞望宵,我上辈子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他真心实意地感到好奇。   “没有。”   “我用过的镰刀掉在地球上,被你捡去当金手指了?”   “想象力不错,可惜,也没有。”   林将夜斟酌半晌,决定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我把你吃了?”   “嗯。”虞望宵表情没变,很轻地应了一声,悄然把手放在了他大腿上。   本该敏锐察觉的林将夜对此一无所知,他的脑子忽然陷入宕机状态。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特别擅长给你算命,你这条命从规则上来说已经是我的所有物了……”他咬着咸香的火腿薄片狠狠咀嚼,嚼了半天却差点把自己噎住,蓦然抬起头,“不对,这不可能啊……”   “我想,我应该不会记错自己被吃掉的事实,也不会记错进食者的长相。”   “……”   “我死了,从我的尸体中站起来,抬头就看见了你。你用镰刀穿透我的脊椎,把我轻轻勾到你的面前。”   “啊……”   “那天晚上,你真的非常漂亮。你的眼睛没有瞳孔,颜色像月亮一样,对不对?”   虞望宵的声音很平静,很有条理,也很笃定。   林将夜却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这番清晰至极的理性对答,出自于一个弱小得可以被他随手捏死的人类,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类,一个或许早就被他咀嚼吞下的人类。   而且,虞望宵温热的掌心正贴在他大腿上,就像在抚摸一件柔软的珍宝,热度透过布料炙烤着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   他知道虞望宵喜欢他,他也很喜欢虞望宵,这其实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当然他也猜测过,虞望宵对他产生的好感究竟是什么类型,究竟有什么理由。   但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虞望宵喜欢他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直接……又这么匪夷所思。   林将夜压下心中诡异的不安,用仅存的理智跟他讲道理:“我相信你,可是有一个疑点。虞望宵,你看起来真的很好吃,你也许不理解我在说什么,可你的味道非常独特。我如果吃掉你的灵魂,一定会深深记住这件事的,我不应该忘了你。   “就算真的吃了,我也会把你消化掉,你会变成我力量的一部分……又怎么可能从我肚子里重生?”   虞望宵沉默半晌,露出了非常无辜的表情。   因为他确实很无辜:“不知道。我以为你会知道。” 第26章 被欲望与思念填满的深渊   这顿晚饭吃得很奇怪。   林将夜哑口无言, 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出让虞望宵满意的答案。   他再次对自己的无知程度,有了崭新认识。   早知如此,他以前就不该顾着到处抢劫吃的, 也该参与一下同期的勾心斗角, 侵入一下不同部门信息库……怎么说也要搞点机密握在手里。   头脑简单、只凭欲望行事,果然不适合任何物种生存。   但虞望宵似乎心情还不错,手一直搭在他腿上,吃得很慢,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吃?”   口感绵密的土豆在嘴里融化, 吸满了火腿鲜美的香气。林将夜用力吞咽:“嗯, 早上我不是咬了你一口吗?哪怕不谈灵魂,只是鲜血的味道也很美味……比你做的饭还要好吃。”   虞望宵摸了摸颈侧的创可贴,指腹缓缓揉着胶布纹理, 发出微妙的摩挲声。   他轻笑:“以后想喝我的血, 直说就好。我会很高兴。”   “你有病。”林将夜脱口而出,觉得自己要喝醉了。   喝土豆汤喝醉的。   “好凶,”虞望宵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我只是按你说的那样做,保持坦诚,直接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有道理,那你还希望我做什么?说清楚一点。”   “我希望没有人能取代我的存在。我希望,如果没有我在,你就活得不好。”   虞望宵声音很轻, 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温润, 此时听起来却像濡湿柔软的蛛丝,一层一层地落在颈间,摸上去很舒服, 轻飘飘的,带着些微妙的、拉不开的粘滞感。   转眼就会有被勒死的风险。   “……”林将夜默默把桌上的半瓶红酒捞过来,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   “不要用很难听的话骂我,我会伤心。”虞望宵眸光深深,像在示弱。   “虞望宵,我宁愿你说你想把我囚禁起来,也比现在正常。咱们能不能阳光一点?”   “我没有囚禁你的能力,不是吗?这是我的自知之明,所以……”   “所以,你选择用金钱浇灌腐蚀我,用温柔的态度蛊惑软化我,让我衣食住行都被你把控。偏偏你又很讨人喜欢,把控得太舒服了,我没有一点想离开的欲望。”林将夜颇为感慨地打断了他,努力让自己的理智回笼,心情愈发复杂。   说实话,一想到自己有段时间莫名其妙觉得虞望宵是超级大好人,他就突然很想笑。   虞望宵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你说得对,团团。如果保持现状,仍然不足以达到我的目的,我还有更加极端激进的选择。当然……无论有多么极端,最终结局都是由你选择的,对不对?”   “……对。”   “你愿意接受我的激进,所以我的计划才能产生效果。”   “对。”   林将夜心里发毛,可还是毫不犹豫给出了肯定答复。他觉得这很合理,这确实是他自己选的。   他已经不想跑路了,也不可能放得下心直接离开A市,因为……因为他怕自己走了,虞望宵被别人弄死。   重生者的红利,在主线改变之后便不复存在。现在的虞望宵,哪怕做了再充足的准备,也不代表他就永远不会在阴沟里翻船。   更何况,人家都被他吃掉了一次,心态有点扭曲似乎也很正常。   嗯,很正常。   人是他吃的,他就要负责处理后果。   林将夜把酒喝完了,他平日血色不足的嘴唇被葡萄酒染上几分秾丽,但他自己全然不知,无意识地咬了咬唇瓣,轻轻说:“我在你的冰箱里看见了鳕鱼,这个好吃吗?”   “好吃,明天中午我给你做,让陈铭送去A大。”虞望宵盯着他,温和回答。   “他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保镖吧,让他一直跟着我,是不是有点埋没人才?”   “陈铭年纪大了,让他做些轻松的工作,他很乐意养老。”   林将夜无话可说。他想了想:“我还要问你一件事。”   “嗯,说。”   “你们人类,到底在用什么方式对抗超自然的东西?尤其是你。”   林将夜把最后一片肥美的金枪鱼腹吃了,又喝了口汤,才继续:“我已经仔细看完了你们的研究报告,活死人具有趋光性,在完全黑暗的空间才会保持静止,只要有光亮出现,它们就会疯狂地扑上去,而且喜欢啃食人肉,没有消化功能,很合理……   “唯一不合理的在于,你居然点一根蜡烛就能驱散它们,这是什么原理?在顾家时你用的枪也很奇怪,没有子弹,怎么把老太太打倒的?”   虞望宵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确认林将夜是真的对这一切都感到茫然,才不紧不慢开口:“蜡烛是特殊材质,取自于十年前的一场流星雨。   “很幸运,绝大部分陨石都被虞氏收购、用作研究,提取出了一些崭新的物质,可作为功效极高的能源使用。做成蜡烛,可以燃烧一年不灭。我以前资助过的学生发表过相关论文,预测再过十年,它就能在社会上逐渐普及、甚至商业化。   “目前只能限制于个人使用,因为航天采矿也是新生项目,运输效率很低,而且……这种能源的辐射问题尚未得到彻底解决和规范。而我所利用的,就是它的辐射。人类目前可探知的超自然存在,都会因为辐射的小型释放而表现出恐惧情绪,退避三尺。”   林将夜眯起眼睛:“有辐射?这么危险,你还敢用手去碰它?”   “微量使用,对人类的危害,比不上一台手机,”虞望宵不慌不忙地解释,“你看到的那把枪也是如此,将大量提取物以压缩气体的方式储存,在射击的瞬间爆发,杀伤力很不错。唯独对人类而言,非常安全,也不怕走火。”   “……那没事了。说真的,你非常厉害。”林将夜站起身收拾餐桌,把盘子一个个摞起来抱去厨房,放进洗碗机。   虞望宵跟上来,把两枚香喷喷的方块放了进去,勾唇道:“运气好而已。当年的流星雨,基本全都落在了我为你准备的海岛上。当时我们才刚开始挖地基,我站在沙滩上,亲眼目睹那片盛景……若不是碰巧看见,也许我根本不会在意那些陨石。”   洗碗机嗡嗡启动,虞望宵一边说话,一边牵着他离开厨房,目的明确地来到了客卧旁边。   客卧对面的浴室面积也很可观,干湿分离,有一面墙的储物柜。虞望宵拉开柜子,给林将夜选了条又大又软的毛绒浴巾,又在叠好的新睡衣里挑出一件,递给他。   ——纯棉的暹罗小猫印花款,有点像给青少年穿的衣服。雪白猫咪顶着煤灰似的脸蛋,每一只都直勾勾盯着人看,很莫名其妙。   “洗完澡了穿这个,我想看。”虞望宵难得语气强势。   林将夜沉默接过。虽然原书里的狗血满天飞,但直到此刻,他才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在当金丝雀的错觉。   而且金主的喜好比他还要莫名其妙。   他呼了口气:“等等,最后一个问题。在你的上一世,这场流星雨存在吗?”   “不存在,”虞望宵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你带来的好运。”   *   “记忆稳定性自检流程,启动。”   洗完澡,林将夜换上了虞望宵给他选的睡衣。但他并没有着急出去。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像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夜,仔细观察自己。   墨黑眼眸像褪色的潮水,缓慢地翻涌、变淡,最终吞噬了所有眼白。   质地微妙的银白色逐渐占据眼眶,像某种危险又柔软的金属,恍一看去波涛粼粼,无法界定固态与液体的边界。   “诞生日……三纪元初。苏醒日,第五个新月时。哺育我的月亮死了,祂是我的食粮,我的启明灯塔,我的通行证,也是神的酒盏……”   他声音很轻,熟练念出一串早已刻入记忆的语句,眼睛极为仔细地盯在自己身上,寻找可能出现的复生疏漏。   他的脸颊因为浴室热雾而泛着淡红,五官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上,会呼吸,有心跳,毛孔存在,没有因为最近的揠苗助长而出现细节混乱和模糊。   “外观达标。肢体正常,结构合理,下一项。”   林将夜凑近了一步,继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柔软的银白眼眸犹如活物,在头骨里流动着,游走着,本能地舒展开来。   他轻声说:“精神检定——我不怨恨,我不愧悔。事实认知清明,祂不是我的母亲,祂是寿命已尽的月亮。祂本该死去,成为神的基石。   “我本该贪婪,我是死亡的后继者。我理应享受,我生而渴求祂的灵魂。我将会勤奋,只因死亡是永无边际的命运,是无处不在的空与满。当我加冕,万世万物皆为盛宴。”   空洞的声音在浴室里形成共振,柔和的风穿行于他发丝之间,玻璃镜面颤抖着发出哀鸣,艰难抵御着过于尖锐的无形冲击。   “……检定通过。下一项,见习名册参阅。下一项,往期任务档案。”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无形信息,以书册形式呈现出来,厚度堪称惊悚,看着就累人。林将夜也没办法,他只能平心静气一个个地看。   仔细检查他亲口吞入的每一个灵魂,被他勾走后上交处理的特殊灵魂,对他造成伤害以至于被迫当场消杀的灵魂。   除非精神出现问题,他很少会启用这种非常极端的自我检搜手段,因为林将夜总是会感到不舒服,感觉被限制在刻板的框架里,浑身难受。   但虞望宵和他今晚的“对账”,将他复生以来经历的不合理现象,提亮得越发明显。他不得不严肃地进行一次自我大检察。   林将夜想起了第一次坐上直升机的那个夜晚,当他俯瞰城市灯火时感到的熟悉感,以及……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何熟悉的无力感。   那并不是他身处于人类躯壳里的副作用,应该也不是有谁在故意整他。   ……是他自己的完整性,出了点小问题。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空洞,有些理应有着外勤任务的记忆链,居然呈现出彻底的虚无,有些则是断了一截本来该有的内容,属于非常明显的记忆残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果然,活得太久也真不是什么好事,缺了那么多东西,他怎么会没发现呢?   “难道我那时候真的把自己炸成碎片了……难办。”   林将夜叹了口气,将疑似属于这个世界的任务记录给调取出来,慢慢检查。   很遗憾,暂时没有虞望宵的脸。至少他在残存的记忆里翻了半天,一无所获。缺损太严重,能留给林将夜的只有些许气息与味道,朦胧的印象。   ——模模糊糊的夜景画面,塑料和玻璃裹着汽油的焦糊味,鲜血在烈焰下绽放的香气。过于清醒的人类灵魂,其实就像是雪团,在临终时散发出冰冷死寂的甘美,放在火里烤一烤,反而显得比任何活人都要鲜活。   林将夜知道自己的口味有些恶俗,但他其实一直都最喜欢这种“活人感”。他喜欢强大的、危险又复杂的味道,隔壁深海部门就贮存着很多类似的捕食者灵魂,但人类……足够好吃的可没那么多。   “团团,你洗澡需要两个小时?”   虞望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蓦然打断他的思考。   林将夜轻咳一声,转身开门。他现在对虞望宵确实毫无防备,不假思索就开口说事儿:“经过严肃思考,我觉得我确实吃了你。”   “……”   虞望宵没说话,沉默盯着他,呼吸极为明显地重了几分。他原本略显担忧的温和目光,在两人面对面那瞬间肉眼可见地出现了质变,漆黑眼眸如深谭泛起波澜,像被欲望与思念填满的深渊。   “怎么了……”林将夜被盯得一阵后背发毛,似乎不由自主被这个人类的情绪感染,喉咙诡异地干涩起来。   虞望宵一步一步走过来,步伐很稳。浴室里的水汽落在他发丝上,热雾氤氲得令人呼吸困难,但他优越深邃的五官被控制得非常和谐,表情极为平静。   是海啸前夕特有的那种平静。   他几乎与林将夜撞上额头,才不紧不慢地轻声说:“团团,我现在要吻你。”   不是我想吻你,是我要吻你。   “嗯。”   没错,林将夜呆滞着努力消化这个通知,最终只囫囵地回了一个“嗯”。   有点丢脸,但那又如何?   他忘记了呼吸的概念,被按着压倒在洗手台上,怔怔看向虞望宵近在咫尺的双眼。   虞望宵没有闭眼,他也没有。   暖黄灯光倾泻流淌在两人身上,点亮了虞望宵的瞳孔,倒映出他的眼眸。   那一对涌动着银白辉光的满月,在另一个人的吻里沉沦,在另一个人的眼中颤抖。 第27章 反社会行为   林将夜上网冲浪时, 曾浏览过一个观点。   ——在接吻时睁着眼睛,四目相对,是一种堪称反社会的变态行为。   但很显然, 他俩一个比一个变态。   林将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试图收敛自己异常的银白瞳色,可惜没能坚持多久。   “看着我。”他听见低低的诱哄从唇齿间溢出,带着若有若无的轻喘。   虞望宵的手轻柔按在他后颈,像在暧昧地摩挲,也是无形的催促, 逼着他无法躲避, 睁大了眼睛直面那双黑沉如深谭的眼眸。   心跳声穿破胸腔,如同鼓点击打着耳膜,太过激烈, 几乎有致幻的可怖功效。   “张嘴。”虞望宵咬了他一口, 轻轻的,另一只手滑过他的睡衣下摆,流连在他后背, 摸索着他绷紧的脊椎。   林将夜手忙脚乱地配合,依然不记得自己要呼吸,只能无措感受着眼前人的呼吸洒过来,包裹他,像高温下被汽化的蜜糖。   主动去吻虞望宵,与被他压在台面上深深地亲吻, 甚至做出一些危险动作……感觉真的完全不同。   大脑像被放在火里炙烤, 黏黏糊糊的,还必须要忍耐着想要咬掉他舌头的冲动。林将夜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折磨, 是欢愉,是濒死般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犹如陷入一个满是棉花糖的梦,虞望宵终于放开了他。   林将夜昏昏沉沉地坐在洗手台上,脑袋靠着背后冰冷的镜子,打算借此降温……虽然效果并不算好。   “你怎么了?”他轻咳了一声,理智勉强回笼,赶紧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虞望宵在洗手,用冷水冲了好一会儿,才看似好整以暇地回答,“我喜欢你的眼睛。从上一世开始,就很喜欢。”   空气中残留着氤氲的水雾,也流连着说不出的暧昧,让人呼吸困难。   “现在我越来越能确定,我绝对把你吃了,不然你不会知道我的眼睛其实长这样,”林将夜揉了揉眉骨,嘟囔,“我天生就是没有眼白的,我知道那样很诡异……你的口味也很诡异。”   “早就知道了,你最近露馅了很多次。不过,亲眼目睹时,我还是没能控制自己。抱歉,下次想吻你时,我会提前说。”虞望宵擦干净手,轻轻搭在他膝盖上摩挲,看起来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什么时候露馅了?!”林将夜一惊。   虞望宵语气温和,看他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很瘆人:“林家的车上,有很多摄像头。之前你亲亲热热地和林景曜交流时,司机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不好。当时他体内的能量很不稳定,动不动就饥肠辘辘的能生吞一头牛,恐怕还真没控制好自己。以后要注意。   “咳。不是亲亲热热,我在吓唬他而已,故意让他坐立难安,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将夜莫名心虚地解释,“我对别人没有兴趣。”   “嗯,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林将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总觉得后颈凉凉的,说不准有人会因此倒霉。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就趁机多加一把火。毕竟负面情绪这种东西,一次性发泄掉才最健康。   “话说回来……虽然这个话题不适合现在说,虞凛他爸去世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前几天虞凛还来找过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虞望宵勾着唇,轻声重复。   林将夜斟酌地谨慎回答:“嗯,他又喜欢我了。”   虞望宵摸摸他的脑袋,表情依然非常温和:“很正常,如果他不喜欢你,我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需要强制治疗。”   好吓人啊!   “……哈哈,”林将夜僵硬地笑了笑,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话全说出来,“他还说,你抢他的股份,害死了他爸。其实我挺担心他去找媒体乱说话的,有没有办法提前预防一下?”   “他不敢,他妈妈还在我手上。不过,团团,你很好奇吗?我的过去,以及我和虞朝源的关系,和虞凛的关系。”虞望宵仿佛能看透他,反问得一语中的。   “喜欢一个人就会对他产生好奇,这很正常吧?”林将夜把虞望宵拉近了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不打招呼地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我怕你心事太重,有ptsd什么的,不愿意说,还提前去找顾九安打听了消息呢。”   虞望宵呼吸顿了顿,稳稳托着他的大腿将人抱紧,不紧不慢向浴室外走。   “打听到什么了?”他与林将夜脸贴着脸,低声问。   “打听到你年轻时会抽烟,还很凶,把你哥揍得躺在你脚下哭……”   “嗯,年少轻狂的时候会做很多蠢事,性格也冲动,说出来给你听,确实不太好意思,”虞望宵抱着他穿过走廊,侧身轻轻推开客卧的门,“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如果会让你感觉不舒服的话……好舒服。”林将夜被放在床上,柔软崭新的被褥近乎把他包裹,他忍不住惬意地眯起眼睛。   相比起宿舍里普通的硬板床,硕大床垫给他带来的体验感简直就像是睡在云里。   “不会,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有些事情,由我亲自告诉你,总比外人扭曲的视角要更可靠,对不对?”   虞望宵坐在床边,平静地说出了让林将夜睁大眼睛的话。   “虞朝源是个恋童癖,自从我六岁开始,他一直想把我骗去和他“玩游戏”。我早熟,想尽办法没让他得逞,惊心动魄地长大……但还是被迫看到了很多恶心的事情。   “父母不在乎他的品行,只在乎虞氏的未来发展,只在乎他是否有撑起大梁的能力。我报过警,然后第一次发现,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报警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过,有我在的虞氏,报警会变得有意义。”   “……揍得好。”林将夜坐了起来,抱住他,却发现自己一时失语。   “他的猎物不止是我,所以我不得不努力长大,努力争权,把自己包装成最不好惹的样子,横行霸道,让所有人都怕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他按进地里,再也翻不了身。”   “辛苦了,你一定救了很多小朋友,特别了不起。”林将夜收紧手臂,心中涌起一股挖坟的冲动。   可惜现在是法制社会,否则虞朝源一定会被他挖出来暴晒三天三夜,人人叫好。   他简直无法想象,从一个已经成熟、根基稳固的继承人手里夺权,对刚刚长大的虞望宵而言究竟有多难。   那不只是艰难,甚至会有失去生命的风险。   虞望宵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将头靠在他肩上,轻笑了一声:“虞凛在青春期时还崇拜过我,把我当年那些陋习都偷学了去。但其实我脾气挺好的,不是吗?我不喜欢那种凶悍的样子。”   “他哪里比得上你,”林将夜一口咬定,“没有你香,没有你好看,没有你身材好,也没有你这样……温柔。反正什么都比不上你。”   “爱听,以后多夸夸我,”虞望宵低声说,“他妈妈一直不知道这些内情,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让她知道的,是我让她变成了疯子。”   “她不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是个恋童癖?商业联姻吗?如果你对我没有那种感兴趣,我肯定早就会发现你不对劲了。”林将夜嘀咕。   又是一声轻笑。   “她怀疑过,怀疑他喜欢男人。但性取向和心理变态是完全不同的级别,她担心虞凛被伤害过,就像虞朝源曾经试图伤害我那样。但虞凛从来不提这件事,她怎么也问不出来,心里思虑太多,才把自己给担心病了。”   “那你说……虞凛……”   “虞凛到现在都认为,是我故意陷害他爸,是我给他妈妈下毒致残,是我把他的父母控制在手里,防止他与我夺权。”   “真讨厌。”   “是啊,真讨厌,”虞望宵低叹,声音变得很低,“我讨厌他。或许他也曾是受害者,或许他的大脑屏蔽了许多过往,但我真的很讨厌他。”   林将夜垂眸看着他,看见了一瞬间的脆弱,很罕见的脆弱。   “虞望宵,今晚和我一起睡吧?我抱着你。”他试探着开口。   “那样我会睡不着的。”   “为什么?”   “不要问。”虞望宵弯起唇角,有些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怀抱,抬手轻轻给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会想□□?”林将夜若有所思,“我可以忍着不咬你的,也不是不……”   “团团。”   林将夜立刻噤声。   话说回来,虞望宵分明也才二十八岁,正是恰到好处的美味年纪。但自从他们越来越熟悉,有时虞望宵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来,他还真有种被家长管住的心虚感。   反正立刻就不敢造次了,对于曾经是个超级大刺头的林将夜而言,真的很新鲜。   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居然并不算差,甚至还颇具情调。   “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以后有不开心的事都要和我说,”他老老实实躺进被子里,拉着虞望宵的手,主动亲了亲,“晚安,好梦。”   “遵命,晚安。明晚游轮上有好吃的,中午留点肚子。”虞望宵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下,一脸平静,顶着即将满格的好感度离开客卧。   好感度彻底满了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呢?那样应该就算攻略成功了吧?   可是虞望宵还需要他主动攻略吗?   而且那块奇怪的光屏,力量的体系结构和他本身完全不同,和这个世界也不同,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需要虞望宵跟着全力配合。   那还是等满格后再说吧,谨慎,重新做人了必须要学会谨慎。   门关上了,林将夜却辗转难眠。   他干脆重新坐起来收拾房间,整理自己搬来的行李和衣柜。   目前他的衣服大多都在衣帽间,卧室里的衣柜还挺空的,用来存放一些杂物。   林将夜翻了翻箱子盒子,发现大量录音笔、定位器,还有完全看不出端倪的微型摄像头,都是他最开始在宿舍里挑拣出来,强行还给陈铭的。   没想到,虞望宵居然理直气壮地收下,并将它们被完好无损地放在客卧里。   林将夜又气又想笑,继续闷头整理东西,然后在衣柜里发现两台游戏机,五颜六色的、未拆封的游戏手柄,还有一个被李亮称作海景房的电脑主机。   床头柜抽屉里,甚至还躺着一只莫名其妙的豪车钥匙,大小胸针袖扣数枚,镶嵌着把他卖掉都买不起的珠宝。   “……虞望宵你这个人真的是。”   林将夜心中震撼。看来虞望宵确实早就想着和他一起住,没有半点客套和虚情假意的意思。   毕竟虞望宵似乎并不喜欢玩游戏,他只是把普通大学生会喜欢的东西都考虑到了,把自己日常会用的东西也考虑到了,而且全部安排妥当,大量购入。   虽然这些漂亮的胸针和袖口……多半都安插了小小的监控装置吧。   既然虞望宵不心虚,那林将夜也不心虚。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安排,挑挑拣拣给自己选了一对银色的袖扣,然后把其中一支录音钢笔收进了口袋,以作备用。   还是睡不着。一闭眼就能想起虞望宵亲他的样子,好绝望。   林将夜关了大灯,打开小夜灯,蜷缩回被子里玩手机,试图让温暖的中央空调把自己吹昏过去。   新消息提醒冒出来,林将夜挑眉点开,心中有点好奇。   是谁在这大半夜的来找他算命?   没错,这就是林将夜最近开展的兼职业务。很简单的赚钱方式,渠道也算正规。   首先,他现在勉强算是虞氏的员工,可以把身份挂在任何一个旗下机构里,虞望宵不会阻止他,何琛更是好说话得不行,总是乐得帮他一把。   而对于虞氏这种在小说里称王称霸,扎根在世界经济命脉里的庞然大物而言……小到餐巾纸、车窗玻璃和饮用水,大到那些吸金的生物科研和抗癌药物投资,各种方向都有虞氏的身影。   ——包括部分道观的承包和线上宣传业务,宝石以及魔法石的售卖、科普,还有占星学和易经的网课等等,居然也是个长期盈利的项目。   肥水不流外人田,林将夜在进行过简单的市场调查之后,很干脆地下载了有虞氏注资的APP,通过测试、成功注册,并给自己取名为——黑山道长。   都说占卜师赚的全是恋爱脑的钱,但他没这种情商,所以不参与任何感情咨询环节,只会负责预测吉凶,以及简单明了的“是、否”答案,预测时间限定在三个月到半年之内,太长了直接不干。   没想到即便是如此偷懒的小兼职,也让他赚了很多客人的打赏。林将夜自己都想不明白,但这种冷淡的态度依然让他好评如潮,甚至还有人不断推荐别人来找他占卜。   这件事虞望宵应该是知道的,但完全不干涉他的小小事业……只是会收走他赚来的零花钱而已。   林将夜挺乐意的,这也会让他有点继续赚钱的动力。   APP里出现一个崭新的红点,某个用着白色小猫咪头像的匿名用户。出手是出乎意料的豪爽,居然直接付费五千,说是要咨询感情问题。   看在五千块的面子上,外加失眠的苦恼,林将夜这次破天荒没有拒绝。他和这小猫咪随意聊了两句,表情却一点一点微妙起来。   因为这个人是林景曜。 第28章 人类,好牛   林将夜不是瞎猜的, 因为对面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过明显。   根本不需要他主动套话,林景曜都快把自己的家底全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复杂的感情经历, 混乱的人际关系, 难搞的家庭背景……这么猎奇的事情,全A市都找不出几家来。   事情走向非常清晰,虽然林将夜在林家时曾主动找林景曜交谈过,也给林景曜指出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出路,但林景曜并不完全信任他。   很正常, 换位思考的话, 林将夜也不会信任他自己。   但他确实没想到,这世界上的人类恋爱脑,不仅仅只有林煜这个蠢得出奇的特例……林景曜的思维逻辑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位假少爷大半夜的苦思冥想睡不着, 怒斥五千块重金线上占卜, 居然只为了咨询一个问题。   ——虞凛和林煜,究竟谁是他真正的正缘,究竟谁才会爱上他的一切, 究竟谁才会对他好。   其实答案很明显,林将夜不需要算都知道后续内容。   在原书里,当虞凛爱上原主之后,恨不得把林景曜的存在本身都彻底销毁,几乎把他当成自己所有罪恶的根源,一切黑历史的始作俑者, 以及原主受苦受难的唯一罪魁祸首。   虞凛吻上了原主, 全世界跟着一起吻上了原主,林家也自然而然站在原主这一边。   唯有林煜最为头铁,仍然孜孜不倦地讨厌原主, 鸡飞狗跳弄出很多事端,而且会一如既往不看场合地出言攻击原主,竭尽全力把控着林家资源偏向林景曜,坚决不允许原主回家,让原主很伤心……这也是狗血故事里不可缺少的虐点。   实际上,林煜这人确实没眼力见,确实愚蠢,但也确实是个极端到纯粹的恋爱脑。   林煜的行为简直对任何人都没好处,但或许对林景曜来说……如果他保持原状,那么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能拥有的最后一份真情了。   林将夜想了想,打开录像模式,把手机立在身侧。随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差不多大的宝石,握在掌心揉揉捏捏片刻,抛向空中。   一阵奇怪的冷风从头顶吹来,拂过他的脸,顿了顿,转瞬又消失无踪。   紧接着,血红色的那颗宝石掉在他被子上,诡异地摔得七零八碎,碎末流淌开来,在某一瞬间犹如鲜血四溅。   林将夜愣了愣,看着掉回掌心的透明钻石,赶紧爬起来打扫卫生。   他也没想到效果如此震撼……选择虞凛的命运惨烈到这种地步,居然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太猎奇了,那他以后也要离虞凛越远越好。   作为对高消费客户的回馈福利,林将夜把这段震撼人心的录像发了过去,并简单说明两颗宝石分别代表了哪位男士。   林景曜没说什么,默默又给他打了五万块钱。   这笔钱林将夜收得更是毫不心虚,他到现在都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如果换别人来算这个命,那阵冷风不一定会立刻停下……甚至可能会被红宝石给直接砸死。   就是这么猎奇,就是这样凶险。   打扫完卫生,林将夜躺回被褥里舒了口气,忍不住还给自己和虞望宵都算了一卦。   没有致命危险,一如既往,有虞望宵在的地方就是如此平平无奇、安心可靠。   看样子,明天的游轮晚宴,应该还算和平。   *   “你有黑眼圈。”   这是翌日早晨,当虞望宵晨跑归来后,对林将夜说的第一句话。   林将夜稍稍心虚,赶紧拿起手机给他转账,五万两千整,只给自己留了三千买吃的。   这个数字非常讨巧,虞望宵收起面上的不满,似笑非笑地暂且放过了他,没有追问什么。   林将夜确实也不好解释,他昨晚的自检程序实在有点耗费精力,外加令他头晕目眩的接吻,两次简单的卜算,以及虞望宵头顶突突暴涨的好感度……一时间,他身体的营养有点跟不上。   由于饥饿和潜意识里的不安全感,林将夜睡觉前又偷偷吃了点零食,还把那一小包玉牌碎片都翻出来吃了。   没错,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这个潜在的定时炸弹给生吞入腹。   吞进肚子里听起来很有病,但实际上这就是最安全的保管与隔绝方式。   哪怕碎片会爆炸,那至少也是在他肚子里炸的,除非真能把他炸成烟花,否则绝对不会对别人产生任何伤害。   不过,这事儿他是真不敢告诉虞望宵,他怕虞望宵把他肚子割开。   ……嗯,虽然肯定割不开,但把人家惹生气了,那他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于是今天的林将夜,乖巧又能吃,黏在虞望宵身边安静地补了个午觉,努力不惹事儿,效果非常好。   成功度过一个和平的上午之后,下午很快就忙了起来。   晚宴在即,虞氏的造型团队来人了,熟练且自觉地戴上口罩和鞋套,格外利索专业,围着他们俩就开始做造型。   林将夜提前换好了昨天选的衣服,老老实实坐在全身镜前,听着耳边温柔的口令,茫然地抬起手臂,歪头、闭眼……化妆师说他皮肤很好,只给他稍稍提了点气色,化妆的流程很快结束。   而再睁眼时,林将夜有些震惊。因为太专业了。   这不是他第一天穿正式的礼服,林将夜去顾家时也穿了西装,但那次时间更仓促,也没有专门做什么造型。所以直到现在,林将夜才直观地感受到这些事儿折腾起来多麻烦……效果又是多么的好。   原本就熨烫整齐的西装外套,居然能被人用双手整理得更加精致完美,西裤垂落的褶皱恰到好处,衬衫领口也被调整为最衬他脸型的样子。   头发被吹出了小卷毛的造型,少许发胶喷上去固定,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相比起卫衣和毛衣这种松软任人揉捏的款式,正装带给人的感觉会成熟不少。也多了几分拘束感。   “好看吗?”   林将夜坐在椅子上,盯着镜子里稍稍陌生的自己,犹豫片刻,歪头咨询虞望宵的意见。   虞望宵看他的眼神透着淡淡热意,拿出手机,不紧不慢给他拍了十几张照片。   “好看。”虞望宵轻声说完,凑过来又拍了几张。距离拉近,被黑色西裤包裹的长腿,径直贴着他椅子扶手,是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遮掩的亲密。   林将夜轻咳一声,目光忍不住流连在他的腰间,脸有点热,立刻转头喝了口温水。他忽然间明白了虞望宵的日常心情,怪不得这人总喜欢穿正装。   ——因为好看是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会,在极致修饰身形的衣物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近乎露骨。   想了想,没忍住,林将夜还是把脸贴在了他大腿上。借着难得的身高差距,他单手搂住虞望宵的腿,偷偷捏了捏,另一只手也举起手机,果断自拍一张。   虞望宵:……   手里捏捏的紧实触感,立刻变得更加紧实。林将夜又捏了捏才依依不舍放开他,翻看起手机里自己真诚的微笑,非常满意。   倒是虞望宵显得不太自在,迅速低声说:“团团,这个不能发朋友圈。”   “为什么?”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把脸贴在男人的腿上。类似的照片以后也不能公开。”   “为什么?”   虞望宵斟酌片刻:“他们会说你坏话,还会偷偷p图。”   “……噢,我错了我错了。”联想到林景曜在朋友圈发过的辣眼写真,林将夜恍然大悟,听话地收起手机。   天可怜见,他想表达的非常简单——他很喜欢虞望宵的大腿线条,甚至想咬两口,仅此而已。   人类,坏。   *   黑色轿车驶离龙景湾时,天际已然泛起淡淡的橘红,像陈铭最近爱吃的柑橘圣代。   化妆师们早就趁机溜了,他们有单独的七座车,需要赶着提前去现场准备,不会和虞望宵同时出发。   林将夜从后视镜里打量自己,捏了捏头顶纹丝不动的卷毛反翘,颇为感叹:“造型团队的那些人,平常是负责你一个人的形象吗?他们好厉害。”   “那就太浪费了。让他们给艺人设计妆造,才是把才华用在正途上。”虞望宵把手机递给他,屏幕里是今晚的热搜榜。   林将夜好奇点进去看,入目皆是与明星有关的词条,他们站在港口上的红毯直拍和造型,讨论度正在连连拔高。   这次晚宴确实请了很多明星,虞氏和顾氏都有出资,虽说晚宴主题是各家新产品的交流招商,顺便物色代言人,但同时也是一次极好的广告宣传途径。   例如虞氏投资的某大制作电影,上映时间定在新春贺岁档,自然要趁着初雪赶紧开始造势,主演的艺人也都会在今晚出席宣传,而且目标是艳压群芳。   林将夜听得津津有味,还让虞望宵教他怎么进行表情管理。   因为今夜的游轮上设置了舞台表演,会场内全程直播,也会有人负责拍摄游轮内部的豪华设施,进行阶段性直播。   毕竟,这艘游轮本身也是一个广告,旅游业可是有政府大力扶持的。据说即将开辟新航线,是从A市南港出发,顺着江流入海,一路通往南极的十五日之行,包吃包住包看企鹅,人均船票——十万。   对于有心关注的很多A市人而言,十万并不算天价。就算无法承担,也会注意到各类产品赞助商的名字。   如果不是虞望宵随口跟他说了点注意事项,林将夜以前真没想过,赚钱的途径有居然这么多,见缝插针塞满了广告,不会放过一丝可能吸引商机的机会。   人类,好牛。   可惜还没能聊多久,他们已经抵达现场。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弓身打开车门,微微冷风随之吹拂而至,裹着清爽的江水气息。   “虞先生,欢迎……”   工作人员的话未说完,林将夜就瞬间听见爆炸般的快门响声,闪光灯刺眼得简直致盲,尤其是对他这样感知过于灵敏的人群来说……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敦促自己进行表情管理,挽着虞望宵的胳膊下了车。   现在他还要扮演热恋男友,要专业!   “啪。”   但就在这时,虞望宵抬手给他戴了个墨镜,不断闪烁的世界顿时平静了无数倍。   “别管他们,走吧,”虞望宵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温热的唇似无意般蹭过他耳廓,“带你去吃生腌海鲜。”   林将夜顿感一阵饥饿,注意力立刻转移,歪头和虞望宵说起了悄悄话:“行,我先吃你再吃,这样比较安全。我怕你被寄生虫感染。”   “……团团。”   “这次可不是破坏气氛,听我的。”   “好,都听你的。”   游轮面积极大,几乎一望无边的甲板上同样遍布媒体,正扛着摄像头采访明星。虞望宵没有停留,牵着林将夜走进船舱,熟练地避开直播镜头。   他当然有专门的套房,餐厅卧室和洗手间一应俱全。位置就在游轮第三层,房间面对甲板方向,有一整面单向玻璃,可以站在更高处欣赏海上风景。   餐桌上有提前准备好的晚饭,分量不算大,摆盘很精致。红酒已经醒好了,还有一瓶香槟系着丝带放在冰桶里,应该才打开不久,气泡很足。   至于虞望宵提到的生腌海鲜,也许是因为菜系风格不同,被暂时存放在一旁的冰柜里。这些倒是分量十足,颜色鲜艳的配菜很亮眼,酸辣香气险些透过冰柜溢出来,反正林将夜是闻到了。   “先吃点主食,对胃好。”   “好。”   林将夜乖乖坐下,用最快速度把自己面前的前菜和干酪面包一扫而空,差点噎住,随后在虞望宵无奈的注视下,快步把两大碗生腌给端回桌上,还顺手拿了两个被开膛破肚的新鲜海胆。   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开始专心致志进行剥壳业务,效率照例高得吓人。   转眼间,两人眼前堆起高高的虾肉,像一座被酱汁浇灌的肉山,口感依然柔韧又耐嚼,而且格外入味。林将夜此时最需要这样高蛋白的能量,吃得停不下来。   “怎么样,少爷,我可以吃了吗?”虞望宵耐心等他吃过瘾了,才不紧不慢笑着开口。   “……嗯,没有寄生虫。”林将夜轻咳一声,赶紧把碗里剥好的虾全部推给他,自己用小银叉子扎了两根海蜇丝,努力细嚼慢咽。   这个世界的水母口感也很不错,又嫩又脆,可惜他以前没能抢到新鲜的灵魂,只吃过一次活了几千年的类似的老东西,味道非常抽象,林将夜不愿回忆。   “吃饱了吗?”   “半饱,”林将夜诚实回答,“我还能塞很多零食和甜品。”   “别噎着自己,先喝点香槟?”   “喝!”   高脚玻璃杯轻轻相碰,绵密气泡在震荡下迸裂,口感是清爽的果香。   “现在才是适合拍照的时候,团团,过来这边。”   林将夜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绕过餐桌,直接坐在了虞望宵腿上。   虞望宵怔了片刻,默默搂住他的腰,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他不打招呼的亲昵。   两人背对着色彩浓郁的灿烂夕阳,头挨着头,留下一张笑容完美的合影。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林将夜点开照片,发现自己嘴唇红红的,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酸辣的生腌虾,有点像刚刚才亲过嘴似的,“好看,能发吗?”   虞望宵欲言又止,但还是没阻止,拿出手帕按在他嘴上,擦了擦:“发吧。”   一声令下,林将夜立刻把照片发了出去,文案无需思考,搭配两颗大红爱心。他还是很敬业的,必须兢兢业业营造恩爱氛围。   朋友圈里给他点赞的人不少,亦或者说,每条有虞望宵出现的动态,热度都很高。厉于深和季停也在游轮上,还留了条评论,问他要不要上楼一起打桌球。   “朋友叫你去玩?”虞望宵扫了一眼他的屏幕,似笑非笑。   “咳,没事,不理他们。”林将夜把手帕叠好,很自然地收进自己口袋。   他最近在收集虞望宵的手帕,因为这种贴身物品很吸味道,吸虞望宵的味道……反正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熏香。   虞望宵笑笑:“想玩就去吧,现在我还没有这么强的控制欲。”   林将夜半个字都不信,但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当一晚上连体婴。   所以他干脆坐在虞望宵腿上又赖了会儿,盯着人家被红酒染色的唇珠,丝毫没意思到自己的眼神有问题:“待会儿你是不是要去忙?”   “嗯,何琛会来叫我的,”虞望宵显然不想工作,但也没办法,“你一个人小心,不要迷路。用南港的小程序可以看3D地图,一个小时后有烟花秀,到时候回来找你。”   “好哦,这个小点心的标识是什么,卖吃的吗?”   “不花钱,是每一层的酒水甜品站。你可以直接点餐让服务生送过来,别吃太凉的。”   “好哦。”   ……   两人贴贴了没多久,何琛果然很快就来把虞望宵抓走了,甲板上再次响起雷鸣般的闪光灯和快门声。   林将夜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怨念了片刻,忽然发现,就算离得再远也能听见虞望宵说话,顿时安全感倍增。   听力好还是有好处的。虞望宵监视他还要放录音器,他却能隔着几层钢筋水泥直接窃听到人家的心跳声,只要精神集中就行。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收拾收拾,准备去附近的甜品站找点冰淇淋吃。   因为他馋陈铭整天偷摸着吃的那些甜筒,已经馋了很久了。   “咚咚咚——!砰砰砰——!”   但没等林将夜兴致满满地出发,套房门外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很快变成砸门声,喧哗不止。   能在这种场合做出冲动行为的人,不需要想都知道是谁。   林煜被被陈铭挡在门外,喊声越来越大。他今天连陈铭都不怕了,看样子不闯进来不会罢休。   林将夜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希望他预见的死亡场合不会发生。他叹了口气,坐回餐桌旁,再次叉起两条海蜇皮:“陈叔,让他进来吧。”   下一瞬间,脸色铁青的高大男人直接闯入。林煜抬起手指着林将夜,手臂颤了半天都还在大喘气,看样子是狂奔过来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林将夜不想靠近他,远远扔给他一瓶水,皱眉:“有事?林景曜呢,你没陪着他?”   林煜一口喝掉半瓶水,表情依然非常难看。   “小曜被绑架了!呼,呼……就在船上被绑的,我找不到他,我把附近的房间都找了一遍,找一个小时了!妈的,我找不到他!” 第29章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狗血绑架剧情, 果然还是发生了。   老实说,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非常普遍,A市所有豪门子弟, 只要不是被24小时严密保护的对象, 几乎都有过被绑架的童年经历。   但唯有亲身感受,林将夜才能理解一起绑架案,会给在乎自己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林煜的嘴唇极为苍白,手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显然在短时间内进行了难以负荷的剧烈运动, 随时可能脱力倒下, 但又绝对不能倒下。   这样一看,虞望宵给他放定位器的行为,突然就变得特别合理起来。甚至显得格外贴心、正常……   林将夜在出神, 而林煜的话还没说完, 嗓子哑得像头公鹅。   “就是那个空中楼阁项目,B区,有四五层的喷水滑梯, 从楼顶滑下来会直接掉进水池里。那么开阔的地方,我还寻思肯定很安全……”林煜语速极快,眼睛越说越红,“没想到小曜居然从滑梯里失踪了,像原地消失的一样,我怎么也找不到!”   “在滑梯里面失踪的?听着确实有点奇怪。”林将夜微微皱眉。   游轮里的娱乐项目都配备了数十个救生员, 而且今天到处是摄像头, 想悄无声息绑走一个人,需要非常规手段和精密的计划。   绑走林景曜的行为,不会是临时起意。   林煜黑着脸吼他:“林将夜你怎么这么平静?那可是我们的弟弟, 你这没心的家伙也不着急?难道你早就偷偷做了什么!”   “我刚才还在和我老公约会,哪里都没去,你说我能做什么?”林将夜脸也黑了,“林煜你坐下,靠我们找人有什么用?真是绑架的话要靠专业人士,你联系主办说清楚了没有,让他们给出入权限才能高效率搜查,我先报警。”   林煜没有坐,他急急忙忙掏出手机,一边听话地打电话一边咬牙道:“不,你先说清楚,这事情是不是你干的?你必须对我保证,你绝对没有伤害小曜的自私想法,你绝不会助纣为虐去抢小曜的东西,发毒誓。”   “林煜,你再莫名其妙给我扣帽子,在我老公房间大喊大叫闹事,我会把你的门牙打掉,再把你的腿打断,扔进江里。”林将夜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唯一不实之处或许只有“我老公”三个字,毕竟扯出虞望宵的名头用一用,实在太适合让暴躁者冷静下来。   只会情绪用事的人,留在现场也是帮倒忙。   “……”   林煜果然冷静了点,本能地想回击一句,但是努力忍住了。他揉着太阳穴拼命让自己语气和缓,但效果依然不好:“林将夜,别闹小孩脾气,你这边如果有线索,赶紧说出来,不要卖关子。如果小曜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杀了你给他陪葬。”   “神经病。”   “你……”   “你是神经病。”林将夜认真重复。   林煜气得想笑:“行,我是神经病,祖宗,你是我哥行不行?!你让虞董帮帮忙找人,以后你就是我亲爹都行。”   林将夜点点头,先发了消息通知虞望宵,随后点开通讯录,翻出顾九安的联系方式,迅速拨了过去。   现在虞望宵仍在直播镜头之下,让他突然离场不合适,而且万一有人盯着直播画面观察,还容易打草惊蛇。   他要先确认顾九安父亲的位置,排除最可疑的人。   “嘟——”   “嘟——”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不在服务区?   有点奇怪,顾九安今天应该在游轮上的,林将夜提前确认过,还让他帮忙盯着他爸。   林将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自己的信号也很差。   恐怕是因为船开了,按照流程出发,网络暂时有点不稳。而一旦彻底驶离港口、远离市区,信号就会越来越差,联络困难。   他立刻起身往外走,寻找有信号的角落。陈铭疑惑地看过来,压了压帽檐跟在他身后,林煜也喘着气匆忙追上:“怎么了?有线索?”   “没信号,”林将夜边走边问,“话说回来,林煜,你自己没猜过是怎么回事?比如林炳胜的那些小心思,你真的不知道?”   “不是老爸做的!我劝过他了,他答应我不会再做这种事,而且顾家也答应给我们的新项目注资,最新的设备已经全面铺设进入公立医院,除了虞氏注资的那几家以外都有,够用……”   “你真的有点笨。还有,小声说话。”   林将夜皱眉打断他,找了个开阔地位置,再次尝试给顾九安打电话。人太多了,他和顾九安也不熟,没办法透过人群和设备的聒噪,直接听声音定位到他本尊。   电话还没接通,林煜就急着反驳他:“你什么意思,不信我?”   “那你说,顾家有什么必要得罪虞望宵,就为了给你们投资?只赚十几台医疗器械的差价,还有一条垄断失败的供应链,值吗?”   “……”   “林家现在有什么能影响大局的地方?搭上邱家都没用。眼前没有压倒性的绝对好处,谁愿意拿流动资金帮你们填窟窿?你让我怎么相信林炳胜?”   这次不是没信号,而是顾九安不接电话。林将夜捏着手机,感觉说得有点渴了。   他在附近的甜品站拿了两个甜筒,分给陈铭一个,转身直接顺着扶梯小跑下楼。   既然不接电话,就只能靠他亲自去搜。   “妈的跑那么快,等等……呼,行,我承认你有道理,但照你这么说,就算老爸真的把小曜给送、送到姓顾的床上去,那也照样没意义,不是吗?这点好处对顾家不也没用?”   “说得对,所以,也许他只是一盘开胃菜。在拥有绝对利益的情况下,得到林景曜,才能让那个有权作出决策的人,更偏向林家,更愿意承担风险。”   “……林将夜,你的意思是,我爸背着我给顾家更多好处了?小曜相当于贿赂的添头,只有我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是这意思吗?”   林将夜没说话,绕开直播摄像头,径直走进二楼的客房区域,走廊漫长得几乎看不到边际。   确认这里的网络满格,他反手拨通了顾九安的微信电话,同时放慢脚步,侧耳听着每间屋子里的心跳与人声动静。   这是最高效率的排查方法,根本不需要直接闯进去。   “林将夜,说话,你是不是知道咱爸做了什么?”林煜很努力地压低声音。   林将夜舔着甜筒想了想,不打算在没拿到铁证时随口乱说。但这是一个好机会,哪怕会让他显得有点恶劣。   因为他检查过邱珍给他的U盘了,检查了很多次,里面东西挺杂的,各种相片和表格,甚至还有林炳胜初恋的照片。   但除了阴阳账本和一些喜欢大额回扣的医生名单,似乎也没有很特别的东西。光靠这些蚊子腿,根本伤不到林炳胜这样的老油条。   林将夜把看似合法的内容重新翻出来看,才发现了他心目中最不对劲的地方。   ——年复一年的孤儿院大额资助款项。   那是林炳胜的个人资助,很大一笔钱。   他看到了林炳胜和资助过的小朋友们合影,抱着婴儿拍照,和院长亲切握手,有一部分照片甚至上过当地电视台的新闻,还买热搜夸过好几次。看起来清清白白,伟大极了。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林将夜去查了最初那几年的合影照片,搜索小朋友们的名字,发现他们全都在被领养之后的几年之内,人间蒸发了。   失踪,病死,旅游坠崖,意外车祸,游泳池溺亡。何琛帮他查过,越年轻的孩子,消失得越是迅速,其中一个婴儿甚至在领养当天呛奶去世,草草掩埋。   偏偏这些领养者没有任何问题,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普通家庭,他们唯一的问题或许只有……和林炳胜毫无关系。确实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谁也不会把这些孩子的遭遇,与林炳胜的资助之间作出深入联想,就算真的有怀疑,也没证据。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从距离林炳胜最近的人嘴里,问出更多线索。   “你知道林炳胜办公室的保险箱密码吗?”林将夜看着气喘吁吁的林煜,表情依旧平静。   “这时候你问这个?嗯,我知道。”   不等林将夜再问,林煜冷笑了一声:“保险箱藏在一张油画后面,砌在砖头里。还有,油画不在他的办公室,是在顶层的员工卫生间里。我不说你绝对找不到,有保险箱这事儿是我妈告诉你的吧?她也不清楚细节。”   林将夜有些惊讶,吃甜筒的速度都变慢了:“突然变聪明了?”   “我只是很讨厌你,我又不是傻子。”   “那还有一个问题,你爸喜欢小孩吗?”   “不喜欢,非常厌烦。”   “从来没见过他和小孩待在一起?你确定他不是恋童癖?”   “我□□大爸,当然不是!林将夜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将夜扫他一眼,脚步蓦然停下:“没礼貌。那他能给顾家的东西,恐怕比小孩本身更可怕……嗯?这间客房有血腥味,顾九安你在里面吗?”   “砰——!”   话音刚落,陈铭跟上来一脚踹烂了电子门锁,撞开房门。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   浓稠血液裹满地毯,有一部分已经变成暗红色。顾九安靠坐在床头,断了一只手,脚踝被人绑在床脚的柱子上,眼神还算平静,但是嘴唇很苍白。   他的手机在房间另一头,发出恼人的铃声。   这本该是一间无人入住的客房。   “怪不得你不接电话。”林将夜收起手机,迈步绕开地毯,循着更浓郁的血腥味朝厕所里走去。   陈铭毫不犹豫来帮顾九安解绑,帮他压紧伤口,关切道:“顾少爷,感觉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顾九安脸色暗了暗,干涩的喉咙里溢出苦笑,“陈先生,麻烦您帮我报警,让急救直升机来一趟。我爸可能快死了。”   ……   “我的天……”   而与此同时,套房的另一边,林煜很后悔自己追着林将夜来了浴室。   冰冷的瓷砖地板上,躺着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光头中年男人。   胸口被砍十几刀,人事不省。血色模糊了衣物和皮肉,咕叽咕叽冒着气泡,甚至还有些细碎肉沫顺着血水溜进排水渠里,再也难以寻回。   “他快要死了,呼吸很微弱,”林将夜小心翼翼凑近拍了张照,发给虞望宵,“你觉得有可能是林景曜做出来的吗?今天你们出发时,他身上有没有带刀?”   “林将夜你踏马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没礼貌。”   “……将夜,林总,你们别吵架。我知道凶手是谁。”顾九安被陈铭搀扶着走过来,有气无力。   “谁?”林煜立刻回头。   “一个年近三十岁的女人,打扮成服务生混进来的,我见过她,她姓欧阳。”   林将夜一怔:“欧阳佳?是不是你大伯父的情人?”   这个姓氏有些特别,林将夜对她尤为印象深刻。顾家在北城雇人闹出的那些事情,虞望宵才刚和他聊过。就是这个叫欧阳佳的女人,被直接推出去顶了罪。   一审结束没多久,二审时间还没定下来,但牢狱之灾必然不能免。   顾九安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子,低声说:“就是她。你出来点,别让血把鞋子弄脏了,今天穿得很好看。”   陈铭听得眉头一挑,林将夜没注意,被顾九安拉着迅速撤离了卫生间。   “欧阳佳现在应该在北城的拘留所才对,怎么会出现在A市?好奇怪。”林将夜有些疑惑。   “大概是上诉后取保候审了,交点赎金,在终审判决之前她都可以自由活动。这种事情,对顾家来说并不难做。”顾九安显得有气无力,但还是很耐心地慢慢解释。   陈铭给他简单包扎了手腕,迅速去通知工作人员。直升机还有五分钟到,被他喊来的医务团队率先把顾九安的父亲抬上担架床,进行紧急处理后,开始尝试心肺复苏。   专业的人来了,大家突然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包括在犹如巨大楼房的游轮里寻找林景曜这件事,同样是交给熟悉场地的警备队,才更加高效。   林煜心里着急,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毫无意义,只能追着顾九安继续打探:“顾家的小孩,你今天有见到林景曜吗?”   “没有。我爸说带我来玩点新鲜的,见见世面……”顾九安顿了顿,避开林煜瞬间愤怒的盯视,轻声说,“我们一进门,那女人就先砍了我一刀,然后追着我爸砍。我有轻微晕血,晕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将夜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发现顾九安最后那句是在说谎。身为男二,他在书里可是有高光剧情的,完全不晕血,还能为了救出原主而把绑架犯两条腿都砍下来。   或许他根本没想救他爸,直接装晕了,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人类太坏了,活着就是在毒害社会。   于是在等飞机来的几分钟,林将夜干脆在床头坐下,关注起另一个话题:“你奶奶转让股份给你没?”   顾九安苍白地笑了笑:“嗯,转了,协议已经签好了。谢谢你。”   “那你以后就是顾家老大了?”   “……还有几场硬仗要打,但优势大了不少。”   “我靠!”   两人聊到一半,林煜忽然吼了一声粗口。   林将夜无语地转头看去:“能有点礼貌吗?”   “小曜找到了,幸亏我今早送给他的手表有GPS,我都忘了这码事了。警察追着信号找过去,人没事儿,幸好幸好……但是林将夜,你猜猜警察在哪儿找到的?”林煜捏着手机,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眼神却依然愤怒。   “不要卖关子。”   “哈,在你亲亲老公的海岛上!” 第30章 异食癖   江流入海, 炸裂的新闻接踵而至,船上依然风平浪静。   有顾九安的证言,凶手很快就被及时抓获, 戴着手铐押上了直升机。这次想被保释出来, 恐怕难如登天。顾九安也被一起紧急带去接受治疗。   为了暂时封锁有凶案的消息,游轮运营方还趁着直升机起飞的时候,提前开始进行无人机表演。毕竟,如此丑闻,说到底也只是顾家内部夺权之争……真让太多人知晓内情, 他们也怕得罪顾家。   逐渐昏暗的海面上, 蓦然迸发出绚丽光影,直播镜头游走在甲板与观景台前,专注拍摄着最新裸眼3D技术的展示。   虞望宵刚刚接受完采访, 明星们在宣传即将上映的电影, 被特邀上船的博主在里面录制vlog。没有任何人知道顾家家主猝然离世的消息,一片热闹,歌舞升平。   而林将夜回到三楼, 没有理会林煜的得意表情,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虞望宵的背影,头也不回问陈铭:“陈叔,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比如去海岛上看看?”   “没关系,警察比我们去得更快,您的弟弟不会有事……”   陈铭说到这里, 顿了顿,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他们应该会把摩罗斯公馆搜查一遍,您没有嫌疑,也不在场, 不用去做笔录。但是到时候可能要签一个知情同意的单子,线上签字就行。搜查结束后,警方会来与您确认财务损失情况,小事儿,让何琛过去就行。”   林将夜沉默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他真把海岛转到我名下了?”   “对啊,”陈铭眯眼笑,“咱们虞董就是言出必行的代表,您不信他,我可要为他抱不平了。”   “咳……”   林将夜被盯得有点心虚,默默从冰柜端出一盘生腌虾,推给陈铭。但是没给林煜。   他没有被警方怀疑,恐怕是因为产权转移的时间没多久,在众人的认知里,摩罗斯公馆显然只在虞望宵的掌控之下。   更何况,能在大量摄像头前悄无声息绑架一个人,可是需要充足资源和人力的。这些林将夜全都没有。   所以虞望宵被礼貌地请去了茶水室,作为嫌疑对象之一进行询问,林将夜歪头偷偷地听,发现绑架案的内情比他想象中还复杂。   特警能用最快速度发现林景曜的踪迹,不仅是因为他的新手表自带GPS定位功能,还因为他们提前接到了群众举报——有人在摩罗斯公馆窝藏非法物品,并且举办未经报备的聚众迷信崇拜行为,极其危险。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举报还真不算错得离谱……林将夜唇角抽了抽,有些想笑也有些庆幸,多亏他早早表达出自己对活死人毫无食欲,所以虞望宵把那批顾老太太都拉去了其他地方。   否则,不怕枪的老太太对阵持械特警,孰胜孰败还真难以料定。万一误打误撞出现人员伤亡,那事情才是真的麻烦了。   但运气好是一回事,举报者那过于明显的居心不良,就是另一回事了。想从虞望宵身上挖一块肉的人太多,林将夜不由怀疑,林景曜被绑走也是陷害的一环。   就算陷害不了虞望宵,或许还有机会反过来陷害他林将夜呢。他们几人之间的利益关系网并不复杂,打倒假少爷,很显然对他是有好处的。   “那是我重金筹备、送给爱人的礼物,麻烦各位搜查时小心一些,万一他对我发火……哄不好的。”   而另一边,虞望宵在好脾气地与警方对答,看上去颇为无奈,就好像真被欺负了似的。他面不改色张口就来,毫不心虚地把林将夜编排了一通,直接说成了史上最霸道的蛮横男友。   作为榜上有名的年轻企业家,他长期以来维持的温和良好形象,在这一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将夜忍笑忍得很难受。别人看不出来,但他看得出来——虞望宵差点把自己说爽了,这人居然还真会喜欢男朋友蛮横的样子。   而负责询问的警察频频点头,眼露同情,压根不相信绑架是虞望宵会做出来的事。一板一眼走完流程之后,还态度极好地跟他道歉,保证不会随意破坏任何海岛私产。   虞望宵轻飘飘脱了身,也不着急,甚至没有想亲自过去海岛看着,显得更加问心无愧。   他只是随意把何琛派了过去,让人家全力协助警方调查。   眼瞧着虞望宵即将上楼,难得安静了许久的林煜再次鼓噪起来。   “其实有些腌臜事,虞望宵挥挥手就能解决了,全看他乐不乐意。所以你说你掺和进来做什么?这是你该碰的?”他凑过来,皱着眉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最近老妈眼睛天天都是肿的,跟我说她担心你,怕你过得不好,怕你被人害了……”   “她担心我做什么?”林将夜莫名其妙。   “你是她小儿子,她不担心你难道还担心我?林将夜,你要是真怀疑咱爸有问题,找你男人帮忙就行,靠你自己胡乱折腾,能靠谱吗?你有什么搞阴谋诡计的能耐?老妈更不是这块料,别害她,也别害你自己。”   “唔……林煜,你知道吗?一切阴谋诡计,在我能把你立刻弄死并完美藏尸的前提下,都不是阴谋诡计,”林将夜语速很慢,以防他没听清,“你也没有搞阴谋诡计的能耐,怪不得我们是血亲。”   林煜看着他平静至极的漂亮脸蛋,忽然一阵毛骨悚然:“……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没能耐了?”   “说到底,你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连林景曜都保护不了。怪不得林炳胜无法真正信任你,哪怕给了你总裁的位置,也会站在你身后卡着你的脖子,让你对他的私下生意一无所知。”   “林将夜!”   “而且你也老了,在股东里依然没有话语权,根本夺不了你爸的位置。对比一下,顾九安还是大学生,但他已经暗中说服了很多元老,加上顾老夫人转给他的份额,现在他可以碾压顾家大少那一派系,即便今晚就要针锋相对开股东会,他也能赢。至于虞凛……”林将夜笑笑,轻声说,“虞凛是神经病,但他长得比你帅,家里比你有钱,实际上也比你更讨林景曜喜欢。”   其实林煜听到一半就忍不住了,猛地朝着他的脸挥出一拳。但林将夜不紧不慢往旁边歪了歪脑袋,林煜根本没打到,还失去重心险些摔倒在地上。   林将夜再次轻笑,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听清楚了?那就安分一点,多想想你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活着有什么用,你凭什么能被林景曜选择?不愿意想,那这个世界的精彩就和你毫无关系,你只能老老实实当一辈子的庸人,当我和林景曜之间争斗的垫脚石。”   林煜愕然地睁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而当他终于把林将夜的话尽数消化之时,破防的角度却格外离奇。   “……你把我大骂一顿,还指望我帮你调查我亲爹,是吧?林将夜,你最近都骂我几次了?我是你哥!为什么你从来不骂别人就骂我一个啊?!”林煜眼睛红了,看着还真挺难受。   “因为你特别没礼貌。再说了,别人也从来不骂我啊,林煜,你有点活该了。”林将夜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意尚存的香槟,慢悠悠喝着,看起来非常气人。   林煜哑然数秒,大口大口呼吸着,紧接着居然直接被气跑了。   没办法,他真打不过林将夜,连吵架都吵不赢。万一再继续丢脸,事情被传了出去,可能小曜真的会嫌弃他,不会再考虑和他有任何未来……   “现在去见小曜最重要,我不会跟你这种喜欢诡辩的冷血家伙一般见识!”   他头也不回吼了一声,咬牙切齿攥着拳头转身离开,路上还差点和虞望宵撞了个满怀……没打招呼,硬着头皮绕开就走。   “没礼貌。”林将夜摇摇头,伸了个懒腰。   虞望宵进门时心情颇好,毫不介意横冲直撞的林煜,径直走过来捏捏他的脸:“我都听到了,团团,你好凶。”   不知道为什么,和林煜吵架的行为做出来时很自然,但一想到虞望宵居然听完了全程,林将夜就有点莫名脸热。他拉着人家的手晃了晃:“咳,我只是想趁机做个实验……具体的回家再和你解释。”   “以后对我也可以再凶一点。”   “唔?”   “我喜欢你骂人的样子,”虞望宵拿起他喝过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对我也可以说脏话,我会喜欢。但不要对别人说。”   “……异食癖。”林将夜在震惊中沉默半晌,只能憋出短短三个字。这也是他最近上网冲浪学到的,感觉非常精辟。   陈铭已经听不下去了,完全无法忍受自家老板这种旁若无人的行为,捏着鼻子迅速遁走门外。   而虞望宵笑意渐深,弯着唇贴在他耳边低语:“团团,说别人是异食癖之前,先想一想自己都吃过些什么,又最喜欢吃些什么。”   “……”   林将夜根本无法反驳。   于是他火速转移话题:“警察还会找你麻烦吗?”   “不会,放心。何琛一个人就能处理。我现在出面,只会被记者跟踪,最好暂时避开麻烦……你想去探望林景曜吗?”   林将夜摇头:“我不想,他没死就行。那看完烟花秀之后我们去哪儿,还需要配合你出镜吗?”   “接下来我只负责陪你玩,玩够了就撤退,不用出镜。还有,下船后去一趟仁深医院,可以吗?顾源被送到了厉院长那里,紧急抢救后收入ICU,恐怕撑不了多久,”虞望宵耐心地慢慢解释,“顾老夫人毕竟是我的朋友,我亲自看她儿子走完最后一程,情面上才过得去。”   “当然可以!我也想亲眼看看光头会怎么死……他特别坏。哎对了,你觉得林景曜是被谁抓走的?”   “我怀疑虞凛。应该有合谋者,但虞凛一定参与了。”   林将夜眼睛缓缓瞪圆:“你怀疑虞凛?”   “他把老宅的管家打晕了,我刚接到的通知。混上游轮,对他来说不算难事,”虞望宵轻叹,捏着他的手揉揉捏捏,“不管他,我们先去船里玩一会儿。”   “……等下,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绑林景曜?”   “他有病。”   林将夜恍然:“好有道理,好客观!”   *   作为亮相不久、被拉出来揽客打广告的新型游轮,船上的娱乐设施确实比林将夜想象中丰富多彩。   禁烟办公室,VR游戏室,深水泳池和潜水教室,古典的小舞厅自带台球桌和闪烁迪斯科球……更别提风格不同的餐厅和酒吧,以及免税购物中心,全都是为了确保游客在长途旅行中,也能体验到文化与美食的多样性。   可惜,不能浪费造型师给他吹出的小卷毛,所以林将夜不打算退衣服进水池里玩儿,非常满足于普通的吃喝闲逛。   他拉着虞望宵专心致志地到处看,不出预料,虞望宵把他拿起来看过的东西全都买了下来,包括一套价格高昂的棒球套装。   其实林将夜只是有点喜欢那根金属球棍。   他们还偶遇了一次厉于深和季停,厉于深那声“小绵羊”卡在喉咙里蓄势待发,结果瞥见虞望宵不紧不慢跟上来,这哥俩就像老鼠看见猫似的,当场转身溜走。   “我有这么吓人?他们跑了,林煜见到我也跑了。”虞望宵若有所思,深刻反省自己最近的亲和力是否有所下降。   “人家只是比较聪明,知道不能得罪你。至于林煜……他有病。”   “好有道理,好客观。”   “咦,虞望宵你又学我说话。”   “嗯,你说话可爱。”   “那没事了。”   两人一路胡乱聊天一路逛下去,虞望宵毫不顾忌自己都买了多少东西。至于该怎么带回家的问题,不需要由他来操心,商家自然会在今晚送货上门。   但他确实很烦,因为跟在他们身后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虞董同款”,似乎是一个颇具含金量的词汇,偏偏游轮上的受邀者们都不差这点钱。   虞望宵在很多事情上经验丰富,唯独对这种场合真的没经验,他太忙了,而且为安全问题考虑,从来不亲自出门逛街。   莫名其妙陪林将夜买点东西,居然差点掀起购物狂潮。令人困扰。   与此同时,看了看工作人员喜笑颜开的脸,又看了看虞望宵弧度下降一个像素点的唇角,林将夜蓦地惊讶发现,自己好像变聪明了。   他居然能读懂如此细节的微表情和脸色!   林将夜贴过去挤开工作人员,抱住虞望宵的手臂,想了想,张嘴就开哄:“宝贝我玩够了,今晚吃得好喝得好,烟花秀也很好看,特别开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怎么样?赶紧看完那个老光头,赶紧回家睡觉。”   他没练习过如何哄人,语气还有点生硬,但那声“宝贝”效果不错,成功让工作人员有眼色地离远了些,不敢再来谈什么黑金会员俱乐部的事情。   虞望宵笑了笑:“嗯,听你的。你还在长身体,需要充足的睡眠。”   下降的像素点终于回来了。林将夜松了口气,牵着虞望宵走上甲板。   夜色渐深,游轮已经稳稳返航、回到南港,陈铭提前把车开了过来,倚在车门前,表情有些严肃。   虞望宵瞥他一眼,不动声色上了车,直到轿车转眼间隐于夜幕,才随口问:“怎么了?”   “虞董,刚得到了消息,顾董事长情况濒危。顾老夫人得知儿子严重受伤的消息,当场……心梗去世。”陈铭有条不紊地回答,表情却略显微妙。   林将夜的表情也逐渐微妙起来。   顾老夫人,心梗去世?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他怎么有点听不懂呢? 第31章 只是送货上门的食粮而已   “尸体还在吗?”虞望宵若有所思。   “听说已经叫入殓师过来整理遗容了, 在家里停灵。七天后,顾家会举行告别仪式和简单葬礼,然后直接火葬。”   “没事, 先去找厉院长。”   “好嘞老板。”   虞望宵看向一脸茫然的林将夜, 笑笑:“怎么样,七天后陪我一起去偷尸体吗?”   “……”   林将夜沉默片刻:“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就去入殓师那里把她偷走,以免夜长梦多。”   “被发现可就不体面了,送去火葬场的时机最好, 骨灰也很容易替换。”   “好有道理!”   林将夜应下了, 毕竟真让他今天再去折腾,他也嫌累。   虞望宵家里的床垫特别舒服,昨晚没能放松享受, 他今晚还打算早点睡, 养养身体。   可惜,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愿望,似乎没那么容易实现。   当他们抵达医院时, 顾九安已经接受了一次小手术,效果挺好的。他断掉的左手手臂吊着夹板,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日常生活还能自理。   而他的父亲就没那么幸运了,躺在ICU里插了管,家属也只能站在外面, 通过小窗口观察。   顾九安情绪不高, 看样子是听闻了奶奶去世的消息,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愈发有些阴沉。   他站起身,轻抿着唇:“虞先生, 将夜,谢谢你们来看望家父。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将夜走过去,递给他一篮水果和牛奶,还有两盒燕窝。这些都是陈铭在路上买的,哪怕人家不需要,身为同学他也得送点。   他环视了一圈冷清的VIP病房,问顾九安:“怎么只有你在,你们家亲戚都没来?”   “都去看奶奶了,在她卧室里翻箱倒柜,不死心地找遗嘱,有机会说不定还要偷几支翡翠手镯,”顾九安笑了一声,眼底的郁色浮动,“他们巴不得离我远点,因为不喜欢我,也怕给我找不痛快。”   他说着话,身上烟熏培根的味儿越来越浓,林将夜都有点担心这人真的变成病娇,赶紧安慰一句:“反正你已经赢了,顾家是你的,还要他们喜欢你做什么?”   “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算了,你不需要操心这些,活得开心就行,”顾九安晃晃胳膊,“还有,给我的石膏签个名。”   “唔?”   顾九安脸色好了几分,笑道:“回学校了别人也会签的。李亮肯定在我手臂上乱画,你先帮我占个好位置。”   “有道理……正好我这儿有笔,给你画个小猫。虞望宵给我买的睡衣都是猫咪,我已经熟练掌握此种动物的身体结构。”   林将夜兴致勃勃,顺手拿出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没错,这真的可以当成笔来用。   他雷厉风行地低头就开始画画,顾九安怔了怔,心情非常复杂。再一垂眸,看见石膏上那只像印刷出来的Q版小猫,甚至还有活灵活现的绒毛……顾九安心情就更复杂了。   “居然画得这么好,学过?”   “嗯?没有啊,我从没画过,”林将夜歪头,刷刷下笔又添了两只猫,“其实只是临摹而已,手不抖就行。”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个天才。”   “没可能,我不太聪明。”   两人熟稔地嘀嘀咕咕了一阵,而与此同时,厉院长表情微妙地抱着手臂,站在虞望宵身边,朝两人努了努嘴:“虞董,您不介意啊?”   “介意。”虞望宵淡淡回答,神色毫无变化。   “介意的话就要直接说啊,谈恋爱和上班可不一样,怎么能让别人猜自己心思。”   “我家这个,心思太单纯了。恐怕只会觉得我介意的事情……莫名其妙。”   “单纯好啊,单纯的人不才会乐意听你的话,为你着想吗?你就说你不喜欢他和别人关系好,理由都不用给,”厉院长大手一挥,“别忘了月底去找老王做心理咨询,虞董您可必须要去,小林少爷也要去。实在不行你俩再做个夫妻咨询,又不差这点钱。”   “知道了,别再念了,”虞望宵无奈地笑笑,“顾源现在情况如何?还有救吗?”   “失血过多,我瞧着是救不回来了,脑死亡。”   “死得这么轻松,不像他的风格,”虞望宵若有所思,“这几天你这边多上心,别让他真弄出什么大新闻来。”   “保证完成任务,就算活过来我也要把他用枕头再按死一次,遭天谴的老混球……”厉院长转身拍拍护士长,“小梁,去给患者加一个手腕束,有备无患。”   “好的院长。”   人高马大的男护士长动作麻利,病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虞望宵或许也没想到,他说出的担忧,居然一语成谶。   林将夜听见动静,歪头好奇地望病房里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毛骨悚然,像是心口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能把人当场冻死的冷气无边无际涌过来,犹如无数肮脏的冰锥子,在疯狂穿刺他的毛孔,不顾一切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大家都没什么反应,林将夜发现在这一瞬间,只有他心里翻涌着诡异的不安。   ……唯一的异常,是那扇通往ICU病房的门。   “梁护士,别过去!”他毫不犹豫大声喊道。   护士长吓了一跳,本能地停在病房门口,而紧接着,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动了动,像无意识的肌肉抽搐。   “哇——!哇——!哇——!”   “谁在哭?!”顾九安表情一变,才刚放松不久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林将夜也非常警惕,立刻过去把护士长推开,随后亲自挡在门前。他扭头看向虞望宵,瞪了人家一眼:“你赶紧走,都出去。”   他看过虞望宵给他的研究报告,那个正在发出婴儿嚎哭的玩意儿,十有八|九就是鬼婴。身体无形无色,普通检测设备根本无法定位。   而且鬼婴的凶险度也有不同。若是平常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身体一冷,或者毫无预兆低血糖,说明鬼婴只是碰巧路过,没有戾气。   但如果鬼婴的哭声能让所有人都听见……那么每个听见哭声的人,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在每次惨案发生后的事故调查人员,只能通过录像设备里的影音进行分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所以至今依然没有与其对抗的有效方法。   勉强能用来驱逐鬼婴的保命物品,就只有虞望宵提过的那场流星雨碎片。但光是A市就有千万人口,即便把陨石磨成碎片分发出去,恐怕也远远不够用。   “听他的,我们现在离开。”虞望宵颇为平静,被林将夜瞪了一眼,心情似乎还挺不错的。他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把枪,熟练上膛。   厉院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面容立刻变得严肃,连忙扶着顾九安完好的那只手臂,把人拽走:“小顾总,您先和我来,这里不太安全。”   “那我父亲……”顾九安脚步不停,说了句场面话。   厉院长赔笑:“我们只能优先保证您的安全,毕竟人各有命,令尊实在没这福气,是吧?走走走。”   这话倒是说到顾九安心里去了,他巴不得他爸被莫名其妙的危险害死,于是立刻从善如流地加快脚步。   在离开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林将夜,心中担忧……却没能看清。   因为虞望宵就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他,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忽然缓缓勾起唇,露出一个友善又平静的笑。   顾九安汗毛倒竖,差点被这个笑容吓得呕吐,转身就走。   童年阴影是一种极难战胜的东西,无论他多么拼命地想要长大。   *   “团团,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及时说。”   林将夜的胸针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惜他此时没有心思腹诽虞望宵的变态行为。   “没事,离我远一点就好。”   他走进ICU病房,反手关上了门,闭眼深呼吸,声音逐渐变得很轻、很远,没有感情,像空洞的回音在走廊里飘荡。   “好,等你。”虞望宵眼神微变,拒绝了厉院长递来的热茶,平静地中断通讯。   “滴,滴——”   “呜哇啊啊啊——”   监护设备发出刺耳的轻响,与婴儿愈发凄厉的嚎啕声混杂交织,犹如世上最为恼人的交响曲。   林将夜站在病床面前,忍不住敲了一下光头男人的脑门。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为了泄愤而已。   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没有了眼白,如黏稠溪流般流淌蠕动着,泛起细腻柔软的幽光。这是他遭遇攻击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因为他现在肚子疼,心口疼,诡异的绞痛感盘旋扩散在周身,而且很冷。   像是有一种奇怪的生命在他身体里冲刺,绞缠他的心脏肺叶,试图冲击他的大脑。不对……是两种。   不仅如此,林将夜还能同时感受到玉石碎片在他体内震荡,阴冷至极,像支离破碎的冰碴子肆意飞舞。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把碎片全吃了,否则遭罪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在场全员都可能被波及。   没有比他肚子更安全的地方,虽然他也无法直接消化吸收石头,可至少杜绝了其他人的盗窃、定位和窥探……然而,杜绝不了鬼的窥探。   有人想夺舍他,而且把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屁孩鬼魂一起带了进来。   林将夜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顾九安他爸,就是这个被他一巴掌把脑门打红的家伙。   因为他此时只能借助呼吸机存活,在脑死亡成立的瞬间,这具身体就在客观意义上失去了灵魂。   但林将夜能闻到食粮的气息,直到现在,那股平平无奇的香气,依然萦绕在ICU病房里。   这能说明一个问题——光头男人真正的死亡时间,就是在虞望宵和他抵达医院不久之时。   只要能闻到味儿,灵魂就没有跑远,也没有被他同事收割。既然如此,在林将夜的心肺里搅动、作乱的怪东西,多半就是它了。   这种猎奇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名普通人类身上,都会有巨大风险,包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林将夜。在虚弱状态下的他,若是一时疏忽,很可能被冲击得无法立足,被迫离开那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具身体是他自己创造的东西,严丝合缝包裹着他的心神,由他的力量所修筑,只属于他一个人。   所以,冲进他体内的缝合款灵魂,哪怕阵仗确实很大,也确实让他觉得很冷很痛……可仍旧逃不开注定的命运。   ——它们只是送货上门的食粮而已。   “还真别说,现在是我想吃夜宵的时间。”林将夜轻声说。   他的嘴唇没有动,咀嚼声却从胸腔里蔓延开来,伴随着骤降的室温,一声接一声的嚎哭惨叫,以及骨头粉碎般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好久没有亲口吃饭了,唔,嗯……多谢款待。” 第32章 做人要阳光一点   “我勒个亲娘, 虞董,您找的对象到底什么来头……小林少爷该不会是在村里被老巫婆养大的吧?”   厉院长腰间挎着一把枪,原本被白大褂遮掩着藏在身下, 如今被他忍不住拿起来反复擦拭。   他已经全副武装打算大干一场了, 此时此刻站在电脑屏幕前看着监控,却罕见地把自己看得手脚冰凉。   不仅是因为林将夜那双诡谲至极的眼睛,更是因为无孔不入的咀嚼与惨叫声,穿透了钢筋水泥和厚厚的墙板,强行灌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鬼不可怕, 反正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厉院长早已对那些阴森森的家伙祛魅了。   当一个人身上出现少量的“非人感”, 其实也不可怕,甚至还可能会展现出别样的性张力。   但若是有大量的、强烈“非人感”,在一具完美拟人的躯壳里绽放……只会让别人连续一周半夜不敢起床上厕所。   厉院长还算见多识广, 而顾九安早就咬着嘴唇蹲了下来, 掌心里渗出冷汗。   彻头彻尾的无能为力,犹如实质的自惭形秽,就像一片片黑沉阴云压在他头顶, 让他抬不起头,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妄想下去。   他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虞望宵,发现这个平静到诡异的男人,忽然难得地露出不加遮掩的不满。   “厉大强,不要说他坏话。”虞望宵皱起眉,语气比平日重了几分。   “唉唉唉别把我真名说出来……错了错了, 我嘴贱, 小林少爷是天神下凡,举世无双,特别了不起。”厉院长尴尬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赶紧认怂表忠心。   看到虞望宵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他努力把更多吐槽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婴儿嚎哭与恐怖的咀嚼声慢慢消退,ICU的机器蓦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顾家主彻底死了。   死得很干脆,身体机能彻底消失,满身的维生设备都也救不回来。   林将夜吃得很饱。   他怀疑自己来到新世界之后,恐怕从来没有吃饱过,直到这一个美妙而饱满的瞬间。   哪怕他吃掉的那两团灵魂,是莫名交缠在一起的怪异增生物。有点像恶性肿瘤,长得很丑,味道也很一般,口感非常非常奇怪。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不会挑食。   林将夜神清气爽,精神亢奋,满身的活力需要发泄,连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他干脆拔掉了吵嚷恼人的维生设备,坐在光头男人的尸体旁边,沉浸地思考起来。   因为他的记忆好像修复了一点,可惜还没修复到有虞望宵存在的那个空洞,是更早以前的一次收割任务。   有些失落,不过也有收获。   林将夜能看见一个人死亡前的记忆,这项能力不单只会作用在活人身上……也包括由他亲自吞吃的灵魂。   所以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涌现的信息量,非常之大。   首先,那个嗷嗷大哭的鬼婴……曾经居然真的是个婴儿,一个没能长大的小男孩。   他的濒死视角也很猎奇,画面从母亲的肚子里开始,不打招呼地出现剧变。   刺目光亮划破温暖的黑暗,他看见了一只染血大手,径直伸向自己的脖子。   是男人的手,没戴手套,只有淡淡薄茧,看起来养尊处优,力气却大得犹如异形怪物。   他被拎着脖子硬生生掏了出来,透过模糊的羊水与滚烫的眼泪,看见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光头男人,看见了自己母亲绝望苍白的浴血面容。   光头男人没穿上衣,一只手拎着他,另一只手拿起匕首对准自己,随后沉默着挖下了自己心口的一块肉,然后强行塞进他的嘴里。   他在咳嗽,在窒息,在本能地挣扎。无济于事。   他们所在的场所装潢非常华丽,堆满珠宝、佛像和精美奢华的玉石摆件,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光头男人把他放进一个粗糙冰冷的容器里,浇上奇怪的粉末,反复捶打。   他成为了一块完美的、漂亮的玉石,被刻上“万事顺遂”四个字,最终被放入金店里售卖。   一对富裕的夫妇看上了他,怀孕的女人把他握在手心里,眼神不知不觉变得空洞,摩挲着他,喃喃地说:“好漂亮的纯金佛牌……愿我的宝宝万事顺遂。”   不久后,女人的孩子在飞机上早产诞生,母子平安。   他被转送给了虞望宵。   再后来,林将夜捏碎了他,吃掉了他。   他保持着极致的安静,因为他看不明白,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甚至极为渴望被林将夜吞进肚子里。   因为那是他记忆里最像母亲的地方,是唯一不会给他带来痛苦的地方,是他温暖又黑暗的归宿。   直到那个代表着极致恐惧的光头男人,从他支离破碎的玉石身体里长了出来。他不明白,但是那个男人就是长了出来。   侵占属于他的黑暗与温暖,将他从唯一的归宿里向外驱赶,吞噬他最后的意识与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些什么,但他确实在怨恨。他被吓得嚎啕大哭,他拼命地逃亡向未知之处……他陷入彻底的黑暗,得到真正的、永恒的安宁。   林将夜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努力消化这段记忆里庞大又混沌的信息量,同时注意到了很多问题。   ——首先,这个顾家家主,看起来像一名从未经历过任何系统性学习的超级大邪修。   他简直是在乱搞,而且不顾任何天理人伦,无视了一切道德规矩。   可是一个人类,想夺舍另一个人类,根本就用不着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心手段……把七八个月大的婴儿生剖出来,莫名其妙喂他一大口别人的“心头肉”,然后搅碎做成玉石,这几个步骤都毫无必要。   考虑到这个世界原本的设定很“科学”,出现超自然现象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所以事实上,或许人类并没有探索出可以作为教科书的正统体系……   但他还是太过莫名其妙了。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体系,所以他本身的力量过于弱小,只能亲手制造出足够邪恶的力量,用来辅助他达成自身目标。   被林将夜亲口咬碎了吃掉灵魂,一点也不冤枉。   ——其次,这个婴儿的母亲,是欧阳佳佳。   林将夜通过婴儿视角看见了她染血的脸,足以确认,那个被顾家推出去顶罪坐牢的女人,那个在游轮上把光头砍成脑死亡的女人,就是她。   有狠劲儿,佩服,也算是给自己无辜受罪的孩子报仇了。虽然她做了一些迫害虞望宵的事情,但对虞望宵本身造成的伤害为零,林将夜不会找她麻烦。   因为他个人颇为支持以眼还眼的价值观,只可惜这是法制社会,他不想频繁破坏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以至于自己被排斥到无法生存。   ……不过这就引发了第三个问题。   光头撒在婴儿身上的那些粉末,看起来有点眼熟,吃着口感也有点怪异,非要说的话,很像是从林将夜自己身上掉落的渣渣。   冷知识,林将夜上辈子引爆了自己的身体,把突袭他的同事们全都炸死了。   他爆炸时的动静很大,伤敌一万,自损也是一万,把加冕之地都炸出了一个深坑。所以他的身体当然被彻底炸成碎片,飘飘洒洒地落入虚无。   嗯,理论上是再也找不回来的。可当那些看似平凡的玉石碎片被灵魂所激活,又被他完全咬烂强行吸收……他真的感觉味道有些怪,偶尔吞下的几口就像在吃他自己一样。   除了这几条明显的端倪,林将夜今晚还注意到一个新问题——那些粉末有少量的致幻效果,人类似乎根本无法抵抗。   这块玉牌被放在金店里售卖,没人觉得有任何问题。购买它的夫妇将玉牌拿在手上摩挲,也认为自己在抚摸黄金。   就连虞望宵收到那块玉牌时,居然都告诉他是纯金佛牌,没有半点怀疑。哪怕后来见面时,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一块玉牌……但最初他还是认错了,而且自己完全没发现。   林将夜很清楚,人眼会看错,人脑会犯错,传递信息时也会出现不少口误。可是连续有数人在不同的场合同时看错一件物品,那就不再是简单的犯错了。   致幻,百分之百的致幻效果。   说来也巧,他以前的那双眼睛,其实也能制造出如此严丝合缝的致幻效果,还能把自己看见的画面上传进领导的大脑,作为任务的存证之一。   这是他天生的小能力,没啥用处,对于顾家家主的阴谋链条更是毫无影响。   正因如此,林将夜就忍不住开始大胆假设了。被补足能量的、格外精神的活跃思维,让他的想法瞬间发散。   他此刻严重怀疑,十年前那场在A市上空盛放的流星雨,几乎全都是他自己爆炸后散落的碎片。   再加上莫名其妙恢复了少许的往日记忆,林将夜陷入漫长的沉思。   不会吧。   他不会就是导致这个世界出现超自然现象的罪魁祸首吧?   鬼婴和活死人的诞生难道都和他有关吗?   这听起来也不太对吧?他又不是唐僧肉,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奇怪的功能?   但话又说回来,能量只是一种工具。只要找到了使用能量的方法,就算是尸块也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用来作恶还是行善,只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   例如虞望宵研究制作的那些蜡烛,确实挺好用的,而且人畜无害,没有搞出什么邪恶产物。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人类。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人类掌握工具后的发散与创新能力。”   林将夜决定停止思考,有些怔然地自言自语着。   就在这时,胸针里传来虞望宵的声音,透出几分担忧:“团团,醒一醒,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啊,我没事。这里已经安全了,可以给他收尸了。”林将夜一惊,终于完全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起身推开ICU病房的大门。   下一瞬,虞望宵已然出现在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和脸,又揉了揉他的肩膀和肚子。   “饿不饿?”   林将夜迷迷糊糊被摸了个遍,摇头道:“嗯……特别饱。吃饭不是重点,记得你上次说的流星雨吗?当时是不是也有许多陨石沉进大海里了?”   虞望宵黑眸微眯,似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外面带,边走边说:“当然,仅凭人力,不可能打捞出所有的陨石碎片。掉进海里的那些,也许会被冲刷上岸,也许永远都沉在海底深处。有其他人知晓陨石的力量,刻意打捞了一些,也不奇怪。”   “那就对了,我们需要去一趟顾家,我要亲自检查那个地方……顾九安呢?把他也带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你累不累,其实明天去也行,我就是有点亢奋。”   “不累,但是你确定自己没事?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虞望宵脚步放缓,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毫不遮掩,“我不放心,想带你去做体检。”   林将夜凑近他耳边,小小声说:“跟你讲个小秘密,我吃灵魂就会变强。鬼婴也能吃的,我还把光头也吃了,现在特别饱。待会我打字偷偷跟你说细节,不要告诉别人。”   “……团团,你吃东西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   “啊?”   “真的,很清晰,”虞望宵无奈地笑笑,语气依然温和,却渗着一闪而过的寒意,“但没关系,如果你需要保密,他们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听起来挺人畜无害的,可惜,林将夜现在越来越擅长阅读他的微表情。他想杀人灭口的心思,简直有些太过明显。   林将夜赶紧捏住他的手,贴过去亲了亲他唇角,亲出了好大一声。   “没必要没必要,不生气不生气……做人要阳光一点,知道吗?”   虞望宵怔了怔,轻抿着唇:“嗯。”   “真的知道了?”   “嗯。再亲一下,我会更加阳光。” 第33章 顾老夫人生前的异常   虞望宵是个特别好哄的人, 至少林将夜目前这样认为。   他们之间的小摩擦总是转眼就会消失,再次毫无顾忌地贴贴聊天,但此时此刻, 在重症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 氛围可没那么好。   厉院长表情古怪,瞥见两人出来时没吭声,默默站在护士站旁边当雕塑,一手压着白大褂侧面凸起的枪柄,仍然在戒备状态。   顾九安的“家人们”都到了, 此时被安保人员拦在一旁, 三姑六姨和几个大叔大伯姗姗赶来做戏,围着他嘘寒问暖,还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着央求厉院长, 想要见顾家主最后一面。   而顾九安面无表情, 态度疏离又冷淡地坐在椅子上,拒绝交流的态度很明显。偏偏没人敢真的招惹他,他毕竟才是今天全家都遭了殃的人, 手上还拿着最多的股份……   气氛很明显越来越尴尬,此起彼伏的哭声加剧了这种微妙感。   但林将夜不认识他们,于是直接选择无视,对顾九安扬扬下巴:“跟我走,我们送你回家。”   “嗯。”   顾九安立刻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 从愕然的亲戚堆里挤了出来。他看向厉院长, 低声说:“辛苦了院长,我父亲的一切费用都从我账户扣,账单还是和以前一样, 寄回顾家就好。至于遗体处理的问题……就让我表叔负责吧。”   他随手指向其中一个在抹眼泪的中年男人,也不管这位表叔愿不愿意,只要厉院长同意就行。众人面面相觑,拥挤的家属区里霎时冷清下来。   陈铭开车,林将夜和虞望宵在后排,顾九安能选的也只有副驾驶了。事实上,这让他悄然松了口气。   车灯撕开夜幕,顾九安把头靠在窗前,看着后视镜里苍白的自己,轻声开口:“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我没那么想死。还有什么事需要私下聊吗?”   林将夜扭头与虞望宵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他叹了口气:“我怀疑你爸有问题,你奶奶的死也有问题。不是简单的违法犯罪,而是像今晚这样……”   “我明白了。有我能帮忙的就说,我会全力配合你们,”顾九安依然看着后视镜,已经有些麻木了,耳边时不时还会隐约涌起幻听,“顾家旁支的那些人,没有偷东西,我让管家和保安帮我盯着了……但家里可能有点乱。”   “行,那先跟我说说,在你眼里,你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将夜不动声色地问,同时集中注意力听他的心跳。   人类的呼吸频率和心跳变化,都很有用,是能拿来当作判断对方是否说谎的好工具。   顾九安怔了一下,陷入漫长的思索:“她很好,自从我被带回顾家,她一直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慈祥,温柔,而且……真的很爱我,发自内心。但我和她不算很亲近,因为她很讨厌我的母亲,几乎难以掩藏自己的鄙夷,我受不了。”   林将夜认真听着,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要讨厌她?”   感受到他语气里真诚的茫然,顾九安心情复杂,但还是慢慢解释:“奶奶恨她,把我藏了那么多年,恨她疯疯癫癫地霸占着我,非要靠她一个人把我养大。我记得,奶奶以前和我抱怨过很多次,每次都念叨着心疼我,不敢想我从小吃过的苦,不敢想我缺失的教育资源。”   “噢……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她不应该在你面前表达得那么明显,搞得你站在谁那一边都不对。”林将夜若有所思,一想到这种复杂的纠结情感就头疼。   就在这时,在低头处理公司事务的虞望宵放下手机,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顾同学,如果你有无法调解的家庭感情问题,可以去禾叶诊所尝试心理咨询。老板是我的熟人,藤校退休博导,经验丰富,很专业。”   车里霎时安静几分,只剩存在感莫名变强的引擎声,轮胎在水泥路上摩擦出轻响,顾九安喉结滚了滚,不由自主做出吞咽动作。   他觉得虞望宵在阴阳他,阴阳他说的废话太多,但林将夜不可能听得出来。   “……谢谢虞先生,我会尝试的。”   虞望宵勾唇:“不客气。”   “大少爷小少爷们,到站了。”在氛围再次即将变得微妙之时,陈铭笑呵呵地打破僵局。   他将车停在顾家别墅外的车道上,众人陆续下车,而林将夜果然没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兴致勃勃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他上次来参加生日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了,当时顾老太太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而事到如今……淡淡疑窦化作强烈的不适感。   林将夜凑近门框,眯着眼仔细观察鞋底的泥土,随后摸了摸缠绕着大门的茂密藤蔓,指尖流连在肥厚柔软的叶片与花瓣上。   思索片刻,他摘了一朵花放进嘴里,嚼嚼嚼。   “团团,不要乱吃东西。”虞望宵没来得及制止,只好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住他的后颈,试图把这家伙从陌生植物面前挪开。   林将夜被捏得一僵,莫名感觉有股电流顺着脚底窜上来,热乎乎的。他猛地把花瓣吞下去,轻声说:“不要摸这么舒服的地方,我差点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错了,”虞望宵也放轻了语调,诚恳承认了错误,但依然没有松手,“发现不合理的地方了?”   淡淡的木质香把林将夜包裹,热意沿着后颈扩散。他很庆幸自己今夜吃得特别饱,干脆放纵了这种被当成小猫揉捏的行为。   “嗯,泥土很松软,营养太丰富,口感很微妙。我认为灌木围栏和门口的花坛里都有死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想待会儿报警,还是我们先自己挖挖看?”林将夜有些犹豫。   “让顾九安来挖,我们统一口径——他想翻新自己刚继承的别墅、祛晦气,没想到挖到了尸体,”虞望宵有条不紊地安排,“等他挖到尸体之后,让你先检查,我们再报警。”   “你好坏啊虞望宵。”   “嗯?”   “没事。”   莫名其妙被安排上挖尸任务的顾九安,呆滞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想反对,又觉得虞望宵的想法似乎也很合理,似乎只能捏着鼻子接下这份差事。   他从园丁房里拖出一把铁铲,幽幽道:“你们想搜什么,直接进去搜吧,正门没锁。我一个人在这里挖土就行,今晚的事情,参与的人越少越好。”   “辛苦顾同学,别忘了你骨折的手腕,让陈铭帮你。”   “好嘞老板!”   虞望宵话音刚落,陈铭已经瞬间戴好了手套,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蓄势待发。挖点尸体而已,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比之前那些会到处乱爬的类型要可爱多了。   “咔嚓——”   “咔嚓——”   铁铲深深插进松软土地,铲得飞快,仿佛能摩擦出火花。顾九安盯着陈铭胳膊上爆起的壮硕肌肉,再次陷入呆滞。   “……你们虞氏的人,以前都是做正经工作的吗?”   “哈哈,我以前是空军,退伍后不知道能去做什么,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应聘保安!这十来年过得可安逸了。”陈铭心情颇好,连一滴汗都没出,显然真的非常安逸。   林将夜很赞同,毕竟殴打人类真的太简单,比殴打领导轻松多了。他忍不住出声:“陈叔真厉害,非常优秀的职业选择。如果以后我找不到工作,我也当保安。”   顾九安:……   虞望宵揉揉眉心:“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只能说明我破产了,知道吗?”   “对哦,”林将夜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赶紧把话题引回正路,“顾九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奶奶是不是信佛?她是很虔诚的那种,还是谁更好用就信谁的类型?”   顾九安犹豫片刻,斟酌着该怎么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应该算是虔诚,但你这样一问……我觉得有些事情你们可能需要知道。我奶奶这一两年来,确实变得不太对劲,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看我的眼神特别吓人,保姆也被她吓到过。”   “确实很需要知道,多说点!”   “嗯,我们当初怀疑她有阿兹海默,但去医院检查又很健康。专门照顾她的保姆很专业,平常倒也没出什么事,不过行为真的越来越反常。偶尔我从学校回家见她,她会时不时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   这些事情算是家族秘辛,巨额持股人及其亲属的精神状态,通常不会向外透露。就像虞凛的母亲那样,若是没有人刨根问底,只会被严格保密到坟墓里去,以免被刊登到八卦新闻上,影响集团股价。   顾九安原本也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为了性命也不得不说。   “具体表现是什么样的?有诱因吗?比如受到什么打击或者刺激……”林将夜若有所思。   他心里有很多猜测,但怀疑的方向还需要得到更多验证。   顾九安叹了口气,听着铁铲哐哐挖土的声音,低沉道:“我猜是有受刺激的。我奶奶性格是比较保守封建,但也很正派,从不做丧尽天良的事。之前因为我大伯不孕不育又滥情,她本来就挺受打击,后来好像还撞见了我爸做的一些坏事,打击就更严重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呕心沥血养出来的孩子是这幅模样,甚至找不到别人倾诉,只能私下拉着我的手,偷偷地哭。我不能体会这种痛苦,但我理解,她一定会非常痛苦。她说她一辈子活得堂堂正正,做生意也堂堂正正,结果两个儿子都变成她此生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因为陈铭挖出了一只胳膊,已经快要彻底白骨化了。   “考虑到最近天气冷,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月内,”林将夜也戴上手套,接过那只胳膊捏了捏,说完又淡定地看向顾九安,“没事,你继续说。其实你也需要找人倾诉,这些事情不该由你独自承担,会心理变态的。”   顾九安:……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的奇怪心情。   他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诡谲与血腥,外加上眼前近乎惊悚的画面,尤其是大家在围观尸块时,一个两个稀松平常的、冷静至极的态度……这一切,好像全都比他自家奶奶的精神状态,要更加具有创伤性。   但他真的快要麻木了,只能轻轻叹气,继续开口:“我奶奶的确深信神佛,可是陷入疯癫状态的时候,她好几次都想把佛像全部砸光,还会恶狠狠地对佛像吐口水、说脏话。很奇怪,对吧?而当她恢复正常之后,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虔诚地把佛像重新供起来,根本不记得自己发疯时做了什么。   “我会选择在A大住宿,就是因为她的前后反差太诡异了,每次撞见,我都有点不舒服……后来的某一天,保姆告诉我,她现在再也不会发疯了。我以为她吃的精神药物有效果,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变得越来越不像活人,成日里一言不发,简直完全停止了思考。   “说实话,她去世前的这些日子,更像一尊空洞的神像,一个专属于顾家的符号,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林将夜猛地一拍胳膊,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的。   白骨发出清脆响声,他振奋地上前一步:“对对对!顾九安,你形容得特别正确,就是这种感觉……没有灵魂的空壳,我大概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了。辛苦了,你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今晚帮你把顾家的脏东西都清理掉,下周请你吃饭。”   顾九安吓了一跳,抿着唇屏住呼吸,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他真的很想答应,但他不敢。   因为虞望宵就站在林将夜身后,看着他,表情一如往常那样温和。   与此同时,林将夜的后颈也悄然一凉,莫名发现空气温度在缓慢下降。   “咳……”   他默默把手中的断臂,塞到陈铭怀里,摘了手套,挽起虞望宵胳膊就往别墅里走。这一整套小连招,直接打断了所有异样氛围,行云流水、极为丝滑。   虞望宵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突然启动的火车上,“唰”地一下就被拖走了。   而与此同时,陈铭拄着铁铲连忙抱住断臂,扭过脸,与僵硬在原处的顾九安面面相觑。   “那个,小顾总,您真的不去争取一下?男人还是要骨头硬点儿才有魅力啊,现在不争,以后就真的争不过了。”他笑呵呵地打破沉默。   “陈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有我的责任,”顾九安盯着两人亲密的背影,声音很轻,“如果我真的是块硬骨头……顾氏明天就会曝出大型丑闻,最终破产重组,一点一点全部落回我大伯手里。”   “哎,话不能这么说,虞董其实脾气很好的,一点也不小心眼。我刚当上保镖时,用他的零花钱买了好多冰淇淋,还不给他吃,哈哈哈……还有几次我ptsd犯了,大半夜惊恐发作把他吵醒使劲儿闹腾,把他的车磨花了,撞得稀巴烂,他从来都不和我生气。”   陈铭说到这儿顿了顿,感慨道:“所以别想那么多吓人的事儿。我希望顾氏是你的,虞董也是这么想,他不会在冲动下感情用事。小顾总,我听你说起老夫人的那些事,能听得出来,你心思很细腻,正派,有良心。现在A市已经够乱了,把控资源的人必须有良心,否则只会乱上加乱。”   “陈先生,谢谢您对我说这些。我也不会感情用事的,”顾九安斟酌片刻,垂眸盯着脚下肥润的泥土,声音越来越轻,“但您说,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以来脾气都很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嗯?”   “我的意思是,除了林将夜,他什么都不在乎。” 第34章 你会不会不接受跨物种恋爱?   “我错了。”   空荡荡的顾家别墅里, 林将夜响亮的话语自带回音,一层一层飘荡回来。   豪宅一眼望不到头,老太太喜欢人多热闹, 这里曾经也辉煌至极。   可惜就在一日内事故频出, 大家死的死、伤的伤,连心力憔悴的管家也被放了三天假……转瞬间浮华不再,两人仿佛站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庞大空壳里,唯一的同伴只有玉石、盆景,以及被供奉在各处的金身神灵。   仔细想想还挺吓人的, 不过林将夜忙得很, 暂时没心情去体验这种特殊的恐怖氛围。   他把那些慈眉善目的佛像摸了个遍,凑到盆景前摘几片叶子品尝味道,到处敲敲打打地寻找机关。   而虞望宵在观察客厅和餐厅之间作为隔断的多宝阁。他没说谎, 顾老夫人曾经确实是他的好朋友, 可以算忘年交了。在玉石和茶叶的购物交流这块,他们一直都很聊得来。   多宝阁里的许多摆件他都见过,有些甚至能称得上熟识。虞望宵稍稍怀念, 拿起一只格外精美剔透的翡翠白菜,沉浸式欣赏了一会儿雕刻工艺。   林将夜那声响亮的“我错了”,就是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飘了过来,效果很好,令人如闻雷击。   “……怎么了?”虞望宵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把翡翠摆件放回原位, 生怕下次真被吓得摔了东西。   “你刚才不是有点不高兴嘛。我最近总是能很快发现你不高兴, ”林将夜凑过来环着他胳膊,对自己掌握的新技能颇为得意,“就算不知道原因, 我也能立刻发现我惹毛了你。”   “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虞望宵失笑,“这是什么超能力吗?”   “唔,我怀疑过……可能是你的脸在我眼里越来越清晰了,所以我才变得更敏锐,超级敏锐。”   虞望宵一怔:“对你来说,有不清晰的脸?”   “当然有,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那个‘林将夜’的记忆,我在这世界上绝对举步维艰,难以生存。”林将夜摇摇头,万分感慨。   “多说一点,我想听。”虞望宵难得感到好奇心上来了,捏捏他的手。   “其实我有轻微脸盲,你懂的,人类和我都不是一个物种……大部分人在我眼里,只能依靠声音、五官结构,还有像眼镜这样的固定配饰来区分,我很难直接通过人脸辨认出谁是谁。”   虞望宵更好奇了:“团团,你长得和人类没有区别,为什么会……”   “对,但是我通常不照镜子,印象不深。能天天见到的同事,好像也长得五花八门,都不是人,”林将夜说到这里,本能地瞥了眼窗外的夜空,随后才贴在他身边继续低声说,“我的监管者是一只毛很软的野猪。我有个同事长得像‘大’字,你能想象吗?就像三根细细的面条交叠,没有脸也没有五官,脑袋也是半根面条,还能切下来吃。”   “……”   林将夜说得兴致勃勃,而虞望宵陷入沉思,难得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确实从没想过这件事,下意识给所有未知存在,都预设了人类的形态。林将夜以前的社交生活,或许很有趣。   就在这时,林将夜忽然眯起眼睛盯向他,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墙角,语气莫名严肃起来:“等一下,虞望宵,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会不会不接受跨物种恋爱?”   “……嗯?没有,我很喜欢你。”虞望宵未曾反抗,不紧不慢靠着墙盯回去,眼里的茫然却犹如实质。   “那假设当初我来勾你魂的时候,我是一只头发很长的野猪,我是三根面条,或者一条长着龅牙的吊灯深海鱼呢?”林将夜步步紧逼,痛心疾首,“虞望宵,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这张人类脸蛋!”   虞望宵:“……”   林将夜反手扣住他手腕,猛地拉起来贴在脸上,泄愤般咬住他的虎口,舔舔啃啃,随后真诚感慨:这个世界太黑暗了!人心难测,如果我不是天生长得像人类,你肯定觉得被我吃掉,只是一场噩梦。”   虞望宵:“……”   “太坏了,还好我穿越到人类的身体里,要是我意外穿越到你们老宅后山的野猪身上,虚弱无助……你看见我的第二天,大家就能上桌开饭吃烤乳猪了,是吧?坏蛋,负心汉,外貌主义者,花心大变态。”   虞望宵:“……”   能让他如此百口莫辩的场合非常稀有,虞望宵甚至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被攥紧手腕无法挣脱,会带来一种近乎脱力的被动感受。掌心温热濡湿,是着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他并不讨厌。   于是他将右手贴在林将夜脸上,主动凑近了些,唇瓣悄然相贴。   他轻声说:“别的都可以骂,但是我不花心。”   唇上泛起柔软痒意,林将夜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把虞望宵压回原位,咬着他唇角喃喃:“……那就删掉这个形容词,你是大变态。”   “嗯,我是大变态。”虞望宵完全放松,后背很自然地贴紧了墙,任由眼前人带来的压力彻底覆盖过来。   “咔嚓——!”   “轰隆——!”   很可惜,这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场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接连不断的巨响在耳边轰鸣。林将夜反应很迅速,他伸手挡住虞望宵的脑袋,把人向后一拉,护在身后,随即愕然瞪圆了眼睛。   墙皮脱落,水泥迸碎,看着墙体中央裂开的巨大缝隙,他们沉默着面面相觑。   按理来说,两个人的体重压在墙上,原本不会造成丝毫损害。   然而林将夜专注着亲亲事宜,彻底忽略了自己今夜饱满的能量摄入程度,以及非常关键的力量控制问题。   他无意识搭在虞望宵身后的那只手,直接把墙壁给顶裂了。   缝隙里闪烁着淡淡微光,林将夜小心翼翼眯眼去看,更为惊讶:“这里面是空的,是一个房间。”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没有门窗的陌生房间。   “直接打碎吧,顾九安那边我会赔钱。团团,你需要工具吗?”虞望宵有些意犹未尽,勾着唇轻声开口。   “不用不用,但我衣服有点贵……”   “没事,衣服还有很多。”   “唔,你也有点贵。”林将夜迅速脱下西装外套,想了想,把它盖在虞望宵头上,用来防尘。紧接着他卷起袖子,“哐哐”打了两拳,完全没收敛力气。   虞望宵反应极快地退后一步,听着巨响接连不断,裂缝转眼间变成了巨大的空洞,房间里的景象霎时一览无余。   由红砖修葺,刷上红色腻子,最后用大量金箔作为墙纸,极为严丝合缝地贴在墙面上。   地砖则是由金条构成,全部都是金条,出自不同银行,还有些是私自熔炼而成。虞望宵打起手电筒向内一照,入目皆是金光灿灿的奢华盛景,堪称刺眼。   “团团,你真厉害。”虞望宵抱着他的外套,轻声说,好感度再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涨幅。   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是林将夜在鬼婴记忆中曾亲眼目睹过的密室。   原本他们还打算仔细搜查一下顾家,寻找或许可以打开密室的机关在哪里……谁承想,误打误撞亲了个嘴,密室居然就这样被找了出来。   暴力手段果然非常方便快捷,虞望宵看着行事温和,但本质上,他似乎也挺喜欢在自己眼前呈现的暴力。   粉色光屏如水波颤抖,萌发出幽然瑰丽的深红色泽,倒映出虞望宵深邃的侧脸轮廓,散落在金碧辉煌的密室里。   好感度快满了,只剩下最后百分之十。   林将夜揉揉肚子,告诉自己他真的不饿,牵着虞望宵的手跨过残垣,踏入密室之中。   一幅精美的莲花刺绣制品,高悬着挂在正南方。绣品之下是一尊塑金佛像,肉髻堆盘得颇为精细,慈眉善目,似男又似女,微微下垂的眼睛似笑非笑,会让人产生无形的“被注视”感。   仿佛无论走到房间哪个角落,都永远逃不开它的目光。   “这东西,有点邪门……嗯?是空心的。”林将夜敲了敲佛像的脑袋,双手按住它头颅两侧,蓦地用力一掰。   “咔嚓——!”   巨大的脑袋被他毫不费力掰了下来,场面有些惊悚,但却完全比不过这具空心身体里所藏的邪物。   林将夜将佛像给抱了起来,断颈朝下,倾斜着抖了抖。   一个,两个……一大堆圆滚滚的金身童子摔落在地。它们被雕刻得分外细致,看上去年纪不一,身高不同,连最精细的五官结构也各有区别。   “这应该是顾源私下豢养的小鬼……不算意外。但小鬼是不存在的,我们验证过,根本养不出来,”虞望宵微微蹙眉,厌恶的态度很明显,“他恐怕失败了很多次,但一直没有放弃。这种人,已经没有底线和理智了。”   “就算小鬼不存在,你也不要靠得太近,我来看看。”   林将夜放下佛像,弯腰拿起其中一个小金童,凑近眯起眼睛认真观察。   看着看着,他忽然怔了一下,立刻又多拿起几个金童反复验证,心头忽然有些发冷,低声说:“我发现,脸盲还是有好处的,我上次就看得特别仔细。因为我怕自己再看见他们的时候,会分不清谁是谁。”   “团团,你的意思是……”虞望宵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眸色霎时变得冷沉。   “他叫张小乐,她叫张小欢。他们是兔唇双胞胎,”林将夜语速很慢,他放下金童,深吸了一口气,“虞望宵,我见过这些小孩,我全都认识。”   虞望宵轻轻搂住他,声音依然温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林炳胜今晚就可以死。”   “我没事,也不该脏了你的手。这是林家的事,对吧?”林将夜笑了笑,眼底涌起柔软的银白月色。   “要杀也是我来杀。” 第35章 一个皱巴巴的大纸团   陈铭停下了挖尸体的活计, 因为他挖到了一个小小的颅骨。   铁铲再向下深挖几寸,把潮湿松软的泥土一次次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只剩一片森白, 深不见底, 仿佛怎么挖也找不到边际。   “预估能有十几平方,真是不当人啊……”陈铭咂咂嘴,把怀里的头骨擦了擦,装进透明袋子里,“小顾总, 咱们也进去吧, 先别碰剩下的骨头了,遭报应。”   事到如今,陈铭依然很冷静, 而顾九安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跟在陈铭身后, 沉默着抬头看向这座豪华的别野。   像一张嗜人巨口,像在黑夜里蛰伏的扭曲巨兽。   这里是他住了好多年的家。   陈铭推开大门,把铁铲靠在门槛之外, 扭头笑笑:“今晚千万别睡觉。睡着了,这就是你一辈子的梦魇了,日日夜夜都会再想起今晚的事情。”   “多谢陈先生,您喝咖啡吗?我去煮一壶。”顾九安的感谢很真诚,因为他非常清楚,错误的心理阴影处理方式, 会导致多么长远的恶劣影响。   他需要让自己忙起来, 多做点事。   “喝,麻烦给我煮浓一点。今晚我也不睡,后半夜可有得忙了, ”陈铭说完就抱着头骨穿过玄关,喊了一声,“老板,我挖到一个小孩!”   “辛苦,我们在多宝阁旁边。”   “来了来了……哎哟,老板您怎么直接砸墙了?快先出来,这房间不符合建筑规范,很容易倒塌。”   虞望宵认同他的看法:“团团,听陈铭的。何琛很快就到了,剩下这些我让实验室过来处理,你把重要的东西带走就好。”   “好。”   林将夜情绪不是很高。他已经撬了几块金砖,在中空地砖之下找到了一只眼熟的石碗——那个把鬼婴生生搅碎的粗糙容器。   随后他将小金童们尽数包进外套里,小心裹好,拿着碗踏出了密室。   “陈叔,让我看看头骨。”   “好,林少爷今晚不要睡觉,也别听歌看电影,之后回家了就玩玩游戏,听见没?”陈铭将袋子递给他,关切道。   “谢谢陈叔,休息一下吧,我和虞望宵现在去看尸体……是在地下室吗?”林将夜接过袋子,摸了摸颅骨的面部轮廓。他沉默片刻,放下了它,随后将包裹好的小金童们放在沙发上。   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金童并不是人,也并非由尸体制成,但林将夜凑近观察时,能闻到极为复杂的怪异药味和血腥味……很难说,顾源究竟在“养小鬼”时有多么不择手段。   放任不管恐怕会出事,邪恶生物的孕育诞生,绝非一蹴而就。而真正有能力处理它们,同时也具备自保能力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了。   林将夜不会允许更多非自然的东西出现,当人类知晓这世上存在着不可思议的、难以想象的恐怖伟力,总有人会试图将其据为己有,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不是谁都像虞望宵那样,所作所为几乎毫无贪念。他手下那些研究项目的存在目的,相比起获取力量,更偏向理解求真,甚至至今还囤着大批陨石没有用过。   顾九安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顺口接话:“没错,奶奶在地下室的冰棺里,停灵一周,每天都要做法事。现在味道可能有点大,下午刚烧完纸钱,还有很多熏香蜡烛……谁要喝咖啡?茶几下面有杯子。”   虞望宵喝了一杯,陈铭喝了半壶、林将夜拒绝了,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睡觉。   “顾九安,如果我想带走她,接下来的六天还需要做法事吗?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学学怎么做。”林将夜若有所思。   顾九安欲言又止,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继续继续追问林将夜……带走一具老人的尸体究竟有什么用。   “……做吧,你把大师请过去就行,没必要亲自上阵,只是走个形式。奶奶比较信这些,费用我来出,”他端着浓郁的黑咖啡,指了指走廊尽头,无奈道,“地下室就在那边,顺着楼梯下去,有点冷。”   *   地下室里确实很冷,冰棺散发出幽幽寒光,透着刺骨的凉意。   身形干瘦至极的老太太躺在其中,被大红大紫的鲜花簇拥,头发被盘成一丝不苟的优雅发髻,穿金戴玉。   入殓师给她整理过仪容,看上去唇红齿白规规整整的,但还是太瘦了,瘦得根本不成人样,细看时格外触目惊心,有种非人般的惊悚。   虞望宵在置物架上找到打火机,点起三根线香,给顾老夫人烧了几张纸钱。   “走好,希望你早日得到真正的安息。”他垂眸轻声说。这是一个非常真诚的、来自好友的祝福。   而林将夜叹了口气,敲了敲冰棺的玻璃,将虞望宵带来的手电筒打开到最大功率,贴在玻璃上轻晃:“老夫人冒犯了,还能动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活死人具有趋光性,会被强烈光线激活攻击性,听见活物发出声音时,也会本能地冲过去扑咬。   说实话,他不希望顾老夫人能给出任何反应,和虞望宵想法相同。   毕竟她已经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甚至极不合理地出现那么多复制品,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甚至还有可能被儿子利用行凶……   能莫名其妙死掉,失去所有生机与行动力,直接入土为安,或许对顾老夫人而言才是真正的幸运。   “呃……呕……呃呃……”   在手电筒照到眼睛的瞬间,冰棺里的老太太还是动了。她蓦然睁开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向林将夜,仿佛能一眼看透他的真面目。   林将夜绷紧身体,抬手压住冰柜玻璃,随时预备着她的暴起袭击。但她并没有动,依然躺在灿烂的花团锦簇之中,红润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入殓师放在她口中的圆润玉佩。   在尸体的嘴里塞一些陪葬品,并不是稀罕事。可以短时间内支撑起尸体面部的饱满度,保持美观,也有祝福死者“口不常虚”的寓意。   但陪葬品在尸体嘴里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随着呕吐声弹射而出……这场面就实在有点稀罕了。   “我能现在就打开看看吗?”林将夜有些犹疑地回头,咨询虞望宵的意见。   “注意安全。”   “那你离远点。”   虞望宵颔首,向后退了几步。   “嘎吱——”   “咳呃……呕……”   冰棺掀开,高频率的咳嗽与呕吐声瞬间充斥在地下室里,传来阵阵回音。林将夜眼疾手快把玉佩给抓了出来,可声音依然未曾停止。   她还是没有移动,双眼瞪大、眼角被撕扯得生生裂开,犹如两轮浑圆满月。   “这是怎么回事,嘴里还有东西?”林将夜小心翼翼地移动手电筒,对准她大张的嘴巴。   舌根在颤抖,金丝寿衣下的腹部抖动片刻,随后她的喉咙脖颈都开始止不住地大幅度抽搐,林将夜看到一团未知物体在向上翻涌……最终被她拼命地咳了出来。   一个皱巴巴的大纸团。   林将夜眯着眼拿起纸团,谨慎又缓慢地摊开、抚平,目光快速浏览下去,落在署名处,呼吸稍顿了片刻。   这是顾老太太留下的血书遗笔。血迹早已干涸,变成隐隐发黑的暗红色,也有少量唾液晕染的痕迹。   她叫徐礼芳,享年八十六岁,死因是服毒自尽。就连这团纸,也是她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在毒发身亡前才强行吞入腹中的。   但雕刻在她牌位上的卒年记录,是八十九岁。拖延了足足三年,她才拥有自己的棺材。   “呼……”   就在这时,徐礼芳深深地看着林将夜,胸腔中传出一阵漫长的呼气声,仿佛把她这三年来叹不出的气,全都一次性呼了出来。   紧接着,她拼命瞪大的眼睛缓慢闭合,拱起的胸腹迅速塌陷下去,面部干瘪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就这样躺在冰棺的花海里,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林将夜怔然片刻,把遗书仔细叠好,放在贴近胸口的衬衫口袋里,扭头又一次看向虞望宵:“那个,她好像真的死了,你来看看?我没有判断经验。”   活死人是可以被杀死的,在林将夜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虞望宵就已经实践出了几种方法,甚至不需要借助特殊陨石的力量。但无论有多少种方法,它们都从来不会以这种奇怪又无害的形式……直接自我消亡。   而两人眼前的徐礼芳,看起来只是一个了却遗愿、圆满寿终的老者。   虞望宵常备的手枪派上了用场,他将枪口抵在老太太的心脏处,轻轻扣下扳机。   “咔哒……”   等待数秒过后,依然无事发生。   “嗯,她去世了,很安详。”虞望宵笑了笑,给出肯定答案。他持续了大半夜的低气压表情,直到此刻才终于轻缓几分。   抬手盖上馆盖,虞望宵继续道:“保险起见,还是由我们带回继续停灵。放在我家老宅,或许会比这个满地尸体的地方更合适,能让她轻松点。   “虞凛的母亲,以前和她关系也还不错。这几天她们正好能做个伴,毕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免得遗憾。”   “……啊,啊?做个伴?”林将夜愣住。   “嗯,怎么了?”虞望宵往烧完的纸钱里浇了些水,语气极为自然,“何琛已经到了,警察应该也快到了。接下来的事留给他们吧。”   林将夜欲言又止,牵着他的手踏上楼梯:“虞凛的妈妈,不怕鬼吗?在家里停灵会不会吓到她?”   “绝大多数时候,鬼只会更害怕她,”虞望宵捏捏他的手,意味深长,“你想关心她的话,等她状态稳定一些,其实可以见个面认识一下,吃顿饭,说到底也算是亲戚。”   林将夜陷入思考:“亲戚……唔,你们人类的亲戚关系特别复杂,让我想想。她是你嫂子,所以也是我嫂子?”   “对。”虞望宵言简意赅,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偏偏头顶的好感度也朴实无华地向前猛然一窜。   林将夜把千万种吐槽放回心里,有时会忍不住怀疑,他可能比虞望宵还像个正常人类。因为虞望宵这人的喜好和偏爱,他偶尔真的很难理解,真的很奇怪。   话不多说,苦命的何琛今日没戴眼镜,工作效率极高。   他领着全副武装的实验室团队,将密室里所有私自熔炼的金砖都撬了出来,莲花刺绣被取下来带走,金箔墙纸被全部刮下收走,就连被林将夜掰断脑袋的佛像,也由两三个人负责扛走,尽数放进货车里进行初次消毒灭菌。   除了实验室员工,还有施工团队。何琛捧着顾九安煮的双倍黑咖啡,面无表情指挥着专业泥瓦匠师父们,以最快速度把被林将夜锤破的密室墙壁重新修葺,转瞬间恢复原状。   贴上墙纸,扫干净满地粉尘,现在任谁也看不出……这面墙壁不久前还有个一人高的大洞。   “三倍奖金?”虞望宵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五倍,行不?最近缺钱。”何琛硬着头皮打商量。   “海岛那边怎么样?”   “已经清点完损失物品,不算多,警方找到两个□□,可以确定不是我们的人做的。林景曜被林煜带走,连夜去了泗泉会所,说要修养一段时间。”   “虞凛在哪?”   “拘留所,我亲自举报的。要保释吗?”   “让他蹲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会有别人来保。你亲自盯着,不要让其他人负责。”   “……好的老板。”   “好的,五倍奖金。” 第36章 杀性不要太重   何琛心满意足地继续干活, 他去厨房续杯咖啡,还碰上了莫名其妙开始炸排骨的顾九安。   “好香……顾同学,需要帮忙吗?”   顾九安头也不抬, 把心神全部投入在做饭大业里:“有刚炸好的薯条, 何助理吃不吃?”   何琛下意识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吃,排骨我也有份吗?”   “当然,味道还可以的话,麻烦何助理帮我端几份出去,给将夜尝尝。”顾九安突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僵硬片刻, 声音越来越轻。   “顾同学,你人真好,不像我们老板只会打钱……”何琛笑了两声, “最近千万不要走夜路哈, 万一遇到套麻袋的,无妄之灾。”   “……嗯。”顾九安更僵硬了。   何琛笑眯眯捏起薯条:“唔嗯,味道真不错。”   与此同时, 林将夜坐在沙发上研究石碗。   他其实想把整个碗直接吃掉,彻底抹除一切隐患。但此刻顾家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如果他突然开始吃石头,场面恐怕会非常惊悚。   “我已经把遗书内容背下来了,需要上交给警方吗?”林将夜低头把石碗掰成两半,咨询虞望宵的意见, “主要是她的思维逻辑已经不清晰了, 我读起来感觉她很像精神分裂,而且她记载了一些……不科学的事情。有部分描述比较混乱,很难确认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她发病时的幻想。”   徐礼芳把自己近乎十年来的经历,都密密麻麻概括在了那一张纸团上。她的疯狂早有预兆,甚至是在顾九安被接回顾家之前,就已然初露端倪。   她认为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所控制,被迫活在注定的框架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因为……如果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顾源早就被她赶出家门了。   徐礼芳很清楚,她的两个儿子私生活都非常混乱,骨子里的恶根就像是与生俱来那般,怎么也教育不好。尤其是顾源,欺骗无知女性,留下私生子不管不顾,直到再也生不出孩子,才想起顾九安的存在。这种行为,徐礼芳完全不能接受,也违背她的生活原则。   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极为愤怒。因此她宁愿把顾家交给专业的经理人打理,等到她自己百年之后,再全部交还给顾九安,也不想让两个儿子平白享受她与丈夫辛苦开拓的事业。   但每当她试图将儿子驱赶架空,亦或是打发到外地的分公司去,她就突然不能动弹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又变回那个犹如慈爱木雕的老太婆,静坐在佛像前念经、焚香,挥斥重金拍下珠宝玉石,一派虔诚。   林将夜很难想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言行,会是一件多么让人崩溃的事情。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她已经全力以赴地挣扎过,她曾向照顾自己多年的保姆倾诉哭泣,也曾恳切地去找专业的医生求助,可她得到的只有两个结果。   一张精神分裂的诊断,以及保姆的背叛。   顾源知道了她的想法,不仅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事作风,还故意雇人将她软禁在家里,平日里装出大孝子的模样,仿佛母子格外和谐。   “正常”状态下的徐礼芳,对一切异常都视若无睹,自然不会反抗这种安排。而疯狂时的徐礼芳,被控制软禁,在别人眼里也是理所应当。   最讽刺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徐礼芳没有发疯的人,只剩她的儿子顾源。   顾源认为徐礼芳的表现,其实代表着她修佛有成,有机会抛弃这具拖累的人类躯体,魂魄飞升、得道成仙。所以他想把徐礼芳控制在家里,做人体实验,甚至让她服用大量奇怪的粉末,故意加速她的疯狂,摧毁她的心智。   徐礼芳宁死不愿接受这种屈辱,因此才愤而服毒自尽。她知道顾源绝不会轻易将她火化,所以故意把遗书吞进肚子里,避免被发现,也期盼着一丝微弱的可能——自己藏起来的遗书,终有一天能被法医看见。   可惜,三年后的事实证明……哪怕她主动寻死,顾源也没有放过她,继续自己毫无底线的实验。谁也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居然还真的乱搞出了大量“实验成果”。   被虞望宵暗中带走的、路上抓走的,以及直接从顾家偷走的几十个活死人,几乎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顾老太太,这就是最明显的铁证。   “当然要上交,但是要交到对的人手上。我来交。”   虞望宵站在沙发后面,温热的手搭在他肩头,轻声说:“我的研究团队是过了明路的,保证合法正规,手续齐全,一切调查流程都记录在案。”   林将夜抬头看他:“所以……政府也知道活死人的存在。”   “对,但他们和我们一样,缺乏针对性的小规模杀伤武器,只能靠陨石提取物作为策应手段,”虞望宵微微勾唇,“区别在于,我真的很有钱,也愿意担下这个无底洞的研究项目,所以归我管了。”   “这么说来,你还算是个善良的公益人士。”林将夜轻笑,把脑袋靠在虞望宵搭过来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将遗书拿出来晃了晃,放在他掌心。   虞望宵接起遗书,垂眸极为仔细地读了一遍,挑眉:“受到巨大刺激后,心理状态逐渐崩溃,很容易阶段性地陷入疯狂,正常状态下却与常人无异,而且被确诊为精神分裂。这个症状,是不是有点眼熟?”   “唔……”林将夜想了想,眼睛逐渐瞪圆,“我嫂子?她受的刺激也不比老太太少。”   搭在肩头的手忽然凑得更近,轻轻贴上了林将夜的后颈,揉揉捏捏。   虞望宵的心情似乎肉眼可见地变好了,温柔开口:“团团聪明。”   “你也夸我聪明?”林将夜偏过头让他捏得更顺手,舒服地眯起眼睛,“唔……那看来我是真的聪明。”   虞望宵表情不变,唇角笑意隐约更深了些:“嗯,你特别聪明。”   “那我们明天回老宅看看她?像徐礼芳这种情况比较难判断,但如果是活人,我应该可以进一步确认。”林将夜跃跃欲试。   “明天虞凛会从拘留所出来,据说情绪不是很稳定。你确定要去?”虞望宵看着他,慢悠悠反问。   林将夜微微眯眼:“没事,这次他要是还敢对你说难听话,我就打他。”   “好,靠你了。要保护好我。”   “怎么办,我有点喜欢听这两句话。”林将夜心头一热,有些惊讶。虽然虞望宵根本不需要靠他保护,但他确实非常爱听。   “我也喜欢,”虞望宵声音很轻,俯身捏起他的下巴,“亲一下,可以吗?”   林将夜仰头贴着沙发靠背,就这样直勾勾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特别想喝水:“可以可以。”   ……   两人轻声细语地聊了会儿天,总算是把彼此的心情都聊好了一点,至少能暂时不去想那些栩栩如生、五官过于细致的小金童,以及隐藏在它们背后的疯狂与恶意。   “滴滴——”   就在这时,喇叭声响了几下,有两辆顶灯闪烁的警车停在前院门口。   他们动作很快,立刻开始封锁现场拍照存证,戴着口罩的法医们也陆续下车,穿戴好工作服和手套帽子,转眼就忙活起来。   作为名义上挖出尸骸的那个人,顾九安顾不上炸到一半排骨,快步走了出去,配合现场的挖掘调查工作。   何琛恰好进厨房续杯咖啡,结果直接手忙脚乱接过了顾九安的下厨大业。   他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测油温,一边看秒表一边拿起漏勺搅动油锅,接着兢兢业业把炸好的排骨捞出来,吸油、装盘,偷偷先尝一块,然后才端着盘子离开厨房。   “新鲜出锅的蒜香排骨,谁要吃?”何琛瞥了眼别墅前院的大阵仗,声音自然地吆喝一句。   林将夜噌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手中一分为二的石碗塞进虞望宵怀里:“我吃!谢谢何助理。”   “又饿了?”虞望宵抱着两块死沉的石头,有些无奈地递给他一张手帕,“先去洗手,你今晚摸了很多东西。”   “好好好。”   林将夜满口应下,去卫生间仔细地洗了个手,但是根本没用虞望宵给的手帕来擦干。   新收藏加一。林将夜闻了闻手帕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愉悦地将其收进口袋。   也许虞望宵早就发现了,也许还会刻意纵容他,反正林将夜并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像个变态。   自从得到了不少有意无意的鼓励,在表达欲望这件事情上,林将夜已经越来越理直气壮。   吃饱喝足,转眼就该回家了。   虞望宵看起来真的和警方很熟,恐怕是因为有过无数次的交涉经历,总而言之,在他很配合地接受询问以后,完全没人来刁难过林将夜。   挎着警棍的中年大叔只来蹭了一杯咖啡,问了问林将夜的年龄、学籍和专业,是跟谁一起来的,来顾家之前都做了什么,和顾九安是什么关系,和虞望宵又是什么关系……   林将夜非常乖巧地老实回答,还顺口举报了一嘴林炳胜,表示林炳胜可能在贪污公益资助项目的基金,且疑似参与拐卖儿童。   当然,举报的效果不是很好,大叔只笑呵呵地夸赞他是个年轻有为的高材生,让他好好学习,以后毕业了再报效社会。   等在场几人都接受过询问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徐礼芳的尸身由何琛带走,搬上实验室那边开来的货车,连同被他们在顾家挖走的金条、石块与其余可疑的迷信产品一起运输,连夜安排存放地点。   顾九安对何琛的安排没有意见,反而悄然松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些事情上无能为力,也拒绝了陈铭他们的邀请,决意一个人留在顾家,独自度过这个混乱的长夜。   毕竟对他来说,警察可比虞望宵的人要安全多了。   林将夜没多劝他,满怀心事坐上熟悉的黑色轿车,有些疲惫地倒头就躺在虞望宵腿上。他一言不发抱着石碗,“咔嚓咔嚓”掰着碎片,一边掰一边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好吃吗?”虞望宵的掌心盖在他发顶,揉了揉,欲言又止般开口。   “杂质好多,有一堆难吃的铁沙和硅酸盐,”林将夜小声说着,忽然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我举报林炳胜没有用啊?我也算是他亲儿子吧,大义灭亲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因为如果他承诺帮你,只要付出实质性的行动,就很容易被连夜暗杀,”虞望宵对他话题的跳跃性毫不意外,轻声解释,“顾源死了,但是靠他养活的很多人,都还没死。”   “噢,理解了,生命最重要……那你来杀他们,还是我来杀?”林将夜又掰了块石头一口吞下,瞬间释然不少,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   而虞望宵沉默片刻,垂眸看着他,仔细地看了许久。   在仰视角度下,林将夜的眼睛非常漂亮,又大又圆,像一轮漆黑的满月,颇为干净纯粹,显得毫无危害。   “林将夜,杀性不要太重。”虞望宵伸手捏住他的脸,像在捏包子那样,用力一掐。   “哦哦。”   被叫大名了,林将夜精神一振,立刻嘟囔着应下。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警告过我吗?说我不能随便在宿舍里录音录像,要遵纪守法,”虞望宵似笑非笑,“自那以后,我听你的话,已经收敛了很多,对不对?”   “唔,记得,对的。”林将夜老实回答。   虞望宵缓缓勾唇:“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呢?”   “虞望宵你好凶,特别吓人知道吗!”林将夜不禁摸摸后颈,幽幽感叹,“怪不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有好多人都莫名其妙来劝我注意安全……”   “是吗,都有谁呢?”   “……咳。” 第37章 我很欢迎你的诱骗   关于究竟能杀谁、能杀几个, 以及要怎么杀、何时去杀的问题……两人一致同意,暂时搁置到明天再讨论。   当然,林炳胜这种谁都忍不了的东西除外。情感上, 林将夜很想立刻弄死他, 理智上,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因为各地孤儿院神秘失踪的孩子,可是远远超出了佛像里那些小金童的数量。   既然有可能存在幸存者,乃至更多亟待解救的受害者,那么在摸清底细之前, 林将夜可以忍忍。   这是他在实习期间一直保持的朴素价值观:可以随便抢劫老古董领导, 但也要力所能及帮一帮刚刚诞生的小菜鸟。   所以针对于弄死林炳胜的具体时间,两人在车上讨论一路,最终还是虞望宵给出了极为具体的死线。   ——等到下个月初, 虞氏的秋冬招标大会结束, 当新的供应商正式展开合作、新的生产链稳定运转的时候,林将夜爱怎么杀就怎么杀。   在这一个月内,他们要尽快解决孤儿的大批量失踪问题。努努力, 早日收工,然后就可以放松下来准备寒假和过年事宜了。   林将夜没有反对,毕竟从更理智的角度上来看,林炳胜死得太早,虞氏确实是会亏钱的。   林煜的存在感现在还太低了,唯有林炳胜这个老牌的合作者顶在前面, 其余竞标公司才会收敛自己的报价, 想办法提高竞争力,拼一拼林氏吃不掉的剩余油水。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忙了一天一夜,回到家的虞望宵依然很忙, 他甚至没空去换家居服,脱了西装外套就开始处理公事。   电话响得绵延不绝,实验室那边还开了个专属的监控直播通道,让他能随时查看具体的安置事项。   这么忙是他自己选的,虽然有些事情可以交给属下处理,但他必须要亲自多盯着点,才能确保关键流程万无一失,避免在任何环节都可能出现的贪污与操作疏漏。   虞氏的管理可以抓大放小,而实验室是真有概率会出人命的,尤其是在他们搬了一大卡车的金条回去之后……无论“内含危险物质”的警告有多明显,他都绝不会低估人类的贪念。   幸好他们已经回到了龙景湾,在林将夜面前,虞望宵还是能行事随意几分的。他直接给手机开了免提,一边听汇报,一边泡咖啡,随后卷起衬衫袖子,端着咖啡去了主卧露台,仔细打理他种的花花草草。   色泽秾丽的朱顶红如同血色浪花蔓延在露台上,视觉效果极为震撼。它们能在冬日盛放,需要得到的精细照顾可想而知。   其实虞望宵是个很擅长生活的人,林将夜默默地想。他把自己养得很好,把在意的东西养得很好,现在还要多养一个林将夜……嗯,也养得很好。   林将夜抱着用来看监控的平板,无所事事黏在虞望宵身后打转,跟着他从厨房走到露台,偷喝一口虞望宵的咖啡,欣赏了一会儿漂亮的重瓣花卉,又跟着他从露台走到洗手间,看他不紧不慢清洗指尖沾染的泥土。   不知为何,林将夜有点喜欢看虞望宵做这些日常小事。或许是因为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哪怕电话和视频呼叫的铃声同时响起来,虞望宵似乎也从来没有手忙脚乱过。   所以林将夜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到处走,莫名觉得这样特别愉快,一晚上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放松。   虞望宵完全没阻止他,甚至颇为自然地把他当做了观看监控的人形支架。直到洗完手,虞望宵转身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这才有些无奈:“怎么了,还是不开心?”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跟着你!而且我觉得陈铭嘱咐得对,今晚我最好也不要睡觉,以免做噩梦……把你家客卧砸烂了,”林将夜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现在应该是可以做梦的,虽然只成功过一次。”   “是吗,梦见了什么?”虞望宵擦了擦手,接过平板向外走,看似不经意般问。   “梦见我在吃一个超级好吃的灵魂,像黑巧克力雪团,层次感特别丰富,香晕了!这还是我刚住宿舍时梦到的,后来再也没有过。”林将夜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边说一边兴致大好地捏了又捏。   “比我好吃吗?”虞望宵挑眉。   “唔……”   这原本只是玩笑般的随口一问,但感受到林将夜的犹豫,虞望宵顿时认真起来,似笑非笑环住他的腰,凑近了低声问:“真的比我好吃?”   “我……记不清了。”林将夜脚步停顿片刻,下意识胡乱回答。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与衬衫布料摩挲的轻响。   虞望宵将平板随手放在红酒柜的吧台上,另一只手也抱了上来:“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距离贴得太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林将夜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妖怪蛊惑了,喉咙痒痒的,腰也痒痒的。   虽然他才是妖怪来着。   他清了清嗓子,控制不住地深呼吸又立刻停住,斟酌道:“那我现在,能不能再回味一下。”   “当然。”   话音刚落,林将夜毫不客气地钻进虞望宵怀里,轻吻他的唇角,随后目的性极强地向下方一路亲过去。   微微绷紧的侧脸,漂亮的喉结,鲜活跳动的颈动脉……不同位置的口感截然不同,各有各的美妙,林将夜很投入,就连藏在衬衫下的锁骨也被他拉着衣领咬了一口。   林将夜停了停,有点嫌弃衬衫碍事,用最快速度把扣子单手解开,然后直接弯腰将脸埋进去……就在这时,他被虞望宵捏住了后颈。   “等一下。”虞望宵将下巴搭在他发顶,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唔?”   “不能再往下亲了。”   林将夜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也闷闷的:“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洗澡。”   这个暗示本该很明显,偏偏林将夜此时正在沉浸式吸人,用脸认真欣赏人类肌肉那软弹的丰富触感。   他迷迷糊糊的脑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依依不舍道:“可是我的回味还没有结束……要不我们一起洗?”   虞望宵当即怔住,低声重复:“……一起洗?”   林将夜理直气壮:“对啊,你那边的浴缸看起来很舒服,是不是还有按摩功能?”   “嗯……想泡澡?”   “想!”   “那我现在去放热水。”虞望宵试图趁机脱身,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很显然,压根没推动。   “真的不能咬一口吗?求求你?”   林将夜回过味儿来,总算看出了虞望宵那若有若无的局促。所谓此消彼长,他反而精神一振,不依不饶又格外硬气地开始耍赖。   “……”   “好不好嘛?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凶一点?”   “……”   二十分钟后,热水放好了。   虞望宵坐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浴缸里,水花纷飞,没过了胸口。   淡蓝色的浴球彻底溶解,绽放出大量绵密细腻的泡泡,效果非常不错,至少能遮挡他胸肌上过于明显的牙印。   浴缸边缘架着一个托盘,放了些林将夜爱吃的零食,以及半瓶刚刚醒好的红酒。   没错,虞望宵认为自己需要喝点酒。   因为林将夜把浴巾和睡衣抱进了浴室里,还把只剩下半块的石碗也抱了进来。紧接着,林将夜居然就直接站在他眼前开始脱衣服。   垂感优越的手工西裤,绣了蔷薇暗纹的定制衬衫,窸窸窣窣堆叠在门口的洗衣篓里。   简直是听觉与视觉的双重盛宴。虞望宵拿起酒杯,极为缓慢地喝了一口,眼睛却没有半分移开的意思。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喝完红酒,他忽然低声开口。   “嗯?”林将夜一脸茫然地歪头,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心情很不错,并坚定确认——果然还是活生生的人类更好。虞望宵本人的口感,比他在梦里吃到的还要香。   “我总会想,我究竟有没有在无意识地诱骗你?如今的相处方式,确实是我刻意为之,但它是不是最好的方式?对你来说,真的合适吗?”虞望宵看着他,语速很慢。   林将夜听得呆滞片刻,似懂非懂地消化了一下才明白,不过,他对此持有反对意见。   “虞望宵,对我说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我都可以听得出来。再说了,被你骗又能怎么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没有点小秘密。”   说到这里时,林将夜已经把衣服全都脱光了,动作利落得不行。□□坐在浴缸边,把带进来吃的半块石头放在了托盘上。   对于林将夜过于自然的快速靠近,虞望宵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亦或者说是呆滞,第一次觉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也许是因为有个恋童癖哥哥,对心态的影响实在太大。虞望宵自从懂事开始,就在那个不正常的家庭里殚精竭虑地躲避危险,在没有能力反抗时假装无知,甚至还要刻意粉饰太平。   习惯使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虞望宵都认为自己对别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对性吸引力这种东西更是嗤之以鼻。   以前去其他城市出差,有些不择手段的合作商为了试探他的喜好,偶尔会故意往他的酒店房间里塞男人女人。基本都没穿什么衣服,长相也是一等一的标志。   但每回遇到这种局面,虞望宵能够产生的情绪和反应都并不强烈,只会感到淡淡的无语涌上心头。有时他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林将夜的主动靠近,总会让他反应非常强烈,甚至时不时还有种大脑快要死机的手足无措感。与他以前的经历对比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   太陌生了。即便被车撞死、二世为人,紧接着遇见不可思议的怪物之时,虞望宵都没有过那么怪异的心情。   仿佛肾上腺素飙升,话会变多,情绪会亢奋,身体感知会扭曲成既敏感又迟钝的状态。   虞望宵并不喜欢失控。他想要确保自己能拥有些许的主动权,至少能控制好一切日常生活中的细节。   ……而就在这时,林将夜试探着把腿踩进浴缸深处,随即被浴缸底部涌起的强劲水流给吓了一跳。   惊叹于人类科技的有趣,他满脸新奇地瞪大眼睛,赶紧下意识将手搭在虞望宵肩上,努力保持好平衡,随后缓缓坐下。   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谁都没穿衣服,距离已经贴近到了堪称十分尴尬的地步。   “呼,好舒服……还有还有,我没说完。咱们之前不是都聊开了嘛?我本来就知道你在诱惑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是,让我离了你就不行。”林将夜耳尖热热的,坐在咕噜冒泡的浴缸里,水流滑过腰侧时带起一丝痒意,他不太习惯,有点坐立难安。   不过,看到虞望宵还在沉默,他也只能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拒绝诱惑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真的!我接受过严格的理智训练,特别专业,绝对不会随意发疯,也不会随意制造出自己无法兜底的局面……明白吗?   “我很欢迎你的诱骗,也很欢迎你利用任何手段,或者利用我,来满足你的需求。”   该说的话说完了,林将夜弯着唇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在虞望宵身上咬出的牙印。绵密的蓝白泡泡顺着水流裹上他手背,转眼间便悄然遮盖住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痕迹。   虞望宵浑身一紧,但很快又慢慢放松下来。这就是泡澡最大的功效,被包裹在醺醺然的热水与温暖雾气里,人类总会本能地想要交出控制权,摆个烂,随波逐流。   “……团团,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只要你愿意,没有我在,你也能很快理解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活得很好,”虞望宵轻轻握住他手腕,把他即将撤离的指尖拉了回去,贴在心口,“而我做的事情,与这个世界的公序良俗相差甚远。等你彻底反应过来之后,也有可能,你会想离我越远越好。”   “比如说?”林将夜挪近了些。   “你在游轮上吃的正餐,不是主办方提供的。全部出自我的私厨,调料都是提前配好的比例,是给你定制的饮食方案,”虞望宵表情不变,“我下厨时,通常也会严格遵循定制好的调料配比。”   “怪不得那么合我胃口!”林将夜恍然大悟。   “所以日子久了……离开我,你会发现,自己再也吃不到格外符合胃口的食物,”虞望宵的表情依然没变,温和地继续平铺直叙,“一天两天吃不到没关系,再也吃不到,你会很难受,很怀念,很想我。”   林将夜怔住,下意识掰了块难吃的石头放入口中,思考一会儿,幽幽说:“但是……我其实已经对你上瘾了,根本不需要靠美味的人类食物来加强我的成瘾问题。真的真的,你出差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会特别难受,像中毒了一样。”   “……嗯,制定这个有点卑劣的饮食方案时,我并不清楚,自己居然还有这种本事。但自从知道以后,我似乎也一直在纵容你,不加制约地诱导你的成瘾性,不是吗?”虞望宵攥紧他的手腕,“团团,你真的不在意?我对你的好,无论衣食住行,兴趣爱好,全部都有目的。有些时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就是想让你更加离不开我。”   “虞望宵,你会随随便便杀小孩吗?”   虞望宵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感觉酝酿的情绪忽然都没了:“……当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对我来说,这其实算是送福利行为,”林将夜正经几分,“虞望宵,看清你自己。你又没让我受一点委屈,又完全不可能惹我生气,那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坏心眼?”   “……是吗?”   “这只能算我们自己的情趣,我还想把你吃了呢,说不定我之前做美梦时吃掉的就是你。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咱俩偷偷把关系搞得变态一点,又能怎么样?”   “嗯,就算别人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虞望宵轻笑,“一句坏话都不许说。”   “这样想就对了嘛。你看,我现在还要可怜兮兮地吃石头,就是因为我不仅要给自己兜底,以后还要给你兜底,”林将夜就喜欢看他这幅样子,弯着唇直接开始畅想未来,“等我再变强一点,把我爆炸的尸体吃回来,到时候……即便你把这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带你逃跑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一下。”虞望宵蓦地眯起眸子。   “唔?”   “你爆炸的尸体?”   “……啊,嗯。差不多吧。” 第38章 身为催化剂的异数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 再加上人多眼杂不安全,林将夜先前也只能发几条消息,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根本来不及详细解释。   但事到如今, 大家都坦诚相见地泡在浴缸里了……要是面对面独处还不能说个清楚,虞望宵肯定不会放过他。   按摩浴缸的电机声音很小,两人耳边只回荡着节奏规律的流水声、呼吸声,细腻泡沫如同海浪击打在肩头,“哗啦”一下炸开, 温热水雾随之蒸腾。   林将夜舒服地叹了口气, 好奇摆弄起浴缸边缘的开关,霎时有一阵激烈的水流从身后冲过来,推背感极强。   他赶紧关上, 装作无事发生:“让我们从头捋一捋, 可以吧?首先,说起来也是上周的事了,你在北城出差, 我回林家和邱珍谈话的那次……”   “印象很深,”虞望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来,靠近点。”   林将夜也不见外,立马就挪近了些,懒洋洋把脑袋搭在浴缸边缘, 半个身子沉入水中, 继续道:“我的态度比较冷淡,基本上直接掀桌子了,可能太咄咄逼人了吧?反正她看起来有点难过。然后, 在她决定帮我之后,她的气质莫名其妙就变了,变得好像真的很在乎我一样,整个人闻起来也特别香。”   “闻起来很香……这不是个例,对吗?还有谁。”虞望宵不紧不慢地复述,非常会挑重点。   “咳,之前顾九安跟我单独聊过几次,他说,之前他在顾家生活环境不太好。因为他亲妈的骨灰在顾源手上,为了拿回骨灰,他的行动和发展都要很小心,处处受限。但是你想想,顾九安被控制的理由是不是蠢得出奇?正常人会为了骨灰而伏小做低吗?简直莫名其妙,明明只要赶紧夺权成功,顾家祖上十八代的骨灰他都能抢回来。”   林将夜对此啧啧称奇,至今仍完全无法理解。   听到这两个人独处的频率不低,虞望宵原本是有点不舒服的。他承认。   然而……看着林将夜越说越是义愤填膺的样子,现在他甚至有点想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像顾九安一样,莫名其妙。他们思维和行事逻辑,仿佛天生就被局限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小框架里。如同破壳后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以为自己只会走路,这辈子也没有想过学习飞行。”   “真的假的,那你社交起来该有多累啊?”   虞望宵的手臂绕过他后脑,轻轻搭在林将夜肩上,捏了捏:“我已经习惯了。毕竟,只要他们一直飞不出去,虞氏就能一直率先创新,提前开辟不同的领域,抢占市场先机,赚到更多钱……”   林将夜听得频频点头。他最近很喜欢听虞望宵说赚钱的事儿,就是爱听虞望宵说自己有钱的样子。若非如此,他今晚怎么能享受到如此强劲的按摩浴缸……   他抬手捏捏虞望宵的手指,弯起唇角:“哎,虞望宵,我一直觉得你不是那么难懂的人,你的想法和成长都挺合理的,说话也没有故弄玄虚,但其他人我就不理解了。顾九安那天就是有点奇怪,他自己说着说着,突然间就来了个大彻大悟……真的,他在和我对话的半途中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妈妈的骨灰不该成为束缚。”   “多谢夸奖,然后发生了什么呢?”虞望宵眯起黑眸,似乎很是期待。   “然后,”林将夜本能察觉到危险,轻咳一声,“然后他就变成了烟熏培根的味道,挺香的。”   “嗯,挺香的。你想吃吗?”   “没有没有……听我说嘛,如果只是邱珍一个人闻起来很香,那还有可能是巧合。但现在连续两个人都出现同样的情况,是不是就显得很可疑了?从我的视角来看,他们的表现就像是思维方式开始偏离‘正轨’,曾经僵硬呆板、循规蹈矩的灵魂突然间活了过来,这样说能理解吗?”   “嗯,小鸟突然意识到自己拥有翅膀,可以飞翔,所以想要扑腾着逃出笼子?”虞望宵若有所思,直接用上了他自己举的例子。   “对对,就是这样。即便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思维,已经脱离了曾经那种彻底固定到死的逻辑,也不再符合他们与生俱来的‘设定’。自由的灵魂想从桎梏里逃出去,香气在挣扎中从躯壳里溢散,这很合理,是一种本能的求生反应!”   说到这里,林将夜缓了缓,把小托盘上的那杯红酒给喝了,虞望宵准备的零食也被他吃了大半。或许是因为之前林将夜提到“美梦”,虞望宵放在小托盘里的食物,全部都是巧克力。   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阴阳怪气,不过林将夜完全不介意。   他爱吃。洒满椰蓉的巧克力球,醇香的酒心会爆浆,还有几块夹心坚果的口感也很不错。   泡澡既是休息,也是消耗,累了一整天,林将夜很乐意大量摄入高热量的食物。   他吃得很努力,刻意让微苦的香气蔓延在鼻尖,以防自己忍不住又多咬虞望宵几口。   虞望宵拿起酒瓶,不紧不慢将酒杯再次斟至半满,认真地与他确认:“这些气息的异常,应该只有你能发现。人类闻不到,再厉害的检测仪器也无法识别闻不出来,是吗?”   “没错,只有我能闻到,生理构造问题,但这就很奇怪了。因为……我几乎从最一开始,就能闻到你的香气。随着我的身体状态慢慢变好,在这方面的感知也越来越敏锐,”林将夜用浴巾擦了擦手,再次让自己深深地沉入水中,脑袋贴着虞望宵沾满水珠的肩膀,“哎,你知不知道咱们这里是一个小说世界?像这种有剧本的世界,偶尔会出现某个角色觉醒自我意识的情况。”   “猜到了。”   虞望宵并不惊讶,继续补充:“我重生之后曾经做过一些小实验,比如,在社交场合中故意改变自己的行为,或是上辈子我说过的话。有时我只会悄悄改动几个字,那句话的意义可能被彻底改变,但对方的台词……通常不会有任何区别。哪怕逻辑上有少许的不合理,也能按部就班走下去。”   “好恐怖!小改变没有用,那大刀阔斧的改变有用吗?”   “有用,我想想,你和厉于深关系还可以,对不对?这小孩挺不错的,”虞望宵笑了笑,压低声音,“他以前是虞凛忠诚的小跟班,直到来我家吃了几次饭,去虞氏帮他爸送了几次文件。事到如今,他已经变成正常人了。”   “欸,还真是,厉于深确实特别正常,可他闻起来好像也不香。对了,还有顾老太太,她在去世之前香不香,我根本无法确认,不过她觉醒的可能性最大。她与‘人物设定’斗争的过程很清晰、很激烈,非常经典……”林将夜有些苦恼,这种情况和他目前的猜测,有那么一点小差别。   虞望宵似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直接伸手把他拉进怀里,用极为慷慨的行动安慰着:“不用担心,先把你的想法说完。和现实有出入的地方,以后再慢慢解决就好。”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把脸埋在他湿漉漉的胸口蹭了蹭,顿时心旷神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唔,我怀疑我的存在,是一个异数。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高强度能量,在普通人身边长期停留,再配合一点点催化剂,就可以更轻易诱发出角色觉醒的现象。”   “催化剂……”虞望宵身体有些紧绷,但他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来,语气依然慢条斯理,养气功夫非常到家,“你在游轮上把林煜骂了半天,就是这个原因?”   “对呀,我特意用录音笔录下来了,待会给你听一下全过程,帮我参谋参谋。我不太会骂人,对他的刺激可能还不够强烈,我下次要多做功课、好好积累,然后再去骂他!”林将夜跃跃欲试,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虞望宵身上。   虞望宵更紧绷了,他发现林将夜根本没意识到,现在他们谁都没穿衣服,而且姿势越来越不对劲……仿佛天生就缺失了对于距离感的认知。   他佯装严肃地捏住林将夜后颈,哑声道:“……别着急,学习骂人不难,现在来说说你爆炸的尸体。”   林将夜僵硬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干巴巴开口:“好吧,我确实没和你说过以前的事情。我死了,把自己给引爆了,超级大爆炸。我怀疑十年前那场流星雨,落下来的陨石中除了宇宙垃圾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嗯,我的尸体。”   虞望宵沉默半晌,对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描述感到有些不适。但至少林将夜现在的生命力很顽强,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   算了算了,他还能怎么办?   虞望宵只能轻叹,拿起小托盘上所剩不多的石碗残骸,仔细检查了一下,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把其中一枚掰好的石块塞进林将夜嘴里,认真道:“吃了对你有好处,那就赶紧吃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唔唔……其实就在今天,把鬼婴吃掉的时候,我看见了它从诞生到死亡的全过程,以前的记忆也恢复了一点点。说真的,我一直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林将夜努力吞咽难吃的石块,把人家刚倒好的红酒又喝干净了,“之前发现我的记忆不够完整,我也只是也猜测过,缺少记忆,恐怕就是因为我失去了原初躯体,导致信息流失。”   然而谁能想到呢?他选择自我毁灭后的剩下残骸,居然真可以漂漂亮亮地化作一场流星雨,精准投放到他尚未抵达的新生世界。   如果不把残骸当做尸块的话,仔细一想,其实还挺浪漫的。   “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都来这个世界找你了,而且都对你很有帮助,”林将夜若有所思,“你看,我的身体可以帮你驱赶怪物,我本人也可以保护你,陪你一起做很多有趣的新鲜事,对吧?”   他意识不到自己就像在说情话,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的骄傲当中。   “嗯。”虞望宵深深看着他,片刻后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你好冷淡。”   “不,我现在很开心。”   “真的?”   “真的。”   “那我还能吃巧克力吗?这石头太难吃了,虞望宵我还想吃巧克……”   林将夜话说到一半,却又整个人猛然顿住,眼睛一点点瞪大。他的视线向上缓慢移动,落在虞望宵沾染水雾的发顶,许久没再动弹。   “怎么了,有不对劲的东西?”虞望宵有些疑惑,本能地想起身去拿枪,但被林将夜抬手按了回去。   ——好感度:百分之九十九。   那块在平日里被他习惯性无视的粉色光屏,突然间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半透明的外观沐浴在光晕里轻轻震颤,转眼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进度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朵完全闭合的球状花苞。它依然呈半透明状态,被几簇细长的鳞状枝叶所托举。   体积很小,圆形并不算非常规则,毫不起眼,淡淡绿意里透出灰白的莹光,似乎提前预示着球果诞生时的模样。若非林将夜凑得足够近,他根本看不出枝叶里有那么一朵小小的花苞。   “……你头上有一朵花。”   林将夜轻声喃喃,抬手小心翼翼地试图触碰它,却径直穿透了灰白莹光。他掌心缓慢盖在虞望宵的头上,逐渐舒展开来。   球状花苞倒映在他空洞的银瞳里,像一轮灰扑扑的月亮,飘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好奇怪,我突然有点想妈妈了。我以前想过她吗?我不记得了。” 第39章 我喜欢你   泡澡大业遗憾终止, 被感觉不太对劲的虞望宵强制叫停。   他把发呆的林将夜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床上,用宽大的浴巾彻底包裹。   林将夜从浴巾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 攥住他的手腕, 瞪得圆圆的眼睛像入迷了一般,紧盯着他。   虞望宵知道挣扎也没用,无奈地坐在床边,将浴巾一角盖林将夜湿润的头发上,揉揉擦擦。   林将夜顺势把脸贴了过去, 面无表情继续盯着他。   虞望宵笑了笑, 没办法,只能温声哄他:“少爷,松松手, 让我先穿个衣服?”   “嗯。”   林将夜应是应了, 手却是一点也没有松的。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完全背叛了他的大脑与思维,就是要死死缠着虞望宵, 不愿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自己或许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但虞望宵对此的感受极为鲜明。   林将夜已经有五分钟没眨眼了,粘稠银辉仍在他眸中缓缓涌动着,犹如诡谲又神秘的活物,几乎快要从他眼尾流淌而出。   虞望宵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对准他:“看看你自己。这种情况, 是正常现象吗?”   “……不正常。我有点收不住力量了,”林将夜小声嘟囔,“再这样下去, 我就真的要流出来了。”   虞望宵动作一顿:“……嗯?”   “没事。流出来了,也可以再装回去的,容器随时都能更换,”林将夜小声说,“虞望宵,亲我一下,让我清醒点。”   “不亲。”   “啊……”   被拒绝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亲亲,却被残忍拒绝。   林将夜幽幽控诉:“坏人类。”   “接吻不会让你清醒,我有眼睛,我看得很清楚,”虞望宵坦然接受这份控诉,不紧不慢道,“你只会变得晕乎乎的,更想把我吃掉。”   林将夜一呆,随即立刻据理力争:“这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认真学习过了。别人亲嘴都是晕乎乎的,也会忍不住闭眼睛……只有你,每次都要看着我,还总是强迫我也看你,霸道。”   “嗯,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有点任性。但我不改。”虞望宵依旧坦然。   “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反社会吗?真的,有点诡异。”   “团团,你已经八分钟没有闭眼了,”虞望宵晃了晃自己被攥紧的手腕,悠悠道,“你比我更诡异,也比我反社会。”   “……”   林将夜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继续瞪圆了眼睛盯着他,陷入沉思。   虞望宵捏捏他的脸,趁着时机正好,赶紧继续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就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走。所以,可以放我去穿衣服了吗?”   “……嗯。我努力一下。”林将夜深吸一口气,把蜷在浴巾里的那只手也伸了出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掰开自己缠在虞望宵腕间的手指,放他自由。   即便如此,林将夜的目光仍是依依不舍,完全凝固在虞望宵身上,追随着他从床尾走到主卧的另一头,看着他打开衣柜,拿出两人份的更换衣物,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总算不再衣不遮体了。虞望宵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感受到身后阴魂不散的视线,简直如芒在背。   风水轮流转,他也算亲自体验了一回被长时间注视的怪异感觉。   其实林将夜想看他也没关系,放在平日里,虞望宵或许会任由他看个过瘾为止。但问题在于……他也才刚从浴缸里出来,两个人都□□的,他实在没办法平静面对。   作为一个社会化完整的普通人类,虞望宵对于彻头彻尾的“坦诚相见”,还是会本能地怀揣着一丝忌惮。   太怪了,真的很怪。   林将夜则完全处于状况之外,眼巴巴看着虞望宵回到床边,立刻就从浴巾里钻出来,黏黏糊糊地扒在了人家身上。   他将脸贴在虞望宵肩头,深呼吸:“香香的洗衣液,还有螨虫尸体的味道……”   “林将夜,穿衣服。”虞望宵闭了闭眼,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睡衣塞过去。   这是他的衣服,林将夜自己带过来的睡衣还在浴室里,之前虞望宵只顾着把人抱出来,什么也没拿。   但这正合林将夜的心意,他现在很需要让自己浑身沾满虞望宵的味道,哪怕只是放在衣柜里的新睡衣。   “马上换!”林将夜态度极好,认认真真从内裤开始穿起,然后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床?”   虞望宵怔然片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将夜义正词严,完全没有脸红的概念,“你肯定也想的,否则才不会着急催我穿衣服。”   “林将夜。”   又被叫大名了。林将夜努力扣着上衣纽扣,一本正经地回:“到!”   虞望宵轻轻调整呼吸,抬手捏住他的脸,稍加用力。   “你今晚状态不对,而我暂时还不想被你弄死,”四目相接,黑白交缠在彼此的眸底,虞望宵弯起唇角,幽幽道,“所以忍一忍,好吗?”   “……有点听不懂。我可以躺着不动的,你应该比我会吧?”林将夜歪了歪头。   “我不会。”虞望宵语气依然幽幽。   “那我们都不会,以后怎么办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不可以,”虞望宵把湿润的浴巾拿走,掀起被子,把林将夜再次团团包裹,“躺好,和我聊聊你以前的事。”   他说完,又转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床新被褥,放在林将夜身边。   “我们为什么不能盖同一床被子呢?”林将夜非常不解。   虞望宵坐在床头,按下灯光开关旁边的按钮。主卧窗帘缓缓拉上,盖住了凌晨天际的熹光。随后他似笑非笑:“如果你睡着了,抢被子,我抢得过你吗?”   “好有道理!今天我脑子果然不对劲。”   “那就和我说说吧……你的妈妈。刚才你看到她了吗?”虞望宵低声发问,掌心盖在他发顶,令人安心的暖意蔓延过来。   林将夜怔了怔,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的。”   “所以,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让你反应这么强烈?”   “你头上真的长了一朵花,嗯,一个花苞。其实我现在还能看见。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花苞让我想起了她……”   这一次,林将夜没有隐瞒,因为进度条已经消失了。也许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一的攻略进度,可他根本不在乎。就算虞望宵对他的好感不是百分百,也完全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干脆将所看见的景象详细说了出来,那些细长的鳞叶,那个在绿意里隐隐散发莹光的灰白球体……分明并不华丽,林将夜却感到很亲切、很熟悉,同样也很遥远。   心里涌出了陌生的眷恋和忧伤,甚至还有一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慌感。他很不适应这种心情,也很清楚虞望宵就好端端地活在他面前,而且身体非常健康。   但林将夜还是控制不住他的应激反应,仿佛只要一闭眼,虞望宵就会像他所害怕的那样瞬间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说真的,我很担心那东西有问题,比如什么神经毒素之类的……”林将夜苦恼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好奇怪!我自己死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反正死就死了。”   他只能胡乱猜测,毕竟这是人类世界才会有的植物。林将夜以前上班时偶然间见过,但无论是查看他自己的记忆,还是在原主记忆里搜寻,压根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倒是虞望宵比较擅长亲自培养植物,以前做过相关的研究,反而有所涉猎。   “你说的应该是丝柏,从颜色来看,那朵花是雌株,花期过后会结出灰白的球果。丝柏制品挺常见的,有些疗养会所提供精油按摩服务,会用到它。”   “噢……所以没有毒素?”   虞望宵稍稍严肃几分,拿出手机搜索确认之后,才继续道:“精油应该不是重点,我们想找到答案,要去看神话故事。我以前满世界找你的踪迹时,就是这样做的。”   林将夜呆了一下,突然觉得脸热热的,立刻挪了挪身子贴过去:“果然还是你厉害,查到什么了?”   “丝柏以近乎永恒的漫长生命而闻名,被称为冥界之树,在许多神话里都有神圣的隐喻。它通常代表着死亡与不朽,或是精神的净化……它的花苞出现在身上,肯定跟你有关系。”虞望宵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虽然出现了异常情况,但虞望宵并不慌乱,反而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等林将夜开口就继续道:“除此之外,丝柏还是阿尔忒弥斯的圣木。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古希腊神话里的荒野、狩猎与月亮女神,怎么样,有想法吗?”   “月亮女神……”林将夜轻声重复,仔细盯着虞望宵的发顶,再次看得有些入神,“怪不得看起来如此熟悉,灰扑扑的小球确实很像月亮。它不算很漂亮,无法散发出太过耀眼的光芒,只是在虚无之中诞生的、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怀疑过你和月亮的关系,”虞望宵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但我想,我和你所认识的月亮,应该不是同一个月亮。”   “可以是同一个,也可以是截然不同的,全看你自己怎么想。”林将夜摇摇头,呼吸稍微急促起来,他在拼命寻找自己的记忆,回想那些本该根深蒂固的、与生俱来的认知。   他空洞的银色瞳眸骤然泛起湿润光泽,眼尾染着淡淡的红。铺天盖地的酸涩与疲惫感,在这一瞬间霎时爆发。   林将夜忍不住眨了眨眼,一滴近乎皎白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了虞望宵的掌心。   他自己并未察觉,恍惚着颤声开口,像是把缺失的认知一口气补回了大半:“她是思念的桥梁,灵魂的容器,永恒的生机,孕育的源泉,虚妄与幻梦的媒介……是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是我能回忆起的一切,是精神力量集大成的概念生命。   “我在她的怀中诞生,我得到了她的祝福与滋养,但我却忘记了她的伟大,还老老实实地为了成为死神而辛苦训练,这种训练会让我越来越难想起她的事,变得很冷漠……我有病吧?”   “停,”虞望宵忽然打断他,有些湿润的掌心轻轻捧起他的脸,然后很用力地捏了一下,“你想找妈妈,我想办法陪你一起找。但是不许说自己坏话。”   “嘶……谢谢你,但是她已经彻底消失啦,变成了养料。是我成长的养料,也是维系神界运转的养料。现在的月亮早就不是她了。”   林将夜掀开自己的被子,一边沮丧地轻声说着,一边故作无事般钻进了虞望宵的被子里,动作行云流水,分外丝滑。   虞望宵沉默片刻,看他现在那么可怜的样子,也实在没忍心拒绝,干脆伸出手臂将他拉进怀里。   “也许还有机会,”虞望宵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嘴唇贴在他耳畔,声音又低又温柔,“你想想,我头上的这朵花,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恐怕要养到开花结果的那天,才能得知真正的答案。”林将夜其实挺茫然的,肚子里的难吃石头还在慢慢消化,脑子里的想法也像一团混沌的海。   虞望宵将他搂紧了些,语调依旧很平静,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好养它吧,这就是最佳的处理方法。已经没有能力改变过去,那就积极地活在当下,争取不再错过未来,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喜欢你。”   “……嗯?”平静的声音蓦然一滞。   “虞望宵,你怎么这么厉害?怪不得你能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算是白活那么长时间了,应该让你来当这个老妖怪才对,肯定比我做得更好。”   “我不需要听这些,现在,重复你的上一句话。”   夜灯下,两人之间贴得极近,鼻尖轻碰,四目相对,暗光勾勒出彼此清晰的侧影。被他们下意识忽略的呼吸交缠,突然变得炙热又清晰。   虞望宵眼神沉沉,涌动着昭然若揭的诉求,很简单明了的诉求。他盯着怔然的林将夜,再次开口:“你说过的,你希望我在你面前更加诚实,能直接表达自己的欲望。林将夜,我还要听一次。”   “我喜欢你。”   林将夜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 第40章 你把我当黄鼠狼养?   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感觉非常不错。   林将夜没有做梦, 当然,也没有像虞望宵担心的那样抢被子,睡姿极为标准。   他醒来时卧室里仍是一片黑暗, 厚重的窗帘层层叠叠, 完美遮蔽了室外的阳光。虞望宵不在,多半是忙去了。   林将夜从堆积如山的双层被子里挣扎起身,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屏幕一亮……中午两点半。   “哗啦——”   他懒洋洋地手动拉开窗帘,任由初冬舒适的日光铺满全身。宽阔露台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林将夜怔了怔, 顿时精神一振。   虞望宵提前开了窗,那片犹如黑红海浪般的重瓣黑天鹅,此时竟已被一层薄薄的初雪覆盖。   丝绒质感的花瓣与雪水相贴, 晕染出更为深沉的华丽色泽, 很漂亮,看起来像一道精致的造型甜点。   林将夜突然发现自己饿了,需要补充很多能量。石碗在昨夜就被他大口吃完, 身体在井然有序地分解杂质,吸收那些属于他本源的特殊物质。   但消化也是需要能量的,林将夜目前还没恢复到鼎盛状态,连飞都飞不起来,更别谈进行那么大规模的自愈与查漏补缺。   不能发呆了,出去找饭吃。   “在家吗!”   林将夜推开主卧的门, 同时叫了虞望宵一声。   房间里无人应答, 倒是靠近主卧的走廊墙壁上,贴着一张有些突兀的黄色便签。   林将夜揭下便签看了看,是他眼熟的字迹, 信息非常简洁有效。   【厨房里有吃的,看烤箱和陶瓷锅。不够吃让陈铭给你送,别点外卖。五点下班,今晚回老宅。】   慢炖鸡汤的味道,在他阅读时就已然慢慢飘了过来,透着香菇特有的馥郁香气,穿透力十足。   林将夜馋得不行,把便签收进口袋,用最快速度抵达厨房,给自己装了碗清汤。   因为虞望宵跟他说过,吃饭先喝汤对胃比较好。林将夜不怕烫,于是他把还在翻滚冒泡的清汤一饮而尽,随后满心期待地拉开烤箱。   浓郁的热意与焦香顷刻扑面而来,甚至还在滋滋作响。   他看见了一整只烤鸡,分量十足,烤得金黄流油,配着浇满肉汁的土豆和蔬菜,整整齐齐放在烤箱里,引人采撷。   “虞望宵你把我当黄鼠狼养?”   林将夜笑了笑,立刻开动。   一个人吃饭就是好,不需要注意礼仪问题,也不需要担心自己吃得太过于入神,会一不小心扯开嘴角、拆掉下颌骨,以至于吓坏了目睹全过程的无辜路人。   其实林将夜只是想吃得更高效率一点,出于种种原因,他至今还没在虞望宵面前表现过这具身体的“灵活性”。   五分钟过后,风卷残云。烤箱里的食物被林将夜迅速清空。   他揉揉肚子,端着汤锅回到餐桌旁,开始慢条斯理品味起来。   虞望宵对他的食量预估得很到位,鸡汤里还加了红枣桂圆和他不认识的补品,肯定会越炖越香。   但林将夜等不及了,他这个中午就能全部喝完。   他一边喝汤,一边给虞望宵发消息。   【下雪了!露台上的花特别漂亮,就是有点冷。等过一会儿需要我去关窗吗?露台照片.jpg】   【我发现烤鸡的肉比鸡汤里的肉更好吃,是因为精华都被炖出来了吗?想要菜谱,下次我自己学着做。】   【话说回来,我以后周末能去你公司玩吗?保证不捣乱,只要给我吃的就行,我能从早坐到晚。】   一连串消息发出去,他已经把汤喝光了。心满意足地骚扰完虞望宵,林将夜忽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连续忙碌了那么长时间,事情稍微告一段落,接下来没什么必须由他来做的任务,他心里反而蔓延出一种空虚感。   需要人陪,需要忙碌,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心里踏实,才不会产生这种……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淡淡焦虑。   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的,他两辈子都没有焦虑过,更何况,关于该如何饲养那朵小小的丝柏花苞,他和虞望宵都已经有头绪了。   那句“我喜欢你”,让闭合的淡绿花苞悄然绽开了一条小缝,林将夜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涌现与萌发,那是格外渺小,却又极为震撼的一幕。   它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生长历程,同时似乎也能说明,想要让这株小小的丝柏开花结果,应该还是与虞望宵对他的好感度息息相关。   在凌晨接近日出时,林将夜尝试又说过好多次“我喜欢你”,但收效逐渐甚微,远没有最开始时的高效现象。   因为虞望宵困了,他要睡觉。   原本虞望宵还挺爱听的,谁承想……这人越听越困,居然就这样抱着林将夜睡着了,一点也不见外。   林将夜有点喜欢这样,于是睁着眼睛默默盯着虞望宵的睡脸发呆,数他的呼吸声,数他的眼睫毛,数一数丝柏的叶片有多少。   一不小心看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理解了虞望宵的变态行为,而且很能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干脆也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不过,一旦适应与人类同床共枕的感受……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平层里,放眼看着冷淡简洁的餐厅和客厅,林将夜现在反而不习惯了。   他蓦地站起身,收拾碗筷,回到客卧打开电脑,一门心思投入进网购的海洋里。   可爱家居用品,小型家养植物,氛围感落地灯,圣诞装饰合集,静音捕梦网……看起来还不错的全部买下。   林将夜下手迅速又果断,连玻璃花瓶都买了一整套,打算以后放在餐桌和茶几上,玄关的置物柜也要放一个。   买完东西,打了会儿新游戏,去露台观察一下虞望宵养的花海,再擦擦洒落在台面上雪水,换一身体面的衣服……林将夜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效果还不错。   似乎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虞望宵准时给他发来消息。   【下楼。】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林将夜拉开车门,迫不及待扑到了虞望宵身上。   “你来得好快!”   “嗯,感觉你背后在念叨我,一下午都不在状态,”虞望宵替他关上车门,不紧不慢地笑道,“所以提前下班回来了。”   林将夜没碰他整齐的头发,想了想,侧身贴在他脸上亲一口,熟练地吸了吸人类的香味,颇为理直气壮:“那你的灵感好强啊,我特别想你,一直念叨呢。”   “我也想你。”   “这还差不多。”   “哎对了,我按你说的那样关了露台的半边窗户,但是晚上风大,你的宝贝花花们撑得住吗?”   “没事,这一批花种是转基因培育的,很耐冻。”   “好高级听不懂。”   “那说点不高级的,考虑提前毕业吗?我找你的专业导师聊过课程规划,你可以趁寒假多上课,早点出来实习。”   “欸,我的专业导师是谁?实习可以去虞氏吗?”   “在A大官网的个人账号里看,别忘了选课时间。来我这里实习是要做事的,工作时间不能一直吃。”   “那没问题,你不怕我把员工食堂吃垮了就行……”   两人凑在一起就开始嘀嘀咕咕,越聊越起劲,从炖汤菜谱聊到了圣诞节去哪里吃饭,简直投入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陈铭听了一会儿,发现虞望宵还没让他开车,只好忍着自己快要绷不住的慈祥笑容,踩下油门。   *   老宅的氛围不算很好,而它的装修风格又加剧了这一点。   据说是上一辈的喜好,不同于顾老夫人偏爱的珠宝璀璨,虞家老宅遍地都是黑红色调的鸡血紫檀和酸枝木,方方正正的,少有亮色。   除了虞凛能自主支配的几个房间,被折腾得有些少儿不宜之外,其余庭室的风格都非常统一。   按照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恐怕只有虞凛活得最是舒服,偏红的装修并不合适长期居住,很容易令人产生焦虑。   哪怕开满了灯,屋里仍显得莫名阴沉,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再开窗望向庭院外黑压压的后山,氛围立马就上来了,甚至颇为适合密室逃脱的恐怖主题。   更别提如今的虞家,人口极其不兴,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开了超出圈层的高薪都留不住人。   因为受不了虞凛越来越怪异的脾气,连长期驻留在老宅的管家也跑了。他好歹也算一个非常能忍的高级管理人才,干脆偷偷投奔到虞望宵那边,做起了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   林将夜也不喜欢这里,毕竟他穿越来的第一个晚上,体验感非常酸爽。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又涩又痛,脸上被银行卡打得火辣辣的,走路更是一步一喘气,恨不得当场虚脱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事到如今,他终于把自己吃回了身强体健的状态,正适合强势归来,拳打脚踢。   穿过前院,空旷安静的客厅里站着新上任的管家。看起来挺年轻的,大高个子很能扛事,就是表情不太自然。   因为他额头上肿了个大包,还很新鲜……看起来像是被虞凛扔东西砸的。   不等前来迎接的管家开口,虞凛微微皱眉道:“辛苦了,医药费会报销,明天去医院看看。再有下次,你可以打回去,他没有资格解雇你。”   “……好的,虞先生。”年轻的管家神色错愕,看起来还没摸清虞家的底细,根本不知道虞望宵和虞凛的恶劣关系,一时有些局促。   但这种局促很快转化为感激和解脱,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收走两人的外套,简单说了今日的晚餐安排,然后转身就去准备茶水。   工作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可惜倒霉撞到了被拘留一夜、火气上头的虞凛。   虞望宵也有些无奈,好用又嘴严的管家非常不好找,尤其是当他家老宅里住着几个非常麻烦的人……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交流圈子,再这样下去,这里真的会臭名昭著。   如果再跑一个,他就要把何琛抓过来,强行让人家兼职打三份工了。   “不着急吃饭,出去透个气。我们先去看看老夫人,给她上香。”   “好哦。”   林将夜瞥了一眼黑沉沉的楼梯转角,立刻答应。他现在可不想呆在室内,总觉得浑身不舒服,鬼里鬼气的。   徐礼芳的棺椁昨夜就运来了老宅,目前被放置在后山庭院的花园里,有专人看守。   虞望宵给足了她身后的体面,A市习俗上该做的法事和仪式,一样也没有漏。   院子里满是浓郁熏香的味道,遍地爆竹纸屑。   林将夜认认真真学着虞望宵的动作,拜了三拜,将三根金丝线香插在棺椁旁边。   “咚,咚咚……”   再起身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不成调的钢琴声,像是有人在随手乱敲。   林将夜有些警惕地寻声回头,目光精准落在最顶层的阁楼上。   他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女人趴在阁楼狭小的窗边,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她保养得宜,五官端正,长发如同乌木流淌,年近五十的皮肤依然没有多少褶皱。   唯独那双眼睛极不自然,就像昨夜状态不对劲的林将夜那样,瞪得又大又圆,许久都没有闭上。   但她是人类,她不该这样用力地睁眼。长期的异常行为,令她硬生生拉扯出了悚然的繁重眼纹,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垂在太阳穴两侧,比虞望宵家里的窗帘还要厚重。   “嫂子?”林将夜歪了歪头。他不算害怕,对于这种人体所能做到的恐怖极限,反而心生一丝莫名的惊叹感。   于是他热情搭话:“嫂子嫂子,你要下来给顾老夫人上香吗?”   女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但那阵错乱的钢琴声却再次响起,从她身后的阁楼里漫了出来。   “咚咚、咚……” 第41章 双倍替身文学   “虞望宵, 你觉得她在用什么姿势弹钢琴?”   林将夜眯起眼睛,试图分析:“钢琴放在阁楼中间,她半个身子趴在窗边, 然后……把脚向后翘起来, 压在钢琴上?很合理。”   “确实很合理,但是阁楼里没有钢琴。琴房在二楼,平常谁也不用,一直上着锁。”   虞望宵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事情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不会真的闹鬼吧……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林将夜吸了吸鼻子, 距离太远, 暂时没闻到食物的味道。   “发生过,只是怪异的声音,没什么危险, ”虞望宵语气平静, 垂眸擦了擦手上的香灰,很显然已经司空见惯,“她不会攻击我们, 状态不太好时,只打虞凛一个人。”   当超自然的现象频繁在身边出现,久而久之,人就会脱敏。   区区钢琴声而已,只要钢琴本身没有从琴房里爬出来吃人,大家听习惯了就好, 虞望宵没空把关注重心放在她身上。   “只打虞凛一个人?”林将夜对她的好感大增, 复而抬头热情招呼,“嫂子嫂子,下来玩啊。”   “……咚咚。”   杂乱钢琴声再次响动了几下, 女人面无表情支起纤瘦的胳膊,向后退着爬行,一点一点缓慢消失在窗边。   “啪啪啪——”   木质的旋转楼梯上,很快传来她手脚并用的重重响动,伴随着一名年轻护工追赶的惊呼:“夫人!夫人您要去哪儿?!啊……”   “啊,那个护工好像自己摔了一跤。”林将夜听着动静,默默道。   这种鸡飞狗跳的诡异场面,在老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虞望宵依然心平气和:“嗯,她爬起来速度很快的,一般人跑步也追不上。”   “好厉害,普通人类能爬那么快吗?”   “只要多练几年,谁都可以。她从精神出现问题后,时不时会突然开始练习爬行,谁劝也不听。最初还能正常沟通时,我问她为什么非要在地上爬……她说,心疼孩子。”虞望宵回忆起过去,对于她的奇怪逻辑感到颇为无奈。   “心疼孩子,那她还动不动打虞凛?”林将夜夜有些纳闷,“行吧,可能这也算是母爱的表现形式……”   不等他们聊出个所以然,她已经用自己诡异的爬行姿势抵达了后山庭院,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年轻护工。   老宅一共四层,阁楼算是半个五层,她一路爬下来不到半分钟,速度果然十分惊人。林将夜想到了在海岛时看见的顾老太太们,再看看她此刻分外眼熟的样子,心里涌出丝丝警惕。   她穿着棉麻布料的长衣长裤,里面的打底是高领羊毛衫,四肢全都戴了厚实的护腕和护膝,以保护她不在爬行时遭遇过多劳损。   虞家能为她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满足物质需求,确保身体健康,定期治疗问诊,能凭借高昂的药费与资源,为她维持体面与生机……但不能再多了。   林将夜看得分明,也陡然间能闻到异样的枯萎气息悄然弥漫,就像近乎干透的花瓣,挂在枝桠上摇摇欲坠,只需一阵轻风便有可能支离破碎。   她目前还没有变成活死人,但也只是目前而已。   显而易见,这个女人同样沉浸在长年累月的未知疯狂中,踏上了通往异变的路。   现在就要想办法遏制这一过程,否则很快,很快会迎来无法挽回的结局。   “她叫杜宁,打个招呼?”虞望宵轻轻扶着他的腰,仿佛一切如常般波澜不惊,温和介绍,“嫂子,这是林将夜,前几年林家找回来的小少爷,你应该有印象。”   名叫杜宁的女人蹲坐在地下,目光从堆积如山的沉重眼纹中挣扎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拼命瞪大,定定凝固在林将夜身上。   她沉默片刻,一边揉捏自己上衣的衣角,一边极为缓慢地动了动嘴唇。涂满润唇膏的嘴巴,同样被养护得宜,看起来却僵硬又笨拙,仿佛根本不是属于她的器官。   “咚咚……”   怪异而不成调的钢琴声,从她体内漫了出来。   护工惊愕地瞪大眼睛,吓得说不出话,哆嗦着快步向后退去,眼底有不加遮掩的恐慌。   看来她也不知道钢琴声的源头在哪,直到此刻才初次察觉。   虞望宵若有所思,对护工招招手:“别怕,你过来,她有多久没主动开口说话了?”   “……两、两年。”护工小心翼翼绕开杜宁的视线范围,凭借庭院里的假山作为遮蔽,慢吞吞挪到了两人身后。   “这两年,钢琴声出现更频繁了,是吗?”   “是,是的,但一般是半夜四五点这样才会响。我透过窗子检查了好几次,夫人基本都在好好睡觉的。虞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闹、闹鬼了吗……”护工一边哆嗦着,一边给自己也点了三根线香。   她慌慌张张对着杜宁拜了拜,又颤抖着转身拜了拜棺椁里的安详老人,手忙脚乱的,已经不知道该念阿弥陀佛还是无量天尊了。   “咚、咚……”   钢琴声再次幽幽响起,穿透性极强,在后山里不断回荡。吓得护工险些烫伤了自己,但杜宁的眼里并没有她。   这场面与昨夜ICU病房里的林将夜有一丝相似,同样出现了“不用嘴巴就能大声说话”的诡异现象。唯独旁观者的反应截然不同。   杜宁一直看着林将夜,似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手脚并用地慢慢靠近他。   若是忽略她眼尾那些惊悚的皱纹,林将夜甚至觉得……她的表情很纯粹无害,是一种近似于婴孩的纯真,没有活死人那种强烈的攻击性与恶意。   这一点虞望宵也能看出来,他不想惊扰她,打破眼前的和平局面。   于是他看向护工,语气平稳,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去休息吧,给你放一周的假。如果实在害怕,这个月底之前找管家办辞职就好。”   “不、不用放假!我不在,夫人就没人照顾了……她们都害怕夫人,照顾不好的,只有我不怕。”护工一惊,慌忙推拒。她这时反而态度坚定了不少,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   虞望宵轻轻弯唇:“嗯,那就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不辛苦……”   送走了慌乱的护工,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而与此同时,杜宁一直在慢慢朝林将夜的方向靠近,终于到达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那略显纤瘦的手一点点抬起,贴在林将夜的膝盖上,顿了顿,感觉好像不太对,随后艰难地向更上方探去。   可是不知为何,她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可以站立,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目标,表情逐渐变得焦急,钢琴声几乎在她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振,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林将夜摆摆手让虞望宵先别靠近,仔细观察她手指的方向,又很认真地哼了几句钢琴的怪异音调。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半蹲下来:“嫂子,你想摸一下我的脸,确认我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你产生的幻觉,对不对?”   “咚咚咚咚——!”   下一瞬间,林将夜听到了一段沉重又响亮的低音,这代表她很高兴。   林将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懂,但他就是可以。只要仔细倾听钢琴声的情绪,便能清晰感知到杜宁的情绪。   杜宁看起来确实喜出望外,轻轻伸手碰他的脸,只碰了那么一下就像触电般收回去,犹豫半晌后,又碰了一下。   “怎么样,我很真实吧?绝对是真的。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杜宁吗?”   “咚、咚……”   林将夜想了想,随手拿起一根枯树枝,在泥土里写下清晰的“杜宁”而字,指给她看:“长这样,认识这个名字吗?”   “咚。”   杜宁有样学样,也给自己找了一根枯树枝,笨拙地在脚下写写画画。   她将树枝用力握在拳头里,笔触非常稚嫩,用的力气也不对。挣扎许久才终于写完,而且很明显少了许多笔划,缺胳膊少腿的,像歪歪扭扭的儿童画一样。   但即便如此,林将夜和虞望宵都能看出她写了什么。   ——虞凌。   林将夜疑惑偏头,飞速给了虞望宵一个求知的眼神。虞望宵摇摇头,眸底难得透出几分疑惑。   这个名字太诡异了,虽然读音近似,但绝对不会是虞凛。单从字体结构来看,杜宁哪怕只有小孩的智商,也不应该写出如此复杂的错字。   林将夜大胆猜测:“所以,你的名字不是杜宁,对吗?你是虞凌?”   “咚咚!”   “你的爸爸叫虞朝源,你的妈妈叫杜宁,是这样吗?”   “咚咚!”   杜宁高兴地露出笑容,甚至兴奋地拍了拍手,然后转身背对着林将夜,自顾自用枯树枝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新玩具,她玩得非常投入,乐不思蜀,转眼就画出了好几个圆滚滚的人脸。   林将夜悄悄偷看她的涂鸦画,发现这些人脸的特征都各有不同,长发,短发,光头……   他没有打扰她的创作,轻手轻脚挪动到虞望宵身边,小声问:“哎,要不咱们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自己只有一个侄子?”   “确定,但也不一定,”虞望宵若有所思,“虞朝源和杜宁结婚的时间很早。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已经安排他们办了婚礼,毕业后直接领证……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毕竟是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兄弟,作为虞家的老来子,对于虞朝源年轻时那些事迹,虞望宵的了解一直不算很多。   他只能通过长辈的描述来回忆,当然也不是没有暗中调查过,为了自保兼顾夺权,虞望宵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有效信息。   但豪门忌讳丑闻,能压下的风声都被早早按死,能封住的嘴巴也全都牢牢封锁。敢于随便传播的,恐怕几十年前就被扔进了海港里。   “也就是说,假设他们在你出生之前,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没有养大……这是可能存在的,对吧?”林将夜小声说,“但虞凌这个名字,听起来和虞凛也太像了,好奇怪啊。”   “嗯,很奇怪。如果按照北城人的发音习惯,虞凌和虞凛,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们不擅长区分前后鼻音。”   虞望宵说到这里,稍稍停顿,视线上移到二楼的一角,继续道:“杜宁就是北城人。她来A市上学之前,从未离开过北城。”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林将夜循着他的目光一同向上看去,是虞凛的房间。他与站在落地窗前的虞凛对上了眼。   虞凛的腿还没好全,他拄着拐杖,堂而皇之看向楼下庭院的两人,唇线扯得极平,略显冷凌的面容浮着一层阴郁。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被关在拘留所里住了一整夜,露出这幅表情也并不稀奇。   林将夜不由轻笑:“你说,这不会真的是双倍替身文学吧?”   “那个找替身的人,原来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的替身……” 第42章 我是神仙   林将夜忽然想起了顾九安之前说过的话。   “咱们这个圈子, 谁家没有问题?”   的确如此,被刻意尘封于岁月深处的豪门秘辛,在纸醉金迷的A市里太常见了, 家家户户都藏着几册典籍。   如果不是林将夜莫名其妙听懂了钢琴声, 恐怕谁也无法从杜宁口中撬出这一隐秘。   当然,目前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也有可能是杜宁的精神问题加重,自己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小孩,并自顾自全神贯注地演绎这个人格。   “我问问厉院长, 再给杜宁约一次会诊。他能查到杜宁的早期病例, 只要做过产检就会留档,A市的痕迹应该都不在了,但北城那边不一定, 还有她的家人。”   虞望宵并不在乎虞凛摆出的脸色, 他对眼前的杜宁更感兴趣,立刻就安排了几批人去出差调查。   林将夜也没再看他,蹲下来专心尝试和杜宁交流, 聊着聊着足以确认一个事实。   ——她目前的心智只有五六岁,不能再多了。   能写自己的名字,一些歪歪扭扭的拼音和英文单词,但其他复杂的汉字一概不知。林将夜试着教她使用双腿,学着自己走路,她能理解林将夜的意思。   笨拙地与自己的四肢斗争了好一会儿, 杜宁还真的成功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她有些惊讶于肢体的强韧与长度,一边走一边到处踢小石头,直到被林将夜出言制止, 才不情不愿地收手。   “她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林将夜偷偷问。   虞望宵微微勾唇,这次他没遮掩自己想看好戏的心情:“只要你不担心虞凛被她扔石头,当然可以。”   林将夜也忍不住笑:“太坏了,好吧,我还挺想看虞凛被她扔石头的。”   虽说林景曜被绑架的事儿,在A市这种随地大小绑的地界里,真算不上一件大事……但堂堂一个虞家的大少爷,主动参与其中并留下痕迹,还被警察亲自带回去关了一个晚上,这实在太不像样子了。   消息要是透露出去,那恐怕能连续一周霸占港区所有城市的头版头条,还得被豪门贵妇们在茶会上蛐蛐好几个月,讨论虞家的家教问题。   林将夜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动机,感觉这人现在就知道到处惹麻烦,实在讨厌。   少了一场虞望宵的葬礼,少了一次虞氏风雨飘摇的历练,虞凛似乎就此失去了被迫快速成长的黄金机会。人类是很复杂的构成体,可以在恶事做尽的同时充满魅力,但前提是他足够强大,足够危险,足够难以揣测。   现在的虞凛没有半点原书里描写的气质,只剩下那些毫无用处的负面情绪,以及给正常人惹麻烦的猎奇行为……   很难说,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六点半,准时开饭。   天黑得很快,薄薄初雪也早已消失无踪,留下湿润泥土与悄然深入骨髓的冷。窗外一片暗沉,室内灯火通明,可惜,照不亮部分人压抑的心情。   收拾好情绪的护工回来了,搀扶着杜宁坐在餐桌旁,轻声细语地问她想吃什么菜,夹菜的动作麻利又熟练。   这一幕在虞家时常发生,只要杜宁没有主动展露攻击性,就算她坐在餐桌上用手抓饭,虞望宵也完全不会介意,   虞凛面无表情被管家叫下了楼,眼神有些复杂地掠过杜宁,顿了顿,接着随意将拐杖挂在椅子扶手上。   他仿佛看不懂气氛,也不记得上次见面时的自己都做了什么,直接坐在林将夜的另一侧。   看着分酒器里暗红的酒液,虞凛懒洋洋道:“小叔好久没回家吃饭了吧,今晚喝什么酒?还是红的,这么闷骚?”   林将夜看他一眼,完全不想维持这种莫名其妙的寒暄,直奔主题:“你绑架林景曜干什么?”   “本来没想绑,顺手的事,”虞凛微微耸肩,唇角扬起,“谁有能力把一个大活人从监控下悄悄抢走?我只是想去看看小叔开发的海岛建设,但林景曜也想看,所以我把他带走了,你情我愿。”   “……嗯?”   “林景曜是主动跟我走的,你不知道啊?哈哈,他偷听我打电话,听到产权易主的事儿,就撒娇让我带他走,我可拒绝不了。”   虞凛眯眼笑了笑,冷冷的视线扫过虞望宵,又落回林将夜身上:“不是吧小叔,你怎么不帮我澄清冤情呢?如果我真的绑架了他,还被当场抓获,那人证物证具在,警察也不会今天就放我回来。”   林将夜也眯起了眼睛:“所以你去海岛上干什么?是你的吗你就去?”   虞凛拿起他面前的高脚杯,捏着细细的鹅颈转了转,坦然回答:“去调查,看你们究竟在折腾什么神秘的东西。将夜,你不懂虞望宵是什么样的人,他耗费重金建了十年的海岛,突然转赠到你的名下,他图什么?千金博一笑?”   “对啊,为了让我开心。”林将夜脱口而出,一幅稀松平常的态度,比他还要坦然。   保持沉默的虞望宵微微颔首,温和地弯起唇角,不紧不慢给林将夜装了一碗汤。他根本不需要着急出言解释,因为在场的人就这么几个,虞凛才是孤立无援的那一个。   “……我需要真相,很难理解吗?”   林将夜的回应让虞凛沉默少许,声音也低了几分,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将夜,你看看我妈,和她聊了一个下午,感觉如何?她看起来不像精神分裂,我研究过,她现在像被鬼附身了。”   林将夜用勺子舀了一点汤,细细品味,有百合和莲子的气息,炖得足够细腻软烂,就算不喜欢莲子的苦味也吃不出来。   看来老宅的厨师在食补里也下了不少功夫,多喝点可以安神助眠,对于杜宁来说很有必要。   他享受地又喝一口,才试探着回道:“嗯,你说得对,她现在的表现确实不像精神分裂。但这和我的海岛有什么关联?难道你觉得岛上有鬼?”   虞凛垂眸轻笑,拿起手机:“当然有鬼。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下结论,否则虞望宵这个疯子一定能把问题全部绕回我身上,把我打成真正的疯子。”   他点亮屏幕,在手机相册里划拉几下,给林将夜展示了三张照片,拍摄时间并不久远,就是虞望宵在北城出差的那几天内。   照片是由无人机俯瞰拍摄的,拍到了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货运轮船,船身印着虞氏的商标,归属者显而易见。   深夜的大海平面极为黑沉,堪称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淡淡月色混着货船的灯光,略显突兀地洒落在甲板上。   而货轮甲板上,趴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顾老夫人,她们穿了不同颜色的衣服,似乎是用来作以区分。   三张照片拍下了连贯的前因后果,顾老夫人们被强光所刺激,冲出船舱,爬动着拼命冲向最刺眼的光源,又被全副武装的护送人员团团围住,强行带回舱内。   当然,照片里没有一丝海岛的踪影,拍摄于风平浪静的大海中央。   顾老太太们被运出海岛,送往监管更严格的研究所进行收纳,这件事林将夜也是知情的。大概就在他吐槽虞望宵,是不是想把死神给饿晕之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也不少。   这次回老宅还真是回对了。林将夜当即就能从虞凛的态度里看出许多信息。   ——摩罗斯公馆依然密不透风,一切需要保密的关键信息,都没有被流传出去。至少虞凛什么也不知道。   但在大规模长途运输的过程中,海上安保措施出现疏漏,甚至还被无人机深夜偷拍了下来……难得的麻烦事。   说到底还是那艘货轮的员工太倒霉了一点,大半夜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央,只要有心之人试图跟踪窥探,就算想防也防不住全部。   林将夜的若有所思,被虞凛尽数看在眼里,非常耐人寻味。   于是他收回手机,态度当即变得凌厉起来,攻击性十足:“嗯,现在明白了?所以虞望宵,这几年争权夺势还不够,把我爸害死把我妈软禁也不够,你到底还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呢?   “咱们先不说那些神神鬼鬼的,好,就算你想搞人体克隆技术,也没必要丧尽天良地迫害人家老奶奶吧?哈,老奶奶刚去世不到半天,你连人家的棺材都搬回咱这儿摆着,又是烧纸又是焚香,怎么,怕她头七回来索命啊?心虚了?”   虞望宵放下酒杯,挑眉:“冷静点,吃饭时大声说话很不礼貌。虞凛,你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来,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能解释的?别找借口,我妈以前就算疯了,至少还能好好地走路说话,对不对?”虞凛咬牙说着,怒火积蓄到顶峰时再也无法压抑,一脚踹上林将夜的椅子,“她现在也开始满地乱爬了,你想让我怎么冷静,我能冷静?!”   “砰”的一声,林将夜仍然安安稳稳坐在原处,咬着一片柔软的鱼腩仔细品味。后坐力倒是让虞凛险些把自己给踹出去。这种倒霉事儿发生得太过频繁,连虞凛自己都习惯了。   但杜宁并不习惯。   她突然猛地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巴掌掀翻了眼前的饭碗,随手抓起桌上的食物残渣,疯狂地朝虞凛脸上砸去。护工的惊呼声随之响起,汤汤水水洒落一地。   林将夜震惊地放下了筷子,不着痕迹躲远一点,在餐桌下偷偷碰了碰虞望宵的手,小声说:“带枪没,给她一枪试试?就是你在顾家用过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林将夜对危险的警惕性越来越敏锐,所以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杜宁趴在阁楼盯着他看时都没那么吓人,仿佛是真的恨极了虞凛。   她的神色最初还很合理,仅仅是受到惊吓后本能的恐慌,可眼瞧着虞凛坐在椅子上不闪不避,黑着脸抿着唇与她对视,杜宁的表情渐渐就变了。   变成极为纯粹的恶意、快意与狰狞,牙齿“咯咯咯”地抵在口腔里用力摩擦,音带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连喘气声也听不见,安静得堪称诡异。   她扔完了桌上的残羹碎骨,随后不假思索拿起一支质感沉重的木头筷子,摇摇晃晃挤开椅子,高举着筷子指向虞凛,蓦然加速,以不可思议的恐怖速度蹒跚着猛冲了过去。   “砰!”   虞望宵反应很快,在林将夜话说到一半时就已经扣下扳机,他经历过这种场面,还不止一次。当然,那不是枪响,是杜宁摔倒在地的声音。   她维持着狂奔的姿势僵直了数秒,紧接着如同系统死机一般,表情凝固,肢体失去一切支撑能力,就这样直挺挺地轰然倒下。   虞凛紧紧盯着她,嘴唇轻颤,直到这时才流露出些许脆弱。他顾不上自己被甩了满身脏污的衣服,半跪下来,把那跟几乎被掐断的木质筷子从杜宁手中取出。   “好大的力气……她是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虞凛怔怔自语,复而又看向林将夜,“你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   “小李,带夫人去休息,给她洗个澡,今晚好好睡一觉。”   虞望宵吩咐好满脸焦急的护工,收起手中犹如魔术道具的手枪,这才平静地看向虞凛:“你觉得我是你的敌人。你觉得,你从小到大所遭遇的痛苦、不公和迫害,你所目睹的家人不幸,全都与我有关。”   虞凛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扶起杜宁,将她交给护工,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瞥了回去。   “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只调查我一个人,为什么要打扰我谈恋爱,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如果我想害死你们全家人……”虞望宵微微弯唇,表情依然温和,“虞凛,你活得到成年吗?只要我愿意,十年前你已经死了。”   他坐在主位,态度体面而平静,居高临下看着衣服沾满汤汁的虞凛,像在与一个闹闹腾腾、尚不懂事的小毛孩说话。   虞凛最恨他这幅好脾气的长辈做派,再看看突然又开始闷头吃饭的林将夜,气得声音愈发不稳:“妈的,到底是谁打扰谁谈恋爱?!”   “别再提这个陈年旧事了行不行?八百年前就分手了还要提,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我不找小三,好烦啊。”林将夜不爱听这些,被迫停下了补充美味能量的进程,难得感到一阵烦躁。   不等虞凛反应,他放下筷子继续输出:“你是不是闲得无聊,实在无聊你倒是去上学啊,少翘几节课试试看呢?家里都闹鬼了你还想着那点破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摩罗斯公馆就是为我而建的,人家虞望宵一句谎话也没说过,而且这些事跟你屁关系都没有。   “我是神仙,虞望宵上辈子深深爱上我,所以这辈子他专门建了个庙,精心修葺十年只为了供奉我。所以我深受感动,被他的情意牵引,下凡和他在一起了。这叫命中注定的两世情缘,你就是一个路过的,真不关你事。”   虞凛:“……”   “这世界如果闹鬼了就是我害的,能理解吗?你不会以为你们虞家背后真有高人指点吧,别异想天开,人类哪有能力凭空搞出这种东西?全部是我害的,昨晚我还把顾九安他老爸给吃了,我摊牌了,满意吗?”   “林将夜,你……”虞凛愣在原地,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哑口无言,甚至下意识看向了虞望宵,试图弄清这一连串奇异的自白,究竟是真是假。   其实虞望宵有点想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林将夜的话挺有道理,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团团的意见不错,虞凛,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准时上课,除非生病,不准缺勤。如果你故意翘课,我会让陈铭把你绑去教室里。”   “虞望宵,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管我?!”   虞望宵平静反问:“你爸已经死了半个月,为什么你没有去殡仪馆看他,没有想过为他举办葬礼,没有一天披麻戴孝,没有给他烧一张纸,没有为了报仇而干脆捅我一刀?”   “谁顾得上……”   虞凛没能说完,因为虞望宵难得选择了不礼貌行为,骤然间面无表情,淡淡打断他的辩解。   “虞朝源才刚去世的时候,你忙着做了哪些事呢?到处造谣我蓄意谋杀,翻墙出去喝酒飙车,殴打律师,掀翻A大门口的烧烤摊还不赔钱,主动请缨要给林将夜当小三。”   “咳。”林将夜在努力忍笑,差点没忍住。   “你很痛苦,但你不在乎你的父亲,你不爱他,对他的感情或许还不如对我强烈。为什么?他真的是你的好爸爸吗?”   虞凛卡壳了一下,努力张嘴拼命想说是,是的,他当然爱他。   但他没说出口。   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第43章 人为掏空的夹层   “冷静了?”   “嗯。”   虞望宵拿起分酒器, 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推给他。   “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你的防御性很强, 我理解。但你最近的行为没有给你留下余地, 所以,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虞凛用餐桌上备好的湿巾擦了擦脸,拉开椅子坐回桌前,忽然感到一股脱力般的疲惫涌进四肢百骸。他看了一眼依然平静的虞望宵,又看了看静悄悄低头吃饭的林将夜, 突然笑了一声:“说吧, 什么选择。”   “谈谈,虞朝源生前做过的事,还有被你刻意忽略的所有往事, 现在就把话全部说开。如果你不舒服, 可以让林将夜暂时回避,”虞望宵语气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会隐瞒我的遭遇,你也没有资格否定它的真实性。”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不和我谈,就去看病。我会给你推荐一个心理医生,每周必须见他一次,强制见面,不能缺勤。”   “……那还是上一个吧。”虞凛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不太舒服地低声说。   他很不喜欢自己备受摆布的状态, 但虞望宵把话说得太死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忤逆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等虞凛开口, 林将夜早就已经准备好回避了。关于虞朝源的“癖好”与它可能带来的伤痛,其实是非常敏感的,算一个比较沉重的隐私话题,不适合由他主动谈论,更不适合大庭广众地宣之于口。   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将夜看见虞凛就烦,如果不是在吃饭,他现在就想给虞凛两拳。   于是他端起自己的汤碗,起身离席,低头亲了亲虞望宵的侧脸:“没事,你们聊,我去看看杜宁。”   “注意安全。”虞望宵捏捏他的手,没有阻拦,更不会在虞凛面前遮掩任何亲昵。   至于虞凛脸色是否难看,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杜宁的房间在二楼,与虞凛同一层。虽然他们是一对无法和平相处的母子,但虞凛从未表达出反对意见。   也幸好老宅的面积足够宽大,隔着两条方方正正的回廊,两个人想说句话,恐怕都要大声喊出去才能让彼此听清。   所以只要刻意规避,他们完全可以永远碰不到面。   林将夜一边走一边喝汤,温热的养生汤在胃里扩散,反而感觉回廊里的空气被凸显得愈发阴冷,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蔓延。   杜宁住在四方回廊的最深处,光照最差的那个角落,连配套的保姆房都比她阳光充足。   这并非是为了刻意虐待,而是她本身早已展现出活死人的特性——太过强烈的光线,会导致她极易进入应激状态,变得攻击性很强,理智近乎彻底丧失。   一口喝光热乎乎的汤,林将夜重整精神,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他站在门口,透过小窗看向那个被束缚带捆绑的女人,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钢琴声,只有过于紊乱的呼吸与心跳在寂静房间里回荡。   杜宁蓦然惊醒,表情凶狠地转头盯着他,“咯咯咯”的磨牙响动从口中传出,咬肌鼓胀而紧绷,蓄势待发。   看来此时的她不适合正常沟通,但没有关系,林将夜正想近距离接触处于疯狂状态的她,看看能否在不伤人命的前提下,解决杜宁身上的异常。   他倒不是出于善良,而是对杜宁身上的味道观感不太好,闻起来实在是怪怪的,像生命力陷入泥潭里无法挣脱,一点点走向枯萎的干巴腐烂感。   林将夜不爱吃。   虽然他通常荤素不忌,但也有自己的喜好。   无论是险些立地成佛的超级善人,还是杀人无数的大奸大恶之徒,亦或者脑袋空空却活得很高兴的普通群众,林将夜都会第一时间将其勾走,吃起来总归别有风味。   他唯独不喜欢一种灵魂——瘫痪在床至少五年以上的耄耋老人。   非要说的话,就是那股半死不活的老人味,把一个人无法表露的无尽痛苦、麻木和腐烂展现得淋漓尽致,吃下去就像一颗爆开的苦胆,能让他难受好几天。林将夜实在无法欣赏。   “你是虞凌还是杜宁?”   他拉下门把手,脚步很轻,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她,再次半蹲下来。   “砰!”   杜宁猛地一挺身,又被坚韧的牛皮束缚带扯回床上,发出巨大的弹响,仿佛只要再来几次,这张床都能被她挣扎得支离破碎。   林将夜一点也不怕,反而主动凑得更近,直接与她脸对着脸:“听不懂,要不你再说几次,我努力翻译一下?”   “咯咯咯……咯咯……”   也不知杜宁听懂了没有,总之她确实在配合地继续磨牙,咬肌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得肿胀,眼尾厚重的褶皱也随之颤抖。   “……不行,还是听不懂。这样吧,我要对你做一件很吓人的事情,可能有点痛,不好意思哈,一下就好。”   林将夜礼貌地做完预告,随后卷起袖子,用湿巾给自己稍作消毒。他用一只手缓缓捏开她紧绷的双颊,卡紧下颚防止她突然咬合,另一只手径直伸进了她的嘴里。   磨牙声骤然消失,杜宁愤怒地瞪大眼睛盯向他,但还没等她能够理解林将夜的突兀行为,林将夜稍稍曲起双指,猛地顶向她的软颚。   鼻咽部,是人体鼻腔与口腔连接的部位,位于软腭与颅底之间,是个四通八达的盒状空腔。   当然,这里距离大脑同样极近,再往上一点,想触碰到脑部只需打穿那层薄薄的筛板。许多遭遇颅底骨折的人,鼻子里甚至也会漏出脑脊液,场面非常惊悚。   林将夜不需要打穿她的颅骨,隔着筛板摸一摸就能知道,杜宁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灵魂。   “呼……呼……”   剧痛让杜宁拼命挣扎,在大口大口地用嘴巴呼吸,不顾一切吐出几口血沫,空气流通却依然严重受阻。   林将夜巍然不动,将穿透软腭的手指放平,轻缓地贴在颅底,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他的表情逐渐凝重,有种极为熟悉的即视感涌上心头。   不出所料,两个灵魂,状态都很差,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半死不活。   因为杜宁的脑袋就快爆炸了,小小的腔室根本无法容纳两份灵魂,普通人类没有这种本事。   她恐怕每时每刻都在承受无法言说的严重痛苦,面部肌肉被紧绷到极限,颅骨在无形的强大压力中近乎崩溃,反而只有拼命睁大眼睛,才会让这种仿佛要被撑爆的痛苦稍有缓解。   这种恐怖的力量是肉眼看不见的,就算拍磁共振也看不出来,所以这十年都没有人能帮她一把,只会认为她是个产生幻觉的疯子。   “啊——!啊啊!!”   濒死的绝望感,似乎激发出杜宁的潜力,她终于用上了自己死寂的声带,嘶吼着疯狂挣扎。   “已经好了,没事了别着急,我现在收手。”   林将夜试图安慰她,同时尽量轻缓地收回右手,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好像把人家刺激得更加愤怒了。   “砰——!!!”   就在林将夜刚刚松手的瞬间,床塌了。   一张做工厚重的红木大床,就这样硬生生被杜宁锤烂了床板,床垫连带着被褥一起掉下去,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破碎的木屑和碎块也开始“噼里啪啦”往下落,嘈杂不断。   幸亏牛皮绑带的韧性够强,勉强兜住了杜宁的四肢,林将夜眼疾手快俯身伸手,立刻一把将她拽了上来。   昏暗的房间莫名安静片刻,两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杜宁捂着嘴巴率先后退,眼里缓缓露出了犹如实质的恐惧,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她甚至不敢再和林将夜对视太久。   “哎哎,别跑,小心掉下去了。”林将夜赶紧再把她拉回来,自己用身体挡在洞口前,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随后他拿出手机打开电筒最强的那一档,对准黝黑的大洞中央照去,看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儿童玩具,婴儿襁褓和各种软绵绵的小衣服。   大洞位于一楼和二楼的楼板中间,是被人为掏空的夹层。这是非常不专业的高危行为,若非虞家老宅在初期修葺时就用料非常奢侈,恐怕早就有楼板坍塌的伤亡风险。   “……嗯?”   手电筒照亮大洞边角,突然停了一瞬。林将夜不由再次沉默,头一次想要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有问题。   那个躺在儿童玩具之中的清瘦身影,穿着很像病号服的米白色衣物,看起来极为眼熟。林将夜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否则早就该发现他躺在这里。   “……不是,林景曜?你还活着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将夜反手用束缚带将试图逃窜的杜宁固定在原地,一边高声喊话一边跳了下去。在他鞋底落地的瞬间,大量粉尘升腾而起,再看看脚边已经变成灰色小羊的毛绒玩具,显然,这个秘密空间已经有许久未曾打理。   空气又脏又稀薄,十分低矮逼仄,林将夜甚至无法站直身子,唯有低头微微弯着腰才可以自由移动。如果林景曜被关在这里永远没人发现,多半真的会憋屈地窒息而死。   他摸了一下林景曜的脉搏,发现这人身体还是温热的,连忙给他翻个身子平躺下来。   半跪着捏开他的嘴检查片刻,林将夜毫不犹豫直接开始做心肺复苏。   “醒醒!别真的死在这儿,我可不想连续三天见警察,”他一边匀速按压林景曜的心脏,一边无语至极地念叨,“哎,你知道这样会显得我们家虞望宵多可疑吗?你想死也别死在我们家里行不,害人害己懂不懂?算了……你好像天生就喜欢到处害人害己,真是说不通。”   “咔嚓——”   林景曜的肋骨好像断了几根,林将夜眯了眯眼,确认断骨暂时没扎进肺里,便压根没有停手,继续烦躁地念叨他。   “林景曜你真的是有病,乖乖跟林煜呆在疗养院里不行吗?人家把你当祖宗伺候,你非要跑来冒险找死,昨晚没死在游轮上都算你运气好,怎么还敢到处乱跑?现在傻眼了吧?我发现你和虞凛还挺配的,一个两个做起事来都不知道深浅,我救你究竟有什么用,真是……”   “……咳,我……咳咳……我醒了,不用、不用按了。”   就在林将夜怒火冲天、沉浸式大力按压之时,一只白皙无力的手颤颤巍巍搭上了他的胳膊。   林景曜白着脸艰难喘气,因为胸口的刺痛而无法挣扎。他歪头吐出几口鲜血,很新鲜,一看就是刚刚被重击肋骨才导致的创伤。   “活了?”林将夜微微挑眉,停下动作,用他的那身病号服擦了擦自己手上溅染血迹。   不喜欢虞望宵以外的人类的血。林将夜发现自己在本能地感到抵触,真是一点也不想沾。   林景曜把他毫不遮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怔愣片刻,随即却只是虚弱地笑了一声。   “……嗯,活了,”林景曜声音很轻,睁着可怜兮兮的湿润眼睛,一转不转看着林将夜,“哥哥骂我的话,我都听见了。”   这直勾勾的注视让林将夜莫名头皮发麻,不知为何更加抵触了:“没听见我也会再骂你一次,说真的,你脑子有病?如果我再晚几分钟才发现你,说不定你已经死了。”   “对不起,哥哥。谢谢你救我,真的谢谢。”林景曜小声认错,态度好得近乎诡异,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那些警惕与抵触。   他像团颤颤巍巍的棉花,不知所措地垂着脑袋,眼里似乎有水光流转。   林将夜没想太多,毫不温柔地把他单手拎起来,目测了洞底与地面的高度,紧接着轻轻屈膝一跳。   两人平稳落在洞口边缘,安然无恙。   林将夜赶紧放开这个麻烦的人,转身忙着要给杜宁处理口腔的伤口,却又被林景曜小心翼翼扯住了衣摆。   林将夜脚步一顿,扭头:“还有什么事?”   “我该怎么办啊,哥哥。我不喜欢林煜,真的不喜欢他……”林景曜轻飘飘地贴了过来,像一张没有重量的薄薄落叶。   他嗓音颤着,带了明显的哭腔,本就湿润的眸子染着淡淡红晕。   “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所以你喜欢谁?”林将夜对他的脑回路感到震撼,“还是放不下虞凛?那我只能尊重祝……”   “喜欢哥哥。”   “……嗯?”林将夜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喜欢哥哥。”他再次低声重复。   “我知道你烦我,但以后我会乖乖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林景曜垂下眼眸,露出自己湿漉漉的纤长睫毛,语气又轻又软,“所以……”   “可以一直当我的哥哥吗?求你了,只是哥哥就好,别的我什么都不想要。” 第44章 抱童菩萨下凡!   “……你是不是担心林家破产了, 没人管你?”   林将夜后退了几步,躲在满脸惊恐的杜宁身后,迅速与林景曜拉开距离。   虽然不知道杜宁为什么在害怕他,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比杜宁还要害怕, 简直浑身难受。   “哥哥,我猜到了,你会这样想我。”   林景曜没有体力去纠缠,有气无力地慢慢坐在地上,唇角染着刺目的鲜血。   他虚弱极了, 缺氧导致的心脏骤停本就伤害颇深, 断裂的肋骨更是令他坐立难安。   “好疼,像有一万根针扎在肺里,每次呼吸都好疼……但这是我自找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笑意苦涩,很小心地呼了一口气,“我可以保证的, 哥哥,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惹麻烦。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保持安静,别乱动。待会再送你去医院,我要先处理杜宁的伤口。”   “谢谢你,哥哥……”   林将夜听得头皮发麻,实在不想理他, 但又不得不多叮嘱几句:“不要再用肉麻的语气和我说话。还有, 你最好别让虞望宵知道你的心思,这才是在给我惹麻烦。真的服了你们这几个恋爱脑,一天到晚打扰我谈恋爱。”   他说完就没再给林景曜多余的眼神, 转身在杜宁的房间里四处搜寻片刻,最终从衣柜最下层找到了急救箱。   急救箱的配备非常齐全,甚至还有AED除颤仪,显然是专门针对了杜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尽可能做到有备无患。   林将夜戴好手套,半蹲下来扶着瑟瑟发抖的杜宁,用镊子夹起沾满碘伏的棉球,抬手尽可能缓慢地靠近她。   “嫂子,能听懂我说话吗?我要给你上颚的伤口消个毒,然后缝几针。很快的,一眨眼就不疼了。”   杜宁被绑着手,原本还挪动着试图后退,但林将夜凑得太近之后,两人视线相对,她忽然就不敢再逃跑了。   就像一只受到严重惊吓后,瞬间进入僵直状态的小动物。她双目依然死死圆瞪着,呼吸与四肢肌肉却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林将夜动作微顿,莫名联想起了虞望宵的那把特制手枪,瞄准活死人开枪的效果就是这么立竿见影。   他突然意识到,杜宁此刻的状态其实非常眼熟,与之前她在楼下被击倒时的相似度……极其之高。   近距离亲眼目睹并且进行对比之后,林将夜不禁心中感慨——虞望宵好像是个天才。   普通人可没本事把他的尸体碎片玩出花来,真的很厉害。   陨石里的杂质很多,经过年岁未知的漫长路程才抵达这个世界,残存能量其实也不剩多少了。偏偏虞望宵还真能把它们利用到效率最大化,这种神奇的事情,连林将夜自己都做不到。   他一边感慨一边给杜宁缝合伤口,在“患者”无比配合的情况下,半分钟不到便顺利结束。但是在缝好过程中,林将夜同时也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杜宁的伤口愈合得太快了,止血速度快得不似人类,他刚才再次近距离检查她的上颚情况,发现被洞穿的黏膜组织竟然早就自行重组,受损比较严重的部位也近乎恢复如初。   林将夜只需要缝三针,甚至还能感觉到肉芽生长的细微动静,仿佛转眼要一点一点包裹上他的手套,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杜宁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人类,也能勉强交流,但或许……她和人类已经离得很远了。   “抱歉,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问题的,以后尽量不用这种侵入性的手段,”林将夜叹了口气,试图先跟她再次沟通,“你能切换回虞凌的模式吗?或者冷静一点,尝试和我说说话?我听过你的喊声,其实你声带没有损伤,可以正常使用的。”   杜宁定定看着他,目光空洞、一动不动,依旧处于凝固般的僵直状态。   然而,就在林将夜打算换个办法时,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林景曜忽然弱弱开口:“哥哥,她能说话。今天我来找虞凛,但是没能找到他,一进前院就被打晕了……是她叫人把我关进来的。”   “你说什么?”林将夜霎时一惊,“她叫人把你关进来的?”   故意把人打晕,仍进氧气稀薄的楼板夹层,这和蓄意谋杀几乎毫无区别。杜宁只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而老宅里的保安管家都是虞望宵雇佣的,她能使唤得了谁?!   就在这时,一阵蹑手蹑脚的行走声在门外响起,很轻很慢,没有穿鞋。林将夜微微眯眼,能清晰听见袜子与地板摩擦的细微噪音。   他瞬间恍然,忍不住无声地冷笑起来,不紧不慢走到门口,抱着手臂等待片刻,果然听见房门被“咔嚓”上锁的声响。   于是下一瞬间,林将夜直接抬腿一踹,连门带锁猛地同时踹开。   无比沉重的红木大门蓦然倒飞出去,伴随着惊恐的痛呼声,在没有光照的冷暗回廊里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下。   那个看起来老实善良的年轻护工,就这样被压在门下无法起身,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立刻丧失了一切反抗能力。   “咳……救、救命……”恐怖的重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声音嘶哑而绝望。   但林将夜并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援手,他实在好奇这个人的行为动机,站在她身侧:“你故意把我锁在杜宁的房间里,怎么,想让我和她自相残杀?还是说,你和‘夫人’谋害林景曜的事情要暴露了,你想把我们一起灭口?”   “对、对不起……我错了,救我,救……”   “救你很简单,但你必须老实交代。我怀疑你藏了很多我们不知道事,例如,杜宁真的有两年没说过话吗?欺骗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是她要求你隐瞒的?”   “是夫人,夫人是……抱童菩萨下凡!我不敢不听,会遭报应……你伤害她,你也会遭报应的……”   完了,又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林将夜实在无语,将门板缓缓掀开。年轻的护工依然瘫软在地上,受伤非常严重,胸腔和双手都有多处骨折,痛得快要失去意识,根本起不来。   他也暂时不想拉她起来,扭头对站在门口的林景曜道:“哎林景曜,你听说过抱童菩萨吗?”   “没有,抱歉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你好厉害。”林景曜一幅乖乖的样子,眼里闪烁着对他方才一连串行为的惊叹,好像还有点害羞似的。   林将夜被这便宜弟弟盯得一阵恶寒,闭了闭眼:“所以这种菩萨应该不存在,对吧?我感觉是她们两个瞎编的。”   当然,还有可能是单人或群体性的致幻现象,但这些事不能和林景曜讨论,他只能自己查一查是否存在端倪。   “哥哥说得对,小时候我总是生病,妈妈带我去很多地方烧过香的,但我从来没见过抱童菩萨……啊,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妈妈,”林景曜说着说着卡壳半晌,忽然有些着急解释,“这次我不是故意的,哥哥。”   “你和邱珍感情好很正常,随便怎么提都行,别再咯咯咯个不停了。”林将夜麻木地回他一句,转身就走向杜宁住处对面的保姆房。   “哥哥,你去哪?”林景曜慌了一下,连忙试图跟上他,但肋骨间的剧痛让他举步维艰,呼吸太困难,慢慢挪动就是极限。   “我要继续调查这个楼板的夹层里有什么,你差点死在里面,确定要跟着我?”   “……我,我害怕。”   “现在你下楼找虞望宵,把你经历的事情全部告诉他,说仔细点。顺便让他处理一下杜宁和那个护工,我实在忙不过来,”林将夜头也不回,“虞望宵人很好的,你别在他面前咯咯咯,他肯定会叫人送你去医院。”   “哥……”林景曜本能地喊到一半,再次卡壳,局促地站在原地踌躇半晌,左右为难。   但最终他还是信守承诺,乖乖听话地下楼去了,没有再追上来添麻烦。   林将夜松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推开保姆房。   保姆房的整体面积要更小一些,但配套设施也很齐全。有单独的浴室和衣帽间,搭配了两张自带书桌的高架床,以供护工轮流值夜照顾杜宁。   他来到卧室与衣帽间的交界处,敲了敲地板,通过稍显异样的空洞声来判断方向,一路找到了衣帽间的连体衣柜底部。   这里同样存放着备用的急救箱和各种紧急处理工具,整整齐齐摞着几个箱子,但是箱子周围没有丝毫灰尘。   林将夜把箱子搬开,不出所料,一扇可以通往“地下”的暗门径直落入眼帘。   正方形的门板材质与衣柜相同,做工和轮廓都挺粗糙的,很显然是由新手慢慢地亲自锯开,再用热熔胶粘上隐蔽的把手和门锁。   林将夜试着拉了一下把手,没有上锁,他很轻松地拉开了木门。粉尘飞扬,阴气直冒。   他发现,由于木门要向上才能打开……只要将足够沉重的箱子都全堆在衣柜底部,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甚至连这个劣质的门锁都用不上。   若非杜宁在激烈挣扎中压塌了床、砸开早已被挖空的楼板,他的便宜弟弟恐怕真要命不久矣。除非虞家老宅忽然大行拆迁,否则除了将他塞进楼板夹层的两个知情者,谁都不可能想到林景曜身处何方。   这个耸人听闻的致命夹层,连原书里也从未提起,恐怕虞凛上一世根本不知道老宅内情,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多半还有过一个没养大的哥哥。   那些散落一地的毛绒玩具、婴儿用品和小积木,设计风格堪称古早,从腐朽损坏的程度来看,可不仅仅只有二十年光阴。   当然,也有些零零碎碎的新玩具和小衣服混杂在其中,但同样年岁久远,如果不仔细分辨,林将夜是真看不出来。   例如拔了电池的电动玩具车,发行日期是十年前的绘本与漫画,彻底氧化的银长命锁,几颗埋在灰尘和水泥碎渣里的乳牙……   林将夜弯着腰在低矮夹层里慢慢走着,瞧见乳牙时便猛地停下脚步,精神顿时紧绷起来。他立刻用之前顺走的镊子夹起乳牙,仔细对比确认,随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些牙齿看起来都属于同一个小孩,而不是很多个小孩。   “杜宁啊杜宁,希望你没有主动和林炳胜产生过任何交集,也没和那个难吃的光头有什么关系,否则我今天就吃了你……”   林将夜轻声感叹,再次打开手电,开始地毯式搜索一切看起来特殊的、有用的物件。   没想到,他还真找到了几张破破烂烂的黄色麻纸,叠放在一摊疑似被火烧过的黑灰碎屑里,露出褪色严重的边角。   林将夜将它们一张一张小心地夹起来看,仔细分辨黄纸上褪色的暗红毛笔字,发现它们全部都是不同人的生辰八字。   其中一张八字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丁丑年十月十六日。   在脑子里快速换算一下,那就是二十八年前的新历十一月十五日……虞望宵出生的那天。   虽然虞望宵自己从来没提起,但林将夜特意上网查过他的生日,还想着日子快到了,正纠结于偷偷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他立刻将黄纸上所有的八字换算过来,当场上网查了一下,表情逐渐严肃。   虞望宵,虞朝源,虞凛。他们三个人的八字都被记录在黄纸里。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八字能对应上虞家旁支的亲戚,如今皆为掌握了一定实权的企业家,从小到大都很出色。   没错,至少在二十多年前,他们都是个顶个的优秀杰出好少年。   如今能在网上查到官方信息的虞家男人,他们的生辰八字,居然都被一股脑堆在了这个诡异的楼板夹层里。   没有女人,只有男人,全部姓虞。   巧了,林将夜前段时间恰好上过不少玄学网课,正是对这些细节最为敏感的阶段。   他反手拿起之前看见的银色长命锁,发现这东西不是虞凛的,也不是虞望宵的……精致的银饰内侧花纹附近,细细雕刻着“凌儿”两个字。   林将夜心里渐渐生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绷着脸继续在这一片区域内探索。   他找到了很多干硬如石块的陈年面包,腐烂后彻底干瘪的水果轮廓,一大堆燃尽多年的香烛,还有各种没烧干净的纸扎残余。   上供用的东西是越找越多,从一层叠一层的烛泪足以看出,履行仪式的人非常执着且痴迷,孜孜不倦地持续上供许多年,但突然间似乎又戛然而止了。   从较为崭新的那辆玩具小车足以推测,上供仪式就是在十年前左右彻底停下的。   偏偏十年前还真发生过一件大事……没错,一场前所未有的璀璨流星雨,盛大降落在A市周边的海岛之上,惊艳众人。   “虞望宵,你快下来看看,急急急!”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侧逐渐靠近,林将夜立刻扬声喊道。   他还同时谨慎地拿出手机,迅速给虞望宵发了一条消息,防止隔墙有耳。老宅里的人太多了,看似安静得近乎阴森,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疯狂的护工呢?   虞望宵来得很快,毫不犹豫便从衣柜底部的入口一跃而下。他皱眉掩住口鼻,低头适应了一下低矮的夹层高度,随后立刻循着林将夜手电的光亮找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秒,虞望宵会意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眯起眸子认真读他发来的信息。   【这是八字借命仪式,很极端。她想把虞家人的好命一口气全部借过来,献祭你们,换她的孩子复生。】   不得不说,此时他们都能看出某种扭曲的“献祭”成果。   但这种成果,似乎只作用在了杜宁一个人身上…… 第45章 她一定没有借到我的命   “这是我的疏忽。”   详细了解事情经过之后, 虞望宵声音微沉。   他近些年住在老宅的时间太少,除非过年过节,否则通常不会回来。   在虞朝源被宣布脑死亡之前, 虞望宵对他的处置方法很简单——把被废掉前途的虞朝源扔在这里, 让他面对自己无法交流的妻子,暴躁又极端的儿子,不会被他使唤的管家、保安和护工。   包括厨师提供的三餐饮食,他也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连虞凛和杜宁都比他活得潇洒自由。   这是一种日日夜夜永无休止的煎熬, 对于一个曾经大权在握之人的无声折磨。只要虞朝源表露出丝毫不满、行为异常, 或试图搬去别的地方居住,就会被记录并上报,采取相应措施, 犹如温和的变相软禁。   虞朝源只能选择忍耐, 因为他没钱了,虞望宵也不会让他有机会继续赚钱。就算住在自己家里,他也只能安安静静低下头, 一天一天挨着日子,扮演虞凛沉默的父亲。   二十出头的虞望宵会踩着他的脑袋,用烟头烫他屁股。但现在的虞望宵认为,维持稳定非常重要,因为还有上万的员工要靠着虞氏吃饭。   确保了不会再轻易曝出家族内斗、前CEO入狱的丑闻,在此前提下, 这是虞望宵能做出的最省心的报复。   他只是不再喜欢回老宅居住, 亦或者说,他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被阴霾笼罩的童年。   “所以这是我的疏忽。我应该多回来看看。”虞望宵再次强调。   “话不能这么说,这个楼板夹层的岁数比你还大。连当年的虞老爷子和虞朝源都没发现, 你怎么会知道,”林将夜搂住他,“负责施工的人恐怕早都退休了,只要杜宁一直故意隐瞒,谁也不会发现她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夹层里空气极差,很容易发生林景曜那样的缺氧情况,所以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径直去了三楼书房。   虞望宵亲自收走黄纸,叫人来将楼板夹层里的景象全部拍照存证,不能放过一丝细节。   护工被赶来的安保人员所控制,简单检查了一下情况,发现她的伤势居然比林景曜还要严重,手、腿和锁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她站都站不起来了,气若游丝,却依然不断念叨着抱童菩萨保佑,夫人会护她平安……精神状态十分堪忧。   林将夜那一脚踹门的冲击力非常之大,他已经特意收着力气了,但似乎还是普通人类无法承受的强度。   原本林景曜很想留下来,但他不敢不听虞望宵的话,只能被乖乖和护工一起被打包送去仁深医院,治疗自己被心肺复苏给压断的肋骨。   也多亏厉院长是自己人,才能默不作声地接下这乱成一锅粥的救护车,干干静静处理首尾。   当然,在曾经最为平静的三楼书房里,人员构成却同样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杜宁被绑着双手,坐在靠近书房门口的木地板上。而表情复杂的虞凛,则坐在距离她最远的沙发上,呈对角线状态。   林将夜把书桌后那张舒服的大椅子拉出来,放在房间中心点的位置,让虞望宵坐在他们中间,把这两个人暂时隔开。   至于他自己,干脆直接坐在虞望宵腿上。定制的办公椅非常柔软宽敞,林将夜把自己的腿往扶手上一搭,再将后背往虞望宵胳膊上一靠,空间绰绰有余。   虽然林将夜不擅长言语安慰,但这个旁若无人的自然举动,瞬间就极好地安抚了虞望宵的心情。再搂着他脖子抱一抱,稍微用点力气,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   至于虞凛被迫目睹此景的心情,完全不在林将夜考虑范围之内。   “事情就是这样,你确实有一个哥哥,”林将夜看着厉院长刚刚发来的老病历,对虞凛道,“杜宁为了复活他,把虞家有点本事的男人都当做借命工具,包括你。”   “嗯。”虞凛靠着沙发,仰起头没有看向他,目光凝固在天花板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和虞望宵的单独谈话似乎还挺有效果,在解除了一些误会之后,整个人显得安静多了,不再有那种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的暴躁感。   或许是知晓真相后备受打击,或许是直面了自己不愿意回想的记忆,总而言之,虞凛此刻能够平静地坐下、正常交流,已然是一种可观的进步。   林将夜拿着虞望宵的手机,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他怀里翻动病历照片:“孩子出生在三十年前,是他们在大学里怀上的。养到两岁左右,在北城时突发高烧去世。哎虞望宵,他去世了半年之后你才出生耶,怪不得这件事能瞒得那么严实。”   “但我妈那时候不是疯子。在我十岁之前,她表现得很正常,”虞凛忽然低声插话,“她以前很正常的,只是不喜欢我爸……现在想来,或许也不太喜欢我。”   换句话说,杜宁只是扮演了一个温柔的母亲,维持着家庭里和谐平稳的表象,其实在对虞凛身心的关注上都极为缺失。她透过虞凛在看虞凌,自然是永远看不到虞凛的遭遇。   “二三十年前,杜宁肯定还没有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她是心态出了大问题。偏偏你爸这个人……你懂的,他也不可能关注妻子的心理情况。”   有一个完全不称职的恋童癖父亲,再加上杜宁的特殊情况,可想而知,虞凛这种极为异常的恋爱观念究竟从何而来。   林将夜有些感慨,继续道:“但我能确定,在确诊精神疾病之前,杜宁已经举行过很多次八字借命仪式,恐怕每一年都会去夹层里偷偷上供做法,增加新的八字。哪怕没起作用,她还是这样坚持不懈,搞了十几二十年……”   “直到流星降临的那一年,她真的疯了,”虞望宵敛眸接话,稍稍正色看着林将夜,“仪式生效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她一定没有借到我的命。”   这句话的内含深意,让林将夜听得心里爽爽的。杜宁当然借不到嘛,因为虞望宵的命在他手上。   被他享用的灵魂都只属于他。能被他所消化的存在,都会成为他生命本质的组成部分。就算林将夜曾经把自己炸成了碎片,但他仍然把持着一切所有权。   这是权柄,也是事实。他们之间的强力联系,会随着林将夜力量的修复而逐渐提升,等那枝小小的丝柏开花结果,甚至可以做到时刻感应。   如果有人想给虞望宵下咒,以林将夜如今的良好状态,这个咒肯定无法直接落到虞望宵身上。说不准,反而会让林将夜突然打个喷嚏,并感到莫名其妙。   特别安心,特别好。   就在这时,虞凛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苦涩地轻笑一声,幽幽道:“当谁看不出来你命的最硬?没人比你更好命了,只有我在倒霉。哦对,顾九安那个野种也倒霉,一家人死得整整齐齐。”   真是破坏气氛。   林将夜皱眉看他:“能不能注意文明用语?不能的话我会打你。”   “好好,”虞凛非常丝滑地举手投降,心情仿佛突然好了一点,“祖宗我错了,别生气,以后保证文明。”   “也不要这样叫我,我们不熟。”   虞凛弯了弯唇:“好,都听你的。但我还有一些问题,林将夜,你真的是神仙?你们说的这什么借命仪式,确定有效果,没开玩笑?”   “猜猜护工小姐为什么会全身粉碎性骨折?你也很想再骨折一次?”   “……好好,你说你的。”   林将夜也懒得解释太多,转头继续和虞望宵说正事:“我亲手检查过杜宁的颅骨,现在基本上能确定了,虞凛的哥哥,已经复活在杜宁的躯壳里。这很奇怪,因为按理来说,双魂一体在普通人身上出现,必死无疑。就算不死,其中一个也会迅速吞噬掉另一个,没有其他可能。”   “所以她借助了其他的手段,或者,有来自别人的帮助。”虞望宵与他对视一眼,想法尽在不言中。   嫌疑人之一已经死了,但还剩一个。而且他与虞家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颇为密切。   虞望宵再次开口:“虞凛,林景曜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解将夜的事情,最近总缠着我问,非要我多说一点。要跟我上海岛也是这个理由,”虞凛轻轻耸肩,漫不经心解释,“也不知道他是真吃醋呢,还是有别的想法……至于今天,他知道家里放着以前没送出去的礼物,手表吊坠什么的,还有几件衣服和墨镜,所以想过来拿。”   “给谁的礼物?”虞望宵忽然敏锐地多问了一句。   虞凛眯眼笑笑,视线落回林将夜身上,坦然道:“当然是买给将夜的。买的时候我打算带他出海玩玩,后来分手了,也一直没送出去。”   林将夜一怔,熟悉的恶寒感再次浮上心头,弱弱试探:“不至于吧?林景曜想买什么买不起,怎么会想要给我的礼物?就这点东西……”   “这就要问你了,将夜。”   两个男人齐齐盯着他,连眯着眼睛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不愧都是血脉相连的虞家人。就连蹲坐在门口的杜宁,也茫然地随他们歪起脑袋,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   林将夜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长了张嘴试图解释,但又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因为他其实只和林景曜见过两面!一次在林家,另一次就是今天。除了知道这假少爷有点诡异的恋爱脑,林将夜对他根本一无所知,毫无互动。   “不瞒你说,我对男人的那点小心思很敏感。小曜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一清二楚。”   虞凛抱起手臂,打破沉默。他语气依然散漫不羁,却又透着些藏不住的复杂情绪:“现在他不喜欢我,却对我一如往常,是因为他需要利用我,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小曜最擅长这样做了,其他事儿我也不介意。偏偏他想当我的情敌,哈,讽刺。”   “原来如此,”虞望宵缓缓勾起唇,不紧不慢搂紧了林将夜的腰,贴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喜欢团团的人,原来有那么多。”   林将夜正处于呆滞状态,整个人直接被箍在怀里,后背紧贴着虞望宵轻微起伏的胸口,侧颈陡然漫起些许湿热的痒意。   虞望宵刚才亲了他的脖子,谁也没看见,犹如蜻蜓点水般落下。   触电似的微妙感觉顺着脊椎流窜游走,根本无法忽视。心虚感如潮水褪去,只剩下一个爽字。   林将夜本能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立刻控制自己的表情,随后忍不住又偏头主动凑近他,脸贴着脸当场就说起了悄悄话。   是态度非常认真正经,甚至还越说越大声的悄悄话。   “虞望宵,你把我亲爽了。”   虞望宵:“……”   “要不再亲一次吧?你生气时还蛮性感的,而且闻起来真的太香了,我现在有点那个……”   “别说。”虞望宵面无表情捏住他后颈,紧急刹车。   “人类好厉害啊,居然能发明出亲亲这么伟大的行为。亲都亲了,为什么不能说,我真的有点……”   “别说。”   “可是我……”   “别说。”   背靠着虞望宵莫名绷紧的胸肌,林将夜发现心里涌生出一股诡异的燥热情绪,而且非常口渴。   但直到他沉浸式嘟嘟囔囔地和虞望宵来回纠缠半天,林将夜才忽然意识到,这书房里现在不止他们两个人。   虞凛已经很努力压制火气了,因为他没有生气的立场,之前不要脸了想当个小三都没当上。   他脸色逐渐变黑,阴沉的视线犹如实质,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他俩,幽幽道:“等我死了再在这种地方做,行吗?我小时候在这书房里写过五年作业的,我现在跪下来求你们有用吗?” 第46章 虞凛,滚出去   “那就说正事。把你和林景曜的这几年聊天记录全都导出来, 发给我。PDF格式,不能遮盖涂抹任何信息,不要漏掉一张图。”   面对虞凛咬牙切齿的控诉, 虞望宵直接不咸不淡地忽略过去, 当做没听见。   林将夜的直白了当总会让他不太自在,但虞凛本人的看法……无法造成丝毫影响。   在虞凛下意识想要拒绝之前,虞望宵再次淡淡开口:“让你过来共享信息,是因为你在杜宁的事情上有知情权。以及,防止你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背着我们偷偷捣乱, 自取灭亡。听清楚了?”   “……嗯,”虞凛抱着手臂憋屈地勉强应了一声,但依然有些不服, “但你的解释还不清楚。小曜跟这些咱家破事儿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在将夜面前抹黑我的形象, 以前确实是我做的不对,可现在的我守身如玉,清清白白, 都他妈快出家了。”   林将夜无语:“被害妄想太严重,总是用恶意揣测别人的行为动机,才是你这人最大的性格缺陷。就算你守身如玉一辈子,我也不想跟你□□。”   虞凛愣了一下,沉默着与林将夜对视数秒,才忽然失笑。他声音压低, 勾着唇轻轻笑道:“嗯, 我知道了。”   “总而言之,有问题的不是林景曜,是我爸。但林景曜不太聪明, 他主动和你接触这件事,一直是被林炳胜所大力鼓励的,”林将夜正色解释,“就算他什么都不懂,林炳胜也有可能利用过你们两个的交际,顺水推舟达成自己的目的,你理解了吗?”   “嗯,理解了,”虞凛唇角依然勾着,却没有再看他,态度意外的顺从,“我会把聊天记录都给你,看完了不要讨厌我。”   “看之前就已经讨厌你了,”林将夜不想给他任何希望,“最后一件事,今晚我会尝试把杜宁修好。但给你打个预防针,就算修好了,她的精神问题也不会瞬间消失。如果修不好,她和你哥会一起死掉,做好心理准备。”   “……”   这一次,虞凛保持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我可以在旁边看着吗?我想看到全过程,我需要看到。”   他的语气听着有些奇怪,林将夜皱眉:“随便,但你就算想看也看不见什么的。不信任我也没办法,她的问题只有我能处理。”   人类肉眼所能看到的能量变化太有先了,林将夜实在懒得和他解释这个流程。   但虞凛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一点。   他垂着脑袋,神色莫测,定定看着沙发下那张羊绒地毯的繁复纹路,过了许久,忽然头也不抬地说:“林将夜,你的芯子换了。你根本不是那个爱过我的林将夜,对不对?”   “对啊,我是神仙,这个问题你还要纠结多少次?”林将夜莫名其妙。   “……上次在医院,你为了虞望宵打过我一拳,把我掀飞了出去,记得吗?我的脑袋砸在墙上,嗡嗡地响,再抬头看你时是一片重影,你突然变得不像人了。”虞凛哑声说着,还是没有抬头。   虞望宵缓缓坐直身体,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像人了,像什么?”   “像黏糊糊的,湿漉漉的,从一个破烂瓷器里流淌出来的月光,”虞凛自顾自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呼吸不自觉地急促几分,“操,我以前可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但这就是我看到的你,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那天夜里做了好多噩梦,一次又一次回想那种黏稠湿滑的光泽,危险极了,仿佛碰一碰皮肤就会全都溶解,只剩下一摊烂兮兮的骨头。可我却忍不住地总是去想,像个疯子一样!”   满室寂静,没有人说话。   虞望宵的气息似乎也悄然加重,环在林将夜腰间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林将夜下意识抬眼看向他,恰好撞进他写满了欲望的幽深黑眸。   欲望,不加丝毫掩饰也无法抑制的欲望。   犹如陡然变浅的海水在浅滩汇聚,化作遮天蔽日的、明亮的海啸信号。那堵看似平静的高墙,转瞬便能化作吞没一切的翻涌巨浪。   虞凛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闷在掌心里颤抖,仍在咬牙继续:“林将夜,我抱着马桶吐了三回,那种柔软又陌生的钝痛感像寄生虫扎在我脑子里,怎么都吐不掉,无论我做什么都忘不了……我以为我在对你反胃,直到我再次见到你本人时,老子膝盖都在发软!   “那不是反胃,我他妈是爽到呕吐,是戒断失败才导致的胃肠性生理反应,你明白吗?我看见了我不该看的东西,对不对?我能怎么办?求求你让我再看看,再看一次,我真的上瘾了,林将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虞凛,滚出去。”   虞望宵忽然冷声开口,打断他近乎失控的恳求。   书房再次蓦地安静一瞬,虞凛立刻抬头,瞪着泛红的眼睛与他对视,丝毫不肯弱了气势。   “凭什么?虞望宵,我服软了我道歉了我知道错了,还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虞凛握紧拳头,指骨泛着用力过猛的煞白,“我已经忍了,我不如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浓情蜜意,老子没本事跟你争,还不够?现在我是不是老老实实坐着了,怎么,说两句你不想听的话就要被你赶走?”   “对,”虞望宵面无表情,收敛了所有刻意为之的温和,“现在,滚出去。”   他第一次使用如此不客气的口吻,简短、冰冷且强势,甚至透着些若隐若现的杀意。   虞望宵通常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错,被指着鼻子骂都不会有情绪起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但林将夜心里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之处。   唇线的弧度不对,侧脸收紧的幅度不对,眼尾垂下的状态也不对。   性感与冷戾在这一刻变成了同义词,很危险。那是亲手杀过人才会出现的危险气场。   虞望宵真的生气了。他真的想杀了虞凛。   林将夜乖乖窝在他怀里没有吭声,虞凛也怔然失语,喉咙干涩发冷,本能地反复做出吞咽动作。   似乎是被他不留余地的态度所震慑,虞凛嘴唇动了又动,不可置信地想再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被猎隼静静注视时无法克制的应激反应,战或逃机制犹如充血一般涌上了四肢百骸。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数秒,虞凛压着自己颤抖的呼吸,猛然起身就走。他直接绕开了蹲坐在门口发呆的杜宁,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将杜宁吓得浑身一抖,茫然地扭动着左顾右盼,再次露出那种婴孩般天然的神情。   但虞望宵现在没心情关注她不稳定的人格状态,他单手抱着林将夜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反锁书房的门,随后转身走向沙发背后,按下安装在书柜旁的灯光开关。   当然,那其实并不是灯的开关,而是通向隔壁主卧的暗门。   隐蔽的暗门开了又关,归于寂静。虞望宵站在床尾,动作温柔地把林将夜放在床上,随即径直俯身压了上去。   他用膝盖轻轻顶开他的腿,双手按在林将夜肩膀两侧,碎发顺着额角滑落,灯光点缀在他优越的骨相上,精心洒出一抹肉眼可见的阴翳。   “还有谁看见过那样的你?”虞望宵低头吻他,不紧不慢地仔细滑过额头,鼻尖,唇峰……最终温热唇瓣贴在他眼尾轻蹭着,低低发问。   “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林将夜乖巧解释,尽量放轻声音,“那个时候在医院,我状态不是很稳定,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很难控制……看见你肩膀受伤,我情绪有点激动,能量一下子用得太多,才会出现被人类看见的实体。”   “好。”虞望宵还是没有动,几乎把林将夜完全扣在怀里,紧紧相贴。   这是一种很安全很舒服的感觉,林将夜感觉自己就像濒临醉酒的人类,要非常努力才能保持镇静。   于是林将夜伸手搂住他的腰,指尖滑进衣摆之下,轻柔抚摸他依然紧绷的肌理线条,耐心地哄:“我知道你不高兴,这应该是我们自己独一无二的小秘密才对。你放心,还有别的,等我再恢复一点,应该有办法让你看到我的全部,看到我出生时的本源状态,唔……”   话没说完,一个重重的吻彻底封住了林将夜的未尽之言,撬开唇齿,舌尖交缠,如同饥肠辘辘的凶恶饕餮。   林将夜呆滞片刻,转而将他搂得更紧,在这几分钟里任由自己大脑放空,完全忘记了呼吸的正确流程。   他尽情享受着这个男人饱含怒意的甘美气息,湿润、滚烫而浓烈,珍馐盛宴就这样慷慨扑洒在他鼻尖,又顺着漫长的深吻被吞吃入腹。   “团团,不要闭上眼睛。”   他似乎听见了虞望宵的哑声提醒,似乎又没听见,朦朦胧胧沉浸在那双深渊似的幽黑瞳眸里。   柔软滑腻的生理性泪水悄然顺沿眼尾溢出,透着皎月般光怪陆离的奇异色泽,又被短促密集的吻所尽数带走,细细品味了许久。   他们似乎对彼此持有着同样旺盛的食欲,是近乎于本能的欲望,一旦诱发就像极了点燃炸药的引线,久久难以收场。   时间流逝的速度犹如洪水奔涌,将挂在枝头的月亮冲上了正南方的漆黑夜空。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那轮满月的亮面完完整整洒落在地球表面。   接吻一个小时这种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行为,居然是真的可以轻松实现的,而且回想起来竟然也毫无实感。   “……呼。”   这是一声满足的叹息,同时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餍足的感慨。   林将夜兀自发了会儿呆,随后盯着躺在身侧的虞望宵,不由分说就把腿重重搭在他的腿上,然后抬手拨弄他脸侧湿润的碎发,一点点缠在指尖,故意绕成几簇弯绕的小卷。   虞望宵没有反抗,弯着唇稍稍偏头,任由他莫名其妙突然把自己当成玩具摆弄,仿佛又恢复到一如往常的温和状态。   但林将夜不太确定,曲着膝盖顶了顶他的大腿,凑近了些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嗓音弥留着接吻带来的柔软调调:“虞望宵,我跟你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圆圆的团子,特别圆。按照人类的审美,算很可爱的那一款,你会喜欢的。”   虞望宵呼吸微顿,忽然翻身将林将夜伸过来的腿牢牢夹住,黑眸一转不转盯着他:“很想看。”   “好哦,只给你看,只有你能看我光溜溜圆滚滚的样子……很可爱吧?是不是想一想就觉得特别可爱?快说我很可爱。”林将夜理直气壮地催促着。   “嗯,你很可爱。”虞望宵轻笑,态度极为配合。   “那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   虞望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紧不慢把林将夜拉进怀里,低头将脸埋进他颈窝里,轻轻慢慢地吻了又吻。   两人相拥着沉默半晌后,虞望宵才温声回答:“不行,我小心眼。”   “那好吧……别停别停,再多亲几次,”而此时林将夜的心思已经彻底飘走了,注意力全在自己脖子上,根本没空想更多事情,“受不了,你嘴唇软软的好舒服啊。”   他一边说一边惬意地微眯起眼,忍不住将虞望宵抬起来的脑袋又按回了侧颈。   保养得宜的发丝韧韧地缠绕在他指间,染了些水汽,手感反而更为丝滑。林将夜沉浸片刻后赶紧松开手,发现自己有点太投入了,力气好像没太控制好。   后脑传来的陌生刺痛感,让虞望宵稍稍一怔,眸光陡然间变得愈发幽深。   “林将夜。”他哑着声音,重重地念出这三个字。   “在!”   恰逢此时突然被叫大名,林将夜更是精神一振,赶紧轻轻揉着他的脑袋,贴过去嘘寒问暖:“疼不疼啊?都是我不好,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怎么办,需要现在涂点药吗?你头发养得这么好,万一我把你给拔秃……”   “林将夜,不要破坏气氛。”虞望宵闭了闭眼,直接打断。   林将夜立刻安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气氛可言,但他只能略微心虚地看着虞望宵,静待下文。   虞望宵满意了,悠悠然压低声音:“想让我亲一亲别的地方吗?”   “嗯……嗯?”林将夜正要答应,却忽然怀疑虞望宵想要做的事情,和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而虞望宵捏起他的手腕,拉到唇边轻吻着,低声继续:“你刚才说,我嘴唇软软的,很舒服。”   “……嗯,对。”   “所以,想不想更加舒服?” 第47章 你是一个小偷   “……虞望宵, 你头上那朵花快要开了。”   凌晨一点,林将夜从五光十色的大脑放空状态里,艰难地将自己拉回现实世界。   他定定看着虞望宵,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男人漂亮的唇珠上, 再次感到一阵微妙的呼吸困难。   沉默片刻,林将夜伸手捧起他的脸,指腹缓慢蹭过他唇角,抚摸着那似若隐若现的新鲜伤口,幽幽道:“如果我头上也有一朵花, 现在它已经变成热带雨林了, 明天就能进化成最强入侵物种,统治地球。”   “哪有这么夸张。”虞望宵轻笑,偏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温热气息落在掌心, 又让林将夜心头泛起些酥酥麻麻的痒意。   “不行不行,你太坏了,我绝对会对这种事情上瘾的。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们人类……你真的喜欢?”   林将夜忍不住捏他的脸, 右手鬼使神差沿着他侧脸摩挲,一点一点向下滑动,轻轻压在颈动脉上。   心跳律动的幅度,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如初,依然像极了紧密催命的鼓点一般,鲜活又张扬。他是这样, 虞望宵也是这样。   林将夜抬眼看向那朵生机勃勃、几乎就快彻底绽开的丝柏球花, 看向那蛇鳞般坚韧生长的幽绿枝条,是心中不由对这可怖的催熟速度感到震撼。   “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我为什么不喜欢?”虞望宵嗓音透着难以遮掩的喑哑, 主动扣住了他的手腕,稍加用力,按得愈发紧实。   微微有些湿润的侧颈肌理,在林将夜掌心里揉出淡红,以及几道过于新鲜的指印,与余下的冷白肤色对比出了鲜明差距。他们几天前留下的咬痕仍在,虞望宵并未做出任何修复处理。   “……虞望宵,你真的好坏。我饿得快要发疯了,你还要这样。”   林将夜艰难地闭了闭眼,有一瞬涌动的银光随着睫羽颤抖被他收回眸底,他在努力压制险些要径直溢出体内的力量。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会让他无法自控地反复回味,让他念念不忘地馋着想着,是一场几乎无法真正消解的、漫长的饥饿。   “饿了?把杜宁的问题处理好,我们再吃点夜宵,”虞望宵唇角扬起,不紧不慢地提出解决方案,“放心,现在我是全天下……最不小心眼的男人。”   “不信!”   话虽如此,现在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无论能否保住杜宁的命,一体双魂的问题都必须要早日解决。   而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杜宁和虞凌必须死一个,他们的共生状态不能再维持下去,除非这世界忽然出现了非常合理的神魂修炼功法。   否则,这母子俩要么双双爆体而亡,要么只会走上鬼婴的路子,同时还留下一个危险性很高的活死人躯壳,那事情才是真的麻烦了。   所以最安全妥当的办法,就是由林将夜亲自吃掉其中一个灵魂。至于该吃谁,怎么吃……这些细节其实可以和杜宁本人事先商讨,看他们的个人医院。   林将夜把脸埋在虞望宵颈窝,深吸几口气,又咬了一口,才让自己逐渐从饿鬼投胎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拿起搭在床尾的浴巾,擦擦虞望宵的脖子,又把自己给简单擦擦干净,穿好衣服。   站在那道通向书房的暗门前,林将夜脚步微顿,回头瞥一眼慢悠悠系着上衣纽扣的虞望宵,忽然觉得有一丝尴尬在事后蔓延。   “……虞望宵,你们家卧室是隔音的吗?人家听见了怎么办,杜宁脑袋里还住着一个小朋友呢。”   “非常隔音,杀人也听不见。”虞望宵心情确实很好,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那没事了。”   林将夜理了理头发,按下开关,暗门另一头的暖黄灯光随之倾泻而出。   杜宁依然蹲坐在书房门口的角落里,没有试图挣脱手腕间的牛皮束缚。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张着,循声望向他们。看起来安安静静的,那缕本能的恐惧也再次从眸底涌出,气质却微妙地与先前迥然不同。   “……嫂子,是你吗?”林将夜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我。抱歉,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杜宁说话了。果然如他料想。   “虞家老宅里疯疯癫癫的女人”,确实是杜宁的角色设定,没错。但短暂挣脱束缚、得到自由意志时的她,却完全拥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在这一点上对比,她似乎比徐礼芳要更幸运些,至少真正的她,距离精神崩溃显然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杜宁下意识避开林将夜的目光,语气轻柔舒缓,看不出丝毫怨怼情绪:“林先生,请不要过多责怪小李,她也是一名可怜的受害者。”   小李就是那个魔怔的年轻护工。   林将夜眯起眼睛:“所以,抱童菩萨是怎么回事?”   “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杜宁抿唇微笑,意外的坦诚至极,不慌不忙慢慢解释,“我体内的伟大力量蕴含着无穷生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让原本胎死腹中的孕妇,顺利诞下一个鲜活的孩子……小李的姐姐被我所救,她从此对我深信不疑。”   伟大力量……听起来很像他的尸体碎片呢。   至于这所谓的无穷生机,实在有点夸大了。他没那么厉害,只是拥有重塑肉身和勾走灵魂的普通能力而已。   恰巧能把胎儿刚刚离体的灵魂勾回母亲体内,属实是小李护工的姐姐运气好。如果灵魂已经彻底消散,那她姐姐多半会生出一个治不好的痴傻患者……要是再倒霉一点,就是天降活死人了。   林将夜唇角抽了抽,上前几步坐回书房那张舒服的大椅子上,把各种腹诽藏在心里,歪头看她:“我还以为这种事情,需要通过各种审问和威逼利诱,你才会愿意透露一星半点呢。”   “大嫂一直很好说话,不必客套什么,有事说事就好。”虞望宵靠在沙发扶手旁,心情依旧颇好地出言解释。   杜宁轻轻摇头,微笑道:“无论如何,这次是我有求于你们,也是我做错了许多事,理亏在先,态度总不能差了。林先生,望宵,我不会隐瞒任何秘密,请随意发问。”   “这样啊,那我就直接问了,”林将夜坐正了些,收敛起笑意,神色极为认真,“杜宁,看着我。”   “……”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对杜宁而言非常困难。   她很害怕林将夜,但并非是因为林将夜曾亲自触碰过她的颅骨内部,轻而易举就能用手撕开人类牢固的肌理。   没错,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尖锐疼痛,然而也只会弥漫一时,还不至于让杜宁感到胆怯。   她无法解释她在害怕什么,这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惧。杜宁沉默良久,眼角褶皱止不住地抖着,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那双黑亮无害的柔软杏眼。   “……林先生,请问。”杜宁声音猛地颤了颤,转瞬间又强作镇定。   “你和虞凌只能活一个。今晚就要决定,二选一,没有其他选择,”林将夜直白开口,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已经见过徐礼芳的棺椁了,对吗?再拖下去,徐礼芳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选凌儿!让凌儿活下来!”   杜宁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几乎忘了自己本能的畏缩与惧怕。   紧接着她努力深呼吸几次,快速缓和了激动的情绪,才再次轻声开口:“他是个好孩子,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再也长不大的好孩子……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心病医不好,身体也早就透支,活不了太久的。就让凌儿用我的身体,在虞家无忧无虑地、快乐地多活几年,可以吗?”   这是一个听上去很简单的请求,但长期照顾一名生活不能自理、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大人,花销成本其实还挺高的,护工人选也要更加仔细斟酌。   林将夜扭头看向虞望宵,因为这个问题他可没有发言权,需要看虞望宵怎么想。   “养他可以,老宅我不常住。不过,你对他快乐的定义是什么?”虞望宵若有所思。   “让他多吃点喜欢的零食,看看电视玩玩游戏,最好能和他弟弟多相处……这样就完全足够了。”   虞望宵点了点头:“虞凛的想法,我不会多加干涉,由他自己决定。其他要求没有问题。”   “谢谢你,望宵,真的谢谢,也真的对不起。这么多年,靠你一个人支撑起乱七八糟的虞家,做得比大哥大嫂要好太多了,”杜宁不禁重重地松了口气,猛地闭上酸涩的眼睛,任由那种撕裂般的刺痛感骤然在颅骨里蔓延,“你一直未娶,我没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虞朝源那个渣滓也是尽给你们添乱……”   “不必道歉,你那几张小黄纸借不走我的命。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话,接下来就交给将夜了,配合他,听他的话。”   “好,我明白了,”杜宁微微一笑,闭着眼轻声继续,“为了凌儿,我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事到如今,我能等到林先生这样了不起的存在,是上天在告诉我,我为凌儿作出的赌注与选择,是完全正确的。那个疯狂的我不会后悔,现在的我,也不会……让我独自死去,让我独自痛苦就好,这都是我该受的罪。”   她的声音极为坚定,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向往死亡的畅快,逻辑自成一体,林将夜也说不出多少指摘的话。   妈妈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无论做出什么看似疯狂的事情,其实都很正常。林将夜一边觉得这很合理,一边还忍不住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妈妈。   他妈可比杜宁有本事多了,在祂尚未化作死神的基石之前,搞事情的能力同样出类拔萃。   若是祂早已料到林将夜的职场人际关系如此糟糕,甚至被迫和所有同事一起炸死在虚无里……林将夜简直不敢想象,他妈会偷偷在他身体里加什么诡异的东西,还不告诉他。   可惜那轮月亮早已被新生的月亮所取代,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如今他再也没有办法深入调查,只能先解决眼前这位欣然赴死的妈妈。   林将夜将杜宁双手的束缚带重新绑紧,确保她绝对无法轻易挣脱,随后让自己平心静气,集中精神。   “虞望宵,给我一根你的蜡烛。”   虞望宵微微挑眉,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满满一大盒蜡烛,细数起来有大几十根,用特制的钛盒来保存,状态都很不错。   “这么多……原来你有火药不足恐惧症吗?不过这样正好,成功率会高很多。”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随手抓了一大把蜡烛,然后用最快速度将它们全部吃掉。说实话,味道很糟糕,比普通蜡烛还要难吃,林将夜差点没把自己噎住。   虞望宵在忍耐自己给他喂水的欲望,站在距离稍远的沙发后方,幽幽问:“这是什么原理?”   “记得你在飞机上收到的那块玉牌吗?其实它被我偷偷吃掉了,之前一直瞒着你,”林将夜站在杜宁面前,将手轻轻盖在她脑袋上,“鬼婴确实住在那块玉牌里,可顾源的灵魂不在。”   虞望宵脸色悄然一黑,似笑非笑:“明白了,然后呢?”   “咳,他的灵魂能在脑死亡时成功冲进我的身体里,比夺舍普通人类要困难多了,需要几层复杂的推力。首先是那个蕴含着他血肉的鬼婴,其次就是玉牌与我本人的兼容性……说到底,他所能借助的力量,绝大部分都来自我,还有我的尸体。”   “所以现在你吃了很多……你的尸体。”   “嗯嗯,还有杜宁的血肉,今天我才刚接触过嘛。亲手挖下她鼻咽附近的那块肉,不止是为了调查情况,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林将夜默默吸收着新鲜入肚的蜡烛,努力消化其中蕴藏的能量,“真的好不舒服,你快点夸我聪明。”   看到他此时像肚子痛一样满腔不爽的郁闷表情,虞望宵实在生不起气来,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嗯,团团最聪明。”   “很好。”   林将夜感到十分满意,随后轻声对杜宁道:“杜宁,你以为你躲得掉吗?睁眼看着我。”   杜宁浑身一颤,那股无形的恐惧蓦然咆哮而起,近乎化作实质。她竭尽全力用理智压制,配合他的要求,缓缓抬起眼睛。   “害怕啊?怕就对了。你是一个小偷,知道吗?”他手腕稍稍发力,将她牢不可破地压在原地,略带笑意的乌黑双眸闪了闪,黑色瞳孔骤然就诡谲地溶解化开,落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银白流体之中,犹如某种不该直视的黏腻活物。   “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力量,原本都属于我,听懂了?现在我会使用我的权柄,将它们全部收回。杜宁,你将再也没有能力反抗命运了,你根本救不了你的孩子,你没这本事。”   林将夜直勾勾盯紧她,手向下移动,猛地勒紧她的脖子,轻笑着说出许多刻意为之的温声软语。   杜宁无法呼吸,下意识挣扎起来,他却一直在笑,笑声越来越大,空洞而疯狂,像极了诱骗人类的魔鬼。直到杜宁不可自控地发出了恐惧至极的绝望吼声,眸中密密麻麻的血丝随之迸裂,化作大片大片模糊视线的血污,染红她所有眼白。   “砰——!”   在某个理智尽失的瞬间,杜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仿佛脱力昏迷了过去。   她,亦或者说,是他的呼吸微弱至极,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苏醒。   而与此同时,林将夜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后退几步,强迫自己啃食那团冲进体内的绝望灵魂。   “嘎吱,嘎吱……”   质感怪异的缓慢咀嚼声,在阴沉沉的虞家老宅里一点一点扩散、荡开,惊扰着所有人的噩梦。   站在后院抽烟的虞凛怔了怔,抬头望向那个看起来无比遥远的三楼窗口,烟蒂悄然间脱手落下。   他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低笑一声,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五分钟后,如同乳燕归巢,林将夜迫不及待扑进了虞望宵怀里,抱着他猛猛吸气,脸色同样十分苍白。   “……吃差点变成活死人的灵魂,真的好像在啃一块腐烂的木头。怎么办啊虞望宵,我好撑但是好难受。”   虞望宵抱着他窝进了柔软沙发里,不紧不慢帮他揉了揉肚子,偏头轻轻地吻他:“该怎么办呢,再亲一亲?”   “嗯,还要亲。”   ……   不知过了多久,林将夜被亲得浑身软软的,舒舒服服靠在他怀中,闻着自己最喜欢的气味,才终于可以放下那种不舒服的异样感。   他也不想吓唬杜宁,让她的死亡经历如此遭罪,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想让虞凌活得好一些,他要保全杜宁的身体完整,总不能真的去做开颅手术。   如果提前告知她,那就绝对做不出这么强烈的刺激效果。   杜宁必须对他滔天的“恶意”信以为真,才会涌生出慌不择路的、不择手段的本能求生欲望。   虽说良心还是稍稍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她早就在借命黄纸上写了虞望宵的八字,林将夜又好过了那么一点。   “团团,你刚才演得很不错。”   “唔……是不是有点浮夸了?”   “不浮夸。我喜欢,非常喜欢。”虞望宵搂紧了他,悄然加重语气。   林将夜心头一跳,察觉到丝丝微妙的热意蔓延:“真的假的?”   “真的。”   虞望宵温热的唇瓣贴在他眼尾,吻了又吻,低声继续:“我想要你用同样的态度,对我做同样的事。下次试试?”   “哈?虞望宵你,你……”林将夜大吃一惊。   “团团,求你了。”   而虞望宵只是弯起唇角,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眸光深深:“你知道的,我开心了,花就开了。” 第48章 我要去看心理医生!   夜深了, 老宅里静悄悄的。   虞凛坐在徐礼芳的棺椁旁,用长明灯摇曳的烛光,点上了今夜的第四根烟。   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一言不发地望着棺椁里的老人, 默然发呆。没惹麻烦没闹出乱子,虞望宵干脆也由着他去。   老宅愈发寂静,唯有空灵柔和的钢琴声时不时在空气中回荡。   似乎比以前显得更好听一些,琴声依然混乱,却不再透着诡异渗人的压抑、无措与疼痛。   负责值夜的保姆和护工都已经听习惯了, 甚至没有多想, 还在为那张莫名其妙塌陷的大床而感到困扰。她们只能赶着收拾出一间新的客卧,麻利地铺好床单被褥,以免杜宁今夜睡得不好。   至于从昏厥状态下苏醒的杜宁, 亦或者说, 虞凌,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将夜试探着与他聊了几句,趁机观察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 却发现虞凌还挺开心的,因为他“脑袋不痛痛”了,完全是生机焕发活力满满的小样儿。   他居然从未意识到,自己先前在和杜宁共用一具身体,对家人的记忆,彻底停留在近三十年前的婴儿时期, 再无长进……这种情况真的很难被称之为独立人格, 但杜宁对他的希望本就不高,能开心地活着就好。   如果虞凌的心智不再成长,恐怕永远不会明白他经历过多么残忍猎奇的事情, 就这样无忧无虑在护工的照料下度过半生。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解决了潜在的活死人危机,林将夜没有再深入干涉些什么。楼层加固和地板修复之类的繁琐杂事,明天自有施工队处理,而林煜的夺命连环电话骚扰,也被他果断拉进了黑名单里。   他累得不行,拉着虞望宵一起洗了个战斗澡,赶紧睡觉休息。   因为明天是星期一……该上学的要上学,该上班的要上班。林将夜自己倒还好,但他不太乐意看到虞望宵长期熬夜。本来就够忙了,再不睡觉绝对会影响身体。   光怪陆离的经历无论再怎么精彩,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现实世界里,做好眼前的事。   虞望宵没有意见,反而比林将夜想象中更期待睡觉时间的到来。   当亲密行为无法抑制地更近一步,距离感就会悄然后退一步。   他们心照不宣地躺上了同一张床,没再像之前那样分开睡主客卧。睡前顺手的搂搂抱抱变得非常自然,连被子也无需再多备一份。   更重要的是,林将夜其实是一款极其完美的人形抱枕。   ——他手臂根本不怕酸痛,能巍然不动地充当颈枕整整一个晚上。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呼吸,所以随时可以将脑袋压在他胸口,也无需担心他喘不过气。睡姿良好,五感敏锐带来了充足的安全感,他们不必顾虑任何人半夜入室行凶。   虞望宵很喜欢。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他非常喜欢。   林将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休息了,把自己完全埋进虞望宵的气味里,放松至极。而在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之前,他恍惚间发现,虞望宵头顶的丝柏花枝闪了闪,似乎悄然焕发出更为鲜活的生机。   毫无理由,没有任何征兆。   “为什么啊?你的喜好总是特别奇怪,有时候还很变态。弄不懂你,人类好复杂……”他喃喃着控诉了几句,把虞望宵抱得更紧,闭上眼睛。   虞望宵微微一怔,低笑:“嗯,我的错。做个好梦。”   *   第二天,早八大课。教室里坐满了生无可恋的大学生,分外死气沉沉。   但眼瞧着林将夜和虞凛同时出现在门口,甚至分外和谐地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原本困得要死的厉于深猛地坐起身子,睡意陡然消失,险些惊掉下巴。   更惊人的是,虞凛没有像过去那样窝在后排,却是径直来到第一排正对教授的中心位置,坦然坐下,还面无表情拿出了自己崭新发亮的课本。   而林将夜头也不回,走向厉于深给自己留的后排位置。他才刚放好东西,就被突然拽到了厉于深和季停中间,被这两个闲得无聊的公子哥紧紧包围。   “……有事?”林将夜呆了呆,被他俩完全一致的吃瓜目光给盯得浑身难受。   “嘘,小绵羊,你们家发生什么大事了?凛哥居然会来上早八?”厉于深兴致勃勃,“失踪人口回归第一天,他能这么老实?”   “这是隐私……”   林将夜无奈地停顿片刻,发现自己被两人愈发好奇的目光步步逼近,干脆透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底:“好吧,虞望宵要求他这个学期不能缺勤,如果他拒绝,会让保镖把他强制绑来教室。就算绑着,也要上课。”   事实正是如此。由陈铭亲自驱车把他们送来A大,虞凛绝对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当然他也未曾反抗,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平静坐上了副驾驶。林将夜怀疑他昨晚根本没有睡觉,在路上也一直垂着眼眸闭目养神,不说话,难得透出了些沉闷的气质。   虽说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人家妈妈才刚去世,但林将夜非常希望虞凛能继续保持这种气质。   安静老实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林将夜已经烦透了,若是虞凛再闹出什么事端,他不介意给虞凛的那对黑眼圈……附加一些更长期的持久效果。   这种程度的八卦已经让厉于深非常满意了,他暗自倒吸一口冷气,捏了捏季停的肩膀:“狠啊!这招够损的,可别让我老爸知道了,不然咱俩都得倒霉。”   “笑死,你倒霉关我什么事?我还挺想看你被五花大绑着扛去南港中心,被迫听小姨妈三个小时的独奏音乐会……”   “喂,那可是你的小姨妈,你不会以为自己逃得掉吧?季女士最近精神状态又堪忧了,这种时候她最喜欢折腾的是你,又不是我。”   “别挑拨哥的家庭关系,我就爱听她拉琴,你个五音不全的也喜欢?”   两人莫名其妙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互怼,趁此机会,林将夜赶紧向后缓缓挪动,把自己从他俩形成的紧密包围中拯救出来。   结果林将夜才刚坐好,他俩又齐刷刷地闭嘴,齐刷刷扭头盯向了他,同步率高得吓人。   “……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准备上课了。”林将夜叹气。   季停揉了揉他张扬的粉色头发,略微心虚:“咳咳,那个……这是可以问的吗?”   林将夜闭眼:“快点说。”   厉于深快速瞥了一下讲台的方向,随后压低声音,比季停直接许多,但似乎还有点心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弄死林炳胜?”   林将夜沉默了,眸子微眯,在良久的沉默之中与他对视着,心头甚至泛起了淡淡杀意。   在容纳了上百人的早八教室里,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厉于深怎么会如此笃定,自己会杀了林炳胜?   然而就在这时,厉于深轻咳一声,表情略微讨好:“是这样的,我俩最近穷疯了,A市又是一团乱,真的不敢随便投钱……就想着跟在你屁股后头,怎么说也能混点汤喝喝。”   原来是在说这事儿?林将夜再次沉默,现在轮到他感觉到略微的心虚了。   人类诡异的语言艺术,他短时间内是真的学不来。   见林将夜久久不语,季停也悄悄挪动过来,探出那颗亮眼的粉色脑袋,双手合十:“哥,林哥哥,您就稍微透个风声呗?等到重组的时候我和季停肯定大力支持,把家底全都投给你。”   “……虞望宵生日快到了,你们两家都会准备礼物,还用你们偷偷操心吗?”林将夜把季停的脑袋缓缓推走,有些嫌弃地将这人按进厉于深怀里,“最近还是安分一点吧,少说话少打听,已经死了很多人。”   “好嘞。”   “收到!”   打发了这两个虞望宵眼里的“好小孩”,林将夜终于可以安心上课,放空自己。   放空是很重要的环节,因为他最近有点情绪化,也不打算再轻易进行那一套施行了无数遍的……认知自检程序。   虽然自检程序曾经的效率极高,能让他迅速恢复高度集中和理智,并保持一阵漫长的平静状态,但那都是以前的效果了。   之前在龙景湾的浴室镜子前,虞望宵只不过是强吻了他一下,他的平静眨眼间就烟消云散,晕乎乎的像是被烈火炙烤。   林将夜发现这套程序根本不靠谱。   而那朵灰扑扑的丝柏球花,更是进一步验证了这个事实——他理应为失去母亲而感到悲伤。   按照人类的说法,悲伤可是有五个阶段的。极力否认,愤怒挫败,寻找心理安慰和补偿,陷入抑郁状态,最终才是平静地接受现实……   林将夜努力回想自己的心路历程,结果却默然发现,自检程序的作用其实很简单。   直接删掉前面四个阶段,让他瞬间抵达格式化一般的平静状态,并心无芥蒂地接受现实。事到如今,就算他想要重新回忆起失去母亲时强烈的、真实的悲伤,也已然变得非常困难。   连这种极其合理的情绪都要消灭删除,是绝对不合理的。怪不得他从来无法与任何同事友好相处……但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林将夜再也没有规范地履行过工作流程。   或许正因如此,他那些积攒了无数光阴的、从未表达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难以压制,全在一个劲儿地向外喷涌,而且愈发熟练起来。   这是好事,是人类教会他的自由之一,但他同时也需要再次学会控制。   否则,今天他能突然轻易地想杀了厉于深,明天就有可能想杀了许多不合心意的人,伤害到他不想伤害的人……失手杀人,林将夜来说太轻松了,甚至只需一次小小的情绪失控。   为了虞望宵的安全考虑,他也必须要控制。   *   午饭时间,林将夜准时抵达A大门口,一如惯例。   但今天他不是来等陈铭送饭的,径直坐上了那辆刚到不久的黑色轿车。   在最黏黏糊糊的感情阶段,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面也会很难受,这也是林将夜最近学到的,他深有感触。   既然如此,午饭肯定要和虞望宵一起吃,分开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林将夜上了车,把背包往角落一塞,熟练地倒进熟悉的怀抱里,脑袋舒舒服服枕在虞望宵腿上,落点愈发精准。   质感柔和的西装布料被压出不少折痕,虞望宵却只是微微勾唇,指尖绕进了他墨黑的发丝之中,不急不缓地揉了揉。   “饿了吗?”   “本来不饿的,一看见你就开始饿了。”   林将夜撒娇般抱怨着,抬手握住虞望宵的手腕,嘴唇贴在他温暖干燥的虎口处,眯着眼亲了亲,随后轻轻咬了一口。   舒服了。   “……嘶,这么饿?”   “嗯,想你。”   虞望宵垂眸轻笑,丝毫没有将手回来的意思,格外纵容他的恶劣行径:“我是想问,要不要尝尝给你准备的新零食?”   “你都这么问了,当然要尝!”林将夜瞬间坐起身来,“好吃吗?”   “对我来说……不好吃,但你会喜欢。”   虞望宵打开车载冰箱,丝丝冷气蔓延开来。   林将夜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原先存放在冰箱里的酒水,数量居然少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盒一盒圆滚滚的、像极了雪媚娘的柔软团子,表面撒了分量慷慨的可可粉,随着轿车的移动而轻轻摇摆,富有弹性。   林将夜打开其中一盒,闻了闻,试探着放入口中仔细品味。   咬开柔韧绵软的冰皮,陌生又熟悉的香甜气息在舌尖绽放,林将夜忽然一惊,眼里也猛地绽放出了异彩:“这是什么?!”   “金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如此意味深长。其中携带的信息量,就像林将夜嘴里的甜食那般丰富而饱满,口感好得不可思议。   虞望宵递给他一张手帕,对他的惊喜神色感到满意,弯着唇温和继续:“属于你的力量,我不会再轻易浪费,能还给你的,都给你。”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好吃,虞望宵你是天才吗?”林将夜心中震撼,顺势将手帕直接叠好收走,“你的甜品师是从外星上雇来的?”   他们才刚从顾家的密室里挖出金条,运回实验室。这也就过去了一天一夜,林将夜做梦都没想到,他已经能吃上如此近似于灵魂雪团的味道。   相比起那块难吃又硌牙的石头大碗,这一盒轻轻摇晃的雪团,犹如天降甘霖。   “提取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甜品师只要多请几位,擅长做雪媚娘就足够,”虞望宵挑眉,“至于调味这一环节,是该夸夸我。”   “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林将夜把盒子小心地盖好,随即伸手紧紧抱住他,有些用力过猛,“虞望宵,我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 第49章 钱没用的话可以给我   “所以, 你担心自己会失手伤害我。”   “没错,可能性其实不低的。最近我真的有点容易生气……”   吃饱喝足,林将夜盘腿坐在玄关处, 拆着刚刚送来的大量快递。   其中体积最大的快递, 是一坨薄荷色的豆袋沙发。手感极好,可以被随意揉圆搓扁,躺进去放松四肢,会有一种被沙发给吸进深渊的神奇错觉。   虞望宵此刻就在认真体验它的美妙,身体力行对林将夜的大规模网购行为表示支持, 同时若有所思:“那就把预订的时间提前。周三下午我带你去见见老王, 一起吃个饭。”   林将夜把两盆圆滚滚的多肉放在鞋柜上,斟酌着摆好位置,继续闷头拆快递:“原来你已经考虑过让我看医生了吗?太好了。”   “是我的医生。他也知道顾老夫人的事, 所以聊起来没有阻碍, 不必刻意隐瞒什么信息。可以自在一些,坦诚一点。”   “尽可能卸下心中防备,心理咨询才会更有效果, 对吧?”林将夜停下动作,有些苦恼,“但我的情况如果说出去……他真能信吗?你想想,我妈是一个死掉的月亮,听上去是不是挺像神经病的?”   虞望宵失笑:“我找老王聊过很多次,当年海岛开工时, 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有我这个前例, 他的心理接受能力……只会比你想象中要高许多,放心。”   “我懂了,虞望宵, 你是一个脑回路非常邪恶的变态……”林将夜也跟着笑起来,扔开快递凑了过去,扑倒在他身上,“坏人,害我变得多愁善感。”   虞望宵将他稳稳接住,柔软的豆袋沙发被迫承受着两人的重量,猛然向下陷得更深。   坦然接受林将夜的控诉,虞望宵揉了揉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低语:“你可以尝试进行定期冥想,很有用。或者,用无需思考的重复体力劳动,让自己放空一段时间。”   “无需思考的重复体力劳动,”林将夜惬意地眯起眼睛,“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我每天早上都会锻炼,心神放空四十分钟,效果很好,不是吗?”虞望宵似笑非笑,轻轻捏着他的手腕向上拉扯,让他恰好把手贴在了自己胸口,“别想歪了。”   肌肉的手感非常美妙。在放松状态下,是一款兼具着韧性与弹性的柔软。而一旦稍加发力,那种紧绷的、鲜活健康的触感更是别有风味。   就像手工捶打的牛肉丸,只需清汤烹煮,空口品尝的滋味就已经足够鲜美。   林将夜呼吸微重,哪怕虞望宵悄然松开了扣在他腕间的力道,他的手依旧恋恋不舍地停在原处。   “这样吧,以后我给你按摩,”林将夜鬼使神差地提议,“你们健身之后,不是都要放松肌肉吗?让我来,正好锻炼一下我的控制能力……保证你想多痛就有多痛,想放松到什么程度都没问题。”   “……嗯。”虞望宵怔然片刻,唇角扬起,低低地应了一声。   “真的?答应了?”   虞望宵看着他,眸底透出幽深的暗光,慢条斯理:“嗯。团团,我想去洗澡。”   当一句相同的话被重复使用太多次,效果会变得极为明显,成为某种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啊,”林将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口渴,“我也要。那咱们一起洗。”   “好。”   舒服的豆袋沙发被无情抛弃,浴室里蒸腾氤氲的薄雾取而代之。   林将夜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扬起脸,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水洒落发顶,模糊了他的视线,顺着侧脸流淌。   让大脑彻底变成大片大片的空白,几乎目不视物,根本无法思考……似乎也算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冥想。   *   林将夜现在精神焕发,办事效率很高。   连下午连续两节氛围沉闷的课,似乎都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他提前空出晚饭前的时间,找了一趟虞望宵提过的毕业指导老师。在办公室与老师长谈后,终于敲定接下来一年的选课安排,足以攒够提前毕业的学分。   在过于宽阔的A大里穿梭时,林将夜还顺手接了几单算命的请求,攒点小钱。只要没有怪事发生,日常生活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轻松又美妙。   他回到宿舍,李亮一如既往在打游戏,晋泷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今晚不回。   顾九安也在,而且警方目前还在顾家封锁调查,联想到前院里深不见底的雪白骸骨……短时间内,他可能都不会想回顾家居住。   还是住校更好,顾九安左侧手臂的石膏夹板,果然已经被李亮和晋泷亲手乱涂乱画过。这哥俩太热心,留下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扭曲人体,与林将夜之前画的可爱小猫,形成过于惨烈的鲜明对比。   “将夜……”   看见林将夜进门,顾九安下意识抬头唤了一声,但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又感到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林将夜完全没发现他细微的异常,在自顾自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准备今晚也要回龙景湾住。   网购的东西太多,连隔日送达的快递都没拆完,中途又被洗澡打断……而且他似乎有点小小的分离焦虑,现在已经非常想回去黏着虞望宵了。   之前虞望宵让他去龙景湾住,他居然还在那儿半推半就,担心自己的作业没人写。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死装,不知少时春光好……   林将夜摇摇头,让自己险些乱飞的思绪回归正题,看向顾九安:“感觉如何,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挺好的。替我谢谢虞董,前天晚上能来看望顾源、送我回顾家。有他出面做这些事,对我日后稳定局势很有帮助,”顾九安不太情愿,但还是诚实地说出了事实,随后继续强调,“也谢谢你,在游轮上找到我,救了我,还有后来的那些……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朋友肯定要互相帮助。话说回来,现在情况都稳定了,你还有想过抛弃家产,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吗?”林将夜歪头看他。   顾九安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你还在想。”   林将夜语气笃定,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顾九安头上出现的死亡画面,依然没有改变,和林将夜第一次见他时看到的场景,几乎完全相同。   很离奇。顾九安夺得顾家巨额股份、成功上位的剧情,已经阴差阳错提前了很多年,不再像原书里那样要拉扯到二十八岁。然而,顾九安还是在二十八岁的那年,把名下股份全都转给了林将夜,随后坠崖身亡。   虽说林将夜不太理解,这位名义上的男二号人物,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想要自杀……但是既然他已经看到了这些,总不能真让人家莫名其妙死掉。   “我……”   顾九安愣了愣,沉默着坐回椅子上,良久后才低声开口:“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   “听不懂。”林将夜眨眨眼,拉来自己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听不懂也是好事,”顾九安垂眸笑笑,“将夜,你会有很好的人生,很长的未来,也许还经历过很多,我永远不会理解的、精彩的故事。”   他又重复了一次:“所以,你听不懂是好事。”   林将夜抱起手臂,挑眉定定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的奶奶变成了活死人,却不忘在去世之前留下遗书,确保你能得到她的巨额财产和全部继承权。   “你的亲生父亲是个邪修一样的人物,作恶多端丧尽天良,最终被别人的情妇持刀报仇、残忍杀害,大快人心。   “而你,连大学都没毕业,年纪轻轻独掌顾家大权,流动资产霸占A市半壁江山。你还有机会见识各种超自然的力量,大开眼界……顾九安,难道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故事不够精彩?”   顾九安愕然半晌,却忍不住再次低笑:“说到底,最终能留在我身边的东西,只是金钱而已。可我无牵无挂,身边没有在乎的人,要这么多钱也没用。”   “钱没用的话可以给我,对我来说挺有用……”林将夜脱口而出,紧接着又立刻话音一顿,猛地打起精神,“等等,从你的记忆里删掉这句话,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联想到顾九安死前做出的事情,这句话可是太不合时宜了。林将夜深刻反省,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好,”顾九安轻轻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对了,奶奶的葬礼流程我已经安排好了,辛苦你们这几天的照看。等头七过后,如果她没有再出现异常情况,我亲自去虞家接她,送她去殡仪馆……早上七点,可以吗?”   “没问题,我会跟虞望宵说一声。还有,那个欧阳佳怎么样了?”林将夜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对这个女人怀揣着微妙的同情。   没错,她杀了人,伤害了顾九安,在顾家人设计陷害虞望宵的北城事件里,也有她的一份付出,甚至还被推上案件主谋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拥有鬼婴的临终记忆,哪怕素未谋面,其实林将夜也能理解欧阳佳的行为。   如果他自己的孩子被顾源用极端手段残忍害死,而他没有权势、孤身一人,自己无力反抗……那他也挺愿意去帮助顾源的竞争对手,就算以情妇的身份做了许多错事也无所谓,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找到机会报仇雪恨,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越是能体会到鬼婴那强烈的痛苦、怨恨与绝望,林将夜越是认为她的行为逻辑非常合理,而且她没有浪费最后的保释机会,人也杀得相当干净漂亮。   顾九安似乎和他想法差不多,甚至笑了笑:“我给她请了顶级的律师,北城那边的火灾案,律师说是证据不足,无法证明她是主谋,很好处理。至于我爸这边……我可是顾源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   停顿片刻,顾九安眼底闪过戏谑:“所以,我已经主动签好谅解书了,尽可能给她争取死缓和无期。欧阳佳是我的恩人,不管她做过什么坏事,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喜闻乐见的结局,接下来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林将夜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追问更多,而是突然感叹:“看吧,顾九安,你的人生多精彩啊?这种错综复杂的神奇经历,别人做梦都想不到呢。要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为了那些被埋在花园里的小朋友,好好地多活几年。”   “……有道理。单论顾源做的那些恶事,我是该活久一些,替他多加赎罪,”顾九安叹了口气,“但现在我甚至不敢让消息轻易传播出去,会影响到顾家的稳定局面,时机太不合适了。”   “这段时间当然不合适传播,会打草惊蛇的。顾源也不是独自作案,帮他的人很多。放心好了,我会把对小孩下手的人全都弄死。”   林将夜低声说着,感受到杀意在心头涌动了一下,才慢慢落回原处。   “下次再有涉嫌犯罪的事情,请不要提前告诉我,将夜,我会有心理负担。”顾九安揉了揉额头,却没有表露丝毫反对意见。   能有这样默默支持的态度,其实就足够。在这个世界认识了那么多人,顾九安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一位,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做出冲动的怪异行径。   正常人太珍贵了,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林将夜还打算在他身上做些“彻底摆脱角色设定”的小实验,更不能让他轻易寻死。   于是林将夜清了清嗓子:“行,咱们不聊这些,说回原来的事情……顾九安,以后绝对不许把你的钱给我,我不要!”   顾九安一呆,被他猛然坚定起来的态度所震撼,犹豫片刻才道:“好吧。”   听起来怎么还真有点不情不愿的,这对吗?   “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也不能随便给钱,知道吗?如果我真拿了你的钱,虞望宵会把我砍死的,”林将夜压低声音,继续强调,“他非常不喜欢我用别人的钱,生气时可凶可凶了,超级吓人。”   “……好。”   顾九安似乎终于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答应下来后,却是沉默良久,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将夜,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和他……其实还没有真的在一起,是演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突兀,让林将夜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能呆呆地“啊”了一声。   合同里提过要保密,所以事到如今,林将夜也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但他不明白顾九安从哪里看出来的,实在有点好奇。   顾九安苦笑:“你以前只会叫他望宵,现在一口一个全名,喊得非常随意,甚至还会偷偷说他坏话了。”   “……啊。”   “亲密关系是不可能演出来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我看得见你的僵硬,你的不自然,所以我会担心你是被逼的,是生活所迫,是无可奈何……抱歉,那时候我对你的态度很差吧,我不应该那样做。”   “啊,没事没事。”林将夜依然呆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顾九安定定看着他,眸底泛着微不可查的忧伤:“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这语气怪怪的,还怪熟悉的……林将夜听得一个激灵,僵硬的脑袋忽然清醒过来,并瞬间头皮发麻。   他立刻坐直了些,抱起手臂眯着眼睛,幽幽警告:“顾九安,如果你敢突然说你喜欢我,我会一拳把你打晕过去。这几天我真的很想打人,你不要乱来哈。”   “……”   五分钟后。   终于打完游戏的李亮摘下耳机,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顺势一回头,蓦然大惊。   “卧槽!咋回事啊我的妈呀这大熊猫眼,顾哥你被谁揍成这样了?!” 第50章 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   “所以, 换句话来说,你使用了一种高效的自我暗示手段,通过长期、定期且直接的语言强化, 配合相应行动, 让你的情绪被严格压制收束,无法调动,类似于完全删除……只留下食欲。”   “对。”   “除了食物以外,一切外在的刺激对你都没有意义,无法调动你的情绪。你也不会为了自我需求而破坏规则, 因为你没有其他的欲望?”   “嗯, 确实是这样,”林将夜靠在躺椅上,望着色调柔和的天花板, “其实到现在, 我的欲望还是很少,大部分和虞望宵有关……但说实话,我对虞望宵产生的好感, 在一开始也只是食欲而已。”   “这很正常,不必感到自责。你表达情绪的途径被限制了,只剩下食欲这一个‘自由的’、‘被允许的’出口。长此以往,你的自我感知会在强烈暗示中被逐渐异化,变得扭曲,可这并不能代表你没有其他情绪和诉求。”   林将夜呆了呆:“……有点听不懂。”   “没关系的, 慢慢就会明白了。林先生,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你的情绪、需求和欲望,从始至终都一直存在,从未消失。你只是被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也忘记了,该如何自然地释放它们。它们都被转化为了食欲,你也只被‘允许’由食欲这一途径来表达。这不是你的错,是暗示手段导致的自我禁锢。”   “好的,不是我的错。禁锢是可以被解开的,我可以一点一点重新学习表达情绪的方式,这个我明白……”   林将夜沉默片刻,猛地坐起身来,看向沙发上面容温和的老者:“可我真的会后怕。如果,如果我根本闻不到虞望宵身上的味道,如果我对他没有产生真实的食欲,也许我会彻底错过他……”   “真的只有食欲吗?”   “真的,最开始我会与他产生接触,只是想要安全地度过眼前危机,然后独自活下去。假设我没有好奇心,没有探索欲,没有难以启齿的渴望……就算有,我应该也很难察觉到吧?那个时候的我太弱小了,保持安全才是第一要务。”   “保护自己当然很重要,小虞这人是挺危险的,”老者眯眼笑了笑,意味深长,“你当时的想法很正常,并没有错。”   “所以我会用最快速度逃跑,远离这个乱七八糟又危险的城市,躲得远远的,”林将夜倒回躺椅上,揉了揉脸,轻轻叹气,“如果我有足够的存款,第二天我就真的跑了,再也不回来。这让我感到后怕。”   “这是曾经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不必感到担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否发展下去,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是非常重要东西,许多本该互相吸引的人,都缺乏了一个看见彼此的巧合,但你们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和他很有缘分?”林将夜歪头,发现事实确实如此。   “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先生,你现在很了解虞望宵,对不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老者摸着自己短短的白色胡茬,语调愈发意味深长,“他很偏执,也极为不择手段。”   林将夜轻咳一声,忍不住笑:“简单来说就是大变态嘛。”   “嘿,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总之据我了解,小虞也是一个物欲很浅的人,平常活得清清淡淡像唐僧转世,可一旦他心生欲望,那就轻易不可收拾了……”   不等林将夜说话,老者摇着头继续感慨:“林先生,这些也是你必须知道的,与他发展亲密关系,得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他总会得到。无论耗费多长时间,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无论对方是否愿意,啧啧。”   “这话我爱听,”林将夜笑意更甚,“如果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我,那我就不可能会错过他了,对吧?哪怕躲到南非挖矿,他也能把我从矿洞里钓出来,唔,甚至让我心甘情愿从坑底爬出来。”   “看,这样想不就对了?你们很合适,没那么轻易错过,他也不会给你跑掉的机会,”老者摊了摊手,“林先生,你需要解决的课题并不多,这种焦虑感让小虞帮忙是最有效的,平日多和他聊聊自己的想法,他才能给你最有力的支撑。”   “我明白了,以后我每天睡前都找他聊天……但我还有第二个问题,王医生,你能教我怎么控制愤怒吗?”   “哦?能够表达愤怒,对你的特殊情况而言,也是一种很有效的情绪锻炼。其实不一定要着急控制它。”   林将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但我力气太大了,破坏性确实有点高。两天前我打了我的朋友,打得挺狠的,因为他喜欢我……不止是他,最近有好几个人都这样,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觉得生气呢?是因为稳定的关系网络与平衡被突兀打破,秩序失调给你带来了烦躁感,还是别的特殊原因?”   林将夜稍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王医生,你说得好有道理,就是平衡被打破了!曾经已知的事实,突然间全部失去控制,没有秩序也毫无预兆,走向了我从未料想的局面。   “我没有处理这种大型失控局面的经验,对我来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都特别荒谬——他们根本不应该喜欢我,我完全就不是他们会喜欢的类型!”   “慢着慢着,林先生,这可不一定哦。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仔细想想,假设此时此刻,突然有大批的鬼婴和活死人凭空出现,闯入诊所,毫无预兆对我们两人发起攻击……你会因为它们的失控行为,感到同等强度的焦躁和愤怒吗?”   “不会,”林将夜几乎不必思考,脱口而出,“打死就行。”   “莫名其妙出现的鬼怪,相比起‘有很多人喜欢你’,这两件事,哪一个更荒谬呢?”   “……前者。因为我有解决它们的绝对实力,我自己是很清楚的。”   “你有实力解决一大批危险至极的鬼怪,是不是特别厉害?那你的本事被人家知道了,人家喜欢上你,不是很正常吗?”   “……啊?”   “让我们记住两件事。首先,人心最易生变,永远没有定性。其次,人类普遍都是本能慕强的。那些说自己不慕强的人,要么是被你碰上了特例,要么就是在跟你放屁。”   “……嗯,好。”   “强大,可以体现在人品道德、经济阶层,以及最直观的武力之上,就连长得好看也是一种强大,对不对?而在我的假设里,林先生你不仅外貌优异,硬实力也是傲视群雄。”   老者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如果我被你从活死人危机里拯救出来,我也会喜欢你啊。别小看吊桥效应的威力,这不是很正常嘛。”   “……真的很正常吗?”   “如果你长得像猪八戒,而全人类都是被丝线牵动行走的人偶,那喜欢上你确实不太正常。但你长得好看,而偏偏人心最是多变……正常,正常。”   *   半小时后。   A市东区,禾叶诊所内的一间茶室里。   趁着那个名叫王晨的老医生去上厕所,林将夜捏住虞望宵的手腕,幽幽开口。   “虞望宵,我觉得王医生这人不太正常。他一开始还显得挺专业,后来越聊越奇怪。”   虞望宵失笑,轻轻应了一声:“对。”   “……对?”   “正常人,当不了我十年的心理医生,”虞望宵似乎意有所指,随后拿起茶海,给他斟上一杯新出的热茶,“把他当成不正经的老顽童就好,专业性还是有的。跟他聊完,你还会觉得暴躁吗?”   “唔,确实不暴躁了,但他真的很莫名其妙……”林将夜捧起茶杯,有些苦恼却又有些想笑,“虞望宵,你周围的人都好有意思,特别怪。”   何琛不仅是一个堪称病态的守财奴,还是眼镜设计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平常若是谁想去虞氏办事,只要送他一款精致漂亮的手工眼镜,他就会变得极为通情达理,这事儿在业界内都传开了,虞望宵压根不在意。   而陈铭,身为上过战场的退伍空军,平生最大爱好是看言情小说和吃各类冰淇淋……如果连续三天吃不到冰淇淋,他将会情绪崩溃、暴饮暴食,把自己吃成个大皮球,再用一个月迅速瘦身。   据说虞氏的财务总监也是个怪人,特别喜欢偷偷拔何琛的头发,用来缓解月底与年末焦虑。还有实验团队那边,有几个在学校时受过虞望宵资助的研究员,还会成群结队的半夜突袭垃圾场,就为了偷矿泉水瓶去做手工小船。   偏偏这些莫名其妙的八卦事件,不是别人说的,正是王晨这个满嘴白胡茬、发质稀疏,看起来深受患者信任的老医生。   在两人谈话的最后阶段,王晨甚至大胆发言——他知道虞望宵十几年前做过的各种蠢事、各种八卦和出过的丑。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暗示林将夜,如果想多听点虞望宵的八卦,以后每周都要来找他聊一聊。   按照王晨的说法,林将夜每来找他聊一次,他就会多说一件关于虞望宵的小秘密,否则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林将夜大受震撼,忍不住怀疑王晨开的诊所到底是否正规,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被牢牢地吊起了胃口。这个鱼钩,不得不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切看起来异常的行为,在故事的背后都有根源,都能解释。这个道理也是老王告诉我的。”   虞望宵说着顿了顿,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老王的孩子,十几年前车祸去世了,他没再生过。后来他偷偷把我当成儿子看,但他死不承认,我也不想答应。”   不愧是一个擅长结识忘年交的人。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都很少见,但虞望宵确实没多少同龄的好友,反而跟老一辈的人关系都挺不错,甚至无需他刻意去做些什么。   “原来你们关系好到这种程度,”林将夜再次恍然,“怪不得他居然敢说你的糗事。”   “我的糗事,比如?”虞望宵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笑非笑搂住了他。   林将夜也压低声音,倒在他怀里没有抬头,非常努力忍着没笑:“比如你骑重型摩托车摔进路边的水沟,不能让虞家人知道,所以大半夜偷偷翻墙进了厉院长家里,想找他帮忙,结果撞见人家夫妻俩正在做那种事……的故事。”   虞望宵动作微僵,嗓音难得略显不安:“……他连这个也告诉你。”   “嗯,为了诱惑我定期来做心理咨询,王医生什么都敢告诉我。”   “……团团,我当时十七岁。”   “我知道。”   “……”   安静不语的虞望宵非常可爱,乖乖垂着眼眸轻抿着唇,表情僵硬,像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林将夜看得心都化了。   “哎,虞望宵你不会害羞了吧?”   “……在你面前,我当然想维护自己的形象,”虞望宵缓缓收紧手臂,在他额前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轻叹,“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这样想。”   林将夜怔了怔,坐直身子看着虞望宵,抬手抚过他的脸,动作同样极轻柔:“……那我就要现学现卖了。虞望宵,听我说,你会有这种想法,说明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健康,不够成熟,也不够稳固。”   “老师,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才好?”虞望宵偏头吻他指尖,低声应着。   “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任何事,都只会让我更喜欢你。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你需要记住这个事实,记住这句话,”林将夜缓缓开口,语速放得又轻又慢,“如果你记住了,但还是会为暴露缺陷而感到不安,那肯定不是你的问题,虞望宵,是我没有做好。”   “……”   虞望宵听得怔然失语,沉默良久,如幽潭般的黑眸翻动着汹涌浪潮,深深凝固在他身上。   “记住了吗?”林将夜戳戳他侧脸,理直气壮地催促,“必须记住。”   “嗯。”   “干嘛啊,这么敷衍。”   “……林将夜。”   “嗯?”   虞望宵弯起唇角,眼神柔和至极,一字一句低声复述:“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任何事,都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林将夜也跟着笑:“怎么还学我说话。”   “团团,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我有多么幸福。”   “什么叫我不会明白?不许小看我。”   “你不明白,”虞望宵难得如此立场坚定,不急不缓地微笑反驳,“信徒上位成功,是你永远不可能理解的那种幸福。”   “……那,那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上位更加成功?”林将夜确实没太听懂,也确实不甚明白,但他很想满足虞望宵的愿望。   “让我得到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是什么?”   虞望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无法自控地轻轻吻他,口感美妙的唇瓣犹如细腻果冻软软蹭着他唇角、眼尾,让他呼吸以最快速度变得炙热,让他的饥饿感猛然一跃而起,压倒他所剩无几的思考链路。   “虞望宵……你说啊。”林将夜发现自己音色哑着,像一名离群多日的沙漠冒险者,渴得就快要癫狂失常了,腿却是软的。   可虞望宵的神色是如此柔和,犹如细细密密的黏腻蜜糖涌动浮上,裹住他砰砰直跳的心脏。   “林将夜,我要你□□。” 第51章 虞望宵你太坏了   王晨没有再出现过。直到他们喝光了人家珍藏的好茶, 吃光了桌上准备的绿豆糕和桃酥茶点,这老头依然不知所踪。   他所谓的上厕所,似乎就是借口故意跑路, 给两人留出了腻腻歪歪的空间, 同时还能避免……因为乱讲八卦而被虞望宵追责。   诊所里已经没人了,虞望宵对此毫不意外,早已预料到王晨的惯常行为。   他甚至亲手整了整放在前台的杂物,熟练地关灯关窗拉闸,然后面色如常地顺走了王晨藏在柜子里的普洱茶饼。   显然虞望宵不是第一次帮人家关门打烊, 该做的事儿都做了, 还不会忘记连吃带拿。   林将夜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像条沉默又黏糊的尾巴,一路跟回地下停车场, 迅速坐上了副驾驶座, 然后继续发呆。   今天陈铭不在,是虞望宵亲自开车带他来的。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零散停放着几辆外观低调的轿车。若不是仔细观察,误入的路人或许还真看不出来,这间诊所的常客们皆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见林将夜一直没动,虞望宵侧身靠过来,伸手替他拉下了安全带。   两人视线在贴近的动作中交错,顿了顿, 清脆的卡扣声响起, 虞望宵轻轻的吻也随之落在他鼻尖。   “团团,回神了。”   “……”   林将夜没说话,忽然一把扯住了虞望宵的衣领, 不让他立刻坐回原位。   也许是因为场合比较随意,虞望宵今天下午没系领带,领口顶端的两颗纽扣都敞开着,露出些许色调冷白的肌理。   被林将夜攥在手中的布料,很轻松且慷慨地变成了任人摆弄的柔软褶皱,层层顺服地缠在指尖,依然泛着柔暖的淡淡体温。   “……团团?”虞望宵有一瞬失去重心,下意识地将手撑在他腿边才能堪堪维持,险些真被扯得直接倒了下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高下立判的力量差距。   “虞望宵,我会不会让你很痛啊?”   虞望宵一怔:“你是说,生日礼物吗?”   林将夜仍然没有松手,反倒凑近了一口咬在他锁骨上,眯着银光涌动的眸子,极为沉浸地舔吻那些鲜活滚烫的血色,甚至不加收敛地吮吸着,将他想要得到的美味全部吞食殆尽。   虞望宵不再强撑着,或许也根本无法继续强撑。他呼吸急促而沉重,尖锐的疼痛弥漫在锁骨周围,被湿润的吻刺激得愈发敏感。   他低下了头,脑袋轻靠在林将夜肩膀,悄然遮掩自己莫测的神色,缓慢地碰了碰林将夜攥着他衣领的手。像在求饶,也像火上浇油。   “团团,我还要开车。现在先放过我,好不好?”   “你只是提了那么一下,我就有种想要发疯的感觉。心脏就像快要爆炸了……虞望宵,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怎么放过你?”   林将夜忍不住低声抱怨。他早已开始尝试深呼吸,想让自己逐渐冷静,可车里全是虞望宵的味道,呼吸反而更容易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催化剂。   “……不对,其实你就是故意的吧?”   不等虞望宵有所回应,林将夜捧起他的脸,一口咬上了他轻颤的唇,贴着他渗出少许血珠的柔软唇角,喃喃:“虞望宵,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反应,为了你的一句话而无法自控,是吧?喜欢我因为渴望得到你、因为对你产生过于强烈的饥饿,几乎想要发疯。”   虞望宵不闪不避,任由他施为,只轻轻“嗯”了一声,带着若有若无的低笑,近在咫尺,透出一股昭然若揭的、堂而皇之的满意。   坏死了。   “但我明明都快受不了了,却还必须要忍着,因为这是你想要的生日礼物……虞望宵,你太坏了!”   “嗯,我这么坏,理应被好好教育一次,吃点教训,对不对?”   虞望宵轻舔唇角,伤口传来的湿润与刺痛让他眸光沉沉,一字一句尽数染上了失去理智般的炙热:“团团,你会让我吃到教训的……让我再也不敢这样做,对不对?”   林将夜沉默片刻,终于松开他的衣领,却不打算拒绝,也根本没办法拒绝。   “停车场没人。去后排。”   “好。”   “应得这么快……虞望宵你今天是有多着急,真的有点变态了。”   车门开了又关,虞望宵将拘束的西装外套留在驾驶座上,慢条斯理解开了所有衬衫纽扣。   他神情藏匿在昏暗的后排光影中,喑哑语调泛着蓄意为之的黏稠:“今天,你说了一些让我很幸福的话。团团,我变态也是应该的。”   “所以这还怪我了?”林将夜眯起眼睛,攥着他的头发轻轻向后一扯,强迫他仰首看向自己。   “嗯……对。”   “对?这对吗?”   “……”   “虞望宵,你说话啊。真的假的,怪我吗?”   “……”   很遗憾,目前虞望宵说不出话。   *   回到家里时,他们已经错过了落日。   从龙景湾的高层望向江水,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橙红金边,严丝合缝镶嵌在暗色天幕边缘。   晚餐是熟成完美的金枪鱼,简单方便,口感饱满而肥美,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耗费时间烹饪,毕竟大家现在都没什么力气。   两人把身上乱七八糟不能看的衣服都堆进洗衣机里,简单洗了个战斗澡,穿着松松软软的家居服就往沙发上一躺,把晚餐和零食全都摊开摆在茶几上,用叉子随便叉起来慢悠悠吃,毫无形象可言。   只不过这一回,是林将夜半坐半躺着背靠腰枕,姿势瘫软又扭曲,而虞望宵很干脆地躺在了他身上,脑袋沉甸甸枕着他大腿,闭目养神。   “累吧?”林将夜喂给他一块虾片,“谁叫你刺激我。”   虞望宵掀起眼帘,乖乖把虾片吃了,缓慢而艰难地吞咽许久后,却是似笑非笑地回:“不累。”   林将夜听得脸上一热,捏他耳朵:“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还不累……要是明天何琛问你怎么回事,你说得出来吗?”   “我敢说。团团,你敢让我说吗?”虞望宵缓缓勾唇,一派坦然。   “变态。”   林将夜狠狠咬了一大口鱼肉,让冰凉滑腻的金枪鱼腹在口中绽开,好歹能压一压他又开始胡乱上涌的热意。   “嗯,是你让我诚实,让我表达欲望,让我露出自己的缺陷给你看……”虞望宵嗓子确实哑了,所以他语速放得很慢,不疾不徐地温和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做好。”   “说得那么好听,可恶,我真的再也离不开你了。”   虞望宵笑了笑,忽然有些意味深长:“等我生日,或许你的想法会更加强烈。”   “不许说了,现在不说这个!”林将夜立刻捂住他的嘴,紧急刹车。   今天的心理咨询,对林将夜确实有所帮助,但还不至于见效如此之快。截止目前为止……他的自控能力可还没那么好。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虞望宵可就真没有生日礼物了。   勉强维持着和谐的平静氛围,慢吞吞吃完晚餐后,林将夜正在收拾剩余的餐盘,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很奇怪,一般情况下没人会给他打电话。   林将夜把手中的盘子塞给虞望宵,走回客厅好奇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出乎意料。   是邱珍。他名义上的母亲,居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最近邱珍经常会主动联系他,也不管林将夜会不会及时回复,总之她每天都能发几条消息。   内容也很普通,就是说一说家里的事情,说说她日常的生活,比如初雪之后林家后院的梅花有多漂亮,或者某商场的奢侈品店在搞活动,她买的配货是皮带和手表,问他需不需要……然后小心翼翼问他,什么时候再回家吃饭。   林将夜不会拒绝得太决绝,通常选择扯个别的事儿敷衍过去,毕竟她态度挺友善的,还时不时给他点钱。   而有时候林煜和林炳胜吵架,她也要偷偷来找林将夜感慨,抱怨这父子俩关系越来越不好。   这个林将夜倒是爱听,还会故意多问几句,正好能侧面观察一下林炳胜的精神状态。   但他万万没想到,今天邱珍会给他打电话,居然还真是因为……林炳胜的精神状态似乎出了点问题。   顾源死亡的消息尚未对外公布,顾家的秘密调查也被警方全面封锁中,涉及这次连锁案件的人员非常多,包括福利院的制度漏洞问题都需要彻查,性质太过重大和恶劣,恐怕要等到正式开庭前夕,才会透露少许。   但林炳胜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顾源被急救直升机送走的消息,肯定瞒不过他。   惴惴不安地过了几天,得知林景曜在虞家老宅差点窒息而死,再加上顾老夫人的葬礼时间通知,今天早晨刚被公布出来……林炳胜突然就不太对劲了。   “别哭,喝点水再慢慢说。嗯,我在虞望宵家里呢,对,很安全的,我没事。”   林将夜一边安抚着邱珍急迫的哭声,一边迅速给虞望宵使了个眼色,拉着人重新坐回沙发上,打开免提。   “怎么办啊将夜,他,他说他要砍死小曜,说咱们家被恶鬼缠上了,要砍死这个,这个丧门星,不然大家都会出事……他真是疯子!妈妈躲在地下室不敢出去,你爸已经去院子里磨刀了……”   “丧门星?啊……你确定林炳胜不是来砍我的吗?”林将夜颇为惊讶。   这个词很不好听,在原书里也曾被频繁使用过一段时间。当然,是在林家经济状况不好时,林家人脱口而出来指责原主的,本该和林景曜没有半点关系。   “他说,他说小曜毁了他的一切计划,害他没有退路,还说小曜故意破坏家庭关系,说什么勾、勾引阿煜……我都说不出口,见鬼的林炳胜,什么浑话都敢乱讲!他差点还想砍我呢,狗东西!”   邱珍又气又怕,声音剧烈颤抖着,呼吸粗重:“怎么办啊将夜?妈妈打不过他的,拦也拦不住,小曜他们今晚要回来,如果你爸真动刀子,那……但是我不敢提前告诉阿煜,他那见鬼的脾气肯定不愿意躲在外面,一定会和你爸互相砍起来……”   邱女士很了解自己暴躁的大儿子是什么德行,没错,这确实是林煜能干出来的事情。   “……但你为什么不报警呢?”林将夜沉默片刻,“你现在报警说他拿刀威胁你,警察过去就能直接把他带走。如果他精神状态真的出现问题了,正好,你是他老婆,你签个字就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虽说虞氏的招标会近在咫尺,但要是林炳胜确实疯了,其实也算是解决了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疯子可比精神正常的坏人要好对付多了,杀起来简单,抢他的股权简单,想调查他做过的事,也更加简单。   林将夜歪头看了眼虞望宵,虞望宵微微颔首,对这个提议毫无意见。   但邱珍却诡异地安静了许久,吸着鼻子,半晌后才愣愣地回:“我,我能这样做吗?警察为这种丑事上门,传出去了该怎么办?现在风言风语本来就多,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你……”   “命都快没了你还想这些?我会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林将夜不禁皱眉,火气猛地冒了上来。   虞望宵摸摸他的脑袋,主动开口,不急不缓地温和安抚:“邱女士,不必担心,我的保镖已经在路上了。请您注意安全,确认自己锁好来地下室的门,在他们控制住您先生之前,不要轻易开门。”   “哎,虞先生也在?!虞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种事还要麻烦您帮忙……”   虞望宵笑笑,非常体面:“不麻烦,将夜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陈铭过去了?”林将夜呼了口气,揉着额角靠在虞望宵身边,烦躁感开始快速消退,“那就没事了,妈,你接下来听他的就行,其他的事情别插手。”   “将夜……”   “嗯?”   邱珍突然破涕为笑,完全忘了继续和虞望宵客套,又哭又笑地哽咽喃喃道:“你叫我妈妈,你终于又叫我妈妈了……妈妈都听你的,将夜,回来看看妈妈好不好?我想你……”   林将夜呆滞地听着她再次开始哭个不停,僵硬抬眼与虞望宵对视,用口型无声求助:“怎么办啊?”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至少在不涉及恋爱问题的情况下,像邱珍此时这样饱含真诚的感情宣泄,将自己放在如此低位的哭求,对林将夜来说实在是极为陌生。   也许是因为她真的难过到了极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名义上母亲确实在想念他,林将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经历过正常的母子关系,他不知道。   “可以答应她,”虞望宵低声说,“明天早上去看她。如果对她来说,你很重要,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使她彻底清醒。闻闻她现在是什么味道,也许有机会……”   林将夜眼睛一亮,恍然接话:“也许有机会,让她自由。”   *   陈铭很快赶到,单枪匹马打晕了林炳胜,将人倒挂在客厅中央,捆成粽子形状。   直到这时,被安抚好的邱珍终于乐意挂断电话,道别前还在反复确认——林将夜明天真的会回家。   林将夜心情有些茫然地放下手机,低头玩着虞望宵好看的手指,一根一根揉来揉去。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杀吗?明天杀他合适吗?”   “想杀就杀,你开心最重要。”   “那你之前还教育我杀性不要太重。”   “这一次,你先问了我。你也会在事先考虑,杀他是否合适,”虞望宵轻轻握着他的手,捏了捏,随后温柔地盖章定论,“团团杀性不重。”   “但他死得太快,你不是有可能会亏钱吗?”林将夜犹豫,垂眸与他十指相扣。   “不会亏钱,是少赚一点而已。”   虞望宵语气依然柔和极了,裹着下午残存的微微哑意,像在说着亲昵的甜言蜜语:“在顾家的那间密室里,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林炳胜当晚就可以死?”   “欸,还真是。”   “你开心最重要,”虞望宵重复了一遍,拉起他的手,贴在唇边轻吻,“那时你的情绪已经有问题了,激情杀人会让你更加容易不开心,更有可能陷入走向极端的漩涡里……如今想想,负面情绪不该是这样解决的,对不对?”   “嗯嗯,但我怎么觉得你好有经验?”林将夜眯眼看他,“你自己就杀了不少吧?”   虞望宵勾着唇,坦然与他对视:“对,我有很多,很多经验。”   “……”   “所以,极端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好。而你的负面情绪,用我解决就好……这样我们应该都会很开心。”   “慢着慢着大晚上的说什么怪话呢!虞望宵你真是!”林将夜耳尖一热,在听懂他的意思之后迅速升温,扭头手忙脚乱地找水喝。   “嗯,我真是坏死了,我变态。”   虞望宵不慌不忙接住了这份控诉,好整以暇地将水杯递给他,挑眉反问:“团团,现在还觉得难受吗?刚才的那通电话,还会不会让你感到怪怪的,有点不舒服?”   林将夜一怔,接过水杯:“……不会。好神奇,真的没人比你更能影响我的情绪,你每次一说这种怪话,我就把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多夸夸我,”虞望宵忽然凑近,两人鼻尖蓦地相贴,那双暮色般幽暗的眸子定定看过来,“想听。”   “那……虞望宵你是天才,你特别特别厉害,我超喜欢你。这样夸可以吗?”林将夜感觉自己还在手忙脚乱,词汇特别贫瘠,“其实我买了一本情话大全,还没到货呢,到时候我再认真学学。”   “这样就很好……我还想听。” 第52章 妈妈,这是你想要的吗?   陈铭把林炳胜挂在天花板上, 与琉璃吊灯捆在一起,就这样摇摇晃晃吊了一夜。   众人全程都没动他,也没理他, 直接当他不存在。   身为亲手挖出大量雪白骸骨的那个人, 陈铭故意折腾他的动机非常合理,谁都没有意见。   第二日早晨,林将夜神清气爽地站在林家客厅里,仰头望向被捆成粽子的林炳胜,沉默少许, 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下好了, 就算他本来没疯,一直被挂在这里也要发疯。”   林炳胜已经累得难以挣扎,瞪着布满青黑的眼睛循声看他, 虚弱地“呜呜”两声, 绝大部分声音却被嘴里的破抹布给堵住,无法传达。   “别管他,就让他挂着。将夜, 吃早餐了吗?饿不饿?”这话是邱珍问的。   她一辈子没做过饭,也鲜少独自处理这样混乱的局面,偏偏家里的阿姨也被林炳胜发疯赶走,吓得当场辞职。   所以只剩她独自手忙脚乱地接待客人,又无甚头绪,只能先把林煜呵斥一通, 叫他立刻去点外卖, 再从冰箱里翻找出几瓶饮料,拆开几箱没吃的糕点,一股脑堆在了茶几上。   林煜意外的很听他妈说话,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也仅是无语地冷笑,老老实实打电话叫人送吃的过来。   至于林景曜这位负伤病号,他倒是想下来帮忙,结果站在楼梯拐角探头探脑时,恰好与虞望宵对上视线……吓得直接躲回了房间里。   正好,林将夜现在也不想看见这人,干脆当做没有发现。他叹了口气,接过邱珍硬塞给他的豆浆:“吃过了,还能再吃一点。”   邱珍笑起来,似乎真的非常开心:“哎好,不够吃跟你大哥说,让他买。他要是凶你,妈妈帮你抽他。”   “……嗯,没事,我们先办正事。”   虽然昨夜怪异的情绪被安抚好了,但今日亲自见到邱珍,林将夜还是会觉得她幸福的笑容有些刺眼,说不出理由,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于是他鬼鬼祟祟伸手抓住虞望宵,把人迅速拉近了些,贴着熟悉的胳膊闻了闻,才感觉心里稍微舒服一点。   无需解释太多,虞望宵任由他贴着自己摸摸抱抱,从西装口袋拿出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放在他掌心:“把林炳胜放下来吧。”   林将夜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袖珍的黑色折叠钢刀。   钢刀丝滑弹起,发出“啪”的轻响,刃尖锋利得刺眼,显然是被打磨保养到极致的好东西。多看几眼,它仿佛已经透出了丝丝寒意。   “啧,杀人用的吧?”   林将夜越看越喜欢,捏着出刃钢刀轻抛两下,旋即眯眼瞄准他头顶璀璨的琉璃吊灯,在林炳胜陡然惊恐的急促呜咽与瞪视中,直接随手扔了出去,一声招呼也没打。   “砰——!”   沉闷巨响让空气蓦地凝滞一瞬,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又立刻紧随而至。   造型繁复的大型吊灯整个失去束缚,如同瀑布哗啦啦倾泻落下,听起来就像放鞭炮似的,接二连三摔碎在林炳胜的脸上、身上,周围也淌出满地波光粼粼的碎玻璃。   场面盛大得过头了,邱珍呆滞地捂住嘴巴,打完电话的林煜站在玄关瞪圆了眼睛,踌躇好半晌都不敢迈步进来,缓缓吐出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词。   “用来防身而已,”虞望宵倒是不紧不慢地接了话,对林将夜亲手折腾出的壮观景象,表示分外满意,“给我用太浪费了,送你。”   林将夜也挺满意的,最近他对于自身力气的技巧控制有所精进。只是打掉一盏吊灯而已,这样恰到好处,不会再轻易把天花板砸出个大洞来。   他毫不客气地收下这把漂亮的黑色小刀,美滋滋捏在指尖把玩:“无论去哪儿,你带上我本人就足够安全了。我才是最好的防身工具。”   虞望宵勾唇:“很有道理,很客观。”   “又学我说话。”林将夜轻笑,蹲在呜呜喊痛的林炳胜面前,一刀割开他脸上的透明胶带,扯出那块破抹布。   这次林将夜可没用什么技巧,锋利刀刃顺着胶带轮廓狠狠划下,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新鲜伤痕。   黄黄白白的脂肪与红粉肌理在血污中相融,与林炳胜撕心裂肺的痛吼声交织着,触目惊心,让邱珍腿软得脱力跌坐在地毯上,嘴唇在极度的震惊中颤抖。   她不敢吭声,偷偷瞄了林炳胜一眼,这惨烈的刺激画面使她本能地转移目光,又忍不住再次偏着脑袋偷看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次偷看时,她没有再目光躲闪,只是定定盯着眼前狼狈至极、满脸糊着血与泪的男人,像在发呆。   “邱珍……嗬嗬,救……救我……”   感受到她强烈的注视,林炳胜嘟嘟囔囔地扭动挣扎起来,像条搁浅窒息的鱼,那双绝望充血的眼睛看向她,拼命地看她,满是溢于言表的恳求。   邱珍嘴唇动了动,却一言不发。   林将夜懒得搭理林炳胜的无用求救,扭身在茶几上找到抽纸盒,多抽了几张纸,低头仔细擦拭湿漉漉的刀锋,继续和虞望宵打趣:“说真的,我毕业后直接应聘去虞氏给你当保安算了,这样我们天天都能待在一起。”   “不行。”没想到,虞望宵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为什么不行啊?”   “不行,”虞望宵的目光落在邱珍身上,似是在思考什么,“团团,你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长年累月、朝夕相对,客观的职位差距和金钱供给关系……结局通常不会太好。”   “听不懂。”林将夜玩着小刀,也好奇地歪头看她,但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厌烦,麻木,怨恨,被那丝零星闪过的旧情牵引在一起,会变成很复杂的纠葛关系,”虞望宵依然若有所思,“相比杜宁,邱女士以前过得很幸福,是吗?”   林将夜一怔,想了想原书里的描写,在经济矛盾爆发之前,林家的氛围……发现确实如此。   邱珍确实没有做过一天家务,没有任何舍不得买的东西,更没有担忧过私生子的问题,因为,真的没有。   她不需要工作,不需要操心公司的事,曾经对她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为了林景曜的未来和名声而担忧。为此忍不住亲自做些小动作,就算犯了蠢,也没人会主动怪她。   在林炳胜极端的那一面暴露之前,家里人全都听她的,林炳胜也会听她的。甚至从表面上看,邱珍更偏爱林景曜,所以大家都顺着她安心宠林景曜,不必再思考自己是否愧对原主。   哪怕林炳胜有利用原主的心思,却也从不会在家里表现出来……在故事最开始,邱珍多哭了几次,林炳胜就愿意松口,把已经送去国外的林景曜给接了回来,完全没有和她对着干。   “她像这个家的主人,像是拥有巨大的话语权,但事实是,只要林炳胜厌烦了这些,无力再伪装成听话安分的好男人,或者单单只是林煜不想再听她的话……一切看似稳固的权力,看似安稳的幸福生活,都会瞬间变成镜花水月。”   林将夜非常认真地思考着他们的变质关系,没忍住感慨一通,随后紧急确认:“你是这个意思吧?好像真的是,哇,我是不是变聪明了?”   “团团一直很聪明,”虞望宵摸摸他的脑袋,“而且已经略通人性了。”   “哼哼,所以别担心,我们才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烦我,我可以直接把你吃掉。我烦你……其实我还是会直接把你吃掉。”   虞望宵动作一顿,呼吸悄然重了几分,偏头贴在他耳边缓缓开口,声音微不可闻:“怎么办,听起来好色情。”   “……嘶,确实。别说了别说了。”林将夜努力控制表情,突然觉得耳尖一阵阵的发热。   “林将夜,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林煜咬牙切齿的吼声。   他吼这一句还不算结束,大步走进来瞥了眼二楼转角,气呼呼地继续输出:“神经病啊在这种时候还贴贴抱抱的谈情说爱?家里有小朋友呢注意影响行不行?!到底要对咱爸干啥,到底怎么处理,现在就说清楚,搞完他了你们自己再回家继续搞去!”   林将夜挑眉听着,感觉还挺有道理,现在他们确实应该先处理地上的那坨粽子……但没等他说话,邱珍居然率先猛地站起身,从发呆的放空状态中迅速回神。   她仿佛瞬间进入某种战斗模式,瞪着林煜就开骂:“吼什么?!有你这样吼弟弟的吗?究竟是谁教你的,一天到晚骂这个骂那个,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了是不是?!林煜你给老娘小点声说话!”   “……妈,”林煜气势顿消,但还不太服气,“我这不是着急……”   “你还敢说让他们回家呢,难道这里不是你弟弟的家?不是将夜的吗?啊?!”邱珍情绪激动极了,声音无法自控地哽咽颤抖,大口大口喘着气。   本来就不是,这事儿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人林将夜压根都没回来住过几次。林煜险些忍不住想反驳,但看到邱珍状态如此不稳定的样子,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他扶住邱珍给她捋着后背顺气,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水,无奈道:“行了妈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嘴贱我脾气不好,接下来我全程闭嘴,满意没?”   “暂时先别闭嘴,”林将夜忽然插话,“那个,林煜,我现在要杀了林炳胜,你想旁观吗?不想的话可以先回避,但是……我希望妈留下。”   林煜瞳孔一缩,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他妈说什……”   “好,将夜,妈妈陪着你,”邱珍直接打断了他,用手背努力擦着眼泪,忽然就亢奋起来,“不怕不怕,有妈在,我们一起弄死这个狗东西。妈妈昨晚就想这么做了!”   “妈你冷静点,都在说什么啊我的天,你疯了吧林将夜?!你们都疯了是不是?”林煜声音颤抖着,不敢置信。   他有半句话说对了。林将夜已经察觉到了邱珍的异常——只要他亲自喊邱珍一声妈,邱珍就会短暂地陷入某种应激状态,而且情绪非常激动、毫不遮掩,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会迫不及待想为孩子去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一瞬间的她闻起来非常之香,比之前还要更香,就像蜂蜜在夏日曝晒的高温里融化,迅速蔓延四散的香气……   感情与理智的斗争太过混乱不堪,唯有林将夜能闻到,这股对比强烈的香气是如何迅速绽放的,两次都是这样,比他目前所遇到的任何书中角色都要明显。   他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直接推开满目震惊的林煜,牵起邱珍的手,带她来到林炳胜面前,随后缓缓半蹲下来。   “妈,你想他死吗?”林将夜转了转手中的小刀,一手拽着林炳胜的头发向后固定,另一只手轻巧地弹出刀刃,将最锋利处缓缓抵在他疯狂抽搐的颈动脉旁。   停顿片刻,他歪头看着邱珍,笑了笑,再次轻声问:“妈妈,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是!可不能脏了你的手,将夜,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让你,让你……我来杀他!”   邱珍颤抖着握住了林将夜拿刀的手腕,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在一阵猛然升起的尿骚味中抢过小刀,深深捅进林炳胜的喉咙。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和哀鸣,什么都没有。客厅里霎时寂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刀刃切入血肉时诡异黏腻的怪声,以及邱珍瘫坐在地上,似哭似笑的大口喘息。   “……他死了?”   “嗯,他死了。”   “将夜,将夜啊……他,就这样……死了?”   林将夜收回了手,任由林炳胜的脑袋砸在地上,用剩余的纸巾缓缓擦拭着指骨,耐心回答:“对,为了你的孩子,你杀死了你的丈夫。”   邱珍呆呆盯着再无生气的林炳胜,怔然良久,竟然释怀地低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妈妈应该做的……”   林将夜抬眸看向她,随后也跟着低笑:“可是邱珍,我不是你的孩子。”   “……嗯?将夜,你说什么?是妈妈听错了吧,哈哈……”   将手擦拭干净之后,林将夜动作轻柔地捧起了她湿润的脸,声音放得慢而清晰:“看着我,邱珍,好好看看。你是一个无私的母亲,你很爱你的孩子,所以……你永远都能认出自己的孩子,对不对?”   “……对,对啊,将夜你在说什么……我……”   邱珍又一次流泪了。她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控制不住自己疯狂收缩的瞳孔,也控制不住那股汹涌如海浪的悲伤,在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里悄悄地、沉重地轰然爆发着。   偏偏林将夜的手是如此坚固,分明应该是无比温和柔软的托举,却像水泥钢筋卡着她僵硬发冷的脖子,牢牢固定着她的脸。   让她无法躲避,不能逃避,连哭到疼痛的双眼也不得不看向前方,失重感袭来时铺天盖地,她被迫落入那一轮深渊般的满月里。   “我真的是他吗?邱珍,再仔细看看我吧,我是你想要的那个林将夜吗?”林将夜弯唇笑着,轻声重复。   可是邱珍看得多清楚啊,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寒冷刺骨的皎皎月色一点一点灌入眼耳口鼻,蠕动翻涌着缓缓渗入毛孔,将她从头到脚尽数淹没。   “不可能,不……你,你是怪物……”   “对呀,我不是你儿子,”林将夜坦然极了,歪头替她擦着眼泪,喃喃低语,“他死了,他是被你们全家害死的。”   “呜……不,不……”   “何必等到现在才为他流泪呢?你是他的妈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嗬嗬……”邱珍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连气音都变得嘶哑微弱。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本能地尝试呼吸,却只是徒劳地张大了嘴巴。   她好想拼命挣扎,好想伸手捂住林将夜还在不紧不慢说着什么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能再说下去了,不可以。   她怀疑自己马上要死了,一切都只是死前的噩梦与回马灯,是死亡在折磨她。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如果她立刻就能死掉,被这黏腻的致盲的诡谲月光直接淹死,也不错。   对死亡的恐惧根本比不过……比不过她企图逃避的事实,那个不能存在的事实。   可林将夜还是说出来了。   他凑近她耳边,轻轻地说:“林将夜死了。他早就死了。” 第53章 恭喜你活了过来   “林将夜, 你是谁……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煜眼睛血红,搭在腿上的拳头紧握着爆起青筋,一字一句哑声问。   他腿软了, 站不起来, 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就算站起来也是没用的。眼前这些诡谲变故,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与理解能力,就算他拿着把刀冲过去砍人,也没用。   可邱珍好像出事了。   她瘫坐在地上,双腿与裙摆浸泡在厚厚一层滚烫的血海里, 情绪崩溃到极致之后陡然变得沉默, 眼神空洞地落在虚无中。   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栩栩如生的木僵雕像。   劈头盖脸喷涌而出的颈动脉血, 几乎都被林将夜挡在身后, 但不可避免,她湿漉漉的脸与双手,皆被溅上了色泽妖异的星点血色。   这不是寻常人有能力忍受的画面, 尤其当那个呆呆坐在血泊中央的女人,是他的母亲,而那个被割了脖子、后脑勺缓缓渗着粉白浆液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等不到林将夜的答复,林煜已经自顾自狠狠捂住了脸,刺痛双眼浸泡在逐渐濡湿的掌心里, 控制不住地疯狂干呕, 吐的全是胆汁。   眼泪藏匿在喉咙痉挛的抽搐声中,恍若无人知晓。   “好饿,我要吃那个巧克力团子。”   “在车上, 我去拿,”虞望宵递给他一张手帕,“一个人可以处理?”   “嗯,很快就好。”   林将夜收起那张手帕,将依然如雕塑般呆滞的邱珍给轻轻了抱起来。黏稠变暗的血液顺着两人双腿与衣摆滑落,洒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细碎轻响。   他抱着邱珍绕过茶几,用膝盖顶了顶林煜的腿,语气一如往常:“你别坐这里,起来起来,让邱珍躺一会儿。”   “……林将夜,咳咳……她是你妈!”   声音很硬气,身体很顺从。林煜碰都不敢碰他,抖着腿用胳膊撑住沙发扶手,支撑着自己迅速起身,让出了沙发上的空间。   “照这么说,我还是你亲弟弟呢,你不也孜孜不倦地辱骂我三年了。”   林将夜似笑非笑,将邱珍轻柔地安置在沙发上,随即蓦地迈出一步凑近林煜,动作快得林煜眼前暗沉发晕,根本无法看清。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险些直接脸贴着脸,林煜本能地双腿发软,差点就要向后仰倒下去,却被林将夜一把扯着领带轻轻巧巧拉回原处,动弹不得。   林煜呼吸一窒,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仿佛被黑洞吸引般下意识想贴得更近,想摸摸那只缠着领带的手,转瞬又被自己猎奇的反应吓得神魂俱震。   不对,这不对!   “道歉啊,”林将夜歪头盯着他,毫无收敛的银白晖光倒映在他颤抖充血的瞳孔里,涌动着丝丝好奇,“你这人真的很奇怪,事到如今,居然还不肯认真对我道歉一次……是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错吗?”   “……”   喉咙再一次阵阵收紧,林煜发现自己全身都像快要抽筋般抖得生疼。他不敢去看那双绝非人类的怪诞双眸,不敢直视这个在晖光中美得离奇的少年,只好拼命让自己的视野失焦成朦胧一片。   他生怕看得久了,看入迷了,下一个人发疯的就是自己。他不该入迷的,他理应对林将夜的一切都感到全心恐惧。   “林煜,说话。”   “……对不起。”   “哎,不行,你这纯粹是被我吓的,”林将夜不满地松开领带,轻轻叹气,“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再试一次。”   吃饭?   林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景象还不够匪夷所思吗?   厚重血污将羊绒地毯泡得饱满鼓胀,甚至冒着蠕虫涌动般令人通体生寒的泡泡,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被浓稠血锈腥气所堵塞,每一个毛孔都变得黏稠潮湿……为什么,林将夜还能摆出如此稀松平常的态度,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像天生就发着光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求你,求你先说清楚,咳咳……我妈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活着吗?”   “当然,”林将夜眨眨眼,忽然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至于你是不是活人,那就不一定了。”   林煜后退一步靠在墙边,用后背艰难撑着自己随时可能倒下的脱力身体,颤声问:“什么……什么意思?!”   “遇到事情,先用用自己的脑子,好吗?它已经生锈太久了。”   林将夜没再折腾他,高高兴兴地去给虞望宵开门。林煜订的外卖也到了,虞望宵顺手一起带了进来。   虽说是早餐,但考虑到今天家里人多,林煜点菜时留出了充足的分量,勉勉强强也够林将夜填饱肚子。   林将夜赶紧去洗了手,脱下血糊糊的外套,把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餐桌。   “哇,林煜你还挺有品位,居然点了春玉堂的早茶。这个海鲜粥我也吃过,好吃。”   他是真的饿了,咬着冰凉的雪团给虞望宵也装了一碗粥,随后拿起勺子,立刻开动。   林煜白着脸靠在墙边,怔愣地看着两人施施然坐下就开始吃饭,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裤腿湿漉漉的血污,被这荒谬的世界气得低低笑了一声。   也许他气的是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理解……什么都做不到。   “过来一起吃吧,林煜,”虞望宵夹起一只虾饺,放在林将夜碗里,不紧不慢地温声开口,“还有那位小林同学,你也需要补充体力。”   “……小曜,小曜别看!不要下来!”林煜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似的抬手抹了把脸,抬脚快步走向楼梯,转眼就看见了蹲坐在转角处的林景曜。   但出乎他所有意料,林景曜的脸色并不算很难看,至少不像他这样苍白得毫无血色。   不,不仅毫不苍白,林景曜甚至满脸通红,那莫名透着股黏腻质感的视线,轻轻绕过了焦急担忧的林煜,直勾勾钉在林将夜的侧脸之上。   他已经盯着林将夜看了许久,恐怕是从头看到尾,一直都没有移开目光。   林景曜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似乎有些紧张地缓慢起身,从转角遮蔽处露出半张漂亮的脸与晕红的眼尾,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也可以一起吃吗?虞先生,其实我自己吃一点点水果就够了,我担心有我在,您会不太舒……”   “吃就吃,不吃就不吃。林景曜,再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我会把你按进林炳胜的尿里。真以为我听不出来?”   林将夜端着碗扭头看他,不太客气地眯眼打断。   被不留情面地戳破那点小心思,林景曜浑身悄然颤了颤,脸却诡异地渐渐更红了。   “对不起,哥哥。”他乖巧得很,立刻轻声道歉,垂着脑袋赶紧下楼。   “小曜,等一下,”就在这时,林煜忽然一把拽住他胳膊,有些不敢置信,“你叫他哥哥?”   林景曜轻呼一声,轻轻柔柔地坦然回答:“大哥……你们都是我的哥哥。”   “你看看爸妈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能……小曜,你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你,你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吗?”林煜压低声音,咬牙颤声问着。   “我害怕呀,当然害怕,最近总是想哭。晚上翻来覆去做噩梦呢,梦里全是哥哥的脸……可是,哥哥好美,”林景曜眸光湿润,呼吸颤抖的频率几乎与他共振,“他好美好美……大哥,你也会偷偷地这么想,不是吗?”   天旋地转的绝望感,已经要把林煜彻底击垮了。他听不明白,不,也许他勉强能听明白,但他坚决不愿意沦陷在那种绝对异常的、不似人类的诡异吸引之中。   疯子和怪物互相欣赏,像短暂陷入魔怔中无法回神,全家只剩他一个正常人。好像是这样的。   他默然松开了箍着林景曜胳膊的那只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坐回餐桌上,坐在林将夜的正对面。   沉默片刻后,林煜清了清嗓子,缓缓嘶哑开口:“林将夜,不管你是谁,总之……对不起。你遭遇的不公平,都是我的错,是我眼盲心瞎,我偏心。”   林将夜微微挑眉,放下手中的碗,深吸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林煜就接着继续,说着说着尽数变成哽咽的气音:“你想做什么都好,折磨我,杀了我,吃掉我,报复发泄都可以,全部冲着我来好吗?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对他,他只是很需要被爱,被我宠坏了,坏事都不是他做的,是我的问题。他真的没有欺负你,放过他……求求你。”   “这次听起来是真心的,但是,那个,你要是说别人就算了,但你让我放过林景曜……我好像什么都没对他做吧?还救了他的命来着。”   林将夜其实越听越茫然,不太理解林煜的脑回路,赶紧找虞望宵求证:“是这样吧?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做啊,真的,而且绝对没有入他的梦里吸引他。”   虞望宵若有所思,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在意某些特殊的重点:“所以,你有这个能力吗?”   “……理论上,可以有的,非常可以有,”林将夜也不由得仔细想了想,考虑到月亮普遍的意象与权能,却仍觉得分外诧异,“但这真不是我的工作项目,从来没有训练过,我也没必要半夜跑去别人的梦里。”   “从来没有训练过?”虞望宵语气温和,但似乎总能找到让人汗流浃背的细节。   “……嗯,所以,也许,一不小心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做过?做完了还没发现。”   林将夜瞥了眼乖乖坐在身侧的林景曜,不着痕迹把椅子往虞望宵那边挪动,试图找补:“别生气别生气,我今晚自己主动试一次,肯定能进你的梦。”   “没关系,这是你控制不了的事,我怎么会生气。”虞望宵语气依然温和,又给他夹了一个虾饺。   不信。   于是林将夜闷头多吃了点,努力让自己保持能量充足,以防今晚的入梦尝试不成功,那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林煜也没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滚烫的热粥,安静极了。他已经用尽了力气,用尽了情绪,至少能确定林将夜似乎……似乎是没有恶意的。   这一个小小的、令人想要崩溃追问的事实,反倒让潮水般的疲惫感轰然冲刷而至,林煜连手也抬不起来了,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什么都无力再争,仿佛整个人被笼上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吃饱喝足一看表,其实时间尚早。   林将夜随手收拾着餐具,伸了个懒腰。见林景曜屁颠屁颠就要凑过来帮忙,他直接用眼神示意林煜,赶紧把这个从没做过家务的小少爷给拉走。   林煜这时候倒是看懂了眼色,把林景曜迅速拉到身后,难得对他严厉几分,声音仍是低哑的:“小曜,别靠近他,人家什么时候需要过你?上赶着找死是吗?”   “……对不起。”林景曜第一次被他这样呵斥,也不太习惯,瑟缩着小声道歉,好像还有些委屈起来。   林将夜没在意他们微妙的气氛变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吃得太多,他现在有点晕碳,声音也变得轻软,不紧不慢地开口:“对了林煜,警察和法医待会儿就到,你们两个想想该怎么说这件事,可以直接讲实话。放心,林炳胜是我杀的,跟邱珍没关系。”   林煜一怔:“不是她杀的?”   “在刀子捅进去之前,他就已经死啦,”林将夜轻笑,拉着虞望宵的手放在肚子上,让他帮忙揉揉,“被我吃掉了。”   “……”   被他吃掉了。   林将夜说,林炳胜被他吃掉了。   “虞先生,”林煜沉默半晌,勉强才能维持着残存的冷静,逼自己看向虞望宵,“请问,你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林将夜和我母亲会被抓起来吗?如果不会,定罪怎么定?”   “尸检结果,只会是突发性脑溢血,猝死,没人需要担心被定罪。至于可能的侮辱尸体罪……邱女士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砍的也是她丈夫,问题不大,”虞望宵好脾气地解释,“等邱女士清醒过来,确认了她的身体情况,我们不会再多叨扰。”   “……谢谢。虞先生,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林家提供的信息,请您务必及时告知,我会配合。”   林煜垂眸缓缓说着,最后顿了顿,低声再次强调:“遗产也好,股权也好,想怎么分配您直接说,只要留一点给小曜就好。今年的标书也早就做好了,报价我都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会配合。”   “哥,你……”   林景曜欲言又止,心情忽然变得很怪,对林煜此时无限放低的态度更是极不适应。但他同时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毕竟虞望宵对他没有半分兴趣,他的情绪和想法都毫无意义。   他只能怔怔拉着林煜的衣服下摆,随后试探着牵住了这双熟悉的手,就像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二十年一样,试图给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林煜发现自己有些想甩开他的手,却又舍不得这样做,颤抖的手指最终还是交缠在了一起,沉默而无力。   当然,今天负责扮演反派的并不是虞望宵,虞望宵还在忙着给某个吃撑之后快要睡过去的人揉肚子。   因此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笑,语调柔和,仿佛天生就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感:“后续事宜,我会让何琛来负责联系。在家里只谈家事就好,林煜,你是将夜的大哥,不必这么客气。”   信他才有鬼……林煜闷闷点头,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多得快要呼吸困难,像有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疯狂为了情感与理智的差距而厮杀。   他不想靠近那滩血污,更不想靠近这两个疯子般若无其事的恐怖存在,牵着林景曜退回沙发附近。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开始用湿毛巾给邱珍擦拭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好歹能让心底的不安与惊恐稍稍被压制几分。   “……呼……”   没过多久,林煜动作一顿,林将夜也猛地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倏然起身拉着虞望宵就往客厅走。   他们同时听见了一声喑哑的吐气音,从邱珍的颅骨顶端缓缓穿透而出,有点像气球在匀速漏气的低低嗡鸣,非常怪异且漫长。   “妈,妈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林煜眼眶发热,本就不稳的手颤得愈发剧烈。   “……妈。”   林景曜已经哭了,他率先对上邱珍那双冷漠的眼睛,心底忽然蓦地发冷。这几年最担心最恐惧的事情似乎就在此刻上演,而他根本无力阻拦。   他哽咽着再次小心开口:“妈,我害怕……”   “离我远点。”   邱珍突然冷着脸咬牙出声,随后推开他们两人伸来的手,自己发力坐起身,揉着疼痛欲裂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大口呼吸,久久无法回神。   “感觉如何?”林将夜没有靠近,站在一旁好奇地看她,“应该没失忆吧?今天发生了什么都还记得吗?”   “……记得。”   邱珍循声望去,眼里的冰冷悄然溶解。她深深地盯着林将夜看了许久,泪意不由自主漫出来,又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可以继续叫你将夜吗?”她踌躇着开口,紧接着又连忙补充,“我知道他不在了,我知道的……你不是我的将夜。”   “可以,我们名字一样,能分清楚就好,”林将夜满意地露出笑容,这一次颇为真诚,“恭喜你活了过来。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成功的,以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后遗症,直接联系我,我帮你处理。”   “这算是成功吗?也许已经太迟了,也许我根本不配清醒……”   邱珍也笑了,眼里却涌动着犹如实质的悲伤与悔恨。她擦擦眼角,依然看着林将夜,不愿移开目光:“以后能不能继续回家吃饭?几个月一次也好,我保证我分得清的,我只是还想……还想多看看这张脸。”   “好吃的话肯定没问题,我会带家属一起来,”林将夜晃了晃虞望宵的手,“怎么样?”   其实虞望宵现在什么都会答应,因为他被家属这个词彻底取悦了,心情很好,几乎可以忽略林将夜之前胡乱入梦的事实。   所以他弯起唇,温柔回复:“当然,我的荣幸。”   与此同时,林煜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开始其乐融融的画面,又看了看沙发上缩成一团流眼泪的林景曜,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他还是看不明白。   好不容易才重新鼓起勇气,林煜用力清清嗓子:“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妈你真的还好吗?什么叫‘恭喜你活了过来’?还有,真正的林将夜到底去哪了?”   “他真的死了,我没必要骗你,就是中秋节那天,唔……死因应该算是自杀。”   林将夜现在心情不错,对他也有点耐心:“我这里还有他的骨髓,如果你们能尽快找到好地方安葬他,那给我个密封的玻璃瓶,我等会儿就把骨髓给你们。墓地选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也要去上香的。”   “自杀……”林煜沉默少许,低声喃喃,“他在中秋节那天自杀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邱珍听见他茫然的低语,努力压抑的痛苦陡然爆发,蹲下来捂着脸失声痛哭,“你是他亲哥哥,我是他亲妈,我们中秋节在做什么?天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嗯,什么都没做。”林煜怔怔重复,好像到此刻才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没等到我,他没等到我说一句想他,爱他,对不起他……可我本该记得,他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月,有几次差点没保住吓得我担惊受怕啊,恨不得住在医院里,每天都做检查,吃了好多好多补品,把拍下的片子挂了一整面墙,连你爸也越看越喜欢……我们都很喜欢他,不是吗?!”   邱珍越说越激动,本能地想去扯自己的头发,是林煜冲过来握住她胳膊才堪堪拦下。可她依然没停,瘫软在林煜怀里狠狠锤着他胸口:“林煜,林煜你记得吗?!你爸不在家,我总是害怕他活不下来,半夜哭了好多好多次,是你摸着我的肚子陪我一起哭,是你说要一辈子保护弟弟!”   “我记得,妈你别哭了,我全都记得,”林煜无措地任由她发泄,不肯松手,红着眼睛低声说,“是我的错,是我。”   “明明是我拼了命才带来这世上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我怎么会不爱他,我怎么能不爱他……” 第54章 农家乐菜谱   警察来时, 林家一片混乱的场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再次崩溃的邱珍哭得昏了过去,把林将夜给吓一大跳,赶紧冲过去检查。   确定她真是自己哭晕的, 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和灵魂逸散问题, 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午阳光并不好,窗外灰蒙蒙的,稀稀疏疏地飘起小雪。   而客厅里的满地血腥也让警察大惊,毕竟他们主要是来调查林炳胜的犯罪嫌疑,还带着盖章签字的搜查令和警犬, 要挖一挖林家别墅的前后院, 看是否真能挖出更多的骸骨来。   眼前景象太过惊悚,全体林家人包括虞望宵,都被请去局子一日游, 邱珍也在苏醒之后吊上点滴, 接受了漫长的讯问。   加急的解剖只需三个多小时,林炳胜的大脑有明显出血和病理变化,确实是突发脑溢血的状态, 还很新鲜。偏偏他颅骨后方有一个食指大小的孔洞,显得过于干净漂亮,法医怎么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用什么工具搞出来的小孔。   正式的尸检报告书要在半个月之内发出,不过他们恐怕永远不可能搞得明白,因为所有看起来合适的工具都不合理。   下午虞望宵的律师就到了, 何琛带来的, 再亮出做工独特的资质证件,用紫光灯一照,上头就说可以放人了, 这事儿是特殊情况,要换其他部门对接。   这种特殊情况出现的次数可不多,也算是业内偷偷在传的灵异怪谈——听说要是谁虎头虎脑地非要追根究底查出详细死因,凌晨时分,会被鬼爬床吃掉半个身子。   总而言之,不是他们能轻易触碰的事情,下班要赶紧结伴去澡堂,泡点柚子叶去去晦气。   “上次在游轮时,你问的那个保险箱,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   重见天日以后,林煜一手扶着疲惫不堪的邱珍,一手牵着安静至极的林景曜,表情逐渐古怪。   因为陈铭在笑呵呵地给大家分发甜筒冰淇淋,一人一个,必须收下。连西装革履、一幅严肃做派的律师先生,也被迫举着粉嫩的樱花甜筒,站在马路牙子边默默进食。   虞望宵同样没有拒绝,把自己的那份给了林将夜,并非常专心地看着他慢慢吃,像在欣赏小猫吃饭似的,神色平和而愉悦。   林煜真的很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忽然就变得轻松和谐的氛围,也受不了这群神经病。他宁愿被掐着脖子当场指责些什么,控诉些什么,继续先前那些沉重的话题,直到彻底解决为止。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甚至非常需要得到具体的罪名和惩罚,而不是像个二傻子一样,拿着三支甜筒,眼睁睁看着奶油般丝滑的冰霜缓慢溶解,顺着手背黏腻地爬行、滑落。他浑身发毛。   所以,虽然轮不到他说话,他还是强行把话头扯回了正题。   “警察昨天晚上就拿到了,”林将夜仍在惬意进食中,心情不错,“邱珍没报警,但我报警了呀,附带上你当时给的线索,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亲自去翻东西才会破坏证据,降低效率,你看,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来抓人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将夜想了想:“很多东西,有几家背着你们开的外贸公司印章,几个长期租用的海港仓库合同,还有一些无证经营的农家乐菜谱。”   “靠,其他一听就有问题,但农家乐菜谱又是几个意思?”   话音刚落,虞望宵循声看他一眼,忽然温和地笑笑:“林煜,我们上车再说。”   “……好的。”   林煜被看得后颈发凉,赶紧住嘴,低头囫囵把冰淇淋全都吃了,好歹足够让自己的情绪强行冷静下来。   今天人多,大家的精神状态也不太适合分头行动,陈铭就直接开来了一辆宽敞的七座车,把林家人全都装上也绰绰有余。   将中排的座位向后扭转,空间非常充足,何琛也提前准备了酒水和茶点,方便他们面对面坐着继续谈事儿。   只有林煜一个人觉得这样浑身难受,不仅要夹在亲妈和林景曜之间,对面两人更是散发着让他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林将夜也是第一次坐虞望宵其他的车,但他比林煜自在多了,拿起自己的那杯热茶细细品味着,轻声开口:“事到如今,那我就直说了。所谓的农家乐菜谱,是林炳胜手下那几个窝点的专用暗号,处置那些被领养的孤儿。”   上汤娃娃菜,开始送货。   回锅肉,代表着这个小孩不合格,直接送回养父母家。   农家一碗香,是全部杀了,包括养父母全家都要弄死。   特色熏腊肉,合格,送去海港仓库进行二次加工。   夫妻肺片,带走“配阴婚”。   具体细节还在进一步调查取证中,但目前能解读的暗号,已经极为耸人听闻。   从表面上看,林炳胜仿佛只是请客户吃了一顿农家乐,陪着客户去摘摘草莓搞点烧烤,体验自然有机的田园生活。这都是旁人眼里稀松平常的行为,如果没有刻意解释暗号的含义,通常情况下极难露出端倪。   偏偏昨夜的海港仓库里,救出了三个刚被领养不久的小朋友,分别失踪十天、七天和三天。幸运的是,他们暂时都没有缺吃少穿,据说要等到凑齐七人,在所谓的“七星连珠”之日来临时,再进行下一步处置。   “请问……什么叫七星连珠?”林景曜听得入神,忍不住小声发问。   “就是七个行星在一条线上,位于太阳同一侧,你在A市抬头时,可以同时在夜空中看见他们。”   林将夜无语吐槽:“一种罕见但很正常的天文现象而已,被曲解成封建迷信的东西,说什么世界要毁灭了,A市要爆炸了,还有灵气复苏之类的,莫名其妙。”   “但是林将夜,你的存在本身,好像不太适合拿来宣传‘相信科学’的理念……万一真成功了呢?无论他想干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林煜脸色非常难看,不过他确实是在认真思考,没有刻意抬杠。   “没有我,就只会是封建迷信。有我,就只能靠我来解决。反正你不捣乱就行,记得多听妈妈的话。”   人多眼杂,林将夜只给出一个难以理解的谜语答案,随后颇为无语地叹了口气:“至于他想干什么……你们这些有钱得要命,还非要绞尽脑汁继续赚钱的人,说到底梦想的不就是那些事?长生不老,称王称霸,想要换一具年轻的、更有潜力的身体,或者发现自己死到临头了无药可医,赶紧用点邪门的法子试图转世重生。”   “关老子……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可从没想过这些。”林煜义愤填膺,但还是努力忍着脾气,因为邱珍在面无表情掐他的大腿,掐得他再次心里发毛。   “那假如说,林景曜胃癌或者尿毒症晚期,无药可救,而这个时候林炳胜忽然告诉你……他在用邪法养小鬼,手段残忍阴毒伤天害理,但确实可以为你私人定制一只小鬼,彻底解决癌症问题,你干不干?”林将夜似笑非笑。   “……”   林煜不说话了,绷着脸抿唇沉默下来,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按他的性格,说真的,只要林景曜能好好活下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愿意,并心安理得。   但他没有蠢到在这个节骨眼直接开腔。林景曜在家里的地位已经非常尴尬,悄然散发的不安犹如实质……他也不敢刺激邱珍,不能随便打破眼前的和平。   生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累了?林煜想不明白。   “所以说嘛,连你也有可能成为目标客户,林炳胜和顾源合作的生意,赚得可不会少……”林将夜没太关注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说着歪头看向虞望宵,突然感到一丝好奇,“话说回来,你也很有钱欸,他从没试探过你?”   虞望宵轻轻摇头,似乎略显遗憾:“他不会愿意让我活得太长久,与虞氏接触时的那些小动作,都是在鼓动虞凛早日取代我的位置。何况对外,我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未动摇过……他有秘密要保守,我也有,反而会互相防备。”   “你,无神论者?好吧,确实演得很像,跟你不熟的时候我也这么想。”林将夜对此给予肯定。   当初虞望宵亲自说出“信仰”的时候,他甚至还怀疑人家心理变态呢。   “早知道他会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或许我应该对外暴露一些破绽的。至少要让他猜测,我私下也会求神问佛,多多少少信着点什么。”   虞望宵端起茶杯,垂眸喝了几口,仍在反思这一点:“毕竟,大家都会这样做,只有我不做,这些信息的传播就会逐渐将我排除在外。如果早点知道,我能早几年解决这件事,多救些无辜的孩子。”   “虞先生,不必如此自责。他连我这种蠢人都死死瞒住了,全家都不知道,”沉默许久的邱珍,在这时温和开口,“我与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总听他抱怨慈善基金的捐助项目有多浪费钱,有多没用,年年都喊着肉疼,年年显得不情不愿的……”   她顿了顿,自嘲地苦笑:“我只当他是个吝啬又好面子的普通人,还劝他多少要护好这张脸面,对孩子以后的婚事也有帮助。谁能想到呢?他就是靠着做慈善的遮掩,才偷偷赚了这许多脏钱。我已经不敢深想,整日吃他的喝他的,我自己又喝了多少孩子的血?”   “妈,别钻牛角尖,这不是你的错……”   林煜话说到一半,林将夜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笨拙的宽慰。他稍稍正经几分,平静道:“不,邱珍,你确实应该这么想。记住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和亏欠,永远不要忘记,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当然了,其实这不是一件坏事。   “觉醒,等同于一条关键的分岔路。它可以是终结人生的按钮,也可以是重启人生的机会。你好好珍惜,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浪费我们的努力。”   邱珍定定看着他,看得又深又远。每次林将夜开口说些什么,她都会露出极为一致的表情,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吞吃入腹,专注得吓人。   缓慢消化了林将夜的话,她眼尾泛起浅淡的红,极为努力地将哭腔压了回去:“……谢谢你,将夜。”   “谁能告诉我,觉醒又是什么意思?”林煜幽幽发问。   “亲身经历过,自然就会理解,单靠解释是说不通的。还有林景曜,你也一样。”   “我?”正在尽可能缩小存在感的林景曜一呆,下意识可怜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林将夜扶额:“啧,你这人……我发现你也不是笨人,但你的心思总是放错了地方,从来没关注过你真正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真的错了哥哥。教教我,我会改的,”林景曜脸色悄然白了白,不敢偏头去看邱珍微妙的眼神,低声强调,“我真的会改。”   “就说虞凛和你的聊天记录吧,我们已经全都看完了。林景曜,你真的很喜欢扮演一个温柔善良、富有爱心的单纯青年,但扮演素材从哪里来呢?给福利院小孩捐款,给流浪动物捐款,还要蹭一下慈善晚宴,搞个钢琴小王子的名头……”   “……全、全都看完了?!我的那些照片是不懂事乱拍的……不要看啊……”林景曜脸色更白了,亦或者说是又白又红的,恨不得当场钻进车底把自己藏起来。   当然,他的关注重点依然严重偏离。   林将夜闭了闭眼:“我继续说,然后你会劝虞凛也来捐点款,做点好人好事,还让虞凛那边主动强调,他是被你的善良所感动,才会给筹办方面子……这是你个人虚荣心问题,我不评价,但你高调捐钱之前,做过背景调查吗?心里没点数吗?   “你猜林炳胜为什么会反复鼓励你呢?你的钱回到了他的口袋,虞凛大手一挥的钱也进了他的口袋,还会被知情人暗地里揣测,直接可以当做虞凛与林家关系密切交好、暗中进行商业合作的实质证据,这同样是变相的项目宣传。”   其实外界有这些揣测也正常,虞凛和林景曜的关系一直很暧昧,除了原主傻乎乎地陷入爱河,根本瞒不过任何人。   但谁让这些慈善项目的背后都是林炳胜,获利也是一分都没有花在正经的资助上,反而全部被转化成了丧心病狂的犯罪养料呢?   “如果我不直接说出来,你就算得知了林炳胜的所有犯罪事实,恐怕还是意识不到,其实你自己也花掉很多钱、耗费许多心神,替林炳胜的生意做了推手,对吧?”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林炳胜非常擅长借助爱老婆、爱孩子的各种行为,当做自己真实意图的挡箭牌。   他很聪明,而且极为小心谨慎,一直坚持扮演有些愚蠢势利的、喜欢拍马谄媚的、会在意蝇头小利的俗人,演得入骨三分,连枕边人和亲生孩子都不曾有半分怀疑。   殚精竭虑演了那么多年,他从未出过纰漏,直到顾源被欧阳佳乱刀捅死。   一切都开始崩塌,便衣警察如同线面大量增加,海关忽然收紧审查,知情者皆风声鹤唳。   聪明人是该猜到了,是该意识到自己的罪行正在摧枯拉朽般快速败露。甚至连原本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的虞望宵,似乎也在着手查他……   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枚U盘的夜里,林炳胜把家中残存的可疑金饰吃进了肚子里,想要用身体暂时藏匿证据,却无法自控地逐渐陷入疯狂。   正因如此,林将夜根本不打算和这种人交流,一句话都不想沟通。林炳胜不配得到辩解和输出观点的机会,不配被看见,就该在饱受折磨后憋屈地死在自己的血与尿里。   吃掉这个味道复杂的灵魂,看过他垂死挣扎时不择手段的疯癫景象,已经让林将夜心里不舒服大半天了。   很饱,但饱得不是滋味。   “好了,我说完了。”   看着眼前情绪低落的小绿茶,林将夜呼了口气,下意识又把虞望宵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幽幽道:“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你坐在我对面,看着还特委屈……我忍不住,很想发泄一下说教的欲望。”   “哥哥的话对我很有帮助,谢谢哥哥。我不委屈,被骂也是应该的。”林景曜垂着脑袋,态度真的很好,却故意露出自己更漂亮的那半张侧脸。   角度有点太完美了,像融入骨髓的讨好本能似的,把林将夜看得再次无言以对。   他真不适应这种主动低声下气的人,像寄生藤蔓似的必须依附强者才能生存,一切技能都用来讨好被他选择寄生的树干,越相处越心烦,实在没有半点鲜活的人类样子。   当然,林煜则是烦人的另一个极端,经常像头钻牛角尖的倔驴,事到如今还在兀自琢磨:“所以觉醒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开窍了通人性了?我能觉醒吗?你之前对我又打又骂的,是不是也为了让我觉醒啊?”   “……虞望宵,你带我走吧。我累,我要和你私奔。”   林将夜听得头疼,不想理会林煜的纠结,嘟嘟囔囔就转身钻进了身边人的怀里。   “没必要私奔,已经到家了。”   “唔?”   林将夜歪头看向窗外,才发现陈铭把车率先开回了龙景湾,此时正静静停在地下车库。   而虞望宵单手将他抱了起来,稳稳托住他大腿轻巧打开车门,带着这个突然变成树袋熊的家伙一起下了车。   在车上三人呆滞的目光中,虞望宵勾唇温和道:“失礼了,将夜不舒服,我先带他去休息。司机会将各位平安送达……对了,邱女士,麻烦您与我的助理保持沟通,争取早日达成对双方有利的结果。”   “哎,好,孩子困了就是要早早睡的。虞先生您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不用顾忌我们几个。”邱珍的视线透出不舍,悄然追随着林将夜的背影。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阻拦的立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   “饿不饿?”   “不。”   “洗澡吗?”   “过会儿再洗。”   “可以暂时从我身上下来吗?”   “不太想。”   “团团,我要进视频会议了,警方那边的……要露脸的。”   “还是不想下来。反正我背对着电脑,就让他们看我屁股。”   “好吧。”   “嗯?!虞望宵,你居然愿意让别人看我屁股!”   “……” 第55章 七星连珠   聊天打趣是一回事, 不过该做的正事,林将夜还是选择了乖乖配合。   他知道虞望宵一直与官方保持着稳定的交流,哪怕在这个狗血开局的世界里, 想要搞财阀霸权那一套其实非常简单。   但虞望宵对称王称霸的欲望并不强烈, 他只是需要稳定而已。把扰乱这种稳定的人弄走后,他总会更偏向可以交流的和平模式。   过了明路的协议合作,可以避免一大堆繁杂琐事,也能让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和话语权……说到底, 还是显得挺称王称霸的, 区别在于最近今天,他总要开会。   而此时此刻,林将夜第一次好奇地闯入了镜头, 与一众西装革履的人类隔着屏幕对视。   很显然, 大家都不是非常惊讶,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对方的排场太正式了,会议室宽敞得能塞进一支足球队, 而他和虞望宵正舒舒坦坦地窝在沙发里。   微妙的沉默短暂持续了片刻,一个年轻男士露出微笑:“林先生,很高兴见到您,需要编制吗?”   林将夜呆了呆,摇头:“不要。”   “收到,那接下来……农家乐窝点的统计已经完成, 表格稍后上传, 虞先生可以看看。东南区海港的运输路线已查证是伪造轨迹,没有涉及实质进出口行为。我们怀疑是洗钱和‘产品’包装的环节之一,问题主要出现在入关审查这边。违规人员名单很明确了, 惩罚措施会保证透明公开,督查组已经增派下去,以后必须竭力杜绝。”   林将夜:“……”   年轻男人站在会议室的长桌前方,又说了一堆让林将夜差点睡着的话。随后他侧过身,把发言位置让给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女人,道:“麻烦程工,简单说一下回收分配问题。”   被称为程工的中年女人态度比较爽利,看起来非常讨厌形式,差点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站起来摆弄着电脑,说的话只多不少,但信息量更大一些:“好,本次涉事的未登记原料数额极大,被嫌疑人分散藏匿在多个省市地区,除了经历过海港运输的那一部分,余下原料的安全性预测全部没有达标。具体的表格和地图您已经收到了,我们这边装备不足,处理能力确实有限,但考虑到七星连珠的地形很可能是他刻意为之,以防后患,现在必须用最快速度完成回收。   “虞先生,您给出的方案已经投票通过,我只强调一件事——无害化程序必须严格执行,辐射必须控制在标准之内。其余那些不必要的流程形式,我们会用最大程度做到能减则减,先开绿色通道解决问题,后续事宜,全都可以后续再说。”   “……七星连珠?等等,你们的意思是,林炳胜用来藏匿陨石碎片和那些小孩的地点,在地图上确实形成了七星连珠的状态?”林将夜皱眉插话,“那他的野心也太大了,我要亲自去回收。”   在古天文学的理解里,这种不常见的现象确实会被用来预测吉凶,与商周汉武的时代兴衰、朝政更迭进行对应。事到如今,理论上真的不该相信一点。   如果林炳胜只是埋一些无关紧要的石头,那他这种大规模的迷信行为,就只会是迷信而已。但林将夜对自己的尸体碎片已经有所了解……万一这人确确实实搞出了什么大型阵法,说不准真的可能会成功。   而这种可能会成功的兴衰迭代,针对的究竟是谁,其实也非常明显。   因为七星连珠现象即将出现的那天,就是虞望宵的生日。   天文局发布的预测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网上已经有不少人纷纷期待起来,商量着准备好观测设备和相机,相约在A市海岸。   这件事热度很高,虞望宵的生日反而变成了冷知识,但林将夜反而无法忽视这一“巧合”。也不怪他心存怀疑,想让虞望宵出事的人,至今都从来没有少过,就像打死一只蟑螂,说明家里还住着一大窝。   而听了林将夜的要求,年轻男人微笑回答:“林先生愿意帮忙,我们自然会放心许多,但烦请两位提前给出行程安排,在当地时两位尽量共同行动也会更加方便……对了虞先生,机票这边是全额报销的,接送和食宿还需要安排吗?”   “不必,对外就当是我和将夜去旅游了,”虞望宵也温和笑笑,不紧不慢地提出要求,“何琛明天上午会联系你们,如果行程有冲突,及时找我沟通。涉事福利院的职工该怎么处理,尽快出结果,希望大家都能满意。还有孩子们的再安置问题,安排心理疏导和体检事宜,养父母的二次审核,这周之内,我要看到具体章程。”   “收到。”   ……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林将夜觉得自己也快要听出了黑眼圈。这简直比连上三节专业课还要磨损意志,就连蹲在局子里录半天口供都比这有意思。   即便虞望宵占据着话题的主导,但该说的客套话和场面话,总还是不能省略太多。   一件接一件事情细细地讨论过去,林将夜又是个听力和记忆力都挺好的,每次察觉到车轱辘话题再次出现,他就越听越有种当场昏迷的冲动。   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半,不知不觉过了饭点,连傍晚的江景落日都被他们完全忽略,真是的。   林将夜拖动着疲劳的自己来到厨房,启动了最近他刚学会使用的自动咖啡机。   “嗡嗡”的磨豆声在耳边规律回响,馥郁的咖啡香气转瞬绽放。林将夜深呼吸,端着两杯双倍浓缩回到客厅,顿了顿:“虞望宵,你跟他们聊完还要和何琛继续聊?不是,真的不困吗?”   虞望宵接过咖啡也不急着喝,反手先把林将夜拉回怀里,贴在他耳边轻轻吻了吻:“习惯就好。”   “你真适合当老板,这些会议我一辈子都听不习惯,好累人。”林将夜懒洋洋抱怨着,迅速在虞望宵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至于他自己的那杯咖啡,已经当场被他一口喝光了,避免真的昏睡过去。   “想跟你一起去旅游,所以才忙,”虞望宵给他看了眼手机,展示自己与何琛之间满屏幕密密麻麻的信息,毫不遮掩,“现在先安排好A市的事情,出去玩更安心,不会招惹太多人来打扰我们。”   “旅游是重点吗!重点是要亲自解决安全隐患,否则我睡觉都不安心,”林将夜叹气,“我可不希望在给你过生日的时候,又要经历今天这种血淋淋的事情,或者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地震……反正什么意外都不能有。”   “和你一起旅游,当然是重点。我很期待。”虞望宵轻笑,他语气柔和,却坚定把持着反对意见。   “……好好,恋爱脑。”   虞望宵这次不再反对,勾着唇若有所思:“也许我确实是呢?也挺好的。”   “那我现在能咬一口吗?你的胸肌。”林将夜沉默片刻,也逐渐若有所思。   “……嗯?”虞望宵笑容凝固。   “你都恋爱脑了,为什么总是不给我咬这里?连脖子都可以随便咬,我觉得你明明就是很喜欢的。”   “……”   “虞望宵,难道你是骗我的,你其实根本没有恋爱脑?好残忍的真相,你连这种事都不喜欢,一定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林将夜定定盯着他,欣赏他稍有局促的样子,故意一本正经又字正腔圆地幽幽开口。   没办法,控制不住了,想欺负人类。最近虞望宵在他面前越来越自在随意,这是好事,但他还是特别爱看虞望宵偶尔不自在的表情。   “……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受不了呢?”   虞望宵被逼无奈,终于轻声说出了真实感受,两人贴近着面对面谈论这些,让他冷白的脸悄然染上了极淡的漂亮粉意。   其实他不想承认的,因为林将夜肯定会借机让他失控几次,在这种事上意外的有点坏心眼……   他喜欢失控吗?   不喜欢。   也有可能,确实是太喜欢了。   *   有何琛在A市撑着,两人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   在龙景湾收拾好行李,只需要半天。找辅导员请假通过,整理整顿一下家里冰箱的杂物,安排好定期上门浇花的物业人员……他们非常干脆地说走就走。   考虑到这段旅程兼具着保密任务,虞望宵还是选择了私人飞机,没打算真让人家帮他报销机票。   提前开绿灯报备了航道,追寻着埋藏有陨石碎片的详细地图,他们在阳光明媚的正午,顺利抵达东市。   这里距离A市不算很远,气候也相差不大,只需要轻便的冬装即可舒适行动。但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另外五个不同的城市……以A市为中心,地图上被精准画出了一条笔直的线。   山沟沟里的风景绝佳,被高山遮蔽的湖面冻着薄薄冰层。   抚开细雪向下望去,湖底色泽在冰层间折射透出了纯粹至极的幽蓝,颇为梦幻。   林将夜吃到了自己亲手钓上的第一条淡水鱼,以及虞望宵随随便便就钓上来的两大桶,分量刚好。   他坐在湖边,望着漫无边际的雪林山脉,深深呼吸着寒冷干爽的空气,心旷神怡。   “怪不得,这些低调的农家乐分明从不对外打广告,但还能长期维持运营……你们有钱人真会偷偷享受啊,”他忍不住感慨,“享受就算了,林炳胜这个恶心东西,怎么敢胡乱破坏环境的。”   陨石碎片被埋在湖底,刚刚才处理完毕。林将夜是亲自潜水下去把它们抱出来的,当场就全部吃掉了。   难吃得他才洗完澡就迫不及待回到湖边,继续坐在篝火前亲自烧烤,多吃几条肥美鲜鱼,压住那种硌肚子的味道。   东市窝点解决得很轻松,涉案者已经被警方带走。但由于辐射问题,这一大片地区的水库和自然湖泊都要长期封闭了。严重点的区域甚至要被全部抽干,也不知道过多久再次对外开放。   就连湖里的鱼也不能随便给人类吃,基本全都便宜了林将夜自己,虞望宵也顺便尝了些。   没错,虞望宵是唯一不在乎辐射问题的人类。他早就检测过自己,近距离接触那场流星雨相关的一切,都完全不会让他身体受到影响。   可能是因为被“食用”的那段经历,让他重生后的体质不太一样,也可能是因为所谓的辐射危险,其实只是能量逸散的一种表现形式。   人类无法消化的能量会导致自身异变,但虞望宵是一个……头顶上可以飘着粉色光屏和丝柏枝条的奇怪人类。   为满足好奇心,趁着四下无人,林将夜决定观察一下虞望宵在吃鱼的时候,体内能量活动究竟有什么变化。   他特意扯开人家的外套和领子,亲自贴上去仔细看了许久,没想到还真的能看出些许端倪。   “……虞望宵,重大发现。你头上这朵花可以吸走我的尸体辐射!”   可惜辐射的能量本来就不多,相比起虞望宵心情波动时的效果,这似乎只能算个添头。但林将夜依然惊讶极了:“所以除了让你更喜欢我之外,居然还有别的开花方法耶。这两天咱们多吃几次水库鱼,正好别浪费了。”   “好。可以让我穿好衣服了吗?”虞望宵坐在折叠躺椅上,有些不自在。他无奈地轻轻抬手,推了推趴在他身上的林将夜,简直是纹丝不动。   “……团团,还没看够?”   光天化日的,在户外脱掉上衣,对他这种人而言……说实话,和没有穿衣服毫无区别。   “没看够。我又饿了,想亲你。”林将夜小声回答,下巴贴在虞望宵颈窝里蹭蹭。   他略微濡湿的发尾没有彻底擦干,带了湖水特有的寒意,在肌肤相贴处挤压出冰冰凉凉的小水珠,顺着侧颈与锁骨悄然流淌,缓慢向下滑落,让虞望宵逐渐浑身紧绷。   “怎么还没到我的生日……烦。”   放弃抵抗了半晌之后,虞望宵冷不丁哑声开口,难得透出几分情绪化的味道。他偏过头,轻吻林将夜湿润的鬓角、眼尾与耳垂,最后还报复性地咬了一口,根本没有收着力气。   “……嘶,不是!我只是想亲你,没有,没有想这个那个!”   紧绷的人瞬间变成了林将夜。   因为在很多时候,微不足道的刺痛,等同于别样激烈的亲吻。   林将夜以前都是不理解的,直到此时此刻,虞望宵亲自这样对他做了……他便忽然间醍醐灌顶。   “那你现在想了吗?”虞望宵似笑非笑。   “……特想。”   “嗯,忍着。” 第56章 你像一只小猫   欺负人类的后果是被人类欺负, 林将夜今日深有感触。   虽然把自己折腾得浑身发热,还无法彻底消解,但林将夜并不后悔。因为虞望宵凶凶的样子, 其实也很好欺负……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独特魅力, 真是把他香得晕头转向。   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雪林里休息半天,亲亲贴贴再舒服地睡个午觉,最后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差不多也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陈铭依然是他们的司机,深山里飞机进不来, 他开着提前租好的车, 准时抵达开阔湖岸边。   见这两口子还在磨蹭,他悠哉游哉给自己装了一碗干净的雪,准备待会儿做个甜品冰淇淋尝尝。   十分钟后, 林将夜一手拎着一个沉重的大包, 掂了掂确定不会散架,把终于收拾好的野营装备全都塞进了后备箱里。   “陈叔,有人尾随你吗?发动机声音听起来没问题吧?刹车片有没有阻滞感?”忙活半天, 林将夜仍然过于精力充沛,刚上车就关心起了安全问题。   “放心,林少爷,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都没问题。东市窝点被清理得很快,抓了不少人。我今天去找警方报备, 他们说现在主力要跨省去追剩下的逃犯, 东市反而落得个清静。”   刚吃完雪的陈铭心情也很好,驾车出山的一路上说了许多见闻,甚至还充当半个导游, 给毫无见识的林将夜讲解了东市地貌和饮食文化。   林将夜津津有味听着,很享受这种新鲜感。这是原书剧情从未描写过的世界,几乎连半分笔墨都不曾涉及,却自行衍生出了如此鲜活的生机。   或许,所有不受剧本所控制的人类,其实全都能做到这一点?在有限的生命和有限的世界里,一个自由的群落本就富有创造之能,可以生机勃勃地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至少东市本地的特色美食,让他吃得非常幸福,连接下来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也不再显得枯燥乏味。因为他一直在吃东西。   虞望宵选择放任,还把他夸过的食物都多买了几份,对他越来越恐怖的胃口,早已经逐渐适应了。   毕竟林将夜的消化功能很简单,可以如同榨甘蔗那样高效快速地吸收能量,而人类食物能为他提供的能量……事到如今,就像吃了几粒白糖。   吃饱喝足,浓稠夜幕笼罩天际,飞机引擎的响声有些催眠。   机舱内的光线缓缓调低,变成柔和的暖黄色调。林将夜换了睡衣,躺在虞望宵腿上玩手机,本来还挺开心的,结果越玩越心烦。   事情才过去几天,林家人又在闹矛盾,林煜还非要发消息直播告诉他。   据说林景曜最近不太敢回家住了,因为邱珍在清理卧室,把兄弟几个的房间全部腾空,重新装修。她甚至没提前说一声,总之态度很是微妙。   林煜的房间也没了,他在亲妈面前暂时夹起尾巴做人,干脆带着林景曜整天住公司里。本来也没想吵架,结果今天早上他回家里拿点衣服,意外发现,邱珍在找律师咨询收养流程……   没错,邱珍决定再领养几个孩子,尤其是福利院里年纪比较大的,患有慢性病需要花大钱治疗的,那些已经很难再被普通家庭领养带走的孩子。   按邱珍的说法,她现在很想要重新当一次“正常”的母亲,重新专心致志地养一次“正常”的孩子,还要为了林炳胜搞出的破坏赎罪。毕竟她家里的孩子都不正常,这是夫妻双方共同失职的后果。   林煜被她坚定的态度气了个倒仰,或许也有一丝……不再被母亲放在眼里、不再被母亲所承认的恐慌。   他终于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和邱珍大吵,却被邱珍淡淡的两句话堵了回来。   “你爸的遗产不会少了你那份,你想拿来养林景曜,也不关我的事。但我的股份要如何处理,我的资产要怎么分配……林煜,你不该上心的,就算我想留给收养的孩子,也轮不到你和他着急。”   林煜真的破防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为此还专门给林将夜打了个语音电话,疯狂宣泄:“谁会缺那点破钱啊!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有手有脚的什么时候啃过老,什么时候贪过钱,公司里不一直都是我在干活吗!”   林将夜皱眉听完,幽幽回复:“其实她在阴阳你的小曜,不是在说你啃老。”   “啊?为啥?”   “林煜啊,我情商都不怎么样了,为什么你平常总显得比我还笨呢?”   林将夜忍不住坐起来吐槽他,在虞望宵毫不遮掩的轻笑中,默默扶额:“你有一个毛病,喜欢下意识把前因后果都抛在脑后,本能忽略自己不愿接受的,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固执得要命……你是人类还是我是人类?”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林煜的声音从高空缓缓落在地上。   “……我是人类,你不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地接受这件事。别生气啊,咱家都成这样了,少了谁都不行的,妈对你有感情,对小曜也会有。就算只是养一盆花,养个二十年也会有感情,人类就是这样,她一时间完全接受不了,不代表这种感情不存在。总之……哎,我再好好想想。”   林将夜叹了口气:“这话听着正常多了,但你最好再想清楚点,因为我根本不是你亲弟,真不是。就这样吧,我在飞机上呢。”   挂了电话,勉强解决一件家庭问题,林将夜手机里的消息还是没看完。   有些是顾九安发来的,几句关心,几句措辞谨慎的道歉,让他在外面旅游时注意保暖,还提到了期末小组作业,让林将夜记得提前准备。   在虞望宵身边点开这个聊天框,其实挺让人汗流浃背……不过自从知道林将夜把人家揍了一顿,虞望宵的态度已经温柔许多,完全没再把顾九安放在心上。   按虞望宵的话来说——穿上西装,像在局促地假扮大人过家家,谈起感情,像在扮演校园恋爱小说。氛围看似伤春悲秋,其实从来没有做出过实质性的有效追求,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只是个小孩,算了,下次就别打人了。   林将夜听完之后大受震撼,同时还悚然发现,如果虞望宵想用言语攻击别人,攻击性将会强得可怕,简直等同于精神魔法。   至少自那以后,只要林将夜一想起顾九安这个人,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回荡起一首悲伤的狗血短剧配乐,无法直视。   太坏了虞望宵。   林将夜不愿再想,硬着头皮回了他几句话,正准备赶紧让自己昏睡过去,屏幕上弹出来的推送消息,却忽然让他精神一振。   “哎?虞望宵你看,南城明天要举办大胃王热狗比赛,排场还挺大的。冠军奖金居然有两万耶,这要让我去吃,那绝对赢定了。”   虞望宵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拿起手机。   【支付宝到账,二十万元。】   林将夜:“……”   “我们不吃那些垃圾食品。”虞望宵摸摸他的脑袋,正色道。   “今天吃了好多石头,明天还要吃两个城市的石头,那才算是垃圾食品吧?”   林将夜拉着他一起躺倒在床上,一边抱怨,一边不着痕迹收起他的手机,以防虞望宵还想给自己转钱:“我都不明白我以前是怎么炸成这么多片的,比热狗难吃多了。”   虞望宵确实躺下了,但愈发正经,温温柔柔的语气似乎像在哄人,偏又透着林将夜完全能听懂的不满:“我们也不能把自己称作垃圾食品。”   “……好的,”林将夜轻咳一声,“每次你格外在意这种细节的时候,都显得很可爱,但是也有点吓人。”   “对我来说,吓人也是夸奖。肚子还难受吗?”   虞望宵轻轻搂着他,毫不在意林将夜话中微弱的抗议。温热指尖掀起衣摆,顺着腰侧滑了进去,掌心缓慢贴上他的肚子,揉揉贴贴。   这下林将夜一点也不想抗议了,舒服地眯起眼睛,放松地把自己摊成一张饼:“不难受,你好会啊……完蛋了,只要被你摸一摸就会开心。”   “我也很开心。团团,你像一只小猫。”话说出口,虞望宵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动作悄然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摸摸。   林将夜轻笑:“唔,那下次我戴猫耳朵给你玩玩?想不想看?”   “……嗯。”   “虞望宵,不要含糊了事,到底想不想看嘛?”   “……想看。”   *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很满,毕竟这是一场横跨全国的直线旅途。   从南飞到北,林炳胜选择的每个藏匿地点都有说法。虽然风景的确优美宜人,但也算是山沟沟和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区,路上还要提防在逃的流窜嫌犯进行恶意报复,没那么轻松。   没办法,自从游轮上被直播镜头扫过,虞望宵这张脸便开始有点名气了,只要被路人看见一眼就会相当容易定位,尤其受到走投无路的嫌犯们关注。   林将夜比较在意这件事,专门留心记了一下尾随者、试图破坏车辆者,以及偷偷摸摸潜入机场的临时停机位,想往他们飞机顶上泼冷水的人员数量。   冬天给飞机泼水,是一招极为阴毒的杀人方式。只要驾驶员和地勤在起飞前稍有疏忽,就可能忽略机顶那层完全透明的薄薄冰霜,导致在飞行过程中冰碴碎裂、掉入引擎,严重些甚至会有发动机在高空爆炸的致命风险。   林将夜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随着他们走过几个城市,被他吃掉的陨石碎片增加,类似潜入机场这样不择手段的、想要弄死虞望宵的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林炳胜或许给了他们薪酬,也安排过后手,顾家那边或许还有不死心的人蠢蠢欲动,但现在可是监控时代,走进机场的每个嫌犯都不可能成功离开。   特别是亲自参与过拐卖伤害儿童的几个人,被抓住之后就别想再离开监狱了。他们罪名本身就会被判得足够重,也不会律师敢冒着得罪虞望宵的风险,出庭替他们辩护。   所以,为什么呢?在林炳胜和顾源全都死相凄惨的前提下,为什么还有越来越多的暗处虫豸冒出头来,非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问的就是你,为什么?”   北城郊区,一片雪林深处。   林将夜亲手抓住了一个偷偷来划他们车胎,却被当场逮到现行的年轻男人。   他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染着黄毛,脸上纹了不知谁家小姑娘的名字,几个大爱心和蓝色眼泪……单看面相,其实显得还挺老实,就是有点蠢,非要把自己折腾成“很酷”的样子。   年轻人被林将夜捏着衣领拎了起来,双脚离地。衣领卡脖子带来的强烈窒息感,让他吓得魂不守舍,差点直接嚎啕大哭。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哥我错了咳咳……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所以为什么你要来划车胎呢?”林将夜皱眉追问,拎着他晃了晃,“现在你们老板都被抓了,又没人给你钱,你一个只负责切菜的临时工,难道还要为伟大的农家乐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吗?”   看在这小孩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对农家乐真相也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林将夜已经留了手。对话前只是揍了他一顿,还勉强有点与他交流的耐心。   但连一个普通切菜工都要来划他们车胎,这事儿反而显得更诡异了。   年轻人哭得更惨,似乎自己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呜呜呜……大哥我错了,我就是一时冲动,莫名其妙的犯了蠢……看见你们时突然脑子一热就上头了,迷迷糊糊拿着刀片跟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啊!”   “一时冲动,脑子一热,上头了,迷迷糊糊……”林将夜眯眼重复着这四个关键字,把这个吓得发抖的家伙交给陈铭。   “陈叔,麻烦你把他扔后备箱里,待会必须送给警察叔叔教育一下。”   “好嘞!”   陈铭微笑着卷起毛衣袖子,大冬天的故意露出壮硕肌肉,让年轻人愈发满脸苍白。他迫不及待主动爬进了后备箱,非常识趣地蜷成一个小团。   虞望宵在营地另一头泡茶。北城的高山白茶颇有名气,能抵御严寒雪天与高海拔的侵袭,风味极佳。   在划车胎的家伙出现之前,他们才顺手摘了一袋子,准备带回A市玩玩。而已经制作好的成品茶也被放入盖碗,正要趁机尝个新鲜。   “是针对你的,还是针对我?”听见林将夜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虞望宵头也不抬地问道。   林将夜脸色不太好,坐下就拿起滚烫茶杯一饮而尽,顿时收获了虞望宵淡淡的谴责视线。   “慢点喝,仔细品,”他又给林将夜倒了半杯,“有事也慢慢说,别着急。”   “好好好……我觉得绝对是来杀你的,他们都不认识我,”林将夜听话地放慢了喝茶速度,语气幽幽,“虞望宵,最近都别离开我的视线,就算你上厕所,我也要跟进去盯着。”   “……嗯?”   “我怀疑他们的心智被控制了。之前几个被抓住的家伙也是这样,在看到你时会短暂地陷入疯狂状态,像前额叶突然爆炸了一样,热血上头,行动过程中神志不清,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想不到后果。”   林将夜很严肃,接着强调:“而且,我能确定那不是我的力量,他们没有接触过我的尸体。能理解吗?如果不是我的力量,那只会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抽象点说,就像修仙小说,一直没有动静的天道终于发力了,试图拨乱反正。”   “好,我能听懂。”虞望宵摸了摸他发冷的手背,轻柔地牵着他,十指相扣。   林将夜呼了口气,忽然觉得人类的体温是如此令他安心。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得到了安抚的,居然还是他自己。   “虞望宵,这个世界想要你死。我越强大,它越着急。”他让自己平静些,低声继续。   “那么,有你在,我需要担心吗?”虞望宵放下茶海,微微勾着唇与他对视。   “不需要。你只需要上厕所的时候放我进去,我必须时刻看着你。”   虞望宵的笑意短暂消失了一秒,又再次浮现:“那生日礼物,还会有吗?”   “当然!到时候我们就在龙景湾里闭关一整天,电子设备全部关掉,谁都别想打扰我们。”   “好。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的话,我可以自己去厕所吗?”虞望宵垂死挣扎。   “不行。”   “……团团。”   “不行就是不行!” 第57章 美梦,还是噩梦?   这次横跨全国的旅途, 说起来真有点像蜜月旅行,可惜还是短了点。   行程安排看起来稍稍仓促,偶尔还有几个挂着特殊证件的制服人员悄然冒头, 但或许是因为虞望宵完全不着急, 所以在旅游的过程中,这种仓促感被潜移默化降到了最低点。   该花的钱都花了,该吃的特色菜都吃了,纪念品和特产是按箱打包装走的。陈铭还带了长枪大炮似的专业相机,津津有味地到处找角度拍他们, 再顺手自拍两张, 镜头里的人与风景都挺出片。   若非在北城时意识到了袭击者们无意识的疯狂,甚至连酒店食材也变得不再安全,他们恐怕还要多在深山里住几天, 多尝尝本地新鲜的菌子汤。   林将夜大概是唯一有点吃亏的, 他连续几天一口气吃了太多石头,用最快速度、最高效率把它们进行无害化处理……实在是消化不良。   亦或者说,实在是营养过剩。   “虞望宵, 你确定我没长胖吗?”   回到A市的第一天,他们打算赶紧洗澡去一去尘,林将夜却停留于浴室镜子前静止不动,陷入沉思。   “没有。”虞望宵回得很快。他坐在浴缸边缘,慢悠悠调试着水温,头也不抬。   “谁说没有, 我觉得我屁股都圆了……你都没看我!”林将夜话音一顿, 忽然扭头盯向他,“虞望宵,难道你突然间又不好意思看我了?是这样吧?”   “嗯, 就是这样。”   虞望宵解开浴巾,依然头也不回,缓缓把自己埋进了浮着泡泡的幽蓝水中。   非常诚实的回答与行动,倒是让林将夜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自从林将夜把他的安全放在首位,强行要求随时随地都跟着他一起行动……虞望宵就变成了这样。   长久的对视后会率先移开目光,聊天时间一长就要口渴喝水,接吻时更容易热热烫烫的,摸着像个炉子,很快就喘不过气来。   大抵是情绪波动带来的副作用,那些只有林将夜能闻到的香味,更是强烈、馥郁且层次丰富,突然间变得让人时刻无法忽视,简直就像意外被套上了什么信息素的设定。   有时半夜三更,虞望宵自己都睡着了,却把林将夜馋得神智清明,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忍无可忍时翻身就抱住他就要多咬几口,然后大家都一晚上睡不着觉。   林将夜有点无奈,还有点想笑。他经过深思熟虑,怀疑虞望宵会出现这种反应异常的现象,还是因为他们不够熟悉。   “我觉得上过床就好了,”紧随其后进了浴缸,林将夜与他面对面坐着,一本正经地说,“虞望宵,我们真应该早点做一次的,之前我就说过应该做的。”   早点见识到彼此最不堪的样子,理智全失的样子,完全没有表情管理的样子,一切糟糕的声音、气息与反应都会一览无余……反正大家肯定都一样,多做几次,习惯了不就好了!   “……嗯,你说得对。”   虞望宵轻叹,他如今能听懂林将夜的脑回路了,并且罕见地对此表示赞同。   尽管如此,现在他还是想要避免长时间的眼神交流。虞望宵拿起洗发用品,按着林将夜的肩膀把人缓缓转了个身,让他背对自己。   用量奢侈的洗发露均匀铺在湿润黑发上,虞望宵一言不发地凑近,突然开始给他洗头,很轻松地揉出了大量泡泡。   水温也被刻意调得更高,浴室里一片氤氲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   这接二连三的突兀行为显得太过刻意,林将夜更想笑了,但又舒服得无法抗拒,只好眯着眼放松下来,幽幽开口:“虞望宵,至于吗?”   “……至于,”虞望宵的手搭在他肩头,泛着濡湿温热的安心触感,轻轻吻他耳尖的动作像是赔罪,又像故意使坏,“团团,让我也任性一次吧。”   林将夜呼吸微顿,刚刚才涌现的放松感瞬间消失,郁闷道:“怎么还要等三天才到你生日,好好好,我能忍……但是提前说好,三天之后你再敢这样,我就真要欺负你了。”   “好,答应你。”   大概是因为无需眼神交流,虞望宵语气自然了许多,片刻后似笑非笑地继续:“其实你想欺负我,也可以。我很欢迎。”   “哎哎,不能再说了!虞望宵,我还很年轻的,不要考验我。”   “你是月亮的孩子,按事实来算的话,其实是我更年轻吧?”虞望宵忽然若有所思。   “理论上,好像没错?”林将夜一怔,发现居然还真是。他活得有点太长了,在人类眼里,可能算化石那一辈的。   “哥哥。”   “……等一下!等一下这不对吧?”   “他们都喜欢这样叫你,”虞望宵轻轻勾唇,“哥哥,我不行吗?”   林将夜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被火烧。   他下意识深呼吸,却很快意识到深呼吸只会加重自己的反应,赶紧停了:“不行,不行不行,你说的我听不得,受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嗯……想想办法,让我闭嘴?”   ……   林将夜实行了他的建议,效果拔群。   *   接下来的三天,林将夜又请假了。   他说到做到,每天都跟着虞望宵过于健康的作息一起行动,绝对不会离开虞望宵半步,抗议也无效。   早起晨练,洗澡后吹好头发,换上款式略微不同的衬衫与手工西装,选择一条颜色合适的领带,连袖扣和腕表的搭配也有讲究。   严格又稳定的作息安排让林将夜头晕眼花,他也不懂时尚,只能看出虞望宵莫名其妙就变得非常英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感觉。   在车里看文件时,虞望宵偶尔会戴一下护眼的平光眼镜,高挺鼻梁上架着冰凉的冷色镜框,遮住幽黑眸底的温和气质……突然间被衬托、被强调的冷淡轮廓与禁欲感,更是帅得有点太过分了。   林将夜这几天多喝了不少冰水,并在隐隐的煎熬中,被迫反复深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人靠衣装。   他已经想好生日那天该穿什么了。   当然,煎熬只是他们同进同出时必须面对的问题,早有心理准备,幸福感占据着更大的生活组成部分。陪虞望宵一起上班,其实挺好玩的。   虞氏集团是一个庞然大物,在工作时间,甚至有点像自给自足的小型社会,衣食住行都能满足。   总部两栋大楼相对着拔地而起,在市中心占据了最黄金地段,却有专供员工们自由活动的宽阔花园,健身房和咖啡馆也占着独立的大平层。   从高楼向下俯瞰,楼外是江景与海平线交汇的湛蓝,而楼内是大片大片的雪落枝头,夏天时还能看见幽幽绿意。   这里对林将夜的眼睛很好。   虞望宵偶尔生气时眉压眼的阴沉样子,对何琛不太好,但对林将夜的眼睛还是很好。   哪怕汗流浃背的何琛偷偷吐槽他异食癖,林将夜的立场依然非常坚定——生气的虞望宵性感得要死。   倒是虞望宵自己的办公室,呵,不怎么样。   虽然装着一览无余的落地窗,可以看看落日夕阳,装修风格却还是像个十足的性冷淡,除了黑白灰什么都没有,与最初龙景湾的那套房子完全相同。   有时林将夜霸占着他的大躺椅,一场午睡醒来迷迷糊糊,会恍惚地以为自己还在一个月前的龙景湾里,根本没有出门。   “小花园设计得那么漂亮,为什么你办公室里连一盆植物都不养?”林将夜忍不住幽幽吐槽,“上班对你来说,是来坐牢的吗?”   “以前没在意过,现在看来……确实是坐牢。”   虞望宵表情僵硬,垂眸轻叹。他站在洗手池前,缓慢地将手擦干。   因为林将夜真的连上厕所也要跟来,而方才那番对话,就是发生在卫生间里的。   但事到如今,虞望宵没有再推拒的权力了,林将夜的担忧已经成真。   他在顶层卫生间的通风管道里,发现了两条眼镜蛇,一大一小,很明显是被清洁工刻意塞进其中,甚至提前激惹了它们,把人家从冬眠中摇醒。   若非林将夜耳朵够灵,再厉害的保镖也无法立刻查出它们的具体位置,毕竟冬天的蛇体温极低,需要非常厉害的热成像设备才能快速定位。届时不安全的,可不止是虞望宵,整栋楼的员工都有可能遭殃。   至于那个清洁工,他与林炳胜唯一的交集在于……几年前此人兼职拉货的时候,给林炳胜的“农家乐”送过几车桌椅板凳和烧烤架子。   送货结钱,自那以后没有任何利益关联。   现在他退休了,来虞氏当个清洁工,赚点员工福利自带的养老保障,仅此而已。被逮住时,他同样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完全不理解自己在犯什么病。   “人类的社会关系真是盘根错节,跟他有短暂交集的人太多了,单靠抓人是抓不完的,”林将夜感叹着,看似非常正经,“我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如果你没有趁我转身时摸我的腰,我就信了。”虞望宵揉揉眉骨,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在这种小细节上,他和林将夜就是截然不同的正反两面。   林将夜真的完全不在意被“看见”,只要场所合法,就可以高高兴兴地随身携带微型摄像头,要换衣服时还会故意贴近镜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虞望宵不会告诉别人,他为此买了专用的大容量硬盘,存着许多林将夜的高清正脸照片,笑容和冷脸都有不同的文件夹分类。   而他自己……因为实在无法彻底放松,回到家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肩膀酸痛,侧颈也罕见地有些僵硬。   林将夜好不容易找到按摩的机会,顺手就把虞望宵按在沙发上,笑眯眯脱了人家的衬衫,理直气壮:“不信就不信。今天我摸你的腰,等明天再给你摸我的腰,这叫有来有回。”   “……说好了?”   虞望宵把脸埋在枕头里,哑声确认。   “说好了,现在我们不要乱动……放松。”   林将夜放轻语调,往自己手上倒了几滴精油,揉搓至掌心稍稍发热的状态,香气转瞬散开。   佛手柑的柔和橘香悄然弥漫,搭配着茶树清凉的木质香气,虞望宵很喜欢,能让紧绷的精神快速舒缓。   这也是他们旅游时买到的特产,虽然林将夜对此评价一般。   毕竟,他闻过更好的。   “舒服吗?是不是很享受。”   二十分钟后,温热指尖丝滑地抚过脊椎,缓缓停在漂亮的腰窝处,好奇地按了按。   虞望宵本该在意的,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几乎只能勉强回答:“嗯……要睡着了。”   “那就好好睡吧,”林将夜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俯身轻轻地吻他后颈,小声说,“其实我也很享受。”   视觉盛宴。   这个长期保持锻炼、饮食均衡得可怕的男人,身上真的没有一丝赘肉,肩颈轮廓在没有紧绷时也漂亮得不行。哪怕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每根线条都仍然维持在最好看的状态,像一幅活色鲜香的画。   偏偏虞望宵很少晒太阳,不太喜欢户外的运动,后背肌理呈现出近乎清透的冷白色调,能轻易看见青蓝血管的清晰纹路。涂抹精油后再去抚摸,甚至透着奶油般丝滑柔软的质感,这是肌肉放松时特有的魅力。   保养得实在太好,林将夜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好歹没有亲自凑过去咬上一口。   “晚安,生日快乐。”   零点到了,繁华的A市仍是一片灯火通明。喧闹、和平,遍地车水马龙。   林将夜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在沉静的卧室中轻轻开口。   虞望宵早已陷落在越飘越远的梦境里,他许久没有睡得如此之沉,甚至无法察觉林将夜的动作与声音。   这是一件恰到好处的妙事,因为虞望宵是个很少做梦的人。   很诡异,但真的很少很少。   林将夜其实暗中蹲守了小半个月,原本只是想履行约定,说好以后只会走进他的梦里……结果硬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怪不得虞望宵从来没梦到他,倒是让某些爱做梦的人给梦到了,差点闹出家庭矛盾。   不过这样也好,给虞望宵的生日礼物,正好可以从一场前所未有的美梦开始。   林将夜悄然弯唇,给虞望宵掖了掖被子,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他绝对没办法乱动……随后才轻轻躺在他身边,闭上眼睛。   数秒后,林将夜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汽油味。   烧焦的金属与淡淡的香甜血腥气混在一起,复杂而混乱。   他蓦地睁眼,发现自己悬浮于夜空之上,穿着几乎要变得陌生的幽黑斗篷,长发随风轻舞,兜帽盖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空洞冷漠的银白瞳眸。   强烈的食欲猛然升起,化作了让他险些呼吸颤抖的饥饿感。他本能地向下望去,苍冷镰刀脱手而出,下意识想立刻锁定那个特殊的、鲜活的,一闻就特别好吃的灵魂。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给我回来!”   下一瞬间,林将夜面色大变,毫不犹豫俯身猛冲下去,追着飞速前进的镰刀,赶紧把这柄锋利得足以切断灵魂的器具收了回去。   虞望宵面无表情看着他,微微挑眉。   这男人半透明的样子也好性感,眉眼间满是疏离的审视与警惕,苍白唇角染着暗红血迹,分明死了一次,却丝毫没有弱了气势。   衬衫破破烂烂的,新鲜的细小伤口像蔷薇藤蔓般在冷白皮肤上蜿蜒绽放,真是姝色。   林将夜将镰刀拙劣地藏在身后,轻舔唇角,目光贪婪且张扬地一寸一寸扫视着他的灵魂。   只属于他的灵魂。   “虞望宵,我要吃了你。你认为……这是你的美梦,还是噩梦?” 第58章 虞望宵你不懂风情   林将夜许久没有如此亢奋过。   直到虞望宵慢条斯理摘下他的兜帽, 冷淡黑眸里透出不加遮掩的兴味,捏着他的脸轻轻摩挲,像在把玩一块新到手的昂贵玉石。   “你很漂亮。”   两人坐在熊熊燃烧的车顶上, 周身烟熏火燎, 被漫无边际的沉沉夜幕所笼罩。   而虞望宵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饶有兴致挑起他的一缕长发,低声继续:“这场梦,我已经做了太多次,倒背如流。无论我如何反应, 你说的话, 做的事,看向我的眼神,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别……直到今夜。”   “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反反复复做着被我吃掉的梦吗?”林将夜呼吸稍重, 眯眼看看他的表情,随后心中一跳,“虞望宵, 其实你还挺享受的,是吧?这是美梦。”   “嗯,喜欢。”   也许是因为已经死了,也许是因为在梦里,虞望宵并不在意表情管理问题,轻易便揭穿了自己惯常的温润面具。   他不慌不忙地细细观察林将夜, 从头到尾, 从兜帽的纹理看到发丝的质感,没有放过一丝细节。他眼神里的侵略性强得可怕,犹如烧得软烫的黑铁。   这种事虞望宵在现实里也做过, 做过很多次。分明是早已熟悉的行为,却让林将夜坐立难安,有种被食肉动物盯上的悚然感。   “所以,漂亮的死神,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什么关系?”   “谈恋爱呢,”林将夜下意识乖乖回答,“我叫林将夜,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来梦里找你玩。”   这本来该是一个生日惊喜,但现在感到惊喜的人……反而变成了林将夜自己。   他记忆中朦朦胧胧的空缺,正在被汹涌奔来的熟悉感所填满,腥甜血液与火油熏烤的香气过于深刻,林将夜逐渐回忆起了品味灵魂时的口感。   他好饿。   而虞望宵在轻笑,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欲望,缓缓压低的声音裹着暧昧哑意,像无师自通的调情:“想玩什么都可以。请随意,我不会挣扎。”   “……”   “还是很想吃了我,对吗?”   “不,现在我比较想做点……人类爱做的事情。”   林将夜轻声说着,脱了那身碍事的宽大斗篷,反手撕下一条布料,把自己更加碍事的长发随意绑了起来。   虞望宵稍稍一怔,缠在指尖的发丝悄然滑走,他似乎有些不舍,却转瞬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他施施然半躺在滚烫的车顶上,包裹着长腿的西裤染着暗红血色,几乎是刻意将自己当做一盘佳肴,微偏着头,非常自然地露出了脆弱侧颈。   “林将夜,我们做过吗?”   明明是在梦里,他们本该对彼此的细节喜好一无所知,虞望宵却像早已知晓……林将夜对他的颈动脉一直颇为欣赏。   “没有。”   林将夜眨了眨眼,眸底翻涌的皎白却像极了引动海潮疯涨的满月,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收敛。   他屏气俯身,膝盖不偏不倚压在虞望宵的腰胯之上,将男人血淋淋的大腿顶得更开了些。伤口泛起馥郁的香气,虞望宵低低“嘶”了一声,带着笑意,根本就是助兴。   林将夜已经下定决心,他就是要欺负这个车祸伤患……或者说,死者?   “你猜对了,我们没有做过。但是虞望宵,我觉得你现在好看得要命,所以我不想忍,”他低头轻吻着男人冰冰凉凉的唇瓣,声音放得极低,“偷偷告诉你……我很久没有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了,不太习惯,所以根本收不住力。”   “为什么,受伤了吗?”虞望宵呼吸骤然变沉,他比林将夜更不适应这个新鲜而温柔的吻,幽黑眸子染上了感官过载般的迷离,但居然还能分出心神来关心他。   “不,我的意思是……你会痛的。”   “……林将夜,这是我的梦。”   “所以?”林将夜动作丝毫不停,他有提前好好学过,该做的事一样都不会落下。事到如今,虞望宵可没有再说后悔的机会了。   虞望宵浑身一颤,失神似的停顿许久,才嗓音喑哑地缓缓回答:“只要我想,我可以不会痛。”   好大的口气。   林将夜居高临下瞅着他,似笑非笑:“不信。”   ……   “梦里发生的事情,你醒来还会不会记得?我希望你记得,不然我真的要闹了。”   “……”   “不会吧,已经说不出话了吗?刚才谁说自己是梦里的老大来着?”   “……这是我日思夜想的梦,恐怕……一分一秒也不会忘。”   “哇,那你醒来之后肯定不敢看我,一定很可爱。”   “现在我这么窝囊?”   “什么窝囊,那叫害羞!虞望宵你不懂风情。既然还有力气说话,那我们再来一次。”   “……把我吃了吧。”   “不行。”   *   虞望宵醒来时已是中午,卧室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实,放在以前,这通常是宿醉才会出现的情况。   他本该昏昏沉沉分不清时日,但林将夜买了一个很傻的土豆小夜灯,就放在他那侧的床头柜上。   怪里怪气的土豆夜灯散发着土土的微光,自带闹钟功能,中午十二点会精准报时,铃声是林将夜随便录下的一句话:“好饿,虞望宵我要吃饭!”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数次,虞望宵不禁笑了笑,抬手按掉闹铃,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来。   他许久没有睡过如此漫长的一觉,也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似乎自从林将夜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再也没有梦到上辈子的那些事。   毕竟梦里的人近在眼前,他没必要再朝思暮想的,像个疯子……一遍遍回味被镰刀穿透胸腔的微妙痛意,被彻底支配与碾压的鲜活恐惧,被那双如月色般冰冷的手轻捧着,被不可名状的空洞目光注视着,被不紧不慢扭曲包裹成漂亮的圆球,被含在柔软唇舌间珍惜地细细品尝,被送入不再有一丝光影喧闹的宁静虚无。   虞望宵呼吸沉重,胸腔起伏的频率超出了健康的范畴,艰难控制着发烫的身体,拿起床头柜上那杯温水,一饮而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突然会梦到那样遥远的林将夜,对他露出笑容,对他闹小脾气,把他按在熊熊燃烧的轿车残骸之上,坏心眼地问他……烫吗?疼吗?听见警笛声了吗?怎么办呀,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虞望宵一直分得很清楚,恐惧与迷恋向来是两个遥遥相望的极端,原本不该交汇相融。他有他的创伤应激问题,他也有妥善处理过,按理说,不会在这种时候重新冒头,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狂想,直接打乱那个从未改变的梦……   他放下玻璃杯,动作顿了顿。刚才喝下的水并不冷,温度恰到好处。应该是林将夜倒的,而且才进来过不久。   “……团团?”虞望宵沉默片刻,绕过了床头,轻轻拉开窗帘。   炫目阳光转瞬刺入眼帘,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如同香气馥郁的红雨洒落而下。虞望宵接住其中几片花瓣,垂眸一看,心里残存的惊悸与茫然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每一片花瓣上都有林将夜的笔迹,亦或者说是手绘涂鸦。   他用黑色马克笔勾勒出了圆润的猫猫头和爱心,底下写了指引方向的小字。   还有几片花瓣画着小区里常见的长尾巴鸟,胸口是红红的蓬松绒毛,蓝脑壳上戴着林将夜乱画的小花。有时两人打开露台通风,窗口也会偷摸飞来几只,专吃朱顶红的新鲜花蜜。   其实林将夜很少画画,哪怕他可能是全世界画线条最稳、最精准的那个存在……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系统性地学过,并不专业。所以虞望宵根本没想到,他会在生日这天收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动物涂鸦,甚至还是画在新鲜花瓣上的,保存起来要费点功夫。   但这种小事让他心情很好,真的很好。   他悄然勾起了唇,遵循林将夜写下的“礼物路线图”,离开卧室,穿过走廊,在客厅里绕了一圈。   茶几上的花瓶是林将夜买的,花瓶里沾满露水的鲜花也一样。虞望宵脚步微顿,被花瓶旁边的透明蛋糕盒吸引了视线。   这是一个圆圆的蛋糕,圆得非常离谱,恍惚看去几乎像漂浮在半空之中。泛着细闪珠光的白色奶油也涂抹得均匀至极,稍稍混了些饱和度极低的灰蓝调,没有半点手工纹路。   蛋糕下放着一块白巧克力字牌,同样是虞望宵熟悉的字迹。   【生日快乐!PS: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厉害吧?现在不许吃,向左看!】   果然,一看就不是人类的手笔。   虞望宵轻笑,转头按字迹要求看向了茶几左侧。   在早已被压得松软的豆袋沙发上,静静坐着一只钩针做的毛线玩偶,手里抱着显眼的红色礼物盒。   ……嗯,长得跟林将夜一模一样的Q版玩偶,特别大一个,唯独身材比例不同。它似乎被故意做得又圆又胖,用了羊毛与棉线混合的材料,柔软亲肤,一看就扎实耐造,脑袋也是毛绒绒的。   它睁着那双雪色的白眼睛,默默与虞望宵对上视线,显得特别呆。   虞望宵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低声道:“冒犯了。”   说完,他掰开玩偶的小手,将礼物盒从它怀里收走,发现这盒子意外的有些分量。   缓缓打开盒子,虞望宵再次陷入沉默。   盒子里盘卧着一条……用料同样扎实的细银链子,没错,长长的链子。其中一端配有卡扣,另一端是内衬加绒的软牛皮握把,可以用手牵着,或者直接套在手腕上,避免皮肤被摩擦受损。   很贴心的设计,但是这不对吧?   虞望宵轻抿着唇继续看,发现银链下还放了一把熟悉的钥匙,以及一张剪成圆润爱心形状的便签。   【通往不可描述世界的大门,即将打开……(记得带上链子)】   这个提示好像有点太露骨了。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虞望宵根本无法抗拒。   淡淡的危机感与期待共存,他几乎没有犹豫,残忍抛弃了沙发上乖巧端坐的玩偶版林将夜,转身朝客卧走去。   反锁的房门被钥匙轻巧拧开,虞望宵提着心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还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礼物盒。和玩偶手中的盒子造型完全相同,但是巨大。   至少有半人高、半人宽的那种巨大。   巨大盒子静静地放在地毯上,盖子严丝合缝,还缠了漂亮的巨大丝带,视觉效果极其震撼。   虞望宵深吸一口气,拆下丝带,掀开盒盖,垂眸看向盒子深处。   “……团团?”   下一瞬间,虞望宵喉咙骤然发紧,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质感柔软的黑丝绒软垫,粉白相间的华丽女仆裙……雪色猫耳之下坠着叮铃作响的小铃铛,与项圈上的铃铛是同一款。   一条蓬松翘起的猫尾巴系在腰后,很挺拔,长长尾骨里安装了电动的小装置,可以随着腰部轻轻的晃动而左右摇摆。   林将夜抱着膝盖,坐在黑丝绒打底的柔软猫窝里,任由缀满小荷叶边的精致裙摆于周身绽开。   “生日快乐喵~”   他微微仰头,漂亮的杏眼稍眯着,对上虞望宵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露出一个慵懒的得意笑容。   “……谢谢。”良久后,虞望宵低声喃喃。   他像被困在沙漠深处亟待解救的昏沉旅人,挣扎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呼吸被烈日烧得滚烫而急促,攥于手中的冰冷银链在掌心留下深深压痕,犹如蓦然升温的烙铁。   “等你好久啦,这个生日礼物喜不喜欢?”   “……”   “喵?”   “嗯,喜欢。”   林将夜满意地点点头,一本正经继续问:“那请问我们的寿星先生,想不想摸一摸你新鲜到货的漂亮猫猫,给他戴上好看又牢固的牵引绳呢?”   “……真的想戴吗?”   “喵?”   没错,虞望宵在本能地拖延时间。因为他已经快要晕过去了,甚至无法再维持长久的对视。   尤其是当林将夜故意模仿猫咪的样子,勾着唇微微眯眼,竖直的尾巴轻轻抖着,皆是一览无余的亲昵姿态。   虞望宵真的要晕过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这种东西,但事实摆在眼前时,他根本无法抵御。   “不牵绳很没有素质哦,寿星先生。”   林将夜轻笑,紧接着态度忽然一转,化为故作嗔怒的审视:“人类,警告你,对猫猫有点爱心。过来,我要当家猫!” 第59章 “虞望宵,深呼吸。”   虞望宵没有办法, 他被支使得团团转。   首先,把小猫从巨大的礼物盒里抱出来,放在床边。   其次, 将定制的细细银链拿起来, 打开卡扣,轻轻扣在项圈一侧的小环上。   接下来,拎起黑丝绒的猫用软垫,称赞其美妙柔软的手感,并在床上寻找到合适的位置, 铺好软垫。   最后一步, 把猫放在软垫上,摸摸下巴顺顺毛,打理得漂漂亮亮, 让小猫心情稳定、愿意配合, 即可疯狂拍照。   手机内存快速消失,虞望宵把旅游时用过的专业单反都找了出来,虽然他这辈子也不会让这些照片被第三个人看见。   “你真的不解风情, ”林将夜抱着自己的钩针玩偶,被这人要求摆出一个可爱的歪头姿势,却忍不住幽幽道,“在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大发,对我这样那样, 惩罚一下趾高气昂的小猫男仆, 让他知道谁才是家里的主人……”   “所以才要先拍照。这条裙子不会活过今晚。”虞望宵动作一顿,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说得不太客气,因为再听下去就真的要失控了。   “哇, 好霸道喵,”林将夜弯起眼睛,故意扯了扯那条系在颈边的银链,“可是怎么办呢,得不到满足的小猫会上蹿下跳地造反,打碎你的花瓶,划烂你的衣服,把你抓得浑身是血……”   银链清脆的碰撞声与铃铛轻响接连漫开,在紧闭的房间里回荡。   虞望宵之前把银链的握柄套在了手腕上,这是林将夜的要求。而这一行为的后果呈现得太快。   他被牵扯着向前倾去,为了保持重心,只能匆忙放下相机,不受控制朝床边走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膝盖贴上软垫与精美的裙摆,在松软的床垫里陷得越来越深。   而林将夜舒服地躺在软垫上,支着下巴眯起眼缓缓打量他,眼神分外挑衅,带着不加掩饰的轻佻与热意。   “衣服脱了,上来。”   “……”   家里暖气开得太高了。虞望宵单手一粒一粒解着纽扣,突然间不由得这样想。   哪怕林将夜才是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而他只穿了单薄的睡衣,本该冰凉的丝质面料却早已染上难捱的温度……早该脱掉才好。   “团团,接下来要做什么?”虞望宵垂眸,盯着他被项圈套牢的白皙颈项,哑声问。   林将夜把腿搭在他大腿上,裙摆随之掀起又轻轻落下,腰后的蓬松尾巴晃来晃去,仍像是在挑衅般似笑非笑:“虞望宵,你可不是一个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类。”   “……我想躺下。”   “欸?”   虞望宵躺在他身边,停顿片刻,低声说:“我在发挥我的主观能动性,躺下。”   “虞望宵!”林将夜蓦地翻身坐起,居高临下瞅着他,毛绒耳朵猛然抖动起来,愈发一只炸毛的猫。   “……我更喜欢这个姿势。喜欢你这样看我。”   虞望宵声音愈发低了。   他不由自主侧过脸,露出在眼尾徘徊已久的绯色,从冷白锁骨向上蔓延的红晕更是一览无余,像是发烧般滚烫至极。   在林将夜闻言怔然的刹那,虞望宵艰难收敛着黑眸里翻涌的情绪,低低补充:“团团,我没有力气。”   林将夜掀开碍事的裙摆,俯身凑近,双手“啪”地压在虞望宵沉沉起伏的胸口上,强迫他看向自己,语气逐渐促狭起来,裹着似有若无的粘稠暧昧:“喵,你记得梦里发生的所有事,什么都记得,对不对?”   看似轻软的调侃声调,却让虞望宵呼吸更加困难,被林将夜毫不遮掩的侵略目光寸寸扫视着,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那是一名彻底开了荤的猎食者,在看待鲜活血食时的眼神,犹如实质的狩猎欲望昭然升起……被牢牢锁定的危机感如芒在背。   逃不开,虞望宵喉结微滚,只好一字一句认真回答:“是,我记得。那是你……不是我发疯的臆想。”   “真实世界和梦里的感觉,不太一样,对不对?”林将夜的手稍稍用力,让眼前人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在微妙的钝痛与快意中一步步沉沦。   “团团,别……”虞望宵几乎说不出话,缠在指间的银链松了又紧,清脆的碰撞声像在嘲笑他的无力,“别欺负我了……”   “可是你说,你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姿势了,这不科学。真的不想再多实验几次吗?”   林将夜说得一本正经,却愈发恶劣地捏捏他,轻笑:“我才没有欺负你。当猫科动物特别喜欢你、特别信任你的时候,就是会像对待妈妈一样认真踩奶的。”   “不,不要乱说……”   “才没有乱说,难道你不喜欢按摩吗?这次也一样,要好好享受我的服务喵~”   ……   事实证明,林将夜说得非常有道理。   现实世界里的体验,是梦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无论是多么饱满丰盛的记忆,都会在梦醒的那一瞬间如潮水消退,会从睁开双眼的那一秒钟开始寸寸遗失,直到故事的细节在回忆里变得模糊朦胧,最终只能剩下难以释然的心绪回荡。   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虞望宵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但林将夜会确保他重新收到自己想要的生日礼物,甚至重复发货许多次……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为了让寿星获得充实的生日体验,林将夜很卖力。   铃铛声摇摇晃晃的轻响仿佛永不停息,像催人发狂的紧促鼓点,击打着彻底超出负荷的心脏。   香甜鲜血被小猫贪婪的舔吮尽数带走,独留灼热汗珠在颈项与锁骨上淌落徘徊,悄然混入了不知何时溢出眼尾的泪水。   虞望宵控制不了任何事,他只能感受,感受紧密相贴的体温交汇,呼吸频率的混乱勾缠,潮湿而滚烫的眼神在细密如雨的亲吻下追逐、逃亡。   他恍惚间听到林将夜在对自己说话,温温柔柔地贴在他耳边呼气,似乎是问他痛不痛。   可虞望宵没有余力解释,人类是多么不讲道理的生物。在感官完全过载的状态下,感知痛觉的功能早已变得格外迟钝……   就连突如其来的温柔,也像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真是坏透了。   *   夜幕降临,月上枝头,风中隐约飘着细雪。冒着热气的恒温浴缸,已经苦等了他们许久。   虞望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进来的。   直到热水包裹涌上,恍然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何方。   他就像一团被泡开的棉花,也许比那条被随意扔在地毯上的裙子还要混乱。   不仅如此,虞望宵同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想一切多余的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一种无比漫长的、平静至极的空白。   没有恐惧与疑虑,没有沉甸甸的往事阴霾,没有时不时会冲破界限的压力。不必思考,不必谋划任何事,不必在意自己究竟是什么状态。   没力气想这些。   他任由自己躺在温暖的热水里,感受着水的浮力将自己稍稍托起,四肢百骸都彻底放松下来。   对了,林将夜也抱着他。   两人视线交汇,那张有些模糊的漂亮面容缓慢凑近,又一点一点变得生动清晰。是他无比熟悉的美好模样,每一处细节都早已被他铭记于心。   微微弯起的唇染着少许水珠,像湿润的羽毛轻轻飘了过来,温柔而小心地亲吻他,像在呵护一件分外珍爱的至宝。   林将夜的吻最后落在了他耳畔,轻轻地说:“很累吗?那就睡吧,什么都不用管,我在呢。”   “……如果闭上眼睛就会死,我也不会很遗憾。”   片刻后,虞望宵低声回答。非常难得,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丝毫没有经过思考。   “啪!”   而紧接着,林将夜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凶得很:“再乱说试试呢?你今晚也不想睡觉了?”   “……想睡。”   “这还差不多,”林将夜轻哼,继续幽幽强调,“今天只是我陪你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每次我都想折腾点不一样的,现在死了你就亏惨了。”   “嗯,那不死。”虞望宵笑了笑,承诺。他没有力气做出太明显的表情,只能轻轻靠在林将夜身上,偏头亲一亲他的侧脸,以示诚意。   “哼哼,既然你还没晕过去,那我要收集一下用户评价。请问虞先生,你喜欢这次的小猫男仆服务吗?”   “喜欢。好评。”   得到一本正经的肯定评价,林将夜愈发饶有兴致:“那虞先生,下次想要裙装还是西装呢?如果有古风和西幻款式的需求也能定制哦,我可以当你的小书童,也可以是专程抢亲的大魔头……   “对了,记得确认免责声明——所有娱乐道具由我这边免费提供,且必须使用,不接受退货请求喵~”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全都喜欢。不用提前让我来选,我会享受未知的感觉……嗯,确认,同意。”虞望宵听得认真,回答得也非常认真。   虽然他早就疲惫至极了,但还是很愿意配合林将夜玩这些。微哑的声音搭配上正经的态度,甚至显得有些可爱。   林将夜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了他,亲他仍在泛红的眼尾,在浴缸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虞望宵你好配合,可恶,你怎么这么好,我也好喜欢你……嗯?”   黏黏糊糊的撒娇才刚施展到一半,虞望宵有种快被勒晕过去的窒息感,而林将夜却很快就猛地怔住,忽然觉得此时的场景有些熟悉。   确实熟悉。林将夜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等一下!等一下你先别晕过去,看得见吗?花要开了!!”   虞望宵一愣,低头看向水面波纹重重的倒影,瞳孔随之骤然锁紧。   “……看得见。”他低声喃喃。   那朵小小的丝柏球花,正在细密枝条的托举中缓慢伸展,胚珠上包裹的淡淡绿色住逐渐褪去,彻底变作一颗浅灰的圆形果实。   丝柏不是外观高调的植物,也不像那些浪漫绚丽的花卉,结出的果实也一样是灰扑扑的,在如此奇幻的状态下,光芒依然不算璀璨。   或许是水波摇荡带来的视觉错乱感,球果散发出了犹如液体般质感微妙的柔美白光,慢慢向外流淌逸散着。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甚至透着令人心生恐惧的诡谲气质。   但虞望宵不是普通的人类,他一次次凝视过林将夜失控时的眼睛,他对此再熟悉不过,再喜爱不过。原本无边无际的疲惫感反而在这瞬间一扫而空,心跳蓦地嘭嘭直跳。   “很美,像月亮一样……”   林将夜的反应与他并不相通。他把虞望宵按在浴缸里,反手挤出一大堆沐浴乳,忽然开始加快速度给他洗澡:“不不不,亲爱的咱们现在先别美了,我要赶紧把你洗干净然后立刻离开这里,要出大事了。”   “……嗯?怎么了?”   “深呼吸,保持冷静,再看窗外。”林将夜动作不停,但他能感受到虞望宵的心跳太快,反而让自己的语速尽可能保持平稳。   浴缸里摇晃的水波愈发汹涌,仿佛与霜雪般的柔软白光融为一体,诡异非常。虞望宵听他的话,有些艰难地努力平复呼吸,慢慢转头看向窗口。   浓郁如墨的沉沉夜色下,悬于半空的月亮在颤抖。   那不是幻觉,是月亮在颤抖,频率随着虞望宵的注视而肉眼可见地加快、加剧,牵连到了A市的每一栋高层建筑,自上而下开始剧烈摇晃。   但这不是地震,这绝对不是。   原本洒落地表的皎白月光似乎陡然出现了变质问题,像腐烂一般变得色泽浑浊,在两人眼前迅速支离破碎。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仓促间贯穿了这个世界,繁华车流被瞬间按下休止符,行人惊慌驻足,大车小车皆无措地堆积停滞着,扬起了此起彼伏的刺耳警报。   这个光污染严重的城市,在刹那间诡异地暗沉了数倍,天际线的淡色尽数消失,只剩歪歪扭扭的路灯在艰难照亮前路。   林将夜已经把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冲回主卧,眼疾手快给他胡乱穿好衣服又包了两层浴巾,自己则干脆套回那条粉白可爱的女仆裙,又快又省事。   随后他抱着虞望宵,单手拉开了宽敞的露台窗户,在摇晃的建筑群与扑面而来的刺骨冷风中停顿一刻,轻声说:“虞望宵,深呼吸。”   虞望宵没有挣扎,在听到他说话的刹那便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间,林将夜跳上了铺满浅雪的窗沿,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雪色的满月白瞳里有璀璨幽光盛放,绚丽得让人近乎无法直视,会油然生出被吸食溶解般的梦幻钝痛。乌黑长发如妖异的墨色丝绸在他身后疯狂流淌着、生长着,随着寒风与恐怖的下坠而张扬飞舞。   林将夜并不需要虞望宵主动抱紧自己,他甚至仅是轻轻托住男人的腰,似乎还故意在人家大腿上捏了一把。紧接着,他垂眸注视着虞望宵那同样平静到诡异的表情,扬唇轻笑:“完蛋了,有点太浪漫了……来,亲一口?”   虞望宵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或许只会比他更加享受。他也笑了笑,抬手环住林将夜微凉的后颈,压着他的脑袋径直向下按去。   温热唇瓣猛然相贴,飘扬的细雪转瞬溶解无影,唇齿在碰撞间溢出炙热的血。   两个穿得乱七八糟的人,在极速下落的半空中肆无忌惮地深吻着,是一种全然不曾顾及月亮才刚刚爆炸的随意。   不知过了多久,林将夜才让自己轻稳地落在小区花园里,他有些意犹未尽,抱在虞望宵腰间的手依然不舍得放开。   “生日快乐,虞望宵……哼哼,这才是一个完美的收尾。” 第60章 你是我的月亮   搞完浪漫了, 也该是时候做正事了。   月亮消失后留下的空洞,化作一圈诡异的纯黑色块,突兀地贴在天幕间。天空中的一切仿佛陡然静止, 冷暗无声。   A市的高楼塌了不少, 消防车与警车的鸣笛声来来往往,恐慌情绪在人群间迅速蔓延。   不幸中有一点万幸,多亏虞望宵不太贪心,是个做生意时比较有道德的人,管理贪污问题时也下手挺狠。   截至目前为止, 虞氏投资或承建的每一座高楼, 暂时都完好无损,也包括龙景湾这样高耸的居民建筑。   损毁最严重的也就是掉了几块砖和墙皮,被高空落物砸伤的人更多一些。   趁着周边的监控都碎得不成样子, 林将夜趁机享受了一下重获飞行权能的快乐。他拎着小裙子飞上飞下, 把两人遗落在家里的手机和正经衣物给带了出来。   毕竟电梯已经紧急停用,想在高层间来回变得非常麻烦,而且虞望宵完全不能接受……林将夜继续穿着可爱的裙子在外面游荡。   很合理的诉求, 林将夜乖乖穿上了厚实的羽绒服,跟着虞望宵一起开车前往虞氏总部。   混乱太久后引起的恐慌情绪,有可能造成比灾难本身还要更严重的灾难,此刻必须要有一个能扛事、能负责的人,站在最前面掌控大局。   光靠何琛支撑是远远不够的,虞望宵亲自露面的效果会好上许多。   “辛苦你了, 累得不行又要开车, 待会儿该有多忙……饿不饿?我从零食柜里拿了好多吃的,你现在就吃点。”   林将夜拆开一包巧克力小泡芙,一边说一边直接亲手喂他。   虞望宵很配合地吃了好几个, 直到差点噎住,才无奈道:“好了团团,你吃,我还不累。”   “什么?!你不累?”林将夜一呆,忽然间短暂陷入了对自我能力的怀疑。   虞望宵不禁笑了笑,赶紧解释:“不是你的问题,是这朵花。丝柏结出的果实……有点奇怪,像在给我传输力量。我现在精力很充沛,腿也不软了。”   说夸张点,虞望宵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身体状态仿佛回到二十出头的鼎盛时期。别说亲自开车了,即便让他立刻下车,从龙景湾走到虞氏顶层,他似乎也不会特别疲惫。   “是这样吗?我以为只有我恢复了力量,原来对你也有好处……”   林将夜收起泡芙,腾出手整理自己无处安放的浓密长发,仔细观察着依然悬浮在虞望宵头顶的丝柏球果,若有所思:“但是虞望宵,你确定你不难受?精神会不会特别亢奋?没有想发疯的感觉吗?”   “在你跳下来时有一点,接吻时有一点,看见你光着腿的样子也有一点。不过……你穿上外套之后,我就没有想发疯的感觉了。”虞望宵考虑片刻,认认真真地如实回答。   “嗯嗯,那还算是正常情绪。如果出现任何异常的感觉,必须告诉我,我觉得这个世界的月亮爆炸,和我妈有点关系,”林将夜捏了捏他搭在手刹上的小臂,语气陡然严肃,“我妈做的事情会对我有好处,但不一定对你好,祂对人类没有感情,否则月亮也不会炸成这样。”   “我明白,”虞望宵停顿半晌,忽然偏头问,“团团,你对人类有感情吗?不是我,是人类。”   这是一个很正经的问题,林将夜也坐直了些,正经回答:“当然,你让我对人类产生了感情。不止是人类,还有这片土地。”   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在这半个月里横跨全国,不断地坐飞机来回奔波,也是为了维护现在的生活。   距离那场流星雨降临在地球上,已经过去了十年,人类如今处理陨石碎片的技术完全成熟,按理来说,林将夜不是非得要亲自处理的,等一等就好。   他大可以去享受自己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等待那些难吃的石头被尽数制成饱满柔软的、洒满可可粉的美味雪团……但事到临头时,林将夜发现他根本等不了。   他需要亲自解决一切潜在的危机,亲自检查、避免任何差错与纰漏,以防后续出现无可挽回的事情,毁掉自己喜欢的生活,还有宽阔土地上鲜活自由的人类。   不过月亮还是爆炸了。虽然目前没有再发生新的灾难,但是……林将夜还得想办法找一个新的月亮,补回天幕间那诡异突兀的空缺。这是他重获力量后必须承担的责任。   不仅如此,距离七星连珠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没有人知道究竟会导致怎样的后果。而此时已有大量观星爱好者,甚至只是看热闹的普通人,全都汇集在海岸或江边。   据目击者的实时发帖,江水正在疯狂翻涌,而A市海港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奇异退潮现象。   港湾里的船只倾倒搁浅,大片大片的礁石暴露在外,短短十分钟,海岸线已经向后猛退了接近一公里。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有被高楼砸伤,也没有被海水吞没。月亮消失后,它所带来的引力也会同时消失,海水随之发生大规模偏移,引发特大海啸只在瞬息之间。   虞望宵同样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能做的不多,但该做的一个也不落。在五分钟内飙车来到虞氏,他首先派出了自己能用的应急单位,协助警方进行人员疏散和撤离。   所有想要观星的人、住在海港附近的人都不能再继续停留,必须立刻退回内陆地区。   家里飞机多的好处这就来了,疏散的速度肉眼可见开始加快,有他出面,慌乱无措的事态也能稍稍稳定下来。   “疏散到内陆也是治标不治本。团团,我们不能等到七星连珠出现,”把何琛扔过去当联络人员,虞望宵才有空喝了口茶,看向站在落地窗边的林将夜,“你有办法,我会配合。”   林将夜沉默片刻,盯着那块像极了贴图的黑色空洞,若有所思:“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一个。用新的月亮代替它,但是……现在能代替月亮发挥职能的存在,只有我自己。”   “那算了。”   “欸?”   “我觉得你更重要。”虞望宵语气平静而温柔,没有多余的表情,垂眸牵起林将夜微凉的手。   “虞望宵……”林将夜被拉进他的怀里,有些无措地收到了一个深深的吻。   虞望宵贴着他的唇轻轻厮磨,低声说:“别忘了,你不是他们的月亮。林将夜,你是我的月亮。”   丝柏球果洒落的幽白辉光,照亮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在他眼下映出一片阴鸷。   这并不是一句应景的浪漫情话,是对虞望宵而言,无可争议的事实。   如果从来没有与林将夜近距离相处过,虞望宵或许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月亮本就该悬于高空。   可不到半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还在诉说情意,还在不断下坠的高空中接吻相拥。   现在的林将夜,是他的月亮。   他不会让他的月亮,再次回到无法触及的天空上,从此只能继续遥遥相望。   “你说得对,还有一点点时间……我再想想。”   林将夜听得脸红。哪怕不合时宜,但虞望宵的话还是很浪漫,恰恰是因为全然发自内心,才更让他心头滚烫。   心情好时想法会变得活跃,活跃的脑子需要能量支撑。   时间不等人,林将夜立刻行动起来,从他办公室里的冰箱里拿出一大盒巧克力团子,一边思考一边大吃特吃,顺便盯着虞望宵的脸维持心情。   盯着盯着,林将夜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他以前总会下意识忽略的,但事到如今,再忽略就说不过去了。   “……哎,虞望宵,你觉不觉得,你头上那个小果子,其实也长得挺像月亮的?”   虞望宵一怔,看向落地窗中倒映出的自己,观察着悬浮在半空的灰白果实,给予肯定:“非常像,能用吗?”   “绝对可以试试,实在不行我给它加点能量。可是咱们要怎么把它拿下来呢?”林将夜苦恼地又吃了个团子,“我一直都碰不到它,以前我试过好几次,一碰就是空气。”   虞望宵沉默片刻,依然看着自己的倒影,他试探着抬手去碰,同样也完全碰不到。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缓缓几步靠近窗边,一言不发地再次抬手,指尖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尝试触碰窗户里的灰白球果……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在两人眼前发生了。   玻璃上泛起层层如液体般的波纹,柔软得不可思议。而虞望宵的手忽然不再受到任何阻碍,直接从玻璃中穿了过去,骤然间整只手都被吞噬其中,独留一寸手腕暴露在外。   “有很强的吸力。”虞望宵挑眉。   他力气不小,还是能自己站稳的,但若是换一个更轻更瘦的人,恐怕已经整个人都被吸进玻璃之中。   “别动,我拉着你!”林将夜猛然起身来到窗边,牵住虞望宵的另一只手,同时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好,现在可以向外拉了……你别使劲,小心受伤,让我来。”   话音刚落,虞望宵便一把抓住玻璃倒影里的小小球果,合拢手指牢牢地攥在掌心。紧接着,林将夜抱着他的腰蓦地向后一扯。   玻璃随之剧烈地震颤起来,原本柔和的水波陡然化作海浪般汹涌起伏,千方百计地试图将球果留在原处,似乎不能允许它跨越抵达现实世界。   可惜,虞望宵攥得足够稳妥,林将夜的爆发力也足够强大,除了抱得太紧让虞望宵低低咳嗽了两声……在场唯一受到伤害的只有那面落地窗,顷刻间巨响传来,彻底碎得一塌糊涂。   刺骨冷风裹着越来越大的雪花飘进室内,往下看便是毫无遮拦的万丈高空,如蚂蚁般的警车仍在来来往往,灯火通明。   “……这个落地窗要多少钱啊?”   林将夜探头探脑向外看,确定没砸到人,才弱弱地转身问了一句:“看材质应该是防弹的玻璃吧?那么大一块眨眼就没了,好可惜。”   “不贵,没事的,”虞望宵摊开手掌,小心地将丝柏球果交给林将夜,似笑非笑,“看来我以后要把你养得更娇贵点,怎么到现在还会心疼钱的事?”   林将夜接过球果,捻在指尖观察它诡异的冰冷质感,忍不住继续嘟囔:“虞望宵,你平常有多忙多累,我又不是没看见,能不心疼?单单是今晚要花的钱就很多了吧,那么多架飞机能消耗的燃油多恐怖,别以为我不知道。”   “嗯,团团聪明,”虞望宵悄然弯唇,摸摸他的脑袋,“接下来怎么做,都听你的。”   林将夜偏头蹭蹭他掌心,享受了一会儿便认真起来:“我们去摩罗斯公馆,那里没有闲杂人员,方便我操作。而且刚才我粗略定位了一下,月亮爆炸的位置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块圆圆的空洞,正好停在海岛上空。”   “好,我让陈铭过来。”   “别别别,直升机留给有需要的人就好。我要抱着你直接飞过去,”林将夜轻笑,“穿厚一点,把围巾戴好。”   “这么浪漫?”   “对呀!”   *   月亮消失之后,A市温度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下跌落,暴雪如鹅毛在刺骨冷风中旋转舞动着,簌簌洒落在林将夜被吹散的长发之上,又转瞬消融。   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被公主抱着躺在别人怀里俯瞰A市的体验,对虞望宵来说自然也是头一回。   他不常戴围巾,这次借用了买给林将夜的加厚羊绒款。以林将夜如今的健康状态,一切保暖衣物都沦落为了打扮自己的装饰品,但是给虞望宵戴上,恰好非常有用。   将围巾拉高,裹住半张脸,深呼吸时便不再只有凌冽的冷气,还有林将夜的味道。   虞望宵挺享受的,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身体没有一丝僵硬,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的安危交给林将夜担心,甚至还有空接个电话。   他也没想到,这个电话还真让他接出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团团,老宅的电话打不通,虞凛联系不上,我让陈铭去看情况。还有,顾家那边也出事了,刚刚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去仁深医院。”   他的声音险些被狂风撕碎,多亏林将夜是个听力绝佳的,听到后惊讶地低头贴在他耳边:“什么情况,顾九安他们受伤了?不会是他家里还有邪门的东西吧,不应该啊……”   虞望宵也有些疑惑,总觉得事情不是受伤那么简单。   他立刻打给了厉院长,亲自再次确认。这次林将夜也集中注意力,凑过去认真旁听,表情变得逐渐古怪起来。   因为厉院长说,顾九安变成了木头人。没错,就是木头人,和常见的活死人完全不同。   不会动,不说话,一直维持着相同的表情和姿势,就连肌肉绷紧的力度也没有改变,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不止是顾九安,A市几家大医院都接到了类似的突发病例,有些是一家子全部变成了木头人,还有些是普通的职工,服务员,的士司机……在月亮爆炸的那个瞬间,他们便毫无预兆变成木僵状态,再也没有一丝反应。   林将夜凑在听筒旁,大声地压过了周身汹涌的海浪与狂风,喊道:“厉院长听得到我说话吗?!我要知道这些病人的名字,有几个就说几个,现在告诉我!”   厉院长反应迅速,险些比他声音还要更大,在一阵狂乱的鼠标与键盘声中吼道:“李梅!宋冷芳!张志强!韩金!刘明!”   “收到,谢谢!”   林将夜吼了回去,立刻挂掉电话,胡乱把手机塞进虞望宵外套口袋,紧接着严肃道:“这些名字,全部都是小说里出现过的角色,我每个都可以对上号。”   李梅是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宋冷芳是虞凛常去酒吧的老板,张志强和刘明是他以后的司机,韩金是他的秘书。   虞望宵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团团,我怀疑,所有被小说控制、没有挣脱剧情的角色,现在都是木头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虞凛的情况恐怕与顾九安如出一辙,林家两兄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换句话说,被原书笔墨所构建出的那个世界,在月亮爆炸的刹那,便彻底陷入了死寂般的静止状态。   林将夜抱紧了他:“你说得对,这种情况要从根源解决。只能先把月亮换上去,其他补救都没有意义……   “虞望宵,我要加速了,闭眼!” 第61章 天道好轮回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之前。   入夜时分, 虞家老宅里格外吵闹。   杜宁,不,现在应该称他为虞凌, 最近迷上了七点半准时播出的少儿节目。   他没有太多爱好, 需求也不算多,就喜欢玩一玩积木,并坚持每天都看这个被虞凛深恶痛绝的吵闹动画片。   家里的电视音响实在太好,而虞凌非要闹着把音量调到最大,管家和保姆会惯着他, 可虞凛不会。   在二楼被吵得不胜烦躁, 忍了几天,虞凛发现自己开始痛恨母亲的脸。   尤其是当虞凌用那张脸摆出天真无辜的亲近表情,或是吃得满嘴糊糊, 还要笑嘻嘻地伸手找他抱抱。   亦或者在需求得不到满足时, 扁起嘴揪着他的衣袖放声哭泣,吵着闹着,非要虞凛陪他玩积木, 陪他看电视,陪他跳那些愚蠢的儿童舞蹈,甚至是讲故事哄他睡觉……   虞凛知道虞凌喜欢自己,像是血缘兄弟间本能的亲近与依赖,而且这种喜欢在逐日递增。   可越是如此,他越恨虞凌。   虞凛这辈子都不知道, 原来他的妈妈也能露出如此友好的、真诚的温柔表情;原来他的妈妈在真心喜欢一个人时, 嘴唇上扬的弧度会这么漂亮,眼睛会不自觉弯成月牙般的缝隙;原来他的妈妈在感到幸福时,再多的皱纹与衰老也挡不住她身上油然而生的光采。   这样的杜宁, 他只在老照片里见过。十八岁的杜宁就长这样,后来再也不一样了。   虞凛以为杜宁是变成了母亲,变成了虞氏夫人,变成了优雅端庄的大人。   其实杜宁只是不再幸福,也丝毫不曾爱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在养育他长大的每分每秒里,杜宁就是一次都没有感到幸福过,也没有一点点爱他。所有温柔都是装出来的,是僵硬疏离的,是绷着不自然的面部肌肉,与他做戏。   但他本来可以不知道这些的。再怎么说,还是能勉强骗一骗自己的。   直到虞凌用着那张与杜宁一模一样的脸,用最残忍的事实撕开所有真相,用最天真的喜爱与亲近,彻底否定了他的全世界。   虞凛恨他,恨不得让他去死。   他其实也想调整自己的脾气,为此努力忍了许久,拼尽全力。   毕竟,只要他心平气和一点,低声下气一些,林将夜就不会用那种厌烦至极的眼神看着他,像赶苍蝇似的避之不及。   至少在A大遇到了彼此,他们还能很短促、很遥远地说两句日常对话,聊聊老宅的情况,提起食堂新上的甜品。   几句话就好,一个月能聊这几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就好。   但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看见他亲爱的哥哥连滚带爬冲过来迎接他,满面热情与欢喜,虞凛都要拼尽全力才能不用酒精把自己灌倒了,直接昏睡过去。   他应该大闹一场搬出去住的,可他没有。他只是咬着牙沉默忍耐,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直到今夜,在电视里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虞凛忽然爆发了,像理智蓦地从身体里抽离,只剩下纯粹的、熊熊燃烧的愤怒与恨意。   他摔了一堆东西,赶走所有跑来缓和气氛的保姆,把管家的额头砸伤,然后指着惊恐哭泣的虞凌怒吼:“滚去二楼,老子给你买的平板是废品吗?!戴上耳机再看你的脑残动画片!”   虞凛说完就把自己气笑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窝囊?已经被吵得要死了,想发个火还要考虑虞凌继续看动画片的问题。   如今的虞凌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好歹是哭着乖乖照做了,抽噎着去二楼,听话地打开了崭新的平板,笨拙地戴上了崭新的耳机。   压抑而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一个被砸烂的电视,满地的碎瓷片和玻璃,还有独自沉默伫立在中心的虞凛。   空气忽然一片死寂,呼吸声与吞咽声清晰可闻。眼泪在脸上缓慢爬行的黏腻响动,越听越恶心。   虞凛有些想吐,那种恍惚的抽离感仍在心中徘徊,他好像在居高临下凝望着那个狼狈而愤怒的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粗重地喘气,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被崩溃感彻底吞没。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鬼使神差给林将夜打了个电话。   有关虞凌的事情,林将夜是会很关心的,是会耐心听他多说几句的,对吧?   冰冷的拨号声响起一瞬,又迅速熄灭。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哦对,他早就被人家全平台拉黑了。   换一个号继续打,还是关机。   拿起管家遗落的手机,接着打,照样关机。   他下意识换个策略,难得地给虞望宵也打了电话,居然也一样处于关机状态。   “妈的,大晚上的两个人全都关机做什么?”   挥之不去的烦躁感与愤怒仍在疯狂堆积,无法消解。虞凛咬着唇开始幻想最可怕的情况——林将夜不会是出事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他有本事救他吗?笑死了,根本没有。   “叮——”   就在这时,管家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通知栏的横幅出现了重要日期提醒。   【11月15日,虞先生的生日。老宅无特例,当日无法正常联络,急事找何助理。注:晚上复查应急食材清单。】   “……操。”   虞凛再一次被气笑了,汹涌升起的酸涩与愤怒交汇相融,手抖得愈发厉害。   原来如此,原来是小情侣甜甜蜜蜜过生日去了啊,为此可以直接关机不管事,什么公司什么事务都可以抛在脑后,可以空出整整一天,只顾着独自幸福。   虞凛依然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看着再也无法收敛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看了许久,突然间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以前什么时候哭过?他是这种人吗?他不能再活成这狗屁模样了,他要解决所有阻碍自己前进的东西,解决自己的情绪。   虞凛看着自己大步走向厨房,抽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紧抿着唇握紧了自己疯狂颤抖的手腕,背着手将尖刀藏在身后,转身大步迈向二楼。   他要杀了虞凌。   轻微的地震就是在这时出现的,随着虞凛一步一步重重踏上台阶,屋里摇晃的震颤感也愈发强烈,直到所有人都能察觉异常。   虞凌是个敏感且高需求的孩子,他比恍惚的虞凛更早发现不对,慌乱无措地扔下平板,摇摇晃晃扶着墙跑出了房间,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又继续哭着向楼梯口爬行。   他本能地想去寻找最亲近的人,与登上二楼的虞凛打了个照面。   “轰隆——”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如惊雷砸落,狂风吹开门窗,室内陡然暗沉,吊灯剧烈晃动着,摇摇欲坠。   虞凌惊慌抬头看了眼嘎吱作响的吊灯,在灯即将坠下的瞬间拼尽全力扑向虞凛。   这是他的本能,这种本能似乎出自骨血与灵魂,强悍得吞没了一切恐惧。虞凌甚至没发现自己在嘶哑地大喊:“凛!凛凛!”   虞凛却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保持着一条腿踏上地板,另一条腿仍然踩在台阶上的奇怪姿势,随着地震的颤动而轻微摇晃。   他绝对躲不开吊灯,心急如焚的虞凌也绝对不会停步,猛冲过去扑倒在他身上,用自己的后背抗住了吊灯的冲击。   灯罩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虞凌顾不上疼痛哭泣,努力伸手死死抱紧虞凛,两人完全失去重心,从楼梯上直接翻滚了下去。   绝大多数的撞伤都被虞凌承担,可即便如此,躺倒在地上的虞凛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仍像僵硬的木雕般纹丝不动。   “凛凛!凛凛!”虞凌含混不清喊着自己唯一学会说的那个字,一边哭一边拉着他摇晃,把他拉得翻了个身。   在翻身的刹那,哭泣声戛然而止。虞凌瞳孔缩紧,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满手是血。   大片大片汩汩涌出的鲜血将地毯泡得湿润黏稠,染脏了两人的衣物,红得刺目。   虞凛的后背上,深深插着一把水果刀。   刀刃完全没入血肉中,几乎就要穿透胸腔,几乎只剩下那个湿漉漉的刀柄。   *   “虞凛死了?”   “嗯。陈铭亲自确认过,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前,发现得太晚,救不回来。”   “……哎。”   “他的事可以等回去再查,我们不能拖了。”   “我明白的。你感觉怎么样,要抱抱吗?”   “抱抱。”虞望宵应得很果断。   林将夜用力地抱住了他,双臂收紧,亲亲他的眼尾:“虞望宵,记住,我也是你的家人。”   虞望宵被抱得喘不过气,仿佛脑子里一切可能出现的情绪,都被林将夜不讲道理地狠狠挤了出去。   “其实你很擅长安慰别人,团团。”   “这叫真情流露!”   林将夜松了手,认真叮嘱:“你在这里坐着,不要离开室内,透过窗户看看我就行。安全最重要,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伤就不好了。”   “好。”   “真的不能乱动哦,乖一点。”林将夜故意板起脸,再次强调。   虞望宵微微勾唇,很配合:“我会乖的,林老师。”   “这还差不多。”   林将夜离开主楼,顺手反锁了两扇大门。犹如心脏纹理般华丽繁复的暗红外墙,此时同样被厚厚的积雪堆满。   怎么把虞望宵设计的变态小巧思都遮掩住了……待会要扫一扫雪。   他心里念叨着,纵身毫不犹豫飞向天际。   茂盛的海岛树林被抛在身后,层层散开的建筑群在暴雪中愈发像是海浪波纹,从主楼这颗硕大的心脏为起点,向外不断漫出涟漪。   林将夜越飞越高,依然保持在与摩罗斯公馆垂直相对的位置,穿过厚重湿冷的云层,直达氧气稀薄的高空,与天幕中突兀的黑色圆洞面面相觑。   他停顿片刻,拿出那颗近乎袖珍的灰白球果,随后低头确认虞望宵绝对看不见自己……紧接着,林将夜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捅穿了自己的眉心。   没有血,也没有粉白相间的皮下肌理,他的眉心深处陡然流淌出浓稠的乌黑光泽,恍若某种极为不详的凛冽物质,似一团液体,又像是随风摇晃的胶质软体。   在它暴露于空气中的一瞬间,便已然颤抖着试图溜走,拼尽全力想要离开林将夜的身体。   林将夜用最快速度把这团藏匿已久的东西抓起来,猛地将丝柏球果塞入其中,并毫不犹豫扔进了空白的黑色圆洞之中。   这是他抢走的死神格位,本该属于他,也本该与他毫无关系。   毕竟,加冕流程没有走完,林将夜就不会是神,他只能强抢神格,却无法拿起那柄幽黑的、真正的死神之镰。   既然用不了,那就算了,不如扔去给新的月亮供能,几辈子都用不完。   天幕中有一批陌生的见习死神在缓缓飘荡,林将夜以前看不见,今天倒是看见了,但也没打算去跟这些后辈们打招呼。今夜死者太多,大家都会加班,很正常。   可林将夜懒得理会,不代表他们能够忽略林将夜的存在。察觉到熟悉而恐怖的能量波动在高空爆发,所有实习生都下意识地直勾勾看了过来,随即纷纷惊慌失措。   其中一个没有腿的家伙,吓得掉出了五个眼球,到处爬动着在云层里翻找。   “……怎么这一代的长得越来越抽象了。”   林将夜幽幽叹气,干脆继续忽略他们,集中精神观察那个被幽黑光泽照亮的空洞。   代表死亡的寂静黑暗持续了许久,在堪称诡谲的绝对宁静中扩散着,快速占据着缺失的空洞。   它似乎依然想要逃窜,不愿被强行压在这个不属于它的位置上,但无论怎么挣扎,都依旧牢固地停留在原处,逸散出的大量能源也无法逃脱,尽数变成了填补空洞、支撑平衡的工具。   它只能是月亮诞生的基石,只能是构建月亮的养料。   “天道好轮回啊……现在轮到你做垫脚石了。”   在等待球果生长的间隙,林将夜蹲坐在高空中,近距离观察着洞口边缘的材质。他非常好奇究竟是何种神秘力量,才能强行撑开月亮爆炸后的空洞,让它变成一个突兀的黑圈“贴图”。   这可不是正常现象,如果按照月亮爆炸后的普遍规律,现在海啸应该已经彻底吞噬了A市,海岛也该不复存在。   可他们眼前发生的灾难……其实暂时并不算灭顶级别,说到底,就是因为空洞之处仍弥散着淡淡的微弱引力。   熟悉又陌生的引力。   实在没忍住,林将夜伸手摸了摸,指尖陡然染上一抹灰白的尘沙。他鼻子有些泛酸,又有些哭笑不得。   “妈,果然是你把月亮炸了!怪不得这世界不择手段想要把我对象弄死,真是的……你留给我的后手,不该由我继承吗?到底是怎么弄到虞望宵身上的?”   “不会是因为我上辈子把他勾走的时候,偷偷回味了好半天,没有舍得立刻消化掉的原因吧?可是他真的特别香,说了也没人懂,哎……”   “现在想想真是好危险,如果出了一丁点差错,他没承受住那些东西的话,你家小孩就成没人要的单身汉了。”   “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妈,我怀疑你就是故意撮合我们,那个丑丑的荧光粉攻略面板,就是你干的!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他这样的?”   沉默,沉默,空洞里仍是一片沉默。   林将夜自顾自说了好多好多话,他也控制不了。经历过漫长的独行岁月之后,现在就是他距离母亲最近的时刻,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们与普世定义的母子关系不同,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语言交流,林将夜曾经也完全不知道,他可以和自己最亲密的孕育者面对面,嘟嘟囔囔说这么多话。   直到他来到这个世界。当人类表达出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确实能惹出许多麻烦,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对于灵魂的滋补,是心灵的富足。   好不容易学会表达它们,那就多说一些吧。   那颗灰白如月的果实,一直都在缓慢膨胀。也许并不缓慢,但月亮爆炸留下的空洞,其实比这个肉眼可见的“贴图”要大上无数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   林将夜说得口渴了,可他还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当漆黑空洞中逐渐散发出皎白的光彩,当月色一点一滴刺破黑暗,他隐隐听见了某种微妙且不详的震动。   七星连珠。   藏匿在云层上的七颗行星悄然排列成一条笔直的横线,恰巧横列于月亮之上,无形蔓延的力量似乎在与地表形成呼应,人间大变将至。   A市又一次出现地震,海浪卷着狂风咆哮,犹如惊变伊始的信号。林将夜正思考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干脆打破这条笔直的线,却在低头向下看的瞬间陷入震惊。   海岛中央,陡然爆发出比烈日更为夺目的雪色白光,像是海浪一样由主楼向周围的建筑群散开,迅速而汹涌地蔓延至四面八方。   而光芒最盛大的心脏之处,竟汇聚出一道硕大的皎白光柱,直冲天际,以堪称可怖的速度朝林将夜冲了过来。   亦或者说,冲向他身后那个正在努力成长的新生月亮。   林将夜眼疾手快地飞身躲开,紧接着却吸了吸鼻子,愣了一下,又立刻飞回去,毫不犹豫将整根手臂伸进光柱之内。   “嘶……”   强烈的能量爆发带来一阵刺痛,还能承受,林将夜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抱紧光柱里被他抓住的身影,猛地用力,将人狠狠拔了出来。   虞望宵落在他怀里,两人呆滞地面面相觑片刻,又不约而同看向了正在接收、吞噬着光柱冲击的空洞。   不,现在不该说是空洞了,是一轮庞大、充盈而鲜活的月亮,沐浴在璀璨的雪色里,光辉如温柔滋养的溪水铺满了整片天幕,彻底压制七星共存的异象,享受着举世瞩目的灿烂新生。   风停浪息,狂暴的大海转瞬间温顺如初,几近分裂的地脉缓缓归于静止,雪仍在下,在月光里细细密密地飞舞着。   “能呼吸吗?有没有受伤?冷不冷?”   “可以呼吸,没有受伤,”虞望宵认真检查自己,沉默片刻,“不冷,有点热。”   “可能是靠得太近了,我先带你下去……”   林将夜抱着他落回海岛之上,踩着结实平稳的地面,仔细把虞望宵前前后后摸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   “没有外伤,很好。那现在要不要解释一下,你刚才怎么飞上去的?我都要吓晕了。”   虞望宵很坦诚:“不知道。”   林将夜眯起眼睛:“那么,要不要再解释一下,摩罗斯公馆到底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向下看,这些建筑的排列很对称耶,真的越看越神秘呢……你觉得呢?”   “……召唤阵。”   “啊?”   “嗯,用来召唤你的。” 第62章 妈什么妈?   说实话, 虞望宵也没想到这东西真的有用。   以建筑为阵,是风水上极为常用的手段,对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更是重要。   有人被一柄利剑刺得倒闭停业, 也有人化蛇为龙, 力挽狂澜从破产边缘中重获新生。   就算心里不太相信,大家在开工设计之前,其实也都会老老实实请几个专业的人,帮忙看看忌讳,图个心安。   而虞望宵更是胆子够大, 信的东西也足够邪门, 在重生之后就立刻自己研究起了有关书籍,并毫不吝啬地花费重金,把业界传说中有点门道的大师全部请过来, 一起设计。   他的诉求只有一个——在海岛上召唤死神。   无论用什么方法, 无论是怎样的异端邪说,虞望宵很愿意海纳百家,只要最终能有效果就行。如果真成功了, 事后还会追加打款,合同时效是五十年。   事到如今,这个阵法的效果似乎不仅是召唤那么简单,反倒被七星连珠的异象所引动,轰然爆发出了恐怖的能量。   两人检查了摩罗斯公馆里的库存蜡烛和子弹,果然, 蕴含其中的陨石力量全都已经消失, 被方才升起的光柱给尽数吸收,化作组成新月亮的一部分。   那些力量都来自过去的林将夜,确实可以完美融合, 是比死神格位更有效率的能源。   “所以,你给那些人都追加了一笔钱?每个人都有?”   “对,召唤成功了,理应履行合同约定,”虞望宵看着林将夜肉疼的表情,不禁失笑,“团团,你值得,别想太多。”   林将夜默然片刻,用厚厚的浴巾把虞望宵包裹起来,擦着他头发上残留的霜雪,越擦越使劲。   “道理我都懂,但是虞望宵啊,你也不怕这钱一打过去,别人都会偷偷说你是个疯子?谁会信你真召唤到死神了?”   “嘶……港区那边的八卦小报,传过我喜欢吃人肉,喜欢枪毙属下,还说我在海外藏了十八个私生子,谣言太多了,反而对我没有影响。”   虞望宵顿了顿,并没有从林将夜制造的蚕蛹中挣扎出来,唇角弧度愈发明显:“何况,今夜之后,谁会觉得我是疯子?”   “那万一人家说,今晚这些灾难都是你导致的呢?”林将夜戳戳他的脸。   “那又如何?”   “……唔,你说得对,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壁炉里燃着干燥的柴火,两人蜷在一起、裹着浴巾窝进沙发里,喝着林将夜胡乱煮好的红糖姜茶,被热气腾腾的室温环绕。   虞望宵依然被牢固包裹在浴巾里,腾不出手,只能在杯子靠近时配合着微微启唇,满足林将夜给他投食喂水的小乐趣。   林将夜给他喝了一口,又自己喝了一口。   两人依偎着沉默半晌,虞望宵低笑:“难喝。”   “可恶,我也觉得。”   沉默又持续了许久,难喝的姜茶被快速消耗殆尽,热意由内向外蔓延着。   “舒服一点了吗?”   “早就没事了,”虞望宵笑笑,格外坦诚,“我只是想躺在你怀里。”   “哎呀……”虽然总是念叨着让虞望宵说话直白些,可林将夜每次听到他突然直白的话,依旧觉得有些脸热。   分明什么都做过了,莫名其妙的越来越害羞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把虞望宵从浴巾的囚笼里放出来:“那你躺够了吗,不够就再躺会儿?”   “没办法,还有很多事要做。”虞望宵有些不舍,可惜理智重占上风。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去衣柜里找出备用的西装外套,重新打理好仪容仪表,准备去处理剩下的一大摊麻烦事。   例如,虞凛的死。   陈铭抵达老宅后当场就报了警,但A市一片混乱,人手实在不足,就算出现命案也要等等。   当出警的车来到虞家,虞望宵也到了,被林将夜扛着直接飞过来的,效率极高。   为了保存证据,陈铭没有移动虞凛的遗体,光是安抚情绪崩溃的虞凌就已经拼尽全力。   这孩子现在依然趴在虞凛身边,不肯喝水也不肯休息,也不愿意让陈铭给自己消毒伤口。   他一个劲儿喊着“凛凛”,把嗓子喊得彻底嘶哑,眼睛肿得像桃子。   警方第一时间取走刀柄上的指纹,再查看了从二楼蔓延至一楼地毯的吊灯碎片,再比对虞凌身上的钝挫伤和大量伤口划痕,当场便有了初步结论。   “刀柄上只有虞凛先生的新鲜指纹,目前我们推断,这是一个不幸的意外。杜宁女士受到的撞击伤更严重,不只有后背,她的膝盖和手肘都被楼梯划破了,需要尽快进行缝合处理。”   林将夜探头参与:“所以,杜宁想要保护虞凛,扑上去挡住吊灯,两人同时滚下楼梯。但她不知道,虞凛其实偷偷拿着一把刀,还藏在背后,是这样吗?”   “这是初步推断,等鉴定结果出来后才有正式结论,届时我们会给虞先生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   负责沟通的警察也是老熟人了,态度颇为友善,但他和在场的公职人员一样,浑身散发着强烈的疲惫感。   本就热火朝天地忙了一个晚上,又才刚刚从极度紧张、担忧世界毁灭的惊悸中恢复过来,肾上腺素不再起效,磅礴的疲惫自然会如潮水涌出。   所以他接受了虞望宵提供的咖啡和热茶,一边猛喝一边尽可能维持状态,继续道:“两位节哀,有什么疑问请随时来找我们,但这两天估计……接线员也忙不过来,需要耐心等候。”   “理解,”虞望宵没有故作悲痛,一如既往温和地与警察握手,“辛苦了,如果物资不足,随时可以把清单发给何琛,虞氏全力支持救灾行动。”   “虞先生您也辛苦,咳,那个……A市好几个片区都接到大量报警电话,涉及摩罗斯公馆的那道白色光柱,目击者数量太多,明早之前肯定需要上去调查一下,得给个说法。”   趁着两人距离很近,警察忽然压低声音:“要是和那边特殊部门有关系的话,有什么忌讳啊注意事项,您提前说一声,直接让他们接管过去。咱们队里都知道规矩,不会瞎打听。”   “好,我现在打电话。”虞望宵颔首,拿起手机。   “哎好,那我再喝杯咖啡就忙去了,还有双倍浓缩的吗?”   “当然,无限量供应。”   通知到位了,警察似乎有意无意避开了林将夜的目光,用最快速度远离他俩。   等虞望宵打完电话,林将夜拉拉他的袖子,疑惑道:“什么情况,那个大叔好像有点怕我。之前他还不这样呢,明明挺健谈的。”   虞望宵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将夜,细细打量片刻后恍然:“不到半个月,你突然长出了及膝长发,他不敢问也正常。”   “……啊,对哦。你喜不喜欢,我需要理发吗?”   “漂亮。”虞望宵抬手撩起他脸侧一缕发丝,摸了摸,有些意犹未尽,许久都没松手。   梦里的虞望宵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怎么都摸不够。林将夜不自觉贴过去搂着他,警告道:“漂亮是漂亮,但是很麻烦的!洗头要洗一个小时。”   “没关系,我不怕麻烦,我也有一个小时。”   虞望宵态度极为明确,至少在他摸够之前,不会给林将夜丝毫理发的机会。   等警察和法医收工,虞凛的遗体被他们暂时带走。如果确定是意外事故,那么他并不需要经历更进一步的尸检,可以被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但虞凌不明白这些,他瘦弱的身体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冲破了陈铭强壮的怀抱,险些真要闯进法医的队伍里,抢回那个躺在担架一动不动的人。   现场陡然混乱起来,他无助的哭声尖锐得刺耳。原本还窝在沙发里的林将夜连忙起身,用众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拦下了虞凌,把这个挣扎不停的家伙扛起来,直接带上二楼。   “虞先生……您看看。”警察吓了一大跳,抖着嘴唇弱弱伸手,指向地板。   林将夜走过的地方,淌着一连串犹如实质的皎白月光,像缓慢流动的液体,散发出纯粹而冰冷的雪色柔辉。   看来某人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重回巅峰的力量。虞望宵笑笑,语气依然令人安心:“我能处理,你们忙去吧,不会出事。”   得到肯定答复,不愿参与特殊部门的众人赶紧开溜。可惜今夜的澡堂恐怕都关门了,还得自己回家熏一熏艾草,煮点柚子叶。   虞家老宅转眼又重归平静,陈铭提着药箱无奈摇头,和虞望宵一起上了二楼。   虞凌没有再大声哭泣。他被林将夜带回了虞凛的房间,团吧团吧塞进了虞凛的被子里,包的严严实实,还多盖了一件虞凛的风衣。   周身充满熟悉又喜欢的味道,处于长期崩溃的虞凌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把脸贴在枕头上,安静地流着眼泪。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凛凛……”   “暂时无法接受现实,但你心里很清楚的。虞凌,你不是笨蛋,我也不会糊弄你。他的遗体应该能在这周之内送回来,在葬礼前你都可以看到他。到时候我们把他好好安葬,你想他了,就去坟前继续看他。”   “……凛!”   “以后你就住在这个房间,好不好?看,虞凛给你留下的东西很多呢,手机电脑和衣服,还有他喜欢的玩具模型,以后都是你的。你要替他好好保管哦,我们都没有你厉害,就靠你了。”   “呜呜……”   “不是你的错。我不会随便评价这场意外,但虞凌你要记住,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保护弟弟,你很勇敢,对不对?”   “凛?”   林将夜一愣,笑道:“不,他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弟弟。原来你一直不知道啊,那你就更勇敢了。作为哥哥,你的选择和行为都没有任何问题,记住了吗?”   “凛……”   “不想去医院,那就不去,待会陈叔叔给你上药消毒,你要好好配合哦。如果伤口恢复不了,你就没有力气保护弟弟的遗产了,对不对?”   虞凌沉默片刻,努力消化林将夜的话,随后忽然坐起身,抱紧了虞凛的外套,“啊啊啊”地喊了一大通含糊不清的话。   林将夜皱眉努力分辨,紧接着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两人:“他想要现在就去医院,尽快把伤口全部治好。”   “可以,走吧。正好我们也要去一趟仁深。”   虞望宵打开衣柜,把虞凛的围巾也拿了出来,递给他。   裹上虞凛的围巾,穿着虞凛的衣服,终于让虞凌激烈的情绪得以缓解。他歪着头,在驶向医院的车上渐渐睡着了,睡得很沉。   众人一路上都没说话,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亲眼看到虞凛苍白的脸和虞凌崩溃的样子,还有老宅满地暗红的血迹时,大家都还集中精神忙着处理眼前的事,顾不上想太多……   但偏偏到了现在,灾难结束,哭泣的人陷入安眠,夜色下月光洒落于趋向平静的街道。这份陡然升起的平安与宁静,会让被压制的、尚未消解的情绪瞬间反扑上来,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过于沉默的车稳稳停在仁深医院门口,陈铭背起熟睡的虞凌,向直通顶层的电梯走去。那里是虞望宵专用的办公室兼病房,可以提供更舒适的位置给虞凌睡觉,也能避人耳目。   而虞望宵牵着林将夜的手,径直前往VIP病房,绕开那群不知所措的顾家亲戚。   没想到,病房里人还挺多的。   厉院长坐在床头和顾九安说着话,林家的两兄弟坐在沙发上,而邱珍板着脸给他俩分好药片,冷冷扫了一眼最不爱吃药的林景曜,林景曜连忙慌乱地把药片塞进嘴里,连水都来不及喝,硬生生干咽了下去。   “妈……”林煜目睹全程,欲言又止。   “妈什么妈,你还不吃?”   林煜更不敢说话了,老实地拿起水杯:“好好好,我吃。”   没有看到其他熟悉的人死去,林将夜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你们还挺健康的,怎么样,都没受伤吧?”   “哥哥,我受伤了。”林景曜小声开口。   “伤了哪里?”   “手指,这就吓破了胆,真是……”   邱珍没好气地回答,随后走上前对虞望宵笑了笑,立刻拉着林将夜左右打量,前胸后背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他也毫发无损,这才放心下来。   “将夜啊,你头发怎么忽然变长了?哎,真好看,比你北城的小表妹还漂亮。”   “这就是另一个复杂的故事了,”林将夜笑笑,没有解释太多,他被邱珍转得晕头转向,“咳咳,大家现在都没事就好,以后你们就自由啦。”   “你不愿说,但我知道,他们能恢复如初,全都是将夜你的功劳,对不对?”   邱珍招呼着两人坐下,表情有些复杂:“多谢你,将夜。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开车,如果我也突然变成木头人,那我就要一头冲进江里了,一定会淹死。那会儿谁也没空来救我,都哭着喊着世界末日呢。”   “我们能活下来,都要感谢你,”林煜低声接话,“老妈能自由行动,才能直接调头来公司找我们,救了我和小曜。”   没错,地震时兄弟俩都在电梯里,林景曜的手指就是被变形电梯门给夹伤的。运气好没有骨折,但左手已经完全肿成了馒头。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监控也失灵了,谁也没想到他们还被锁在电梯里。若非邱珍知道该怎么紧急关停电梯,恐怕光是电梯里的灯带漏电问题,就能让兄弟俩好好吃上一壶,更别提后续可能出现的坠落危险。   仿佛是本能,她一层层地冲上顶楼,手动打开电梯,把两个像木头一样静止的孩子给亲手拖了出来,胳膊都拽得脱臼了,才等到赶来帮忙的保安队。   “所以你才是受伤最严重的?先别忙着照顾他俩了,坐下好好休息,去隔壁躺一躺也行。”林将夜看着她红肿的手臂,微微皱眉。   “这话我说过了,没用,厉院长都说不通,她可不乐意再让我俩离开她的视线,”林煜低笑,“我们木僵的样子把她吓得不行,别看她现在精神满满的,恨不得再多抽我两巴掌,那是被吓得直接发怒了……明天肯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林煜,你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欠抽,”林将夜赶紧拉住险些要扬起手的邱珍,“新的人生,从好好说话开始做起,不行吗?”   “怎么说呢,人的成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将夜。我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但这不代表我就必须改变我的本质。”   林煜停顿片刻,再次低笑起来:“妈还在乎我们,我也爱着她,就这么简单。所以我知道,她就喜欢我这幅成日找打的样子。我还是我。” 第63章 从今往后的每一夜   林将夜听完沉默半晌, 与虞望宵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想法颇为一致。   ——能说出这些话的林煜,其实已经有所成长了, 只是他自己不那么认为。   认清自己, 本身就是一场疼痛的成长。   至于该如何调理这场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也不该由林将夜干涉。   这个病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短短两个月内失去了家人,无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有需要他们自己处理的课题。   死亡与伤痛, 是注定相生相随的存在, 同时伴随着代表“失去”的巨大空洞。林将夜见过太多的生与死,以前他看不懂,但按虞望宵的话来说, 最近他确实略通人性了。   恨一个人是痛苦的, 而在失去这种漫长的恨意之后,留在心中的空洞并不会轻易愈合。需要时间,需要自行面对, 更别提是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之下。   林将夜能插话的只有一件事:“林景曜,好好学习然后找个班上吧,我记得你是大学还没读完就跑回国的,再怎么说也要拿到毕业证才行。以后不准打扰我谈恋爱。”   这话说出来时,虞望宵就坐在两人身边,不紧不慢喝着医院提供的普通茶水。林景曜全身都绷紧了, 心虚得很, 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只敢乖巧点头,小心地问:“哥哥,以后还回家吃饭吗?”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 原本还有些闹腾的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但偏偏林景曜就是最擅长揣摩心意的那个人,他问的问题就是邱珍不敢问却实在想问的,所有人都很关注。   连躺在病床上垂眸沉默的顾九安,也偷偷看了过来。   “……”   林将夜思考半响,非常认真地看向邱珍:“我不能代替他原谅你们,我也不是你用来睹物思人的代替品。”   “将夜,我不可能会这样想你……”邱珍脸色有些苍白,她也在煎熬。   “邱珍,我知道你的理智和情感在作斗争,但它们总会有和解的那一天。在这场斗争里,你并不是孤独的,你有帮手,”林将夜扫了眼沙发上的这群人,继续道,“珍惜眼前人。虽然以前养得不怎么样,但勉强养养,说不定能养好呢?”   “喂!”林煜试图抗议,话到嘴边,众人齐刷刷向他看来,他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大哥现在很讲道理的,也很好说话,我会监督他,以后努力做到三思而后行,”林景曜赶忙打起圆场,“哥哥,就算我们不是亲人,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现在应该也能算朋友了,对不对?你救过我的命,救了大家的命……我们会喜欢你,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煜只对你一个人好说话,在我这儿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邱珍幽幽开口,“我说要把你送回去继续念书,他不干,前两天又和我吵了一架,又是舍不得,又是怕你在外面被欺负,真是……这么多年,到底谁欺负过你?”   林景曜立刻慌了,在脑子里想好的那些话突然间变成了空白,磕磕巴巴的:“妈妈,我……哥,你……”   “咳,好好好,我答应还不行吗?也就出国两三年,咱家又不是买不起机票,签证都还有好几年呢。妈你有空也多出去玩玩,逢年过节的正好看他一眼。”   说到这里,林煜忽然乐了:“靠,我以前怎么从没想过出国去看你啊?简直莫名其妙的,一天到晚在家闷着,都快把自己闷成神经病了。”   “哥,注意文明用语。”林景曜不赞同地说。   “哦,好。”   林将夜听着再次热闹起来的氛围,微微弯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这就是所谓的“重活一次”,也是他之前恭喜邱珍的理由。   当思维的限制被彻底打开,不再仅限于剧情所设定的规律和本能反应,就会让曾经局限的认知冲破桎梏,向外拓展。   毕竟大脑每日接收到的信息与知识,比人类自己能想到的要多出数倍。只是在认知受困的时候,那些知识都被埋进了记忆深处,分明早已拥有,却根本无法取用。   死去的月亮,带走了一根又一根缠在他们四肢上的木偶丝线,而新生的月亮,带来了精神与灵魂的孕育滋养,带来了盛放的新生。   如果放在别的世界里,闹出来的动静恐怕会更大,让卡在瓶颈期的修士白日飞升,苟延残喘的魔物从深渊苏醒,丰收之雨的神迹洒落大地……不过在这里,也就是让大家的伤口恢复得更好一些,做梦的频率更高一点,被困的灵魂能更快重获生机。   那个与生俱来的、牢牢扣在大脑里的基因锁,猝不及防间被彻底解开,从此所思所想皆由自己掌控,再也不会被几个简单的设定牵着向前走。   他们或许还无法立刻适应,但时间还有很多,有的是机会慢慢探索。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顾九安,悄悄伸手拿起手机,在厉院长分外八卦的偷瞄中,慢慢地给林将夜发了一条消息。   顾九安被迫住院的原因很简单,在之前变成木僵状态时,他也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和虞凛有点像,却比虞凛更幸运。   他原本快要痊愈的左手又摔骨折了,这次有点严重,厉院长强迫他留院观察一夜,可能还要重新开刀。   但即便受了这么重的伤,顾九安还是艰难地单手打完了一长串的字。   【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今晚做的一切,虽然我并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还有,对不起,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喜欢你。如果让你不舒服了,请不要换宿舍,那样很麻烦吧?我下个学期不会经常住校的,也不会打扰你。】   林将夜:“……”   “在看什么?”虞望宵敏锐地微微偏头,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嗯,咳。”林将夜也没想隐瞒,仍然拿着手机,屏幕上大片的字一览无余。   当他正在汗流浃背时,虞望宵笑了笑,弯起唇温和开口:“顾同学,好好休息。账单替你付过了,身体最重要,可以再安心多住几天。”   “……谢谢虞先生。”   汗流浃背的人变成了顾九安,而厉院长左看看右看看,反而是病房里最欢乐的人。他儿子爱看八卦的德行,恐怕也是遗传自他。   但虞望宵向来是个体面的人,他还体面地给在座全体人员都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连看热闹的厉院长也没有放过。   众人皆没有异议,有异议也不敢提。毕竟在经历过大型灾难后的心境问题,确实需要有专业人士的调理才会更稳妥。   虽说王晨这人性格不算很靠谱,但王晨手下的学生都挺靠谱的,正是年轻力壮的当打之年,在业界也颇有名气。   如果体验过后还想继续,报虞望宵名字,家庭咨询能打八折。   厉院长爱看的冲突完全没有出现,顾九安缓缓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非常和平。   看望结束,虞凌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好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邱珍催着他们回家早点睡觉,两人便顺势起身告辞。   陈铭还挺擅长和小朋友相处,红着眼睛醒来的虞凌很快又被他哄睡过去,抱着虞凛的衣服重新入眠。   “今晚我留在老宅吧,看着点小少爷,免得出什么事了没人拿主意。”陈铭把两人送回龙景湾后,主动提议。   “辛苦了,”虞望宵没有异议,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给他买冰淇淋吃,小孩不能惯着,会吃坏肚子。你自己吃就行。”   “……咳 ,好嘞。”陈铭开车离去的背影略显心虚,显然这有过这个打算。   引擎声渐渐远去,留下一片寂静。两人站在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前,也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   电梯依然处于停用状态,要等明天早上重新检修、确定安全之后,才能重新启用。   问题来了,他们的家在顶层,三十楼。   “我抱着你走楼梯上去。”林将夜一锤定音。   “团团,我不累。”虞望宵没有说谎。   经历过今晚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不单是丝柏开花结果,还有后来莫名其妙被光柱带着冲上高空……他的健康状态好像一次比一次更好,熟悉的发热感从心脏散播至四肢百骸,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能量,在温柔地锤炼着、滋养着他的身体。   还有一件事,他暂时没好意思告诉林将夜。第一次出现这种微妙且强烈的发热感,是当他们在床上做完之后。   虞望宵也没经验,他本以为这是正常现象,本能反应。可后续又反复感受到的那几次,似乎能说明很多问题。   他真的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这不是夸张说辞。   但他没好意思说,所以林将夜完全不信,不打招呼一弯腰就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单手托着他的腿,转头就往楼梯上走。   “就算你今年十八岁,走三十层也会累的!”   “……”   乌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因为速度太快而悄然飞舞,丝丝缕缕落在虞望宵手臂上,质感如同细腻微冷的潮汐往返。   虞望宵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忽然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算了。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站在玄关中,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花瓣和衣物,面面相觑。   事实证明,虞望宵选择性冷淡风格的装修,其实非常明智。至少他们家里没有出现灯光坠毁事故,家里装饰也少,地震时没有造成什么损坏。   唯独林将夜亲手做的圆球蛋糕,被晃得有些不够光滑,一侧圆弧出现了细微的奶油磨损。   “可恶,早知道我们就先吃蛋糕了。”   虞望宵把蛋糕盒拆开,极为小心地托着底座,将漂亮的圆球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没关系,我拍了照,而且……如果先吃蛋糕,接下来会很饱,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虞望宵,你又说怪话,”林将夜在扫地,突然听懂后险些把扫帚的握柄捏碎,红着脸嘟囔,“真是的,坏人类。”   虞望宵没有反驳,弯着唇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去厨房取来刀叉餐盘,随后帮忙收整起满地的衣物。   两人对混乱场景的容忍度都很低,根本没耐心等保洁来处理,不约而同就开始开始了大扫除。   先给浴缸放水,启动自清洁功能后还要亲自刷一刷,然后重新再加热水。能放洗衣机的衣服丢进换衣篓,要送去干洗的衣服全部套好,花瓣小心地收集起来放进盒子里封存,灰尘和碎发要拖地两次才能彻底消失……   他俩一边看新闻报道一边热火朝天地搞卫生,一转眼又是半小时过去。   虞望宵甚至给那个呆呆的钩针玩偶也擦了擦脸,用小丝巾包住它毛绒蓬松的头发,使它显得更呆。   这一通忙活过后,别说林将夜,就连虞望宵也感到饥肠辘辘。   “寿星来切蛋糕!快快快。”   “好,这就来。”   虞望宵拿起刀,在林将夜期待的注视下,谨慎地对准圆心,将巨大的圆球缓缓分成两半。   夹心里是布丁和蔓越莓,抹着均匀的红茶奶油和少许奶酪,刀刃穿过新鲜的红色果实,色泽秾丽的汁液随之流淌。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有点怪,但对于虞望宵这种在阳台种满了血红花卉,还在海岛上大兴土木、建出一座“心脏”大楼的人而言,这个小细节反倒恰到好处。   他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有反叛精神,只是通常都藏得很到位罢了,其实口味嚣张得很。   “快尝尝,怎么样怎么样?”林将夜都顾不上自己吃,紧盯着虞望宵端起一块切片蛋糕,必须亲眼看到他吃下去的表情。   将小叉子送入口中,虞望宵很快就微微一怔,眉眼舒展的模样被林将夜完美收入囊中。   他得意地笑笑:“好吃吧,是你喜欢的味道吧?”   “嗯,非常好吃。”虞望宵又吃了一口,心里的惊喜难以言表,进食速度在缓慢加快。   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没人知道虞望宵到底喜欢吃什么。   虞望宵总会本能地隐藏着自己的饮食喜好,连饮品也会采购得更具多样性。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为的就是避免某些场合可能出现的下药问题。   遭过一次罪,从此十年怕井绳。   但林将夜记忆力太好,不会漏掉任何细节。自从某天早上一起吃早餐,虞望宵不经意多吃了几个蔓越莓,他就偷偷记在了心底。   这种小事还有很多,无需强调。   “那我去做个长寿面。警告一下,我没怎么做过饭,难吃也要吃。”   “不会难吃。”虞望宵又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对林将夜的煮面技术很有信心。   正如他所想,煮长寿面还是很简单的,对于亲自观摩过大量下厨视频的林将夜来说,做到一比一复刻并不难。   煮好一根寿星专享的超长面条,装起来恰好是满满一碗,紧接着,林将夜又重新煮了四五个人的分量。   没办法,他现在也饿得不行,主要原因在于……虞望宵心情好时,闻起来真的很香。   稍稍把滚烫的汤面放凉之后,虞望宵也很给面子,不紧不慢地把长寿面缓缓吃完,从头到尾都没咬断,仪式感拉满。   “很好吃,”虞望宵放下碗筷,忽然拉起林将夜的手,扣在掌心揉了揉,认真开口,“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事,今天我很幸福。”   “哼哼,你为我做的更多,我当然不能落后。”林将夜就喜欢被他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仿佛有无形的尾巴翘上了天。   虞望宵鬼使神差摸上了他的脑袋,随后忍不住问:“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扮成小猫的?还有今天安排的这些,那个巨大的礼物盒……”   “之前说好了,你亲口承认想要摸一摸猫耳朵的,这次我就想让你摸个过瘾,”林将夜说着说着有些心虚,凑近了些贴着他,小声说,“还有,我们不是看过林景曜和虞凛的聊天记录嘛,我看过就忘不掉了。虽然林景曜心态确实有点猎奇,但是也有可取之处,他真的很懂人类喜欢什么……”   “团团,你……”   “干嘛,你敢说你不喜欢?”   “……喜欢。”虞望宵默默拿起蛋糕碟,垂眸掩饰般又吃了几口。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但他确实喜欢。虽然无论林将夜做什么,他都会喜欢,不过……所谓可取之处,的确有点说法。   林将夜一眼看穿他的局促,自己反而自然起来,兴致勃勃地继续:“我也没敢照抄他做的事,但看完聊天记录之后,真的就像被强行灌输了一节,唔,漫长的恋爱教学课程!   “我脑子里本来就有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转眼突然出现雏形,想到了实施的方式,就像开窍了一样。”   “乱七八糟的想法?”虞望宵一顿,莫名地被吊起胃口,心里仿佛有猫爪在挠,“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这次是时间紧急,我准备得特别仓促,下回保证让你不知天地为何物。”林将夜晃了晃手机,展示自己的快递物流。   他买了一张水床。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看起来都是要保密发货的存在。   虞望宵有些僵硬,因为距离他下次生日还有很远,而林将夜现在就买了这许多……   “……你想什么时候用?”   “我要补过一次万圣节,你们公司月底的派对记得带我去玩。然后还有圣诞节,新年,情人节,”林将夜认认真真数着,随即忽然促狭地弯起眼睛,“这些都可以有不同的主题,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可不少呢。”   虞望宵越听越紧张,喉结悄然滚了滚,低声说:“团团,对我温柔一点。”   林将夜贴过去搂住他,声音压得比他还低:“你喜欢的只是结束之后再温柔吧,我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真温柔了你又不乐意,还会故意刺激我,坏人类。”   “……”   虞望宵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而就在他短暂沉默的空隙,一阵猝不及防的失重感从天而降。   林将夜又把他抱了起来,这两天似乎抱得有些上瘾,稳稳当当地往浴室里去。   热水已经放好了,暖融融的浴室里水雾氤氲。   林将夜把他放在浴缸旁的椅子上,慢悠悠脱下他的外套,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微凉指尖顺着胸肌逐渐紧绷的轮廓慢慢向下,仿佛关切般贴上他同样僵硬的紧窄腰腹,揉了揉。   淡淡红意随着流连的路径出现,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迅速弥散晕开。   “吃饱之后应该好好消化一下,做点运动,对吧?”林将夜一本正经地低声问着,又像在说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悄悄话。   “……嗯。”虞望宵下意识应声,想要再收回去,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再确认一次,虞望宵,你现在根本不累,对不对?”   相拥的身体沉入水底,近乎窒息的热意汹涌地包裹而上,虞望宵微微一怔,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呼吸。   热水带来诡异且炙热的灼烧感,在张嘴时便陡然穿透了胸肺,却只让他感到莫名的亢奋。   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虞望宵本能间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预感。   或许,像今晚这样回到家后,两人忙忙碌碌的、平淡又滚烫的日子,还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比他所预期的、所能想象的还要更久。   所以他主动搂住了林将夜的腰,轻轻地吻着他湿润的碎发,哑声说:“完全不累。”   仿佛是在刻意挑衅。   “晚上精力这么旺盛,不好,做噩梦了怎么办呀?”林将夜没上他的套,比他还要刻意地轻声细语着,较劲似的。   “那……你帮我。”   “怎么帮呢?虞望宵,教教我嘛。”   “……”   听虞望宵被逼着说了不少丢人的话,几乎快被烫熟了,林将夜才终于心满意足,落在他唇角的吻却比往常更温柔。   “放轻松,我会让你睡个好觉的。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也不要再回想自己死掉的那一夜……听我的,好不好?”   “好,都听你……”虞望宵低声应着,被深深的吻蓦然封住了尾音。   灭顶般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这次却泛起了幸福的空白眩晕。   “你的梦里,永远都会有我。新鲜的我,最喜欢你的那个我……你也要最喜欢我!”   “嗯,我爱你。”   “……虞望宵你不要命了是吗?啊啊啊就知道刺激我,这种话要留到最后面,等我们穿好睡衣搂搂抱抱的时候再说的!”   林将夜有些呼吸困难,红着脸咬他一口,完全没有收着力气:“我也爱你,但我现在真的要欺负你了。做好准备,今夜还很长呢!”   不止是今夜。   还有从今往后的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