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明日梦》作者:南北逐风   文案:   明霆的生日愿望成真了,一睁眼,穿到了未来。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从一个十几岁小混混摇身变成了三十岁的霸道总裁。   英俊多金,事业有成,身份上流,众星捧月,手拿人生赢家剧本。   这就是明霆无数次幻想过的未来!   成熟男人的身体装着中二少年的心,当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爽文情节时,麻烦接踵而至。   此刻能帮他的只有一个人。   求人能有多难?天真的明霆却在看到那人大名的瞬间发出仿佛夜路见鬼一般惊叫!   “不儿,怎么是他?!”   周梦勋x明霆   ——   1.轻松欢脱中二装逼纯爱系小白厕所读物,娱乐消遣即可,别太认真;   2.本文全部专业设定都是为服务剧情进行的夸张魔改,不专业不科学不合理不严谨不负责,请勿做现实联想,请勿带入任何团体、组织或个人;人物设定烂大街,不特殊,无原型;   3.每天18:00更新,有突发情况会发动态提前说。   标签:穿越、欢喜冤家、久别重逢、直掰弯、甜宠、年下、热血、成长 第1章 穿越之中二少年变霸总!   今日问题:在什么情况下,人可以穿越到未来?   热评:我眼一睁一闭,穿越到下一秒了!怎么说不是一种穿越未来呢?   ……   明霆用手机刷着问题下的高赞评论,眉头拧成麻花。这不是这个时代最权威的问答网站吗?怎么一个靠谱的答案都没有?   他需要找到一些依据,因为这件离谱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仿佛热评里说的一样,眼睛一睁一闭,他穿越了。   但他来到的并不是下一秒,而是十三年后。   就在两个小时前,明霆睁开双眼,脑子发沉,记忆的幻灯片还在轮播着生日当天的种种倒霉事:遭人挑衅干架,摩托车被没收,去网吧赶上严查。被现实围剿到无路可逃的少年难得想找人说说话,拨了好几个号码,偏巧大家都赶在同一天有各种事情要忙,没有人能陪他。   他的十七岁生日沮丧极了。   心中把那些人挨个臭骂一顿,骂到最后一个……最后一个电话打给谁来着?   他死活想不起那个名字,但潜意识里感觉,这个名字一定很重要。   回忆让明霆的头阵阵钻疼,他逐渐清醒起来,眨巴眼睛看向四周环境,手掌摸到的是柔软的地毯和纸张。   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的明霆惊慌而起,抓起的纸上有“第二季度财务报表”“董事会决议”“产品发布计划”字样,还有各式各样的机械图纸。再看周围,宽敞明亮的房间哪里跟他贫穷的生活沾边?   突然,他对上了房间里的镜子,眼前的男人英俊成熟——这人是谁?   明霆沉心细看,哦,是我。   ……可我他妈是个高中生啊?!眼前这个高富帅是谁?!年纪也对不上啊!   这比至尊宝在照妖镜里看到只猴儿还离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突然,一个声音如同咒语一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想快点长大,我想无所不能。”   风雨交加的无人夜晚,孤独的少年对着一角生日蛋糕许下心中的愿望。很多人生日都会许愿,但没人知道愿望是否能成真。   意识到事态抽象性的明霆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疼得龇牙,梦没有醒。他慌忙找到埋在纸堆里的手机,扫脸解锁的手机系统更加印证了他处在一个非正常的时间状态下。   明霆想寻求帮助,通讯软件里全都是不认识的人,他那些好哥们儿的名字一个都没有。报警也不现实,谁会相信鬼话?他努力叫自己冷静,没搞清楚之前不能贸然行动,先探查明白。   他在大平层里翻了好几圈,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件,证件信息都没错,上面是自己现在的脸。他继续找,视线最终落在玄关柜摆的一排豪车钥匙上。   这些都是我的吗?未来的自己飞黄腾达了?梦想成真了?   明霆既想相信,又觉得不够真切,只能求助一下家人般的网友。   在刷了十几条毫无帮助的答案之后,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明霆悚然,手忙脚乱下误触了接通。   “明总?”电话里,男人的语气礼貌谨慎。   明霆立刻捂住嘴巴,没发出一点声音。   对方见没有回应,继续问:“已经过了出发的时间,您还没有下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吗?还是今天要在家工作?需要我上来吗?”   “不用!”明霆急忙大喊。他还没有从穿越的震惊中完全走出来,紧接着接到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脑子霎时乱成一锅粥。   对方沉默片刻后问他预计什么时候出发,他嘴巴一快,反问对方去哪儿。   “公司。”那男人说。   公司?明总?明霆隐隐抓住一些重要线索,莫非……   少年惊魂渐定后转变得兴奋起来。猫一样的好奇心开始破土作祟,他左右拉扯,最终对未来世界的冒险探索战胜了对未知环境的恐惧,鼓起勇气问那男人:“车停在了哪儿?”   明霆在地库里左顾右盼,过缓冲带时脚步踉跄,左脚拌右脚撞到了一台车上。待看清那车是一台S680之后,他像是被烫了一样立刻弹开,头不麻了眼不迷了,立刻卷起袖子去擦按在车上的手印,生怕自己刚刚划坏一点。   这时,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人,两人互见对方都吓了一跳,明霆以为是车主,尴尬羞耻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明总,该出发了。”司机老张努力装作淡定。   老张早上出门便觉得天有异端,不然一向四点半就起床工作的老板怎么会上班迟到?而且方才的电话中,老板的口吻哪儿还是平日那副冷淡禁欲的气质?   现在站在眼前的,更是离“稳重”“干练”没有一分钱关系!   老张听过公司内部又起纷争的传言,他对着明霆不敢多问多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明霆指指眼前的车,“我的?”   老张为明霆拉开了车门。   愿三叉星辉照亮您的事业与前程!   意识到自己拥有钞能力的明霆彻底进入到了兴奋状态。   舒舒服服地坐在宽敞的后座上,明霆心里甭提有多美,原来当人生赢家这么爽,要是早点知道,他当初肯定好好学习。   不过也没关系,混子现如今不也跻身上流了吗?那些曾经的学霸们指不定现在在哪儿搬砖,尤其是……想到这里,明霆脑子一抽,过电似的麻了一下。他想努力回忆过去,回忆自己穿越来那一晚的细节,可是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个愿望。   也许中途出现了一些纰漏?是不是应该觉醒一个系统什么的?明霆懒得计较,只顾着让那新奇街景挤进自己充满探索欲的双眼。   明霆的视野忽然被红色入侵,原来是商场外延的LED大屏上的广告。   一个赛车手身骑摩托赛车穿街过巷,赛车上贴着11的号码,虽然带着头盔不知道是谁,可极限压弯划出的曲线与飞驰的身姿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凌厉气势。   明霆惊呼帅气,与那广告擦肩而过后忍不住回望。没有哪个男孩不向往速度与激情,像个火焰骑士一样旷野中疾奔。他满是憧憬地仰望广告中的人,不住幻想那个赛车手就是自己。   不对,我不是霸道总裁么?我羡慕别人干嘛?我可以为所欲为啊!   明霆反应过味儿来,对老张说:“我不去上班了。”   老张以为明霆另有安排,只听明霆接着说:“我堂堂一个总裁,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这辈子不可能上班的!掉头掉头,我不去了!”   工作狂突然说自己不工作了?老张诧异至极,连忙将车停在路边,连忙问:“明总,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当然是去疯狂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才对!明霆巡视着街边店铺,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钱在哪儿,眼睛瞄了到了老张,心中有了主意,狡黠一笑,拉着老张就下了车。   少年人对可以随意支配的金钱没有概念,特别是身边还有人帮他记账,他就更加无法无天。半晌时间把自己能想到的挥霍场景干了一溜够,最后跑去理发店染了一头明艳红发。   身着潮牌脚踩AJ的红发青年神清气爽地从店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手提大包小包的司机。明霆正打算光明正大地跑去网吧打游戏,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他已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设定,接电话也不紧张,张嘴就问:“谁啊?”   “明总,是我,刘初阳。”听着是个年轻女性,有着跟老张如出一辙的恭敬语气,“我想问一下您大概什么时候到公司?咱们跟人约的时间就快到了。”   “不去!”明霆想都不想,什么人还要他霸道总裁亲自见?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每分每秒过爽文人生,否则突然穿越回去岂不是太亏?   “这……”刘初阳犯难,“明总,您是有其他打算吗?”   什么打算?完全没有。明霆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最好不要多说话,先听听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沉默在助理看来简直就是老谋深算君心难测,偏巧这个助理还是新来的,拿不准老板的态度。   身后就是火烧屁股的工作任务,刘初阳就算再怎么害怕老板怪罪,还是硬着头皮说:“明总,我……是我工作觉悟不高,我不太理解……好不容易跟他们敲定好了时间,要是再谈不成。” 刘初阳的口气逐渐可怜担忧:“咱们车队恐怕……”   明霆叛逆归叛逆,机灵的脑子还是在线的。他从刘初阳的话里听出一些症结,似乎是有什么复杂问题等着他解决,而且“车队”这个词很吸引他。   他不管大人的世界有什么运转法则,只是单纯想着,这不就是等着他这个盖世英雄拯救世界的情节吗?   有意思!   何况人家姑娘都这么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了,他总不可能傻逼一样驳人家面子。   “行行行。”明霆立刻说:“等我。”   天空一阵巨响,主角闪亮登场!   明霆昂首踏进公司大门,迎面走来的同事看到他的模样俱是震惊,都跟结巴似的向他问好,明霆开心地摆手回应,大家更是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那个冷面阎罗一蹦一跳地进了公区。   每个人的嘴巴都大到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石化一样没有任何动作。明霆不以为意,只道是自己新染的这头红发惊艳全场,心中洋洋得意,不禁走到工位尽头时转身虚空投篮。   现场鸦雀无声。   明霆进了办公室后把门一关,等候多时的刘初阳看到明霆后彻底丧失了语言系统。   “明、明、明总,您……”   “我失忆了。”明霆随意坐在沙发上,搬出了他路上早就设计好的瞎话,“早上起床的时候摔了一跤,撞到了头,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耽误了这么久才来。对了,别‘您您’的,叫名就行。”   他脸不红心不跳,刘初阳半天才憋出个:“啊?”   明霆张着好奇的双眼问:“所以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刘初阳几近瘫痪,脑子一片空白。明霆问她话,工作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掏出了一打文件递过去,手一抖,文件散落。   明霆赶忙帮着刘初阳一起捡,拾起来一张仔细看,是一页简历。   一整页竟然全都是各项摩托车世界比赛的成绩,光是冠军都数不过来,更不要说还涵盖了几乎所有的组别和场地类型。   “我操,这他妈是变态吧!这是哪路车神?”   “是……是要去见的……周……”   明霆听刘初阳说话费劲,又捡起来几张。当看到简历首页的照片时,明霆仿佛夜路见鬼一般惊叫:“怎么是他?!”   照片中人玉骨神寒,双眸如孤潭映月,冷峻漠然拒人千里,亦难掩王者锋芒。   下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周梦勋。   刘初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还认得?”   那人在明霆看来几乎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可那烧成灰都能被记住的面容叫明霆觉得手很痒,想打人,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这他妈可是我的……好、同、学!” 第2章 都哥们儿!   不是所有的校园故事都要从转校生讲起。   明霆只记得他们班在高二时转过来一个学生,其貌不扬,佝偻着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女生们很是失望,现实摧毁了插班生必是帅哥的美梦。明霆在睡觉,中途醒来才看到那个新同学,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自习课的时候,明霆给好哥们儿杜安丢小纸条,结果不小心丢到了斜后方周梦勋的桌子上。他心道“我操”,比口型威胁周梦勋不准打开。周梦勋就跟没看见一样,放下手中的笔,慢悠悠打开了小纸条,自己在上面写了点东西。   明霆刚想破口大骂,纸团就丢到了他的脑袋上。周梦勋扬扬下巴,明霆抓起纸团打开一看,歪七扭八的对话末尾插入了一行工整的字迹。   “好好写作业,否则,秘密。”   “秘密”两个字写的很用力,仿佛敲重点一样。明霆当然知道周梦勋是指的是什么秘密,他不想暴露,只得无奈被周梦勋胁迫。为表反抗,他对着周梦勋无声口型:“傻逼。”   周梦勋“哦”了一声,不以为意。   乱拳打进棉花里,明霆气得牙痒痒。   安静的车厢内,明霆黑着脸看文件,刘初阳满目愁容地看手机,八卦小群里的同事们聊天记录刷得飞起。   “明霆是被逼疯了吗?他怎么突然大变样?他不是还要去见周梦勋?”   “等等,是我知道的那个周梦勋么?”   “对,是你知道的那个MRC-Pro世界冠军、德拉环岛世界冠军、科曼拉力赛世界冠军、全地形王者,厂队收割机,永远的11号车手,传说中的那个男人——周梦勋!”   “虽然上个赛季末出事故差点被撞死,养伤养到现在赛季报废事业受挫成绩不佳,但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回国发展啊?而且还是从PRO组降到A组!降组别哎!”   “之前不是说周梦勋狮子大开口,要太多了明总不答应么?”   “我操,我是11的粉丝,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家哥哥!”   “降组别对职业选手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再不多要点钱,图什么?图明总长得帅?开什么玩笑?”   “别打岔!你们说明总突然搞这么一出是不是要出奇制胜?咱还有救么?”   “……我更宁愿相信咱们是真的要完蛋了。”   刘初阳看完后默默叹气,再看看明霆,更是如鲠在喉。   对于明霆的“失忆”,刘初阳本是半信半疑。见明霆看那些资料时脸色变了一百八十回,清澈愚蠢的眼神实在不像装的,她只能选择相信现实,并且这事得保密,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   可为什么失忆的病症这么像智力受损?   眼前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多思考,不论到底怎样,她都得确保自己的工作能够推进下去。   死马当活马医,保住饭碗,全当是命运的考验!   利用路上的时间,她简单向明霆介绍了一下当前境况。身为国内最大的摩托车品牌锐锋旗下运动赛事部RFM(ReFyn-MotoSport)的总裁,明霆不光一手把车队带入世界赛场,更是控制着公司技术研发的核心,手中握有的权利甚至超过了锐锋CEO,可谓是风光无两。   豪门秘辛和血雨腥风的办公室斗争被明霆抛之脑后,他激动地问:“那我是不是能跟川崎杜卡迪掰手腕了?”   这对鬼火少年来说是绝对的爽文!   “销量上来说是碾压,但是赛道成绩……你听我继续说。”刘初阳努力回正话题,“我们现在的两个车手已经进入了职业末期,赛季结束后会转为测试车手。赛事团队那边认为,想要达到董事会的成绩要求,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周梦勋了。”   “不是,他有什么牛逼的?”话一说完,明霆就想到那厚厚简历上的功勋,不情愿地小声嘀咕,“他怎么就成世界冠军了?妈的,什么狗屎运……达不到成绩会怎么样?”   “董事会在下个财年将会拒绝财务申请,车队可能会保不住。”   “什么玩意?”   “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毕竟我也才来仨月。”刘初阳道出自己的无奈。她刚来没多久明霆就出差去了,对明霆的接触有限,更多的印象来自同事们的描述和自己的观察。   对于一个不熟且“失忆”的老板,有问必答实话实说是刘初阳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跟周梦勋谈了好几轮,他的条件太苛刻了,一直没敲下来。”   明霆一听就来了气:“什么?他特么的还敢提条件?什么条件?”   刘初阳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你说没得谈。”她再看了一眼明霆的拳头,不懂在气什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心一软,安慰道:“好了,别攥了,都红了。”   抵达约定地点,明霆下车便冲,刘初阳跟在大步流星的明霆身后:“明总!”   “干嘛?”   “现在比约的时间早十五分钟,等等再上去吧?”   “等什么等?早聊早完事儿!”明霆继续往前走。   “明总!”刘初阳再叫。   明霆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这次……”刘初阳说,“虽然你说你都忘了,但是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你说。”   “一定要把周梦勋谈下来。”刘初阳认真道,“否则所有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外面还是酷暑,酒店里的冷气打得像是来了北极。   刘初阳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外国老头。那老头的目光略过刘初阳,被明霆死死吸了过去,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明霆来的路上看了刘初阳给他准备的资料,眼前这人是周梦勋的教练兼经纪人——哈维尔。   “请进吧。”哈维尔操着蹩脚的中文把二人迎了进来。明霆注意到哈维尔走路时不太利落,一条腿像是不能完全打弯。资料上说,哈维尔曾是西班牙顶尖车手,当打之年被一起严重比赛事故葬送了职业生涯,不得不转到车队幕后工作,成为了后来许多天才车手的金牌教练。   这是酒店内最好的套间,仿佛这样的奢华才配得上神秘的超级巨星。明霆看着就来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问道:“他人呢?”   哈维尔说:“在健身房,一会儿就过来了,再等等。喝点东西吗?”他客气地招呼明霆,“茶还是咖啡?”   明霆说:“AD钙奶。”   显然这个词超出了哈维尔的词汇量,他努力识别,刘初阳赶紧打圆场:“不用麻烦了!您也请坐吧。”   哈维尔正要说话,门锁“滴”了一声,外面有人进来,明霆回头望过去。   很奇怪的,在目光落到对方身上时,明霆的脑袋出现了针扎痛感,刹那间涌现了几个残破的画面。明霆皱眉晃头,画面被甩不见,他没捕捉到那些影像,只留下阵阵恍惚,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落地窗的阳光才完全照亮了对方。   那人穿着全黑的长衣长裤,运动服的拉链拉到了顶端,身体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一头黑发是湿的,来不及擦干,水滴落在了肩膀上。他经过明霆的身边走向对面的沙发,足量的身高和肩宽让他的身体如黑云压城,完全遮住了明霆眼前的光。   他坐下,眼神落在明霆身上,明霆眼睛立刻转开。   上周见还是可以被自己随意辱骂的同龄人,现在再见已经是一个气场强大叫人不敢直视的成年男人了。虽是一副淡颜冷脸,雄性生物的体格压制仍旧让明霆的屁股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试图拉开和对方的距离。心里咒骂资本主义酒店浪费资源,空调开得跟冷柜一样。   不对啊,自己现在也很成熟啊!还是霸总呢!有什么好害怕的?   明霆思付着该怎么开场,只觉对方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游移。他被盯得受不了,再想到这个人那欠扁的模样,忍不住说:“周梦勋你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少他妈装外宾,信不信老子打你?”   一语叫在场三人大跌眼镜,最想死的是刘初阳,最先恢复正常的是周梦勋。   他歪头笑了一下:“换策略了?”   明霆听不懂周梦勋的意思,求助地看向了一旁的刘初阳。忍不住骂人是自己不对,他眼神向刘初阳道歉,刘初阳无奈地摇头,打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   “周先生,我们双方一直对待遇这块没有什么太大的争议,至于之前几次的沟通……”刘初阳面上平常,内心十分崩溃,她根本就不知道之前几次都聊过什么啊!但见明霆那做错事装可怜的样子,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和稀泥:“明总这次是有很大诚意的,您看您这边……”   “我对薪资没有什么要求,至于车队资源,我说实话,就算你们挖了再多国外顶级工程师过来,技术差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追上的,你们能给我的也绝对比不过其他车队能给的。”周梦勋说话慢条斯理,眼神落回了明霆身上,“我说过,我的条件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明总应该不会忘吧?你答应我,我就签合同。”   刘初阳扭头看明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总裁大人是真的不记得了呢!   现在的明霆觉得自己像是同时被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处主任三堂会审。该死的周梦勋真是从小到大都只会“要挟”这么一招。可问题是,他这次连周梦勋所谓的条件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条件呢?”刘初阳插嘴问,“您说一下,我好让法务拟在合同里。”   明霆得救地望向刘初阳:好样的!回去就给你加薪!   刘初阳对明霆点点头:老板,我carry你!   “秘密。”周梦勋说,“这是我和明总之间的秘密,不方便说。”   双杀!   明霆的心情坐了一圈过山车之后跌回了谷底。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头好痛,要长脑子了……不对!明霆心铃一震,这个场景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小说主角进入神秘世界之后接到系统任务的情节吗?莫非他的系统是个哑巴,任务得靠他自己识别?   他悟了!   明霆心情瞬间好了起来,紧接着很爽快地对周梦勋说:“嗨!都哥们儿!我答应你!”   周梦勋的表情凝固,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答应你咯。”   “你确定?”周梦勋狐疑,“你之前拒绝过很多次。”   明霆笑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人一套一套的,信誉又很差,我才不要轻易相信你。”   周梦勋垂下眼睛:“这次是认真的。”   “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别废话了,赶紧把合同签了。”明霆从出门就被灌输一定要签下周梦勋的思想,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完成,心里已然给自己唱起了赞歌,全然不顾周梦勋到底提了什么条件。   在他看来,周梦勋能干出来的事情无非就是逼自己做十张数学卷子,然后不准自己抽烟,或者自己逃课的时候死皮赖脸地跟着。这是什么难事吗?拜托,老子现在是精英总裁!随便打个电话就能有一车面包人帮自己做作业!   刘初阳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哈维尔:“这是意向合同,正式签约的时候我们会举办发布会。”合同是中英文的,哈维尔还没确认完就被周梦勋拿了过来,干脆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明霆也在合同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潇洒地弹了一下纸,故作成熟地对周梦勋伸出手:“合作愉快。”   周梦勋对着明霆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明霆的掌心是热的,周梦勋微微用力攥了攥,明霆立刻瞪他,把手抽出来之后在周梦勋的掌心轻轻打了上去。   完成任务的明霆不想久留,连客套话都没说就拉上刘初阳离开。全程默不作声的哈维尔此时站到了周梦勋的身后,问他是否真的想好了。回国不是好的选择,自降组别要承受更大骂名,而且这个圈子更新换代太快,天才层出不穷,离开顶级围场的人想要回去难如登天。   周梦勋盯着明霆离开的方向,哈维尔的话对他没有任何触动,那些东西他统统不在乎,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已经很近了。 第3章 甲方基佬乙方直男   算法是个很神奇的玩意,特别是对完全不懂当今互联网技术的明霆来说,他前脚刚见完周梦勋,后脚打开社交平台,“周梦勋”三个字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席卷而来,简直就是黑魔法。   #车迷入门,为什么说周梦勋是绝无仅有#   #11号车手真的被高估了吗?#   #周梦勋十大救车名场面#   #后周梦勋时代,还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中国车手登顶?#   #周梦勋背后的资本故事#   “烦不烦啊!怎么全是他?”明霆的手指在屏幕上刷出火星子,没想到周梦勋的消息越来越多。就这么十几分钟的空档,他几乎浏览完周梦勋辉煌的一生。他大叫:“我根本就没搜过他!”   刘初阳就当明霆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忘了,淡定说道:“算法就是这样,根本不需要你主动搜,可能只是你周围有人谈论,或者你自己心里想过,它统统都知道。”   “我根本不想看周梦勋耍帅!我要看他犯傻逼!”   刘初阳凑到明霆的手机前小声念叨:“周梦勋摔车,周梦勋摔车,周梦勋摔车。”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果不其然,明霆下一个视频刷到的就是周梦勋上赛季末尾那次极限事故。   视频中,周梦勋的赛车如同一道红色闪电死死抱住弯心,与对手进行轮对轮的拼抢。就在取得胜利之时,突然后轮转向失灵,在将近三百公里时速下连人带车被高高抛起。这也带得其他车手纷纷摔车,摩托车的零件和包围纸一样被撕开到处乱飞,现场乱做一锅粥。   本来周梦勋已经人车分离,人重重落到地上后在缓冲区高速翻滚撞到防护带上,可就在这时,另外飞过来的一台摩托车直接朝着他砸了过来!   被几百斤的铁疙瘩撞击是围场之上最危险的事情,周梦勋被砸得一动不动,比赛当即暂停。   光看视频都能感觉到当时场面的凶险,更何况亲自经历?后续的事故调查显示,当时那台摩托车再砸偏一点,周梦勋就当场进名人堂了。   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是险些致命的重伤让周梦勋的赛季彻底报废,加之他本就有许多旧伤,身体恢复情况不容乐观,后续的职业生涯恐怕会变得极为坎坷。   “……看他现在挺正常的啊。”生死大事,明霆再怎么不爽周梦勋也不会拿这事开玩笑,只小声嘀咕,“不像是受过那么重的伤。”   刘初阳感慨:“可能这就是顶级车手的……天赋吧。”   周梦勋即将签约锐锋的消息不胫而走,立刻引起坊间哗然。   作为国内车手断层第一人,周梦勋有着巨大的商业价值和话题度,再加上傲人的成绩,走到哪里都是新闻焦点。他伤病修养阶段就传出过很多转会的新闻,今天说去这里,明天说去那里,车迷们每天都坐过山车。   但是万万没想到,周梦勋竟然会选择国产车队,甚至可能去参加低组别联赛,无论如何这都是车迷们不能接受的。   合着好饭不吃吃馊饭?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一连几日都是高强度节奏,不过也有自诩业内出来说这都是烟雾弹,周梦勋不会回国的,他又不傻。当然如果真的回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锐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粉丝们不相信这种说法,周11在围场里光年薪就大几百万欧元,算上代言和赞助,看得上你们这些土老板那点小钱?卖多少台拖拉机能养得起?   黑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周梦勋伤那么久,整个赛季都跑不了,车队花那么多钱养闲人?这人不是一贯傲气吗?什么MRC的车队合同太严苛,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他要去跑德拉,跑科曼,签长约对别的车手来说是保障,对他来说是束缚,所以他每年都要换车队,每次都只签一年。没想到突然赛季末重伤,新赛季竟然有车队愿意白养他一个废人,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现如今八月份就能传出来交易新闻,那肯定是车队觉得买卖不划算有解约意向。再往深里想,恐怕对他的未来也不想再赌了。   这人啊,怕不是废了。   架还没吵明白,锐锋的新闻发布会就开了。   刘初阳在发布会后台入口焦虑地踱步好几轮才看到明霆的人影,可那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外加穿得邋里邋遢的西装,怎么看都与以往的公众形象相距甚远。这么放明霆这么上去,精英总裁崩人设的新闻肯定比周梦勋签约还吸睛。   单看他现在懒洋洋的模样,配上那头张扬的红发,像极了海报里的偶像明星——可是谁家偶像明星能把领带打成红领巾?   “这样不行!”刘初阳恨铁不成钢,自己上手帮忙处理。可是她只会给自己系,领带挂在别人脖子上怎么处理完全转不过弯。手上用力一勒,明霆差点吐出来。   “我知道你看我不爽很久了!”明霆脸憋红,“但也没必要直接杀人吧?你好歹弄点密室诡计啊!咳咳……”   “啊啊啊!”   越弄越乱,就在刘初阳即将成功谋杀老板之际,周梦勋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接过了她手中的领带,轻声说:“交给我吧。”   刘初阳松了口气,然而周梦勋拽着领带把明霆提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动作似乎能更快的结束明霆的性命。   “周——咳!”明霆想大叫求救,他觉得周梦勋要整他,可当他被迫抬头对上周梦勋的眼神时,自己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任由周梦勋摆布。   周梦勋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优等生了,而是一个与风雨搏斗,站在人生顶峰的男人。真动手的话,自己能打过对方吗?   “好了。”周梦勋动作轻柔地给明霆打好领带,手掌按在明霆的肩膀上,自然而然地顺着手臂捋平他衣服的褶皱,随后说道:“一起走吧。”   一张长桌,明霆和周梦勋各坐一边,闪光灯在两个人身上从未消失过。记者们争分夺秒地把收到的信息发出去——除了周梦勋签约之外,明霆这个商业精英突然爆改的形象叫他们更加在意。   看来是真的要变天了!   当周梦勋身着锐锋队服站在11号背景板前的公式照一经发布,原本热闹的舆论场在短暂的沉默后彻底爆炸。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周梦勋冷脸甩掉那些记者后回到后台,在隐蔽的休息室里找到那撮红毛。   “明霆!”   明霆怕被人发现,特意躲在桌子后面蹲身吃泡面。他一大早就被抓起来准备,签约的时候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好不容易吃口东西还被周梦勋给逮到。   妈的,上次也是,在厕所抽烟被周梦勋抓个正着。   明霆抹抹嘴,全然不顾形象地问:“干嘛?”   周梦勋盯着明霆看,明霆不喜欢他这幅屁话不说的样子,端起泡面碗:“怎么着你也想吃?”   “我不吃垃圾。”   “那你别碍着我吃垃圾。”明霆无语,“呸呸呸!你边儿待着去!”   周梦勋走到他面前:“我还没你微信。”   “我不用微信。”   “那你用什么?”   “QQ。”明霆忘了自己的设定,顺嘴就秃噜了出来。不料周梦勋说:“QQ也行,手机号也行。总之留个联系方式吧,要不然我找不到你。”   明霆疑惑:“你闲得没事儿干找我干嘛?”   周梦勋反问:“你说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   “难道你想反悔?”周梦勋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文件夹,躬下身来,掀开一页朝向明霆,“白纸黑字,你签了名字的。”   明霆记得自己是签了两分文件,不过他没细看,翻开之后找到最后一页一通划拉,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现在周梦勋手里这份确实是他签过的,定睛一看,抬头不是车手合同,而是一份私人协议。   那合同贴脸太近,明霆看成了斗鸡眼,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鉴于甲方对乙方爱慕许久,乙方需要甲方通过职业技能在事业上予以帮助。为了确保甲乙双方关系顺利平稳过渡,进而能够自由、平等地建立后续恋爱关系。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经协商,特拟定以下协议。”   “一,甲方的责任和义务。小括号一,甲乙双方接触期间,甲方保证必须爱且只爱乙方一个人,无论思想还是肉体,都百分之百忠诚于乙方。绝不在乙方不允许的情况下有轻浮的行为。小括号二,甲方对乙方的择偶选择有优先权……”   明霆的眼睛越睁越大,口气越来越虚,他嘴上念出来,但大脑完全不能识别这些中文的含义。   “二,乙方的责任和义务,小括号一,乙方需要正视甲方的情感表达,可以不接受,但不得人身攻击。小括号二,乙方在与甲方接触期间,不得接触不三不四的男女,不得另寻新欢。小括号三,乙方应适当同意甲方的约会请求。小括号四,如合约期满乙方仍无法接受与甲方发展成为正式的恋人关系,则合约自然终止。”   “甲方,周梦勋。乙方,明霆。”   明霆蹲在地上,手里捧着泡面,一字一句读完了协议内容,呆愣着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良久,他茫然地抬头问:“这……你……我……”   他眨巴眼睛,周梦勋低头看着他。   我?和周梦勋?搞男同?   啊? 第4章 摩的佬向你发出邀请   “不是!”明霆“蹭”地一下站起来,蹲久了腿麻得他龇牙咧嘴,泡面甩得到处都是,人像是帕金森发作一样抓着周梦勋的胳膊,“我、我……这就是你他妈要我答应的条件?”   周梦勋点点头,明霆的表情四分五裂,嘴里“啊啊”地叫唤,抽风一样语无伦次:“完蛋了完蛋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你之前也一直死咬着不同意。”明霆的反应让周梦勋有点失落,“但是事已至此,明霆,你应该遵守约定,给我个机会……”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周梦勋被明霆搞得有些恼火,“我又没逼你立刻跟我谈恋爱,只是给我机会让我追求你而已,明霆你别欺人太甚!”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他妈搞同性恋的事儿先往一边放放!”明霆的腿还在麻,脚底板像是踩在针尖上,动作抽象得好像亚洲舞王尼古拉斯赵四。   周梦勋拧眉站在一旁,仿佛寻找机会的刘能。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傻逼合同跟你的车手合同不是一个玩意?我他妈签完就给刘初阳了!她说她拿去给法务核对存档!要是给别人看了,我还活不活了?!”   “……”   在短暂的思想停滞后,周梦勋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严肃道:“走!把合同抢回来!”他拽着明霆大踏步往外走,明霆哇哇大叫:“腿!腿麻了!周梦勋你轻点!你他妈是土匪吗?”   刘初阳一路护送这份事关公司命脉的重要合同从园区展厅抵达办公大楼。她心情很好,沿途跟同事们打招呼,成功签下周梦勋是天大的喜事,同事们也都很兴奋。   电梯载着她去到了法务办公室所在楼层,她早就跟法务姐姐约好,此时对方正在办公室里等着自己。她礼貌敲门,进门后把自己包里的文件掏出来递给法务,法务正要掀开之时,只听远方传来一声大喝!   “刀下留人!”   一阵红色旋风袭至眼前,那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手里的合同就被抢了过去!法务倒也是身经百炼,根本不管来人是谁,受到袭击后手掌下意识地按了警报。   尖锐的警报响彻大楼,不明所以的员工轰隆隆往外跑,鸡飞狗跳的逃难人群中只有安保人员逆流而上!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安保队长带着防爆盾和棍子来到法务办公室门口,“不要伤害人质!放弃抵抗!自己走出来!重复一遍,自己走出来!”   “队长!别开枪!”有人大喊,大家立刻提高警惕。紧接着就见门被缓缓推开,队长屏住呼吸。   只见门后走出来一个红头发的,紧接着是一个高个男人,身后是两个女孩。那高个男人冷着一张脸看天,两个女孩各看左右,四个人好像谁都不认识谁,只有那红毛鼓起勇气看向眼前众人。   明霆双手举过头顶:“是我!”   这场闹剧最终以“明总亲自监督员工安全防范意识及安保流程实战演练”为理由告终。明霆最近的表现在同事们眼中本就怪异,再添一出新戏也不意外。只是私底下的讨论就此增多,大家都觉得肯定是董事会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明霆那人精指不定在谋划着什么。   山雨欲来,普通打工人只能沦为权利斗争的炮灰,机灵点的还是赶紧想想自保之法吧。   明霆死死攥着那份烫手的合同,到家才松了口气。   这玩意不能见光,得找个地方藏好,否则他就算死了也不安生。他在房间里盘算许久,最终跑到衣帽间,打算把这玩意埋在杂物下面。   他的衣帽间很大,一些柜子做得也很深,他跪在地上狗刨一样的挖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正当他把合同埋进去的时候,手掌摸到了一旁坚硬的物体。他心下好奇,往外一拽,竟然是个保险箱。   自己家里怎么会有这个?难道是触发任务的神秘道具?   明霆试了三次密码,保险箱“滋滋”作响像是要爆炸,明霆大呼“吾命休矣”!结果是提醒密码连续错误,锁定十天。   好险。   可是什么东西会这么重要?手痒好奇的明霆只能想到给刘初阳打电话寻求帮助,却被刘初阳反问自己在哪儿。   “我在家啊。”   “你为什么回家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家?不是签约仪式都搞完了吗?那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明霆理所应当地认为,开完联欢会之后无论几点都应该直接放学回家,加之他逃课逃习惯了,无组织无纪律,一切都很顺其自然。   “……没下班啊!”刘初阳硬着头皮说,“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   明霆有些困惑,当老板不就是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自由都无法保障,那这老板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人的世界在他的观念里要比当学生容易很多,不用写作业,不用早上六点就被叫起来上早自习,周末双休不需要补课,就算上班也不用正襟危坐认真听讲,每个月还有工资拿,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和金钱,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可以随便去网吧、夜店、KTV,抽烟喝酒都不用躲着别人。   “长大”一定是对他这样无父无母孤零零受苦小孩的奖励,否则他也不会愿望成真了。   明霆确实过了几天爽到起飞的日子,每天都干劲满满地挖掘这个未来世界的新鲜事,玩流行的游戏,看喜欢的电影,八倍速地补完人生。他脑子活络心思变通,很快就掌握了科技要领,连银行卡密码都猜了出来,彻底满足了自己看到什么买什么的原始动力。   美中不足的是他怎么都找不到自己那些好兄弟,这群人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的过去有所关联的难道只有周梦勋了吗?   明霆在网上搜过自己,所有可见信息都只显示他在二十二岁进入锐锋,中间具体做过什么没提,紧接着就是在二十七岁这一年出任锐锋运动赛事部RFM的总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职场履历简单到诡异。   爽文人生带来的兴奋会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疑惑,以及工作带来的重压。   RFM听上去只是一个部门,实际上是一个拥有自主研发生产能力的独立环节,平时跟总部的交流并不多,仅有财务要统归锐锋董事会审批。   由于锐锋的核心技术与产品力全部出自于RFM,这使得明霆的存在不是像一个下属业务总裁,更像是锐锋背后的摄政王。   摄政王的政务对一个高中生来说就是天书,主要是明霆想不明白,自己在锐锋都快只手遮天了,为什么不直接篡位呢?   自己是这么谦虚的人吗?   摄政王上班很苦恼,每天看到员工坐在工位上毫无精气神,仿佛徘徊在咽气的边缘,见到他时又迫不得已地挤出笑容,明霆既觉尴尬,又有几分同病相怜的之感。   唯一苦中作乐的是,摩托车是他喜欢的,学习起来算是有些动力。   他和刘初阳讨论过现状,失忆要保密,样子得做足。为了避免露馅,刘初阳教他凡事就说“你觉得呢”“有别的方案吗”“我考虑考虑”。   明霆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原理,但很奏效。   老板的抽风和刁难使得人人自危,反复复盘开会,再给到新的方案。直到明霆有一次在会议中途睡着,叫众人彻底不会了……   会后明霆被刘初阳叫住,那一瞬间,明霆有种自己上课睡觉被班主任叫起来罚站的错觉。   他在刘初阳面前低着头耸着肩,满是做错事的弱小无助感。他肯服软,不会死梗着脖子跟老师对呛,还会说好话,当然这并不意味他认错,只是他自小就知道这招对老师来说很管用,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惩罚。   他拿这招对付刘初阳,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初阳,这会让刘初阳联想到自己姐姐家那个上高中的混小子——不对!老板今年三十!努努力都能做男高的爹了!   她警戒自己,虽然失忆的老板是好老板,但对老板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要时刻保持对工作高度敏锐才行!   好在一个成熟的企业管理靠的是严格的制度而并非人为,无论失去多么重要的人,公司都可以正常的运作下去。所以明霆宕机一段时间并不会对业务有严重影响。   但这样能坚持多久,刘初阳不敢保证。   她更不敢保证锐锋总部的那些老法师们何时会闻讯而来,刁难明霆。   数日的高强度工作让明霆小小年纪就领略到什么叫上班如上坟,晚上筋疲力尽的到家之后倒在沙发上就昏睡了过去,然后在夜里十点档节目时间突然惊醒。   他的手机屏幕一连串的消息,想了半天“摩的佬”是谁,最后才记起这是自己给周梦勋的备注。   摩的佬:我明天去做体能测试,你会过来吧?   明霆:我来干嘛?   摩的佬:看我。   明霆:你很好看吗?   摩的佬:还行吧。   明霆盯着这三个字都能脑补出来周梦勋那臭屁的德性,凭什么这人优哉游哉的,自己还要上班受苦?他正要骂周梦勋,脑中突然闪过了那个合约内容,脸瞬间就红了。   这段时间周梦勋出国去处理一些杂事,顺便把身家细软搬回国,忙得很,没有机会出现在明霆面前,明霆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想那件事。然而现在……明霆的脑子还是无法消化周梦勋向他提出的要求。   为什么会有这么鬼畜的要求?周梦勋喜欢男人吗?他为什么要找自己?这事对吗?   明霆的认知尚不能理解这些,只好去网上搜,然而当今风气已然不是明霆所停留的时代。大家一副“无所谓吧谁跟谁谈恋爱都行反正世界就要毁灭了”的气度让明霆大为震撼,不亚于一夜之间大清就亡了。   等等,世界就要毁灭了?   明霆的重点被带歪,转头去搜世界末日相关话题。周梦勋见明霆没反应,一个劲儿地弹消息。   摩的佬:你来不来?   摩的佬:睡着了?   明霆:没有。我问你个事   摩的佬:什么?   明霆反复编辑,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周梦勋,周梦勋是不是耍自己,否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变态就变态?明霆纠结,他没脸问,只一股脑问周梦勋是不是有病。   摩的佬:不是说好不人身攻击吗?   明霆:我就攻击你怎么样?有本事你你来打我!   摩的佬:我不会打你的。   摩的佬:我喜欢你。   “啊啊啊——”手机迸发出八百度高温,烫得明霆赶紧甩掉,然后用沙发靠垫捂住自己的头哀嚎打滚,只留手机在地上继续弹消息。   周梦勋没问到想要的答案,明霆又不理自己,干脆把电话打了过来。明霆就跟听到死亡通知一样大惊失色,手机一直响,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接通。   “干嘛?”明霆故意表现得凶巴巴的,声音都低了好几个度。   “你还没告诉我明天来不来呢?”   明霆心里想着合同上那些羞耻的字眼,他再怎么脸皮厚也不能这么快建立好心里耐受,见着周梦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冷硬地告诉周梦勋,自己才不要去,没劲。   手机丢到一边,他本来想在青春的苦恼漩涡里多翻搅几次,不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这次睡得又沉又死,以至于早上被闹钟叫起来的时候姿势都没改变过。他烦躁地关了夺命铃声,眼神放空,完全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就这么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老张和刘初阳一同破门而入。   “明总!”刘初阳看到明霆的尸体摊在沙发上,吓得花容失色,踉跄地扑上前,抱着明霆的尸体大喊,“明总!明总你不要死!你醒醒!”   “啊。”明霆吱了一声。   “啊!”刘初阳再惊,重重把明霆摔回了沙发上。   “我操……”明霆被怪力少女摔得头撞到沙发靠背,“我要是死了!凶手肯定是你!”   “……”刘初阳不理他这一出,“你好端端的怎么不接电话不开门?老张和我都要吓死了!你没事儿是吧?那走吧,该上班了。”   听到“上班”两个字,明霆像是被电击治疗了一般,忽然大喊:“我不想上班!我不要去上班!上班太累了……你要我死吧!”他连滚带爬地躲到沙发后面,只露出眼睛盯着刘初阳和老张,“我不去上班!”   刘初阳和老张对明霆的举动大跌眼镜,彼此看看对方。   “那不上班总得有个理由吧?我给你请病假?”刘初阳为难,“要不咱们下午出外勤,去看周梦勋体能测试?”   “我为什么要看他?”明霆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测试?”   刘初阳说:“他昨天夜里突然跟我说的……”   “他加你了?”明霆打断刘初阳,一副坏事神态,“你怎么能让他加你呢?”   “明总!我不是要私联他!他说,他知道你事情很多工作很忙,他不好意思直接麻烦你,怕打扰你。”刘初阳解释,“所以就加了我,让我酌情转告。”   “他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用什么都告诉你。你是老板,他只是一个车手,还是有上下级关系在的,你、你也不会特别在意他。”刘初阳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想邀请你去看他测试,主要是想让你知道,你这笔钱没白花,物超所值。”   何止花钱?明霆咬紧后槽牙,老子脸面都搭进去了!   “他说你不去也没关系,他能理解,毕竟已经是过气车手了,年纪也大了……”   “去!”明霆掷地有声,麻利地跑去卧室换衣服,“他特么的不给我测出来自己是超级赛亚人就别想好过!” 第5章 喜欢你,没骗你   饮风茶室。   两人对桌而坐,有一青年垂首抚茶。其中一人品过茶后,望着窗外葱葱绿意,叹了一声“好功夫”,那青年笑笑,这才开口。   “明霆助理对外公布的消息是说明霆最近身体抱恙,需要调整,去公司的时间减少了许多,大事小情线上汇报。”   “那你觉得呢?”品茶者问道。   青年摇头:“他最近行事疯疯癫癫,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品茶那人说:“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就算平日里装模作样一副精英做派,骨子里还是最怕别人瞧不起。如今这般荒唐自贱,还说自己生病,看来董事会的决定是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   青年问:“您是说,他是装的?好一招以退为进!”   “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只要能赢,手段不重要。明霆那种出身能一路爬到这个位置,那些阴谋阳谋你又不是没见过。”品茶人对青年说,“我们不如以静观动,看他想使什么花招。”   “是。”   始终一言未发的年长者幽幽说道:“他要是能懂得变通,倒也是一个人才。可惜了……”   那二人纷纷看向年长者,品茶者问道:“集团决定派谁下来了吗?”   年长者只点点头,多余的话没有讲。   明霆抵达测试中心的时候,上午已经过半。   周梦勋已经在测试中,明霆只能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的动态。周梦勋只穿一条运动短裤在跑步机上奔跑,他带着呼吸面罩,赤裸的上身贴着肌贴,诸多颜色的线最终连接到机器上,记录着他的运动表现。   “这身材也太顶了吧。”刘初阳小声赞美,明霆转头看她,她补充说:“当然明总你也不赖。”   明霆觉得刘初阳误会了自己,也不好解释,眼睛在里面随便瞟了瞟,说道:“他是不是太高了点,身高187,体重69.8公斤……这在围场里不得让人虐菜?”   高中生的知识阅历虽然做不了霸道总裁,可对于喜欢的摩托车运动,谈起来却一点不含糊,中二之心一览无余。   只要是赛车运动,永恒无法绕开的话题就是重量,道理很简单,车重越重,速度越慢。   车重指的是赛车本身重量加上车手重量。   摩托车因其特殊的制动原理和频繁的弯道处理,天然使得矮个子车手更占优势,包括不限于身体与赛车形成的更稳定的气流和下压力,更小的风阻,更灵活的细节处理能力,以及与身高成正比的体重空间。   同样是公斤数上限体重,倘若车手的身高在一米六到一米七左右,那么便可以安然无负担的进行力量训练增肌,用以驾驭数百公斤重的猛兽。可车手身高来到一米八以上,那么全身上下都会被限制死。   毕竟赛车重量每减轻一公斤可能都要投入成千上万的研发费用,控制车手的体重是可控的。   明霆回想,之前见到周梦勋时都是穿着衣服,只觉得他高,肩膀的宽度把衣服全架了起来,站在面前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很有压迫感。现在脱了看,周梦勋那皮肉当真是一点废料都没有,全都紧巴巴地裹在骨骼上。瘦归瘦,要真是和他撞在一起,那副钢筋铁骨怕不是能把自己脑袋撞个坑。   这个人已经在自己的身高限制下把体脂率刷到了极限,确保绝对低的体重内有着最大程度肌肉占比。   “所以他的世界冠军头衔含金量可见一斑呀。”刘初阳回答,“比别人更劣势的身体条件,却完成了比别人更快的速度。”   “切……”   比起这些,更让明霆在意的是周梦勋身上的伤疤。   他在无数视频里看过周梦勋以各种速度和角度摔车,视觉效果刺激得很,但对于造成的伤病影响,直至此时才在他的大脑中呈现了一个具象状态。   周梦勋的后背上有一条贴着脊椎骨的红痕,应该是上一次严重事故伤到了脊椎,刀口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腰部,好像把周梦勋的后背完全剖开,把骨架拿出来修理好再塞回去缝补。   伤痕不光这一处,周梦勋的两条小臂内侧、左臂外侧、锁骨、膝盖、小腿均有不同长短的缝合疤痕。那些伤新旧程度不同,有的已经渐渐淡去,有的还呈现着蜈蚣般丑陋扭曲的状态,看着都疼。   这个人是每一处骨头都断过吗?明霆不敢想象。而这恐怕才是世界冠军真正的含金量。   不过这些密密麻麻的伤痕中有一条不是源自比赛,而是明霆前段时间划的——准确来说是十三年前的某一天,他伤在了周梦勋左侧眉弓上。时至今日细看,还能在周梦勋左眉眉峰下缘看到一条几毫米长的细疤。   周梦勋终于跑完,呼吸面罩摘下来后气喘吁吁地坐到一边平复,这时明霆进来了,周梦勋好像没注意到明霆,忽然问一旁的工作人员:“测试结果如何?”   “简直就是体能怪物。”工作人员赞赏地回答,把数据展示给大家看。周梦勋点点头:“好长时间没训练了,还没有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这时他转头看向明霆:“你来了啦?”   明霆心说我来半天了,你才看见?体能测试能不能把眼神也测测?   “上午的都结束了。”周梦勋继续说,“一会儿一起去吃午饭吧?”说话间他擦干身上的汗,套上衣服,从兽类形态恢复了人类形态。明霆在周梦勋面前还是有些别扭,不适应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当然,他也不喜欢忽然忸怩的自己。   混蛋,不过就是突然大了我十几岁,牛逼什么?   最终,明霆决定不跟自己的肚子较劲,只是吃个饭而已,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再说了还有刘初阳呢。要是不答应周梦勋,难保对方会作什么妖。万一疯疯癫癫的把合同的事情讲出来,那自己就干脆删号跑路吧。   想到过去那些被支配的恐惧,明霆说:“那、那吃饭吧。刘初阳,走吧。”   “我早上吃了,中午不饿。”刘初阳耿直地说。   明霆问:“不饿也得稍微吃点吧?”   刘初阳说:“我减肥。”   明霆问:“减什么减?你已经很瘦了!”   刘初阳嘴巴一噘,不满意明霆对自己的选择指手画脚。   周梦勋对明霆说:“那咱俩去吧。”   明霆不死心地问:“那别人呢?不一起吗?”他挨个问了一圈,要不就是自己带了饭,要不就是出去吃,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加入他和周梦勋的饭局。明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跟周梦勋去了餐厅。   “不是,你就吃这?”   明霆看着周梦勋面前摆着的盘子,盘子里只有一片吐司,一个水煮蛋以及若干菜叶子。对比自己面前满盘的各色小炒配大米饭,周梦勋的午餐看上去跟被虐待一样。   “你也减肥?”   “嗯。”周梦勋点头,“主要今天要测试,吃太多影响发挥。”   “哪儿那么多屁事?”明霆把刚兑的饭卡甩在桌子上,“搞得我好像就差你这口饭,周梦勋,你别臊着我。”   “多长一斤就要多投入几百上千万的研发。”周梦勋淡定地说,“无论是你当前的研发实力还是资金投入,都达不到最顶级赛车的轻量化标准,你让我怎么办?”   “开拖拉机就没这顾虑了。”明霆暗暗吐槽,合着都赖我身上了?你自己不吃饭就不吃,何必拉我过来做摆设?“就是有没有可能,这两口蹲墙根几秒钟就对付了,没必要跑来这儿?”   周梦勋理所当然地说:“你得吃饭。”   “行,我吃!”明霆大口吞咽,想要用美食来凌迟周梦勋。周梦勋不为所动,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口腹之欲。明霆闷着头,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心里怒骂,吃个菜叶子都磨磨唧唧的,饿死算了。   “你吃饭还是跟原来一样。”   “什么玩意?”   周梦勋笑道:“喜欢把好吃的撇到一边留着,把不喜欢吃的菜先吃了。”   “咱俩一张桌上吃过饭么?”明霆吃饭永远是跟几个好哥们儿勾肩搭背一起去,不爱跟周梦勋这种好学生搅和在一起。学霸们吃饭太快,几分钟的时间里说不定还得背两个英语单词,远不如他们细嚼慢咽顺便看低年级漂亮妹妹来得潇洒自在。   “吃过的。”周梦勋说,“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去袁老师家补课,她留我们吃饭。她那天炖了红烧肉,你很喜欢吃。”   “啊?”明霆回想了起来。袁琳是他们班主任,教数学,考完之后就抓了他们几个人回家去讲错题,本来以为是针对班上几个老大难进行攻坚,没想到周梦勋也在。   明霆记得自己当时还调侃周梦勋怎么学霸也翻车,周梦勋只是淡淡地说自己最后一道大题没写完。   这段记忆对明霆来说不过是一两年之前的事情,可对于周梦勋来说隔了十几年。自己尚且都记得模糊,周梦勋怎么还能记得住那天吃了什么?   明霆琢磨不过味儿来,又不想陷入周梦勋给的设定,开始用力地把撇到一边的肉全塞进了嘴里。他现在的人设是霸道总裁,想吃什么吃什么,自然不必像小时候那样抠唆。问题是他的灵魂是个高中生,身体却实打实有些年龄了,这样的差异叫他眼大肚子小,以为自己还能吃三斤米饭,实际上多塞两块肉都觉得撑得慌。   上了岁数真没劲,生活都没得享受。   周梦勋一直看着明霆吃饭,手里的水煮蛋愣是吃了十五分钟。明霆借由周梦勋的话题开始不断回忆过去,怪的是,越近邻生日的那个节点,越是有好多事情记不清晰。而且中间跨越的这十几年也迷雾重重,很多不合常理的设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时间宝盒的钥匙难道真的只有周梦勋吗?   “周梦勋,既然你记性这么好。”明霆打起了对方的主意,“那我问你点事儿。”   “我真的喜欢你,没骗你。”周梦勋直接答。   “……我他妈是问你这个吗?” 第6章 世上没有179的男人   “那你想问什么?”   “我……”明霆想了想,既然话题是从高一那次补课开始的,那不妨从这个时间点开始,“你既然还记得高中补课的事,那别的呢?你还和谁有联系吗?”   周梦勋摇头:“没有。”   细想也是,周梦勋高中时候就没见跟谁关系有多亲密。就明霆的视角来看,要不是自己不爱欺负弱小不爱当恶霸,周梦勋这种人早被他校园霸凌八百轮了。   “我后来出国了。你呢?”周梦勋反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被反客为主这么一问,明霆有点惊慌。他对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于周梦勋的了解也仅限于简历上的文字。他在一片迷雾中徘徊,故而谨慎地把皮球踢了回去:“你不知道吗?”   这含糊的口气听着有点像抱怨,周梦勋垂下眼睛:“毕竟在签约之前我们只见过几次,见面时间很短,都是谈公事,闲话没说过几句。可能是我们太多年没见过了,你不愿意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态度比现在冷淡客气,我还以为我没机会了。”   “你打住!”明霆可不敢让周梦勋继续对比自己的前后行径,急忙打断,“别提这个了!”   周梦勋倒是听话,换了别的话题:“我最近在找房子,不是很顺利。”   明霆顺水推舟:“怎么了?”   “符合条件的少。”周梦勋给跟他一起来的哈维尔等私人团队成员租了一个超大的别墅,等添置好之后发现没给自己留房间,只能自己再找找看。他对房子位置、周边配套甚至车库条件都有清晰的需求,这下犯了难。   明霆说:“你不就是本地人么?回自己家住去啊!”   “房子早卖了。”周梦勋回答,“高三开学我就走了,中间没回来过,也就前两年知道了你的消息回来看过你……”   “……你打住。”明霆听到周梦勋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就脑仁疼。   “好吧。总之我在这里也算是人生地不熟。”周梦勋的神情开始变得苦恼,“而且我为了回国,赛季中期就跟车队解约,赔了一大笔钱。前途渺茫,赞助商也都离我而去,实在是有点难办。”   说到最后,周梦勋叹了口气,那表情配上他面前的菜叶子,着实刻画了一出悲惨世界。   “那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明霆直愣愣地问。   周梦勋问:“你有推荐吗?”   明霆想也不想:“没有,自己想办法去,多大人了?”   “噢,那好吧。”   此后周梦勋再也没提过这些。明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着周梦勋不爽,一顿饭越吃越难受,吃到最后隐隐胃疼。他有点怨念现在这副不争气的身体,熬夜熬不了,吃饭吃不了,他明明是个能跑能跳能翻墙,在网吧通宵都不虚,完事儿出来还能吃俩煎饼果子配一碗豆腐脑的追风少年啊!   怎么长大了反倒不中用?   这个自我质疑持续到了周梦勋下午的力量测试。   周梦勋坐在专门的椅子上,双腿被锢住,上身压着不断施加的重量,他需要完成连续的仰卧起坐,再进行转体运动,用以测试自己上肢以及核心的力量。   每一次发力,他身上的肌肉都绷紧,比松弛时大了一圈,连前锯肌都撑起了清晰的轮廓,血管凸出,和那些丑陋的伤疤纠缠在一起。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引导周梦勋,给他鼓劲,即便如此,到最后几组时,周梦勋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好在是顺利完成了,大家都说周梦勋此等伤病程度的身体,特别是维持低体重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惊人力量已经堪比铁血战士。明霆嗤之以鼻,看那器材也没多重的样子,便说自己也要试试,周梦勋那身板不过如此。   可当他躺上去时,别说能做成一组仰卧起坐,他连动都动不了。禁锢肩膀的器材看着很轻,实际上身时像是压了一栋楼。   明霆再暗暗用力,还是动弹不了。我操,周梦勋是他妈钛合金腰嘛?   这时,周梦勋低头看着明霆:“明总,不起来吗?”   明霆说:“突然好困,好想睡觉。”   “哦。别冻着” 周梦勋不知道从哪儿拽件白大褂,凌空抖抖,然后利落地往明霆身上盖,一直拉到了脑袋。   众人的垂首静默使得眼前安详的画面更添凝重。   “不玩了!”明霆突然诈尸叫唤,挣扎着要从机器上爬起来,“突然胃疼,哎,要给我压吐了。”   他不算找理由,是真的胃疼,吃饭那时就有点若隐若现的,赶紧灰溜溜地坐到了一边继续围观。周梦勋一个项目结束,中间会有休息的时间准备下一个项目,明霆窝在椅子上玩手机,消消乐暴击炸开时,眼前出现了一瓶热过的奶。   明霆抬头,见是周梦勋:“干嘛?”   周梦勋说:“喝点热的。”   明霆说:“我不爱喝奶。”   周梦勋说:“要不你个儿矮?”   “你他妈!”明霆从椅子上蹿起来,“老子……”他多高来着?根据自己过去一段时间在镜子里的观察,肯定是比高中时候还长了点,于是推测了一个数据,“老子有一米八!”   嗯,绝对,说不定还少说了几厘米。   “我不信。”周梦勋指向一旁的测量仪,“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就证明,真金不怕火炼。”明霆坚定地站了上去。   “179.32厘米。”电子音冰冷无情地播报。   明霆立刻说:“这尺不准!”   刘初阳提醒:“这里是全国最顶尖的测试中心,在世界上也排得上号的。”   明霆颜面扫地:“刘初阳你怎么老给我拆台?哎呀你……”他跺脚,满是被欺负了的模样,刘初阳连忙安慰说:“没事没事,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179的男人!我们明总一米八大汉!”   “你别说了,越说越乱,我没脸见人了。”明霆现实逃避,耷拉着一张脸,活像是被主人调侃长得丑的小狗。周梦勋见状笑了笑,把瓶子塞到明霆的手里,牵着明霆的手按在胃部:“不喝就不喝,抱着暖和暖和吧。”   周梦勋的测试项目很多,需要分几天完成,明霆头一天就在这里吃了憋,后面无论如何都不肯来了,好在周梦勋也不逼他。临走时还嘱咐明霆回家之后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刘初阳正准备叫老张来接,明霆看看时间,说道:“现在还早,我们打车回去不好吗?”   “可是……”刘初阳意外,也有点疑惑。   “我知道这是张……”明霆开口总是想管老张叫张叔叔,急忙刹车,“我知道这是老张的工作,但是你想,他现在开车过来就要几十分钟,再接我们走,折腾完一圈已经很晚了,不光浪费时间不说,也没那个必要。再说,我这段时间也没怎么让老张省心,就……就算了吧……”   “行。”刘初阳说,“那我叫车,先把你送到家……”   “你送我?”明霆失笑,“我这么大人了还用你送?而且你一姑娘家,应该是我护送你安全到家才对吧?”   “明总,这是我的工作。”   提到“工作”二字,明霆的头皮就发麻,脑子里像是有钻头在死命钻似的。他叹道:“你很喜欢工作嘛?”   刘初阳听了这话,一颗心立马悬了起来。老板问你喜不喜欢工作是什么意思?说“不喜欢”会死,说“喜欢”更会死吧?她反复揣度明霆的用意,可明霆哪儿有什么坏心思?纯粹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鬼问一个有点工作经验的大姐姐一个蠢问题罢了。   不等刘初阳想出正确答案,明霆自己就忘了问题,自顾自地说:“你知道今天我有种什么感觉吗?好像成功逃课一样,时间都变成了自己,想干嘛就干嘛。”他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甚至有闲工夫去仔细打量身边的刘初阳,回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做过什么。   虽然都是手忙脚乱,可要是没有刘初阳,自己早死八百回了,心里很感激刘初阳。   “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去吃饭。”明霆说,“我请你吃麦当劳。”   刘初阳故意说:“明总,你就请我吃这个?还有,你不胃疼了?”   “好了!怎么了吗?我最喜欢吃麦当劳了!可能你们觉得是廉价快餐,可是对我来说……”明霆笑道,“是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能想象到的最昂贵,最幸福的一顿饭。”   刘初阳注视着这样的明霆。   身为明霆的第七任助理,刘初阳入职前听说了明霆的种种事迹,诸如“冷漠无情的工作狂”“万恶的资本家”“没有哪个助理能忍他超过一年”……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刘初阳脑中描绘出一个恐怖暴君的形象,可这又与资料上那个冷峻精英面孔极为不符。   刘初阳曾问过上一位离任前辈,“明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对方神情怅然,似是千万言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提醒刘初阳:明霆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刘初阳第一次见明霆时是在新款赛车的测试场地上,同事们都是一身的工装,只有明霆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随意地挽至小臂,皮肤上有微微浮起的血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测试数据,时不时地和周围人交谈,神情严肃,只在转身时看到了站在远端的自己。   那眼神像是老师上课突如其来的点名,当时天气已经热了,明霆的眉宇间却凝着一层霜,刘初阳顿感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紧张地问了句“明总好”,说自己是新来的助理。   明霆点点头,回了“你好”,随后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只为了接住对方一个眼神,刘初阳就觉得自己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正苦于如何在这位传说暴君的魔爪下苟活下来,结果明霆出差了,一走俩三个月。   回来时就是眼前这个明霆了。   明明是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男人,明明是一个在其他人口中无恶不作的暴君,可此时此刻,身处夜幕灯火下的人笑得像是个稚气少年。   明亮清澈,神采飞扬。   “没有啊明总,我最喜欢吃双吉了!”刘初阳回神,双手合十,“麦门永存!”   提议被认可,明霆很开心地蹦跶:“好呀好呀!我们去麦当劳!”   叫的车很快就到了园区外围,明霆和刘初阳只能步行一小段路出去。明霆连蹦带跳大步流星,刘初阳一身西装裙加高跟鞋的职场装扮,步子都迈不太开,何况是能跟上明霆?明霆感觉到刘初阳越来越远,停下回头看刘初阳。刘初阳连忙快跑几步,明霆问:“你喜欢穿高跟鞋吗?我看你每天都穿着特别职业来上班。”   “不是你要求的吗?”这是前任助理留给刘初阳的教条。明霆经常会外出进行商务活动,他注重仪表,自然也会要求身边人的着装规范。刘初阳谨记在心,从未敢怠慢过。   明霆听后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当我以前说的是屁话吧。从现在开始,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也告诉别人随便穿,我管不着。”   “明……”   “好了,走了。”明霆觉得自己特潇洒,根本不在乎刘初阳是不是要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扭头就走。不过他走得慢了一些,刘初阳能跟得上。   这时,刘初阳的手机来了消息,打开一看,没想到是周梦勋。她欲要告诉明霆,又怕惹出什么事端,便悄悄回复消息,问周梦勋有什么事。   周梦勋:求你帮个忙。   刘初阳:周先生太客气了,直接说就行。   周梦勋:帮我找个房子好吗?我对这里不是很熟,而且也不太方便……   刘初阳:噢噢这个啊!没问题!本来就是应该公司这边负责的,之前没考虑周全,实在是太抱歉了!那周先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房子?有具体需求吗?   周梦勋发过来一大长串要求,刘初阳都没来得及看完,周梦勋又蹦出来一句话。   周梦勋:别告诉明霆。他本来就挺忙的,我不想他费心。   刘初阳有点感动,周梦勋这么大牌一人,私底下还能这么平易近人为他人着想,属实是难得。刘初阳再认真看完上面的需求之后,只觉得似曾相识,心中竟然勾勒出一处完全符合的住所!   周梦勋:对了,还有件事……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说。能不能尽量帮我找便宜的?我现在手头资金周转不是很好……   刘初阳:没事,这肯定是公司支付。   周梦勋:我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一切从简吧。   刘初阳心想,不要钱的行不行?你住明霆家里不完事儿了?你俩不好同学吗?好同学得互帮互助,还能为公司省下一笔开支。   刘初阳:周先生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妈耶,我可太会过了! 第7章 寄人篱下   明霆说到做到,带着刘初阳去了市区里的麦当劳,见出了新的开心乐园餐有马里奥赛车,点着玻璃柜自言自语说想要这个。刘初阳对明霆时不时流露出的幼稚行为有些诧异,好在明霆这样不叫人觉得故意装嫩,还挺自然而然。   “喜欢就买嘛!”刘初阳说。   “对哦!”明霆恍然大悟,总是会忘了自己的设定,随即就把整个柜子里的玩具全包圆了。刘初阳建议明霆只要玩具,别叫店员出餐,要不然好几份套餐吃不了浪费。谁知明霆就算吃不了兜着走,也绝对不做这种便宜店家的行为。   “你的双吉。”明霆把汉堡掏给刘初阳,“现在的汉堡怎么都小成这样了?真是偷工减料。”   刘初阳说:“一直都这么小的吧?”   “没有!上个月还是……不是,我就是想阴阳怪气两句,别理我。”明霆大咬一口巨无霸,两腮撑得鼓鼓的。他对待食物的态度虔诚认真,显得食物很美味,勾得观众自己肚子里的馋虫搅动起来。刘初阳见状笑了笑,看似随意地问:“明总,你知道周梦勋最近在找房子吗?”   “知道,怎么了?难道他跟你说了?”明霆边吃边问。   “你知道就好。”刘初阳这才放心继续讲,“就是他不是之前住酒店吗,现在得找个稳定的住处,而且这笔钱其实应该是咱们掏。”她语气忽然加重,强调周梦勋其实没打算让公司掏钱,以此做高周梦勋在明霆面前的好人身份。   “我这么分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啊。咱们已经为了把他挖过来花了那么大一笔钱,而且研发投入还得持续追加,现在董事会盯得紧,任何一笔开支都有可能被他们拿出来做文章……”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明霆却越听越迷糊,汉堡都不吃了,微微张着嘴巴看向刘初阳:“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刘初阳被明霆不设防的信任搞得有些忐忑:“别这样,我……万一我……”   明霆笑笑:“刘初阳,你是我的人,会一直为我着想,对我好,是不是?”   他笑时眼睛弯起来,那真诚的语态好像把自己的灵魂都剖给对方看。刘初阳有些无法抵抗,甚至心中有些抱怨,原来记忆可以缺失,大脑可以短暂掉线,但是本性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这个坏男人太会拿捏人心了。   刘初阳叹气:“那我就直接说了,明总,实在不行让周梦勋住你家吧,省钱省力,你还能监视他,免得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太寂寞去外面乱搞……”   “那你不怕他在我家乱搞?”明霆脱口而出。   他无法向刘初阳坦白那份合同的存在。一是太羞耻了,难以开口。二是他担心刘初阳听后觉得他小题大做活在清朝,毕竟刘初阳是属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思想领先了他好几个版本。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人身安全谁来保障?”   “哈?”刘初阳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好同学吗?你自己说的。什么人身安全?你在说什么?”   “我!”明霆想抽自己一嘴巴。他欲要反驳,刘初阳立刻让他好好算算这笔账,他哑口无言,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又不甘心,就一股脑归结为是系统任务。   该死的系统,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答应得不情不愿。心里想着,上学的时候是周梦勋监视自己,现在换自己监视周梦勋,也算扯平了。   自己真是一个为了事业肯牺牲奉献的铮铮男儿啊……   明霆总觉得周梦勋前脚找自己,后脚就找刘初阳这事儿办得很不地道。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周梦勋不敞亮,自己绝对不能有样学样。   周梦勋搬家的那天,明霆在家里焦虑地来回转圈,等听到电话响时,他激灵一下,像是翻墙回学校时正好砸在了巡查的教导处主任身上一样。他叫门卫给周梦勋放行,心想自己要不要去帮把手,又觉得这么干有点太给周梦勋好脸色了。一顿内心勾兑之后,周梦勋已经扣响了他家门铃。   “你……”明霆打开门,见周梦勋一身轻装,“你东西呢?”   周梦勋指指身边的拉杆箱:“就这些。”   “全部?”   周梦勋点头。明霆一直垂着头盯着他的箱子,他看着明霆发顶的红色漩涡,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明霆下意识地问:“进哪儿?”   “你……”周梦勋道,“你家。”   “哦哦。”   明霆靠在门边看着周梦勋蹲在地上收拾行李,以“监视”的视角来说,这种行为实在没劲透了。为了缓解这种无声的尴尬,他清清嗓子说:“周梦勋,现在是你借住在我家,咱俩过去的恩恩怨怨,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从今往后……”   周梦勋扭过头来:“我听你的。”   “啊?”   “寄人篱下。”周梦勋说,“道理我懂。”   “你怎么就这么答应了?”明霆没有一丁点争强好胜的爽感,反倒很挫败,“你不跟我谈谈条件吗?你的尊严呢?”   “没有。”周梦勋起身走到明霆面前,语速放缓,声音压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包括……”   “你闭嘴!”明霆压根儿不敢和周梦勋挨得太近,对方的身躯山一样压过自己的视线,说话的气息撩到自己脸上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又不是小学生,加之对合同内容印象深刻,周梦勋那语气话术很难不叫他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些怪东西如同血液加速器一样,把红细胞直推到他的面部组织。他气急败坏地推了周梦勋一把,嗔道:“你要是敢多提一个字,我就……”   “我是说包括做饭都可以。我会做饭的。”周梦勋笑道,“怎么了?”   “没怎么。”意识到被耍了的明霆冷笑,“喜欢做饭是吧?听我话是吧?今儿晚上吃不完五斤大米饭不准睡觉!”   周梦勋正色说:“我这段时间也不是天天都在的,随时都要出门。等下个赛季开始比赛了,人都未必在国内待着,你不用太紧张。”   明霆说:“谁紧张?你滚吧!”   十月,MRC-A组比赛来到了中国站,刘初阳知道明霆别的可能没兴趣,听到“赛车”这个词,眼里的光都藏不住。   明霆做梦都想看一场真正的比赛,可是自己没钱,连门都摸不到。现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在赛道边上,本想着有空可以好好观摩观摩,结果车队在国外比赛,研发中心在封闭测试。刘初阳逼他做不完功课不准跑出去露怯,他根本没空,和所有人过着隔离的生活。   现在终于舒了一口气,不但能光明正大走VIP通道进去,还是属于自己的车队,这剧情简直不要太爽。   刘初阳趁机以此要挟明霆,必须上够一个礼拜的班,才准他周末去看正赛。   没人知道明霆这一周高强度的社畜生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甚至连周六都跑去加班。   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周六晚上,明霆兴奋地整宿没睡着觉,又重新看了一遍现如今MRC的赛制。   MRC是世界上最权威的摩托车场地赛,分为Pro、A、B三个组别,对应不同排量以及开发程度的赛车。   B组是入门组,使用基于量产车开发的小排量赛车,最高时速240公里左右;A组是晋级组,使用对动力单元、空力套件具有一定限制的中等排量原型车,最高时速在300公里左右;Pro组是最顶级的专业组,大排量不必多说,连原型车的设计开发都在探索着工业的极限,最高时速可达360公里,可谓是肉身高铁。   每个赛季,各组别在全世界都有数十个分站比赛,通过积分最终决出胜者。而拿到Pro组的冠军,对于职业车手和厂商来说,都是无尚的荣耀与尖端实力的证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个别开发限制和比赛流程有所调整之外,大体上还是那么一回事。明霆津津有味地看本赛季的比赛,以至于周日早上的时候根本睁不开眼,还是周梦勋敲他的房门把他吵醒的。   “你干嘛!”明霆从被子里露出头,大喊,“我今天不上班!”   周梦勋站在门前沉默几秒后,门突然被大力拉开,只见明霆叫唤着“完了完了”,光脚在屋子里乱跑。周梦勋逮住明霆,把他丢进卫生间:“给你十分钟,我在客厅等你。”   明霆脑子还是懵的,乖乖听了周梦勋的话,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后跟着周梦勋去了地下车库。周梦勋随手按了一下车钥匙,一排豪车中的某一台睁开了双眼。   阿斯顿·马丁DBS   优雅孤傲的V12男低音一展歌喉,绝尘而去!   直到抵达赛场内的VIP停车区时,明霆的脑子才渐渐地开始运转。周梦勋是摩托车世界冠军,没想到四轮车技术也出神入化,在马路上走线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   其实明霆不懂,开几百万的车在马路上跑,基本上没人敢上来挨。   “下车吧,明总。”周梦勋解开安全带。   “周梦勋,我有话问你。”明霆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正前方,没有声调。   “什么?”   明霆把头慢慢转向周梦勋:“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这儿?”   “准确来说,是我今天也要来,顺便带你一起。”周梦勋笑着解释,“我是锐锋的车手,来看自家车队的比赛不是天经地义?而且我前天练习赛的时候就过来看了。”   明霆一想也是,挺合理的……妈的,凭什么老子做牛马?这厮享清福?   “我还有个问题”   “说。”   “……为什么开这么个车来赛道啊!”   “怎么了?”周梦勋随手在柜子上拿了把钥匙,哪儿有什么理由,“是不够快?还是不够帅?”   “你有没有品味啊!这里是赛道啊!赛道啊!我们是车手!车手应该开最纯粹的车来!你开的这是什么玩意?来装逼的吗?帅有什么用?”明霆看着周梦勋的脸,“帅有用吗?”   周梦勋诚实回答:“可以当饭吃。”   “放屁!”明霆纠正,“帅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男人看的是实力!不是脸!”   “这车还不够实力?”周梦勋补刀,“而且我是世界冠军。”   明霆胡搅蛮缠:“你应该开我那台EVO10!”   周梦勋故意调侃:“破三菱,没必要吧?”   “周梦勋你给我放尊重一点!我那台叫翼——窝——路——神啊!”   “破三菱。”   “周梦——噶!”明霆音量提得突然,“勋”字直接破音,陷入连续咳嗽。   周梦勋不逗明霆了,笑着说:“你那么喜欢,下次自己开。”   我他妈会开车我要你?死摩的佬,合着就认本田雅马哈是吧?明年我就把他们都干趴下!然后拳打杜卡迪,脚踩阿普利亚,然后、然后……   明霆觉得这梦做着没爽感,推搡周梦勋下车,自己这边的安全带却怎么都解不开。这不放屁么?他一穷小子哪儿知道马丁的安全带按哪儿?他手忙脚乱之际,自己这一侧的车门被打开,周梦勋出现在外面,探身进来,左手按着座椅靠背,右手往前摸,吓得明霆屏住呼吸。 第8章 谁把看比赛当约会?   今日正赛,天气晴朗,气候干燥,地表温度适宜,适合比赛。   明霆被周梦勋一惊一乍给他解安全带的动作弄得起了防备之心,只肯跟在周梦勋身后走。一进到里面,就被早已等候的工作人员带去了P房。这个点已经快要开赛,车手们都在发车格上接受采访。明霆抻长脖子,隔着防护栏往赛道上看,见自家的两台赛车的发车位在中下游。   “怎么回事?”明霆随口一问。   负责现场伺候老板的是车队技师李凯旋,他很年轻,入职时间也不久,一直跟着车队满世界跑比赛,见过明霆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从其他同事口中和外界传说中认识明霆。这两天回国才知道公司内部风云又起,明霆的形象更加成谜。   今日一见,李凯旋觉得老板和自己的既有印象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上流精英的冷漠与傲慢,反倒是亲切活泼,就跟自己上学时候的兄弟一样,满是少年气息,很容易叫人放下心防。   他想也没想,直接说:“昨儿排位赛出了点故障。”   明霆不懂就问:“故障?什么故障?”   李凯旋刚要解释,忽然琢磨过来明霆这问的不对。要是真解释一通,万一老板觉得是大家能力不行怎么办?好险好险,差点就被老板的糖衣炮弹给骗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定风翼掉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李凯旋找了一个最轻的理由回答。没想到明霆却接着问:“定风翼?怎么掉的?快让我看看。”   他以前都没见过这新奇玩意,装在赛车上一定特别帅。想近距离摸摸看看又不好直接说,李凯旋给他搭梯子,他肯定顺杆爬。   李凯旋听后满头大汗,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   他的犹豫在明霆眼中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虽然有点扫兴,可是手底下人公私分明,连老板都不给谋私,也算是可以欣慰吧。   赛道上的轰鸣声忽然大了起来,工作人们开始纷纷离场,李凯旋抓住机会说:“比赛要开始了!明总,咱进P房吧!”   “好呀!”明霆从护栏地台阶上蹦下来,欢快地跑进了P房,李凯旋这才松了口气。   灯灭起跑,二十台赛车弹射起步,犹如子弹飞出枪膛,明霆的肾上腺素也跟着被拉升。   锐锋的赛车版花以白色为主色,红蓝相辅,表面覆盖着大量的赞助商LOGO,近看虽然花里胡哨,可远看就像是高洁的白色战马。明霆查过资料,锐锋是在成立RFM之后才逐渐让这种红白蓝的版花风格在人们的脑海中形成印象。   文书上对这种设计风格和色彩搭配有一套公事公办的说辞,明霆看了半天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严肃——这不是高达吗?   老二次元了。   一屋子人站在电视下面仰着脖子看比赛,心里都在默默祈祷着自己车手千万别摔车,别家车手赶紧撞翻。明霆抬了一会儿头就问李凯旋:“咱们这么看,跟在家里看电视转播有什么区别?”   李凯旋说:“咱这个比赛跟篮球足球可不一样,电视不转播。”   “哦,合着我在家还看不了呗?”   “嗯,那是另外的价钱。”李凯旋给明霆讲了一下需要去哪个网站如何付费开通,讲着讲着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老板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那他这么问——坏了!老板肯定是在拿话点我!   “那个……”李凯旋决定紧急表现一下,手忙脚乱地说:“我给你找把椅子去。”   “啊?”明霆莫名。   “去看台吧。”周梦勋在旁看了好一阵那两个人聊天,适当地插入话题,“我带你去看台上。”   李凯旋拍手:“哦对!去看台!明总,这个赛季国内就这一站,还是在看台上看比较有氛围,我给你拿票去,VIP的,位置特好……”   “不用了。”周梦勋晃晃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票,“我带了。”   李凯旋仔细一看,B区?那不是犄角旮旯?他略有迟疑,可是眼前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主,见明霆也没什么意见,只好闭嘴。   换做平时,明霆对于跟周梦勋独处必然会再三抗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有些脱敏,加之周梦勋带他去观众席上近距离看比赛,他的心情雀跃了不少。   连续爬了好久的台阶走到上面看台时,明霆失望地说:“这都山上了用得着你带我来?”   周梦勋不解释,只笑着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过来。”   明霆再不情愿,周围还是有其他观众的,他皱着脸坐过去,二郎腿一翘,手掌撑着下巴,窝成一团。   周梦勋说:“我想跟单独跟你一起看比赛。”   “……你想点好的。”明霆脸朝向周梦勋相反的一侧。   这会儿气温高,太阳晒,周梦勋带着帽子,再把长袖外套脱下来盖在帽子上,把自己遮了个严实,脸全都埋在了帽檐的阴影之下。明霆听见旁边窸窸窣窣地声音,啧道:“你穿着不就完事儿了?”   “穿着热。”   “那你脱了放一边。”   “晒。”   明霆忍不住想嘲讽周梦勋事儿多,眼睛却瞥到了周梦勋压在膝盖上的小臂上那长长疤痕。近距离看更加清晰,像是把整条血管都剖开过一样,两臂的疤甚至是对称的,从手腕到手肘,异常骇人。   周梦勋似乎意识到了明霆的目光,不自然地把手臂转了个方向遮挡起来。   明霆把尚未出口的阴阳怪气收敛了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儿是最急的弯道。”周梦勋忽然开口,“最贴身的肉搏都会发生在这里。”   他正说着,饶了一圈的赛车已经驶入视野。那震天的引擎轰鸣并没有因为离得远而有所衰减,高位更好捕捉到全局的战斗。只见锐锋的37号车手猛追直上,切入内线与前车进行轮对轮的拼抢,但两车压得太近,37号突然后轮打滑,连人带车抛向空中!   “嗨塞啊(high side)!”一旁的观众大呼。   有人欢喜有人担忧,明霆更是急切,见37号选手自己爬了起来,想必是问题不大。可惜赛车摔得包围零件掉了一地,已经没有继续比赛的可能性了。   明霆了解过现如今的车队情况,在一票使用国外品牌赛车的车队中能跻身前排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目标就是把车队带进更高组别。明霆阅读相关文件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都算得上是“宏图伟业”了吧?这种名垂千古的壮举,怎么公司里那么多人反对?   纵然以往也有进入过MRC的国产厂队,可他的目标是冲击MRC-Pro世界冠军厂商,成为最强!眼前在A组中的努力不正是通往神殿的台阶?长路漫漫,即便遇到艰辛险阻也不能放弃!   十几岁的明霆和三十几岁的明霆也许有很多的不同,可他们都会因为这样一个想法迸发出相同的澎湃豪情,以至于一贯精明懂得应变的明霆在这件事上和董事会彻底闹掰,只能接受在A组新赛季必须拿到厂商总冠军的要求,否则,车队也好RFM也罢,都将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厂商总冠军指的是以摩托车品牌为单位,每一站取其驾驶选手取积分最高的一名进行统计。赛场上一共有十几支车队,但厂商就那么五六家。这对于那些外国品牌是优势,可对于锐锋来讲,孤军奋战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最稳健的办法就是改进赛车的同时有顶级车手的加盟,最大限度地去拼每一站的领奖台,最好是冠军。   明霆本来开开心心看比赛,见到自家选手摔车,刻意屏蔽的那些成人话题开始自动脑内播放,一张脸愁得比陈皮还干巴。   唯一能自求安慰的是,还好赌的不是这个赛季。   “周梦勋。”明霆开口,“如果这个时候换你在这个位置,会摔车吗?”   周梦勋斩钉截铁地说:“会。”   明霆很想在周梦勋胳膊上拧一把,手都抬起来又放下,气哼哼地说:“你也是中看不中用。”   周梦勋笑道:“我是说,我会让别人摔。”他的笑与之前有着微妙的区别,带了一点狡猾,这让明霆虽然很满意这个答案,但不是很满意这副态度,对着周梦勋就是一个字:“脏!”   “好吧,不会摔,我骗你的。”周梦勋说,“没人能追得上我,拿什么摔?”   明霆被周梦勋的自信噎住。   “这就是围场。”周梦勋不以为意,“如果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就别来了。”   三十岁的明霆可以对这句话有共鸣,现在的明霆则不能。他青春热血,信奉至高勇气和绝对正义,无法理解周梦勋这近乎负面的评价。他咋咋呼呼地要跟周梦勋理论,听到后面有人窃窃私语,转头看到一对男女似乎在对他们指指点点,还有人拿出手机似乎要拍照。   忽然,明霆的脑袋上被扣了个东西,他反应过来,是周梦勋刚刚带的帽子。那头炽热耀眼的红发被遮盖起来,帽檐挡住了明霆大半张脸。明霆惊讶地望向周梦勋,周梦勋已经把外套穿好,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   明霆问:“这会儿不嫌晒了?”   周梦勋“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有人认出了周梦勋,纷纷跑过来想要和他合影,完全没人在意旁边这个带帽子的神秘人是谁。   周梦勋在媒体口中就是一个性格奇怪不好相处的人,言语不讨喜,行事作风像个反派,不过粉丝能接受这个设定。车手嘛,还是冠军车手,谁能没点脾气?所以当周梦勋说现在是私人时间只想安静看比赛不想营业的时候,大家虽然遗憾,但都不意外。   本场比赛除了中途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故之外,剩下的部分谈不上精彩,锐锋车队剩下的那位选手以第七名完赛。能从倒数位发车追到这个名次,成绩差强人意。   全部比赛结束,观众散场后,明霆和周梦勋回到了P房。   老板在场但是车队没能拿下好成绩,这个场面有点尴尬,大家都有点刻意回避明霆的目光,偏巧明霆还没有察觉,随便说了两句片汤话之后,眼睛就盯着车架上的赛车没离开过,哈喇子都快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锐锋RFM的总裁,摩托赛车界最年轻的教父,鬼火少年的信仰,钻石单身王老五——这些头衔对于明霆来说都是虚的,只有眼前这台赛车是实的。他想触摸,想拧油门,甚至想骑上去。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明霆想知道。   老板的表情过于复杂,周围一圈人心中忐忑万分。老板是不是在酝酿大招?是不是在脑内分析摩托车的设计问题?是不是要一会儿把所有人都痛骂一番?是不是晚上连饭都不让吃?   所有人都心怀鬼胎,只有周梦勋抱臂站在一旁,开口对明霆说:“你要不要试试?”   “啊?我?”这是明霆第一次这么喜欢听周梦勋说话,激动地嘴都瓢了,“我配吗?”   完了!众人心中给这场对峙判了死刑。听听老板说的那是什么话?我配吗?这不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哈哈哈哈!明总真幽默啊!”李凯旋傻不愣登地说,“自己的车,骑两圈找找感觉嘛!我给你拿皮衣头盔去!”   “真的啊!”明霆开心地快跳了起来,心中立刻把李凯旋视为自己的亲兄弟,“谢谢啊李子!”   李凯旋在众人的惊愕中离开,回来时已经准备好了明霆的装备。   明霆喜欢赛车,自己也是一把好手,经常开的赛车不论四轮两轮都长期停放在这里,装备自然一应俱全。当然,这是对于正牌明霆而言。   小的这个,现在只顾着兴奋,完全没想细节。   明霆换好装备,头盔风镜一扣,立刻觉得自己帅得像《天若有情》里的刘德华,或者是《碟中谍5》里的汤姆克鲁斯。   人还是得多看电影,否则都不知道要自比哪位帅哥。   现在这会儿比赛已经结束许久,赛道全清了出来,完全就是封闭场所。明霆跨上赛车,光是从P房骑到发车格这一点路程,他都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   空档拧油门时,他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些疑惑。赛车的机制跟普通民用车完全不一样,而且时隔这么多年,技术早就更新了不知多少代。可为什么他骑在车上,身体就好像自动明白该怎么做呢?   难道,他只是灵魂取代了三十岁的自己,但是这种身体不断训练,靠肌肉记忆形成的技能全都在?   明霆若有所思,完全没注意有一道引擎声由远及近。当全部的工作人员,包括车队里的车手来到赛道边时,明霆这才察觉有异,一扭头惊见周梦勋身跨一台火刃停在自己身旁。   “你!”   周梦勋推开头盔风镜,笑着问明霆:“比一场?” 第9章 陪玩是世界冠军   世界冠军向你发出匹配邀请,点还是不点?   想点——拜托,这可是世界冠军!   不想点——特么的开个量产车上来看不起谁?   明霆问:“你哪儿来的车?”   周梦勋指指远处:“李凯旋借我的。”   明霆仔细一瞧,很好,有后视镜。再往后一看,嚯,还带牌照——这就是李凯旋的交通工具!   他看向李凯旋,心想你小子骑公升跑车上下班,这逼装得也挺大。   慕了……哎不对啊!   明霆质问:“你开个公升跑车,我这赛车排量没你那个大!”   周梦勋说:“民用车排量再大最高时速也到不了300公里。但是你那个可以。”   “咳!那什么……”明霆冲着李凯旋大喊,“你不怕他给你摔坏了啊?”   李凯旋大声回应:“没事儿!周哥说了!摔车了他就当车主!”   明霆瞪眼,哪儿来的自信?还有,周梦勋不是没钱么?李凯旋你小子怎么管周梦勋叫上“哥”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这种热血少年最受不了挑衅,面罩一扣谁都不爱。他伏下身体冲周梦勋说:“比就比!”   周梦勋问:“输了怎么办?”   “哎嘿,输就输了,不怎么办。”明霆冲动归冲动,纸面战斗力太悬殊,他才不上周梦勋的当。   “好。”周梦勋笑笑,“陪你玩玩。”   李凯旋跑过来充当裁判。他站在两车之间,拧紧的油门发出的声音如同在笼中蓄势待发的野兽。待他双臂落下,只觉两道旋风贴着自己的脸颊呼啸而过!他迅速转身望向那夹烟离去的身影,情绪竟比看比赛时还要高亢!   冲锋的一刻,明霆只觉自己的魂都飞了起来。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只有一台被倒了八手的本田125可以开。他骑着这台被戏称为“农用车”的摩托车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中,抑或在野地里追风,瘾最大时连课都不去上。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跟那些同龄人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生物。他们成日埋首书本之间,被迫在大脑里填充那么多只是为了应付考试全无其他用处的东西,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他绝不会做那种麻木的人!   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时光中,明霆除了骑车兜风就是看盗版电影,不断努力构建着现实和虚拟之间的美梦。他尤其爱看充斥着江湖侠义和速度激情的港片,在最叛逆中二的年纪,他好希望自己也是故事里的古惑仔,亦或是可以飞跃长城的勇士。   他穿着牛仔夹克,带着捡来的墨镜,骑着心爱的摩托车在夜里巡游。霓虹灯光打在黑色的镜片上,生活变得多彩起来。   那是一个与任何时候都没有差别的晚上,灯光的轨迹都不曾有过变化。   如果不是他拐进小路,突发奇想地要从十几层的楼梯上往下开的话。   起步直线结束后的第一个弯道处,明霆就彻底被周梦勋甩开,他的视角已不再是周梦勋的对手,而是周梦勋表演赛最佳观赏位。   周梦勋在弯道里有着手术刀一般精准地走线,弯压得很深,身体一侧几乎都要贴到了地面,而在出弯后又能很快将车拱起加速,犹如灵蛇游走,丝滑流畅。一个需要养伤离开赛道大半年的人竟还能展示出如此炉火纯青的技术,难道这就是世界冠军的真实水平吗?   众人不敢想象要是亲眼看到全盛时期的周梦勋得是怎样的窒息感。   人们常说赛道上一秒一操场,由此可见在极速之下竞技的激烈。这条赛道一圈下来约莫一分四五十秒左右,跑一圈没劲,故而双方约定跑五圈。当明霆不知道跑第几圈却发现周梦勋竟然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心态彻底破防。   周梦勋冲过终点时减了速,车头拉起有了向上蹦的势态,而后车头落地,车位上翘,整个动作像是一跃而起的兔子,跳得轻松优雅,惹得众人掌声。   明霆看着这厮耍帅,纵然有一百个不服气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在后面能清清楚楚看到周梦勋的每一次入弯和出弯,那种追求最晚刹车和最快直线的本能,那种哪怕对手是一个业余也要拿出百分之百必胜的决心,这才是顶级车手刻在骨子里的战斗天赋。   那么好吧,明霆心想,我也不会放弃的!哪怕被套圈,哪怕被笑话,也要拼尽全力地跑完最后一程!   就在明霆被自己的一腔热血所打动准备冲刺时,就在最后这条油门拧到底干就完事了的直线上,明霆的赛车忽然前轮失控,车身剧烈晃动,犹如脱缰野马一样带着明霆连蹦带跳,最后倒地滑过了终点线。   刺啦——   “……你们见过直道摔车的么?”李凯旋茫然地问周围同事。   “没有。”   “好像……真没有。”   不知是谁突然想起来说:“哦哦!考E本绕杆的时候有!”   就在众人大脑来不及运转之际,只见一个鬼影冲了出去,不是周梦勋是谁?   “没事!我没事!”明霆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周梦勋帮明霆摘掉头盔,问他:“摔到哪儿了吗?胳膊,腿,都活动活动。”   “没事,不疼,这皮衣还挺好。”明霆难得没对周梦勋恼羞成怒,他输比赛也就算了,还被人套圈;被套圈也就算了,最后还原地摔车出了个大洋相,哪儿来的脸发脾气?   明霆无地自容,只能打个哈哈来缓解尴尬,大笑着对众人说:“不白来,都不白来噢!”   “可、可能是这车刚比完赛换了套胎没细查就继续跑,出点状况很正常!”李凯旋连忙找补,叫人把车赶紧抬走。他屏住呼吸观察明霆,生怕明霆发难,责怪他们赛车调教有问题。明霆垂着脑袋,一只手抠搜皮衣上的魔术贴,另外一只被周梦勋架着活动转圈,心想世界冠军就是世界冠军,这都久病成医了。   再看明霆好像没太在意刚刚摔车的事情,李凯旋这才吐出气来,对明霆说:“明总,咱回P房让队医给检查检查?”   “不用了。”明霆立刻把胳膊从周梦勋手里抽出来,“嗨,穿这么好的皮衣能有什么事?我之前……咳,我小的时候自己骑车,什么防护都没有,摔在水泥地上不照样没事?”   周梦勋冷不丁地说:“把手摔骨折那次?”   明霆龇牙,暗道:“你少揭我短!”随后他又有些困惑地问周梦勋,“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我陪你去的医院,当然记得。”   那些画面对于明霆来说是崭新的,他不想回忆。   明霆人生中第一次下赛道,抛开最后收尾不太漂亮之外,属实称得上心满意足。更令他有意外之喜的就是对于自己身体的挖掘。当他骑着赛车飞驰时已经完全确认,他的身体保留的这项技能,那么他是否可以根据这个线索再进行一些其他尝试?是不是可以让他不必在这个现代社会中显得那么傻逼?   “明总!”李凯旋叫明霆,“收工之后一起去吃饭吗?”   他是冒着很大风险,鼓着很大勇气来问明霆的。没人愿意下了班之后还跟领导吃饭,但是领导在场,不问一句又显得很不懂事。还好明霆心怀鬼胎,婉拒了李凯旋的邀请,还很大方地让大家晚上找个好点的饭馆,他结账。   李凯旋才不跟明霆在这方面搞虚的,立刻答应了下来。明霆给李凯旋手机转账,余额就剩下了十几块,他号上就绑了张信用卡,一时半会儿倒腾不过来,就把周梦勋拉到了一边去。   “借我点钱。”明霆小声说。   “多少?”   明霆拿不准:“十几个人吃好点要多少钱?”   周梦勋掏出手机:“我给你转一万。”   明霆立刻说:“你不是说你没钱吗?一会儿说摔车就当车主,一会儿给我转一万,你逗我?”   “摔车当车主是随便说的,我不可能摔车。”周梦勋很诚恳,“但是你跟我要钱,我肯定得给你的。”   “那你还在我们家骗吃骗喝!”   “我义务劳动了。我说给你做饭,你又不要,晚上也不按点回来,我对着空气表现?”   “屁!”明霆不想跟周梦勋纠缠,甩了句“懒得理你”就去找李凯旋,并得到了“老板大气”“老板太帅了”的美好赞赏。   天色已晚,二人慢慢走去停车场,明霆心中一直在盘算着,找到自己的车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驾驶位,问周梦勋:“我开回去行吗?”   周梦勋点点头,全然没有在意明霆那遮掩不住的兴奋。当明霆坐进驾驶位,双手在方向盘上抚摸了好几圈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时,周梦勋这才问:“走么?”   明霆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周梦勋:“我考考你。”   “什么?”周梦勋莫名其妙,但还是有在听明霆说话。   “这车……”明霆的口吻更加严肃。   “阿斯顿马丁1913年始建于英国……”   “怎么开?”明霆打断了周梦勋的抢答,彻底搅乱了周梦勋的思路。他重复一遍问:“这车要怎么开?”   周梦勋静默两秒,叹了口气,指了指中控台。明霆恍然大悟,接下来的操作他自然就会了。当引擎如利刃出鞘时,明霆开心“呜呼”,一脚油门就崩了出去。   他会开车!他的身体还记得!   破案了!启动键是需要一个用大脑记住的位置,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是驾驶是一种身体经验,是不会被剥夺的!当自己的想法再一次得到验证时,明霆仿佛掌握了真理,连连感慨自己简直就是名侦探柯霆!   到家之后,明霆一圈扫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隐藏证件。   他一张一张看,普通驾照上是C1D,其余还有各种车型以及场地项目的赛照,汽车摩托车都有。他激动地一蹦三尺高,落地后打了一套军体拳。   周梦勋问他开心什么,他让周梦勋别多问。周梦勋仔细看看他摊在地上的那些证件,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铺在明霆面前。   周梦勋淡然说:“Pro组的超级驾照,跟F1一样,全宇宙只有十几个人拥有。”   明霆心中“我操”,脸上翻个白眼:“我问你了么?”   “没有。”周梦勋继续说,“不过明年就是废纸一张了。”   “为什么?”   “明年我在Pro没比赛,积分不够。换言之,就是我没有资格了。”   明霆听着别扭,这种人类顶级认证资格说没就没了,换做是他,他死也要留住。可周梦勋那口气听上去不怎么在乎,他便说:“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对。”周梦勋点头,“是我自己的选择。”   周梦勋那认真凝视的目光叫明霆脖子都烧得难受,他看周梦勋手边还有另外的玩意,忙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周梦勋展开,“国际驾照,就是在哪儿开车都……”他没有继续下去,眼神放空,人定住了一样。明霆以为他突然中邪,在他面前打个响指:“接着说啊!”   周梦勋机械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明霆:“出事了。”   “啊?”   “……我忘了国际驾照在国内无效了。”周梦勋说,“我没国内驾照。”   “那你今天……”   周梦勋的沉默配合那凝重的神态让明霆确认了那个正确答案,他一拍大腿跳起来,幸灾乐祸地说:“你完了周梦勋!你完了哈哈哈哈!”他恨不得把自己的驾照贴到周梦勋脸上展示,“哥们儿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没有对不对?羡慕吧!”   “我明天就去考。”周梦勋坚定地说。   嘲讽周梦勋带来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代价是第二天早上再次起晚。   明霆曾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张叔在车库里那么辛苦地等他,可他调理好生物钟后又起不来床,所以每次都是着急忙慌压死线到场。最近天气降温,他随便套了件皱皱巴巴的连帽衫刚准备出门,就被周梦勋叫住了。   “你拿着这个。”周梦勋递给他一个饭盒和一个袋子,“这个是早饭,你可以在车上吃。这个是午饭,中午热热吃。”   明霆惊恐地问:“你没事儿吧?你做的?什么时候做的?能吃吗?”   “早上做的。”   “你早上不是出门跑步吗?”   “跑步回来啊。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做,免得你说我蹭吃蹭喝。”   “我靠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明霆时间来不及,丢下话后急匆匆往外跑,又被周梦勋叫住。   “等等。”   明霆不耐烦:“又干嘛?”   “好好吃饭。”周梦勋说。   上车后,明霆盯着还带有热气的三明治满是怀疑,终于抵不住馋虫吃了下去,尝过一口,心中对周梦勋的质疑立刻烟消云散。   老张在后视镜看津津有味吃早饭的明霆,心中免不了感慨万千。要知道明霆可是一个视时间如金钱的人,只有累极时才会在车上小憩,否则连赶路的空档都要工作。现在这人不光状态松弛,还在好好吃饭早饭,这种改变可能别人看在眼里是“明霆疯了”,但老张却觉得,明霆是在渐渐回归一个正常人。   “对了,张……老张。”明霆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老张笑道:“跟我哪儿用商量?有什么吩咐?”   “我是想说……”他嘴张一半,刘初阳的电话就拨了进来。他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就觉得没好事,可还是态度奇好地说:“喂?怎么啦?”   “出大事儿了!”   “啊?”明霆被刘初阳的音量震得头晕,“慢慢说,怎么了?”   “你是去公司的路上吗?”   “嗯。”   “别去了,赶紧转道来锐锋总部!”刘初阳说,“游龙集团下来的监事组临时改了时间,说今天十点就到!”   游龙集团?监视组?跟锐锋有什么关系来着?又跟他们RFM有什么关系?   明霆立刻在自己大脑里翻资料。   “不是说月底才来吗?”明霆问。   “今天八点多突然通知。”   吃饱喝足心情愉悦,好端端大马路上走着,草丛里突然跳出来一群人gank,明霆错愕茫然之余,竟有几分气愤。   这群大人竟然还没他一个高中生有契约精神,搞这些是吧?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中路杀神!   “老张!”明霆一声令下,“前进四!”   老张心问,啊? 第10章 危机   “明总!这边!”   刘初阳在会议室门口抱着一沓文件等着明霆来。看到明霆人影后她才松了口气,这是明霆第一次来锐锋的总部,还好没走错路。   紧接着,她又眉头紧皱。明霆身穿黑色帽衫,黑色牛仔裤,脚踩一双黑色vans,本是青春打扮,可是头上却顶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   那件外套刘初阳认识,当初还是她跟明霆提议要不就在车里或者办公室放件外套。她本意是让明霆临时见人不至于穿得太随便,不是让他蒙着头跟个拳击手一样嘚瑟!   刘初阳错愕地盯着明霆走到她的面前,明霆潇洒抖身,昂贵的定制外套滑落到地上,他放低姿态,左右脚交叉换步,双拳在眼前的位置不断出击,进行赛前的热身运动。   “你没事儿吧?”刘初阳问。   “没事儿,我状态好得很!”明霆持续热身,“你放心,我一会儿进去把他们都击溃。想搞我是吧……”   “明总,你今年已经三十了,不是十三,打人是要被拘留的,更严重是要坐牢的,你也不想这样对不对?”刘初阳头疼。   最近,她总是不禁去构想一个中年离异独自带十三岁熊孩子的母亲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当她发现自己有这种意识形态时,她是震惊的,她一定是疯了。   刘初阳默默地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搭在手臂上,然后把开会所用到的资料交给明霆,说道:“这个会我没法进去,你……”   明霆比了个OK的手势,向着大门击出最后一拳,这个时候门突然自己就开了,明霆拳头没收住,直接击在了对方的胸口。   沉默往往是因为大家都很尴尬。   明霆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拳头向上抬,眼前一身正装的男人正拧着眉头注视自己。明霆反应得快,以拳换掌,顺势摸在对方胸口说道:“小伙子身体练得不错噢!西装也板正,不错,不错,哈哈……”   故作爽朗的笑声掩盖的明霆的局促,对方眼神几经转变,最后脸上堆起职业笑容。他的笑显得精明,像是班上那些好学生对差学生的笑,既看不起,也惹不起,明霆很不喜欢。   尤其让明霆不喜欢的是这个人的身份。   孙玉宁,锐锋CEO。   明霆虽然爱翘班,正经管理结构也是在刘初阳的铁拳下认真学习过的,公司里的过往八卦更是当做故事一样,一个不落地全打探了清楚。   他知道在企业中,CEO并不一定是掌握实权的大老板,很有可能只是董事会雇来的打工皇帝。孙玉宁就是当初董事会几个老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充台面的草包,控制倒是好控制,捅出来的篓子却也不少,在摄政王明霆面前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明霆奇怪自己头上怎么会有这么个“领导”,这就牵扯到了一段陈年往事。   很多国外摩托车品牌一样,锐锋成立初期信奉赛道成绩才是内燃机最高技术与价值的体现,也是品牌最强有力的背书,于是RFM部门应运而生,并由锐锋当时的创始人兼董事长CEO郑锐锋直接管理。   当时的明霆是锐锋原运动部门调过去的管理骨干,颇受重用。   过往一路艰辛险阻的发展暂且不提,总之RFM在郑总的支持和明霆亲力亲为的运作下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不单单成功自主研发了新型发动机,在赛场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同时不断攻坚创新,在国内民用市场占据霸主之位,还开拓了海外市场。   这一时期的锐锋可谓是机械制造业内的一颗紫微星,投资人眼中的金母鸡。RFM手握核心技术,几乎可以独立拆分运营。   明霆二十七岁正式从郑总手里接棒RFM,就在全世界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一个传奇诞生之时,不出一年,郑总突遭意外,溘然离世。   创始人的离逝对于一个品牌来说打击巨大,更加讽刺的是,郑总是开着锐锋摩托车上班途中被一台失控的汽车冲撞,抢救无效最终身亡。虽然事故调查为对方全责,可他特殊的身份以及摩托车的刻板标签还是引起了许多的负面舆论,坊间谣言四起,公司内部人心惶惶,接连动荡,销量大受打击,财务状况堪忧。   董事会群龙无首,有人想把公司卖了变现,有人想改变产品路线,因此纷争不断,乌烟瘴气。危难之际,世界级汽车生产制造商游龙集团出手,成为了锐锋的最大股东,才勉强稳住了局面。   只是两年过去了,锐锋董事长席位还在空缺,显然是当初诸多事宜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算,各方利益盘根错节。这部分属于公司机密,明霆打探不出来,只知道从那之后,锐锋总部和他们RFM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   公司内部派系斗争混乱,营收连降,市值缩水,急需找到一个矛盾点来转移视线,或者说找人背锅。恰巧RFM高昂的研发费用和赛事投入尤其瞩目,烧的每一分钱都是股东们的心头血,于是董事会就拿RFM做文章,这便有了明霆刚穿越来时的地狱任务。   把情况了解清楚的明霆对素未谋面的郑总十分钦佩,原来自己长大后遇到了志同道合的贵人才能扶摇直上。可惜斯人已逝,那些伤感在少年明霆的心中轻轻掠过过。他总觉得自己在语文课本里学过形容这种心情的诗句,只是一句都没记住。   至于董事会那群老头,明霆恨得牙痒痒。对于郑总的宏图伟业没有全力支持不说,一个个都是利欲熏心的大坏蛋!待他一会儿打上凌霄宝殿,看看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   “明总来得真是准时。”孙玉宁对明霆打了个招呼,侧身一面把明霆迎进来,一面把刘初阳拦在门外。明霆对他不理不睬,径自走进去。孙玉宁早知明霆行为古怪异常,按兵不动。   明霆进来一看,会议室里还坐了几个男人,年纪都不小。这些人他在董事会资料里见过,有过印象,实际见到真人,发现一个比一个老。   他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所以不会殴打老头。   为了凸显自己的礼貌和尊重,明霆欠身上前握着为首一人热情地说:“徐大伯您好!”紧接着又对后面的说:“李大爷您好!”   明霆嘴甜,挨个儿叫了一溜够,在众人错愕、审视、怀疑但沉默地目光中回到了长桌的最前面,还不忘亲切地招呼孙玉宁:“孙总啊,咱们这个会可以开始了吧?”   他刚要坐下,孙玉宁的秘书拦他,指着旁边的位置说:“您得坐这那儿,这儿是给吴总留的。”   明霆有点掉面子。他现在的人设虽然抽风,但在自家公司里大家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开会时想坐哪儿就坐哪儿,现在在锐锋总部竟然有人跟他说这个位置不能坐,他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行。”明霆坐下,双手抱臂往后一仰,右腿搭在左边大腿上,心想着一会儿管来的人直接叫“吴爷爷”。   又等了一会儿,秘书悄默声地给大家都续上了水,门才再次开启。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   众人目光都被这道声音吸引,明霆打眼一看,“吴爷爷”的称呼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来人精英派头十足,丰神俊朗不辨年龄,门口到桌前很近,区区几步,虎行似病,贵而不显。等临近身前,不知其从何而来,身上竟夹着冷风。   面对此人,明霆满腹牢骚是一句都脱不出口,只眨巴着眼睛,没有了后续动作。   “不耽搁不耽搁。”孙玉宁笑脸相迎,上前握手,“吴总事务繁忙,大家都是理解的。”   那人笑笑,和孙玉宁简单寒暄后,目光越过孙玉宁看向一旁的明霆。明霆的眼睛立刻躲闪开来,那人走近,主动向明霆伸手:“明总你好,我是吴雪容。”   明霆没反应,旁的人,特别是孙玉宁,神情上都有了微妙变化。要么是看热闹,要么是轻蔑,要么是疑惑。明霆迟迟不动,吴雪容也不恼,就那么伸着手,满是耐心地等着明霆。要知道吴雪容此等人物,四十出头就混进了集团权利层,哪怕是集团董事长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那只手五行山一样压在明霆头顶,明霆发呆越久,孙玉宁就越是看好戏。他视明霆为眼中钉,明霆不把集团派来的监事放在眼里,那么今后利益的天平如何倾斜便相当值得玩味了。   大家都等着看吴雪容发难时,就见明霆站了起来,伸出手。他没有握住吴雪容,而是与吴雪容轻轻击掌,而后又用手背碰向吴雪容的手背,再用自己的肩膀去撞吴雪容的肩膀,最后抬眼看向吴雪容:“谢bro。”   What the hell man?   自诩体面人的孙玉宁心中爆喊,这傻逼在干嘛?   吴雪容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笑道:“久闻明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孙玉宁遗憾于吴雪容的体面,见没什么戏可看,接道:“吴总,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就正式开始吧?”   吴雪容点点头,坐在了正中间。 第11章 转机   明霆最烦开会,那群人说的东西比英语课文还难理解。他拿出上课伪装的本事,看起来像是认真听讲,实则神游天际,偶尔回神听两句,发现还是一些没营养的内容。   先是由秘书介绍吴雪容此番前来的目的。大面上的意思是集团派监事来了解一下锐锋内部的业务情况,起到架起锐锋和游龙之间沟通桥梁的作用。   游龙虽然只是锐锋最大股东,无意干涉锐锋业务,可明眼人都知道,就锐锋目前混乱的管理和不堪的财报来说,要是能完全傍上游龙这棵参天大树,所有人都能松上一口气。吴雪容听着是个闲职,实际上是对锐锋进行深度考察,考察结果决定了游龙对锐锋将来的投资策略。   这关系到在场每一个人手中股份的价值变化。   可以这么说,吴雪容就是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只要他高兴,不管什么明霆还是孙玉宁,都能立刻被斩了。   那些老头们既仰仗吴雪容能站在他们这边统一权力终结内斗,另外一方面又对吴雪容有几分忌惮。所以他们说话含糊又没个重点,一会儿说去年的销量,一会儿说市场环境。总之就是对着吴雪容大倒苦水,不是公司产品不给力,而是明霆不顾大局,把他们辛苦赚来的钱全都抢走,还不肯对公司提供全部技术,叫他们拿什么去市场上竞争?   况且行业的未来趋势在朝着清洁能源发展,内燃机前途灰暗,如此这番收益不成正比,股东们凉了心。   还好有集团在,还好吴雪容来了,青天就有了,锐锋有救了!让吴雪容坐镇锐锋指挥大局,明霆就不能明目张胆干那些脱缰野马的行径。   吴雪容不语,只是一味地听着。   明霆也听着,像是挨老师训话一样,本不想在意,可对方变本加厉成了批斗大会,他便觉得憋闷,不开心,瞧不起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孙玉宁见明霆耷拉着脑袋,几位老法师已经夹枪带棒地把明霆损了一通,立场十分明确,自己不如做个好人,圆圆场面。   “明总倒也不必担忧,很多问题并非只有‘是’或‘否’的选项。大家多沟通,多交流,我和明总、各位股东们的诉求都是一致的,就是创造更高的营收,提升品牌价值,让大家的付出都能获得更好的回报。”   “你好会说呀。”明霆颇为赞许,“那你多说点。”   “我……”孙玉宁哽住,他被明霆猛得打岔,刚刚想好的话竟然全忘了。明霆换了姿势,趴在桌子上,双手捧脸看着孙玉宁,等着孙玉宁继续。   孙玉宁被他盯得心中打鼓,僵直不动愣了好半天。平日里和明霆交锋他就赢少输多,堂堂CEO做得窝囊至极,此刻明霆言行剑走偏锋,他如何接招都显得捉襟见肘。   明霆见他没了下文,还追着问他怎么不说话了。孙玉宁被问得更焦虑,硬挤出声:“大家……股东们一致认为,有明总在的锐锋才是有灵魂的,但前提还得是互相……互相配合,如果最终无法完成约定,明总离开锐锋会是最大的遗憾……”   “啊?”明霆打岔,“我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   其余人互相看看,从未想过明霆竟然真的使出了“吃了吐”这一招!好在当初白纸黑字签了文书,也不怕他抵赖。   孙玉宁知道那些老头想问什么,自己履行代言人职责:“明总贵人多忘事,要不你看一下会议资料?在第五页第三行,里面写得很明确。如果车队在下一赛季无法完成预期要求,董事会有权终止赛事投入,并且有权向你追究责任,换言之就是……”   明霆看得明白,大声问:“你们他妈的让我滚蛋?”   不光那些老头,连吴雪容的眼睛都转向了明霆。   明霆恶狠狠地盯着孙玉宁,孙玉宁不可理喻,甚至有点委屈。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执行董事会的决议,他甚至至今还没有拥有董事会席位,一个高级牛马怎么在明霆眼中成始作俑者了?   重点是,明霆是名列锐锋董事会的,就算滚蛋也只是离开公司不从事管理工作,远离权力中心做个闲散王爷,完全不亏啊。   这个锅孙玉宁不想背,立刻说:“这是你和董事会之间的约定。”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想要冲淡现在这凝重的气氛。明霆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从刘初阳那里得知的信息是说,如果车队成绩不好会被砍掉,可没听说自己也要被开除。   合着霸道总裁也能说开就开?   商业逻辑明霆不懂,他只是觉得胸闷,事情的严重性超过了他的预料,他大声质问:“凭什么?”   “明霆!”被明霆称呼为“徐大伯”的徐东林有点看不下去,“明明之前都已经做好了约定,也签了协议书,你这个时候想反悔,是不是有点迟了?”   文件最后确实有明霆的签名,明霆不懂这是为什么,但是当下一定不能乱,他深呼吸:“行,那我们盘点别的逻辑,你们会造摩托车吗?会开摩托车吗?我问你,孙玉宁,你会开吗?”   孙玉宁僵硬地摇了摇头。   “你是锐锋的CEO,你连摩托车都不会开?简直是笑话!”明霆的目光扫向其他人,“你们连摩托车怎么开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投资一个车企?为什么要来指导我的工作?为什么还想让我滚蛋?”他起身绕着桌子慢慢溜达,“这不就跟让体育老师教数学课一样吗?你们不觉得这个事情特别不合理吗?”   徐东林说:“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你也不要再重复一句话来了。我就是不理解,所以我想问清楚,怎么了?”明霆高声道,“你这岁数都快当我爷爷了,不说爱护我,怎么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的?你自己反思反思是不是自己太不讲道理了?怎么老找小辈的麻烦?赶紧收收老人味儿吧!”   徐东林万万没想到明霆会如此粗鲁地顶撞他,气得够呛。体面人做惯了,对方出乱拳,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击。什么爷爷?明霆都三十了,自己才五十八,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我觉得……”又有一人想要插话,明霆立刻打断:“你觉得什么你觉得?哎,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有个先来后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别给我扯别的,我就问现在谁能立刻马上解答我的问题?你们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指导我?平时这么好为人师吗?自己家里没孩子吗?野猫野狗见了你们都跑吗?”   他问得太诚恳,以至于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孙玉宁忍不住说:“明霆,这个不是会不会开车的问题,这是复杂的商业问题,你肯定是比我明白……”   “你闭嘴,刚才让你说你不说,现在叭叭什么?你都说了我肯定比你明白了那你想表达什么?你想清楚再说话好吗?”   “我!”孙玉宁也被明霆激怒。   “你什么你?”明霆根本不给孙玉宁机会,“你连摩托车都不会开,你闭嘴!我不知道你现在坐在这里有什么用,当狼人杀主持人吗?小心我夜里连你也刀了!”   明霆口无遮拦,让孙玉宁在董事会面前脸面丢尽,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形。孙玉宁不顾一切,拍桌厉声道:“明霆!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分明是你自己弱得不行好不好?不想被欺负是吧,行,那我问你,曲轴的陀螺效应对车辆翻身的妨碍为什么可以忽略不计?”   孙玉宁先是发出疑问的单音节,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明霆嘴巴快:“连这都不会,那你会干吗?”   孙玉宁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况且这羞辱还是来自于他的眼中钉明霆!气道:“我的职责是管理公司,不是去造车!管理公司靠的也不是认识几个零件就可以!偌大的公司需要的是严谨的制度和先进的管理模式,这才是我应该处在的位置!你不要用你那套歪理邪说来混淆视听!”   “那你有把工作做得很好吗?”明霆迅速在脑子里翻找出曾经恶补过的信息,学着电影里商战大佬的口气说:“你上任之后业绩连年下滑怎么不提?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吧!你应该引咎辞职才对!”   孙玉宁说:“研发团队在你的手下,利润全拿去烧了,你也好意思质问我?”   “你少跟我说这个,积累的赛道经验和技术不是没下放给你吧?你玩得明白吗?再说,造原子弹不比你苦?怎么人家那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能横空出世,你要东拉西扯这么多理由?你就不能承认是你自己不行吗?做人先反思自己好不好?讲讲道理行不行?”   孙玉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造原子弹,他现在被明霆搞得崩溃,喷得破防,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不住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失心疯接了锐锋的offer?   “你真是脸都不要了!”孙玉宁用力挤出这句话。   “怎样,有本事你打我呀?”明霆狠笑。   “都住口。”一旁被明霆叫为“李大爷”的李振山沉淀许久之后开口。他身材厚重,很像黑帮电影里的话事人。   “明霆,你说讲道理,那好,我们讲道理。”李振山慢慢说,“董事会要求重新梳理业务线,削减负增长业务,这有什么问题吗?锐锋毕竟是一个造车的企业,不是专门比赛的队伍。你所谓的投入,多久能见回报,三年还是五年?谁能等你?就算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能等,大势能等你吗?现在的科技一天一变,你怎么说?如果哪天摩托车这个产品真的被取缔了,大家去喝西北风吗?”   李振山见明霆没反驳,自信点出了重点,继续说:“这些问题,郑总在世的时候他替你回答,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当初上任之时,他把你保进了董事会,是对你有所期许,不是让你来为所欲为的!我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防……”   “防什么?”明霆堵李振山的嘴,“这么喜欢防,下赛季你防詹姆斯?”   “明霆!你!”李振山一顿道理输出终极不敌明霆无差别攻击,败下阵来,气得直捂心口。   明霆讥笑,我只是在等CD,你怎么就敢自信回头?   孙玉宁上前安慰李振山,现场乱作一团,唯有明霆满不在乎地微微仰头,用下眼底看他们。   他本以为这几个老头是什么金刚人物,没想到这么脆弱,不堪一击,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三十岁的自己能屈辱地答应他们的条件。比赛输了赢了又怎样?不是很正常吗?谁阻止他就一顿狂喷不就好了?给这几个老头气死才好,看以后谁还敢惹他。   现在好了,自己替自己收拾烂摊子,麻烦死了。   “我说过,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反悔。”明霆黑着脸说,“我输了我滚蛋,但是你们呢?到时候谁要滚?”   那些精明的老头才不会滚。明霆败了,他们得权;明霆胜了,他们得利。精明的商人从不算糊涂账。当初明霆不是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迫于压力和局势走投无路,现在的明霆可不管那些黑的白的,他要公平,他要正义,他讨厌谁就骂谁,憎恶谁就打谁,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   “不滚吗?”明霆再次质问,仍旧无人应声。他冷冷一笑,对吴雪容说:“你不是来主持正义的吗?你看,这不公平。不过没关系,逆风局打赢了才爽!”   他“嗖”地蹿上了桌子,众人均是瞪大双眼倒吸一口气,他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予以最后一击:“因为我必然会造出最好的车,拿到世界冠军,我会名留青史!而你们就是一群没有梦想的咸鱼!等着吃屎吧!”   他像少年漫画中对战反派的男主角一样无所畏惧,器宇轩昂,威风堂堂!   明霆手指坚决地指向孙玉宁,大声说:“我要是赢了,你这个位子让给我坐!你敢不敢?”   孙玉宁盯着那根从高处指向自己的手指盯成了斗鸡眼,明霆和董事会之间的战争怎么就蔓延到了自己的身上?   明霆再度把视线转到其他人身上:“董事长席位空缺了这么久,既然我同样是董事会成员,那如果我赢了,董事长就让我来做,你们敢不敢?”   徐东林大喊:“你是什么身份?简直是痴心妄想!”   明霆道:“我拿我拥有的一切跟你们赌,这点回报算什么痴心妄想?过去白纸黑字算数,今天我明霆说过的每一句话也必须算数,否则我不敢保证各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不会突遭什么不测,也不敢保证这些龌龊事情会不会传出去!”   他耍横威胁眼都不眨一下,徐东林说:“无凭无据,谁会信你!”   “证据?”明霆呵斥,“老子就是证据!”   从始至终隔岸观火的吴雪容拍拍手,把全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摇摇头,轻声叹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愁容,反倒是淡定自若,嘴角噙着笑,对明霆说:“明总豪言壮志,这让我对锐锋的未来充满信心。”   现场安静下来,没人说话,没人动作,同样没人猜得到吴雪容的心思。   只有孙玉宁在分析,吴雪容把明霆的名字和锐锋未来直接画等号,难不成是默许了明霆的言行?这可如何是好?   紧接着众人就听到吴雪容问身边的秘书:“会议记录都做好了吗?”   助理点点头:“一字不差。”   方才徐东林说无凭无据,现在被吴雪容记得清清楚楚,有些骑虎难下。他与李振山等人对了眼色,在场几人都已默认吴雪容接受了明霆的新条件,他们若是此时发作,必然处于不利地位。   吴雪容说:“好了,我对锐锋的情况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今日种种过错在我,变更了时间没有通知到位,来得太突然,大家也没有什么准备。不过没关系,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可以慢慢互相了解。今天就这样吧。”   他抬头,朝着明霆伸出手,像是给明霆一个台阶下来。   明霆凶巴巴地问:“干嘛?”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吴雪容笑道,“明霆。” 第12章 梦中情人   明霆虽然在会上无差别扫射了一番,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仔细琢磨,并没有什么胜利快感,反倒是越想越憋闷。   长大后的自己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难道天天就是被这群人欺负?自己虽然输出一番,可问题终究没有得到解决。   该死的哑巴系统依旧没有出现,明霆只能靠自己来简单捋清楚现在的情况。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如果车队没有完成董事会的目标任务,后果并不是车队停止运营,RFM缩减开支这么简单,而是自己跟着一起扫地出门。   任务远比自己当初想象的要复杂艰巨得多。   明霆打开电脑里的资料,再度研究起锐锋的管理结构和业务情况,结合方才开会的实战经验,做出一系列总结。   他把几个名字列出来,率先在孙玉宁的名字上画了大大的叉号,确定此人是那几个老头摆在台面上的吉祥物,屁用没有,不足为惧。   接着,他在徐东林和李振山为首的董事会成员名字前面标记了重点。特别是这两个老头,当初都是跟着郑锐锋董事长打江山的骨干,如今各自牟利实属唏嘘。他们是孙玉宁背后的操控者,是自己需要直面的对手。   然而对方盘踞公司许久,不知有多少复杂利益关系在其中,自己一张白纸,打打嘴炮倒是无所谓,真要做事情,还是得多多观察。   他在边缘处写下了郑锐锋的名字,列了很多疑点。   能够确定的是,郑锐锋赏识自己,他们是一派的。可是为什么自己拥有这么大的权利,甚至还进入了董事会,却没能成为公司真正的领导者,而是在RFM待着?只是因为郑锐锋离世太突然来不及交代?自己就不争不抢吗?   最后,明霆在吴雪容的名字后面画了问号。   游龙集团身为锐锋最大的股东却放任董事长职位空缺这么久,到底真是懒得管,还是另有所图?吴雪容在会议上隔岸观火,最后轻飘飘将明霆与董事会之间的战争升级,这到底是何居心?   是敌是友,明霆分不清楚。   他的笔尖在纸上反复画着问号,列完一系列重点之后突然感叹,还好刘初阳之前压着自己猛猛灌输公司管理方面的知识,加上自己乱七八糟的电影小说看得多,知识学得杂,要不然以他现有的阅历,还真理不清楚利害关系。   就连这几手划重点能力,都是周梦勋逼着他记笔记练出来的。   明霆下意识地把周梦勋的名字也写了出来,紧接着着急忙慌胡乱划掉,纸都摩破了。   明霆打住,决定把最大功劳安排在自己头上,要不是自己聪明机智灵活善变,常年跟老师家长街边混混警察叔叔对线练就了超强心理素质,其他人再怎么努力也白费功夫。   刚刚在董事会一顿喷人的风姿豪情,怎么说比不上诸葛亮怒骂王朗呢?不过他也知晓自己是胡搅蛮缠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要真是按照对方的节奏走,他会输得很惨。   这一场不算赢,明霆心情低落,饥饿感忽然涌现,看看时间已是中午,目光再挪到桌上的饭盒。他趴在桌上,目光和饭盒平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哼哼唧唧一阵,最终决定把饭盒送进微波炉。   “叮”得一声,香气已经弥漫在办公室里。明霆好奇地打开盖子,里面竟然是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试探性地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方才那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周梦勋这傻逼……   明霆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评语评价周梦勋,一会儿功夫饭菜席卷一空,果然心情不好就是因为饿的。   吃饱了有力气干活,方才一战彻底让明霆对“事业”有了具象的认知,也对工作目标有了前进的动力。他让刘初阳把整理好的全部资料交给他,他要仔细看仔细搞。刘初阳震惊之余十分感动,老板终于干人事了。   明霆不太习惯看电子文档,把那些资料全都打印出来,偌大的办公桌上好几摞,他埋首其中,边看边写笔记。奈何他的学习习惯十分不好,看一小会儿就心猿意马。要是读书考试还能给自己的走思找理由,现在是一点空间都没有。   他不单单要为了此时此刻的自己,更要为了那个原本的自己。要是自己哪天突然又回去了,三十岁的那个回来一瞅全是莫名其妙的烂摊子,那不是两眼一黑?   他不能做这么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得扛事儿。   而且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完不成“任务”,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玄幻经历来讲,会不会触发什么游戏失败的惩罚机制。   万一小命不保了怎么办?   不过这些都不是明霆发愤图强的关键,他只是单纯得受不了这么大委屈,想想一直热爱并且投入全部心血经营的赛车事业被彻底终结,而自己也要被坏人欺负离开奋斗多年的公司岗位,无法完成郑总的遗志,这将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他相信三十岁的自己也一定在努力守护着这些宝贵的东西,所以他不单单要想办法赢,还要扫除那些该死的毒瘤,彻彻底底地登上大位,控制公司才行!   可自己才十七岁,真的做得到吗?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能体现老子的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老子从来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明霆立刻给自己拴上狗绳,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干劲十足地想办法,找出路。   之前了解公司业务都没走过脑子,现在再看就跟期末考试前预习新书一个效果。看着看着,他脑子闪过各种鬼念头,手上的笔没有停止过转动。   他抽出来一份人事档案,照片上是个中年女性,名叫陈瞳,看上去严肃干练,往下一拉,履历厚得吓人。一个曾在国外长期担任著名厂商赛事总监的奇女子怎么就跑到他这儿来了?明霆有点难以理解。   不过上次去看比赛怎么没见到她?明霆打算下次抓着李凯旋问问。   老实工作了一天的明霆下班时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还好老张送他回家。   车驶进车库里,明霆跟老张说完“拜拜”之后又补了一句“明天不用来接”。老张以为明霆又要翘班,明霆只好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以后也都不用来接我了,本来就想跟你说这事儿来着。”   “哦……啊?”老张这才反应过来,“你不上班了?”   “上啊,当然上!”明霆说,“不上班谁养我?”   “那是……我不用上班了?”老张艰难地说出另外一个答案。   明霆脆生生地说:“对!”   老张,人到中年,惨遭裁员。虽然说人从三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可老张始终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甚至没有任何准备。他站在车边有点不知所措,想朝明霆再确定一下:“真的吗?”   “真的啊。”明霆很确定。   “……好,我明天去找人事。”老张叹气,“明总,跟着你工作这么多年,我实在想不到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开除我,不过没事,就这样吧……”   “啊?”明霆疑惑,“开除你?我为什么要开除你?”   老张也疑惑:“不是你让我不用来了么?”   “嗨!”明霆拍脑门,“我是想自己开车上下班!不是开除你!是我没说清楚,聊岔了聊岔了!”   老张更是疑惑:“你自己开车?那、那……”眼前这台S680怎么办?明霆自己开?谁开S680谁不像司机?   “我车库里这么多车,不开太浪费了。”明霆跃跃欲试,拍拍车顶,“这台车你扔公司或者谁有事出门你接送一下都行,或者平时自己代步开,实在无聊就开着去跑豪华网约车赚点外快,拉个婚庆活儿也够用。”   “这不太好吧?”老板上下班自力更生,司机自己开S680天天逛街?老张难以想象。   “没什么不好的,无论多贵的车都是要开的。车嘛,不在路上跑,它自己也会不开心的。”明霆的想法很单纯,怎么想就怎么说,全然不考虑这种想法是否在大人的世界里合理。老张听后佩服得五体投地,深感明霆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已经达到了人车合一的地步。   明霆送别老张之后上了楼,推门闻到一股饭香,他跑去厨房,见周梦勋低头切菜,旁边支着平板看比赛。   很割裂的画面。   周梦勋在油烟机、炉火和比赛声浪的嘈杂中察觉到门口有人,抬眼看见明霆,笑着问:“回来了?洗个手准备吃饭吧。”   明霆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弹,傻愣愣地望着周梦勋。   这一幕真的很割裂——它是时常会出现在明霆幻想中的画面,但里面的人绝非周梦勋。   其实他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放一个怎样的人在里面,一个从小没爹,后来又被妈抛弃,一直靠社会福利长大的小孩,对“家”的概念是虚无的。他会听到其他同学抱怨食堂的饭不如妈妈做的好吃,讨论爸爸带自己周末去看球赛,抑或是在无数小说电影里看到合家欢的场面,这就是他全部的灵感来源。   偶尔躺在河堤上看着天空发呆时,他会想,如果他有房子,组建了家庭,有了家人……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现在他有了豪宅豪车,有了成功的事业,别人说他依旧单身,他起初觉得还挺好,再一细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他没有喜欢过别人,或者被别人喜欢过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头发长长的,个子小小的女孩儿,两个人谈恋爱时,他可以开摩托车载她去街上兜风,手拉手在河堤上漫步,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以后组建家庭,他可以打很多份工来养活妻子和孩子,他会保护他们,不会让他们受一丁点委屈。   很多男孩描绘伴侣,潜意识里都源自于母亲的形象,他连自己的妈妈的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他必须要有一个具象的画面,一个明确的设定,否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那些梦幻般的物质条件他都拥有了,可他还是没有家。   一直到这一刻,厨房里的噪音,空气中飘着的香味,周梦勋和他说的话——可是,为什么他妈的是周梦勋?   就周梦勋那身量,那铁臂,谁保护谁?那一拳都能把自己的头打进墙里!   明霆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努力构造了十几年的梦都碎了。   “想什么呢?”周梦勋端着盘子经过明霆身边,“吃饭了。”   “……哦。”   周梦勋做了两菜一汤,花样不多但色香味俱全,还都是明霆喜欢吃的。明霆快速地扒了一碗饭,坐他对面的周梦勋则有一个单独的盘子,里面是切好的鸡胸肉和一个带皮蒸土豆。   看着很朴素,狗都不愿意吃。   “你真不饿么?”明霆好奇地问。   周梦勋说:“习惯了。”   明霆继续问:“靠什么坚持?”   “冠军。”周梦勋答,“更多的世界冠军。”   这个词明霆很熟悉,他看过那么多热血体育漫画,每个主角都叫喊着要登顶,仿佛为此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看时身临其境亦能感受到那股冲动。然而那些付出都只是侧面的刻画,劈开瀑布修炼成绝世武功只需要几个分镜格子就能做到,这跟周梦勋遍布浑身的伤痕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比起来,都显得太轻易了。   明霆也有中二梦想,这样自虐一样日子让他天天过,他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于是像是求得心理安慰一样地反复问周梦勋:“你从来没想过停下来吗?”   “你让我怎么停下来?”周梦勋的态度有所转变,他看着明霆,眼底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这些冠军对他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意义,他拼了命也要继续跑下去的理由,明霆还需要来问他吗?   如果他停下来了,他就会离明霆越来越远。   周梦勋叹了口气,眼睛一转,换回了轻松的口吻:“要是有人一年给你几百上千万欧元让你干一件事,恰巧又是你十分擅长的事,你有停下来的理由吗?”   凝重的气氛立刻被打破,明霆大失所望:“肤浅。”他低头磨磨唧唧扒了两口饭,随口说:“可是我没给你那么多钱。别说欧元了,人民币都没那么多。”   “因为我愿意。”周梦勋笑道,“好吗?”   “不好!”明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前提心吊胆的时候和周梦勋相安无事,现在怎么自己还把这事儿翻出来问?他的破防只在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忙碌,就像他这样着急忙慌地吃饭。   周梦勋提醒:“别吃太快,又该胃疼了。”   明霆只觉自己行在独木桥上,前有狼后有虎,怎么都难受,干脆破罐子破摔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说你喜欢我。”明霆沉声,“什么时候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你觉得我哪儿好?”   此话一出,明霆想抽自己俩嘴巴,怎么问得这么恶心?   但他好歹是问出来了。 第13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周梦勋似乎比明霆更羞于谈论这些,他垂下眼睛,有点难为情地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问就问了哪儿有什么为什么?”明霆话说得快,可他亦不敢抬头,双手放在桌下,手指忙碌地彼此抠唆,大脑想组织点像样的话术,却莫名其妙乱成了一锅粥,蒸汽顶着脑壳,热量散发不出来,全涌去了脸皮上。   “你、你快说!说不出来就是、就是耍着我玩!”   “没有!”周梦勋立即否定,“我是喜欢你的,上学的时候就是,一直都是。”   “一直?”   “嗯。”   “从上学的时候开始?”   周梦勋点头。   “咱俩上学的时候连哥们儿都不是!”明霆觉得这事不对,上学往事在周梦勋那里是过去时,在他这里可是进行时!周梦勋不可能比他记得清楚!不过严谨一点说,是除了生日当天的事之外——但这不重要!   “不对不对,哥们儿都谈不上。”明霆改口,“咱俩关系不怎么样!你是不是记错了?”   “这种事情我能记错?我脑子没你那么抽象。”   “看吧!”明霆一拍桌,像是抓到了犯罪嫌疑人的把柄,“上学时候我做错题你就是这么损我的!你别了装了……”   “原来我当初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周梦勋的脸色沉了下来,“明明会做的题你还故意做错,你让我说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改题了?从《一遍过》换成《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这谁受得了?”   “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周梦勋说,“一样的题型换几个字你就不认识了?”   “不一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连教辅名字都记不住。”   明霆死不认输,把那段时间受过的来自周梦勋的折磨一股脑全吐了出来,顺便还抨击了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辅导书之变态。周梦勋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会做那些题。最后竟发展成两个人争辩到底哪本书才适合高中生基础巩固和拔高。   可问题是,这是三十岁单身没孩子的人该操心的吗?   周梦勋不是那种话很多的人,明霆噼里啪啦却吵不过周梦勋,自己气得够呛,猛得往嘴里塞饭泄愤,吃得太急呛得咳嗽,脸憋得更红了。周梦勋忙倒了杯水递给明霆,明霆咳得挤出眼泪,还是扭过头,俨然一副“咳死不喝嗟来之水”的悲壮气魄!   周梦勋叹气:“好吧,五三对当时的你来说是有点难了。”   见对方说软话,明霆没有蹬鼻子上脸,见好就收,接过水杯仰头灌下。周梦勋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咳声渐止,明霆喉咙紧得很,小声嘟囔:“你知道就好。”   周梦勋忽然说:“你对当初的事情记得也挺清楚。”   明霆再次发出剧烈咳嗽声。   明霆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夜里全是梦,醒了又记不住,顶着熊猫眼洗漱,收拾好,早饭午饭都被周梦勋打包好了。   虽然总是指摘周梦勋别的不是,对于周梦勋的作息习惯,明霆还是深表敬佩的。   早上六点起床,收拾完毕之后出门慢跑十公里,不到七点时拎着一兜子菜回来。一番准备烹制后,总能在明霆出门前奉上爱心便当。   他白天干什么明霆不大清楚,只知道自己晚上能准点到家的话,必有热乎乎的晚饭可以吃。   周梦勋不烟不酒,没有其他不良嗜好,日子过得比人工智能还精准,甚至每天晚饭后特别认真地学习科目一的题目,努力程度堪比高三冲刺。   这是变态,很深沉的变态,明霆确认。   不过家里的家务都是周梦勋做,饭菜符合明霆口味,明霆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便也容忍了这个变态。   “你早起十分钟都能吃完早饭再出门。”周梦勋提出建议。   “要你管!”叛逆的高中生从不听取任何建议,随手抓了一把车钥匙跑出了门。进地库按了一下,隐在一排车中的恶魔倏地睁眼,是一台波尔蒂芒蓝的M4 competition。   明霆下定决心励精图治,窝在办公室里疯狂学习,看不完的晚上还得回家继续看。他弄到很晚,周梦勋问他是不是决定考清华了,他说你看我像不像清华?   弄明白公司里的弯弯绕绕着实花了一些时间,有了充足的知识储备后,明霆又开始在刘初阳的帮助下单独会见公司里的重要人物。在此之前他们大多都只在会议上与明霆有接触,私底下,明霆要么推脱有事,要么说自己生病,能回避就回避,搞得大家各有猜忌,都不主动去触明霆的霉头。   明霆知道自己装霸总肯定是不行,玩失忆的把戏只有刘初阳会信,两个人还得煞有介事的保密。思来想去,干脆就简明扼要地告诉他们,忘记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要改变,彻底改变,甚至性情大变,玩把大的,不破不立。   大家听这话并不意外,心里早就有了建设,见老板终于有了进一步动作,看来某些事情应该是落锤了,这也正与吴雪容的到来相契合。   “这个陈瞳……”明霆用笔在纸划拉,“很厉害吗?”   刘初阳问:“你指哪方面?”   明霆说:“各种方面”   刘初阳笑笑:“大家都说,瞳姐是你当初亲往国外飞了好几次才请回来的,所以你觉得呢?”   “哦,那是挺厉害的。”明霆再次意识到这个女人不一般,兴许和自己有着更加密切的联系,接触时应该更小心谨慎才对。“之前去看比赛没在P房见到她,她干嘛去了?”   “跟着车队满世界比赛连轴转,说是刚回国就生病了,休息了两天。看是我看那意思是另有隐情。”刘初阳问,“我们要去见瞳姐吗?我联系一下。正好最近也要确定纪永远的事情了。”   这人明霆知道。几岁就开始学车比赛,十三四岁就已崭露头角,今年十八,不出意外将会拿下MRC-B组的年度车手冠军。已经有好几家A组的车队在和他接触,而锐锋是其中之一。   明霆拿出纪永远的简历,照片上的少年是标准意义上明霆的同龄人,有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漂亮的履历彰显着天赋怪的实力。明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会儿,问刘初阳,这个纪永远身高有184,再加上周梦勋,他们车队这个身高是不是太极限了?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得找俩杆儿?   刘初阳哪儿知道为什么,竞技体育靠的是实力,建议明霆不要搞身高歧视。再说了现在小孩儿都长得很高,围场里也没矮子。   明霆认真思考片刻,决定先去见陈瞳,然后再说纪永远的事情。据他所知,当初定下来死嗑周梦勋战略的人就是陈瞳,这才导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跟周梦勋谈。现在这个纪永远也是陈瞳指名要的人,他最好还是先摸清楚牌路再说也不迟。   他计划得有板有眼,交代刘初阳去安排。刘初阳听后感慨说:“明总,你最近真的特别努力。”   明霆开玩笑说:“怎么啦,被认真的男人帅到了?”   “对啊,太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更有干劲了。”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明霆站起来,手伸向刘初阳,“咱俩就是天下第一好,拉钩。”   刘初阳“噗嗤”一笑,真的应了明霆这小孩子把戏。   与陈瞳约定见面的那天正好是周梦勋试车的日子,明霆就和周梦勋一起去了赛道,刘初阳也早早等候。   在赛道上工作与看比赛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明霆一进去就变得紧张起来。这里不光有自家赛事团队,哈维尔等人也悉数到场,明霆走到P房时已经看到几个人围在车边,哈维尔正和一个矮个子短发女人交谈。   哈维尔先见到了周梦勋,打了个招呼,那女人才转过头来,是陈瞳。   明霆抬手,话在嘴边卡住,不知道说什么。陈瞳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描似的转了几圈,才说:“早啊,小明。”   “早。”明霆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陈瞳跟别人都不一样,竟然叫得如此亲密。少年虽阅历不够,可有着动物般的敏锐嗅觉。公司里那些人他谁都不怕,想骂谁就骂了。要说不敢招惹,吴雪容算一个。不过按照刘初阳提供的线报来看,吴雪容和自己原本接触就不多,其实没什么太大所谓。   陈瞳就不一样了,第一眼就让明霆觉得要小心为妙。   “早,小周。”陈瞳也跟周梦勋打招呼,“哈维尔一早就来了,我们聊了很久赛车调教的事情,不过我觉得都不如你亲自试试。去换衣服吧。”   周梦勋点头,手指拉上了明霆。   明霆对周梦勋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周梦勋说:“过来帮我。”   我*%¥#……明霆脑中胡言乱语,想暴扣周梦勋,又碍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听陈瞳笑道:“你就去嘛。花了半辈子基业买回来的大明星,当然要享受老板亲自服务的待遇。”   “哦、哦……”明霆捏紧拳头。大姐,你真的很会开玩笑哎!你确定是半辈子基业而不是我半辈子人生嘛?   “走了。”周梦勋再次提醒明霆。明霆只好屁颠颠跟着周梦勋去了隔壁单独围出来的休息区。   最近天气逐连降温,周梦勋穿得却很少。明霆把门带上还来不及说句话,周梦勋的上衣已全脱干净。明霆把滑衣丢给周梦勋,周梦勋套上之后取下皮衣穿好,才对明霆说:“帮我装一下护板。”   虽然和周梦勋签订了不平等条约还被迫同居,明霆这段时间并没遭遇什么不测。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两个人就像是合租室友一般不咸不淡,有时候会叫明霆忘记周梦勋对他另有所图。   当明霆比着周梦勋的后背放好护板的时候,周梦勋突然反手抓住了明霆的手腕,吓得明霆大叫一声:“你干嘛?”   “放高一点。”周梦勋背对明霆没有撒手,改为攥着明霆的手腕,明霆的手迫不得已压在周梦勋两侧肋骨上。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滑衣去摸,触感是结实硬挺的,连呼吸都摸得到。   “嗯,就是这里,扶好。”周梦勋这才松手,把腰部胸部两边系好,侧头问明霆:“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怎么还带恶人先告状的?明霆干脆推开周梦勋:“你又没叫我放手!我还以为你且得磨叽呢。”   “哦,那你还挺听话的。”周梦勋说,“以后也都这么听话就好了。”   “滚!”明霆咬牙切齿,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算了,算了,不生气。”他的口吻逐渐阴阳怪气,“你是我买的嘛,大明星!”   周梦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添寒意:“我不喜欢听陈瞳那么讲。”   明霆说:“她说的是事实。”   “但我就是不喜欢。再过几天,你还会买一个新人,价格不菲。你也会对他言听计从吗?在他试车的时候帮他换衣服?”   明霆无法设想:“我他妈是得了什么必须要给人当牛马的病吗?我伺候你一个都想死了!”   “那就好。”周梦勋这才恢复了笑模样,“这可是你说的。”他拉起明霆的手,“走了。”   明霆用力挣扎:“别、真别!外面全是人!收手吧!”   “一下。”周梦勋颇为认真地说,“就牵一下。”   “要点脸!” 第14章 同性交友神器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台全黑色无任何版花的锐锋新款赛车从P房驶出。在它启动的那一刻,电脑就开始分毫不差地捕捉着赛车和车手所产生的全部数据。   陈瞳双手抱臂看着数据,时不时和周围的工作人员进行交流。明霆完全看不懂,就安安静静地和刘初阳坐在一旁。   “我怎么觉得少个人?”明霆说,“是不是研发那边的老大没来?”   刘初阳叹气:“哎,这说来话长。他跟陈瞳姐吵架,不想见面。”   “啊?大哥那么小气?看照片五大三粗的不像那种人啊!”明霆无语:“算了不重要。”   周梦勋一圈一圈跑着,不断逼近极限,速度快得只能在眼前留下黑色的残影,宛若死灵骑士。   明霆看在眼里,嫉妒得想哭。他想又帅又狂,想和周梦勋换。   周梦勋跑了足够的圈数后回到P房,李凯旋帮他收车,其余人立刻围上去,把车推到车架上进行检测。陈瞳问周梦勋体验如何,周梦勋的评价不留任何情面。他开过那么多火星车,阈值已经拔得相当高,地球座驾对他而言多少有点平庸。   “但也不能说毫无乐趣。”周梦勋说,“动力还行,加速的时候太抖了,调教起来需要一定时间。”   陈瞳说:“这台M25G发动机是我们三年前自研成功开始投入赛事的,车架、空力套件也都在不断地磨合提升。这台车在赛道上的表现出色,可是在我看来始终难以触碰到极限,所以很多问题是展露不出来的。自古宝马配英雄,就看你能否磨合出它真正的潜力了。”   周梦勋没有应答。   休息时,周梦勋坐到了明霆身边,问明霆当初买下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有陈瞳的建议。明霆打磕巴,刘初阳立刻接茬。买周梦勋是他们赛事团队内部几轮研判的结果,虽然由明霆最终拍板,不过陈瞳的建议确实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周梦勋结合陈瞳刚刚的话,心下了然,领悟到了她的真正意图——他在陈瞳眼中的价值不是繁多的冠军头衔和商业影响力,而是他能测试并调教赛车。这对于一个车手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另一种天赋。   他是猛兽,亦是驯兽师。即便他走了,也能为车队留下宝贵的财富,这可真是一石二鸟。   “好开吗?”明霆指指外面,“新赛车。”   周梦勋点头:“跟火星车一样好开。”   明霆不买他账:“少来了,组别都不一样。”   周梦勋说:“后年就一样了。”   明霆“哼”了一声,心里却很受捧,笑道:“他们还是想用编号命名,下赛季叫锐锋RC05,一年一年往下续,好没劲。我想到了一个新名字。”   “叫什么?”   “就叫MingT01。”明霆公布创意的时候还有点期待周梦勋的看法,不料周梦勋立刻否定:“不行!”   “为什么?”   “土。”   “你竟然敢说我的名字土?!”明霆攥起拳头摆在周梦勋面前,“你看这是什么?沙包大的拳头是不是?”   周梦勋说:“我是说用人名命名太土。”   明霆反驳:“本田,川崎,杜卡迪都是人名!这你怎么不说土?”   周梦勋说:“这些都是姓氏,不是全名。”   “那我也用姓氏,就叫‘明’!”   “冥车?很吉利吗?”   “……那还是用全名吧。”   “不准你用自己的名字。”周梦勋冷声说,“骑本田骑川崎无所谓,骑‘明霆’,你不觉得奇怪吗?”   明霆本想解释说这是赛车编号,又不是量产车编号。可是周梦勋直至痛点,他觉得哪里怪怪的。赛车不也得有人骑么?还是让周梦勋骑,这更奇怪了,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整天的试车练习很快结束,团队收集了非常多周梦勋的个人数据,这些数据将作为最高机密封存在RFM的数据库中,并在接下来的时间结合周梦勋的反馈调教赛车。   “另外那个呢?”陈瞳问明霆,“约好时间了吗?”   明霆知道她说的是纪永远:“他泰国站刚比完,正好要回国内参加一个商业活动,跟他约了当天晚上。”   陈瞳说:“行,赶紧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超级新人纪永远可谓是各大厂商争抢的头牌。在这些厂商中,锐锋虽有一定的实力,但绝非最强。加之早已确定签约周梦勋,那么就意味着无论再签任何人,这个人都无法在车队中拿到核心资源。   明霆自己带入纪永远的角度恐怕是不会选择锐锋的。那么反推回来,自己去见纪永远,还能给他什么条件呢?   他看着过往接触的资料冥想好久都想不出什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不禁询问周梦勋当初作为新人是怎么做出选择的。周梦勋回忆一番,告诉明霆自己是被哈维尔挖掘,自然而然地听从了哈维尔的建议。   “你不怕哈维尔逗你玩?”明霆无语,“你自己没点主观能动性吗?”   周梦勋说:“因为我觉得无所谓,去哪儿都一样。”   很平淡,但是很傲然的发言。就好像问学霸如何才能考上清华北大,学霸飘飘然地告诉你,把答案都写对就可以了。   明霆的下巴压着资料,原子笔平放在撅起的嘴唇上,时不时哼哼两声。周梦勋见此状只觉可爱,于是问道:“这么没信心?”   “还不是因为你?”明霆一说话,笔掉了下来。他揉乱头发,连连叹气:“有你在,谁愿意来作配啊!”   “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明霆开着他的买菜车RS6,副驾坐着周梦勋,后排坐着刘初阳和陈瞳,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他一路开到了纪永远住的酒店,中途还顺便崩了两个试图跟他比地板油的傻逼。   一进酒店大堂就看到其他车队的人出来,双方打个照面互甩眼刀,只有明霆一头雾水,谁都不认识。唯一似曾相识的只有去酒店见人这个环节。   不过纪永远的配置显然不如周梦勋,酒店房间不如周梦勋住得大,小鬼搞得乱糟糟的,穿着居家T恤窝在沙发里玩手机,不理人,孤傲得很。只有他的老爹负责招待各位来宾。   有刘初阳和陈瞳在,明霆并不需要说话。对方有些生猛,真的敢当着周梦勋的提及及车手定位的尖锐,陈瞳倒也不甘示弱,搬出各项数据来进行压制。   对方说纪永远未来指日可待,陈瞳就说跟在周梦勋这样世界级选手身边才更能学到技术;对方说纪永远去其任何一家车队都能拿到1号位,陈瞳就说跑不进Pro的车队做多久1号都没有意义……   双方对战有来有回,明霆脑袋晕眩,目光涣散,神志飘去窗外的世界兜了一圈才回来,好巧不巧落在了纪永远的身上。   这是一场决定纪永远职业生涯的谈判,可是纪永远本人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游戏,眼睛里全是对于游戏的专注。明霆能从纪永远背后的窗户玻璃上看到屏幕反光,是他最近常玩的手游。   他看了一阵,心里痒痒,走到纪永远身边小声问:“要一起玩吗?”   纪永远缓缓抬头,目光中吐露出一丝丝惊讶。   “很没劲对吧?”明霆指指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房间里热闹得就像过年一样,大人有大人们的话题要聊,小孩对此全无兴趣。能脱离大人的掌控找个犄角旮旯一起无忧无虑地玩游戏,才是过年最快乐的事。   “你玩辅助啊?”明霆说,“我玩AD,我carry你。”   纪永远不屑:“你什么水平?”   “现在才大师,不过我刚玩,没什么时间,上分慢。”明霆怕对方觉得自己菜,立刻炫耀其他战绩,“我端游可是连续三个赛季电一王者!”   “电一?什么?”纪永远好像没听懂明霆的话。   明霆想起来现在没人蹲电脑前电子竞技了,自己的旧黄历在这个时代都是过气眼泪。便说:“我是说,下路代练,不送包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纪永远就跟明霆组了局。明霆何许人也,在那个群雄辈出的年代都能在艾欧尼亚闯出一片天地,制霸学校门口的网吧,如今摆弄手游不是手拿把掐?一进游戏,他就冷静地指挥着纪永远的行动,各种运营游走,节奏飞起,下路直接通关,十分钟就把对面打得屁滚尿流。   游戏结束时,纪永远主动问他要不要再开一局,显然大人们的话还没有谈完。   “都行。”明霆说,“反正咱俩也有联系方式,你要是想玩,随时都可以找我玩。”   纪永远问:“你不是当老板吗?怎么有时间玩游戏?”   明霆说:“老板也是人,老板也得放松吧?换你不也一样?你还能成天到晚都在赛道上训练?平时不得跟好哥们儿一起玩游戏吗?”   听到这里,纪永远沉默摇头。像他们这样从小就注定要走上职业赛车道路的人,跟同龄人的生活是全然脱节的。   “唔……反正你可以找我,我技术还行吧?”明霆笑笑,“随时都行,没事儿,都哥们儿。”   “嗯。”纪永远点头,看明霆的目光与方才有些不同了。   周梦勋两头看戏,见陈瞳和纪爹的对话有些僵住,便歪下了头,说道:“你要是真的很在意顺位的问题,无所谓,我可以让出来。”   陈瞳惊恐地盯着周梦勋,似是在用眼神问,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位置也好资源也好,都可以,没问题的。”周梦勋继续说,“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为、为什么?”纪爹被周梦勋带乱节奏,之前准备的一切应对之法荡然无存。   明霆和纪永远也从游戏的世界里抽出注意力,放到了周梦勋的身上。   周梦勋淡然说道:“没什么为什么。硬要说,也许是因为你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不重要吧。”   大人的世界静音了。   周梦勋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说:“明霆是一个对比赛很认真的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我虽然拿过很多冠军,但是从来没有为一支来自中国的车队,一支全国产化的队伍效力过。我觉得作为车手,能陪着本土品牌跑进顶级赛事是莫大的荣幸,所以我愿意无条件地回来,我想创造新的历史——不,是传奇。”   他停下,继而看向远处的纪永远,“你呢?”   纪永远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明霆心中大叫,你那是无条件吗?大哥你仔细看看白纸黑字上写的是什么条件再出来装逼吧!   陈瞳继续补伤害:“别的车队可以给更好的条件,承诺纪永远开更好的赛车,但是那又怎样?无论跑出多好的成绩,想要晋级,他永远都只有被选择的份儿。而到锐锋,他是可以跟着车队一起迈入Pro的。”   纪父问:“MRC的赛场上涌现过许多国产车队,但是结果都并不如人意,你们拿什么笃定?”   周梦勋和陈瞳互相看看对方,正想着话术,只听明霆朗声说道:“就凭做不到,我可以去死!”   纪父愣住。   “大叔,你追过梦吗?”明霆说,“梦飞得很快的,一眨眼就消失,如果看到了不去追,一辈子都会后悔。”   纪父被彻底搞晕,他深吸几口气调整思绪:“我们最近接触的车队很多,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明天我们还要坐早班机飞佛罗伦萨,今天就到这里吧。”   陈瞳说:“好,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希望能等到好消息。”   谈判到此结束,众人准备离开。走之前,纪永远问明霆他是否真的可以找明霆玩游戏,明霆告诉纪永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当然,他还不忘告诉纪永远,他愿意跟纪永远一起玩游戏并不是出于他想要买纪永远这个动机,他是觉得纪永远玩得很好,两个人很合拍。   把陈瞳和刘初阳分别送到家,明霆打开自己家门时已是疲惫万分,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沙发上,周梦勋怎么拽他他都不配合。   “周梦勋,我问你。”明霆有气无力地说,“你今天晚上说的真的假的?要是他真的答应了,外面舆论肯定爆炸,你不要面子啊?”   “我说的是事实。‘第一’是自己拼出来的,不是别人赐封的。虚名而已,谁爱要谁要。至于核心资源,这个组别里上下差不了多少,拉不开差距。就算有,也在能力可以弥补的范围内。”   “就这?就这?”明霆不可理喻,“我建议你装逼不要太过头。”   周梦勋顿了顿,才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快点说。”明霆不耐烦。   “你想要的,都会得到。”周梦勋轻笑低语:“大梦想家。” 第15章 霸总也得熬夜陪打游戏   今年的赛事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各大车队已经陆续放出了车手的去留信息。除了周梦勋发疯一样自降组别跑去给锐锋打白工之外,再无其他劲爆的转会新闻,赛季末显得格外平淡。   周梦勋的训练日程提上正轨,固定时间去试新赛车,其他时候则是去练习场地越野摩托来保持车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训练课程——科目一。   他所拥有的驾照种类过于繁多,按照规定,他想要拿到国内的驾照只需要通过科目一即可。这对完全没有任何驾驶经验的小白来说再简单不过,可是周梦勋常年生活在国外,有些弯弯绕绕的题目甚至超出了他的常识理解。   周梦勋是一个有钻研精神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考试,于是每天吃完饭打扫结束后,就坐在岛台上奋战背题。紧接着他发现,明霆竟然会坐在岛台的另外一边学习。他有些好奇,问明霆在看什么,明霆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是商业机密,然后又埋首其中。   周梦勋单手撑着脸颊注视明霆,那目光有点直接,明霆察觉之后反瞪了他一眼,问道:“你干嘛?”   “不干嘛,看看你。”周梦勋问,“你怎么不去书房?这里坐着怪难受的。”   明霆说:“这是我家,我爱在哪儿在哪儿。”他要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自己憋书房里久了总有一种坐牢的错觉。他发现周梦勋学习时很有上自习的氛围,兴许坐他旁边能触发被动效果,效率提升了不少。   周梦勋说:“我觉得现在好像上学的时候。”   “嗯,对对对,你监视我写作业,写不完就告老师。”明霆冷声嘲讽,“狗腿。”   周梦勋问:“那你怕她吗?我是说袁老师。”   明霆嗤笑:“我怕她?我明霆这辈子怕过谁?”   周梦勋说:“你既然不怕她,就算我告诉她什么,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你其实也不想她总为你的事发愁吧?”   “我、我那是让着她!我也是让着你好不好?你拿个鸡毛当令箭,我不跟你计较!”明霆努力给自己找理由,“再说了,我要不是有把柄在你手上,我能被你威胁?”   周梦勋垂下眼睛:“……原来在你看来全都是威胁啊。”   “那不然是什么?喜欢我啊?”明霆下意识顺嘴秃噜出来后就觉出不对,立刻在自己嘴上抽了一下,惩罚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等等,周梦勋说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可是自己与周梦勋的全部互动跟“喜欢”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难道剧情发生在高三?问题是周梦勋说他高三开学就出国了啊!   谜团太多,令明霆不禁怀疑这到底算是情感剧场还是悬疑剧场。   正在明霆脑神经皱成一团时,只听周梦勋认真说道:“对,是喜欢你。只是当时自己年纪小,懵懵懂懂的,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跟你表白。”   “你就从来没考虑过我是个男的吗?你上高中就……”明霆无法点评自己作为主角之一的故事是否合理,“难道你就是喜欢男的吗?”   周梦勋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这个问题很容易以偏概全,他又不喜欢别的男的,他只是喜欢明霆。至于女人,他也没有什么太多概念,但如果明霆是个女人的话也不会影响什么,撑死就是省去了那些重新树立自我认知的纠结时间,剧情进度会更快更顺理成章罢了。   “我高中的时候就是个混子啊!一穷二白没爹没妈成绩还烂,我就是被学校被社会放弃的那种坏学生,你喜欢我什么?”   “你别这么说自己,我觉得你很好。”周梦勋说,“哪里都很好,我喜欢你。”   “你有病!”明霆觉得自己也有病,那种听到别人说自己好就浑身难受的病,还是从周梦勋的口中说出来。   纵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周梦勋,面对周梦勋的眼神,他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了,安慰自己线索要慢慢收集,问题要一个一个问,不然周梦勋会怀疑。最后借故说要看比赛就跑了。   周梦勋问:“比赛?”   “B组的比赛啊!”明霆白了周梦勋一眼,“这个点该是正赛了。”   “你看谁?纪永远?”   “不然呢?”   周梦勋放下笔后走到沙发前,这时电视已经进入了赛前画面,解说闲聊比赛,镜头给到了发车格上进行准备的选手们。有的已经整装待发,有的还带着帽子和墨镜,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对话。   除了帅气逼人的赛车之外,赛道上还有为车手撑伞的赛车女郎组成的靓丽风景线,她们总能找到最佳的机位,为观众奉献灿烂阳光的笑容。   安静下来和周梦勋一起坐着看电视的气氛让明霆坐立难安,逮个话题,对着伞妹随便点评了两句,什么这个金色头发好长,那个眼睛是蓝色的好漂亮之类的,周梦勋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你喜欢啊?”   “谁不喜欢美女啊?你不喜欢啊?”明霆再一次顺嘴说,再一次说完之后抽自己嘴巴,只能糊弄:“那什么,下回比赛我也弄俩外国美女去撑伞,看着就很养眼。”   周梦勋说:“我不要。”   明霆问:“谁问你了?”   周梦勋说:“除非你来给我撑伞。”   明霆再次问:“不是,谁他妈问你了?”   灯灭起跑的声响适时地终结了明霆暴起伤人的计划,两人双双把注意放在比赛上。纪永远身骑本田赛车以第三顺位发车,这本是个很好的位置,可在第一个弯道里就发生了low side,纪永远滑出赛道。   “哎呀!”明霆大失所望,“没了啊。”   画面中的纪永远的手没有松开赛车,立即起身扶起赛车回到比赛中,可惜之前的发车优势荡然无存,纪永远只能在末尾疯狂追赶!数十圈比赛对于观众来说是漫长的,对车手来说则不然,每分每秒都发生了拼抢,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意外,甚至是退赛。   纪永远仍旧没有放弃,在直线上猛攻,在弯道中极为主动激进地厮杀拼抢。他用更晚的刹车和更快的弯道速度把自己的劣势一点一点弥补回来,待比赛来到中后段时,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第一梯队!   最后的表演集中在前三名选手中,他们的成绩十分接近,纪永远的选择更为果断,在最后一圈时,他上到第二名,对着与他仅有一拳之隔的第一名展开最后的攻击。终点越来越近,两人并驾齐驱直线加速!明霆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靠他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到底谁更快!   电视转播上的UI画面显示纪永远上到第一位,正是冲刺之际,纪永远的车突然顿挫!他竟然减速了!   机会稍纵即逝,对方以第一名的成绩率先过线,比赛结束!   “这!这怎么回事?他在想什么?”明霆震惊,画面中的纪永远带着头盔看不到表情,只有手臂用力向下摔,好像经历了令他无语的事情。   “没油了。”周梦勋说,“他跑得太激进了,与油量策略不匹配。”   在现代体育赛事中,所有细节都是被纳入计算的,很可能只是一次晚刹车,或者走线偏了一点,都会导致全部的数据要重新计算,更新赛时策略。   “他……”周梦勋道,“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明霆熟悉业务熟悉了那么久,清楚车手在场上比赛时,背后的团队都在进行着怎样的工作,不断调整着策略,确保车手们在赛道上发挥最大的价值。要是车手一意孤行,带来的损失无法估量。   “可是没有人想输啊。”明霆低声说,“他也是为了赢吧?太可惜了。”   周梦勋歪着头看向明霆,明霆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周梦勋看他,他是理直气壮的。周梦勋起身:“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默默回了房间,明霆搞不懂这人突然闹什么别扭。   这场比赛是下午进行,时差原因,国内看完已经深夜。明霆回到卧室打了几局游戏正准备睡觉,忽然看到纪永远上线,明霆困了,没有多想就退出游戏。   前脚刚关,后脚纪永远就给他发消息。   99:你下了吗?要睡觉了吗?   明霆眼皮打架,看着对话框构思许久,最终把心横了下去。   明霆:没有,刚刚游戏崩了,重新上呢。   99:玩么?   明霆:拉我。   明霆进了语音,纪永远那边有点乱,他问明霆能不能听到,明霆压低声音告诉他可以。纪永远又问他旁边是不是有人,明霆还真的左右看了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光明正大,房间隔音又好,根本没必要小心翼翼跟做贼一样。   他又不怕被什么人听到。   明霆是个玩游戏认真但不扫兴的人,他要是不爽,要么骂对面,要么骂不认识的路人队友,绝对不会把脾气撒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即便那个人菜得离谱,大不了下次避免一起玩算了,肯定不会当面搞心态。纪永远表现出来的水平明显低于上一次,明霆有所察觉,聊天时话就没往比赛上带。   两个人一起去了野区,他感觉旁边有人,提醒纪永远别过去,话说一半就看见纪永远大踏步地往那边走,结局就是被抓个正着一波带走,连他自己也没跑开。   纪永远郁闷:“我的。”   “没事。”明霆开解他,“视野盲区,你又没看见。是我说晚了……嗨呀,年纪大了反应慢。”   “可是我听到了。”   “多大点事儿,下波赢回来不就得了?”明霆复活出去随即组织了一波团战,很快扳回劣势,胜利的天平最终向他们。他得意地对纪永远说:”少年,不到比赛结束决不能轻言放弃啊!”   纪永远沉默。   明霆不知道纪永远想玩多久,自己的精神逐渐涣散,到最后纪永远跟他说话,他只会机械性的哼唧。纪永远问他是不是困了,他还极力证明自己神志清醒。   “很晚了,你休息吧。”纪永远的声音低下来,“……谢谢你陪我玩游戏,我很开心。”   “嗨,你这不就见外了么。”明霆稀里糊涂地跟纪永远说了几句客套话,头一歪就昏睡了过去,连游戏都没退。   手机没电,闹钟没响,明霆睡得比猪香。   周梦勋做好饭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再等下去明霆肯定迟到,只好去敲明霆的房门。明霆没醒,周梦勋怕有问题,推门进去。   卧室里黑漆漆一片,床上的人四肢缠着被子扭成蛆,脸全埋进被子里,红色的头发乱成野草,上衣撸起来露着后背,睡裤松松垮垮的,一条裤腿也卷到膝盖处。   睡眠质量:黄金。   周梦勋轻轻坐到床边,见明霆手里攥着手机,手机已经没电了。周梦勋把电充上,推推明霆,明霆哼唧一声,卷着被子打个滚,翻身背对周梦勋。   “……”周梦勋无奈叹气,他坐着看了一会儿熟睡的明霆,竟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明霆只要醒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吵吵闹闹的,嘴里没什么好话。唯有那么几个安静的画面,都是时隔多年两人再见的场景了。   久别重逢的明霆已然跻身上流功成名就,穿着高级西装,体态优雅,惜字如金。面对这样的明霆,周梦勋激动之余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太多年没见过于生疏,亦或相见后没有深入交流的机会,明霆除了跟他谈合作的公事之外绝不多聊别的。   连面对他脱口而出的表白,明霆只是淡漠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一码事归一码事。   现在的安静则是不同的,眼前这个人连睡觉都还像个小孩儿,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前种种一度让他感到陌生的气息再也不见,好像时间从未改变过什么。   不论外界对明霆有着怎样的描绘,不论在他人眼中的明霆是怎样的不堪,他知道,他的明霆从未改变过,一直都像太阳一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周梦勋端看一阵,忍不住想要低下头贴近,半途觉得这样很失礼,便换做伸手抚上明霆的头发,指尖还未碰到发丝,明霆忽然闷声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地揉揉鼻子,像是醒了,却也没醒。吸吸鼻子,小声哼哼两下后又沉睡过去。   周梦勋只好小心翼翼为明霆盖好被子,出去给刘初阳打电话,谎称明霆生病。这种鬼理由刘初阳听得耳朵起茧子,没有多问。   明霆一直睡到中午才自然醒,睁开眼便是许久未有过的满足感。他摸到手机看时间,愣了愣,发出惨叫。   “啊——完了完了!”明霆大喊大叫,裤子都塞错了腿,一蹦一跳往外逃。看见周梦勋在看书,立刻变脸问:“你怎么都不叫我!”   周梦勋反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我!”明霆哑然,支支吾吾地说,“我没干嘛啊!躺下就睡了……”   明霆被问得心虚,故作镇定坦然地把手机转向周梦勋:“你看我还有睡觉闹钟……”   “你别动。”周梦勋打断,调出手机的屏幕使用时间,再把屏幕转向明霆,“那这是什么?”   “对哦。”明霆那条一骑绝尘的长线茫然问:“那这是什么?”   他真不知道啊! 第16章 是兄弟,一起干!   周梦勋说:“你不是早就睡觉了吗?怎么今天的屏幕使用时长里有一半时间都是在打游戏?”   明霆被问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暴露人隐私的功能设计?还有,周梦勋哪儿来的底气问他夜里做什么?他夜里翻墙跑去出上网都没在怕的!   “我、我……”明霆不想跟周梦勋交代实话,借故说:“我去上班了。”   “我跟刘初阳说你生病了。”   “我带病工作!”明霆说,“我、我身残志坚!”   这都什么词儿?   周梦勋看明霆那固执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便说:“你现在去上班,那晚上回来吗?”   “你别管我,我……”明霆胡乱把衣服套好,拢拢头发,“我大忙人一个。”   “……你走吧。”   明霆出现在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说好不来的人又突然出现,难不成是搞突击检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揣测,刘初阳只觉得是周梦勋和明霆没对好口供。   她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既然你来了,那就正好看一下最近的安排。”刘初阳递给明霆一份文件。现在是十一月份,不光是赛事进入收官阶段,公司内部的各项工作也来到了年底修罗场,有明年的开发计划,赛事安排,甚至还有诸多活动和会议要参与。明霆看得头大,再一次对刘初阳使出装可怜的花招,刘初阳不为所动。   工作的事情交代完,刘初阳没走,明霆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刘初阳说:“吴总这个时候来,年终结算还有乱七八糟一堆流程上的事,都是要经他手的。买周梦勋的钱是上个年度余出来的预算,孙玉宁那边给的就很不痛快,现如今肯定还会在董事会扇阴风点鬼火,不知道吴雪容看到那笔账会不会……”   “啊——”明霆抱头哀嚎,刘初阳欲言又止,明霆苦笑:“我没事!你继续说!”   “一个是那笔钱,另外一个就是明年的预算。你还得去参加游龙的新春宴会,到时候指不定有什么难处。”刘初阳说,“明总,要不你请吴总吃顿饭?”   明霆问:“我请他吃什么饭?也吃麦当劳?”   “……要不咱还是去医院看看脑子吧。”失忆归失忆,怎么还不带好的?电视剧里都不这么演了!   刘初阳不是没怀疑过明霆演戏的可能性,结合公司现在的情况和同事们私底下的交流来看,这种可能性就愈发的大。可她跟明霆相处了这么久,要这人真有那么好的演技,不当演员可真是屈才了。   对比明霆的前后行为,刘初阳其实更愿意相信明霆。   明霆死记硬背过公司管理结构,问刘初阳:“钱批不批,不是董事会说了算吗?那帮老头可是答应我的,明年一个赛季不管我。”   刘初阳恨铁不成钢:“现在董事会谁最大?”   “游龙集团。”   “那谁是游龙集团的代言人?”   在刘初阳的引导下,明霆立刻想明白了。吴雪容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锐锋总部驻扎,没有找过明霆什么麻烦,所以在他这里存在感一直很低。可就是这么个人,却掌握着许多暗线。   明霆用力抓头发,问刘初阳:“我能跟他说得上话吗?”   “只要你想。”刘初阳拍拍明霆的肩膀,“明总,加油。”   刘初阳建议明霆尽快把事情搞定,明霆看着密密麻麻的排期表阵阵头晕。他趴在桌子上颓败了几分钟后爬了起来。既然决定了要把事情搞定,那就不能中途放弃,再难也得想办法。明霆拍拍自己的脸,打算重新梳理思绪,待他再看上那张表时候——他想放弃,他想哭。   系统!系统你在哪儿!你不能只发任务不给作弊秘籍啊!   现实是能帮他的人只有刘初阳,问题是刘初阳太年轻,知道的也就比自己多点有限。他和公司里其他人都无法建立安全的联系,除此之外能够想到的人——周梦勋!   明霆恍然大悟!这人上学的时候就是个超级学霸,十几年过去就算不读书,脑子肯定是够用的,社会经历也比自己丰富。反正自己都花这么多钱了,还……还签了那个该死的卖身契!不用白不用!   最好想个合适的理由,找个恰当的时机,慢慢来不着急,自然而然地使唤周梦勋,否则一定会被发现异端的。   明霆沉浸于自己的小九九中,心情好上许多,抵消了很多厌倦工作的负面情绪。只可惜这种轻松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许多突如其来的工作碾压。明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皇帝不给力,只能批奏折批到半夜的苦逼摄政王,各中辛酸都没有地方说。   今年比赛最后几站都在欧洲,整个赛事团队都不在国内,明霆手痒想去赛道玩都没有后门可开,只得羡慕周梦勋能去跑越野。陈瞳人虽然在国外,和明霆的联系很紧密。她不单单要负责赛事,还要抽出精力来继续去攻坚纪永远。   明霆能做的就是跟纪永远打游戏。起初他是有点不怀好意,玩着玩着,他和纪永远的关系变得要好起来。纪永远处在喜欢装酷的年纪,很多时候语音频道里只有明霆一个人叽叽歪歪,纪永远总是安静听着,和明霆打配合。   少年之间想要成为朋友是很简单的,明霆却为此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接近纪永远的心思很肮脏,难以开口向纪永远提要求。   他觉得,朋友就是朋友,朋友之间的情感是不应该掺杂任何利益的,否则会让对方难做,也会让对方伤心。   转会窗口都要关闭了,纪永远还迟迟不做决定,待价而沽,当真自信。   明霆问陈瞳有没有其他候选人,要真谈不拢,总不能没退路。陈瞳的意志很坚定,她对于下个赛季同样有着近乎变态的规划,在这个规划里,纪永远就是最好的组件。明霆不知道陈瞳是否了解自己在那些老法师面前立下的军令状,现在看起来,自己的生死握在周梦勋手里,握在陈瞳手里,甚至都有可能握在吴雪容手里,唯独没有在自己手里。   他不服气,也不甘心。他必须做点什么,狠下心打开了纪永远的聊天框。里面的对话记录除了游戏没有其他,明霆打了半天字,觉得不好,又删掉,再写……操作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发出去一个字,连一旁的周梦勋都看不下去了。   “你在给谁发消息?”   “漂亮妹妹。”明霆见周梦勋脸色“唰”得变了,立刻改口说,“不是,逗你玩呢,是纪永远。”   这个答案也没有让周梦勋的脸色好转,他问:“你和他聊什么?签约的事情?”   “不然呢?陈瞳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孤军奋战,我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明霆叹气,“哎,愁死我了。”   周梦勋说:“那你就直接说。”   明霆问:“合适吗?”   “你跟我开口的时候就没觉得不合适吗?”周梦勋的语速逐渐放慢,目光最终落入明霆的双眼。明霆没得辩驳,又没办法直接告诉周梦勋那不是他干的,一口气闷在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无处可撒,最后扭捏地在周梦勋臂膀上锤了一拳。   妈的,跟捶墙上一样。   “那能一样吗?”明霆甩手嘟囔,试图蒙混过关。暧昧不清的言语不知戳中了周梦勋哪根筋,他脸色忽然明朗一些,对明霆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按照我说的直接问。他不是小孩儿了,没人能帮他做决定。”   明霆听了周梦勋的话,最终删繁就简,只问纪永远一句:你愿意加入我的车队吗?   当初高桥凉介邀请藤原拓海不过如此了。   纪永远没有反应,明霆也不打算死磕。正当他准备睡觉时,纪永远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明霆本想背着周梦勋接,但是在跟纪永远的沟通中有很多条件还要仰仗周梦勋,于是当着周梦勋的面按了免提。   “你是在家吗?”纪永远上来先问。   “对。”   “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没有。”明霆嘴上在跟纪永远说话,眼睛始终看着周梦勋,“你……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纪永远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明霆听到前半句就已兴奋不已,哪儿还顾纪永远后面说什么,抢道:“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之前陈瞳和周梦勋许诺给你的都没问题,你想让周梦勋管你叫哥都行……哎!”周梦勋在他额角戳了一下终结了胡言乱语。明霆揉揉额头,反瞪周梦勋一眼,嘴巴上叽里咕噜比口型,手上欠打得去捏周梦勋。   周梦勋反手自保,两个人你来我往像是两只打起来的猫,周梦勋干脆把明霆的胳膊按在桌面上镇压。这一下力气不小,明霆大叫一声。   “你怎么了?”纪永远问。   “没、没什么。”明霆边暗示周梦勋松手,边跟纪永远转移话题,“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要最强的赛车。”   明霆被绕晕了:“这是最早承诺给你的条件之一,你的赛车和资源跟周梦勋是一样的,没有强弱之分。”   “我是说在整个围场里,不论是在A组,还是晋升到Pro组,我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我要驾驶最强的赛车,成为世界冠军。”   少年的态度很坚定,明霆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想法,甚至有点被点燃,想要立刻对纪永远说“是兄弟,一起干”这种豪言壮语,手机就被周梦勋夺了过去。   “小鬼,说大话没有用。”周梦勋淡定道,“先赢过我再说吧。”   “你!”纪永远分别出来对方的声音后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这个点会在明霆家里?”   对啊,为什么呢?   明霆也想知道。 第17章 糖雪球   “你叫他明霆?”周梦勋在跑题这件事上的本事不亚于纪永远,甚至更过分。   纪永远说:“我怎么叫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梦勋说:“你有没有礼貌?”   “哦,梦勋叔。”纪永远毫无情绪。   明霆听纪永远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差点扯着嗓子大笑出来,好在他忍住了,否则周梦勋会杀了他。   纪永远这小子平时看着一副不说话装酷的模样,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周梦勋都敢喷,真是太有前途了,这更加坚定了明霆把纪永远弄进锐锋的决心。   “那个……”僵着也不是办法,明霆决定充当好人角色。他刚吱声,周梦勋冷声打断,继续对纪永远说:“你说你要拿世界冠军,那已经有好几个世界冠军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最强赛车’,那么你作为车手本身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因为谁上谁都能拿冠军。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围场里太多了,看清楚自己的真实水平吧,人和车是互相成全的。还有,现在是东八区夜里十二点半,有教养的人不会总是这个时候找人打游戏打到天亮,明白了吗?”   “这个点就是玩游戏的时间啊,怎么,是没人陪你玩么?”   “有没有人陪我玩你不用关心,但是从今往后,恐怕没人陪你玩了。”   说罢,他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不给纪永远任何顶嘴的机会。   明霆愣了,眨巴眼反应了一阵,突然跳起来:“周梦勋你是傻逼吗?你跟他说什么啊?你别搞我行不行?他好不容易才答应我!要是被你搞黄了我就……”他被周梦勋一记眼刀击得下意识闭嘴,但错误不在他,他为什么要退缩?他有什么好怕周梦勋的?   “你看我干嘛?我说的是事实!”明霆理直气壮,“我,包括陈瞳姐她们在内,大家都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你凭什么……”   “你的努力就是天天陪他打游戏?”   “我……”明霆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诞,顾左右而言他,“那你也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吧?就是因为他惹你不开心?”   周梦勋偏过头,沉默片刻后才说:“随你怎么想……”他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动静不轻不重,“啪”得一声却能让明霆察觉出对方阴郁的情绪。   明霆抓着头发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他先不管周梦勋,拾起手机给纪永远发了一连串消息道歉,不停地解释周梦勋没有恶意,纪永远始终没有回复。直到明霆放弃一般地问纪永远要不要玩游戏,纪永远才回了两个字:不要。   还不等明霆说话,纪永远接着发了一句:你俩玩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几日里,明霆的世界里始终盘旋着几只秃鹫,它们盯着自己,随时等自己嗝屁之后扑上来分食尸体。   而这个时间节点,就是转会窗口关闭前纪永远公布选择的时候。   明霆觉得事情被搞砸了,他不想跟陈瞳说,怕陈瞳认为自己在甩锅。他也没有办法跟刘初阳讲,毕竟刘初阳什么都不知道。当事人之一的周梦勋更是连续几天没给他好脸,做饭都从荤素搭配改成了全素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眼前的一切要是一场游戏该多好?根本不用考虑太多,大不了回档。   难得休息,周梦勋出去训练,家里就剩明霆一个人。明霆躺在沙发上,胳膊伸出来支棱着,手里攥着手机却不看。他在等,等陈瞳给他消息。   距离窗口最终关闭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明霆大脑放空,心跳得节拍都有些错乱。他不禁去想,自己弄出了那么多乌龙,好不容易搞定了周梦勋,分明是完成了最艰巨的任务,要是最后折在了纪永远身上,算不算阴沟里翻船?   系统害他。   外面狂风大作,明霆心中翻涌,人生的寒冬总是说来就来。   “阿嚏——”   明霆的鼻子因为频繁地擦拭变得通红,他连续又打了个几个喷嚏,靠在坐位旁的窗台边愣神。   他昨天放学后跑出去修自己的摩托车,穿得少,晚上忽然狂风肆虐,气温骤降,他被吹得透心凉,回了宿舍之后连灌好几杯热水都没缓过来。今日一睁眼已下起了大雪,不用出早操,同学们开心得像是过年。   下课铃一响,杜安就向明霆比了一个手势:“冒一个根?”   “不去。”明霆没精神,赖着不想动,“我都尝不出味儿来。”   杜安说:“那就更得来一根儿了,暖和暖和,包治百病。”   明霆骂道:“什么歪理邪说?”他架不住大家热情相劝,几个人趁着大课间溜溜达达地去了实验楼后面的厕所。冬天倒有一些好处,气温低,又有大雪掩护,隔着窗户看去很难分辨出那一团团雾气到底是什么。   这边不常有人来,男生们娴熟地散着烟,聊着最近的球赛,或者是游戏中的趣事。明霆嘴巴里什么味儿都没有,一团青烟吐出来跟哈气似的索然无味,烟雾漫过夹烟的手指,关节上有一排结痂的伤疤。   “哎,你们听说三中那个刘大眼让人给干了吗?”有人挑起话头。   “他不是号称三中街霸吗?怎么还让人给干了?这事儿你上哪儿听说的?”   “他没去上课,说是请的病假。但我听我三中一哥们儿说他是走夜路让人给堵着要钱来着,笑死,他不堵别人要钱就不错了,还能被人堵。”那人嘬着烟调侃,“反正打挺狠的,他是得消停一段时间了。”   “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不过传说是三中旁边那个中专的人,穿着校服呢。”   大家只当是个乐子,哈哈一笑之后话题就换成了别的。明霆看了眼时间,把烟头掐灭,对杜安说:“走了。”   雪还在下,刚刚铲出的路很快被盖上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响声。明霆缩着脖子往前走,只听身后传来大喝:“明霆!接招!”紧接着,自己背后就被砸中。他回头,杜安手里滚了个大雪球,他连忙跳开,随便在地上抓了一把朝着杜安丢去。   操场上打雪仗的人多,战场形势比攻打平安县城还要复杂混乱,学生们不分你我乱丢一气,多数炮灰死于流弹。   “端子!食我大屌!”明霆团了一个有自己脑袋那么大的巨无霸雪球,他举过头顶用力投掷,杜安大喊一声“我操”后使出闪现。那么大个的雪球从天而降,路边众人急忙散开,但还是有不明情况只是路过的倒霉蛋被击中。   那个倒霉蛋就是周梦勋。   雪球包得不结实,砸在他的臂膀上瞬间散开,雪花溅得他满身,连发梢睫毛上都挂上了霜,手里的塑料袋掉落在地。他站在原地动都没动,杜安惊恐地看向明霆,那眼神似是在说,你完蛋了,他在等CD,你在等什么?还不跑?   明霆想知道自己能跑哪儿去。   “你走哪儿不行非得横穿操场?”明霆决定恶人先告状。他小跑过去,见周梦勋塑料袋里都是药,看方向是从医务室出来,就更没好气地说:“非战斗人员就不要靠近战区行不行?我跟你说,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可不负责!”   周梦勋闷头把药都捡起来装好,他在雪地里捡东西,手指尖冻得通红,起身之后靠近明霆嗅了嗅,问道:“你去抽烟了?”   “狗鼻子?你要是敢告诉袁琳,我就……”明霆作势伸出拳头,杜安拉住他:“算了算了,都是意外。哎!上课铃快响了,赶紧回去吧!”   他抓着明霆往前跑,周梦勋高声说:“明霆,今天晚上晚自习,你哪儿都不准去。”   “我丢你老母!”明霆回头大骂。   高一的晚自习对走读生来说并非强制,周梦勋却始终坚持如一。为了便于管理,学校会把上晚自习的学生统一安排在一个大阶梯教室里,位置随机,很多慕名的同学都想坐在周梦勋的旁边,可那个位置每次都被明霆占着。   明霆也不愿意,他是被迫的。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像把这个座位拍卖掉,还能大赚一笔。   教室里暖气很足,明霆昏昏欲睡,斜楞眼看写作业的周梦勋。自打高一开学,周梦勋的名号就传遍全校,每次课间都会有陌生的女同学在他们班窗前徘徊,指指点点之后发出痴笑。   这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儿有什么区别?明霆是人类,明霆嗤之以鼻。   “阿嚏——”   喷嚏打得太响,大家都回头看明霆,明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吸吸鼻子,转头看窗外。倏地,他的面前被周梦勋丢了点什么东西,他仔细一看,是一兜药。   “把药吃了。”周梦勋说,“别传染给别人。”   “我他妈第一个传染给你,你死了得了!”明霆随手扒拉药盒,他手背上的疤明晃晃的,是拳头砸在重物上留下的痕迹。   周梦勋问:“上周三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不记得。”   “……”周梦勋垂眼,“那你记得吃药。”   “我不吃。”明霆嫌弃地说,“难吃。”   周梦勋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两块糖放在明霆面前,包装纸花里胡哨,全是英文,看起来很贵。   明霆眼馋,又觉得周梦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的手指来回拨弄着糖块,问道:“周梦勋,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周梦勋认真地说,“但是我答应袁老师了,我不会放弃你的。”他把药盒拆开,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数好药粒递给明霆,“吃了,不然你知道后果。”   明霆想跳起来暴打周梦勋,最终还是咬牙切齿满怀愤恨地把药吞了下去。完事用衣服把自己一盖,窝成了球,不理周梦勋。   周梦勋把糖纸剥开:“苦吗?”   “没我的人生苦,特别是他妈认识你之后的人生!”明霆的声音从后槽牙缝隙中挤出来,“写你的作业,别跟我说话!”   “哦。”周梦勋顺势把那一颗糖含进了自己嘴里。   太甜了。   周梦勋推开家门,温暖的气息把他身上沾的雪全部融化。   第一场雪在还未完全进入冬季时突然造访,所有人都应对不急。周梦勋骑着越野摩托在场地上跳跃飞驰,雪花落在他的防风镜上,他怔怔地看了一阵,便对哈维尔说自己要回家。   周梦勋越过玄关走到客厅,就见明霆躺在沙发上睡觉。明霆侧身,头压着胳膊,胳膊直直伸出去,手掌自然微张,手机落在地上。周梦勋叹气,轻手轻脚上前。他碰了碰明霆的手指,压得太久,指尖都是凉的。   明霆在周梦勋试图把他抱起来的一刻醒了,见到如此近距离的周梦勋,明霆即是恍惚又是惊慌,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想要脱离周梦勋的控制。   周梦勋说:“要睡觉去卧室睡。”   “没睡觉,眯一会儿。”明霆刚苏醒时嗓子有点哑,他揉顺了自己的头发,捡起手机看到上面没有任何消息,面色灰暗。他垂头丧气,瞥见窗外景色,茫然问:“下雪了?”   周梦勋却反问:“你在等陈瞳的消息?”   “嗯。”明霆重重叹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化解心中郁结,“不过没关系,我们有备选方案。”   周梦勋低声说:“我那天不应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有办法的。”明霆打断。他不是刻意安慰周梦勋,只是不想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失败中反复复盘,只会怨天尤人,“这不怪你,谁你是先来的呢?”   就在此时,明霆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陈瞳的大名。 第18章 天降正义   明霆与周梦勋互相看向对方,铃声一直在响。明霆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抓起手机,他刚要大声问询,又担心陈瞳告诉他坏消息,只得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带着紧张、谨慎和希望的情绪,小小“喂”了一声。   “搞定了。臭小子烦死了!”陈瞳的声音轻松至极,“合同签了,这次是板上钉钉,你那边随时都可以官宣。”   “真、真的?”明霆喜出望外,声音大了起来,“太好了!”被秃鹫盯着好几天的濒死人类突然得到了圣光的救赎又重新站了起来!明霆满血复活一蹦三尺高,抓着周梦勋开心地说:“纪永远签了!他签了!”   周梦勋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说:“嗯,恭喜。”   方才的明霆是个快乐小狗,见到人都要撒欢扑一扑,周梦勋这样一句话让小狗突然意识到自己扑错人了!明霆立刻和周梦勋拉开距离,叉腰说:“还有!我刚刚……我刚刚不是原谅你的意思!”   “嗯。”周梦勋知道明霆指的是那番“顺其自然”的言论。这个人总是这样,牙尖嘴利骂这个骂那个,一张欠嘴惹一堆麻烦出来。可真到了关键性问题上,他不埋怨任何人,反而还能宽慰别人。大家都愿意和这人称兄道弟不是凭空来的热情。   只是现在从未在明霆口中谈起过去那些朋友,也不见和其他人交好。周梦勋偶尔疑惑,但不打算刨根问底。   这样就很好,他不想明霆有太多亲密的朋友,他会嫉妒。   顺利完成任务的明霆心情舒爽了很多,连带去上班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纪永远提前锁定B组年度车手冠军的消息和签约锐锋的消息一并透出,大概是周梦勋的签约太过劲爆,显得纪永远的新闻差点意思。虽说是超级新人,未来的路能走得怎么样无人知晓,毕竟围场里从不缺少天才,而这里何尝不是天才坟场呢?   B组余下的比赛变成了垃圾时间无人关注,纪永远这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转会交接上。明霆寻思要不要给纪永远也办一个签约仪式,纪永远只说尴尬,不想。   明霆无语,装酷可以,但不能比他还酷!   纪永远进入锐锋后可以选择新号码,他打算沿用自己过去的99号。明霆一看这俩人,号码加起来直接消除得了。   明霆近来松弛,回家的时间比原来早了很多,时常会碰见周梦勋偷偷摸摸地藏手机。他以为周梦勋在搞事情,想起刘初阳的忠告,趁着周梦勋不注意就扑了上去,结果看到周梦勋手机屏幕上游戏失败的画面。   “啊?”明霆大吃一惊,“你还玩游戏?不是吧?”   “……”   “你这战绩也太烂了吧!”明霆脑补出周梦勋努力操作却不得其法的笨拙模样,忍不住大声嘲笑,“你这手残!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小学生都比你强!哈哈哈哈!”   “……”   “没事,只要你跟我说声好听的,我带你飞!”明霆充当起大哥角色,“你看纪永远那战绩……”   “不用。”周梦勋不给明霆机会,直截了当拒绝。   本赛季最后一站跑完,赛季全部结束。锐锋在A组表现较为平庸,贡献的全年精彩画面竟然是几次惊险的摔车。这是锐锋一直被人诟病的问题,赛车开发和车手严重脱节,所以陈瞳迫切的需要能够驾驭猛兽的勇士,来帮助她发挥赛车最大实力。   否则的话,他们将永远无法走进更加凶险的赛场。   陈瞳是个工作狂人,恨不得回来就调周梦勋的测试数据去看赛车调得怎么样。明霆想让陈瞳休息休息,就找了个理由,成功签下两员大将,请客吃饭犒劳犒劳赛事部门的同事们。   老板发话,大家没有拒绝的道理。   明霆假模假样地问周梦勋去不去,周梦勋拒绝,他不吃饭不喝酒也不想吸二手烟,与其他人都不熟,不知道去能干什么。明霆一听必然顺势而为,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回头你别赖我不带你玩。   他还问过纪永远,结果纪永远说自己度假去了。   明霆心说,难道我很想跟你们一起玩吗?滚蛋吧!   饭店的事情全都交由刘初阳负责,明霆只需要到点之后出现就行。   整个RFM的人不少,按理来说,明霆不应该大张旗鼓地宴请包括普通技师在内的这么多人,很容易一不小心问题扩大化。明霆既已对高管们坦诚相见,对手底下的人也不必遮掩,决定变通行事。未来的一年里,他都需要和这帮人拧在一起往前冲,要最大限度博取大家的信任与好感才行!   这也是明霆提议吃饭的初衷之一。   依照惯例,明霆需要在开餐之前讲两句话。他面对在场数十人有点紧张,努力镇定之后说道:“我知道大家可能对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觉得很奇怪,觉得我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嗯……市面上有很多传言,但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我就是我,你们可以觉得我过去那样子才正常,或者在这一刻重新认识我,我觉得都没有问题。下个赛季,我们会有更强的赛车,更强的车手,我希望大家可以在一起创造出更辉煌的成绩。我们会玩得更大,玩得更凶,对吧?”   鸦雀无声,大家没听过明霆说这种话。明霆心叫糟糕,昨儿晚上网上搜了半天拼拼凑凑出来的东西果然不行。   他环顾四周:“你们可以觉得我不正常,我发疯,那又怎样?可能以前有些话我没说过,但是我现在就是要说——”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老子不装了!老子摊牌了!老子他妈就要做世界第一!”   还是统一的沉默。   “好了,说完了。”无人回应是最尴尬的,明霆脚趾暗暗抠地,叹气摆手,“吃饭吧吃饭吧。”   直到此时,大家才琢磨过味来。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么热血中二的发言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呢?明霆的改变颠覆了以往的全部形象,骤然变得生动起来。那些不着四六的呐喊也充满了魔力,似乎只要笃定信念去拼去抢,就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上一次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的时候又是某年某月呢?   李凯旋带头鼓掌,他很吃明霆这一套,敢和腐朽的权利阶级抗争,充满了倔强斗志。他认为自己当初放弃国外厂队的条件毅然加入锐锋的选择没有错,他们都要趁着年轻做出一番名留青史的事业才对得起自己!   场面逐渐热烈起来,明霆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抛弃过去自我重生”的形象,以最真实的自我面对大家,很快就融入其中。刘初阳心想老板果然是老板,总能在不同场合找出不同理由来搪塞,在腹背受敌暗潮涌动的公司本部施展生病大法玩隐身,在嫡系部门就搞推心置腹把酒言欢,有点东西。   明霆穿梭在人群中,不经意回头对上了陈瞳的目光。陈瞳始终歪着头打量,明霆手脚不知道放哪儿,便对陈瞳点点头。   陈瞳展唇而笑,意味深长。   饭局结束约莫晚上九点左右,除了散伙回家的之外,几个年轻人商量着去续摊。饭桌上大家都喝了酒,正处在兴奋头,李凯旋不管不顾地问明霆要不要一起。有人带着自己玩,明霆肯定乐意,大方地说自己请客,还问刘初阳要不要一起。刘初阳也好久没有放松过,欣然同意。   明霆对吃喝玩乐的概念还停留在高中时代,他觉得顶天就是去网吧吞云吐雾打游戏,其他的毫无设想。当被李凯旋等人领进夜店,听到里面嗡隆隆的躁动音乐,看到大家在门口存衣服盖章时,他变得有点紧张,不太确定地在身上摸来找去。   刘初阳问:“找什么呢?”   “我、我身份证。”明霆吞口水,“这不得查么?”   其他几个姑娘听到明霆的话之后都觉得他在逗闷子,笑着对他说:“明总,虽然你又帅又年轻,可是跟男高比还是差点意思哦!”   明霆这才记起,是的,他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不是那个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子了。   很快,明霆的思维意识全部被震耳欲聋的舞曲覆盖,周遭全是设计斑斓的灯光,跟着音乐的节奏忽明忽暗,变化着多彩的律动。台上DJ像是个人肉控制器,他抬手,舞池里疯狂的人群也跟着抬手。人挤人,明霆被动地跟着跳了起来,很快便沉醉其中。   瞎蹦跶了半天,明霆有点渴,想回卡座找点水喝。他那头红发即便在乌漆嘛黑的夜店里都格外显眼,一路回去,有不少女孩儿想跟他攀谈。他哪里见过这些?加快了脚步跟逃命似的。   卡座里,李凯旋等人在摇筛子,明霆跟着玩了一把,输了只能一口闷。酒倒是不难喝,甜滋滋的,明霆不知道越是这样越劲儿大,里面不知道混了多少种类,不一会儿就有些晕,心脏节奏跳得乱七八糟。他对李凯旋大声说自己去外面透透气,李凯旋问他要不要人陪,他拿着手机就走了。   凌晨十二点多正是夜场气氛上扬的时刻,街面上却冷清得可以。明霆没穿外套直接走了出来,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大口呼吸,那股恶心劲儿勉强压下去,望着背后如同黑窟窿一样的大门,突然有点不想回去了。   隔壁就是一个便利店,明霆进去买水,结账的时候看到玻璃柜里的香烟,心里痒痒,就叫店员给他拿了一盒。说话时明霆在玻璃柜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是那么没底气。   “再拿个火。”明霆一指,店员顺手给他带上。他走出便利店,撕开包装后用手指敲了敲烟盒,烟卷被弹松了一些,他才抽出来一支,抵在鼻间轻轻嗅着,再咬在唇间,用手护着火光点燃,深吸——   “咳咳咳……”明霆呛得咳嗽起来,那股恶心感再次攀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这么大,比这辈子第一次抽烟还不如。不能是买到假烟吧?明霆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烟,还是说加工工艺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不信邪,再吸一口,这次动作慢了一些,烟雾全含进嘴里,结果还是咳了出来。   “咳咳……”明霆咳出了眼泪,赶紧把剩下一截烟掐灭丢掉。他怀疑自己这身体已经把烟给戒了,要不然自己穿进来之后怎么连惦记都不惦记?身体反应还这么大?   人生乐趣又少一项,太没劲了。   明霆正要往回走,迎面过来两男一女。那女的明显喝多了,只能被两个人架着,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要回家,那矮男人敷衍应付,胖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在那女人身上游走。明霆与他们擦肩而过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这人太显眼,胖男人没好气地对他说:“看什么看?”   “我他妈看你啊?”明霆最不怕人找茬,战斗本能张嘴就来,从来不顾及对方什么水平。   “你!”   “你什么你?这女的跟你俩什么关系?”明霆一股脑盘问,“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不等对方反应,他就去拉那女孩,大声说:“你醒醒!你认识他们俩吗?你是自愿跟他俩走的吗?”   女孩茫然地望着明霆,又看看那两个男人,摇摇头。   “我操!”明霆惊道,“你们强抢民女啊?”   “什么几把玩意?”胖男人推搡明霆,明霆哪儿受得了这些?要知他可是熟读《古惑仔》《黑社会》《英雄本色》的人,巷战最佳战绩1v5直接杀穿,眼前这俩算个屁?明霆二话不说化身正义使者直接一脚踹上去,三人当即扭打一团,惹得门口进出的路人尖叫一片。   骚乱,特别骚乱。   先是李凯旋听人说外面有人打架,跟着人群跑出去看热闹,刘初阳等人还笑话他。可不一会儿接到李凯旋的电话时,刘初阳彻底笑不出来了。   “啊?外面打架的是明总?”   “什么?明总一个打俩?”   “警察叔叔来了?”   刘初阳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冲了出去,就见围观群众把犯罪嫌疑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女孩抓着警察哭哭啼啼说不清楚话,另外是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歪瓜裂枣,本就十分抱歉的脸上还带着伤。   另外一个一头红发,身上也有点擦伤,不过不严重。   “你们几个。”警察叔叔一点人头,“都跟我回所里!”   李凯旋紧张地问刘初阳:“这、这可怎么办?要是动静捅大了,咱不就完蛋了?”   刘初阳也很慌,但还是告诉李凯旋要冷静。她与明霆对望一眼,明霆神情自若,满是不在乎的样子,反倒是读不懂刘初阳眼中的惧意。   派出所嘛!他熟得很,真不知道刘初阳在害怕什么。他对刘初阳使了个“别担心”的眼色,穿上衣服就跟着去了。   明总这是要诀别了吗?刘初阳慌得不行,情急之下给周梦勋打了个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刘初阳立刻说:“周哥!不好了!” 第19章 老朋友   午夜的派出所充满了牛鬼蛇神。   明霆与那两男一女被分开问询,他看着周遭环境有点恍惚,虽然上一次进来不过就是昨日故事,现在看起来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比起第一次的茫然,现在的他淡定许多,面对两位民警的询问有诸多应对的经验。   交代完基本信息之后进入正式的问询,从这一刻开始,眼泪就在明霆的眼眶里打转。两位民警都很年轻,处理寻衅滋事的经验不够丰富,看到眼前这个男人还没问两句就已经进入状态时都很意外。   “你接着往下说。”其中一位道,“为什么打架,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们!是那个胖子先动的手!”明霆有点激动地说,“我就在门口抽烟,看见两个男的架着一个女的往外走,那个女的有点神志不清,一直说要回家,那俩男的看着不像好人。警察叔叔,夜店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您二位也是知道的。我怕有什么意外,就拦下多问了两句,结果没想到……”   他开始哽咽:“没想到他们就急了,对我动手。警察叔叔,我虽然是个普通的熬夜加班的死宅社畜,但是我深知作为一个良好公民应该时刻保持对危机的警惕!时刻和黑恶势力做斗争!特别是当别人可能遇到危险时更应该主动伸出援手!特别对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民警说:“……你等等。”   “我等不了!”明霆的眼泪已经落下,他沉浸其中,打断了民警,“我当时就是头脑一热!一门心思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警察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深刻地意识到即便是见义勇为也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而不是鲁莽地靠暴力解决问题!我知道有困难,找民警,可是当时……”   他重重摸了一把眼泪,哭到不能言语。   两位民警面露难色,互相对方一眼。不对啊,这还什么都没问呢,怎么直接进入到最后的检讨环节了?什么不能靠暴力解决问题……这是我们的词儿啊!   明霆哭天喊地号丧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断了双腿。在例行公事的问询结束后,两位民警终于受不了他的精神攻击,赶紧把他放了出来。与此同时,另外两拨人的问询也相继结束,双方碰了个面,明霆哭着往警察背后一躲,弱势姿态一览无余。   兴许是明霆把自己的无辜塑造得太成功,年轻的民警内心有了偏颇,对着那两个满是凶相的男人呵道:“都老实点!”   明霆啜泣地问那个女孩:“姑娘,你没事儿吧?”   那女孩还是愣的。   “别哭了,去那边等着。”四个人正被送往等候区时,大门口又进来个人,他刚从外面回来,搓着手哈气,几个人望了过去,那小民警对他喊道:“师父,回来啦?”   明霆也顺势回头看,眼睛忽然睁圆。   “喝多了打架的?”那人随手朝这一指,小民警点点头。他“嗯”了一声,正要给自己倒杯水时,只听明霆大喝一声挣脱了小民警的手,夺步扑上来:“端子!是你吗端子?!”   “你干什么?”小民警上前一步,“你放手!”   周围几个人看着撕扯起来的三人俱是莫名其妙,这红头发的从做笔录开始就哭哭啼啼胡言乱语,现在竟然又搞出了新剧情,这都什么事儿?   “你、你……”那人在混乱之中仔细辨认了眼前人的面容,惊呼:“明霆!你是明霆!”   “是我!是我!”明霆激动万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自己的好兄弟杜安!他遇到亲人了!他有救了!   “把他们都关进去!”杜安大手一挥,铁面无私。   明霆当即石化,被两个警察拖尸体一样拖进了室内。   明霆双手握着铁栅栏看着外面来回走动的人。   闹了一宿,他筋疲力尽,肚子开始叫唤。此时一个女警路过接热水泡面,他眨巴着眼睛盯着对方看。那女警警觉地回头,看到一张帅而无辜的脸。   明霆整个人都靠在栅栏上,抿着嘴问:“姐姐,这个牌子的泡面好吃吗?”   女警问:“你饿了?”   明霆努力点头,比小狗摇尾巴还快。   “那就赶紧通知你家里人来。”女警盖上泡面盖就走了。   ——铁门啊铁窗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姐姐!”明霆伸出手试图悲情挽留,“我、我没有家人,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我……”   女警留步回头,明霆以为有戏,更加可怜地呼唤:“姐姐。”   “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女警严肃问,“卖淫?”   明霆一脑门子问号。   “好好反省!”   “啪”的一声,走廊的门都关上了。   ——条条锁链锁住我,朋友啊听我唱支歌……   “你他妈别唱了行不行?”隔壁关着的胖子无语地对值班民警说,“警察叔叔你能不能管管他?”   “都闭嘴!”值班民警也很无语,自己今年刚大学毕业,为什么要被一群老帮菜占口头便宜?“安静!”   通过取证以及核对双方证词,这件事确实算明霆占理,疑点在于明霆说自己被打,可从监控录像和另外两人的情况来看,分明是明霆殴打对方。那俩人看着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其中一人经核实还有寻衅滋事的案底,到底怎么就没打过明霆这种跟偶像练习生没什么区别的小白脸的?   迷案!这是迷案!   就在小民警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杜安拍拍他的肩膀,满是深沉地告诉他,如果你从小就风里来雨里去,积累了数十年的街头斗殴经验,参与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的话,你就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了。   小民警问,那我为什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杜安拍他的头,叫他赶紧去教育调节。徒弟走后,杜安对着录像陷入沉思。   家属们悉数到场,民警把大家聚在一起说明情况。明霆毛都没伤一点,那两人身上有几处淤青,验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经办民警在核实情况后认定明霆为见义勇为,但还是进行了一定的普法教育。   明霆知道自己把对方白打之后一颗心落了地,警察叔叔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态度极其良好。他这边没什么事了,便也不会再管那几个人还有什么后续的纷争,只顾着自己先跑。   走出门,明霆看到外面忙碌的杜安。   他从方才高亢的情绪中慢慢平静下来,张张嘴想要叫杜安,但自己现在的尴尬情况不适合与杜安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相熟举动。刚刚是他冲动了,不知道会不会给杜安带来什么麻烦,亦或是自己本可以被定性为互殴的案件是否会被人以为是杜安从中斡旋,才变成了见义勇为?   明霆想了很多,羞愧地扭过头去想要快步离开。   “你站住!”杜安叫住他,他不敢回头,背对着杜安,只听杜安继续说:“你想去哪儿?”   “回、回家。”   杜安问:“有人接你么?”   明霆摇摇头。   两人沉默对视,明霆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说:“杜sir,加个微信吧?”   杜安却低声说:“你走吧。”   明霆怅然失神地从派出所的大门出来,猛一接触到冷空气,他剧烈地咳了两声。台阶到院门的距离很短,来不及他消化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杜安是他从初中到高中最铁的哥们儿,为什么他的通讯录里没有这个人?为什么再次相见后对方态度竟如此冰冷?   他想跪在派出所大门口向天大吼:为什么!   太弱智了,不能这么做。   凌晨的派出所门口还是热闹的,明霆忽觉这世界上仿佛没有任何一个人跟自己是有联系的。哪怕犯了罪的人在此刻都有家人来找,而他折腾了一圈,最终还是要自己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夜里很冷,明霆收紧了领口。当他走出派出所时,见门口停了辆车,很眼熟,好像是RS6。车边站了个男人,带着棒球帽,整张脸都没入帽檐的阴影里。   那个人站在寒夜的风中如同无际大海上浪潮落后露出的灯塔,让人一下子找到了该去的方向。   “你……”明霆用力喘了两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周梦勋说:“刘初阳告诉我的。她本来也想来,我让她回家去了。”   明霆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一会儿。”周梦勋没说具体时间,但是能从他冻红的耳尖上看出来这并不是短暂的等候。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捞我?”明霆急道,“我一个人在里面就跟个傻逼一样!”   “我在等你给我打电话。”周梦勋低声说,“要不然,我进去算什么?警察问我,我怎么说?”   “你他妈……”这人倒打一耙让明霆无话可说,甚至翻涌起委屈的情绪。他想骂周梦勋胡扯,想打周梦勋,抬起的手被周梦勋握住。周梦勋说明霆的手好凉,他双手包住明霆的手,可惜他的手指也是凉的,便努力缩出了袖子。   周梦勋看着明霆通红湿润地双眼问:“你哭了?”   “战术性假哭。”明霆吸着鼻子说:“要不我能这么快出来?”   “嗯。”周梦勋说,“你最聪明了。”   “周梦勋。”明霆说,“你再不松手,我就原地报警说你骚扰我。”   周梦勋笑了笑,装出一副“我不敢”了的样子松开手。“那就回家。”他拉开副驾把明霆赶上车,自己坐进驾驶位。明霆说:“你猜我刚刚碰到了谁?”   “谁?”   “端子。”明霆顿了顿,“端子你知道吧?杜安,就是我好哥……”   “不记得了。”周梦勋回答得干脆。   明霆无语,就在周梦勋准备驶离的时候打断他:“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呆着!”   周梦勋更无语:“你进局子进出瘾来了?”   “不是!”明霆不想跟周梦勋瞎闹,“我要等端子早上下班!我一定要问清楚!” 第20章 迷一般的过去   周梦勋斜着眼问:“你知道他几点下班吗?”   “对哦,几点?”明霆掏出手机开始查,“说是八点?”   “那且等呢。先回家睡觉吧,大不了我明儿早上送你过来。”   “别了,你有事儿忙你的去。”明霆主要是怕周梦勋大白天出现在派出所门口惹人遐想。他那长相走大马路上都会被人拍,万一被谁发到网上认出来了,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是来干嘛的。   周梦勋沉默地开车回家。明霆精神松懈下来后困意上涌,回屋便睡了。等第二天走出房间时是早上七点,周梦勋刚锻炼完进家门。   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各有各的惊讶。   “你凌晨四点睡觉还能六点爬起来去跑步?”明霆问。   “习惯了。”周梦勋整理买回来的东西,问明霆,“你竟然能起这么早?”   明霆说:“嗯,我得去等端子。”   周梦勋停下动作,回过头来问:“那先吃早饭吧,我现在弄。”   “不了,怕来不及。”明霆随便套了件衣服,抓了把车钥匙就要走。出门之前他反悔,把车钥匙放下。这些车都价格不菲,开去见杜安不太好,像是臭显摆一样,明霆决定还是打车去。   他走后,周梦勋站在原地对着门的方向看了很久,不再继续手里的活儿。   明霆站在派出所门口,不过几个小时,白昼取代黑夜,他就觉得仿佛换了天地,夜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八点刚过,杜安就从楼里走了出来,和同事们打着招呼。明霆是听到了声音后才现身,和杜安碰个照面。杜安吓了一跳,脱口问:“你怎么还在?”   “我等你啊。”明霆解释,“我没待一宿,早上才来。”   “你等我干嘛?”   “我、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就是……”明霆的未知信息太少,编不出来理由,瞥见路对面有个早餐摊,继续说:“你吃饭了吗?要不一块吃个早饭?”   杜安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明霆立即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叫了啊!我就喊警察打人了,我……”   “去去去。”杜安受不了明霆,连轰带撵把明霆推走。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明霆想也没想,熟练地对老板说:“两碗豆腐脑,一碗加辣一碗不加,半斤果子,俩糖饼……”   “得了,还当自己十六七大小伙子啊?”杜安制止了明霆,“四根果子就行了,糖饼别要了。”   “哦,好。”明霆起身,“我付钱。”   杜安再次制止:“我来吧。”   明霆以为自己在派出所门口请杜安吃饭难免有行贿之嫌,便没有再跟杜安拉扯,还觉得杜安一身正气,跟原来判若两人。   热腾腾的豆腐脑在寒冷的室外冒着白雾,明霆从昨儿夜里饿到现在,迫不及待地端着碗吸溜一大口。浓稠的卤汁在他上嘴唇留下痕迹,他伸出舌头灵活地舔了一圈,上嘴皮抿下嘴皮,发出“啵”的满足声音,仿佛这就是世间美味之最。   见明霆这副神态,杜安板着的脸有所缓和,心中百感交集,许多怨怼也逐渐变为惆怅。   他设想过很多种重逢场景,无一例外是见到明霆之后一定要把明霆腿打断了出气。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竟然还记得他们早上喜欢吃什么,吃多少,连吃饭的小动作都未曾改变,仿佛当初的那个少年原封不动地又回来了。   面对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杜安茫然无措。   “我没想到你竟然当了警察。”明霆干巴巴笑了两声,“你穿警服特威风。”   杜安说:“别臭贫了。”   “没有,真的,我跟你贫什么呀?你这些年怎么样?有没有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给我讲讲嘛!”   “没有。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杜安随口说,“凑合混。”   “怎么能是凑合混呢?当警察多好,能抓坏人,还能……还能教育像我们这样的小混混,帮助迷途少年走向正途。我小时候的愿望之一就是当警察,嗨呀,没想到哥们儿你帮我实现了,厉害厉害!”为了不冷场,或者说是在杜安面前放低姿态,明霆的话很密,语气清扬。   面对这样的捧场,没人能无动于衷。杜安忍不住说:“那你的梦想是不是还有当电影明星,当大侠?你不是还想当赛车手吗?当初你说出去闯,闯不出来就不回来了。现在什么意思?”他用眼光指向明霆一脑袋红毛,“出道了?”   “好看吗?帅吗?”明霆笑道,“我现在虽然既不是大明星也不是赛车手,但是我……算是混得还行吧。别人呢?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杜安说:“高中毕业之后大家都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大学。晓伟出国了一直没回来,军儿在外地工作。其他人,嗨,上学的时候放假回来还能约着出去打球,毕了业之后联系就越来越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哦……”   明霆从杜安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他们当初可能是产生了某种误会导致分开,至少在高中之后的故事里是没有自己这个人的。他的问题越来也多,却不能直接问杜安,心里痒极了。   “端子,你结婚了吗?”   “结了,你呢?”   “没有。”明霆问:“你一直没离开过吗?”   杜安说:“嗯,上大学到工作,一直都在。”   “奇怪。”明霆小声嘀咕。杜安问他有什么可奇怪的,明霆摇头。杜安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他们竟然毫无交集,那么自己是离开过吗?可是看自己的职业履历,他很多年前就加入了锐锋,为何杜安完全没有自己的消息呢?   明霆忍不住问:“你没听到过我的新闻吗?”   杜安被明霆逗笑:“你以为你是谁?名人啊?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过了。大家都只会关注自己眼前的生活和人吧?”   听了这话,明霆有些失落。杜安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十几年未见的陌生人,可是他在杜安眼中似乎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而过错方很有可能是自己。   他曾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虽然当时很愤怒,不能理解,但是时间久了,都算是年少轻狂吧。”杜安说,“你就是喜欢什么事儿都自己扛,没辙。”   当年种种往事浮上心头,十几岁时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经历,回首已是云烟。杜安没有必要旧事重提,他释怀一笑:“过去就过去吧。你混出来了,当初的话没当屁放。”   明霆心中大喊:别啊!哥你接着讲啊!我想听!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咳……”明霆揉揉额头,不好暴露,只能顺着说往事随风。他拿出手机要跟杜安加个联系方式,先把关系缓和缓和,走长线,慢慢挖掘。两人随意聊了两句近况,杜安问他昨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手舞足蹈瞎胡扯,故事描述的格外精彩。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引擎声,杜安怕是一大早就有鬼火少年出来炸街,下意识地向声音处望去。先入眼的是一台Panigale V4,再看驾驶者一身黑衣,连头盔都是黑色,与那张扬明艳的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明霆觉得这车眼熟,一眨眼,对方已经连人带车停到面前。他和杜安吃饭的桌子就挨着马路牙子,那人长腿一伸将车撑住,掀开头盔护目镜,明霆当即无语。   “你来干嘛?”   “去赛道。”周梦勋说,“路过,正好看见你了。”   “你去哪个赛道?”明霆想了半天,“不是,你去哪个赛道好像也不走这条路吧?”   周梦勋说:“是吗?我不熟,导航让我这么走。”   见周梦勋如此理直气壮,明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回什么。周梦勋稍微背对杜安,又带着头盔,杜安自然认不出他是谁,问明霆:“这是你朋友?”   “这货你都认不出来你可真是老眼昏花,别当警察了,你当不明白。”明霆回到了和杜安最自然的相处状态,杜安想都不想锤了明霆一下,警告说:“你少哔哔。”他再仔细看周梦勋,恍然大悟:“哎你是——周梦勋!还这么帅啊!”   明霆表情皱做一团,不懂杜安为什么看见周梦勋第一个反应是说他帅?杜安这人到底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和底线!   杜安接着说:“你这车也挺帅的。”   明霆心里骂,那他妈是我的车!   算法曾告诉明霆,周梦勋这辈子最讨厌开的就是杜卡迪,即便这是地表最强马力狗。当然这是周梦勋自己的私人癖好,明霆是个喜欢车人,车库里自然少不了各个品牌的摩托车。周梦勋平时连看都不看,怎么今天吃错药一样骑个这玩意出来?   早上太阳出来了温度也还没有升上去,明霆的手都想揣怀里,周梦勋倒是穿得精神抖擞,就是不知道发什么疯,穿了条破洞的黑色牛仔裤。他坐在车上,双脚踩地,两条腿撑在车边确实帅得离谱,气势凌人。   但紧接着,他就从车上下来,支腿站着,帅了没两秒钟。   明霆“噗嗤”笑出来,使坏说:“你怎么不跟车上坐着了?不挺帅的吗?”   周梦勋一言不发,明霆憋不住捧腹大笑,杜安不明所以地看着明霆。明霆断断续续地说:“你也嫌杜卡迪……烫蛋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活该啊谁让你穿这么少!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这车的帅是公认的,烫也是公认的。特别是Panigale的车型,骑上去恨不得大腿和腚沟子夹着滚烫的发动机,简直就是铁板烧烤。   明霆年少轻狂时也曾发出过“烫能有多烫”的质疑,当他发现自己真的成为一位尊贵的杜卡迪车主后,他开心地骑了一圈,以裆试温。再然后,尖锐的质疑变成了沉默的肯定。   怎么形容呢?就是烫得蛋疼。   而且从车上下来之后叉着腿走路真的太尴尬了,这令他深刻的明白什么叫“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   耍帅装逼都是需要代价的。   脑补周梦勋被烫得合不拢腿,明霆再一次笑喷:“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杜卡迪了哈哈哈哈!”   从头至尾,周梦勋一句话都没说。   杜安打量一番周梦勋,忽然问:“这条路让摩托车进来么?”   周梦勋当即收起脚踏重新坐了上去,拧了一把,:“那我走。”他又对明霆说:“别笑了。晚上回去吃饭吗?”   明霆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回吧,我今天没事儿干,这不周末么。”   “嗯。”周梦勋把风镜一带,挂挡起步溜之大吉,根本不给杜安留人的机会。   杜安大喊:“哎!前面也不能上路!你跑哪儿去?”他的职业病发作,看似拔腿要追,明霆赶紧拦下他,拽着胳膊拍他胸脯:“别,哥,算了算了。咱给他罚款扣分行吧!一两分的事儿,不值当追!”   而且你也追不上。   杜安反过来追问明霆:“你俩刚才嘀嘀咕咕半天,怎么着挺熟啊?”   “我操我跟他熟?哪儿能啊!”明霆昧着良心说:“我当初被他欺负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必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杜安嘟囔:“可是他出国之前还……   “嗯?”明霆没听清楚。   “算了。”杜安改口,“没什么。” 第21章 活爹们   一顿早饭吃到结束时,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明霆想和杜安再聊聊,见杜安眼下浮青,想必是值一宿夜班过于操劳,他不忍纠缠杜安,就和杜安加了联系方式,约着以后有空再一起吃饭聊天,便放杜安走了。   明霆自己办完正事困劲儿也涌现上来,打了个哈欠,干脆打个车回家睡大觉。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他错过了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出房间外面空无一人。他有些纳闷儿,平时周梦勋去训练基本就是半天左右,这个点了人还不回来的情况很少见,只好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顺便等周梦勋回来做饭。   天黑了,门口出来动静。明霆耳朵灵敏地支棱起来,大喊道:“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周梦勋浑身夹着寒风,那股冷气能从玄关传到客厅里。他边脱衣服边问明霆:“那你怎么不自己找点吃的?叫个外卖也行。”这话戳中了明霆的盲区,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明霆问自己,对啊,外卖不是很方便吗?还能吃平时周梦勋绝对不会做的垃圾食品,干嘛要等周梦勋?   他犯不着深度思考,干脆问:“那晚上吃什么?”   “吃早上买的吧。”周梦勋打开冰箱,仍在记挂着他本想早上处理的食材,最后做了两个三明治丢给明霆。明霆是抱着会有红烧肉吃的幻想的,眼前的现实过于骨感,他失落地说:“你就给我吃这个?”   周梦勋道:“你早饭热量太高了,糖超标钠超标,对身体不好,晚上吃清淡点。”   “别拿你那套变态理论要求我!”明霆叫嚷哀嚎,“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过来的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啊!我本来还想要半斤果子的,端子说……”   周梦勋冷冷瞥了明霆一眼,明霆立刻闭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闭嘴。   “行,你清高行了吧。”明霆改口,“你不食人间烟火行了吧!”他想用行动抗议,奈何肚子实在太憋,没什么底气,气鼓鼓地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吃了一个还是饿,干脆把第二个也打扫掉,肚子饱了,那莫大的空虚感始终无法被填平。   他瘫倒在岛台上哼唧,双腿垂着来回晃,周梦勋还是不理他,自己捣鼓了一碗蔬菜谷物坐在了明霆面前。明霆抬起头看看周梦勋那碗只能称之为“维持生命基本体征”的东西,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空虚了。   他知道周梦勋有专业的营养师,每天吃几顿饭,每顿饭吃什么东西都是结合他的训练状况进行精确配比的。倘若没有一副钢铁般的身躯,那些伤筋断骨的伤病恐怕早就把周梦勋折磨到退役了。   明霆好奇地问:“你原来不是很爱吃糖吗?现在完全戒了受得了?”   周梦勋反问:“我什么时候爱吃糖?”   “我记得你总揣着各种各样的糖,都是外国的,特高级。”明霆说,“你还每次都跟逗孙子一样施舍给我,我操,甜不拉几的,我根本不爱吃。”   周梦勋似乎在回想那些细节,末了低声说:“不爱吃还一直吃。”   “我是怕浪费!嗨,跟你这种大少爷讲不通道理。”   “你元旦做什么?有安排吗?”周梦勋忽然换了个话题。明霆日子一天天过得不着四六,要不是有刘初阳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自己代办的八百件事。元旦还有一段时间,他没什么概念,便问:“怎么了?”   “我们三十一号晚上出去吃饭怎么样?然后一起跨年。”周梦勋含蓄得表达他想跟明霆约会的信息。   “啊?那不遍地是人?还怪冷的,我想在家待着。”明霆说,“再说了,你往大马路上随便看看,哪家饭馆卖你吃的饭?”   周梦勋说:“可以吃个放纵餐。”   明霆根本没听过这些概念,还想推脱,周梦勋只好把协议拿出来压明霆。明霆一听就头皮发麻,双眼无法直视周梦勋,半是逃避半是讨饶地答应了周梦勋,周梦勋的气这才看上去顺了一些。   明霆内心给自己上弦。他本以为在那样的协议下,周梦勋会对自己做很多奇怪的事情,现实是,那些脑补的恐怖画面完全没发生过。忽略周梦勋说喜欢自己,他们的相处称得上自然随性,这也让他渐渐忽略了周梦勋在他身上的最终目的。   结合杜安话里的信息,明霆满脑子都是问号,自己身上的谜团很多,眼前的周梦勋同样是迷雾里走出来的人。   系统,不要见死不救好吗?   纪永远度假回来之后去做了跟周梦勋相同的体能测试,测试结果让明霆大跌眼镜。他以为纪永远比周梦勋年轻那么多,身体状态应该远胜周梦勋才对。可没想到纪永远虽然各项指标优秀,但距离周梦勋那种“人类极限”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纪永远得知后也有点不太服气,进入赛车测试周期后每天都是最早抵达赛道的。   明霆有班要上,并不会时常出现在赛道上。在赛道上进行测试工作的除了技术团队之外,特定时间里还会开放给媒体进行跟踪报道。车队也会借此向外界披露一些信息,彼此玩一玩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给没有比赛的日子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八卦。   周梦勋和纪永远同时亮相赛道的当天就吸引了大批媒体前来,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在一笔堪称抽象的转会交易后被神奇地放置在同一空间里,这画面足以做出许多文章。   结果在结束测试的当天,网上就传出周梦勋和纪永远两人不合的消息。   这太符合大家的刻板印象和心理预期了。   周梦勋的粉丝懒得嘲讽纪永远,一个连众神殿都没进过的凡人有什么资格跟已经拥有神格的周梦勋相提并论?以周梦勋的履历来说,他现在还在坚持比赛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断追求极限,不断挑战自我。   这才是一名伟大而传奇的车手应有的品质!   当然纪永远也不是没人护,毕竟这个世界永远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年少成名的故事。他们挑事儿指出,周梦勋既然不断追求自我,那为什么不在Pro组里待着?跑到A组干嘛?说好的更快更高更强呢?   粉丝们理由可以说出来一堆,其中最冠冕堂皇的一条是说周梦勋要靠自己的能力让Pro组的冠军车队名单中有一支来自中国的队伍。这种追求已经超越了个人荣誉,这是多么的身怀大义啊!这是何等的“寇可往,吾亦可往”的气魄啊!   总之口水仗很乱,中间不乏其他车手粉丝发来贺电,连带出周梦勋在围场里更多的爱恨情仇。   真是血雨腥风的男人。   明霆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他不敢问周梦勋,闲暇时间打游戏的时候对着纪永远旁敲侧击。纪永远嘴上说着“没有”“不是”这样的词,但是态度说明一切,那就是他跟周梦勋相处得不太融洽。   急于证明自己的天才少年面对固若金汤的王权有着天然的挑战意识,在残酷的竞技场内,建立功勋唯一的道路就是把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全部拉下来。   明霆觉得纪永远这人有种,换做是他,他也会跟周梦勋对着干。他甚至很羡慕纪永远,有机会在赛道上证明自己,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方式。   但他不是纪永远,他有他的身份立场,两个人那么僵持不是事儿。他想着要不拉纪永远和周梦勋一起打游戏,男人嘛,组个游戏局什么仇都能解。但是周梦勋那抱歉的游戏水平……明霆不由想起一些过往。   放学后,学校门口都是小摊,明霆拿着烤冷面就往外走,突然被人叫住。   “你去哪儿?”   明霆暗骂阴魂不散,转头对周梦勋说:“去……去训练。”   “训练?”周梦勋纳闷,“训练什么?”   “我是体育生你不知道吗?”   “袁老师没跟我说。”周梦勋摇头,“你练什么?跑步还是篮球?足球?”   “都不是,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   “奥运会有吗?”   “……暂时还没有。”明霆拍着胸脯说,“不过以后肯定会有的!”他见周梦勋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自己编瞎话也有点没劲,眼珠子转了一圈,联想周梦勋为人做派,计上心来。   他伸手去揽周梦勋的肩膀,周梦勋比他高,直挺挺地站着,衬得他好像挂在树上的猴儿。   “我带你去我的训练场看看,说不定你也会很喜欢!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以后可以跟我一起训练,将来说不定能够成为奥运健儿,为国争光!”   当周梦勋被明霆按在网吧电脑前时,他只问了明霆一句话。   “你……在网吧能训练什么?”   “电竞训练啊!这是国家认可的体育项目!我又没骗你!”明霆大言不惭,打开游戏后丢给周梦勋一个小号,“你试试看。我跟你说,你不要排斥,像你这种天天学习的人才应该尝试玩玩游戏,劳逸结合,否则学习都学傻了,以后会得老年痴呆的。而且你仔细想想,你不是要监督我吗?咱俩一起玩,你既放松娱乐了,也实时掌握了我的动向,不是一举两得?”   周梦勋沉默片刻,老实说:“我没玩过。”   “没事!”明霆笑着诱骗,“智商高的人玩游戏都很厉害,你肯定很快就能上手!”   虽然没有劝风尘上岸的造化,但是拉良人下海什么的,他还是可以试试的。   手把手教周梦勋游戏如何操作,明霆发誓自己的耐心程度绝对比周梦勋给自己讲英语题要高上一大截,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周梦勋还是连怎么走路都分不清楚。   “你就用鼠标点啊!点空地就行了!哎呀你别A!哎哎哎那是对面的家!”   “你能不能睁开你那炯烁的双眼看看对面的级别比你高啊!”   “哎不是,兄弟,往左来……我让你往左来!不是往右去!你分不清左右吗?”   “……你出肉吧。”   “肉?”周梦勋问了一声,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键盘发呆。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明霆觉得人设大崩的动作。   周梦勋抓了抓头,比自己盯着不会做的数学题时的表情还愚蠢。   “……要怎么做?”   明霆语气平和地说:“你挂机吧。”   学霸破天荒的没有出现在晚自习课堂上,大家设想过无数种原因,但是没人能想到,学霸其实是在网吧里精神虐待学渣。   “周梦勋,今天要不是你结账,我就当场打死你。”   两个人从网吧出来后,明霆看着天上的月亮感慨万千,再看周梦勋,这家伙竟然不以为耻,还能笑得出来。   怎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难道当菜鸡很开心吗?还是其中有诈?莫非自己中计了?明霆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直以为周梦勋是个六边形战士,可是能解天书一样的数学题的脑子,怎么就算不明白技能伤害值呢?怪不得平时形单影只的,原来是有惊天缺陷!菜得离谱,坑得吓人,谁愿意跟他一起玩啊!   明霆想把周梦勋培养成网瘾少年的计划彻底覆灭,他怕他再跟周梦勋一起打游戏,自己能被气得脑淤血,从此退出电竞圈。   时至今日,那些画面还能叫明霆血压突升,只能放弃了用游戏来调节周纪二人关系的主意,别旧仇没解,再添新恨。   都怪周梦勋这个游戏废物!   进入年终修罗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在此时,吴雪容找上了明霆。明霆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   吴雪容话说得轻松,他想约明霆一起吃个饭,这段时间大家工作太多,没有闲聊的机会。明霆不太敢跟吴雪容正面对接,以至于吴雪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吴雪容笑着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来安排一下。”   “我什么时候都行,看你。”明霆问,“还有别人吗?要不要都确定一下?”   “放心,没有孙玉宁。”吴雪容说:“只有我们两个。”   明霆心叫糟糕,他单独跟吴雪容吃饭能吃出个鸟来?   “这……”他想找个理由忽悠过去,吴雪容却已经看起了自己的行程 “我最近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没有处理完,元旦假期结束后要回一趟集团总部,不如我们三十一号晚上吧,就在公司附近,下班去也方便一些。”   约会虽有先来后到,但是一个是重要的工作,一个是闲扯淡,明霆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刘初阳此前提醒过他要跟吴雪容搞好关系,他就更不敢怠慢了。想着回去跟周梦勋商量换换时间,眼前就先答应了吴雪容。   “为什么?”在听到明霆的描述后,周梦勋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说话,“为什么你们不能约别的时候?”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他就那天晚上有空。”明霆无奈说,“我也不想跟活爹单独吃饭啊!”   周梦勋脸色不善。   明霆说:“你换一天不行吗?虽然是一年结束,但是也没有很重要吧?”   周梦勋不情愿,小声说:“不一样的。”   “那你就是让我死!”明霆不耐烦道,“我都答应他了。”   周梦勋说:“可是你先答应的我。”   明霆用力拍脑门,手掌捂着眼睛,有气撒不出来。他真的不懂周梦勋,平时这也行那也行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么执着?   “明霆,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答应别人。”周梦勋的语气极为冷淡,拿起手机去阳台打电话。回来之后对明霆说:“我把预定的位子退了,你去见吴雪容吧。”   他的话很轻,最后看明霆的那一眼难掩无限的孤独,叫明霆虽然达到了目的,却并没有轻松之感。   对于一个不爱过节的人来说,临近日期的浓郁氛围可是说一场无声的霸凌,明霆就有这种感受。   公司的人事会借由节日给同事们发放福利,年轻人相约一起庆祝,这些都与明霆无关。在嘈杂的信息世界里,人处理这样那样的事件无非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过程。刻意回避一件事,与此同时必然会出现另外一件事来进行中和。   明霆傍晚路过公司前台时听到几个女生闲聊天,其中一个略带抱怨地说周梦勋过生日,自家公司车队的官博就只发了个祝福,连个活动都没有,甚至周梦勋本人都没露面,实在是太没劲了。   另一个安慰说周梦勋是车手,又不是偶像明星,不搞这些没有用的。然后话题就变成了对于新赛季的种种畅想。明霆的大脑简单接收信息,只留下一个过生日的概念,具体是哪天,他真没想。   紧接着算法窃听到了信息,开始给明霆推荐周梦勋国内外的粉丝们在网络上做的二十九岁生日应援,上面赫然写明了具体日期。   12月31日。   明霆先是反应,好巧啊周梦勋的生日竟然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再一反应——是今天!   联想到周梦勋那神情,他才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第22章 突发恶疾   餐厅是吴雪容选的,明霆去的时候吴雪容人已到场。   “不好意思啊吴总。”明霆满脸笑容难掩心事重重,“我来晚了。”   吴雪容说:“没有,很准时,是我来早了。”   服务生帮明霆把外套收好,里面还是他常穿的休闲风格,配上火红的发色,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上很多。对比吴雪容西装三件套齐全,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连配件都精致的精英做派,明霆这打扮似乎完全无法与他融进同一个画面。   强行找关联,恐怕也会被人误会是矜贵的小叔和不着调的侄子。   明霆单独面对吴雪容时显露出被教导主任谈话时都不曾有过的局促。他双膝并拢,十指交叉握拳垂放在大腿上,肩膀含着。吴雪容见他不太自然,笑道:“不好意思,我下午还在外面见人,时间紧张来不及换衣服。”他的眼睛扫过自己的着装,“本来是想跟明总吃顿便饭,结果还是把气氛弄严肃了,这事怪我,明总不要介意。”   他温和地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明霆自然不能再绷着,只得说:“你不要总是‘明总’这么叫我了,好奇怪,叫名字不可以吗?我不是介意,我就是……”他绞尽脑汁,憋了个答案出来:“我这人其实很内向,认生。”   吴雪容有些意外:“是吗?之前和董事们开会时,我以为你……”他权衡措辞,明霆想到了那天的尴尬场面,委婉地说:“嗨,一时上头。”   “当时你一番作为确实让我很受震撼。说来惭愧,我自认见过一些世面,但是那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你跟我早前的预想完全不同,也跟在集团会议上的几次碰面不同。”   “是吗?我当时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明霆对别人口中的自己很好奇。   吴雪容细细想过后说道:“谈笑风生,潇洒自如。”简单八字却是极高评价。明霆听后不免感慨,这八个字到底哪个字和毛手毛脚的自己沾边?同时他再度产生疑问,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才成了如今这样的上流人士?   他甚至还有点憧憬那个长大后的自己,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年对于成熟强大的自我的向往。   那样一个人真的是他吗?他……完全装不来。   “不过我却觉得,那时的你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吴雪容沉声说道。   明霆眨眨眼睛望着吴雪容,两人对视,吴雪容的目光落在身上比警察还锐利。明霆忐忑,不管吴雪容到底想说什么,势必不能让他把话题引到自己前后的差异上。他盘算一阵,说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吴雪容似乎习惯了明霆的脱线,比了个“请”的手势。他选的是一家高级西餐厅,明霆盯着眼前的盘子,有些无奈轻轻叹息,最后一口含在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来,赌气似的。这憨态引得吴雪容发笑,问道:“不合口味吗?”   “也不是。”牛排一整块摆在眼前,他没吃过,不知道该怎么动手。其他食物一小口一小口的,虽然精致,但总能让明霆联想到周梦勋平时的饮食。   想到周梦勋,明霆心中症结发作。他大可以埋怨是周梦勋自己不把话说清楚,但是究其根本,就算周梦勋早早坦白今天是他生日,自己在面对吴雪容的邀请时真的能够果断拒绝吗?   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赖不着周梦勋,只怪自己无能为力,对周梦勋产生了很多抱歉情绪。嘴上不走脑子地说:“就是觉得怪麻烦的。”   话音一落,明霆就见一只手伸到自己眼前。他惊讶地看着吴雪容把自己的盘子端走,从容优雅地将牛排切成大小一致的细块。“下次我们可以换到别的地方,你还喜欢吃什么?”   “不用了麻烦了!”明霆想把盘子抢回来,起身时带倒了杯子,叮铃咣当地一连串反应,他手忙脚乱搞得更加糟糕,哀叹:“完蛋了……”   “没事。”吴雪容笑着安慰他,叫服务生过来换新的餐具,随后把切好的牛排递给明霆。   “我就不太适合这种地方。”明霆自暴自弃,懒得装下去,瘫在椅子上,“我喜欢吃麻辣烫,鸡蛋灌饼,炒饼炒面炒米饭,随便什么大马路上卖的都行。”   “好。”吴雪容点点头。   “你找我吃饭想说什么?”明霆索性直白到底,问个清楚。   吴雪容说:“正事谈不上,算是聊聊八卦吧。集团上个月通过了对伏尔甘的收购案,双方对收购条件也没有太大分歧,这事儿基本定了下来,流程也会走得比较快,兴许年前就能公布。”   “嗯……啊?”明霆大吃一惊,“伏尔甘?是我知道的那个伏尔甘吗?”   “对。”   伏尔甘是国际著名摩托车品牌,有着悠久的历史底蕴和庞大的市场受众,同时也在MRC有着光辉的履历。一个孤傲的品牌怎么突然就被游龙收购?游龙不是他们锐锋的最大股东吗?把超级竞品揽入旗下到底适合用意?   要知道投资撑死算是外戚,收购可就成了亲儿子,明霆勤学苦读有一段时间,这点道理还是能明白的。   他凝重的表情不出吴雪容意料,吴雪容继续说:“明霆,你是个聪明人,个中利害你是清楚的。锐锋现在营收失衡最大的窟窿在你这里,伏尔甘消息放出来,你承受来自锐锋董事会的压力会更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霆敏锐察觉,“你不是应该跟孙玉宁讲吗?他才是锐锋的CEO,这公司是死是活,我说了不算的。”   吴雪容笑得意味深长。   明霆叹气:“无所谓,反正我跟那帮老头关系不好,成绩做不出来我都是要滚蛋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伏尔甘又怎么样?杜卡迪来了我也不怕!”   “你有这个自信就好。”吴雪容说,“我提前跟你说这件事,也是为了提醒你,过段时间在集团的新春宴会上要是碰到了伏尔甘的人,别太惊讶。”   明霆说:“放心,我不打人。”   吴雪容端看明霆,把明霆看得头皮发麻,他才说:“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有点不想用那种刻板的人际交往来应对你。”   “啊,是吗?”明霆忐忑,“你找我就是为了说伏尔甘的事儿吗?”   吴雪容问:“你想聊什么?赛车?说实话我不是太懂,就是你口中那种不懂还要硬凑上来的人。但是如果你愿意教我,我可以从头开始学。”   他谦逊的模样让明霆不好再叽叽歪歪。不夸张地说,明霆其实有点受不了吴雪容这样,袒露出的善意让他没办法冷硬拒绝。   “赛车啊,其实听别人讲很没劲,要真的自己试试才能明白它的魅力。”明霆无意识地打开话匣子,“触碰到极速时,好像风都追不上自己,自己就是全世界的主宰。”   吴雪容说:“那我可真的要试试看了。”   “你?”明霆无所顾忌地打量吴雪容,“你怕死吗?怕死就不要玩赛车,这是极限运动。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试了,那帮老头当着你的面都敢对我贴脸开大,你要是在赛道上摔出个什么毛病来,他们不得杀了我?”   “我看明明是你折磨他们。”吴雪容笑道,“我甚至在想,要是以后我们之间产生分歧,你会不会也跳上我的桌子来骂我?”   明霆说:“看心情咯,也看你对我怎么样。”   “伏尔甘事情我都提早告诉你了,对你不算好吗?”   明霆心弦紧绷,吴雪容看出他所思所想,说:“你接着讲赛车吧,我想听。”   这方面明霆是很有话题可聊的,他讲比赛的历史,讲自己喜欢的赛车,讲自己的很多个梦想。他的中二理论都要跟“帅”沾边,想做电影明星,想做电竞选手,想做赛车手……   “像周梦勋那样?”吴雪容打断了他。   明霆脑子嗡得一阵,钻得头疼,拧着眉问:“你怎么提他?”   “说实话,虽然做过一些功课,但我对这些车手并不是十分了解。只是能让你动用这么一大笔钱来交易的对象,应该是无可比拟的吧?”吴雪容的表达不再含蓄,“这甚至让你赌上了你的未来。”   明霆无法回答吴雪容的问题,心思全被这个名字带跑偏。明明决定先安稳应付好吴雪容,偏偏总甩不掉周梦勋的影子。“今天是周梦勋生日”这个关键信息在明霆的大脑里徘徊,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制,每当重复“生日”这个词时,他的头就像是有电流穿过一般又麻又痛。   他受不了地用手撑着脑袋,头越来越重,几乎要从脖子上掉下来。吴雪容紧张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些话他都听不清楚,眼前天旋地转,意识几乎要与身体分开。   “明霆!”吴雪容的音量提高,明霆一机灵,神志回到了现实世界。“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明霆擦擦额头上的汗,他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和吴雪容共进晚餐,借故说自己状态不好想要回去。吴雪容通情达理,还要叫司机送明霆,明霆连忙拒绝,拔腿就跑。   他不想自己开车,站在路边拦出租车。车快开到家门口时,远远看到路边还有一家正在营业的蛋糕店,一个念头忽然浮现。   他大骂自己也大骂周梦勋,警告自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赶紧结束和吴雪容的饭局回家的,他不欠周梦勋什么!   “欢迎光临!”站在柜台后的女孩微笑着和客人打招呼。   明霆黑着脸走进来,心里一边骂周梦勋一边狡辩自己只是进来看看。不!是他自己想吃蛋糕,就这样!   “请问您需要什么?”   “有没有那种,就是,嗯……比较健康,吃了不会发胖的生日蛋糕?”这话说出来明霆都觉得矫情。周梦勋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事儿多的要死,还有自己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他要吃热量最高的!   女孩问:“是给女朋友买吗?”   明霆赶紧说:“不是!没有!我们俩没关系!”   女孩当即领会,原来是还在追求中。“可以看看这两款哦!尺寸也很合适,两个人吃刚好的!”   明霆看着都很好看,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全吃完,于是挑兵挑将选了一个。女孩给他打包得很精美,并祝他今晚好运。   明霆快步走回家,跨年的夜晚路面上没有什么人,冷风吹得他手疼,他加快速度,风穿过他的身体,他想赶紧回到温暖的家中。   临上楼之前,手中漂亮的蛋糕盒怎么看怎么别扭,显得他多在意似的。他跑到便利店里买了几包泡面盖在上面,用黑色塑料袋兜回了家。   门锁一转,明霆贼一样打探自己的家。家里漆黑一片,这个点周梦勋应该已经睡觉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周梦勋的房门,里面竟然没有人!   周梦勋不在家?   明霆扑了个空,他陷入完全的漆黑中,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些失落,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逼,自作多情。   这个世界上上赶着给周梦勋过生日的人那么多,他干嘛要有愧疚感?干嘛要大老远跑回来?甚至还买了一个该死的蛋糕。不对,这个蛋糕是他买给自己的吃,才不是给周梦勋。   他自己过生日都没吃过蛋糕,现在他有钱了,他每天都要吃生日蛋糕,把过去的全都补回来!   明霆的脑中闪过蜡烛熄灭的那个画面,突然头疼欲裂,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光,蛋糕盒掉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虚弱地靠在墙上。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当窒息感开始没过鼻间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要是真死了一定是被周梦勋气死的!他死不瞑目!做鬼也不会放过周梦勋!   远处忽得亮起一盏灯光,明霆失神无助地望过去,是周梦勋站在玄关。明霆来不及说话,眼前遁入无边黑暗,而他的身体跌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明霆!” 第23章 生日   “我叫周梦勋。”   高挑的少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转身面对大家吐出几个字。大家都等着他的后文,就见他沉默地走下了讲台。   没有生日,没有爱好,没有对未来的展望和对新同学的期许。   这个年纪的男生可以比很多东西,唯独不要比酷比中二,没人肯服输。周梦勋的操作给班上的男同学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不免有人发出嗤笑。可那笑声被女生们的惋惜掩盖,少女漫画里的情节从不骗人,帅哥都是高冷的。   大家各怀揣度地注视着周梦勋往最后排的座位走,忽听桌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尖锐声响,只见周梦勋身子一矮,要不是撑住了桌沿,他怕是得栽个跟头。罪魁祸首本是趴在桌子上,被动静吵醒后不耐烦地抬起头,眼神尚未对好焦,显得有些茫然无辜。   一个抬头仰望,一个居高临下。   “看着点。”坐着的人嘟囔几句,收回了自己睡觉时伸到外面的腿,反手先把锅扣在周梦勋的身上。   “哎!”班主任袁琳对这个从福利院来的问题学生多有了解,高一新同学互相自我介绍的环节都能见缝插针睡大觉的行为使她万分无奈。“那你上来做自我介绍吧!”   “哦。”   少年起身,见周梦勋挡在他面前没动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他觉莫名其妙,便瞪了周梦勋一眼,周梦勋这才稍微让开。少年擦着他的身侧钻了出去,颠颠儿地跑上讲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周梦勋的下面。   歪七扭八,两个字写出了四个字的效果。   明霆。   “我叫明霆!”少年挺胸抬头,中气十足,滔滔不绝,好像所有人都得听他说话才行。   他的爱好广泛到没有边际,什么都能提上一嘴,有最喜欢的漫画小说,最喜欢的体育明星,最喜欢的电影……聊到最擅长的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自己除了学习什么都很擅长,尤其擅长打架。如果班上哪位同学被人欺负了可以找他,他肯定能主持公道,为表真实性,他还报出了自己的宿舍门牌号。   袁琳赶紧打断了这番江湖草莽行径,肯定了明霆的好意后立刻坚定表示遇到困难要找老师,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同学们哈哈大笑,似乎都对这个浑不吝的男同学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但往后的日月中,没人记得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除了当时悄无声息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周梦勋。   明霆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像接受了电击治疗,也很像起尸。   他看到旁边坐着的周梦勋,愣了愣,突然大叫:“啊——!”   周梦勋波澜不惊,伸手按在明霆的额头上,皮肤触碰的一瞬间明霆戛然而止。   “怎么不叫了?”他问。   “以为你是鬼。”明霆回答。   “你这样很难让我判断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周梦勋把桌子上的药和水递给明霆,“吃了,好好睡觉。明天早上要是还不好就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明霆往床上一倒,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毛毛虫。   周梦勋皱眉:“你突然晕倒了,一直在发烧。”   “我好得很。”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周梦勋坐在床边看着明霆逃避现实。他刚一进家门就看到明霆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中邪一样眼睛翻白,身体随之跌落。他三两步奔袭上前接住明霆,那一刻,他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霆已经完全失神,手却死死的抓着周梦勋的臂膀,指甲几乎嵌入衣服布料中。他双目紧闭身体颤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周梦勋凑近,才听到明霆在蹦出来的是“生日”“电话”这样的词。周梦勋登时瞳孔紧缩,这些年无数个日日夜夜让他追悔万分的片段一股脑地冲撞着神经。   痛苦的记忆同样让他冷静下来,他轻轻拍抚着明霆脸试图唤醒,可明霆越陷越深。幸好周梦勋曾被世界顶尖的医疗团队服务多年,自己在医院里经历过不少生生死死,有一定的医学素养。他对明霆进行简单检查过后确定应该没有什么严重生理问题。   只是这鬼上身一样的反应,实在是难以用科学解释。   还好明霆及时清醒过来,还有力气跟人顶嘴,周梦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对了!”明霆一惊一乍地从被子里窜出来,“现在几点了?”   周梦勋看看手机:“十一点四十五。”   “还是三十一号吗?”   “嗯。”   “我靠!”明霆滚下床,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到了外面,满地寻摸,“你看没看见我带了个塑料袋回来?哪儿呢?”   周梦勋问:“那个垃圾袋?我扔了。”   明霆破口大骂:“周梦勋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周梦勋指指岛台下面:“扔那儿了。”   “等会儿你就死了!”明霆赶紧把袋子拿起来。周梦勋看他扒拉出来好几包泡面,那东西对他来说跟垃圾真的差不太多,再看一会儿,塑料袋下露出一个漂亮的盒子。明霆仔细检查一番后,松了口气。   瞥到冰山一角的那一刻,周梦勋的眼神就有了变化,他凑上前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夜宵。”明霆面无表情地回答。   “谁夜宵吃生日蛋糕?”   “我,怎样?”   “不怎样。”周梦勋好心说:“发烧就不要吃这种甜腻的东西。”   明霆继续面无表情回答:“我就爱吃甜腻的东西,你要不吃就滚远点!”   “有我的份?”   “你不是不吃垃圾吗?”明霆数落,“11号车手吃高油高糖高热量的东西跟狗吃巧克力的后果一样,不是吗?”   “今天可以吃。”   “不行!不给你吃!都是我一个人的!你给我滚!”明霆像个护食的小狗一样,抱着蛋糕盒滑向了岛台的另外一端。   周梦勋难掩笑意,不想继续再跟明霆玩小孩捉迷藏的游戏,解释说:“哈维尔怕我一个人太无聊就叫我过去吃晚饭,正好大家都在。今天是跨年夜,我以为你会玩到很晚才回来,所以就答应了。我不知道你提前回来,还给我买了生日蛋糕……”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给你买的!”明霆叫嚣,“你又没跟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过生日你就干脆说啊,在那边幽幽怨怨个什么劲儿?你指望谁特别关心你啊?难道你是宇宙特首吗?周梦勋,我最讨厌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他说着恨不得给周梦勋来上两拳,那咋呼模样根本无法惹怒周梦勋,周梦勋笑笑按下了明霆的拳头,说道:“我想直接说,可是我又怕被你拒绝。明霆,我被你拒绝过太多次了。”   肢体接触带来的体温传递让明霆瞬间僵硬,大约是夜已深沉,大约是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足够多,大约是纯粹中邪……明霆心跳得厉害,无法直视周梦勋的双眼。他被周梦勋按在掌心下的手指一点一点抠着岩板桌面,想抽出来,结果被周梦勋用力握住。   明霆虎目圆睁,正准备骂人,周梦勋松开了手,无事发生一样把蛋糕盒拆开,里面是一个两人份的蛋糕,尺寸迷你,做工精致。   “草莓车厘子啊。”周梦勋眼睛扫过蛋糕表面上铺满的水果,手指勾了一块奶油点到明霆的鼻间上,明霆勃然大怒,结结实实在周梦勋胳膊上锤了一拳,赶紧扯张纸巾胡乱擦干净,“你他妈……什么臭毛病!这不浪费吗?”   “噢,是,不可以浪费。”周梦勋笑着抿掉指腹上残余的奶油后认真对明霆说,“明霆,我的二十九岁生日愿望是……”   “停!别对着我许愿!”明霆觉得周梦勋不够尊重食物,干脆自己把蛋糕切开,完全不理周梦勋想说什么,将蛋糕大口送入嘴中,“我操这也太好吃了吧?”他的注意力瞬间被美食吸引,刚刚的黑脸顿时转晴,心情都愉悦许多。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   周梦勋用极低极小的音量自言自语,那声音根本传不到明霆的耳朵里,他只是想在十二点之前说出来。   “周梦勋。”明霆忽然极为生硬扭捏地转过头来,含糊快速地说:“生日快乐。”说完马上给自己塞两口蛋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谢谢你。”周梦勋轻笑回答。   此时生日魔法尚在,一切愿望都会成真。   明霆在床上卷成蛆。   早知道就不应该吃那个蛋糕,两口下去当下是爽了,谁成想大半夜胃疼,明明是软绵绵的奶油,胃里像是塞了块石头,坠得难受。明霆怎样都不爽,唉声叹气爬起来看工作排期。   “妈的,我真是疯了!”   他心中骂天骂地,看着密密麻麻永远都无法消除的工作任务只能骂自己。身体不中用,脑子也不中用,大人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他想回去。   联想到与吴雪容吃饭时就产生的反应,再到回家后的忽然晕厥,那时疼得真的想死,现在又跟没事人一样,烧都退了。   当然,除了该死的胃疼。   明霆不禁细想,这样一连串的事件的发生肯定是有内在逻辑的。“生日”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到底是需要完成现在所有的任务?还是要把那些问题都搞明白?他已无暇再看工作笔记,在上面写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穿来之前的那个生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失踪”多年?   这场任务游戏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成功或失败的代价是什么?   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十七岁的灵魂在三十岁的自己身体里,那三十岁的自己的灵魂去哪儿了?   以及——周梦勋他妈的为什么会喜欢我! 第24章 下马威   游龙集团新春宴会的邀请函直接发到了明霆的邮箱里。宴会当日,明霆早早从公司离开,打算先回家换衣服。   他总是穿得休闲松弛来上班,出入办公室像是个找自习教室的学生。刘初阳说他这样不行,游龙的新春宴会是大场合,集团内外的高层悉数到场,可不能随随便便。明霆本来就对大人的社交场合犯怵,被刘初阳这么一渲染更觉焦虑,对着自己满柜子的西装纠结半天都挑不出来一套。   其实他前几天和周梦勋预演过,周梦勋得知是为了新春宴会打扮后不光没有给出任何建议,还有点冷淡地让他别收拾那么好看,反正也没人看。明霆立刻跟他抬杠,声称自己仪表堂堂,不穿衣服出去都能吸引一片目光!   周梦勋告诉他,是个人不穿衣服出门都能吸引目光,但如果他敢不穿衣服给别人看,这属于重大违约行为,周梦勋有权追责。   说是“追责”,周梦勋那认真严肃的口气会让明霆联想到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于是赶紧把周梦勋轰出衣帽间,不叫他给自己参谋。   西装衬衣领带散了一地,明霆还是选不出所以然来。他再往柜子深处翻,摸到了那个保险柜。自从上次密码输入错误自动锁定后,明霆就变得格外在意,时不时地推理一下密码到底是什么,连续输错导致锁定时间来到九十天后,明霆就变得很谨慎了。   这铁疙瘩是个烫人的玩意,自己到底设定了多么离奇的密码?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人生未解之谜又多一个。   “啊!”明霆自暴自弃地蹲在地上,“当大人好烦啊!”   因是集团的重要宴会,吴雪容来得很早,先是与各位同僚们聊上了几句,待场面渐渐热络起来后,不少人上前与他攀谈。那些人都知道吴雪容近来调去了锐锋做监事,难以摸清楚这到底是对锐锋的重视,还是吴雪容在集团内部出了什么状况。   要知道这人升得实在是太快,真要派下去历练也应该去到那些风头正劲的汽车子公司里,而不是去做什么摩托车。反过来再想,游龙收购伏尔甘这个动作,难不成真要在摩托车领域发力?   拢共那么大点市场,发力又能怎么样呢?游龙这庞然大物要去向何方,没人能摸得清楚。   吴雪容打发了眼前人,见到了孙玉宁,温和地打个招呼:“玉宁,来了。”孙玉宁连忙应和,吴雪容接着问:“明霆没和你一起来吗?”   “明霆恐怕有自己的安排吧?”   “哦。”吴雪容见临近开场,“那我去门口接一下他。”   孙玉宁心里打了个转。吴雪容何等身份,竟然要屈尊降贵去接明霆?这两个人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结?要是让人看见了,岂不是无限抬高明霆的身份,那自己不就更难做了?   “这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还这么多事儿呢,我去迎他。”孙玉宁佯装大度,摆出了原来在互联网公司混迹的那套扁平化管理话术,都是打工人,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吴雪容说:“那辛苦了。”   “哪儿的话,举手之劳。”孙玉宁嘴上答应得好好的,面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建议还是免不了郁闷。他只是权衡之下做出妥协,可自己毕竟是锐锋的CEO,再怎么扁平化,亲自去接一个部门下属还是丢面儿的。   何况那个人还是明霆。   孙玉宁把阴阳怨怼全塞进了肚子里,快步向大门口走去。   今天是个重要场合,他穿得极为正式得体,室内暖气打得足,走到外面天已黑了下来,冬夜寒风吹上两下,孙玉宁被吹了个透心凉。这使得他更是不爽,全记在了明霆头上。自己俨然是一副卧薪尝胆的修行模样。   正做着调理心情的治疗,只听“轰”得一响后紧接“刺啦”的刹车声,一阵冷风刀片似的席卷而来,击得他倒退两步,一台车已挡在面前!   “哟!孙总啊!”明霆笑着从车上下来,“嘛呢?”   孙玉宁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不恭迎大驾吗?”   “那可真是谢谢了!”明霆隔空飞吻,给孙玉宁腻歪得够呛。明霆从驾驶位绕了过来,孙玉宁这才看清明霆的穿着。   没有西装革履,没有风度翩翩。飞行夹克配牛仔裤,配上那吊儿郎当的步伐和一头红发——这不是来参加高管宴会的,是来收保护费的。   还有,且不说没有司机,就算自己开车来,这是开的什么车?孙玉宁斜眼看车标,堂堂锐锋RFM的总裁就开一破三菱?这货年薪是当洋钱票烧了吗?   “明总,你这身是……”   “壮志凌云,怎么样?”明霆摆好造型,操着看港片学的蹩脚粤语问,“靓唔靓啊?”   孙玉宁一言难尽。   门童越过明霆去拉驾驶位的门,明霆问他干嘛,紧接着让他别碰自己的车,这话让门童不知所措。孙玉宁余光瞥到后面有车,定睛一看正是游龙集团旗下高端品牌的行政轿车,再驶近一些,那不就是董事长座驾?孙玉宁怕明霆在这儿挡着碍事,连忙说:“人家替你泊车。”   “啊?那我走的时候上哪儿找车?而且我这车……”明霆还在东拉西扯,孙玉宁打断他:“那要不你自己停走?”   明霆挠头:“停车场怎么走?完事儿我怎么回来?”   他的大条差点让孙玉宁七窍生烟,孙玉宁看后面那车已经慢了下来,显然是在等明霆离开。他干脆抢身过去,快速坐进驾驶位,明霆正要高呼,只见孙玉宁盯着档把,双手不知放哪儿。   “你怎么了?”明霆问。   “你这个车……”孙玉宁停下。   “哦,手动挡,不会开是吗?”明霆说,“那你坐这儿干嘛?”   孙玉宁从后视镜里看到董事长车已经停下,想必是等得不耐烦,干脆下车。他坐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满头大汗之际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车不错。”   这声音沉静冷冽,听着是个年轻男人。等等,不是董事长?孙玉宁稍稍偏头往外看,只瞧见了那男人被西装包裹的颀长身型和露出来的下颌。   “是吧!收拾得很规整的。”明霆靠在车门边,见有人欣赏自己的爱车,不免开心炫耀,“是不是很帅?”   男人只是点点头,没有和明霆过多交流便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明霆无语道:“切,装什么高冷。”孙玉宁从车上钻下来,看着那人背影沉思半天,才猛然想起来这是谁。   孙玉宁带着明霆往里走,他怕赶不及,脚步飞快,明霆在后面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被落下。等抵达宴会厅门口时,孙玉宁人早就不见踪影,明霆大步往里走,被守门的工作人员礼貌拦下。   “先生您好,请您出示一下邀请函。”   “邀请函?”明霆皱眉,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东西,装样子张口说:“我是锐锋的明霆,你们连我都不认识?”   对方二人被他反问,顺着他的话真的开始思索答案。“明霆”其人他们是知道的,只是对不上脸。再者,能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不都是商业精英吗?怎么会有眼前这般模样的人?现在编故事都如此随意?俩人都不信明霆的话,其中一个耐着性子说:“抱歉,今天是集团非常重要的宴会,请您出示邀请函,否则我们也很难办。”   “我没有。”明霆实话实话。   “那这……”对方一切尽在不言中,做了个“请”的手势。明霆有点恼火,努力忍住要发作的脾气。混了几个月职场,他多少也摸清楚一些门道。拦他的两个人只是为了工作,又不是故意刁难他,他跟无关人等发脾气既没用处,也显得小气。   他眉头紧锁,琢磨那压根儿没出现过的邀请函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集团下发,能经手的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明霆的表情阴沉下来,眉头压低,冷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到一边去掏出电话。   吴雪容本已准备去候场,刚要把手机调成静音时便接到了明霆的电话。他以为明霆人已到了,接通时却听到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什么?你进不来?”吴雪容疑惑,“孙玉宁不是去接你了吗?”   “他是接我来了,结果在门口捣鼓我的车,自己笨蛋不会开手动挡,把车堵门口半天让后面的人都过不了。”明霆坐在长椅上一边扣花篮一边风凉地说,“然后我俩进来之后,他跟急着奔丧一样跑没影儿了,现在给我晾外面,说要什么邀请函才能进。我当时就收到一封邮件,没人跟我说有邀请函的事儿,门口那俩大哥也不认识我,总之我现在进不去。这宴会重要吗?要是有我没我没区别的话,我就回去睡觉去了。”   吴雪容沉声道:“这是集团年末最高规格的宴会,你说重不重要?”   “锐锋的CEO不是来了吗?”   “明霆。”轻声两字,有几分警告意味,明霆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却像是试探吴雪容的底线一样说:“既然如此重要,那怎么还会不给我发邀请函?没有八抬大轿请我来?看来宴会是重要的,只是我这个人不重要。哦,那我走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   “就……门口花篮旁边啊。你干嘛?”   “给我待着不准动。”   吴雪容快步往外走,纵然别人提醒他马上要上台也不理会。这个明霆,装得一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作态,实际上作起心眼来叫人万分无语。吴雪容虽然不知道邀请函的乌龙是怎么一回事,就现在情况来看,明霆咬死自己不能放他不管。   集团收购了伏尔甘,大家都会猜测锐锋会沦为鸡肋。业内皆知孙玉宁不是焦点牌,能有实力与伏尔甘一较高下的王牌在明霆手上。若是这时候明霆没有出现在宴会上,那么他吴雪容身为锐锋的监事难逃其咎,等待他的只有两顶帽子。   一顶叫“无能”,比喻他治理无方,连个闹情绪的人都搞不定;另外一顶叫“离间”,比喻他对集团的收购不满,明霆所作所为皆为他暗示,他要带着锐锋搞事情。   无论选哪个带,吴雪容都得被压出颈椎病来。   明霆无聊地按手机开关屏玩,挂了电话没片刻,吴雪容就出现在门口。那两位工作人员见到吴雪容后毕恭毕敬,紧接着就注视吴雪容走到明霆面前。   “跟我进去。”   明霆抬头看看吴雪容,把脸偏过一边,既无动作,也不言语。吴雪容端看明霆作态,沉了沉,说道:“邀请函的事情可能有什么误会,回头等我查清楚再跟你细说。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粗心大意至使明总被拦在外面,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明霆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笑笑,“谁工作没点纰漏呢?我也不是很在意,你来接我就好。你让我等着,我就等着,我是不是很听你话?我们走吧。”   他大踏步走在吴雪容前面,再过门时已没有人敢拦他。   而那华丽繁复的大门向他打开时,展露在他眼前的是一幅今生从未见过的炫目华景。 第25章 友商是撒BI——   像那个身负魔法宿命的少年第一次进入城堡的大礼堂;像那个张扬穷小子第一次来到大船上有着明亮穹顶的宴会厅;像那个伤残士兵第一次领略神秘星球的瑰丽全貌。   明霆看过那么多电影,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也如同电影里的人一样。   宴会厅大而艳丽,光线柔和,中间有一个如同水晶堆砌的舞池,一旁是现场演奏的乐队。场内音乐悠扬,身着华服的男女三两成群交谈着,他们当中要么是企业高管,要么是知名投资人,甚至还有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大明星。   侍者手举托盘穿梭其中,昂首挺胸步伐从容,经过中心舞池,伴奏乐队,他们经过明霆时看上一眼,颔首微笑示意,仿佛这个外来者的存在无关痛痒。   倒是那些宾客看到他有些惊讶,努力在和传闻比较,窃窃私语,不加修饰。   明霆的情绪在环境和周围人态度的影响下变得冷静起来,他忽然想要问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样一个场合?   他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是否真的因为跻身上流而爱上这种感觉,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别扭,他不属于这里。   “你先自己找点吃的。”吴雪容轻轻碰了碰明霆的手臂,在他耳边说:“我一会儿回来找你,别乱跑。”   明霆说:“我又不是小孩。再说了,就这么大点地儿我还能走丢?”   吴雪容道:“我是说别跑走。”   “……哦。”   今年宴会的开场致辞是由吴雪容所做。他登台后,稍有嘈杂人声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都集中过去。一束追光打在吴雪容身上,衬得他冷峻不凡。   他深沉开口,致辞都是一些公式套话,无非就是感谢过去一年各位业界同僚们的帮助与支持,很高兴与大家合作,并对新的一年有所展望。明霆听这些话听得耳朵起茧,没觉得比新学习校长讲话高级到哪里去。他默默地扫干净了一盘小蛋糕,看到另外的长桌上有肉吃,蹑手蹑脚地摸过去,给自己摆了一大盘。   吃席很重要。   待吴雪容说完“祝大家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后,灯光再度亮起,掌声落幕后,社交的气氛弥漫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明霆嘴里嚼着肉,耳朵窃听周边人聊的话题,不是风口就是战略,无聊透顶。他要食言了,决定吃完这口饭就溜回去睡大觉。正当他谋划逃跑路线时,身边已经走来一个人。   “明?”   “唔?”明霆含着勺子茫然地转头,对方衣冠楚楚,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呛人。   对方客套地问:“How are you?”   明霆被对方的香水呛得打了个喷嚏,条件反射地说:“I’m fine,thanks,and you?”   多问一句都说不出别的词儿来。   对方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明霆,明霆也端详对方,原本陌生的面庞逐渐勾勒出清晰的概念。这人是伏尔甘现任总裁查理徐,一手促成了游龙的收购案。他虽是东方面孔,但是个出生海外的华人,内里全然是西方做派,自然能在伏尔甘里获得一席之地。   从过去资料得知,明霆虽然和查理徐本人并无交集,在一些商业行为上,两家公司有过一些交锋。正如吴雪容所说,此人突然找上自己恐怕没什么安什么好心。   明霆对这假洋鬼子嗤之以鼻,“发疯”的设定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问对方:“可以说中文吗?”   “当然。”   那你放什么洋屁?明霆忍下白眼冲动,装疯卖傻也要有个基本法。于是他就笑了笑,等着对方说话。   查理徐正要开口,一个女人朗声说道:“查理,原来你在这里!”   那女人身着女士西装,一头干练短发,标准的深浅难测的高管派头。明霆知道对方是谁,曾经新能源汽车领域绝对的女王,斩尽敌手,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把游龙集团旗下的新能源品牌做到业界龙头,如今已是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冯海燕。   明霆猜想自己和冯海燕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毕竟领域差得太远,而且锐锋的投资者关系里也压根没这号人。   随着冯海燕的到来,这一小撮人成了宴会的中心,大家虽然各自交谈着,注意力全都放在这边,恨不得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明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那头红毛和不着调的穿着令他比查理还引人注目,真是没地儿躲没地儿藏,他的双眼环视一圈,吴雪容不见踪影,自己逃跑都跑不成。   “最近怎么样?”冯海燕问查理,“一切顺利吗?”   “还不错。多亏了游龙的帮助才让伏尔甘顺利度过难关,也不枉费我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游说伏尔甘董事会。”查理徐瞥了眼明霆,用外国人惯有的开玩笑的口气说:“还好在周梦勋的竞价中,明总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否则要是我成功买入周梦勋,那笔天价开支真的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了。我承认我当时的决策出了问题。”他强调:“但还好有明总出手大方。”   什么玩意?不光明霆愕然,周围八卦的人也奇怪。难道伏尔甘当初也对周梦勋有意?这事儿完全没有资料披露啊!周梦勋屁都没放过!   他们这些高管和投资人虽然对锐锋的业务没有特别具体的了解,但周梦勋加入锐锋厂队可是一桩大新闻,在场所有人无不知晓。   查理徐现在提这件事是何居心?真如他那般说的只是调侃吗?   明霆跟锐锋那些老法师周旋数月可不是白干的,这个世界的成年人没一个好心眼,他既然不知详情,又不想一副哑口无言的软弱模样,便说:“是吗?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商业竞争,没想到你这么在意,事情都尘埃落定那么久了还记得清清楚楚,我都记得不细节了,当时你出了多少?”   明霆口气平和,竟有意外的真诚之感,搞得查理徐有点分不清中国人的“话里有话”到底能分析出几层意思来。他对当初明霆的“天降”行为怀恨在心,企业经营不善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本想靠着拿下周梦勋这样的话题车手做高公司价格,这样一来等真的离席退场时他也能拿到一个好回报。   伏尔甘的团队暗中接触周梦勋,本以为一切可以做得悄无声息,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半路杀出个明霆。他不知道明霆用了什么伎俩,总之他的愿望落空,伏尔甘最终与游龙成交时价格远不如他的预期。   方才是他挑衅明霆在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明霆回应,他不能落于下风,说道:“自然不如你们锐锋财大气粗。不过你出的那笔钱确实超过了我的想象,想必当时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还好吧。”明霆笑道,“洒洒水啦!”   查理徐心中嘲讽,这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中国人有句古话,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   “哇!你好有文化!那你知道茴香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啊?   查理徐呆愣,冯海燕没忍住,偏头暗笑,周围人各有忍俊不禁。   “啊你不知道?没事儿,我也不知道。”明霆说,“我逗你玩的。哎你知道中国有个特别好笑的单口相声叫《逗你玩》么?”   查理徐感觉自己没听懂明霆的中文。   “也不知道?哦对了你不算中国人。你哪儿的来人来着?家住哪儿?”   “伦敦……”   “嚯!老伦敦正米字旗是么?”明霆见查理徐没反应,无语地说:“不是吧,这个梗你也不知道?咱平时上网吗?”   查理徐被明霆的胡言乱语搅合得方寸大乱,思绪完全被对方牵着走,一会儿想相声段子是什么,一会儿想正米字旗是什么。被明霆反复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后,他竟然真的开始质疑自己的知识水平!   是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我们之前说的不是这个!”查理徐只能硬生生打断明霆,强行把话题扭转回来。不过他的语言逻辑已经被干扰,说出来的话自然失去了全部的修饰,“就让时间来证明这笔记交易到底是否成功吧,我没有背上这笔负担,现在在MRC反倒是可以大干一场了。”   “负担?”明霆挑眉,“你说周梦勋是我的负担?”   “怎么样理解都好。”查理徐见明霆态度有所变化,耸肩道,“毕竟你花了钱了,花了钱的最大,不是吗?”   “所以你觉得花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低级了一点?”明霆神情严肃,声音不由抬高一些,惹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查理徐怎么都联想不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他只想举报明霆出乱拳,完全不顾社交中的对话逻辑。   冯海燕刚刚是看戏模样,见明霆认真,轻“咳”提醒,明霆不为所动,继续说:“因为花过钱,就可以随随便便物化一个人吗?把一个人当做商品一样买来买去?他不是商品,我也不会因为我花了多少钱,而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道貌岸然了?现在说得这么好听,等到时候你拿不出在赛道上有竞争力的产品,你尊重的车手会继续留下来吗?”查理徐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没有支付一大笔酬劳的话。”   他见明霆面色不善,继续故意说:“明,这个世界的本质逻辑是等价交换,无论交换的是什么,我想这个道理你要比我清楚。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只和你签了一年的合同吧?车手的职业寿命是很宝贵的,如果你失败了,他就必须要像个商品一样在市场上流转,像一件奢侈品一样经更有钱的人的手,或者……他被你耽误到一文不值。你相信我,到那时,没有哪个车手能和车队善终的。”   伏尔甘在MRC -Pro的经验多到可以淹没明霆,他们经手过那么多车手交易,怎样的风雨波折没有见过?查理徐只是向明霆阐述事实,在明霆听来是十足的挑衅,他情绪上涌,垂在腿侧的手握紧拳头。他当然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看他怎么回应查理徐,抑或像传闻中那样发疯,对查理徐做出足以抢占热门头条的劲爆行为。   他一个劲儿的告诫自己,成年人的世界不能用拳头解决问题。   查理徐微笑,一时的势态起伏并不重要,现在他扳回了局面。锐锋也好明霆也罢,不论此前他们与游龙有着多么密切的关系都不再重要——只要明霆有失颜面。   “你刚刚一直说成交价没有那么多,莫非还有别的交换条件?”查理徐随便一说就戳中了明霆的痛点。交换自然有,可那些东西怎么能公之于众?   查理徐敏锐地捕捉到了明霆的神态变化,当即抓着不放:“当真有?不知道明总可否把这生意经分享一二?股票?不动产?还是什么别的?”   一旁的孙玉宁看热闹不嫌事多:“这个问题我也挺好奇的。”   查理徐惊问:“你不知情?”   孙玉宁耸肩笑道:“我们明总可是有独立运营权的,有些事情我其实不好过问。”   人类是八卦的,看周围人那竖起耳朵的模样便知,只逼得明霆脑子发麻,暗自咒骂,好你个孙玉宁,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看来还是骂你骂得不够狠!   放在平时,明霆定能编出来八百个理由,当前查理徐追问的是他避之不及的秘密,他关心则乱,一时半刻组织不出任何语言,而他恼怒不语的样子恰恰又印证了这当中必有隐情!   早知道平时就该多看点权谋文商战文,哪怕看点宫斗文宅斗文呢?成天看黑帮电影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啊!   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想立刻给查理徐和孙玉宁一人一嘴巴。   明霆骑虎难下,下意识握紧拳头,就要抬起来一刻,突然被一股外力按住!在众人惊呼声中,他悚然回头,只听来人说道:   “这么好奇?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第26章 Im theLORD   明霆怒目而视,用眼神呵斥:周梦勋你疯了?   还有,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周梦勋怎会不懂明霆的意思?他笑笑,将明霆的手安稳摆好,低声对明霆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的赞助商请我喝下午茶,正好在这里,刚刚结束,我想到你在上面,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们认得我,知道我是锐锋的签约车手,就放我进来了。”   明霆听后大为恼火,认得周梦勋就能放进来,不认得自己就要邀请函,原来流程正义都是看脸的,他心里愈发觉得这地方恶心。   他不爽地看周梦勋:“喝下午茶连西装三件套都穿上了?什么高贵赞助商?我怎么没听过?”   “回头跟你细讲。”周梦勋向明霆使了个眼色,从二人对话转向面对好奇的众人。正要开口说话,就感觉到明霆在拉他的袖口,满是不情愿和紧张。   “其实事情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复杂,薪资与否是一方面,我这个人更看重情分。”   众人好奇心更是被拉高一些,“哦?什么情分?”查理徐问出了所有人的问题。   明霆大为慌乱,怕周梦勋口出狂言,手里不由得攥得更紧一些,神情甚是委屈。   “志同道合。”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此为何解。   周梦勋缓缓开口:“我不算是个谦虚的人,冠军荣誉对我而言不新鲜,明总真正打动我的,是对于产品的极致追求以及一颗赤诚之心。”   “我想任何一位职业选手都没有办法拒绝身披国旗站在世界最高领奖台上的诱惑,那种荣誉绝非个人成败可以比拟,哪怕为此我要从最底层从头来过,我都甘之如饴。”   “就是这样的情分,我想不单单是阁下,恐怕也不会有其他人能给我了。”   他一席话冠冕堂皇光明正义,不光让旁人无法指摘,还暗指查理徐非我族类。查理徐不甘示弱,直说:“真感人啊,可是研发技术是一天两天能追赶的吗?到时候拿不出更快的车子,赛场上没人跟你们讲情分!话可别说得太满了!”   明霆上踏一步挡在周梦勋身前,扬起下巴大声对查理徐说:“一天不够就十天,一年不够就十年!总有人愿意为了你们眼中毫无利益的事情付出生生世世!你们就是见得不得别人高尚!查理徐我告诉你,莫……”   他的激情被周梦勋拦下,瞪向周梦勋,周梦勋那无奈的眼神好像在说,不要说“莫欺少年穷”这样的台词,求求你了,好羞耻。   明霆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迈向舞池中央,拿起麦克风在众目睽睽之下义正言辞朗声道:“正义之路上的人,被自私和暴虐的恶人所包围!以慈悲与善意祝福他带领弱者们穿过黑暗的山谷,他守护自己的兄弟,寻找走失的儿童!”   “对那些试图毒害我同伴之人,我将怀着巨大的仇恨和无比的愤怒杀死他们!当我复仇之时,他们将会知道……”   他抬起另外一只胳膊,比作手枪的姿态,手指指向人群中的查理徐。   “I'm the LORD!”   啪——   场内瞬间死寂,查理徐一个机灵后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倒退两步,像是真的中枪一般。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见过各色场面的人物,可他们今生从未见过有人能气不喘一下地发表这般宣言!而这宣言竟从一个身陷舆论谜团的男人口中所出!   所有人都想看他的笑话,却忘了这个男人曾经只靠赤手空拳在底层打拼,如今才能站在高处俾睨天下。他不惧风雨,气势逼人!这样的能力再配上不破不立绝境寻生的野心,还有什么可以阻拦他的呢?   大家都陷入了短暂空白,没人对视,没人言语,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念头:明霆不是发疯,他是要豁出去做惊天大事!   一道孤寂的掌声搅动了凝固的氛围,众人这才如上了弦的木偶一样闻声望去,明霆也看过去,竟然是方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   “我一直觉得这个圈子已经没救了,没想到还有如此血性之人。传闻可真是有趣至极。”那男人身在簇拥之中,如众星捧月,神情漠然,口气却比天高,“明霆,如果以后你有了难处,尽管来找我。”   明霆虽不知此人是谁,逞风光可不含糊:“好啊,一言为定!”   男人颔首,看了看时间,又与周围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转身翩然离去。明霆觉得对方古怪,其余人可都知道这是谁——堂堂游龙集团的太子爷周岚!   当初周岚与冯海燕在集团内部斗得血雨腥风,周岚一意孤行导致最终溃败,还好最后幡然醒悟决定自立门户,这些年在高性能汽车领域已独占鳌头,甚至在世界汽车运动赛事中登顶,成绩斐然,荣誉满身。   他与集团关系暧昧复杂,自己羽翼丰满,自然对于集团人事不屑一顾。父子之间关系最僵时甚至不肯见上一面,如今愿意来参加宴会算是给足了面子,戏已看过了,又不想和董事长碰面,自然一走了之。   明霆对此人毫无概念也不奇怪,周岚已是深居简出鲜少抛头露面,又不掺和集团事务,甚至和锐锋所有业务毫无关联,明霆当然不会去补课。   在场众人都知道周岚此话何意,明霆不正是要走周岚曾经走过的路?怪不得能得到周岚的青睐!孙玉宁更是咬碎一口银牙,气明霆狗屎运,发疯都有人赏识!何况这人还是实力强劲的周岚!到头来只有自己像个小丑!   哦,还有那个不长眼的查理徐。   宴会厅内飘着八百个心眼,只有当事人自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霆一腔中二热血平息后觉得方才举动有点傻逼,自己孤零零站在中间似乎下不来台,于是便说:“你们还看我看什么?来这里不是消遣的吗?宴会嘛,放松一点,唱唱歌,跳跳舞,怎么样?”他随手点了一个场下一个小歌手,“你会唱什么?”   歌手愣了,不是在商战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只是作为知名车主来凑数的啊!我该唱什么?轮得到我唱吗?   他动静皆难,看着明霆苦笑。明霆无奈作罢,只好问乐队:“你们什么都会弹吗?《低俗小说》里那个《You Never Can Tell》会吗?”   乐队首席回忆片刻,那跳脱欢快的音符就主导了现场的节奏气氛。   明霆跃入人群准确地找到查理徐,周围人以他们为圆心向外扩散让出位置,明霆随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查理徐直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不像明霆那般喜欢看电影,喜欢扮演电影里的角色。他不知道昆汀,也不是约翰屈伏塔,亦不懂扭扭舞的舞步。   明霆笑得不怀好意,查理徐紧张得就差同手同脚。对方请自己跳舞摆明了是打完喝酒泯去恩仇的江湖作态,自己完全跟不上趟,显得小气局促,已是无力回天,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好在这样的音乐足够调动情绪,冯海燕先是加入了他们,周围人逐渐放松,那些能歌善舞的明星艺人很是识趣搞气氛,人一多,高管们也不由得扭动起来,现场一派节日聚会的轻松氛围。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而查理徐已悄然退场,没人在乎他的离开,视线的中心只会紧紧围绕着明霆。   周梦勋在边缘暗影中看着远处明亮世界中被拥围着的明霆,正是出神之际,车手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意识到旁边有人。   扭头一看,是吴雪容。   “我今天很意外。”吴雪容知道周梦勋不会接自己的话茬,自顾自说:“你怎么会来?孙玉宁说给你和纪永远都发了邀请函,但是你们都拒绝了。”   “突然改主意了,不欢迎?”周梦勋挑眉,“还是我不够格?”   吴雪容笑道:“当然不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周梦勋说:“游龙的高管都这么客气吗?”   吴雪容反问:“世界冠军都这么不客气吗?”   周梦勋展唇一笑,笑得阴恻恻的,不甚友好:“我只是个跑比赛的,情商低,在你们这种商务场合不太会说话,吴总,抱歉,给不了你什么情绪价值。”   “没什么。”吴雪容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周梦勋只是属于锐锋厂队的车手,严格来说就算知道有他吴雪容这号人的存在,也不见得立刻能对得上人脸,何况他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明霆告诉你的?看样子你们关系不错。”   “他提过你吗?我不记得了,好像没有。”周梦勋道,“我们之间只聊彼此感兴趣的事情。”   吴雪容很淡定,他的目光转向人群之中,似是有感而发自言自语道:“他以前把董事会搞得怨声载道,现在转了性子,倒是……”他知道周梦勋有在听自己说话,甚至可以说很在意自己接下来的话,便沉了气,不疾不徐道:“有趣至极。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到实处,可是投资人喜欢这样的嚣张的人设,很有话题度,也有故事可以讲。”   周梦勋说:“你们玩投资的不是最看重收益回报吗?还会信他这样凭空来的假把式?”   吴雪容摇摇头:“这个圈子里无聊的人太多,需要新鲜奇特的剧情故事和性感刺激的宣言。”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周梦勋面无表情,“我不懂。”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选择,而且要对这个选择做出最大努力的维护。我们都对未来的成功有所寄托,不是吗?”吴雪容还是那张笑脸,但笑意是冷的,对周梦勋说:“新赛季,加油吧。”   眼睛看的却是明霆。 第27章 拉钩   周梦勋不喜欢打谜语的人,比如吴雪容。他懒得浪费时间,对吴雪容的话不做任何表示。   围绕明霆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周梦勋只远远地看着。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会被围绕的,就像明霆这样,趋光的动物很难拒绝。   光越亮,照不到的地方就会越黑暗,而那里是周梦勋所处的位置。周梦勋每往前走一步都困难至极,跨越层层人海,稍有不慎都会偏离轨迹。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所能做的就是被明霆看到,在一片黑暗无际的宇宙之中,看到一颗努力燃烧的孤星。   “呼——”   直到坐进自己的车里,明霆才彻底放松下来,“好累。”   “要不我开车?”周梦勋问。   “不用。”明霆喜欢驾驶的感觉,恨不得每天都和这些车待在一起,怎会把机会交给周梦勋?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明霆开着黑色三菱EVO行驶在环路高架上,他们穿过城市最繁华的路段,两侧高楼林立霓虹斑斓,车内放着动听音乐,周梦勋时而侧头看向窗外,时而用余光瞥向明霆,脸上浮现淡淡笑意。   明霆察觉到对方似乎状态轻松心情愉悦,有些好奇,问道:“你赞助商请你吃垃圾食品了?”   “嗯?”   “不然你怎么看着这么开心?”明霆说,“一个天天吃生命体征维持餐的人,能吃一顿垃圾食品应该会感觉跟过年一样吧?”   周梦勋反问:“你怎么感觉到的?”   明霆说:“我又不瞎。”   “你在看我吗?”周梦勋知道明霆脏话马上就要飙出来,紧接着说:“我今天是很开心,因为你在别人面前维护了我。”   明霆嘴硬:“那个傻逼是在质疑我选人的能力,我肯定得骂回去的,怎么可能是为了维护、维护你?你别臭美了!”   周梦勋就跟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你开车带我兜风?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这么漂亮。”   车厢里的氧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明霆被周梦勋搞得手脚难受,干脆看准路边停车位把车甩了过去,一脚离合松错,车子直接死火。   好歹是没停错地方,明霆这么安慰自己。   “怎么了?”周梦勋问。   “你想看风景是吧?”明霆指外面,“你下去。”   “不,你肯定会把我丢在这里。”   “哦,你可真聪明啊。”   “我今天穿得太少了,站在外面会冻生病。”   “你穿得少赖谁?你不超级赛亚人吗?这会儿装柔弱?”明霆对着周梦勋的装扮指指点点,“知道的是见赞助商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去呢,什么赞助商啊穿这么隆重,刚才没讲,现在你给我讲清楚。”   “极淬。”周梦勋只需要说出名字,就能把明霆震到嘴巴塞下个拳头。   极淬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功能饮料品牌,是各项极限体育赛事中的最大赞助商,同时也为世界顶尖极限运动员提供赞助。任何一个运动员的身上只要贴着极淬的商标,就意味着他在自己项目领域中拥有崇高的地位。   这是对于实力与勇气的认可。   “你这个赞助不是掉了吗?”明霆不可思议,“车队有饮料商的赞助啊,这是竞品,怎么可能……”   “我和极淬已经合作很多年了,当时解约双方都觉得很可惜。不过后来他们说锐锋车队的赞助品牌与他们不构成竞品关系,所以在了解到我个人意愿后,重新建立了合作。”周梦勋表述得很平淡,言外之意是说,极淬家大业大,根本不把你锐锋那些个小厂赞助放在眼里,要是不服气,就派律师团来对线。   选手个人赞助通常由自己的经纪人去处理,不经过车队,所以明霆对此毫不知情也很正常。他说:“既然是极淬,你穿成这样……也算礼貌。”   周梦勋说:“见面的时间地点是我选的。”他知道明霆肯定不懂自己的意思,也不卖关子,接着说:“我想着结束早的话,就来看看你。”   “你、你看我干嘛……”   “如果我今天没来,你要怎么跟他们说呢?”   明霆脸颊笼上红云,那时他的脑子已经有点混乱,要不是周梦勋及时出现,他还真没想到好办法,难不成当场躺下装死?他本以为皆是巧合,谁知是周梦勋有意为之。   他只好胡搅蛮缠:“就说你被我们发现是个捞逼,外强中干,自降身价了。”   周梦勋不太在意,接着问:“你说的,我不是商品。但是如果我没有跑出好的成绩,或者不符合你所期待的价值,你会把我卖给别人吗?”   明霆脑子嗡嗡响,不记得之前跟查理徐对峙的内容。面对周梦勋的目光,他难以坐定,自己开车门走了出去,想要逃开周梦勋。   周梦勋也果断下车,紧追不舍,一把抓住明霆。   “松手!”明霆惊叫,“大马路上你丢不丢人!”   “我追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会丢人?”周梦勋正色道,“明霆,回答我的问题!”   明霆被周梦勋震住,垂着头“我、我”个半天,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只顾着往前冲,一口气铆足,禁止自己去思考那些失败的情况,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很多决定性因素并不在自己手上,所以周梦勋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答案,不给自己任何找退路的机会。   他没有退路。   “那也要看,到那个时候……”明霆紧张,呼吸急促,“你会不会像那些嫌弃赛车不给力的车手一样先跑路吧!”   “我不会离开你的。”周梦勋沉声回答,态度坚决,“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卖给任何人好吗?”他的手劲收紧,明霆被攥得生疼,说:“你先松手。”   周梦勋摇头。   明霆没有把失败的后果告知过周梦勋,暂且不论周梦勋对他怀有的超乎他想象力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就事论事,明霆认为自己所做决定都应该自己承担结局。周梦勋随便怎样都好,届时他要真想离开,自己也不会多拦,便糊弄地说:“行行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了吧?”   “好。”周梦勋笑笑,即便这话应付得很,也是明霆当下所能说出来最令他满意的答案了。他拉起明霆的手,小指勾住明霆的小指,拇指与其对按,“我们说好了。”   “恶心。”明霆瞪眼,“你现在又不怕冷了?”   “有点,走吧,我们回家。”   明霆洗完澡,本想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看个电影就去睡觉,头发还没吹干就收到了刘初阳的消息,问他新赛车发布会的方案还有什么修改意见。明霆被刘初阳向上管理得没脾气,再怎么犯懒也得爬起来,在海量邮件中翻找。   年关将至,大家都想休息,可是比赛不管过不过年,新赛季将会在二月份正式开启,在此之前每一支车队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最终准备。   全新技术在新款赛车上的亮相,车手准备,赛前训练……明霆两眼一黑,对着PPT发呆。   “舞台设计还挺好看的。”周梦勋从他背后经过,忽然点评了两句,“新款赛车的设计也很好看。”   明霆无语:“好看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评价评价好不好开?快不快?”   “我觉得还不错,很多问题都在被逐步修正,陈瞳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她愿意接纳我的建议。”周梦勋实话实说,“对很多大车队而言,他们虽然围绕车手打造赛车,但有时候并不太在意车手的想法。可能他们觉得车手只需要驾驭赛车,对机械制造是没有深度理解的。”   明霆努努嘴,对此无话可说。绝大多数赛车手都是从小培养,十几岁正是出成绩的年纪,哪儿有空上学读书?即便是那些顶尖冠军也没有接受过多少高等教育。像周梦勋这样半路出家,拿冠军的同时还把学位攻读了下来,简直就是BUG一样的存在。   别的车手十六七已经在B组摸爬滚打了,周梦勋才开始接触摩托车,并且光速赶超,不是天赋怪是什么?要是能更早接触比赛,不知履历得光鲜成什么样。   说不羡慕周梦勋的天赋才华是骗人的,明霆思绪万千,曾经的想法再度浮上心头。虽然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困境完全告诉周梦勋,至少分享一点信息,周梦勋那个脑袋瓜也能贡献一点除了美貌之外的作用。   明霆问:“你觉得陈瞳姐……怎么样?”   “我说过了,她很有魄力,这就意味着她拥有绝对强势,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即便我认为我说的是对的。”周梦勋笑笑,“她更相信自己。”   他再问周梦勋:“你觉得自己学习和分析问题的能力算强么?”   “还行。”周梦勋反问,“你觉得我不如陈瞳了解赛车?”   “不是,那我问你。”明霆特意朝着周梦勋坐的位置蹭过去一点,“锐锋整个的公司管理结构和人员构成你清楚么?就是这个公司的历史,发展过程,这些有的没的。”   “大概。”周梦勋说,“自从知道你在锐锋之后,我做过很多功课。”   优等生的学习习惯可真不是盖的。   明霆再问:“你觉得我现在事业发展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周梦勋思考之后才慎重回答:“本可以更好,但也许你有你自己的选择。”   看来周梦勋也对自己当前的境况抱有疑惑。明霆的目光回到屏幕的方案上,脑子里在飞速运转,想着别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问周梦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第28章 好孩子,坏孩子   “你指哪方面?”周梦勋不确定明霆的意思。   “各个方面,随便什么都行。”明霆一旦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时,就会用手比划,“你带入一下我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然是对我好一点。”周梦勋想也不想,张嘴就来,“我马上就要进入赛季了,到时候满世界飞,你会每一站都看我比赛吗?”   明霆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不知道总裁每天都要搞政斗,很忙的?”   周梦勋不满地把头撇过去:“那至少也要象征性地说点好话吧?车手的心理健康和精神状态对比赛的发挥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明霆说:“我觉得在这个年代能靠吃烂菜叶子麸皮糠活十几年的人已经拥有非常坚强稳定的精神内核了,不太需要别人的帮助。人类要是以后必须只能靠光合作用活着的话,我相信你是一定是可以首批完成进化的人。”   周梦勋笑道:“这算是夸奖吗?”   明霆摇头:“这算是变态。”   周梦勋耸肩,言归正传:“假如你指的是工作的话,我想现在最好就是顺其自然。”   “什么意思?”明霆不解。   “你不觉得自己接连挑起的战争太密集了吗?现在正处在年度交替的阶段,很多事情都还看不出端倪,不如沉下心来,集中注意力,找准一个可以最先达成的目标。”周梦勋的手指轻轻在明霆额头上一弹,“不要想得太远,不要‘既要又要还要’。”   高一开学第一次月考出成绩时,学生们才反应过味儿来,高中生活的紧张节奏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仿佛稍不留神,过去所积累的一切成绩都会被轻易甩掉。   老师们在办公室里点评着学生成绩,略带八卦的口吻不亚于吃瓜群众讨论明星绯闻。诸如原来某某重点初中出来的也不过如此;某个备受瞩目的特招生如何不及预期;不起眼的三流学生竟然一飞冲天……唯一没被过度讨论的是周梦勋的名字。   “哎,要不是教改,他这种学生就应该放在尖子班里好好培养。”一位老教师有点唏嘘,担心这样的学生混在普通学生里既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还有可能被带得泯然于众。   袁琳笑道:“要不是教改,他都不会来咱们学校。”   “袁老师你就偷着乐吧,等他高考,肯定能给你个大惊喜!”   “还早着呢,我可不敢有什么奢望,倒是……”袁琳看着手里的成绩单末尾,不由得叹气,其他任课老师看出了袁琳的忧愁,当中一个安慰说:“有好的肯定也有差的嘛,你也别太发愁,只要明霆不给你惹麻烦,安安稳稳度过三年,你就也别要求太多了。”   “今年教改真是弄得乱七八糟,原本像明霆这种成绩的学生,压根儿就不可能来我们高中,搞优惠政策也不是这么搞的啊!”   袁琳道:“明霆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   袁琳第一次认识明霆,是去社会福利体系内的初中当志愿教师的时候,当时明霆刚上初一。   像明霆这样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甚至长相出众的男孩儿能在福利院里留到这个年纪属实少见,袁琳对他印象格外深刻,也很好奇,难免课上课下多有关注。通过了解,她得知明霆父亲早亡,六岁时被母亲遗弃在福利院的门口,之后的人生就一直辗转。   年纪不大,经历堪称丰富。   一开始她还以为半大的孩子心内敏感脆弱,接触后才发现,明霆和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机灵淘气,不服管教,倔强,总是跟人打架。不过他从来不欺负身边那些身有残疾的同学,跟任何人都能玩到一起,还会替他们打抱不平。   少年不修边幅,总是滚得脏兮兮的,今天这儿伤了,明天那儿伤了,令人头疼。   他像是一只污泥覆盖了皮毛的小老虎,即便满身泥巴,也能被人一眼看出来他和别人不一样。   袁琳想把以明霆为首的这些小鬼头抓起来教育一番,却被其他老师劝阻。他们说这样的学生能完成义务教育,顺顺利利毕业就好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指望吗?多说也是白费心,他们不会记你的好的。   袁琳年轻,不理解这样的话。她私底下先找到明霆,当她对上少年狡黠的双眼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从一塌糊涂的成绩说起。   明霆笑嘻嘻的,只说自己从来没给袁琳惹过麻烦。袁琳惊讶,瞬间明白过来,这少年心思活络,知道这里的老师最在意什么,一下就找到了自己的免死金牌。   既然如此,袁琳也不再遮掩,问他身上的伤都是哪儿来的。明霆说是磕的碰的,袁琳便把明霆最近几次战斗全都讲了出来。既已败露,明霆只好坦言。袁琳问他为什么不找老师,明霆只是笑了笑,袁琳又问他为什么总是替人出头。   因为没人保护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明霆如此回答。   袁琳心中忽然涌现一股热流,她脱口问明霆,那你呢?   闯祸了受伤了被欺负了,一个小孩根本无法处理复杂问题,何况连父母亲人都没有,到时候谁来保护他?   明霆摇摇头,仿佛他靠自己就足够了。   袁琳不忍苛责,但出于自己的立场,她还是告诫明霆,永远不要想着靠打架解决问题,遇到困难要找老师求助,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她被明霆打断,明霆还是笑模样,先是感谢了袁琳的好意,实际上还是劝她管好自己。   袁琳有点生气,就算不学习,至少也要有一个将来想做的事情。明霆还是摇头,对未来没什么概念。   也是在很后来,袁琳才知道明霆能一直留在福利院的原因。   他曾被数度领养,领养父母都对他很好,可是他总是逃回福利院,最终没有办法,只好留了下来。   “他不是那种坏小孩。”袁琳收拢回忆,对其他老师说:“他很聪明,脑筋很快。只是他从小到大没有生活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所以有着一套不符合一般人观念的行为标准。我相信如果他身边能有一个好的榜样,慢慢纠正过来,一定不会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成绩也会有很大提升的。”   老师们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问题学生见过不少,都借口说不是脑子笨只是不用功,可实际上呢?沧海遗珠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就是学不会,或者说根本不适合学习,不甘心承认罢了。   袁琳对于明霆的期许,多少有点童话。   “老师,我能试试吗?”一个声音凭空出现,袁琳等人转头看过去,说话的是周梦勋。他怀里抱着一摞作业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把袁琳的话听去了多少。   袁琳问:“你什么意思?”   “明霆。”周梦勋说,“我可以帮助他吗?不论是学习,还是别的方面。”   他的表达言简意赅,一个学霸愿意向拖后腿的问题学生主动伸出援助之手,这对于老师而言简直是一件幸事。袁琳答应得没那么爽快,周梦勋在她眼中是一个优秀到没有缺点的学生。但剥去“学生”这个设定,周梦勋的性格实在跟“好”不沾边。   他仿佛心里压着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不合群,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没心没肺,只知道学习,没有任何一件感兴趣的事情。   他出身优渥,样貌出众,开学第一天就能惹得好多女生来看他,这对任何一个男孩来说都是可以炫耀的资本,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与他无关。   大多数人会觉得明霆那种背景的孩子会产生很多心理问题,袁琳不觉如此,反倒是眼前这个人人眼中的宠儿,非但不招人亲近,无法给人心理上的安全感,开学这么久了都没交到什么朋友,与明霆截然相反。   也许他们会有所互补呢?袁琳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再三思考后才答应了周梦勋。   “老师,我还有一个请求。”周梦勋说,“能把我的座位和明霆调得近一点吗?他遇到不会的问题,也不用跑太远来问我。”   这倒是很好操作,一周之后,周梦勋就坐到了明霆的斜后方,成了明霆长这么大以来,人生中第一个“监护人”。   而当时的明霆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随着各种测试战报的披露,新赛季赛程的完全公布,各大厂商纷纷把新款赛车的发布会日期提了上来。   最受媒体和车迷关注的当然是Pro组那些地表最强赛车的新闻,除此之外,能够在夹缝中博取眼球的当属锐锋的赛车发布会,原因无他,“周梦勋”三字而已。   RFM的运营团队很能沉得住气,周梦勋只在签约时有过一段集中的曝光,后面除非必须公布的赛车及车手测试信息之外,没有发出过任何物料,连纪永远也是如此。   就连发布会前一天都没有任何新赛车哪怕是外观造型、版花设计这样的画面流出,完全另辟蹊径。   这无疑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一切都只待发布会当天揭晓。   在那之前,明霆收到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第29章 赛车发布会   “这个人我认识么?”明霆把手机屏幕转向刘初阳,刘初阳拧眉看半天,摇摇头。   名称备注是简单“杨哥”二字,没有聊天记录,发来的消息没头没尾,问明霆要不要来参加他们的新春联欢会,时间正好是发布会当天晚上。   “应该不是诈骗信息,你不会随随便便加别人的。”刘初阳说,“要不然你问他点具体的?”   明霆模糊地问对方在哪儿开联欢会,很快,对方发来回复。   杨哥:就在店旁边的街坊四邻,我定了包间。   明霆眨巴眼看刘初阳,刘初阳眨巴眼看明霆。就在此时,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杨哥:小明,过来吧,大家都挺想你的,一年到头聚一聚。   这下明霆犯了难,他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可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不好贸然行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公司里的,也不是工作相关人士,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要好,否则也不会如此亲密的称呼他。   说不定能够从“杨哥”那里得到一些新线索?   “那天发布会结束,晚上是不是要吃饭?”明霆问刘初阳。   刘初阳用下巴指指屏幕:“你要想去你就去,别的事情我来处理。免得你半夜三点半起来复盘,觉得选错了边。”   “姐,没你我可怎么活?”明霆服了刘初阳这肚子里的蛔虫,也很佩服当初那个自己选人的眼光。   锐锋RFM新车发布会现场。   这场发布会的主角是陈瞳所带领的赛事团队,明霆作为配角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因为自己要应付的人太多,本质上嫌麻烦,方案工作他都甩给了陈瞳,所以此刻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一会儿会看到什么。   “明总好。”   “好、好。”   自他“洗心革面”后,一直在员工面前呈现轻松亲和的姿态,大家对他自然也亲近许多,不会躲着他走,忙碌起来还不忘跟他打招呼,他也笑脸回谢。   一路钻到后台,氛围乱中有序,大家各司其职,显得某两个人的争吵尤为突出,明霆闻声而望。   “为什么不能坐在车上然后一起从升降梯里上去?”男人的声音很大,“车先上场,然后人再上场,再骑上去,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陈瞳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啰嗦?”   陈瞳面无表情地回击:“这是要配合音乐节奏来的,你懂什么?别外行指导内行。”   男人无语:“我这是从实际出发!再说了你不是外行吗?”   陈瞳说:“边儿待着去,谁邀请你回国了?”   男人炸毛:“我是RFM的研发总监!赛车是我造的!我还要被谁允许吗?”   “不然呢?当初可是你莫名其妙突然跑回了欧洲。”陈瞳翻了个白眼,“怎么,年纪越大脑子越差?”   “我是回欧洲工作室投入到紧锣密鼓的最终研发阶段!”男人仿佛很生气,脸颊红润,语调急促,“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这么多人看着呢!”   “是你声音太大了吧?”陈瞳波澜不惊,“你才知道人多?真是木头脑袋。”   男人快要破防,周围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明霆上前调节,把男人拉到一边,对陈瞳说:“哥哥姐姐,有话好好说。”   那两人用相同语调重“哼”一声,头扭去了相反方向,明霆觉得自己就是在大人吵架时插嘴的小孩。   随着在RFM工作的展开和与同事们的深度交流,特别是从李凯旋那里套过八卦,明霆才明白身为研发总监的江曜森为何如此神出鬼没。明面上他大部分时间在欧洲的研发中心,实则他与陈瞳不太对付,两个人见面没一句好话,江曜森经常被陈瞳气跑。   明霆先是觉得江曜森一大老爷们儿这么做很莫名其妙,也很无聊。后来见识过陈瞳对江曜森的极致嘲讽,又觉得江曜森不跑路实在混不下去。   迷的是,这么不对付的两个人竟然能在RFM共事这么久,还能使RFM的技术跻身世界前列,这种都市奇谈未免太过恐怖。   明霆好奇心作祟,调出两人简历对比,发现除了在RFM共事合作之外,两人此前职业经历竟全都是作为对手!更惊人的是,这二人居然毕业于同一所院校,陈瞳是大江曜森两届的师姐。   水有点深,明霆决定到此为止。   明霆安慰江曜森:“好啦好啦,都已经要开场了,就按照之前的设计来嘛。”   江曜森委屈地说:“你不觉得全新设计的避震尾翼很帅么,直接展示出来多好!”   明霆说:“那就更应该留有悬念啊!到时候帷幕揭开,要一下子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对不对?”   江曜森问:“……有吗?”   “江哥,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是突然改走位,咱那个车手可能都记不住,他们肯定会搞错的,达不到你的要求,还会毁了你创意。”明霆随手抓住路过去候场的周梦勋,“周梦勋!现在让你换出场你记得住么?”   “记不住,会走错。”周梦勋匆匆说道。   明霆满意地对江曜森说:“你看,是吧!”   江曜森拍手,状似恍然大悟:“你说的很有道理!”   江曜森此人看着凶悍强劲一副野男人嘴脸,早先明霆看他简历照片时有一种此人肯定有不明社会背景的错觉,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堪前科,总之不像好人。实际接触起来才发现这大哥的性格反差实在过分,家里养了五只猫,有着技术宅的基础人设——心思简单,很好哄。称得上“铁汉柔情”。   明霆拉着江曜森说:“发布会该开始了,走吧!”   随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发布会现场的灯光全暗了下来,观众席两侧如同穿梭赛道的速度线条帅先亮起,立体引擎声震得人头皮发麻,情绪瞬间被激燃的音乐点燃,速度线汇集到大屏幕上组成锐锋 RFM的品牌LOGO。   重点是RFM三个字母的出现,代表了国产摩托车的最高性能,极致、纯粹的赛道体验和独立自主的研发技术。   画面一转,出现了锐锋车队上个赛季的比赛回顾,两位车手虽然没有取得傲人的成绩,但也为锐锋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几段快速剪辑,音乐忽然变换节奏转场,画面中突然出现了周梦勋的身影!   他身骑Pro组的顶配赛车飞驰在赛道上与对手拼抢,那弯道中的姿态堪比教科书,胜算只在一念之间,再眨眼,他已突出重围一骑绝尘!   明霆第一次在如此大的屏幕上看周梦勋的比赛,那种直观的视觉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隔着时空与位面,他都能感受到周梦勋对于胜利的渴望。此刻,他无法说出调侃的话语,脑中本能地蹦出念头:这真是凶险刺激的战斗,精妙绝伦的技艺!   天神降临!   再一转是纪永远的画面。见过周梦勋的驾驶技巧后便能对比出纪永远的年轻与粗糙,也恰恰是这样的特质,凸显了他大开大合,激进的驾驶风格。这是一种不加修饰的,最狂野的快感,谁看过不惊叹一句“后生可畏”?   这二人无论是技术还是风格,甚至是自身携带的话题度,组合在一起均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化学反应,可谓是一门双壁。   明霆心中不由对陈瞳更加钦佩起来。一名出色的赛事总监不光要全方位的把控车队方向,寻找车手的眼光更需毒辣。   比赛回顾结束,中间的大屏幕一分为二,陈瞳在欢呼声来到最高点时缓缓走出。她面带微笑,轻轻摆手,欢迎大家的到访。   明霆看了看流程,主要是陈瞳介绍车队在新赛季的一些准备工作,并且请包括研发、运营等部门的负责人上台讲话。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江曜森,他一扫被陈瞳斥责的阴霾,站在台上对自己杰作的夸赞之情溢于言表。陈瞳问:“那你对新赛车的期许是什么?”   江曜森想也没想说道:“高歌猛进,横扫A组,直取Pro。”此番言语配合他那颇具男性气概的外形,显得相当嚣张。毕竟只有猛虎才有资格细嗅蔷薇,旁得动物是算不上的。   掌声是热烈的,但其中有几分期盼几分戏谑就不得而知了。忽然,掌声愈发高涨起来,只见舞台两端缓缓升起两台被遮挡的赛车,它们各据一边,车头相对,如同两头蓄势待发的公牛。追光灯往旁边打去,两位身着全新设计赛车服的车手登场,走向各自的座驾。   全部灯灭,只留周梦勋身上一盏,大家屏住呼吸,见周梦勋缓缓揭开围布,露出赛车真容。   全新的空气动力套件,更加流畅的风挡,更加科幻的定风翼,更加战斗的后驼峰。整车白色打底,配合红蓝色块,即便车身广告拉满,仍难掩其高洁调性。   周梦勋骑了上去,车身缓缓调动面朝观众,露出正脸。车头版花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远观似是头戴凤翅紫金冠的齐天大圣剪影,而那随风飘扬的凤凰羽毛正是周梦勋的号码“11”。这样浑然天成又具有鲜明文化符号的设计令大家眼前一亮,不由展望周梦勋新赛季王者归来。   观众欢呼未平,聚光灯来到纪永远身上履行同样的流程。当纪永远的车调转过来时,“99”的号码亦做了单独设计,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元素拉花,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像一个英雄一般披荆斩棘!   明霆仰望着两位崇高英勇的骑士,心中对比赛充满了热切期待。故而当周梦勋的眼神在观众席中找寻到他时,他难得没有躲闪或瞪眼,而是满含笑意。   周梦勋竟也浅浅笑了。   “辛苦了辛苦了,大家晚上敞开吃喝,好好放松放松。”明霆从人群中抽身而出,对刘初阳说:“一会儿跟陈瞳姐去打点一下媒体那边,我先溜了。”   “当然。”刘初阳笑道:“明总,我感觉你这脑子快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业务一天比一天熟练。”   明霆得意,安排好后转着车钥匙往外走,心中既有好奇期待,也有诸多忐忑,主要是还没想到一会儿到场,面对不认识的人要如何掩饰自己的无知。   “明霆,你去哪儿?”周梦勋叫住他,“你不去吃饭吗?”   明霆随口说:“不去,我还有约会。”   “约会?”周梦勋立刻眉头紧皱,上前挡住明霆去路,“去哪儿约会?跟谁约会?你没跟我说过。”他脑子快速转动,再问:“是吴雪容吗?”   “关他什么事?”明霆只觉得周梦勋有点莫名其妙,反骨道:“我和谁约会是我的自由,不用跟你报备吧?”   周梦勋说:“你当然要跟我报备,我们签了合同。严格来说,你不能跟别的男男女女约会。”   早就抛之后脑的细节浮上心头,明霆顿时羞耻得脸上一阵姹紫嫣红,见周梦勋还要往外抖落,他连忙拉着周梦勋走向一旁,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得了,你非得弄得人尽皆知才行吗?”   周梦勋道:“我喜欢你,又不丢人,被人知道又如何?”   “啊啊啊啊你闭嘴好吗求你了!”明霆脑袋钻疼。   “你都没跟我约会过。”周梦勋不满,“不准跟别人约会。”   “不是约会!我瞎说的!”明霆只好坦白,“就是跟人约了去吃饭而已。”   “跟谁?”   明霆自己都不知道跟谁,何谈告诉周梦勋?他张嘴磕巴的模样在周梦勋看来坐实了编瞎话说谎,周梦勋冷道:“你不说也行,那就带我一起去。”   “我你妈……”明霆脏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一双眼睛盯着周梦勋,微微转动后切换了表情,从紧张窘迫变为狡笑,拍拍周梦勋的肩膀,痛快答应:“好,我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明霆正要说,纪永远朝着他们走来,看都不看周梦勋,只问明霆:“你跟他在这儿嘀咕什么?你晚上为什么不一起去吃饭?我还想……”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周梦勋冷脸打断了纪永远。 第30章 少年往事   街坊四邻是一家专做家常小炒的小饭馆,全城只此一家,旁边店面不多,明霆挨个查过工商信息,只有一家名叫“鹏飞”的汽修洗车一体店的法人姓杨,名鹏飞,与所知线索能对应得上。   汽车在小饭馆门口停妥,服务员带着明霆和周梦勋去到包厢。新角色登场,明霆显得有点紧张,在门口深呼吸了两下才推门进去。   包间很大,放得下两桌,差不多坐满。本是热热闹闹的,见明霆来了,气氛更是欢快,都吱吱呀呀地跟明霆打招呼。明霆仔细打量他们,当中几个人状态说不上来的奇怪。   坐在远端一个男人起身迎接明霆,想必此人就是杨鹏飞。   “小明,好久不见呀!”杨鹏飞热情相迎,“嗨呀,你这头弄的,看着更帅了!回头给我参谋参谋,我也整整。来来!坐。”他看旁边的周梦勋,问道:“这位应该就是周梦勋吧?”   明霆皱眉,不知道一个汽修店小老板怎么还能认出来周梦勋。他心中吐槽周梦勋赛车手这种小众职业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杨鹏飞继续说:“我今天看了发布会,新车真帅!”   明霆笑笑,随杨鹏飞入座,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这才看清其中有的坐着轮椅,有的似有智力缺陷,有的倒是与常人无异,不知是否有其他隐情。   这样的人明霆在福利院见过很多,朝夕相处,所以并不会使用异样的眼光。明霆转头观察周梦勋,见周梦勋亦是平常,眼中偶有不易察觉的疑惑之情。   “你怎么一年比一年话少?”杨鹏飞说,“怎么,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没得聊了?”   明霆连忙摇头,指指自己的嗓子,用手机敲了一行字给杨鹏飞。   “杨哥,我最近上火,嗓子发炎,说不出来话了。”   “哦哦,原来如此!哈哈……哎!你啊,忙工作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你看,现在好了吧?”杨鹏飞朝着对面一个女孩说,“小君,正好你能教教明哥手语了。”说完,他还比划几番,那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用手比划。明霆这才明白,当中一些看着正常的人,实则同样身有残疾。   这汽修店这样算是体力劳动行业的地方,怎么会有残疾人员工?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向杨鹏飞文字说明:杨哥,你来给周梦勋介绍介绍大伙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杨鹏飞只道明霆说不出话来,不太方便,不疑有他,爽快地对周梦勋讲了起来。   他向周梦勋一一介绍了在场员工,大家面对周梦勋这个陌生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但都很有礼貌。周梦勋对着媒体的长枪短跑都不曾有过什么好脸色,现下却能看出来在努力表现得温和一些,脑子里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只好一直点头说“你好”。   明霆一颗心松快一点,算周梦勋这小子识相,摆臭脸知道看场合。   “咱就是个普通汽修店,没什么特别的,啥都修,小本经营多亏四周街坊照顾生意。”杨鹏飞继续说:“主要还是靠小明这些年的资助才维持了下来。这买卖不求大富大贵,主要就是让大家有个事情做,自力更生。”   周梦勋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杨鹏飞疑道:“小明没跟你讲吗?就是前几年他路过洗车,了解到店里的情况,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没有小说里写的那种故事。不过当时店里资金确实紧张,好在有小明仗义出手,一口气缓过来不说,还帮我们引进了新设备,亲自给员工培训,大家学了不少手艺,去年我就在旁边盘了个门脸做洗车,门槛低一些,能多接纳点……员工。当时我不知道他竟然是大老板,还以为他是干汽修的,手艺那么好,哈哈哈哈!”   周梦勋附在明霆耳边私语:“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明霆心道,我不也才知道?   他来时的路上跟周梦勋讲,和他一同赴约可以,不过要答应他一个条件。他骗周梦勋自己和这个杨哥先前打赌赌输了,不好直截了当耍赖,只能称病装聋作哑,需要周梦勋配合。他一贯行事跳脱,干出什么离谱事情也不意外,周梦勋一心只想看看明霆到底见的什么人,爽快答应配合。   这样一来,明霆就能避免与杨鹏飞直接对话,还能顺势让杨鹏飞向周梦勋这个生人介绍一番,自己在旁听着,既获知了信息,也不会自我暴露。   杨鹏飞是个直爽开朗的男人,气氛很快就被他调节开来。小店尾牙不似大公司年会,主打轻松吃饭,大家席间流转,聊天说笑,好不轻松。   这些人都很喜欢明霆,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明霆不是那个字面上的暴君,而是一个可以一起捕蜻蜓的好朋友。   明霆不知不觉跟着放松下来,这个晚上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松弛的一夜。没有焦灼的工作压力,没有尔虞我诈的商场争斗,一切都是单纯快乐的。   杨鹏飞多喝了两杯,面色红润,话更密起来。周梦勋趁着明霆无法张口反驳之机向杨鹏飞问了许多超纲的问题,明霆直瞪眼,杨鹏飞察觉不到,全大嘴巴地讲了出来。   时至今日,他都不能算得上与明霆是什么至交好友,只是一个出钱,一个办事。他说明霆很忙,却还是愿意挤出时间到店里来看看。明霆的话不多,不喜欢表达,看着一副冷模样,但是他知道明霆的心是热的,不是外人传的那样。   明霆脸上一阵姹紫嫣红,这样不相符的人设该如何自圆其说?这时,一个人跑到了明霆身边,把一个本子递到了明霆面前。   “明、明哥,我学会了,乘法表。”说话的人一看便知有着严重的智力障碍,他磕磕巴巴的,脸上带着很害羞的笑,“你说要,检查。学会了,就是,最聪明的孩子。”   杨鹏飞欣慰说:“你上次给小齐留了作业,他学的可认真了。”   明霆盯着眼前的本子,再看眼前人,心中无限翻涌。   “嘿!傻子!你怎么还走这里?”   “傻子听不懂人话!”   一群八九岁的男孩围着一个年纪看着比他们大好多的少年捉弄取闹,那少年痴痴傻傻,被人欺负了束手无策,他们扯下他的书包,书本撒了一地,他只能大哭,把那几个男孩惹烦了,正要对他拳打脚踢教训一顿时,突然天降书包,砸中其中某个施暴的男孩,一道声音紧随其后。   “我看是哪个活腻歪了?”   傻子透过人群,磕磕巴巴地说:“明、明哥……”   明霆叉腰站在众人面前,他凶巴巴的,不如那几个孩子高,气势上却一点不输。对方见他孤身一人,完全不放在眼里。为首的说:“你又是哪根葱?滚远点,要不然连你一起打。”   “能打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明霆同样是不到十岁的年纪,架打的不少,话音刚落直拳出击,打的就是先发制人,立刻与几人纠缠在一起!   不出十几分钟,战场消散,那几人没打过,边跑边扬言叫人,让明霆等着。明霆虽然赢了,对方终究人多,他讨不到太大优势,挂彩不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拳头破了皮,衣服上沾着血渍。   那傻子被吓得只会蹲在墙角哭,明霆走过去蹲下,把手擦干净后去抹对方脸上的眼泪,安慰说:“好了别哭了,坏蛋被我打跑了,我们回去吧。”   “明哥,你不是,走了吗?”傻子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我们了。”   “没不要你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明霆拉起傻子,傻子比他高一头,反倒是他把傻子衣服上的土掸掉,抖整齐,收好书包。傻子指指明霆的脸,凑过去说:“疼,吹吹。”   “没事,一点都不疼,他们很弱的,没什么好怕的。”明霆说:“放心,只要有我明霆一天在,没人敢欺负咱们福利院的人。”   “嗯!”傻子破涕为笑,用力点头。   冬季夜风很冷,明霆只穿了件薄外套,站在阳台上,手臂拄着栏杆,端看远方霓虹。夜里晴朗,能看到城市中心那栋最高的建筑。   今日见到汽修店的小齐,令他想到了福利院里很多类似的人。自己离开福利院出来上高中,难得有机会回去,当中有人来有人走,那些童年玩伴最后去了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也到了这般年纪,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吗?过得又如何呢?还会被人欺负吗?能自食其力吗?   他忧心忡忡,为他人的生活而烦忧。   “大晚上不睡觉吹冷风,你是嫌自己命长?”一件厚外套罩在明霆肩上,他难得没有叫嚣,周梦勋见他心不在焉,好心问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了?”   “没什么。”明霆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小时候的事情?”   “……”   明霆望向夜色,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与周梦勋对话。   周梦勋开口说:“明霆,我今天也很开心。”   “你?”明霆费解,“你开心什么?”   “特别惊喜,也特别欣慰。”   “别放屁,说人话。”   周梦勋笑笑:“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你评价你,但是我认识的你一直都是一个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英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未知全貌,明霆不敢认下名头:“万一我只是在你面前作秀呢?大老板都喜欢做点善事。”   “那满世界都应该是新闻报道才对。”周梦勋说,“你资助他们这么多年,周围没一个人知道,你图什么?而且你为什么不是做别的事情?捐献一所希望小学名头不是更大吗?为什么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街边小店?”   “我……”明霆对现在的人设同样疑惑。他到底有几副面孔,有几个游走的世界呢?他到底是好是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明霆本就是在迷雾中摸索的旅人,现在他不再认识自己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恍惚,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做什么。   周梦勋斜靠在栏杆边歪着头笑看明霆,明霆脸颊炽热,只好转过头去。通常情况下,周梦勋纵容他逃避问题,只是此刻,周梦勋强硬的锢住明霆,让明霆面对自己。   明霆下意识说:“要是我变了呢?这么多年过去,人都会变的。”   周梦勋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眼见不一定为实。”明霆有股没由来的羞耻感,狡辩说:“只是给一家街边小店投点钱而已,几年下来的钱都不够我买台车,算、算什么行侠仗义?周梦勋你别捧臭脚了!”   “你还真是……”周梦勋心想,被夸两句就急得手脚乱放口不择言,死都不想承认是自己心地善良,这毛病从小到大一点没变,真不知怎么搞的。   他见明霆鼓起了脸颊,知道这人肯定肚子里纠结成了一团,不打算再捉弄他,只好换个话题,问道:“你春节做什么?”   “春节?”明霆还真不知道。他从小就幻想以后长大了就会有家人一起过节,现在一秒长大,结果还是孤身一人,“没计划,在家待着,打游戏。”   周梦勋轻声问:“那我留在这里过年,不打扰你吧?”   “周梦勋。”明霆郑重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时候特别阴阳怪气?”   “有吗?”   “……”明霆翻白眼,“你过年不去找你爸妈?”   “他们出门玩,不带我。如果你都不收留我,我过年就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周梦勋说话更轻了,多半是怕明霆嫌他阴阳。他见明霆不语,接着说:“一个人过年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明霆听后正色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过节,怎么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   周梦勋立刻明白自己的做作之言无形中戳到了明霆的痛处,他不再装腔作势,干脆直抒胸臆,认真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指你。即便与父母在一起,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形单影只。我不像你,你的朋友那么多,我什么都没有。明霆,是我想和你一起过年,特别想。也许你觉得我自作多情,但是我想今后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能和你在一起,可以吗?就当是……可怜我。”   他那诚恳的态度让明霆无可指摘,一个人长大怎么可能不寂寞?而且是越长大越孤单。这种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十七岁生日时那孤寂之情犹在心头,明霆怎能忍心置别人于相同境地?   他知道自己不适合优柔寡断,于是收拾好情绪,换回那浑不吝的模样,故意拍拍周梦勋的脸,调笑说:“既然这么可怜,不如找个粉丝关爱一下你吧。男的女的加一起能排到帝国大厦,多热闹?”   周梦勋本想怨明霆不解风情,脸上传来的手指冷意与方才对方那落寞神色让他住了嘴。他双手握住明霆的手,哈一口热气:“冷吗?我不该缠着你在外面聊天,手都冻僵了。”   隆冬夜,突有一股无明火从明霆的指尖倏地烧到了心头,他慌不择言,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急匆匆甩周梦勋而去。   不因别的,只是他灼得心神难捱,阅历尚浅,尚不知情。 第31章 烟花不易逝   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明霆独自驾车回家,街面上张灯结彩,人影却没几个。往日堵得水泄不通的环路上现在畅通无阻,也不知节日的隆重热闹在何处。   一开家门,扑面而来一股洗衣液的味道,不知道周梦勋又在洗什么东西。   明霆原本觉得两个人过年会很冷清,他是无所谓的,哪怕这么多年和福利院的小伙伴一起过,一群孩子欢闹,他都明白这并非“家”的热闹。他对任何一种孤单都有预期,心想着周梦勋那性格也没趣得很,可是——   “你干脆在我家里杀一头猪好了。”明霆说,“过年不都是要按年猪吗?”   “你想吃吗?”周梦勋立刻掏出手机,“我去找找。”   “……你打住。”明霆无语,他收回之前所有的孤寂幻想,这么有钱的日子怎么可能会过得无聊?真是天真!   周梦勋不知道从哪儿看的互联网民俗大全,从小年那天就开始操持。他不用去训练,有大把的时间,饺子要自己包,房要自己扫,衣服要自己洗。家里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快递,天南海北的果蔬肉禽塞满了冰箱。   明霆感觉周梦勋对某些事物的追求坚持得发邪,仿佛只要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就连一起过年,都必须达到可以评选中国模范家庭的水平才行。   这就是……冠军精神吗?   当除夕夜里,明霆亲眼看见周梦勋端上来第八个菜时,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进了另外一个空间里。   “有没有可能我就一个胃?”明霆说,“你又不吃,做这么多干嘛?”   “做给你吃啊。”周梦勋很是严肃,“明霆,别扫兴,大过年的。”   明霆哑口无言,确实,大过年的,谁扫兴谁是狗。   好在周梦勋手艺很好,自己又提前准备了充足,明霆觉得就算未来几天吃剩饭也能接受。电视里已经进入春晚时间,明霆看了两眼,吐槽春晚怎么突然这么无聊。周梦勋摇头,他出国多年,对这些保留项目已经没了太多记忆。   周梦勋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霆挑眉:“还有节目?”   周梦勋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明霆的好奇心被钩子勾着,吃饭狼吞虎咽,完事等周梦勋的下文。周梦勋不急不慢,先是收拾桌子,再是打扫厨房,明霆在厨房门口佯装路过了好几回,周梦勋问他怎么了,他要么说自己消食,要么说找东西。   等一切妥当,周梦勋竟然安稳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明霆满腹狐疑,难道周梦勋刚才说带他出门是在放屁?   既然周梦勋不提,明霆也当自己不在乎,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心中挠嚷全都甩锅给歌舞表演。   “这什么小品?无聊得要死!”明霆气急败坏道,“还不如《武林外传》好看。”   周梦勋说:“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了。”   明霆掩饰:“怎么啦?经典咏流传!”   周梦勋耸肩,四平八稳端坐着。明霆嫌弃的节目,他不觉得无聊,不是因为他审美异于常人,只因为在这个吵闹的人身边,看天上的云飘过都会觉得有趣。   他看明霆的耐性已经濒临临界点,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换衣服。明霆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像是憋了好久的小狗终于看到人类去拿出门的狗绳,早早就要去门口等着听那句“出去玩”。   走到地下车库,今天待命的竟然是GTR R35 NISMO。   “这是传说中的NISMO吗?”明霆大吃一惊:“哪儿来的?”   “赞助商送的,赶着过年前刚改好送过来。”周梦勋转转钥匙,“喜欢吗?”   明霆盯得要流口水,情难自禁地说:“说是初恋都不为过了。”   周梦勋本想把钥匙交给明霆,这下完全改变了注意。男人把车视为初恋女友的心情他永远无法理解,虽是车手,但是车队他而言只是工具。他对明霆车库那一众“信仰”并不感冒,自己日常只喜欢开不费脑子的买菜车,仅仅只是记得明霆小时候说过很喜欢这台车,就借个机会弄来送给明霆。   结果,被一台车“捷足先登”了。   周梦勋一收钥匙:“兜风去。”   一路上明霆都没多问,看着周梦勋把车开到了郊区。   “这……”明霆下车后看着眼前一片光秃秃的荒地,有点失望,“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杀人抛尸?”   周梦勋把前排座椅推开,露出后排空间,招呼明霆过来帮忙。明霆甩着手,脚步沉沉地走去,后排乌漆嘛黑堆了很多东西,用布盖着。他之前注意力全在车上,完全忽略了后面。待掀开遮布,他眼光瞬间亮了起来。   是烟花。   到底是少年心性,看见玩的就立刻转变心情,帮着周梦勋把一箱又一箱的烟花抬了出来,后备箱里也没落下。现在不是十几年前,对烟花炮竹的售卖管制愈发严格。越是临近春节,越没得买。能攒下这些,想必周梦勋早早就有所准备了。   烟花难买,可烟花的种类花样革新了许多。周梦勋不会摆弄,低头对着说明书研究没个所以然,明霆拿手机照亮,直接找到引线点。   “好像不是那儿。”周梦勋说。   “等你研究明白,天都亮了。”明霆道,“你放心,别的可能差点意思,摆弄这些,我最在行,给我打火机。”   明霆伸手,周梦勋在身上摸索半天,紧着跑去车上翻,明霆问:“……你不会没带打火机吧?”   “……”   明霆的期待被浇灭,他看看堆满的烟花,再看周梦勋自责的神情,心想着大过年的,于是对周梦勋说:“你又不抽烟,没有打火机也很正常。算了,就当兜风了,回去睡觉了。”   他先一步去到驾驶位,见周梦勋没动弹,伸出脖子问:“还愣着干嘛?冻傻了?”他踩了一脚油门,声浪在狂野中无限徘徊。突然,他从车上下来,两步冲到了周梦勋的面前。周梦勋以为明霆终于忍不住发难,刚要道歉,就听明霆说:“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   明霆一拍车盖:“今天开它来真是天意!”   周梦勋蹲在车尾的排气管处,把引线对好,明霆坐在驾驶舱内问:“准备好了吗?”   “嗯。”周梦勋站到一边。   “点火!启动!”明霆怀着激动的心情执行操作,发动机产生的动力猛烈地传向GTR的四肢百骸,仿佛一连串钢柱在排气管力疯狂弹跳,发出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一道火焰从排气管喷薄而出,瞬间点燃了烟花引线!   偏时点火,成功!   “这才叫车嘛!”鬼火少年的挚爱,排气管里打不出火来算什么英雄?明霆把车开出去一段后开心地跑回来,“我真是天才!能想出来这办法!”   周梦勋原地鼓掌。   两人看着星火慢慢烧进烟花盒子里面,明霆拉着周梦勋往远站,期待燃烧出来的花型。   只是等了半天没动静,哑火似的,明霆奇怪,上前查看情况。周梦勋告诫他危险,他根本不在意。两人凑近,明霆用脚轻轻踹了踹盒子,还是没动静。   “你不会买到伪劣产品了吧?”   “怎么可能?我买的是最贵的。”周梦勋说,“老板包好看的。”   明霆说:“无奸不商知不知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宰的就是你这个冤大头!”   “……”   “哎!”明霆又踢了一脚,那盒子里面传来细微呲呲声,突然炮仗一样炸开了花!明霆受惊愣在原地不知躲闪,下一秒便有一个坚实的身影将他隔档开来。   “小心!”   那燃烧的烟花盒子被踢到了其他堆放的盒子附近,烟花一连串燃起来,蹿到天空炸得大亮!那些黄的、红的、绿的、粉的,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将夜空晕染得花团锦簇。等旧的颜色落下了,又有金光一般的烟火冲上云霄,被风一吹,仿佛漫天星河散落人间。   人间只有两重倒影相依。   方才危险之时,明霆被周梦勋护在怀里,他听见响动,抬头看到火树银花时竟安静了下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奇妙的烟幕,一双眼睛瞪得浑圆,黑漆漆的眼珠里都是火光倒影。他看得呆了,竟不顾自己还被周梦勋搂着。   他原以为过年时能有一只小小呲花已经是最快乐的事情了。可当真的亲眼看到不计成本,不余遗力所燃烧出来的美丽,他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求“奢靡”。   有些快乐是要花钱才能买到的。   周梦勋低头看着明霆被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以及脸上那天真的神情,心中无限充盈。烟花易逝,可哪怕是片刻的欢愉,都觉幸福。   还好他有钱能够买到。   明霆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愣了片刻,明霆赶忙推开了周梦勋。周梦勋“咳”了一声,双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口袋抄进去,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   “就这些?”明霆问得很生硬。   “还有鞭炮。”周梦勋赶紧走到后备箱前翻找,拎出来一挂红炮仗。明霆一把夺过来,拽着跑了老远,摆好之后又觉得不满意,干脆绕了个圈。他拿着烟花余火凑近引线,大声喊:“周梦勋,你学习好,背首过年的诗来听听?”   周梦勋摇头,不是为了考试的知识,他懒得在脑子里存。   “真笨!我都会!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引线被明霆点燃,这下很快就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红皮纸被崩得老高,在烟雾中落下,仿佛雾中红雨。若烟花是欣赏美景,放炮就是参与快乐。   明霆穿越火线一样跑出浓雾,拍拍身上的红纸,问周梦勋:“你知道后面是什么吗?”   周梦勋还是摇头。   “锐锋疾走千帆过,横扫万骑我一人!”明霆朗声高呼。   “我怎么记得不是?”   “我编的,怎样?我是诗人!”明霆说:“从明天开始就彻底是新的一年了,我的新年愿望是——我!要!赢!”   周梦勋温柔笑道:“好。”   随着春天的到来,MRC赛季正式开启。   官方放出了全新赛季的宣传片,画面都被Pro组的车手们占据,给到AB组只有一扫而过的群斗镜头。自媒体博主和车迷们根据各大车队的公开信息讨论起种种八卦,除了Pro的神仙打架,在A组沉浮的周梦勋格外吸睛。   全年第一站比赛在美国,这对于一支拥有三四十工作人员的车队来说是一场冒险远征。好在锐锋车队有着丰富的赛事经验,早早有条不紊地运作,繁多的原装配件和工作设备封在集装箱里远渡重洋。   明霆作为RFM的总裁,自然不会缺席揭幕战。当他知道要去美国时开心得不得了,可很快的,他又陷入了焦虑。   美国?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明霆完全没有具象概念,他不会说英语,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去那么远的一个国家,毕竟他连飞机都没有坐过。   在他焦灼地搜索“第一次坐飞机该注意什么”以及“美国旅行攻略”时,刘初阳早就把他的所有证件和手续全都整理完毕。明霆看着自己护照本上快贴满的花花绿绿的签证,不由感慨,原来自己去过这么多国家。   世界那么大,他真的看过。   明霆有点羡慕长大后的自己。   车队分两批出发,陈瞳带着工程师们先行,明霆则是和车手以及运营团队随后出发。一路上明霆都表现得很紧张,连纪永远邀请他打游戏都没接茬。   上了飞机,明霆在头等舱的座位里翻来覆去,周梦勋就坐他旁边,观察他一阵之后才问他怎么了。   明霆犹豫再三,说道:“要飞十几个小时呢,万一飞机掉了……怎么办?”   “啊?”周梦勋疑惑。   “《死神来了》你没看过吗?就是在座椅上转那个……”明霆找了半天,发现没有电影里那种小桌板的卡扣,“总之就是飞机突然炸了!或者从半空中掉下来!那不就彻底完蛋了?这么死也太惨了!”   “……”   “你不害怕吗?”   周梦勋觉得,自己在时速三百公里的情况下死于赛道车祸的概率都比坐飞机遇到空难的概率大。明霆提问题的角度,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尸体炸成烂肉糊做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周梦勋说,“也挺好的。”   “我才不要和你搅合在一起!”明霆立刻说:“我才不要死!”   “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好吧,安全得很。”周梦勋在平板里翻了半天,支在明霆面前,“看会儿动画片,放松放松。”   屏幕上赫然是《小猪佩奇》。 第32章 打赌   自打落地,明霆就因时差问题浑浑噩噩的,到酒店里翻来覆去了好久才勉强入睡。   他在天蒙蒙亮时苏醒过来,盯着昏暗房间里的天花板愣了好久,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紧接着给了自己一巴掌。   “哎哟我操!”他疼得咧嘴,痛感消减了他的惊慌。他定神再看,意识到自己远在异国他乡,不是再一次经历了穿越。   他来到了美国,随车队参加MRC比赛,这比穿越还不真实。   MRC的分站比赛通常是周五到周日,共计三个比赛日,每天不同时间段会进行不同组别的比赛。最受瞩目的Pro组的赛程安排在每天的最后作为压轴,比赛规则也更加复杂,而AB两组相对简单,仅有周五两场练习赛,周六两场排位赛,周日一场正赛。   周五下午进行两场练习赛,车手单圈最速成绩加和后取前十名直接进入到周六的Q2排位赛,而其余选手要在周六参加Q1排位赛,前两名同样进入Q2排位赛,这相当于直接晋级和多一轮PK晋级的区别。   Q2排位赛的成绩决定了周日正赛的发车顺序,那些最终没能进入Q2排位赛的车手,只能用Q1排位赛的成绩进行排位,也就是说,他们将在距离起跑线最远的位置发车。   周五一大早,明霆就跟着车队一起去了赛道。   虽然之前来看过场地,可进入到比赛状态后,赛道周边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一众商业设施全都开启,观众们从世界各地赶来,停车场全都是在国内少见的型号,叫明霆大饱眼福。   随着比赛时间的临近,观众越来越多,明霆在P房往外扫一圈,感慨道:“好多人啊,不过都是为了来看Pro的吧?”   刘初阳笑道:“为什么不是来看周哥的?”   明霆故意说:“他有什么好看的?”   “顶级车手阔别一个赛季后首次亮相,不吸引人吗?”刘初阳说,“周哥粉丝可多了,我这几天上网随便刷,看到那些节奏都焦虑得睡不着觉。”   以明霆当前的年纪,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焦虑”,被那么多人关注着有什么不好?   “那是你,我看他睡得挺香的。”   “他心态好吧。”刘初阳接着说:“不论是被人喜欢的人期待王者归来,还是被讨厌的人期待跌落神坛,都是很痛苦的过程吧,像是千斤巨鼎一样悬在头上,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呢?”   刘初阳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圈:“明总,这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懂吧?”   “我……”很遗憾,明霆不懂,他只能试图带入,他会烦闷的睡不着觉吗?   他眼睛偷偷瞄去听着音乐闭目养神的周梦勋,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   “哎,纪永远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外界也都在等着看他在A组的菜鸟赛季表现如何。还有咱们那一堆弯弯绕绕的事儿……”刘初阳抓狂,“我真不适合干博彩!”   明霆噗嗤笑了,他没刘初阳那么紧张,因为去比赛的人不是他。既然他无法决定走向,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   “好了,比赛要开始了。”明霆拍拍刘初阳的肩膀,“进去吧。”   由于练习赛主要目的是让车手熟悉场地并且测试赛车,只取单圈最快速度,所以规则相对宽松,车手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时进入或离开赛道。   锐锋的两台赛车一同从P房驶出,如同两匹出栏的白色骏马。周梦勋在前,纪永远在后,这个位置关系驶出一段后都没有改变,直到踏上赛道,周梦勋回头看了纪永远一眼。   “啊?没让吗?”李凯旋有些意外,“就这么让小远在后面跟着?”   江曜森说:“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陈瞳斜了他俩一眼。   明霆也有点意外,要知道在练习赛中跟在别人的车后不光是把前车当做破风工具,减少自己的空气阻力,还能观察到对方的驾驶细节,为后续比赛做准备。很多车手都不喜欢自己被跟车,发现情况后会甚至会让速避开。   周梦勋回头看纪永远却还是保持速度在前面领路,旁人只道周梦勋大方,他到底怎么想的,谁又真的清楚呢?   明霆看了一阵有些没劲,自己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见到纪永远进站了,在跟外籍技师叽里呱啦说话。明霆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好奇地问纪永远对方说的什么鸟语。   “英语。意大利口音太重,我也听不太明白。”纪永远疑惑,“你英语不是应该很好吗?问我干嘛?”   “我……”明霆磕巴,立刻说:“我考考你。”   纪永远说:“你又不是我爹。”   明霆笑道:“这还不好办?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就是你水浓于血的后爹了。”   纪永远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男孩之间互相开做爹的玩笑是常事,明霆也是随口一说,说完有点后悔,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年龄和纪永远差了好多,开这种玩笑不合时宜,难怪纪永远会不开心。   “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明霆赶紧找补,转移话题,“那什么,你怎么进站了?”   一听这个,纪永远脸色更加不好,指着后面维修区说:“刚摔车了,车在修。”   “哦……”明霆突然转声,“啊?”   “你没看到吗?”纪永远质问。   明霆刚回来,根本没注意赛道里发生过什么。他仔细打量少年,没带头盔,赛车服的前拉链敞着,里面没穿滑衣,一片赤裸胸膛。   明霆抓抓头发,干脆伸手去拽纪永远的拉链:“你不冷啊哥?”   “不冷。”纪永远挥开明霆。   看样子隔着皮肉的是一肚子火。   明霆顾左右而言他:“我刚没在。”他拉着纪永远转了个圈,关心地问:“摔伤没有?疼不疼?医生看过了吗?”   对于晋升A组的首次亮相,纪永远极为看重,雄心壮志不假,紧张也不假。他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希望首战告捷,可没想到练习赛环节就low side摔了出去,实在是有点难看。   天才少年心中自负,一想到周围人对他的看法,便更不高兴,但凡明霆开口责备他不小心,他能当场跟明霆闹脾气。   结果没有,明霆只问他疼不疼。   虽然没关注自己在赛道上的情况让纪永远有点怨念,不过他表现也不好,没关注就没关注。明霆的关心言语让他的心软了下来,重重叹气,总算是把气顺了过来。   李凯旋屁颠颠地跑出来,回工具车上拿了点东西往回跑。明霆拦下他问纪永远的车怎么样,李凯旋说问题不大,就是版画蹭掉了一部分,得重新换。   车可以炸,赞助商LOGO不能掉。   等李凯旋走了,明霆对纪永远说:“没什么,练习赛而已,车都没撞坏,放轻松点。”   纪永远拧着眉头说:“我很轻松。”   “哈哈,是吗?”明霆伸手在纪永远的眉心轻弹,“吃完晚饭之后打两把?”   “……懒得陪你玩。”纪永远转过眼睛,顿了顿,小声说:“得调整作息,早睡觉,就打一把。”   明霆刚要说话,只听“轰隆隆”巨响,熟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道白影袭来,再一眨眼,已经在两人面前刹停。   竟然是刚从赛道上下来的周梦勋。   他的车头几乎要插在明霆和纪永远中间,停稳之后,风镜一推,看向明霆。   “大哥你没事儿吧?”明霆无语,“你是想撞死我吗?”   周梦勋淡定说:“我刹车技术很好。”   “那你不也应该把车停到维修区吗!”明霆大手一挥指向不远处的车架,旁边还有拿着工具孤零零等着周梦勋的技师们。“你停这儿是几个意思?”   “我以为要停这儿。”周梦勋仍旧淡定。   明霆被周梦勋突然一出搞得咬牙切齿无话可说,纪永远双手抱臂,眼睛一斜,看都不看周梦勋,轻飘飘地说:“连这都能忘。”   周梦勋冷眼盯着纪永远。   眼看大小王即将组成炸弹引爆全场,其他人赶忙上来疏散注意力,从周梦勋手里接过赛车推走,另外一边人喊纪永远过去看车。   纪永远走时还不忘白周梦勋一眼。   “你俩刚刚在聊什么?”   “聊他拿了首站冠军之后怎么庆祝。”明霆对方才周梦勋的行为很不满,所以周梦勋问他话,他就开始编,主打一个让周梦勋不爽。   谁知周梦勋笑了笑,说:“他不可能拿冠军。”   明霆说:“怎么不可能?”   “因为冠军是我的。”   “你就吹吧。”明霆说,“虽然你是有一些成绩,但是你都多就没跑比赛了?而且A组的车跟Pro可不一样,不是一拧油门冲上太空那种。”他指向大屏幕,“你看看你现在的最快圈速跟别人差了多少?纪永远都比你快,你还有闲心在这儿聊天?你信不信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在骂你了?”   “你关心我?”周梦勋问。   “……”   周梦勋说:“那我们来打赌。”   明霆说:“真爱生命,远离赌博。”   周梦勋说:“我赌我自己能拿冠军,输了就解除那个合同。”   他特意强调了“那个”,明霆眼睛一亮:“你说话算话?”   周梦勋说:“我要是赢了,第二站你要给我撑伞。”   “撑伞?”明霆想了半天,大脑中突然浮现出选手在赛前采访环节身边出现的那群负责打伞的美女。他本想拒绝,但架不住周梦勋给的诱惑太大。如果周梦勋拿冠军,车队开门红,是个好彩头,要是没赢,拿个第二第三名也有不错的积分,但是自己能从那份该死的合同中解脱出来,横竖不算亏。   “好!我跟你赌!”明霆朗声说:“你可别反悔。”   明霆精明算计的模样在周梦勋看来另有他意,免不了有几分失落,好像这人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不反悔。”周梦勋正色,“说到做到。”   他信誓旦旦,两场练习赛下来压着第十名的成绩进入到周六的Q2排位赛。这个成绩对他而言可以说差得离谱,一个曾经在Pro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竟然在A组差点要去打PK赛,这种落差让媒体记者们在赛道对周梦勋进行了疯狂围堵。   有人问他是不是状态没调整好,有人问他是不是不适应A组的节奏,有人问他是不是跟锐锋的赛车不适配。   周梦勋面对镜头一言不发干脆避让的行为更叫人议论纷纷。粉丝觉得这就是学霸在控分,他有自己的策略。不过也得怪锐锋的车太烂了,怨不得周梦勋。   这个论点不成立,因为纪永远是以练习赛第三名的成绩进入到了Q2排位赛。反而更加证明了是周梦勋自己的问题。   结果在周六的排位赛中,周梦勋在赛程中段发生low side滑出赛道。虽然他积极救车没有熄火,很快回到了赛道上,但掉落的成绩已无法再追回,这导致他在周日的正赛中的发车位相当落后。   明霆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逆风开局,可正赛伊始,真正的逆风才刮起来。 第33章 天崩开局   “欢迎收看MRC美国揭幕战的正赛,我是解说JC。”   关注比赛的车迷摩友们顶着时差看直播,A组比赛前夕,解说介绍着赛道温度和赛前的准备情况,刚一提到周梦勋的名字,弹幕上就吵了起来。   “期待11正赛表现!”   “周梦勋加油!”   “本以为跑到低组别虐菜,没想到被菜虐,真搞笑。”   “分明是车太垃圾!再好的车手也驾驭不了垃圾车!难道你让他下车推着跑吗?”   “建议下来推车。”   “推车周推车周推车周。”   快速刷新的文字多到把屏幕画面覆盖了大半,把悲喜并不相通的世界彻底隔离开。   车队P房中,大家严阵以待,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周梦勋的车除了有锐锋的技师团队参与外,还有一部分由他自己的私人技师负责,他们深知困扰这台赛车的问题究竟有哪些,不论是发动机动力输出不够稳定还是离合延迟,这些瑕疵只要出现,就能瞬间拉下比赛成绩,甚至让赛车飞出场外。   只是这些根本性的技术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陈瞳与江曜森虽然不对盘,两个人的激进作风倒是如出一辙,虽然可以和车手沟通,但一门心思在认定的技术路线上走下去,一旦确定方向,实际上能够为车手做出的让步很少。   周梦勋的团队技师认为,这与当初他们商定的情况不符,中间存在一些难以调和的症结。   大家看着江曜森和陈瞳都是一脸严肃的在和哈维尔交谈,无不心中默默祈祷今天赛车能够稳定发挥。   明霆看着哈维尔去跟闭目养神的周梦勋说了什么,周梦勋点点头,并未答话。等哈维尔走了,比赛要快开始,明霆才慢悠悠地溜达过去,看似随意地说:“我怎么感觉你跟没事儿人一样?”   周梦勋这才睁眼:“我为什么要有事?”   “你都输一大截了!”明霆双臂展开,形象生动地画了一个大圆,“快名声扫地了!”   周梦勋问:“名声?很重要吗?”   “……”   周梦勋继续说:“你要赢赌局了,可以和我解约,不应该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开心?”   “哦,那你就是不想和我解约。”周梦勋笑笑,“那我挺开心的。”   “周梦勋!”明霆大喝一声拽住了周梦勋的领子,周梦勋稳如泰山,明霆无法撼动他半分。他搞出来的动静太大,惹得大家纷纷看过来,见老板一副要殴打周梦勋的模样,想劝架又不太敢,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有摄像机。”周梦勋轻轻拍拍明霆的手,明霆意识到后立刻和周梦勋拉开距离,压着声音说:“赛程这么长,输赢都正常。我只要拿下制造商冠军,至于是你还是纪永远贡献了更多积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嗯,我知道。”周梦勋起身,“但是这对我来说,区别很大。”   明霆本是蹬着周梦勋,见周梦勋站起来,忽有黑云压顶,他往后退了一步。只见周梦勋脸上不复方才得淡漠,冷了下来,有些阴沉。   “明霆,我不可能放了你的。”   技师们把车推出P房,李凯旋对周梦勋说:“周哥,该出发了。”   解说没话找话,已经从今天赛道气温比较低,会影响赛车性能的话题聊到了MRC历史上究竟有几次把揭幕战放在还处于寒冷状态下的国家来举办。   直到一台台涂装各异的赛车从各自的P房驶出,他才终于打起精神来。   “现在是绕场一周的暖胎圈,由于今天的天气不好,暖胎圈格外重要起来。看来对于揭幕战正赛,大家也比较谨慎,尤其是……”JC突然发出疑问,“咦?周梦勋离开赛道返回了P房,好像是赛车出了一点点故障。不知道问题大不大,会不会影响到马上就要开始的比赛!”   “周梦勋的回归赛季似乎不太顺利,有可能是休息太久还没有完全适应A组的比赛节奏。”JC的话很含蓄,给周梦勋留足了面子,“不过赛车频繁出现问题,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车手的发挥。让我们等待一下看看锐锋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导播现在把画面转回了赛道上……”   明霆眼睁睁看着周梦勋开回来,暖胎圈即将结束,其他车手都停在了发车格上,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五分钟,这个时候竟然会出故障!   训练有素的技师们紧锣密鼓地为周梦勋排查,明霆虽然焦急,只能在旁看着,不敢上前添乱。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发车位已经靠后,谁能想到暖胎圈还能出现故障?现在已经不能换车,要是不能及时排除,等待周梦勋的只有退赛一个选择。   没人希望发生这种情况,可事已至此,难道真的只能听天由命吗?明霆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头,虽然一言不发,怨气已不受他主观控制爆发出来,叫人难以招架。周梦勋见状,满是轻松地对明霆说:“这在比赛中很常见。”   “你真是一点都不着急!”明霆还在竭力按捺,模样像极了被锢着嘴还想叫唤的小兽。   “平常心。”世界冠军的大心脏绝非常人可以比拟。   眼看着赛道上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撤离,再有十几秒比赛就要开始,可周梦勋的赛车还没从车架上放下来,明霆已然听不到周梦勋在说什么,只看着技师们的动作,时间在他眼前凝固成软糖后被无限拉伸,糊住了五感,到底是过一秒还是十年,几乎都没有差别。   如果真的赶不上怎么办?天地良心,他跟周梦勋打赌只是出于玩乐的心态,不是真的想让周梦勋输!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什么该死的卖身契他统统都不在乎,哪路神仙能让这该死的赛车赶紧动起来!   “故障解除!”李凯旋大喊一声,明霆的时间线被拨正,所有人的行动都像是加了倍速,周梦勋麻利地跨上赛车,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就在此时,比赛开始!   “不妙啊!”JC大喊,“虽然周梦勋赛车已经修好,可以重新回到赛道上,可是比赛已经开始,而他只能从P房发车!这简直就是天崩开局!”   P房的位置要比排位赛最后一名的发车位还靠后,周梦勋驶上赛道后已经被大部队甩开了一大截,几经勉强才在视野内看到最后一名的车尾灯。   比赛共计二十圈,耗时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对于一般车手而言,这样一个不利位置几乎等同于退出领奖台角逐,但是周梦勋呢?   “没想到99号竟然一直锁定着前三名的位置。一个刚刚从B组升上来的新人,经历了菜鸟赛季首站练习赛不利的开端之后,以这么快的时间调整状态,此刻正赛像一把匕首一样直接刺入领航集团,这种表现真的是天生的赛车手!”   JC习惯了一个人解说比赛,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会遗漏赛道上的任何信息。首站比赛,车手们大多作风比较稳健,纪永远却不同,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态势,俨然把第一场当做最后一场在比,发车后便一马当先,死咬着前面的人不放。   画面始终跟随着前三名行进,JC观察到屏幕左边的计时排名有了变化,一个白色的名字从最下面一路攀升,等他惊觉时,那个名字已经来到了中段,甚至眨眼功夫又攀升了两名。   这让JC脑中闪现除了一个词——鬼魅!   “现在比赛来到了第七圈,周梦勋已经从第二十名的位置来到了第六名!看来从P房出站的赛车表现得相当稳定!现在来到了五号弯,周梦勋重杀切入内线成功过掉了一台KTM!紧接着大直道硬吃!哇真的凶悍!排名越升第四!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锐锋的P房里传来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   从周梦勋发车之后,明霆的眼皮就一直开始跳,看着周梦勋像是无人理睬的流浪汉一样被队伍远远甩开,他试图带入周梦勋的视角,忽然觉得很委屈。   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回归,然而运气实在太差,测试期从未出现过的问题突然在首站比赛上暴露出来,成绩一落千丈。   明霆知道技术再出众的车手也无法驾驶一台故障车夺得冠军,周梦勋没有做错什么,可最终比赛失利的舆论压力都要让他一个人背。   他看着周梦勋的风一般的身影,那么轻盈的风姿,究竟要背负多少东西?   “上来了上来了!”刘初阳开心地拉着明霆大叫,“周哥太厉害了!已经到小远后面了!不愧是世界冠军!”   李凯旋也大喊:“前面还有两台本田!超了他们!”   一旁安静观战的陈瞳忽然轻哼一声:“你看小远让不让他过?”   眼看周梦勋和纪永远要进入弯道,周梦勋攻势十足,明摆着是要在弯道里干净利落地处理掉纪永远,纪永远也早已察觉,率先抢占内线,不叫周梦勋得逞。   虽是队友,拼抢的激烈程度强得像是两个人有血海深仇。   明霆的情绪从周梦勋一路追上来的热血激动中平复,眼瞅着周梦勋欺身上前,两台一模一样的锐锋赛车轮对轮贴身而行,纪永远的胳膊肘几乎都要蹭到地面上,而周梦勋还在把他往死里碾。   这时候纪永远但凡用膝盖去顶周梦勋的赛车侧板,都能把周梦勋顶出赛道,而这种动作在Pro可能会被判违规,但是在赛车数据有所限制的A组,为保留其观赏性和对抗性,有很大概率会被判定为合规。   年轻的勇者想要扬名立万,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最快的办法不就是把盘踞山巅的恶龙斩于马下吗?   明霆想不到纪永远拒绝诱惑的理由,眼皮子又开始跳。 第34章 大反派回归!   “纪永远跟周梦勋对峙了快一圈,周梦勋显得很有耐心啊,但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叫人提心吊胆。”JC的语速变得很快,“这种被猎手盯上的感觉现在恐怕只有纪永远才能真正体会!好的我们看到纪永远似乎要有所行动了!现在来到了五号弯,周梦勋要强行进吗?”   纪永远当然能感知到周梦勋的意图,他的赛车在极速奔驰,大脑也跟随着这样的速度飞快地进行着策略调整。   身处P房的策略师们可以实时与自家车手沟通,调整对抗战术,大家屏住呼吸盯着二人缠斗的同时也在等候陈瞳的指令,看她认为此刻应如何布局最好。   陈瞳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这是激烈的角逐阶段,车手做出下意识决定的速度会比接受指令再做出反应快上许多,她不想干涉。   纪永远的比赛经验不算少,但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身后仿佛跟着一个黑漆漆的恐怖幽灵,什么甩都甩不掉。   他以前看过周梦勋的比赛,那种肉眼看到和此刻亲身经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他告诉自己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要勇敢面对,只要他刹车刹得更晚,然后——   “纪永远失误走大了啊!内线全都空了出来!周梦勋长驱直入上到第三!后面的车也紧紧跟上!纪永远还没有放弃,但是直线没有拉起来,这边换线,哎呀这个位置还是塞不进去啊!有点差开了。”   别人的P房里是什么情况明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家P房里目前是几多欢喜几多愁。   周梦勋从天崩开局一路赶到第三的位置着实叫人欣喜,可原本状态良好的纪永远在被周梦勋做掉之后,不知是不是心态有了起伏,竟然节奏大乱,下到了第五位。   陈瞳思索片刻后,连上纪永远的语音,沉声说:“别看别人的位置,也别看周梦勋,找自己的节奏。”   通讯设备里全是风阻噪音,纪永远没说话。   明霆抬头看向大屏幕,眨眼功夫,周梦勋已经逼到了第二名。   “哇!不愧是Pro组的冠军车手啊!在赛车有故障且维修区发车的情况下还能追到这里,实在是有技术压制!但是……”JC话锋一转,“A组也有A组自己的风格定位,在对抗性上是远高Pro组的……哎呀话还没说完,周梦勋在和21号本田的接触中这是撞掉了什么东西?我们看一下慢镜头回放。”   李凯旋眼见,忍不住喊道:“我靠!避震小翼撞掉了!我我我我——”   陈瞳瞪眼:“别吵!”   李凯旋立刻闭嘴,吃瘪地看向江耀森,江耀森耸肩。他自己都惹不起这女的,自然也没法替别人撑腰。   赛车车尾两侧各有一个垂直向上的小尾翼,巴掌大点,像是两个小耳朵。这是为了让赛车能够在高速行驶的状态下稳定尾部气流。周梦勋现在被撞掉了右边,只剩下左边还在工作,气流分摊不均的情况下及容易产生振动导致摔车。   想要保持车身的稳定性,最好的办法是减少激烈对抗。   “第三名,应该也还好吧。”明霆自言自语。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即便他心里觉得这个成绩并不理想,只是状况百出之下,保持现在的位置平稳收车才是上策,万一造成什么事故,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突然,刘初阳的一声惊叫,把明霆的注意力拽回到屏幕上。   “周梦勋真的勇啊!他还在追!慢镜头里都能看到他的后轮在震!我的天,震得离谱!这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舞蹈!他重新回到了第二位的位置,现在死死咬住了第一名不放,两个人还有半个身位!他不能有任何失误!他到底该怎么选?!”   “进入最后一圈,前车走进了防守线,那种被‘随时可以动手’的恐怖气氛笼罩的感觉袭来了!出弯,两个人都有些抖,看来双方都已经拉到了极限!轮胎状态已经不允许他们做出更为激进的选择!压力非常大!周梦勋上了!危险!”   明霆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两台赛车在弯道里几乎重叠,而周梦勋的车抖得几乎快要飞出赛道。   P房里静得出奇。   “哇!本田被硬挤出去了!喽塞啊!周梦勋上到第一!”JC高呼,“他的前方已经没有任何对手!后面所有人都被拉开!大反派回归!冲过终点!胜利属于11号车手!让我们高呼他名字——”   自周梦勋的尾翼被撞掉时,明霆的灵魂仿佛也跟着被一起撞掉了,在比赛的最后关头,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直到周梦勋以第一名的成绩过线,他才终于欢呼出来:“赢了!牛逼!本田本田!回家种田!”   随着解说祝贺锐锋车队拿下首站冠军,正赛全部结束,车手们进入到巡航圈。观众们欢呼不断,而周梦勋没有表现出阔别赛道首战告捷的兴奋之感。他很平静,没有与观众互动,只是降低车速,慢慢把自己从刚刚的激烈战斗中解脱出来。   他像是浴血奋战赢得满身荣誉却只道寻常的高洁骑士那般,身骑白色战马,巡航,然后归家。   纪永远在后半段及时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最终第三名完赛。这个成绩对于新人而言已经十分耀眼,本该高兴,纪永远却显得郁闷。   他和周梦勋一前一后进站,P房周围早就围满了媒体。兴奋的人来疯明霆见到纪永远后直冲上来,抱着纪永远蹦跶,用力拍打他的后背,大笑道:“可以啊兄弟!帅的!恭喜恭喜!”   纪永远把头偏了过去,得到认可和赞赏,心情好了一点——但没完全好。   明霆笑着转向另外一边,臂膀下意识地张开,等他看清是周梦勋后,胳膊僵住,动作卡顿地放了下来,双手背到了身后。   周梦勋以为明霆要和自己拥抱,手臂早早张开,明霆刹车没了下文,他支棱着有些尴尬。   “咳咳!”明霆一本正经地说:“恭喜。”   “周!看这边!”记者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话筒。   “请问你有预想过今天的比赛状况吗?”   “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   清楚周梦勋对媒体的态度不算友善,大家都只顾先问了再说。   面对长枪短炮的围剿,周梦勋不为所动,看都不看,只盯着明霆。明霆有点疑惑,忽然,周梦勋欺身上前,明霆吓得瞪大双眼,周梦勋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明霆的耳边低声说:“我赢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有必要靠这么近吗?你不要脸我还要啊!   大哥!   快门咔嚓咔嚓响,明霆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周梦勋主动拉开距离,破天荒地对着媒体众人笑了笑,并且回答了许多无聊问题,方才那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才被带过。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前五名选手端坐在长桌前接受记者提问。按照以往的剧情来说,周梦勋哪怕拿分站冠军都不会坐在最中间,能降低存在感就降低存在感,帽檐一遮就开始挂机。面对记者的尖锐问题,他会用一些没有营养的答案敷衍了事。   今天,记者们一看到座次,就有一种地球下一秒要毁灭的错觉。   不然周梦勋怎么会坐中间?   坐中间就算了,表情竟然那么轻松,别的车手回答问题时他都不挂机了!   难道在周梦勋心中,A组冠军的含金量比Pro还高?   有记者不信邪,举手向周梦勋提出了这个问题,周梦勋不知在想什么,竟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很迷人,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惊悚。   朋友,你见过反派笑么?或者说,反派一笑,后果是什么?   “这个冠军对我来说确实有着不同的意义。”周梦勋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离开赛道,回归之后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错,一切都很顺利,特别是,嗯……拿到了分站冠军。我……”   说着说着,他难掩笑意,不由得停了下来。   众人更是惊恐。   这时,有个年轻的记者问:“你在进入P房之后,当着大家的面,和你的老板明霆有过一个秘密对话,可以告诉我们当时说了什么吗?”   “这个啊……”   明霆在后场恶狠狠地盯着台上的周梦勋,双手撕扯着工作证,心里已经把这个人千刀万剐。但凡周梦勋敢说出什么屁话来,他就立刻冲上去杀人灭口!   “其实没什么秘密,我就是跟他说,我赢了。”周梦勋言简意赅,只是说完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美事,笑得更明显,也笑得更沉浸,以至于他都无法再继续回答记者的问题。   所有人都是一脑门子问号,设想着无数离谱的可能性。   周梦勋可能是疯了。   “哎你知道么,周哥今天心情真的特别好,刚见着我时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刘初阳小声跟李凯旋八卦,李凯旋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吃的,刘初阳问:“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李凯旋腮帮子里鼓鼓囊囊地说:“周哥牛逼就完事儿了。”   首站比赛全部结束,该发的新闻稿都已经发出。明霆让刘初阳安排了车队内部的庆功宴犒劳犒劳大家,首站压力太大,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周梦勋来时,大家都主动去跟周梦勋庆贺,似乎忽略了拿到第三名的纪永远。   竞技比赛就是这么残酷,世人都只能记得住冠军是谁,不论后面的人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不论他们是否已经超越了自我,那些仿佛都是活该被隐藏在省略号后面的情节。   纪永远默默地坐在角落,对胜利者的歌颂无疑是对他的凌迟,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该死的第三名,他不稀罕!   就在此时,明霆拍拍手,压下了嘈杂的人声。明霆笑道:“今天的比赛属于过程全错但结果全对的情况,有些客观情况不可避免,但是我觉得我们两位车手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周梦勋什么的我就不说了。”他停下来,刻意强调,“小远作为新人第一场比赛,能够抗住压力迎难而上,最终取得第三名的成绩,为车队拿到了宝贵的积分,是更加值得大家祝贺和鼓励的!”   他向纪永远举杯,众人的目光才聚集在纪永远的身上。   “小远,希望你再接再厉,能够跑出更好的成绩,迎来属于自己的冠军!”   大家鼓掌,纪永远无措,酷也装不下去。刘初阳在旁捂嘴笑道:“哎呀小远害羞了!”   “我没有!”纪永远反驳,“……说的真肉麻,莫名其妙。”   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倒是明快了一些。   酒足饭饱后,明霆溜达回自己的房间,结果在房间门口看到了周梦勋。   惊讶过后,他连忙跑上前,左右看看,凶巴巴地对周梦勋说:“你在我门口当什么门神?也不怕被人撞见?”   周梦勋说:“咱俩平时住一起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来你房间找你怎么了?”   明霆皱眉:“你有屁快放。”   “没什么,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周梦勋说,“我拿了冠军,你就没点表示?”   明霆警惕地盯着周梦勋。   周梦勋继续说:“纪永远拿个第三,你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他。”   “你多大人了你跟他比?”明霆无语,“小远是我好兄弟,你是什么?”   “你男朋友。”   明霆一顿乱拳垂在周梦勋身上:“闭嘴闭嘴!”   周梦勋抓住明霆的手,明霆面红耳赤,急忙抽身而退,胡乱说:“你拿冠军不是应该的吗我说11号车手先生?”   周梦勋垂下眼睛。他比赛结束后被哈维尔叫住,哈维尔赛前警告过他很多次,他要尽可能避免再受到身体伤害,将自己的职业寿命在A组里折损是很不划算的。他没听,哈维尔很是生气。   他拿冠军,是应该的吗?   “我赢了,赌约得兑现吧?”   明霆想起来这回事,脸上立刻一阵红黄蓝绿。   “我在新闻发布会上想起这个才笑的。”周梦勋说,“你要站在我身边给我撑伞,三天站满,不能反悔。” 第35章 有时晴来有时雨   MRC美国站的比赛和阿根廷站比赛仅仅只有一周之隔,这种紧凑的节奏被称为“背靠背”比赛。待一切工作收尾后,车队马不停蹄地奔赴的热情洋溢的南美洲。   比起被好莱坞大片构筑起来的美国,阿根廷对明霆来说只有传奇的足球巨星。他坐在车里观摩着异域风情的街道景色,世界再一次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宽广无限。   音乐、舞蹈和如同阳光一般的灿烂笑容带着足够的感染情绪,连周梦勋似乎都能融入其中。所有人都察觉到,在踏上飞往阿根廷的飞机上后,周梦勋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愉悦,带着憧憬和向往。   真是叫人费解。   顺利入住的当天晚上,周梦勋就去敲明霆的房门。   “干嘛?”明霆挡在房间门口,明摆不想让周梦勋进去。   “附近有一个很大超市,去逛逛吗?”周梦勋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遮阳伞。”   明霆向来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不就是给周梦勋打伞吗?之前比赛都是哈维尔或者其他技师在周梦勋身边,借着赛前一点点空档时间商量战术。别人都能做,他没什么可计较的。   但是周梦勋蹬鼻子上脸就有点过分了。   “不是有专门的吗?上面还印着赞助商LOGO。”明霆说,“你别作死。”   周梦勋说:“我想要一把不一样的。”   明霆说:“那给你买把蕾丝的吧。”   “……”   在明霆的坚决反对下,周梦勋只好作罢。在赛前的采访环节时又换上了那副死人脸,叫媒体们对反派大魔王的思路更加难以琢磨。   首日的练习赛可以直接从P房上赛道,明霆逃过一劫,但是到了第二天的排位赛,车手就需要从起跑线发车了。   “明总,给。”刘初阳郑重地把伞递给明霆。   她不知道明霆和周梦勋的赌约,是她帮忙联系阿根廷本地可以做赛车女郎的模特时被明霆告知,给纪永远请一位就好了,不用管周梦勋死活。美国站就是如此,她多嘴问一句以后是不是也这样,明霆心直口快,说随便,反正你周哥不喜欢女的。   刘初阳大脑有了短暂的卡顿。   明霆见闹了大乌龙,一会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周梦勋不是不喜欢女的,立刻改口说周梦勋确实不喜欢女的。他想表达周梦勋对身边站个赛车女郎这件事比较无感,是人是鬼都无所谓,所以没必要多花钱,实际表达出来的意思却直接揭露了核心真相。   刘初阳被明霆绕糊涂了,明霆只好把自己和周梦勋打的赌告知了刘初阳。   他认真问刘初阳,是不是很丢人?   刘初阳认真摇头,都是为了工作。   明霆同样郑重地接过了伞,转身决绝地踏上了赛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   “寒”谈不上,恰恰相反,现在是阿根廷最热的季节,赛道温度来到了四十多度,明霆穿着半袖都要被热得半死,一旁的周梦勋赛车服全副武装,带棒球帽墨镜,安稳坐在摩托车上,没有一丝丝狼狈。   甚至还很清爽。   这个变态可能已经彻底把代谢进化掉了。   明霆看看左右的车手,各自身边都站着漂亮高挑的阿根廷美女,摄像机掠过她们时,一个个自信大方地进行着展示,恨不得与赞助商的LOGO融为一体。   明霆手足无措,窘迫万分。   周梦勋看着明霆低头折磨手中长柄伞的模样,对明霆心中的纠结了然,故意笑着问:“你要让我晒死吗?”   “你比我还多带了个帽子,你能晒死?”   “那你在磨叽什么?想违约?”   “……”明霆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在想为什么没让刘初阳准备一把蕾丝花边伞。”   周梦勋说:“这把也不错。”   明霆心想不就是车队里批量做的伞么,印了一堆赞助商LOGO,平时当公司福利送员工都没人要——哎?   伞像是水母一样“唰”地张开,从外表来看,就是一把普通的伞。可明霆看到并不是伞外,而是有伞骨的伞内。   哎——!   明霆瞪大双眼,转头看向周梦勋的眼神中惊慌中带着质问,质问中带着恼羞,恼羞中带着无语。   周梦勋想忍笑又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   “周梦勋!这是什么!”明霆咬牙切齿。   “不知道。”周梦勋装死,“摄像机过来了,你别吵。”   伞内骨架上系着一张长条状透明塑料片,上面用记号笔写着明霆和周梦勋的名字,中间用一个心形图案连接。   虽在伞内,风一来仍可飘动,像是玄关上挂着的风铃。   “风铃”摇曳急得明霆抓心挠肺,伸手拆掉动作太大会被人看到,可是不摘,他就只能端端正正撑伞,把自己和周梦勋都笼在伞下,才不会被别人看见伞内乾坤。   周梦勋站在教学楼前,下雨了,他没带伞。   他只在教室里多看了一会儿书,班上的同学就全都走光了,夏天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大,多等等也不见停歇的意思。   他不着急,反正回家也没有人。但是等也没有意义,不会有人来接他。   他难得不想埋首课本,走到了教室外,雨下得连成了线,仿佛把他与真实的世界分割开来。他忍不住向前一步,但是对于不合常理的叛逆行为的抗拒让他退了回来。   他不想淋雨。   突然,一个身影冲破雨幕奔袭而来。   “你怎么还没走?”明霆淋成了落汤鸡,甩头发时水溅到了周梦勋身上,周梦勋没躲。   明霆见周梦勋不理自己,也没想着理周梦勋,径自去了教室,在自己的课桌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串钥匙。   拢共两把,钥匙链是一个大闹天宫的Q版孙悟空,旁边还拴着一个如意金箍棒,磨损很严重,应该是挂了很久。钥匙链滴里当啷的比钥匙存在感还强,很是累赘,和明霆那风风火火的干脆性格极不相符。   明霆注意到周梦勋走进了教室,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钥匙,立刻拉下脸来问:“你要干嘛?”   周梦勋问:“你怎么回来了?”   “忘带宿舍钥匙了。”   “你舍友呢?”   “不知道,没问……”明霆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干嘛?”   周梦勋说:“ 你给他们打个电话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冒雨跑回来?”   “因为我喜欢淋雨,行吗?”明霆转了圈手里的钥匙,潇洒从周梦勋身边经过。刚走到教室门口,他忍不住回头又问:“你还不走?”   “……”   呆了这么半天,明霆算是明白了过来,回去杜安的课桌里翻出来一把雨伞丢给了周梦勋,“拿着用吧。”   周梦勋问:“你不用吗?”   “反正我都淋湿了,无所谓。”   “要不,要不你打伞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就行,然后你再打伞回宿舍。”   “你烦不烦?”明霆推开周梦勋,“明儿早上早点来,把伞放回原位,要是让端子发现了……”他握紧拳头,“看看这是什么。”   威胁警告的话说完,明霆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中。雨中奔跑的少年酷得像骏马,乌黑的发丝利刃一般将雨水割成钻石星辰,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着周梦勋的心跳,渐渐消失。   周梦勋看着手里的格纹折叠雨伞,很小一把。他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而是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向外伸出手。   雨滴从万米高空落下,打在身上绝不是享受的,那小子多半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吧。   周梦勋往前迈了一步。   明霆面对镜头笑得很僵硬,话从齿缝里往外挤。   “周梦勋你是故意的吧?”   “不能说是故意的,是我靠自己的努力争取的。”周梦勋狡辩。同样面对摄像机,他的表情就自然许多,早已经习惯了在镜头面前伪装自己。   “噢,那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   “可以,你夸吧。”周梦勋说,“我喜欢被你夸。”   明霆不知道自己是靠着怎样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想当场扇周梦勋嘴巴的冲动。   成年人可以没脸没皮,少年的脸面却比天大。   “以后每次比赛,你都来给我打伞好不好?”周梦勋说,“我想发出之前最后看到的人是你,也许能给我带来更多的好运。”   “我不想,你放了我。”明霆终于忍不下去。这人面上不声不响,骨子里净爱做疯事,他招架不住,“我好歹也是个总裁吧!成天干这活儿,算什么事儿?”   “劳动不分贵贱。”   明霆握拳,周梦勋立刻说:“看镜头。”   提示比赛即将开始的赛旗挥舞,工作人员撤离赛道,明霆终于如释重负,逃命一般地回了P房。   对于老板亲自上阵给当家车手撑伞一事,拜明霆突然性转所赐,车队同事们没有过多见解。说不定就是上场之前和周梦勋闲聊两句,或者想给自己塑造一个赛事亲力亲为的人设,再或者就是表演欲大发,想向全世界观众展示一下自己的新造型……这都不好说。   只是会不会伞遮得太严实了一点?俩人躲伞底下难道在商量秘密战术?   明霆一进P房就对刘初阳兴师问罪:“那把伞是谁给你的?是周梦勋吗?”   刘初阳莫名:“不是啊,我在后备箱里随便拿了一把。”   随便拿都能挑中有彩蛋的?明霆不信,立刻去后备箱里检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每一把伞的内侧都挂了塑料片,上面写的肉麻文字还都不一样!   塑料片轻薄柔软弹性好,卷在伞内不易察觉还不会变形,用线悬挂,事成之后还方便毁尸灭迹。   明霆无语凝噎,周梦勋你真是好手段!你当什么车手?去当变态杀人犯好了!   加成了恋爱buff的周梦勋在排位赛中一马当先,拿下了自己在这个赛季的首个杆位。这就导致正赛时,明霆需要给站在最前面的周梦勋撑伞,连解说都在调侃他。   明霆面无表情,很是淡定,死猪不怕开水烫。   比赛即将开始,无关人等飞速撤离,明霆刚要跑路,周梦勋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忘说什么了?”   “我丢你老母!”   “这站赢了怎么犒劳我?”   “请你吃屎!”   打是亲,骂是爱,想要和明霆相处,第一课就要学会自我调理。   明霆在P房看比赛,这场比赛从起跑就没有什么悬念。不被赛车性能困扰的周梦勋在A组的比赛里就是一个人形外挂,杆位领跑,三圈之后就把所有人都甩开了一大截,成为了舞台中心绝对的主角。   固然明霆对周梦勋有着不同视角的见解,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个男人向世人展露的一面是嚣张到无可匹敌的,他可以对车迷的欢呼视若无睹,可以不在乎自己在媒体中的形象,可以不考虑任何利益纠葛,因为他是纯粹而专注的。   心无旁骛的人总显得美而不自知,这也是车迷爱他之所在。不考虑成见沟壑,明霆怎么能不多看周梦勋两眼,不为自己拥有这样的选手而心满意足?   只是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更希望那个在山呼海啸般掌声中追风的人是自己,那个豪情万丈的人也是自己。   第一个冲过终点,这一次的周梦勋优雅松弛,在巡航圈里仍旧没有向观众挥手致意,没有和其他车手互动,结束就一头扎进P房里。   在比赛开始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他比赛结束后最想见到的人。   背靠背赛程结束后会有相对长的间隔,下一站会回到亚洲,车队决定先回国休整再出发。   此前明霆觉得上班累,把跟着车队满世界跑当做旅游。实际体验下来,比在办公室里上班还累,觉睡不着,饭吃不好,还成天提心吊胆,导致松懈下来的明霆从赛道回到酒店后就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床上,晚饭都不想吃。   他在睡梦中翻来覆去,似乎有梦可做,但做得痛苦,被敲门声吵醒时,一看表是夜里两点多。   这个点能来吵他的,除了周梦勋之外他想不到任何人,烦躁地打开门,却见门口是穿着睡衣的刘初阳。   明霆立刻清醒了,问:“姐……怎么了?”   “出了点问题。”刘初阳把明霆碾进房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明霆,“你先看看这个。” 第36章 借刀杀人   手机里是一个在短视频平台热传的关于某摩托车博主事故身亡的信息。   摩托车交通事故屡见不鲜,网上不乏有许多人通过危险驾驶营造节目效果来博取眼球吸引流量,成为鬼火少年口中的车圈男神女神。普通民众对此多是反感,一旦出现身亡事故,舆论风向也不会很好。   是可谓油门一响,爹妈白养。   这次车毁人亡的博主是个年轻帅气的富二代,小有流量。此前发过很多身骑公升级跑车的视频,叫明霆注意的是,这次事故中,富二代开的是锐锋上半年刚发售的新款跑车SR09。   “所以?”明霆问刘初阳。这人自己赶着投胎,超速驾驶撞杆身故,没害到马路上的无辜群众已经算是万幸,还能怨到别人身上吗?   “这是事情的起因,发生的时候正好是咱们在美国那阵。”刘初阳打开另外一篇帖子展示给明霆,“起因并不重要,经过发酵后的导向才重要。这个博主的家里有点实力背景,动用了一些关系从中周旋,咬死说SR09存在质量问题才导致了这场车祸的发生,对博主本身的危险驾驶行为避重就轻。这个帖子发布之后,带节奏的人很多,现在已经朝着追究锐锋责任的方向发展了。”   “什么?”明霆大怒,“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别人身上扣!但凡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证据呢!”   “他们发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检测报告,遮遮掩掩,暧昧不明。”   “这都有人信?”   “当然,还很多。”   “不对,SR这条产品线是生产量产车的,归总部负责,用什么配件也是总部采买,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霆的大脑从怒火中冷静下来,飞速转动,分析时自言自语,“不不不,如果单纯是因为有质量问题,那一定不是核心关键,你也不会大半夜来找我。动力技术和设计参数是RFM给的,要说参数与众不同的地方,难道——”他的目光直指刘初阳,“难道是说后平叉那块出了问题?”   刘初阳目瞪口呆。她再也不用“弱智”来形容失忆的明霆了,此等记忆力和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的推理能力简直堪比死亡小学生。   明霆说:“可以不用继续播放柯南的BGM了吗?”   刘初阳关闭播放按钮,《沈む夕陽》戛然而止。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总部那边对负面舆论一贯装死处理,无论多大的事,时间久了总会过去。但是现在节奏闹得确实很凶,已经在朝着咱们这边的开发上骂了,诡异到离谱,很有可能是孙玉宁他们想借刀杀人,既打压了我们,也转移了舆论注意力,一石二鸟。”   刘初阳在意的是权利斗争,明霆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冷静过后,只是幽幽叹息:“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作死啊。”刘初阳心想,你刚刚不是也骂了半天?   “是的,我知道。”明霆说,“一码归一码。”   刘初阳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的人设是废物啊!”明霆头大,烦躁踱步,“查一下机票,咱俩最好明天就走,先行动起来,不能坐以待毙。”   “好,我去准备。”   周梦勋晨跑回来就在电梯口遇到了提着行李的明霆刘初阳,他疑惑地问明霆去哪儿,明霆只是简单说明公司出了点事,需要他赶紧回去处理,得提前走。   他担心周梦勋细问,不料周梦勋很爽快,只是告诉明霆,他也会很快回去。   明霆点头,两人一段匆忙对话显得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郑重。   南美洲没有可以直达国内的飞机,转机在内最快都需要将近三十个小时的路程。明霆下飞机时正好是傍晚,便叫刘初阳先回家休息,调整状态,自己拖着行李直去了公司。   他赶在公司同事下班之前,叫人整理好了关于锐锋RS09包括设计图、开发文档、供应商、发售信息等一切资料。至于眼前这个事故的信息整理,他已经熟练掌握使用人工智能。   在办公室里熬了一整夜,明霆总算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有了一些大致思路。   天亮了。   明霆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初升的朝阳,下面的马路不见平日繁忙之景,安逸至极。联想自己当前所经历的一切,皆与他初来乍到时的设想背道而驰。问题和麻烦远比快乐多,充满了尔虞我诈,难道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还是说,只是他的人生如此?   他该怎么处理这些难题呢?他无法代入三十岁的自己去思考,现在的他没有办法,也没有手段,但又不得不做。   刘初阳一大早就捎着早饭来见明霆。热腾腾的包子刚吃两口,明霆胃部反酸,失去了食欲,硬是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开始流鼻血,啪嗒啪嗒滴桌面面上情形有点吓人。   “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刘初阳劝说,“你在飞机上就没怎么合眼,到现在四十多个小时了,什么身体让你这么造?你看,流鼻血了吧?”   “我肯定是被气的!气得上火!”明霆仰着头狡辩,鼻血灌进喉咙里,嗓子一呛咳了出来,吓得刘初阳以为他咳血。   “没事没事!”明霆胡乱擦拭,“这只能说明我年轻力壮血气好……”   “我现在叫老张把你弄回去!”刘初阳坚定地说,“别的活儿我来做。别事儿没怎么样,你人先折了。”   明霆不敌刘初阳怪力,被扭送上车,老张终于重新找回工作热情,一脚油门给明霆送回了家,效率之快让明霆忍不住想问老张有没有兴趣做车手。   紧绷的神经在进家门后松懈了下来,明霆倒在床上,和衣而睡,再一睁眼已是傍晚。他看着窗外的晚霞恍惚片刻,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一天。   卧室外有响动,他起身出去,见到风尘仆仆的周梦勋。   “醒了?”周梦勋问。   “嗯。”明霆脑袋有些懵,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周梦勋问他吃没吃饭,他说没胃口,叹了口气后走去阳台给刘初阳打电话询问情况。   周梦勋看着他神情忧愁地靠在栏杆上,等明霆打完电话进来,他才问:“怎么样?”   “没事儿,还行。”明霆越过周梦勋去书房,被周梦勋反手拉住。他惊惑地望着周梦勋,周梦勋说:“别硬抗。”   明霆现在最发愁的是明明知道所有的条件信息,可是难以想出应对之法。周梦勋这么说,他的脑筋才转动起来,一五一十将原委告知周梦勋。   “热搜什么的,刘初阳说我们这边的公关团队也在发力,我觉得这个不是什么症结。”明霆靠在沙发上,“麻烦的是,那肇事者一家拒绝和我们这边沟通,我们所收集到的当事人信息也好,态度也好,都是二手的。总部那边呢,像以前一样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任由舆论发酵,估计暗地里还在反向操作推波助澜,火全都引到了我们RFM身上。到时候几个老头看戏演得差不多,白的说成黑的,一合计推我出去背锅,我不就完蛋了?当务之急,我得证明清白才行,不能被他们拿捏,打了我的脸。”   周梦勋听后没有着急下定论,他消化一阵才对明霆说:“证明自己没做过一件事,比做过一件事还要复杂。要证明设计本身没有缺陷,还要证明配件的生产环节没有纰漏,质量达标。这背后还牵扯到锐锋的供应链系统,中间有没有灰色交易不说,层层环节随处都可以作假,他们想在这个事情上搞你,就是挖坑等着你跳,而你明知有坑,也必须铤而走险,他们算盘打得挺响……你想好怎么证明了吗?”   明霆刚要开口,周梦勋再次打断:“而且你要想好,你所有的想法、计划都算是商业机密,你是不是真的要告诉我,你信任我吗?”   明霆无奈,大哥,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你还能信谁?要是这个时候你说你是友商派来的奸细,甚至可以通过卖沟子来打入内部换取商业机密,那我佩服你是铁血真男人!   “我看过图纸,后平叉的设计尺寸不常规,但也不能说小众,绝对不存在设计缺陷。剩下就是配件质量了。能提供这种型号的供应商只有三家,采购部选择的是最便宜的一家,但是这家的公司体量很小,为锐锋这种级别的产品提供支持有点难。不过最终他们还是在截止日之前成功交货。”明霆故作捋须,“嗯,挺厉害的。”   周梦勋问:“你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明霆说:“肇事者一家咬死说产品质量不过关,但是车都撞烂了,提供的检测报告不是很能站住脚。他们到底是互相勾结,还是孙玉宁顺风车杀人,都得顺着这条线查才能明白。”   周梦勋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拆一台车看看?”   “这就是我要说的更可疑的地方。”明霆经历过头悬梁,锥刺股,在业务方面的熟悉度远超周梦勋,“前批次的车全都交付了,因为卖太好,经销商那里别说现货,连展车都没有。现在在生产线上趴着的已经更换了供应商,说之前那个供应商产量不够,只能更换。成本价水涨船高,财务还专门批了一笔钱,孙玉宁同意的。”   “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周梦勋点头,然后神色复杂地对明霆说:“你能把这个BGM关了吗?”   “哦哦,我跟刘初阳学的,感觉分析问题的时候比较应景,能沉浸下来打开思路。”明霆关闭了《犯人のアジト》。   耳根子清净的周梦勋说:“……你继续说吧。”   明霆继续说:“对啊,现在就是内部死无对证,外面血雨腥风,要不我大马路上偷一台车吧!”   “有个信息你忘了说。在那批车交付之后,用户一直诟病后平叉有异响,不过很多买车的人都会自行更换改装,这个问题也就被大家忽略了。”周梦勋说,“也就是说,你现在就算能在大马路上找一台,很有可能也是更换过后平叉的,时间上也来不及。”   “怎么这么多寸事儿赶在一起,妈的,碰上专业团队了。”明霆连骂晦气后突然转向周梦勋,“不是,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周梦勋解释说:“我也会关注市售产品的。”   明霆撇嘴,不觉得周梦勋有这么亲民。   他重重地倒在沙发上哼唧,闻到阵阵橙子香味,正看看到周梦勋变出来一个剥好的橙子递给他:“熬了一夜,吃点VC补充补充。”   明霆机械地接过来,清新的气味瞬间充盈口腔,却难以掩盖他内心的苦涩:“啊……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我是本格派不是社会派啊!所有线索都没后续,到底怎么才能从这摊浑水里淌出去啊!柯南来了也没辙啊!”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周梦勋的声音第一次在明霆听来犹如仙乐。 第37章 双贼   “什么办法?快说!”   门铃打断了明霆的情绪,周梦勋说:“我叫了外卖,先吃饭吧。”   “吃饭着什么急!你赶紧说!”   “吃饭当然很着急。”周梦勋强行把急躁的明霆按在餐桌前,“把饭吃完我就告诉你。”   明霆讨厌周梦勋卖关子的嘴脸,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只得黑着脸往嘴里塞,周梦勋不住让他吃慢点。   最后一口汤下咽,明霆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给刘初阳打电话。”周梦勋收拾桌子,口气一点都不像在密谋大事,像是在扯闲话,“让她想办法找到当初锐锋SR09上线之前的检测记录。”   明霆大失所望:“你以为我不想查?人家能把证据给你看?我的权限肯定是调不出来的。而且碰撞检测看整车强度,后平叉那么一点地方,估计都不会有记录,也不会影响投产上市。一张纸而已,以他们的本事,还不能伪造吗?证明不了什么的。”   周梦勋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按照当前的法律规定,机动车批复生产前会有一个碰撞测试,摩托车也不例外。很多车企对几乎报废的测试用车处理的办法不同,有的可能直接报废,有的会留档研究。我之前听江曜森聊过,他对总部有过留档建议,不知道有没有实施。要是真有,得确定这台残车放在了哪儿。”   “我知道了。”明霆立刻会意,“我现在就让刘初阳找。”   周梦勋提醒:“这可能会很难。”   明霆道:“事在人为。”   刘初阳的效率超出了明霆的想象。   明霆打开功放,只听对面的刘初阳说:“找到了,那台测试车的编号是7721,在记录中已经被销毁了……”   “啊?”明霆的心气从高处瞬间跌落,“不是,姐,都销毁了你还告诉我干嘛!”   “你听我说啊!”刘初阳说,“记录上是销毁了,但是我又查了一下,这个东西的记录只到销毁,后面的确认是空的。我继续查库房记录,当天有一笔杂物的登记是对不上的。我动用了一些人脉打探,你猜怎么着,是因为当时库管以为这玩意要入库就算进去了,销毁那边也稀里糊涂,这就成了陈年烂账。”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感慨无论多么大的公司,多么完善的流程制度,只要是有人参与,就一定会在很多细枝末节上出现难以理解的纰漏。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纰漏,才给了如今明霆一线机会。   “你今天这番动静不小啊,不会打草惊蛇吗?”明霆问。   “当然不会,我可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委托线人层层下发,落实到操作环节的时候已经没人知道是谁到底要查什么事了。”刘初阳自信说,“不要小瞧我们底层打工人的关系网哦,你就放心吧!”   明霆惊叹:“你真是我的姐!”   刘初阳笑过又陷入焦虑:“可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总部的库房是另外一套权限系统,你进不去的。而且到处都是监控,随便什么陌生人过去不就暴露了?”   “库房、库房……”明霆嘟囔,倏地打了个响指,“我有办法了!”   刘初阳和周梦勋齐问:“什么办法?”   刘初阳紧接着问:“周哥?你怎么到国内了?车队现在不是还在天上飞吗?”   周梦勋说:“你别打岔,听明霆说话。”   “哦。”刘初阳问,“明总,你有什么办法?”   明霆没过脑子想刘初阳的疑问,只是神秘一笑:“不要小看打工人的关系网。”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两条人影摸到了锐锋位于郊区的库房。   “你确定这法子没问题么?”周梦勋问。   “当然!”明霆掏出一张门禁卡一刷,上面显示出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大门自动打开。“这个库管老李是我张叔的老基友,俩人经常一起闲扯淡。前段时间老李女儿结婚,张叔把我那台迈巴赫借给他当婚车,所以这个人我有点印象。我让张叔找老李套了个近乎,把卡骗出来复制了一份,这不就齐活了?我跟你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是生命的馈赠,一切……”   “张叔是谁?”周梦勋打断。   “我司机!”明霆忘了自己扭转不过来的口误,“我俩关系好,开玩笑叫着玩不行?”   周梦勋问:“那这些摄像头怎么办?”   “我查过,这里的监控系统用的和RFM那边是一样的,这个系统有一个特点,在凌晨时段上传数据时有一些延迟,大概十五分钟后会有保安巡检,我们打这个时间差进出就行。”明霆越说越兴奋,“我操我真是太机智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简直就是伊森·亨特、詹姆斯·邦德、杰森……”   “少看电影。”周梦勋敲敲明霆的脑袋:“走了。”   对于总裁大人要在自家公司做贼这件事,周梦勋是毫不怀疑的。   锐锋内部有多混乱,他一清二楚,明霆看上去风光,但只有RFM称得上是明霆自己的地盘。离开了RFM,特别是来到总部,明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周梦勋看着悄摸摸往里探头的明霆,心中既觉好笑,又不禁心疼。   “我靠,这里面实在是太大了,得找到什么时候?”明霆用手机照明,仓库货架高耸林立,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   周梦勋说:“分头找。”他是个行动派,从就近一排货架开始看。明霆待在原地没有动,周梦勋拿手机晃了晃他,他才说:“周梦勋,高中学数列的时候,多少个数字可以看出来规律?”   “没有。”周梦勋肯定地说:“没有额外条件约束话,不可能有有限数量的数字能确定规律。”   明霆又问:“那如果有类型呢?”   “……”   明霆用手机灯光打在架子上的标签:“虽然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母到底代表着什么,不过换个思路想,仓库不就跟超市一样吗?我看这排和那一排的英文写的是一样的。”他干脆拆开一个纸箱来确定里面内容,“啊!果然跟RFM的仓库管理差不多!那我大概知道往哪边走了!”   明霆朝周梦勋招招手,周梦勋不疑有他,快步跟上。   这家伙真是从来没改变过,学习上的事情稀里糊涂,真搞投机倒把钻空子的事情,鬼主意比鬼还多。   两个人在偌大的仓库里兜到底,周梦勋拉住明霆:“是不是这个?”   明霆上前细看,箱子外表是木板装订的,大小规格确实很像一台摩托车。他再把光往里打,见到侧面木板上留有7721的笔迹。   “对对!应该就是!”明霆激动大叫,周梦勋叫他小点声,他乖乖闭嘴。探险寻宝终于大功告成,兴奋过后又有难题摆在明霆眼前。   这玩意体积太大,哪怕是摩托车残骸都重达几百斤,根本没法挪动。其次,箱子周围全用木板钉死,手头没有工具,撬不开。   为什么做贼比去西天取经还难?   明霆正是郁闷之时,只见周梦勋一脚踹了上去,木板结构被踹了个稀碎,露出里面的模样。   明霆大惊:“你在干嘛?”   “拆开啊。”周梦勋道,“这样不是最快吗?”   明霆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哥,有没有可能人类进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学会使用工具而不是暴力拆除呢?   “这没法复原了,被发现怎么办?”   “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赶在被发现之前找到证据得出结论,而不是站在这里发呆,或者设想后果。”周梦勋冷静道出当下关键之所在,“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但是比结果更重要的是先后顺序。”   周梦勋想问题的方式还是“好学生”那套缜密冷静的逻辑思考,行动更加果敢暴力,说一不二。刚刚那一脚要是踹到人身上,怕不是要被踹得吐血。明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如今在他眼前的周梦勋的实力,搞械斗估计能杀穿一条街。   “动作快点。”周梦勋随意敲了敲纸面,周遭黑暗的环境和手机冷光,把他人衬得像是刚杀完人埋好尸的变态杀手。   明霆吞了吞口水,拒绝承认周梦勋的压制力,反手给周梦勋扣了个“胸大无脑”的莽夫形象聊以慰藉。   两个人合力把残车拖了出来,明霆借光核对编号,果然就是当初做碰撞测试的那台,并且车上的后平叉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天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明霆顿了顿,“还是有点费功夫的。”   他把零件收进包里,周梦勋把掉下来的螺丝收好递给他,他一股脑都揣了起来。   大功告成,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复原案发现场,正打算找块布盖好收工时,突然,门口传来人声。   不是还没到巡逻时间吗?怎么不严格执行排班制度?明霆又急又慌,不自觉看向了周梦勋。   “哪个傻比走的时候没锁门?”一个男的恶狠狠抱怨。   另一个安慰说:“嗨,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咱就随便看看,打个卡,差不多得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事。”   听两个保安对话那意思,总部的库房管理漏洞大得像筛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样一个小小的基础单位都有如此多问题,锐锋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呢?   “你那边我这边,遛完回去睡觉了。”一束光打在了明霆他们所在的那一排货架通道。   当两个保安在门口聊天时,周梦勋反应迅速,把明霆推到了货架里面,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两个人夹在缝隙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明霆紧张地盯着外面,越是这种时刻,五感的敏锐度便越高,似乎连身边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能听到。   鼻子也更加灵敏了,连尘埃都不放过。   明霆鼻息加重了一些,鼻头痒痒,想打喷嚏。他忍了又忍,可这种事情哪儿能是忍得住的?他张开嘴,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可惜为时已晚。   “阿嚏——”   声音回荡,回荡,回荡到了保安的耳朵。   “什么人?”一个保安把灯光打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现在自杀还来得及吗? 第38章 明侦探   明霆想要自爆,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那不是要功亏一篑了?   保安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一样逼近,明霆见跑路无门,把心一横,干脆站出来算了。总比被人发现耗子似的躲在货物后面要体面的多。   思忖之际,明霆被旁边的人拽住,顿感一双手摸到了自己腰上,一身的痒痒肉被唤醒,调皮地调动着神经,让他忍不住左右闪躲,吟叫出声。   “周……你干什么!”明霆压声惊问。他多少要点脸面,赶紧捂住了嘴,瞪着周梦勋的眼神更加凶狠。只是身上痒得难受,他忍不住在周梦勋怀里扭动挣扎,那哼哼唧唧半呻半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实在没有说服力。   “周……”明霆刚要骂人,周梦勋一只手捂住了明霆的嘴,另一只手固定住明霆扭动的身体,在他耳边“嘘”了一声。   这人心思猜不透,既玩弄他搞出动静,又不让他出声,被人发现在这里做贼难道很好玩吗?还是以这么出丑的方式。   周梦勋果然还是跟我有仇,憋死人算了。   明霆喘不过气来,却能分辨出那两个保安的脚步停了。两拨人如同京剧三岔口里的黑暗搏斗一样,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彼此的心态思维在进行着博弈。   明霆吓得心脏都要动用除颤仪了,就在此时,一个保安笑了笑,听声音是拍了拍另外一个,俩人忽然不再前进,而是转身离开。   等大门被关闭,周梦勋才放开明霆,重重松了口气。   “怎、怎么回事?”明霆惊讶万分,“他们听见动静怎么不过来?怎么走了?”   “你是装的还是真不懂?”   “我……”明霆听出弦外之音,在回答周梦勋之前先是自己想了半天,根本猜不到原因,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咱俩对对答案?”   “他们两个肯定现在跑回去调监控了,咱俩得赶紧走。”周梦勋从里面往外推明霆。明霆也怕那两个人突然折返,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大门口,探探外面没人,赶紧拉着周梦勋携脏而逃。   跑到停车的犄角旮旯,才算暂时安全。   “好了。现在从《碟中谍》转成《极盗车神》了。”明霆扣好安全带,点火,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似乎是为了配合节目效果,明霆今天特意开了台斯巴鲁来,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不是红色。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把车停在家里的地下车库,两个人都没有对话。   车灭,车厢内安静至极,明霆和周梦勋都不约而同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明霆下意识瞥后视镜,在里面对上了周梦勋的双眼。   “你打算怎么办?”周梦勋终于开口。   明霆问:“什么怎么办?”   周梦勋指指后面,明霆说:“噢,这个啊。送去检测,不然还能怎么办?”   “然后呢?”周梦勋问,“就算真的没有问题,能全身而退吗?”   “不知道。”明霆叹气,“全身而退,听上去是挺爽的,我是没有任何责任了,可是然后呢?那帮老头子只想着搞内斗,从来不关心锐锋的死活。不论是总部还是RFM,外人提起来都叫‘锐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品牌蒙上阴影,难道会有人因此获利吗?摩托车本来就已经是个很小众的爱好和工具了,在大众的刻板印象又那么差,为什么不想着好好保护它呢?我……我真的不懂。”   周梦勋见明霆越说越低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明霆态度变得坚定。   周梦勋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把这档子事捅到台面上来?”   “没想好,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梦勋提议:“那咱俩现在开车去孙玉宁家,把他揍一顿给你出气?”   “你想什么呢?”   “想讨你开心。”   “……”   “先回去休息吧。”周梦勋推开车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都不是眼前最重要的。明儿我陪你去研发中心。”   “周梦勋。”明霆叫住了,周梦勋停下,看到明霆满是纠结的神情,问:“怎么了?是想说点感人肺腑的话吗?”   明霆摇摇头,用手指指:“你把车钥匙拿走我怎么锁车?”   直到晚上入睡,周梦勋都还在记挂着明霆那无力的神情。他只是一个车手,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在赛场上拿下冠军。商场上的事情,他一丁点都帮不上明霆。   想要保护喜欢的人不受伤害,可自己只有一副赤手空拳,势单力薄,别无他法。   周梦勋怅然望向窗外,一片月色如银如玉,照亮了一侧的书架。   明霆的房子很大,把不需要的卧室拆改过后就剩下了两间。主卧是带衣帽间的套房,明霆现在自己住,周梦勋住的则是原来的书房。房间内有整面墙的书架,书摆得满满当当,几乎都有翻阅痕迹,不是买来装饰用的。   周梦勋看过去,中间几排是各种推理小说,他的手指轻轻掠过书脊,从中勾出一本《异邦骑士》。   冬天时的教室办公室总笼罩着茶水的热雾。   一本《异邦骑士》重重撂在办公桌上,政治老师看着眼前背手垂头的少年,手指急促地敲打书封发出响声,对少年说:“你想怎么着?”   “老师我错了。”少年故作难为情,扭捏地说:“我再也不敢了,您把书还给我吧,我肯定好好听课,没有下一次了。”   “这都第几次了?”   “……”   “书没收了,回去把新民主主义革命那一章内容抄三遍!”   “别啊老师!别!”少年试图狡辩,被老师瞪了一眼,便讨价还价起来,“我抄,我抄。但是老师,抄完之后,书能不能还给我?求求您了好老师,书是我的借的……”为了达到目的,少年好声撒娇,可惜他是个惯犯,一屋子任课老师对他信誉期待为零。   “怎么又是你啊明霆?”另一个刚下课回来的老师看到少年后忍不住叹气,“你就不能让你袁老师省省心吗?少打架,乖乖在学校里上课。”   “没打架,老师,真没打架。这次是认认真真看书。”明霆混淆概念。惹得政治老师厉声说:“是让你看课本!不是看闲书!”   “怎么能是闲书呢?推理小说重点是推理,而且本格推理非常考验人的逻辑和对细节的观察,我们学政治不也是一样吗,要学各种原理,然后举一反三落实到答题上。老师,我这是在做学习前的思维训练,可以更好的帮助自己学习……”明霆振振有词,像微笑的狐狸,气得政治老师翻了个白眼,对这个顽皮的学生又无可奈何。   小鬼聪明,可聪明劲儿不好好用,迟早要走错路。   数学老师笑着问:“明霆,你想训练逻辑,怎么不跟着我好好学数学?数学可是最讲逻辑的呀。”   “……老师,这不是一回事儿。”   明霆掰扯了好久都没令政治老师松口,明霆只好先回去再想办法。走出办公室时碰见了进来的周梦勋。   周梦勋的眼睛在明霆身上打量,明霆不爽,闭口型让周梦勋滚蛋。周梦勋没看见似的挡在明霆面前,明霆一改方才在老师面前的乖巧嘴脸,凶巴巴地说:“你干嘛?”   “有个英语题不会,来问袁老师。”   “她不在。”明霆刚要叫周梦勋闪开,顿了顿,转头对政治老师说:“老师,其实我书是跟周梦勋借的。”   “是吗?”政治老师看向周梦勋,满是怀疑。   周梦勋沉默,明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周梦勋,拳头捏了捏:“是吧?”   “……嗯。”周梦勋这才吭声。   “那你拿回去吧。”老师把书给周梦勋,“你要帮助明霆好好学习,不要总借他这种东西看。”   周梦勋点头:“嗯,我知道了。”   两人前后脚从办公室出来,刚一拐过走廊,明霆立刻向周梦勋伸手:“书还我。”   “书?”周梦勋把书举到两人眼前,“不是我的吗?”   “我那是权宜之计,你别蹬鼻子上脸,还给我!”   周梦勋随手翻开,书页手风琴似的哗啦啦展开。“这是写什么的?”他问:“好看吗?我以为你只喜欢看电影和漫画,看得下去小说?”   “我又不是不认识字!”明霆觉得周梦勋在羞辱自己,“推理小说你不知道?没听过福尔摩斯吗?名侦探柯南总看过吧!”   “听过,没看过。”周梦勋诚实回答。   真是个只会学习的榆木脑袋,在明霆看来,眼前这个人一丁点除了学习之外的爱好都没有,实在无趣得很。不像自己,爱好广泛,博闻强识,八面玲珑,人见人爱。   他给“周梦勋没有好朋友”这个设定又找到一条非常合理的理由。   “借我看看吧。”周梦勋问。   “不借。”   “我明天还给你。”   “我都说了不借!”   “上课铃响了。”周梦勋抓着明霆往教室跑,“袁老师的课,别被她抓了。”   “周梦勋你这是抢劫!”   周梦勋打开台灯,像原来一样翻动书页,唰唰的声响倒回了时光,最终停在全文最后一页上。   “最后当奇克·柯里亚的琴声登场时,我一定会回想起二十岁的御手洗骑着破烂摩托车在夜晚的荒川河堤上狂飙时的情景。他那英姿飒爽的形象,就像一位跨乘铁骑,来自异邦的骑士。”   铅笔在这段上画着线,行至段尾后留有一行快要褪色的小字——骑的得是本田吧?   他当年看到这里时,字还是清晰的。   江曜森飞机落地后打开手机就看到明霆铺天盖地的消息,让他立刻去研发中心的实验室。   江曜森稀里糊涂地走进研发中心大门,稀里糊涂地接过一包破铜烂铁,稀里糊涂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明霆坐在实验室门口焦虑地如同等待老婆生产的新手爸爸,周梦勋拉着他坐好,他竟也没有反抗。   门突然打开。   明霆迈步冲上前,抓着江曜森问:“怎么样?”   “呃……”江曜森困得意识模糊,脑子反应一阵才说:“没有。”   “啊?”   “质量很好,没问题。”江曜森打哈欠,“尺寸参数也是按照图纸严格界定的。”   “太好了!”刘初阳拍手,“我这就叫咱们的公关团队做好准备,休想把脏水泼过来!”   然而明霆心里的石头仅仅只是落地,距离真的放下,还隔着一段空间。明霆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啊,他能全身而退了,让孙玉宁出去和肇事者家属狗咬狗就好了。要是孙玉宁反过来给自己扣帽子,他大可以摆出各种证据来打孙玉宁的脸。   可是他不觉得爽。   他试图有人能懂,或者能解释此刻自己的心情,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一旁的周梦勋说:“刘初阳,先不着急行动。”   “啊?”   “听你明总的。”   明霆垂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周梦勋就这么在他身边站着,如同国王最忠诚的骑士。   刘初阳从某本书上看过,男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很沉默的,她觉得这俩人多半如此。可是自己不能放任他俩沉默到底,该解决的问题还要解决。   “那我们就打防守战?总之没必要继续掺和吧?明总,咱头上的包还不够多吗?”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周梦勋只注视着沉默的明霆,这个一贯说风是雨的人竟然如此安静,拧眉思考,看来他想的绝对不是眼前的弯弯绕绕。   “你是怎么想的?”周梦勋特意问过明霆。   明霆还是没开口。   江曜森一个技术宅,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眼前这三人在演什么绝顶商战。他方才还有话没说完,好不容等到空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递给了明霆。   “还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你确定一下。”   话音刚落之时,明霆收到了一条消息,他叫江曜森先等等再说,因为发消息给他的是孙玉宁。   信息内容言简意赅,很郑重地邀请他明早到总部一谈。 第39章 真相   明霆一大早就去了锐锋总部,会议室门一开,里面坐的是孙玉宁、李振山和徐东林。   “哟,大家都在啊。”明霆笑着入座,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突然把我叫来,怎么着,想死我了?”   徐李二人对上明霆就没好脸色,又不想自己直面明霆的炮火,压力全给到了孙玉宁。   “找我什么事儿?说吧。”   孙玉宁轻咳:“最近关于锐锋09的舆情,你应该听说了吧?对此你怎么看?”   “躺着看。”明霆说:“偶尔坐着看。”   徐东林冷哼,泼皮无赖,油嘴滑舌。   孙玉宁只好开门见山:“公司内部对这起事故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死者家属主要针对的是产品质量问题打舆论战。这个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有问题,产品是不可能投产上市的。关键在于特殊的尺寸型号应用的合理性,现在成了焦点,争论很大,所以董事会决定,要暂停参与此项产品开发环节中涉及全部员工的项目进行彻查,务必要给用户一个满意的交代,同时也是对锐锋品牌形象的维护。”   他一张嘴,明霆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只是预期并非是如设想那般把RFM拎出来背锅那么简单,而是要把他们剥离出去。更狠毒的是,打着调查的名义停掉大家手头上的工作,首当其冲的就是开发团队的主心骨江曜森,那不就是变相让他们停比赛?   明霆的脸色沉了下来:“要是查完证明没问题呢?”   “那就该澄清澄清,该辟谣辟谣。”   明霆冷冷一笑:“现在外面打得火热,你是一句话不说,把我捏吧捏吧之后才想着证明自己无辜,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孙玉宁暗骂,我往外拐?你又什么时候当我是自己人了?   “你不会还想劝我一句‘清者自清’吧?”明霆说,“然后再劝我要顾全大局?”   孙玉宁说:“我承认,我也认为这个事故本事是无良博主为了博取流量危险驾驶造成的,他家里人想要把事情搞大趁火打劫,这种勾当屡见不鲜。可是事已至此,我们是不能和舆论正面对冲的。”   明霆说:“如果我现在就能证明RFM提供的设计不存在缺陷,一切与我无关呢?”   这时,一旁闭目养神的李振山开口:“明霆,现在的情况就是大家都被架在火上烤,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两件事。第一,要给外界一个说法,哪怕是打断牙往肚里吞,都不能再激化矛盾。第二,要从这起事故上看到内部的问题,要重新梳理重新确认。这不是什么人要针对你给你压力,你应该放下心中的成见。事实不重要,姿态很重要。”   李振山的话明霆算是听明白了,这戏文不就是想处心积虑唱一出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他们一直都想让他死,却还要拉着他的手伪善地说,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   凭什么?   “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李振山继续说,“也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明霆闭上眼睛向后仰去,仿佛被逼到了尽头,满是落寞无奈。那三人见状也不急于让明霆开口表态度,就这么等着他消化事实,等着迎接他投降。   五分钟不长,但在这个会议室内,久得好像睡了一大觉。明霆再度睁眼,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长叹一口气,看上去要认栽缴械。   忽然,会议室的门直接被人推开了。   来人正是吴雪容!   那三人大吃一惊,吴雪容今天不是应该在游龙吗?怎么会突然来锐锋?孙玉宁直瞪一旁的助理,责备人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甚至还放任吴雪容直接进来了!   “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吴雪容满面微笑,气定神闲,“怎么都没人通知我一声?”   孙玉宁急忙说:“没有没有,就是一般的例会,聊聊最近的一些情况。”   吴雪容坐定:“那不介意我也听听吧?”   谁敢介意?借他们一百个胆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吴雪容来也改变不了明霆的输局,反倒是能让明霆这一场败仗钉得更死,所以那三人不慌不忙,等着明霆表态。   “我呀,一向心系公司,必要时可以做出让步。”明霆神情凄然地说了一大堆体面屁话,突然神色一转,盯着眼前三人说道:“可问题是,如果错在别人?也要拉我垫背吗?”   “你什么意思?”李振山问,“不是说过对错已经不是重点了吗?你怎么还钻死胡同?”   “不,这才是重点。”明霆起身,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塑封袋被丢在桌上,众人定睛一看,里面是两颗螺丝。   几双眼睛看向明霆,不解何意。   孙玉宁率先问:“这是什么?”   “螺丝啊,难道你没常识到连这都不认识?”   “我是问,你拿这是要干什么!”   “实不相瞒,这两颗螺丝是我从锐锋总部的库房里顺带偷的。”明霆毫不避讳的样子让人大跌眼镜,他笑着说:“这螺丝是09测试车后平叉上的。后平叉本身没有任何设计和质量问题,这事后续其实跟我就没有关系了,本来,我不想多说话的,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人比我还话多?”   他起身,慢慢地走过那几人的身后。   “偏偏就是这么两颗螺丝,两颗命运般的螺丝,意外地被发现强度不够,激烈驾驶有极大的断裂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这事儿大家知不知道呢?”   “……”   “负责对接螺丝供应商的采买主任,听说跟李大伯您侄子的同学,这事儿大家知道吗?”明霆点评,“这亲戚关系可真够绕的,不过换我我也想攀这关系,随随便便就能在供应商那里拿巨额回扣,多好?”   “……”   “区区不才鄙人在下我,竟然能大半夜的在号称严密把守的库房里出入自由还没被发现,这事儿大家又是怎么想的呢?”   “……”   面对明霆的三连问,众人无一可答,脸色越来越难看。   同样难看的还有吴雪容,昨夜明霆联络他,让他今早务必来锐锋一趟。他本在游龙公务缠身,可明霆却态度坚决,他心中疑惑,这才紧赶慢赶终于赶到。   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么大一场荒唐戏。   面对沉默的几人,明霆大声呵斥:“你们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这公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乌烟瘴气,全是玩忽职守和投机倒把,现如今还想拿我做文章,却罔顾真正的性命大事!我这个人是不是平时太善良了?给你们天大的胆子了?”   孙玉宁下意识地说:“不、不是……”   “甭装糊涂了!”明霆道,“你们把后平叉的供应商更换的信息做得那么可疑,不就是为了扰乱视线,不叫人注意螺丝的供应商连资质都存在问题?到现在了竟然还在沿用!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产什么东西!”   “不可能!”孙玉宁被逼急,“至少、至少那个人是自己作死!不可能是因为螺丝的问题!事故鉴定报告书写的清清楚楚!”   “这会儿开始提鉴定书了?早怎么不提?好,就算这个事故与螺丝无关,那以后呢?”明霆质问,“你敢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因为你们那些被猪油蒙了心的利益纠葛而死?”   “你有什么证据!”李振山沉住气,“明霆,没有证据的指控就是含血喷人!你说螺丝有问题,说供应商资质不够,你有证据吗?”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几天,明霆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做出来那些繁复的报告。   只要能拖住一时……   “证据?”明霆阴沉一笑,掏出手机,“这是最权威的第三方质检报告,你要什么证据,我给你什么证据!”   事回昨日,江曜森递给明霆的塑封袋里是周梦勋拿回来的两颗螺丝。   “虽然后平叉没有问题,但是上面打的这个螺丝,强度是不达标的。”   明霆的脑袋机械地转向江曜森。   “哈?”   江曜森说:“这玩意强度不够,稍微激烈驾驶都有可能断裂,很危险的。”   明霆还在死机,事情的发展走势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设想。   周梦勋立刻问江曜森:“要是想出第三方质检报告,最快多久?”   “怎么样都要一个礼拜吧。”江曜森说,“最好的那家在隔壁市,快递路上的时间还没算进去呢。”   “检测最快能做到多快?明天上午可以吗?”   “你开什么玩笑?”   周梦勋道:“事关重大,必须要快。江哥,你有没有什么关系?花多少钱都可以。”   江曜森从来没在周梦勋口中听过这种话,立刻察觉了严重性,说道:“我来想办法。但是这玩意就算现在寄加急,肯定也是来不及的。”   刘初阳看过手机:“高铁也没合适的班次了。”   “我开车送过去。”周梦勋看看时间,“快一点的话,还能赶上他们下班前。”   明霆惊问:“快?你要多快?五百多公里你怎么可能赶得上……不行,我跟你去!”   “这里还有很多事要你处理。”周梦勋按下明霆,转头对刘初阳说:“你好好陪着明总。”   刘初阳点头,明霆还是犹豫,周梦勋笑道:“担心我?”   “我担心你?”明霆立刻变脸,“我是怕你吹牛逼完不成任务!五百公里怎么可能开得到?”   “你不记得中间有一段新开的不限速高速吗?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   听了这话,明霆更不好了。   “还好今天开的买菜车。”周梦勋转转手中RS6的钥匙,“剩下的交给我吧。”   “那是交给你吗?那是交给quattro!”明霆本想再骂周梦勋几句,嘟囔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路上小心”。   吴雪容在看报告,会议室里安静地像是在闹鬼。   吴雪容眉头越拧越紧,几人的心越跳越沉。最终,吴雪容发话:“这件事事关重大,要是爆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按下来!”孙玉宁道,“内部的账可以回头再算,对于外面,是不能承认有产品瑕疵的,这也是我们一贯的公关策略。”   “你有病啊?”明霆不解,“承认错误有那么难吗?难道你想看到有人再次丧命吗?”   徐东林说:“明霆,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眼前网上发酵的事故,是因为博主自己危险驾驶造成的,哪怕整个车架强度做到极限,那种速度下该死也得死,一颗螺丝的好坏并不影响最终结局。”   “我靠你这个蠢逼!”明霆直接骂人。   徐东林想要发作,吴雪容看了他一眼,他只得咽回去。吴雪容问明霆:“你有什么处理方案?” 第40章 拥抱   “方案?”明霆深深吸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吊足悬念。“吴总,你问我方案,是让我给来给他们擦布屁股吗?我这个人小心眼得很,要是问过我但又不让我来主持,我可是要闹的。”   他敲敲桌面,让每个人都回忆起当初他站在桌子上大杀四方的模样。这小子要是再那么闹一回,老几个怕不是要被气得厥过去。   眼见丑事被揭到台面上,局势发生了惊天逆转,其余人无话可说,只待吴雪容发话。   “你先说说看。”吴雪容到底沉得住气,不会上明霆的当。   明霆干脆打开PPT投屏,将昨天与刘初阳仔细核对过的方案娓娓道来。   一颗螺丝钉听上去可以带来灭顶之灾,却不像车架上其他关键性结构那般需要召回车辆大费周章的更换才行,想要弥补,绝非难事。   方案中表明,事故既然是纯粹的人祸,该自证清白还是要证明,但是姿态要低,要尊重生命,对事故本身予以重视,先把自己摘出去。再借由用户此前反映过的后平叉异响问题切入,对产品进行更新优化,并对已经售出的产品提供动态补偿体系,分别按照瑕疵率赔付,免费换新,提供保险补贴等。   为了在后续的优化中更加注重以人为本的精神,方案中还提出要邀请用户参加“工程师周末”活动,让用户深度参与。   当然,诚恳态度的背后,也得需要加强舆论监控,不要让有心之人再带节奏。   “就像几位方才说的,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明霆的话里带着阴阳。   明霆和刘初阳想对策想了大半夜,还把公关总监拉过去一起做方案做到天亮,很多都是明霆自己加的,他的视角很纯粹,把自己当成一个购买产品的用户,设身处地的去思考到底做到何种地步才能接受。   临时拼凑虽然潦草,但有诚意在,可行性极高。   “你这不就是主动承认瑕疵?”徐东林道,“这种舆论压下来,你后面做得再怎么完善,都不可能善终的,竞争对手不是吃素的。”   “事到临头你们还想蒙混过关吗?你们的傲慢嘴脸真是叫人恶心!”明霆冷声说道:“你们那些商场道理都是狗屁,我只知道,如果明知是错误但不去承认,不去努力改正,最终只会错得更惨。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们是不是活太久了,忘了该怎么做人?”   他继续说:“人都做不好,还做什么事情?真是可笑!”   李振山说:“你话说得轻松,到时候蒙受更大的经济损失,谁来担这个责任?”   明霆道:“你们沆瀣一气中饱私囊的时候怎么就没到过‘责任’两个字?现在还反倒问起我来了?噢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他转头看向吴雪容,“吴总,我没学过法律,有件事弄不明白,想请教你。”   吴雪容道:“你说。”   “利用职务之便贪污造成公司重大经济损失,一般要怎么处理呢?”明霆的脸上再度挂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是不是应该报警,让警察叔叔来评评理?”   几人大骇,李振山更是拍桌而起。明霆毫不畏惧,甚至有点开心,他就喜欢看对方恨他恨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霸道总裁的人生,该爽还是要爽的。   所以别人在发怒,他在笑。   会议室里乌烟瘴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吴雪容处在中间,需要极为精准的拿捏。他短暂闭目思考,再度睁眼后,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外部事宜可以先按照明霆的方案来做,但是具体公关层面的部署,我需要看到更详细的计划。供应商的更换对接还交由原来的团队去做,可能需要明霆这边派人监督,包括后续的生产交付以及善后处理工作,都暂时归到RFM处理。”吴雪容缓慢说道:“至于总部这边的种种问题,先内部自查自纠,我要看到具体涉及哪些环节哪些人事,再召董事会议,从长计议。好了,暂时就先这样吧。”   会议结束后,几人垂头丧气鱼贯而出,明霆最后一个走,从吴雪容身边经过时,被吴雪容叫住。   “明霆,你欠我一个人情。”   明霆眨眨眼睛,笑着说:“你可以不来的。”   吴雪容道:“我不来,等着看你死?”   “我会死吗?”明霆耸肩,“我可不这么觉得。”   打了半天的嘴炮,最终事情化险为夷,松懈下来的明霆顿感疲惫,把后续执行的细节跟RFM的同事们商量一番,自己打算回家睡大觉。   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周梦勋回来。   这家伙昨儿把买菜车当成赛车开,充分发挥了RS6作为“西装暴徒”的暴力性能,一路飙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检测中心,将螺丝托付给对方,熬了个大夜等着出结果。早上回传给明霆确定没有问题后,又独自开车回来。   本就是刚刚经历了高强度连轴转的比赛,回来又摊上这些事。仅仅一夜未见,明霆觉得眼前的周梦勋憔悴了很多。   这个铁打一般的人也会累吗?   “唔……”两人之间太过安静,明霆不习惯这样,不知道该对周梦勋说什么。   骂人吐槽不合时宜,说好听的……他说不出口。   “都搞定了吗?”周梦勋先问。   “嗯。”明霆点头,“结束了。”   明霆先是看了周梦勋一眼,赶紧垂下了头。即便如此,他的头顶还是能感觉到周梦勋垂眼注视的目光。   对方越是不说话,他就越不知所措。两人就在玄关电线杆似的杵着,一动不动。   良久,明霆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我可以抱抱你吗?”   明霆仰头,对周梦勋这个请求很是费解。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默许了。   周梦勋的双臂顺着明霆的腋下穿过,一开始的动作很轻,待真正将明霆完全圈入怀中后,他的臂膀收拢紧了,稍稍低头,脸埋进了明霆的颈窝,而后是长足叹息。   明霆脖颈上的每一寸细小汗毛都接收到了那股温热气息,直愣愣地立了起来。   谈及拥抱,明霆不算陌生。打球也好游戏也罢,庆祝胜利时谁不是闹哄哄地抱在一起?但是这样心贴着心,连呼吸都在对撞的接触,他只觉得陌生,甚至危险,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住。   脖子对任何动物来说都是脆弱的部分,他怕周梦勋咬他,所以不敢动弹。   那些被迫害的场景没有发生,周梦勋不像往日那般从容自信,疲惫和孤独的味道顺着呼出的每一丝气息传递给了明霆。   一瞬间,那个高大强势的剪影变得薄弱起来。   明霆僵硬地抬起手掌,犹豫再三后按在了周梦勋的后背上轻抚而过。   这个房子发生了破天荒的一幕,周梦勋在睡觉,明霆在研究吃饭。   明霆补觉比周梦勋醒得早,换过脑子,和周梦勋那些温存画面就成了过眼云烟,明霆认都不认。   他的好心仅有两秒,过了劲儿,就只会想着捉弄周梦勋,点了一堆主食外卖。周梦勋起床后,他刚想给周梦勋丢来一句“爱吃不吃”,见周梦勋拉椅子坐下,好像还挺乐意。   “巨大消耗之后得充碳。”周梦勋说,“你还做了功课?”   “我他妈做了你。”明霆启动白眼。   周梦勋笑道:“今天的事,你只说完成了,还没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呢。”   明霆乐于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添油加醋一番描述,自己俨然是神话故事里降妖除魔的齐天大圣。   “你找了吴雪容来?”周梦勋抓住重点,眉头收紧。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再厉害的孙猴子也得搬救兵。当昨夜刘初阳无奈道出他们无法左右总部那几个人的想法时,明霆率先想到了吴雪容。   他不能,不代表没人能。   以他几次接触吴雪容的直觉来说,他可以赌这一把。   “事实证明,我赢了。”明霆莞尔。   周梦勋故意问:“真的吗?”   “……”明霆努嘴,“你有屁就快放,别扫兴。”   “他只是明面上站你这边,让你介入总部一部分的生产系统里来,实际上你就是被当做擦屁股的监工。至于董事会那边,面上要自查自纠,但重点是‘从长计议’。里面盘根错节那么多,不是他轻易就能拨动的。他敲山震虎,立了威,也给了对方的喘气的余地。”周梦勋道:“我看,你们两边就是打了个五五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一些细节:“……这种最基本的职场逻辑,你还来问我?”   明霆刚刚顺着周梦勋的分析思路走,越听越有道理,怪不得他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没有大获全胜之感,原来症结出在这儿。   当听到周梦勋的提点时,明霆瞬间打个机灵。对啊!他是霸道总裁啊,怎么可能三十六计懂得还不如周梦勋多?   “我问你了么?就这,我还能不知道?”好在明霆反应快,“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别的!”   “……”   “算了算了,你又不会做生意,太复杂你也不明白。”明霆看了眼时间,“哎,我还是去趟公司吧。”   “等你到了都快下班了。”   “还能有点功夫。主要是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怕弄不完。”明霆头皮发麻,他怀疑自己已经通过了服从习惯测试,竟然要求主动去上班了。   这不爽,要不改天提台新车爽爽好了,否则赚钱有什么用?   “下周是马来西亚站。”周梦勋问,“那你是不是就不跟着去了?”   “嗯……大概吧。”明霆提议,“要不我给你找个撑伞的漂亮妹妹?”   “……”   “不要啊?”明霆再度议题,“那……漂亮弟弟?”   “……”   “还不行啊?”明霆思忖,“我懂了!”一拍手,恍然大悟,“漂亮大爷!” 第41章 引爆互联网   没有比赛的时间,周梦勋可以闲着,明霆闲不下来一点。   他接手了锐锋09的烂摊子,每天忙不迭地穿梭在工厂和会议室之间,强度彻底超出了他对“工作”的定义。   此前觉得疲惫的日常都只是小儿科,压力真的给到了,原来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   电视剧里霸道总裁动动嘴皮子就让收购这家公司资产,做空那家公司股票全都是骗人的。   累到极限,哭都哭不出来,睡也睡不着,只想坐着发呆。   明霆收到了周梦勋的消息,摩的佬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明霆回不去,明天还有闹事的肇事者家属最后一次洽谈,手头上的工作堆成山,什么都需要他确认。时间紧任务重,他没办法,回完消息也没在意周梦勋理不理自己。   夜里九点,RFM大楼灯火通明。   明霆推开办公室的门,去到隔壁的大会议室,整个项目组涉及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一起,二氧化碳浓度超标,每个人都油乎乎的。   明霆问大家有没有吃晚饭,同事们全都埋头工作没注意到他,他有点不好意思。见到一角堆着的饭盒,他又想问需不需要他叫宵夜。   半个身子进了门,自己纠结半天,还是没人理他。   不是不尊重老板,而是卡在了一个重要的方案分歧上。   “这家人肯定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老赖,之前好几个同事接触都是油盐不进,肯定是收了友商的钱,我觉得我们的态度不能软。”   “但是没有证据啊!恩怨宜解不宜为,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把这家人给按下去。”   明霆听了几句就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于是拉了把椅子坐下,接着听下去。   “对啊,花钱平事是最简单的 。”   “可是要花多少钱?预算都拿来干这个?他们根本不说自己要什么,这怎么满足?”   “明天再好好谈谈。”   “我主要是不能理解,摆在眼前的是毫不相关的两码事。人死是自己作的,他们家人就是胡诌个理由来诬陷我们,只是恰巧我们这边自查发现确实有问题。可问题完全不是他们指出的那些啊!”   “太别扭了,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是瓜田李下,稍微微操不好,就会让外界以为有连带关系,是我们花钱买通人家改口,清白的都成原罪了,真是窝囊。”   “哎呀,咱们就是赚窝囊费的……”   众人呜呼哀哉,明霆终于可以插嘴说话。   “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吗?”   所有人都保持住自己当前的姿势,只有脑袋硬生生地往话音方向转去。   ……刚刚吐槽,是不是都被老板听到了?   会被杀人灭口吧?不不,如果是现在的明总……   只见明霆双手撑着脸颊压在桌面上,重复着自己刚刚的问题:“需要我做什么吗?”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确认听到的信息,最后公关总监向明霆阐述了当前的情况。利弊分析得透彻,只待明霆做决定。   他其实只是想让明霆批个摆平这家人的经费上限,没想到明霆说:“那明天我亲自去见他们。”   总监惊呼:“这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明霆这种级别的角色亲自与那一家人洽谈,是不符合商业谈判的心理对位的。会让对方认为他们过于重视而哄抬价码。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   “有吗?我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   “不不不,还是太冒险了。”有人拒绝,“明总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RFM,甚至是锐锋。这种身份出来,太……”   明霆问:“我是什么身份?和大家有什么不一样吗?”   众人沉默。   “我决定了,我要亲自去谈。”   “你不怕他们坐地起价?”   “我觉得这是我最基本的态度和诚意。”   “跟一群趁火打劫的人有什么态度和诚意可言?”   明霆摇头:“我都只是听你们说,听网上的人说。那一家人的形象都是通过别人描述出来的,我没有亲自见过。我想了很久,我要去亲眼看看,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想一切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道理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我的我就认,站直了挨打,下次绝不再犯。”   众人还是沉默,显然明霆的处理办法简单直接到超出他们的方案阈值。   只是有人小声说道:“……可这不是你的错。”   明霆笑道:“你们不也说了吗,我不是我,我是RFM,是锐锋。反过来,锐锋这样一个公司犯了错,不论是谁捅出来的,总要有一个人来认,只是孙玉宁既没本事,也没资格。”   公关总监闭眼揉着眉心,他跟明霆打过不少交道,这人做事一贯低调谨慎,不说自己从未犯错,与总部的关系也是能撇就撇。这一次主动站出来,逆天操作实在是令他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老板的全力配合又何尝不是公关人火力全开的底气呢?   也许一切都有得玩,还可以玩很大。   “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明总亲自去,但是务必带好律师,防人之心不可无。媒体这边,继续下黑节奏对冲,对打更热闹一些,挑情绪,做反转。外宣准备方案,时刻按照发布会等级筹备,联系好媒体,等消息。”总监认真说道,“明总,那就拜托你了。”   明霆被委以重任,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立刻说:“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为了见人的时候有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明霆特意早上回了趟家,一开门就见到刚起床的周梦勋。   周梦勋穿着宽松的睡裤,赤裸上身站在吧台前喝水,两个人对望一眼,明霆看到对方满覆的疤痕就转开了视线。   “下班了?”   “没有,换身衣服就走。”明霆匆忙进房间,周梦勋尾随而入,靠在门框上看着明霆。   明霆脱衣服穿衣服速度飞快,周梦勋有点惋惜,也有点在意明霆毫无防备的事实。虽说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避讳的,可是明霆在自己面前袒露时一丁点都不别扭,说到底还是不把自己当做一个追求者吧。   “我明天的飞机。”周梦勋说,“挺早的。”   “那你加油。”   “你没别的要说的?”   “别的?”明霆想了想,“……带带纪永远?”   “……”   “好了我得走了,我没时间了,等你回来再说。”明霆飞奔出门,“最后一句,你要是拿不了冠军就别回来了!”   他做了个鬼脸,周梦勋这才笑了。   去世的肇事者是个富二代,家住高级别墅区,这也是经历事件经过的人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家人不缺钱,难不成还会被钱使唤,或者讹钱?   明霆起初也是这么以为,但真的接触到对方之后,才意识到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是多么可怕。   一个消息层层传递到最后,也会面目全非。   接见他们一行人的是死者母亲,对方难掩憔悴,对明霆这边同事们的话充耳不闻。她始终看着明霆,最后对明霆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他自小就喜欢摩托车,我其实是不同意他玩的。”   明霆认真看向对方双眼,那双眼睛传递出来的情绪不像外界所说那么贪婪无情。   “我……”明霆默默说道,“我也是,从小就喜欢摩托车,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了一台车不会开,自己慢慢学。十几岁,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帅的人。我那台车马力很小,开不快,好像不带头盔摔一跤也不会怎么样。我想开得更好,还摔骨折过。我……我能理解他,如果给我一台这样的车,我可能也管不住自己拧油门的手。”   “所有人都说他是活该,是自己作死。”妇人有点意外,试探问道:“你理解什么?”   “他是活该,没有牵连别人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这话说出来难听,但是我有必要说明白。”明霆说,“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会想,换做我的话,我真的那么喜欢在大马路上飙车吗?我只是没有地方去,我也没有钱,我想耍帅的时候被所有人都看到,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直到有人总是喋喋不休跟我说这样不对,很危险,我好想才慢慢有了这个意识。”   说到此处,妇人情绪有了更多起伏。这段时间她接收的负面消息如同洪水一般,她理智上知道是非对错,可情感上难以接受。从未有一个人像明霆这样对她说设身处地的话,好像明霆不是一个试图说服她接收自己想法的上位者,而是一个跟她儿子一样,拥有许多冲动、不理智和侥幸心理的年轻人。   她不禁掩面痛哭:“他总是说喜欢玩的东西只有在网上有人认同他,我从来没有重视过,是我没好好教育他明辨是非。”   一个女同事给妇人递上纸巾,安慰说:“年轻人总是会被网络上的言论洗脑,带偏节奏误入歧途。可能,可能……”   明霆心情复杂,他没接触过这样的事。他想到自己做的不靠谱的鬼火行为,没被撞死仅仅只是因为足够幸运。   可是自己要真死了,会有人这么难过的哭吗?   他没有父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家人牵挂的心情。不过,死了就是死了,有多少人哭,自己也是感知不到的。   “阿姨,也许我的同事之前和您接触的时候言辞不当,请您不要介意。”明霆好声好气地说:“这次我亲自来,就是想和您推心置腹的聊一聊。斯人已逝无法追回,那我们能做些什么,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呢?只要您有好的想法,我明霆一定全力以赴,请您相信我!”   妇人悲切望向明霆,一时间难以言喻。   回程的路上,明霆靠在车窗边望着街景发呆,方才一番交涉令他内心澎湃思绪万千,只能靠着沉默来消解。   一旁的同事们则在激烈地发着工作语音。   “对对,明总摆平了,那家人可以出来发声,承认是被人带了节奏,但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后面不想被媒体和网友打扰。嗯对,他们不要钱,只要说法,说法明总给了,就和解了。”   “准备发布会,没错。就是定今天傍晚,速战速决,搞炸一点。”   “别考虑友商!哪个友商敢冒头就让哪个友商也炸一炸!”   “新闻发言人就定……”   明霆打断:“我来吧。”   “……”同事惊讶,一向不喜欢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的明霆竟然决定主动站出来?不过以他现在这形象外观,几张照片发在网上已经足够引起讨论了,不差这一点半点。   刘初阳看向明霆,低声问:“明总,你来?”   “嗯。”明霆吭声,“也许这样才能对所有人都有一个交代。”   以前的明霆为什么不喜欢在媒体前露面,谁都不知道理由。现在的明霆不想露面,仅仅只是因为他背负着秘密。   十七岁的高中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看到台下黑漆漆一片,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守在屏幕前看热闹的网友看到明霆站在台上长达数十秒的沉默,都以为是自己网卡了,弹幕上一连串的问号飘过。   台下的工作人员赶忙给明霆打手势,明霆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他都没在国旗下讲过话,现在却要讲关乎企业名誉的大事,是否太过勉强了呢?   高估自己了吗?   明霆深吸一口气,稳定了神思,这才按照预写的台本开口说话。   周梦勋开着客厅的大电视看明霆的发布会,这令他感到新奇。   以明霆的背景来说,草根出身在如此需要底蕴的,需要拼刺刀的行业里奋勇直上,再加上他的脸和年龄优势,完全可以塑造一个鲜明的企业家个人IP,圈粉无数,产品卖爆。   可是明霆没有这么做,非但没有,还极为低调。大家只知道有这么模模糊糊的一个角色,但是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如影去如风,不参加发布会,采访也很少,照片都不留一张,报道的字里行间中连名讳都随手隐去。   业内一撮人认识明霆,留给外界的答案也是很暧昧的。   神秘,让这个男人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传说”。   周梦勋在这件事上吃过很多苦头,无论他有名气,多有钱,身处国外,在国内的人脉消息都不灵通,找这么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一次次守望,又一次次希望落空。   兜兜转转,原来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   看着大屏幕里明霆清晰的脸,周梦勋有几分心满意足。明霆那些客套的前置开场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欣赏明霆这个独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从未在这样的场合下露过面,明霆开始有些紧张局促,有着明显看提词器的卡顿动作,但是进入状态后,他变得流畅起来,神态轻松飞扬,光彩夺目。   因为他面对的是跟他有着相同爱好的一群人,谈论的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滔滔不绝,把做过的美梦都要刨给别人看。   “我不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人,因为我觉得故事的结局比故事本身更重要。锐锋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离不开众多摩托车爱好者的支持与帮助的。但是我们也做了让大家失望的事情。”明霆慢慢说:“针对于锐锋09,我们提出的一套完整的方案。”   明霆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几行文字。这些是之前明霆对吴雪容提过的关于补偿换新的基本内容,表述更加详细,基本免除了车主们的一切麻烦,补贴力度也很大。   对于一般企业,一个说大很大,但是说小也可以很小的瑕疵能够做到如此让步,已经可以得到大部分人的谅解了。   明霆娓娓道来,身后的屏幕也跟着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明霆话锋突转。   “以上是锐锋能给到的全部。但……这并不是我想给到的全部。”明霆说,“时间匆忙,没写进PPT里,我只能口述向大家介绍。”   “这样一次事件让我真正意识到,不论我们在赛道上拿下怎样的成绩,但一款车如若不能让真正驾驭他的人感到信任,不能让他的家人感到安心,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前面说过,我们会每个月邀请用户来参加我们的工程师周末,去深度体验锐锋的产品开发环节。我本人也会在,大家都可以跟我面对面的聊。”   说着说着,他突然拿笔在自己的掌心写下一行字。   “镜头可以帮我拉近一点吗?这是我的个人邮箱,如果大家对于产品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想法,或者想要吐槽,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本人。当然,投简历也可以,只要你足够强。”   台下哑然。   “我们正在开发一套积分系统,只要是锐锋的产品用户,都可以通过这个积分系统来兑换锐锋赛道的使用权限,在赛道上的一切车损都由锐锋提供保障。这些都是免费的。大家不要在大马路上瞎晃荡,不要让自己的家人担心。”   台下还是哑然。   “如果你恰巧车开的不错,我们还会搭建职业培养体系,也许你就是下一个周梦勋。”   周梦勋无奈笑笑,这家伙也就在这事儿上能记起来自己。   “我第一次对摩托车有概念是看《天若有情》,刘德华开着一台铃木RG500带着吴倩莲穿街过巷,我觉得太帅了,我要跟他一样帅。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自己真的可以走到这样一个位置,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既然我可以,那比我更厉害、更加帅的大家,也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明霆接连丢出炸弹,台下的媒体和屏幕前的观众在无尽的沉默触底后终于爆发出狂呼。   他们不是被邀请来看锐锋跪地求饶的吗?不是说好了墙倒众人推吗?不是要冷嘲热讽吗?怎么明霆给出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补偿之后,还接连加码,把公关发布会开成了产品发布会?   怎么被搞得突然心情激动忍不住欢呼起来?   友商!友商怎么不给力了?   对于车友,这无疑是天降惊喜,可是对于锐锋的董事会,这就是惊天巨雷——明霆后面画的大饼全都没经过董事会的批准!   明霆在台上享受高光,台下,他的手机被人打爆。刘初阳根据明霆的指示,冷漠地按了关机。另外一边,公关部门的同事加紧在舆论场煽风点火,网上热闹非凡。   此前锐锋的风评本就跌落,加上公关的人刻意持续打压,让舆论濒临负面极限,再等着这一波反击,事态直接冲上云霄,让看客们有了极限反转的心理爽感,纷纷加入讨论,玩梗凑热闹。   #家人们谁懂啊,大帅比说你比他还帅,情绪拉满了!   #明总别羡慕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明德华!   #为了守护明总的微笑,锐锋09,兄弟们冲了!   #我这辈子没有哪个男人把我放在手心上哄,放在心里的宠,明霆做到了,何况他还这么帅。   #建议明霆出道整顿内娱。   #霸道总裁请我下赛道,真是该死的迷人啊!   #互联网新老公。   明星卖弄颜值理所应当见怪不怪,可是一个企业家拥有傲人容貌时所产生的化学反应是几何倍的爆炸效果。加上明霆表露出来的那种独属于少年的真诚与热烈,与火红发色相配的不服输的叛逆张扬,更容易打动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成年人的冷漠内心。   大家纷纷好奇,这么一个人物,怎么以前就没人发现?网友们再一合计,突然意识到不是没发现过,周梦勋加入锐锋时就有很多照片报道,不过后来莫名其妙都把有关明霆的部分删掉了,再往前扒,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在热闹的话题之下有人发了两张照片,说是去年看比赛时在观众席上拍的,画面是从后排拍前排两个男人的半侧背影。   第一张里,一个男人带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只看得出来身型比旁边那个红发男人大上一圈。那红发亮眼极了,光是个侧脸就能被人一眼识别出来是明霆。   第二张里,神秘男子正在把自己的帽子扣在明霆头上,如同乌云一般遮蔽的似火红发。而那个男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然是周梦勋!   两张照片引起了连锁反应,网友们的话题从“老板员工关系挺好”到扒出来“俩人是高中同学”到“刘备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关羽”到“一对逼人”。   又有热心网友发出锐锋本赛季第一站上,周梦勋拿下冠军回到P房收车,凑在明霆耳边说话的的照片。   冷酷车手艳老板,能不能让大家知道到底在说什么悄悄话?   网友是开玩笑,是调侃,这个时代,万物皆可娱乐,公关们也乐于大家这么玩,热度就是王道。   可是当一条“周梦勋看起来好爱啊”的评论里出现了周梦勋本人大号点赞时,不光公关们傻眼了,车友们傻眼了,周梦勋粉丝们傻眼了。   连周梦勋的同行们,那些叱咤风云的车手们也都傻眼了。   周梦勋的人设不是“不上网”吗?怎么这么会引爆互联网?   明霆在公司睡的觉,一大早就收到了情报,蹭地从沙发上跳起,立刻给周梦勋打电话辱骂。   周梦勋人在飞机上,已关机。 第42章 问心有愧   “哎哟,不行,气得我脑仁疼。”明霆半瘫在沙发上,“刘初阳,再给我拿一板AD钙奶!”   刘初阳从箱子里拿出一板,塑封也不拆,直接给每一瓶都插上吸管,整整齐齐排箫一样,递到明霆面前。明霆一口气嘬了大半,好不容易舒了口气。   刘初阳这才问:“周哥会不会是手滑了?”   “手滑?”明霆指着手机屏幕,“这都几点了?他特么的早就飞机落地了,消息也不回一个,那个赞还在那里明晃晃的点着!男明星都是这么处理重大新媒体事故的吗?”   “没事没事,在撤热搜了。”刘初阳赶忙安慰,“又不是真的娱乐圈大明星,大家都是当玩笑看的,咱们问心无愧!”   问题是我问心有愧啊!   纵有千言万语,明霆也只能羞愤地用“丢死了人”四个字概括。别人可以当做无伤大雅的笑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笑话,是明晃晃的真相。他是被周梦勋温水煮青蛙了,两人生活工作处在一起,周梦勋对他规矩得很,让他掉以轻心,忘了周梦勋这个人其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在赛道上都那么明目张胆,现在更是胆大包天。   周梦勋一直说喜欢他,他觉得“喜欢”总要有原因的。周梦勋的答案含糊,说喜欢他人好,他不信,没觉得自己哪里很好。他不是全无情感的愣子,周梦勋对他的好,他是有认知的,只是他想不出合理的答案,一句“喜欢”在他看来无法支撑这种没道理的好意。   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对周梦勋做过什么,点滴时光勾勒不出什么惊涛骇浪英勇事迹,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校园日常。周梦勋管教他,压迫他,他对周梦勋没几句好话,怎么看都是不对盘的关系,怎么会是喜欢?   难道周梦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理隐疾,就喜欢别人骂他?   明霆猜不透周梦勋的真实想法,面对周梦勋直截了当的表达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当做周梦勋在整蛊他。   不然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周梦勋相处,这些情感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了。   他悄悄把压在保险柜下面的合同拿出来细看,里面规定了两个人在一起需要遵守的种种细节。这当中大多数条款明霆都没有认真履约,周梦勋也从未强迫过他什么——如果周梦勋真的想下手,明霆没地方躲也没地方藏,也没有地方伸冤。   明霆心知,周梦勋其实没逼过自己。这种想法的出现令他产生了一丝丝愧疚感。   明霆想起两人在锐锋总部仓库里那次经历,他几乎和周梦勋贴在一起,周梦勋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弄得他又痒又麻,他连骂周梦勋的字词都连不成话。当时不觉有什么,现在回味直叫人面红耳赤难以启齿。   他琢磨了数天都没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理,干脆添油加醋编出来问刘初阳,如果是她该怎么选。   “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就是,嗯……”明霆凭着回忆学了两声,刘初阳听后有点尴尬,僵硬地说:“还是去调监控吧,直接抓奸在床,不太好,万一是认识的人呢?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抓奸在床?”明霆大为疑惑,“什么鬼东西?难道就不怕是有人被绑架捆在库房里吗?”   刘初阳无语:“那也不是这动静儿啊!”   “那也不能联想到是……是……”明霆说不出口。   “好吧,就算不是那个什么,是别的。大家都是打工人,总部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都是凑合干。面对潜在危险,这没必要自己亲自上阵以命相搏。还是先去查监控比较安全稳妥。”   明霆被提点,想明白了里面的门道,心道成年人的世界真是肮脏龌龊。   周梦勋更龌龊!   联系不上周梦勋本人也就罢了,身边一干人等都跟中邪了似的,对周梦勋的动向一问三不知,搞得明霆都想亲自飞去马来西亚暴打周梦勋。   “找个黑客黑了周梦勋的账号你说怎么样?”明霆呆愣愣地说出自己最后的办法。   “……不至于。”刘初阳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还是跟以前一样让公关出动吧,全网删,寸草不生。”   “以前都是这么处理的?”   “对。”刘初阳想起来总裁大人失忆了,“以前你就是不爱露面,有人发东西出来都是要强删的。”   这么做得罪人,所以外界风评才会那么奇怪。   明霆很费解,只得说:“这么干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算了。”   刘初阳拿出手机,再度欣赏一番周梦勋和明霆的照片。奇怪,明明是两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透出青草气息,如同少年般悸动纯真。加之二人着实养眼,少年漫画似的画面叫刘初阳都忍不住赞叹:“是挺般配的。”   她只是想调侃明霆,谁料明霆突发恶疾一样在沙发上抽搐扭动,用抱枕捂住自己的脑袋,与此同时发出“啊啊”的惨叫,让她别说了。   难道老板恐同?刘初阳百思不得其解。   明霆不恐同,他恐“周梦勋”。一想到这个人,好日子真是过不了两天,被制裁的恐惧就再度袭来。   下午下课铃响后,杜安叫明霆去打球,明霆说自己有别的事儿,杜安贼兮兮问他是不是去约会,他照着杜安脑袋瓜就来了一下。   课本像是摆阵一样在桌面上铺好,明霆满意而走,刚起身,就被后面的周梦勋叫住了。   “你干什么去?”   “去厕所。”明霆随口胡诌,“别老监视我。”   周梦勋作罢。   明霆顺着操场往后墙走,有一处很隐蔽的角落,没有监控,跟一个居民区的死角相连,很方便翻越逃课。   他换上了跟旁边职业技校的人打架缴获来的校服,倾身一跃就获得了自由,脚步轻快地朝着居民区的车棚走去。   那里杂乱地摆着自行车三轮车,最靠里的有一台红色的本田CG125摩托车,大铁链子把避震和铁栅栏栓在一起。   明霆掏出钥匙鼓捣了半天,抹抹头发,带上捡来的墨镜,跨坐在摩托车上,挂挡拧油门,决定去河堤边的荒地里练练最近新研究的技术。   他刚一掉头转身,突见一个人站在面前,他油门拧得大,情急刹车之下,车身不受控地弹跳,他干干脆脆被甩了下来。   “你!”明霆从未这么灰头土脸过,看清来人面目之后,火气直冲天灵盖,跳起来大骂:“你有病啊!”   周梦勋冷声问:“你不是说去厕所吗?”   “我开车去,不行吗?”   “你哪儿来的摩托车?”周梦勋的眼神越过明霆,看向倒在地上的摩托车,“你有驾照吗?”   “滚蛋!”明霆奋力扶起车,重新骑上去,“再挡我面前,信不信我撞你。”   周梦勋纹丝不动。   明霆不信邪,决定教周梦勋做人,大拧油门,车头直冲周梦勋。周梦勋没有一丁点慌乱神色,竟然单手按住了车头,仿佛轻描淡写就制服了一头凶狠野兽。   “别人知道吗?”周梦勋问,“袁老师知道吗?”   “你这不废话吗?”明霆无语,“老提她干什么?”   周梦勋垂眼想了片刻,淡淡说道:“你都给我说明白,否则,我就告诉她。未成年无照驾驶,被人知道了很麻烦的。”   明霆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梦勋。这人怎么总是能鬼一样地纠缠自己?自己到底哪儿得罪过他?   “哦,还有。你不带头盔,很危险。”   “你他妈是不是找打啊!”明霆破口大骂,周梦勋对此无动于衷,不还嘴,等明霆骂累了,他才接着说:“你自己想清楚。”   明霆气得呼哧。   周梦勋笑笑:“如果你告诉我,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周梦勋第一次坐摩托车,他有些新鲜,也有些紧张。前面的人黑着脸没好气地让他抓牢一点,撞死不管。他点点头,双手僵硬地抓着对方的肩膀,自己身体绷得笔直。   明霆回头,恼怒地说:“你是不是蠢?你这么抓着我,是让我跟着一起死吗?”   “那我该怎么办?”   明霆指指自己腰侧:“这里。”   周梦勋两只手用力抓,挠上了明霆的痒痒肉,明霆又笑又叫,满脸通红,不知是笑得还是气的,干脆给周梦勋身上来了一拳,让周梦勋边儿呆着去。   “没有头盔吗?”周梦勋问。   “事儿真多。”明霆说,“怕死就滚。”   周梦勋说:“那我们走吧。”   明霆故意弹油门,摩托车犹如脱缰野马往前冲,突受惊吓的周梦勋为了不掉下去,立刻双手搂住了明霆的腰。   车一开起来就有了风,风灌进宽大的校服里鼓起包,吹过明霆的发丝,透过布料纤维抵达周梦勋的面颊,周梦勋轻轻抱着明霆,仿佛从他的后背上嗅到一丝丝甜的味道。   不知是风里夹的,还是明霆下午刚吃过什么。   老旧发动机制造的震颤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周梦勋从摇晃的后视镜里看到的明霆带着墨镜扬着下巴,虽看不见双眼,却能叫人脑补出那副自信张扬到没有边际的模样。   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明霆灵活穿梭,车尾灯留下一行红色划痕,淘气的惹得路人尖叫,随后扬长而去。   周梦勋的手臂箍紧许多,男孩的腰腹精瘦,他一手就能搂过来。   明明对方比自己还大一岁的。   “你就在这里练车?”   周梦勋站在郊外河堤边的荒地上,眼睛扫视一圈,周围杂草横生,野蛮之处都能没过小腿,只有靠近河边一长条是裸露的土地。   荒无人烟,倒是适合偷鸡摸狗。   “领导,也视察过了,可以了吧?”明霆耐心有限。   周梦勋不依不饶:“你还没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呢。”   “还要怎么讲清楚?车又不是我偷的!”明霆叽叽歪歪,“我上初中就有这台车了,跟人打架赢来的行不行啊?这东西又不是摆设,自己学着开不行吗?我又没撞过人,又没闯过红灯,你要我说什么?”   “那你哪儿来的钱加油,修车?”   “我用我每个月的生活补助啊。”明霆磋磨过味儿来,怒道:“合着你觉得我是跟别人一样靠着打劫弄来的钱?周梦勋,你别有俩臭钱就狗眼看人低!我明霆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傻逼!”   “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别想在我身上施展你那些大少爷的优越感,也别想以此拿捏我!”明霆自认为看透了周梦勋的恶劣本质,朗声说:“今天这些事儿,你爱告诉谁告诉谁,我不在乎!”   “我没有。”周梦勋见明霆发脾气,自觉刚刚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就是单纯想问问,可能我不太会说话,叫你误会了。”   明霆说:“误会什么误会?哦,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能说出来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阴阳怪气?”周梦勋无法领会这种形容,他向来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对于那些话给听者能带来怎样的情绪,自己是意识不到的。当然,他也不在乎。   唯有明霆的反应在他眼里格外鲜明,像是白纸上的一个墨点,顺直线段上的凸起,很难不叫人在意,想要伸手将其抚平。   他没讨好过什么人,不具备圆滑话术的储备,只好一味地让明霆别生他气,歪打正着踩中了明霆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不消一刻,明霆就骂累了,坐在河边不理周梦勋。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周梦勋轻手轻脚坐在明霆身边。   明霆扭过头去:“随便。”   “你以后要是想出来练车,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明霆惊讶转过头来:“你疯了啊?你不是要天天盯着我写作业吗?”   周梦勋问:“你喜欢车吗?”   “废话。”   周梦勋望着明霆的双眼,明霆眼睛转动,觉得奇怪——是周梦勋的眼神很奇怪,明明就是一个跟自己一样大的小屁孩,可眼睛里没什么生趣。   看不懂,很复杂。   “我也没什么事情做,要是你愿意练车的时候让我在旁边看着,我就帮你。”周梦勋讲出自己的条件,“当然,平时学习方面的事情,你要听我的话。”   明霆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怎么感觉一点好处都没有,还给自己又栓了一条狗绳?”   “不,你会更自由。”周梦勋道,“至少我说话,老师是会相信的。”   这个吸引力对明霆实在是太大,周梦勋要是肯帮他打掩护,他能省去不少麻烦。可是如果献祭的是自己另外层面上的自由……算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先过瘾再说。   “好,一言为定!”   周梦勋与明霆拍手,轻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也要保守,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好吗?”   浮云散漫,野草侧弯,水面皱起。周梦勋看着明霆,急躁躁的人安静时显得格外不同,像是阳光下舔毛的猫,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那种幸福满足的感觉抵达了自己的神经末梢。   他是什么感觉到的?原来是风在作祟,呼呼的,在世界的缝隙里穿梭。   这时,明霆点了点头。   生命的轨迹就是在这样无数细微的动作里发生了偏移,一度一厘最终变成巨大的倾角,只是那时从未有人意识到。 第4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比赛的进程很快,明霆这边工作收尾都还没忙完,车队就已经拔营而归。   周梦勋毫无悬念拿下本站冠军,纪永远出了点意外,正赛刚开了三圈就跟别人发生摩擦摔了车,小鬼想赢比赛的心比天高,摔出去的手都没松离合,人车没分离,倒地之后连滚带爬推车起来接着跑,从倒数一路追赶,最终追到了第八名。   车队同事,包括观众一致认为,车都摔伤了还没放弃比赛,追到这个排名已经难能可贵。结束比赛后,纪永远开回P房,一句话没说。陈瞳以为纪永远耍性子,不服这个结果,刚要跟他说两句话,就见纪永远哆嗦着用右手摘了头盔。   左手一直悬着。   消息传到明霆耳朵里时,只有一个“纪永远左手无名指小指骨折”这么一句话。   当时明霆刚从工厂出来,想都没想就发消息问候纪永远。   明霆:宝宝,咋样,还活着么?   明霆:屌断了么?   他刚发完,刘初阳就把他抓上了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一路上都被填鸭式地灌输会议要点,明霆无暇看手机,只知道纪永远没回复他。   他有点无语,干脆接着发。   明霆:不理我。   明霆:冷暴力?   明霆:死了吗?   刚刚按完发送键就被刘初阳拽下车。连轴转地开会,确定投产排期,各方面落地事宜,忙忙叨叨了三十分钟,明霆才得到了第一次喝水的机会,紧接着听到一声咆哮。   “明总!你在干什么!”刘初阳啪嗒啪嗒地抓着手机跑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明霆莫名。   “你在群里发什么的什么?你本来是想发给谁的?”   “我没发消息啊。”明霆打开手机,看到车队群里几百条的信息,他愣了愣,再往下看纪永远的对话框,两人最后一次对话内容还是上周打完游戏一起骂某局队友是臭傻逼的事。   最顶上的消息是周梦勋发来的,点开一看,摩的佬一连串问他在对谁说话,怎么回事,快点回话。   最后几句话多敲了好几个感叹号——这人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表达情绪过。   明霆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连忙打开车队群翻自己发过的消息,好嘛,给纪永远的私聊被他发大群了。   现在群友们在激烈讨论明总的“宝宝”是谁。   首先,肯定是个男人,没跑了。   明霆赶紧发消息解释。   明霆:我发错了!我本来想单独问小远的!   CC瞳:你管小远叫宝宝?   JYS:我们男高是这样的。   凯:我们男高是这样的。   CC瞳:你俩做男高的时候是二十年前吧?   几个人对于明霆和纪永远的关系展开了更深一层的讨论,刘初阳眼看着明霆想要敲字解释,可解释来解释去只会更加乱套。   明霆:我俩是一起坐牢的兄弟,李子,下次拉你一起坐牢。   凯:明总,我是白银仔,我不配。   明霆:我带你!   凯:555我也是你最好的宝宝吗?   明霆:……   消息又刷出去好几十条,另外一位当事人才吭声。   99:……   99:……小伤,没什么,很快就好了。   明霆:哦,那没事儿了,回头出来打球。   99:好。   这下子群里反倒是安静了,明霆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是他的新人设,怎么一向酷到没边,怕影响神经不打麻药都不喊疼的纪永远,会搭理明霆?俩人差着辈呢吧?   明霆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公司地下车库。   他最近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中年男人下班之后不着急回家,而是坐在车里听歌发呆。好像世界无论多么大,只有这么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属于自己,不需要说话,不需要顾忌,不需要……   他的车前怎么站着个人?   “你、你来干嘛?”明霆认出是周梦勋,立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看到对方抗拒的神态,周梦勋的脸色更加阴沉:“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了?”   “你还装?”周梦勋说,“换成纪永远你就上赶着是吧?”   “……”   “手指骨折两天就能好的伤,有什么可问的?”   “骨折怎么可能两天好?”   “我骨折都没缺过比赛,这算什么?”   “……”明霆心想,你是超级赛亚人,地球人能和你比吗?   周梦勋默默说:“我拿分站冠军,你连一句祝贺的话都没有。”   “周梦勋,你可别跟我翻旧黄历,你说这个我还来气呢!”明霆立刻挺直了腰板,“你上飞机前都干了点什么?互联网好玩吗?我问你半天你还装死呢!”   “我在训练,没带手机。”   “你怎么这么好意思?”   两个人在地下车库里对峙,明霆浑然忘记车库是公开场合,同事们的车都停一起,不一会儿就有人路过跟他问好,再看见周梦勋之后都有点意外,不知道这尊神仙怎么出现在这里,明明就签约的时候来过一次。   嘴上同样是打招呼,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明霆联想到网上的歪风邪气,立刻把周梦勋撵进了车,逃命似的狂踩油门一路到家。   回了家,关上门,只剩下了两个人,非但没有得救,感觉更危险了。   明霆喊饿,周梦勋让他饿着,他是不会做饭的。   “那太好了。”明霆嬉皮笑脸敲手机,“那我现在立刻点炸鸡外卖,我吃十盒。”   “你敢。”   “周梦勋,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明霆说,“我现在霸道总裁一个,你别想着成天用过去那套法子整我!”   “我们是签了合同的。”周梦勋冷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谈恋爱该怎么做?”   “我、我。”明霆被问住了。   他的十七年人生经历中,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无所事事地追跑打闹上。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杜安等人老早就交起了女朋友,时不时抱怨恋爱的烦恼,今天闹得要分手,明天俩人好得跟什么一样。   明霆好奇,无数故事告诉他,英雄就要美人配才能快意江湖,所以他也要找个人谈谈才行。问题是找谁谈,怎么谈,对于一个连女生半米之内的距离都没靠近过,成天到晚只知道跟兄弟们腻歪着打游戏打架打球的不良少年来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狐朋狗友给他出了好多主意,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唯一一次女生主动接触他,他欣喜万分,聊了半天才发现人家只是想通过他得到周梦勋的联系方式。   明霆无语,为什么是我?   女生透露,因为你俩关系好。   明霆更无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俩关系好?   女生说,他让某某班那个女孩别打扰你学习,你俩关系不好,他能这么关心你?   这个某某班女孩,正是之前拒绝他的人。   女孩说,这种情况还挺多的,女生就不说了,他还告诉某某班的某某男同学没事儿别找你打游戏,你作业写不完。   明霆觉得自己的人生出现了一些纰漏。   女孩的话题很快又回到周梦勋身上,说喜欢周梦勋的人很多,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但脸是无敌的。她暗中观察了很久,觉得直接对周梦勋本人下手失败的概率拉满,还是对旁边人迂回一下比较好。明霆很是不解,按照女孩的说法,那来找他迂回的人应该很多才对,怎么就这一个?   女孩笑着解释,谁会去主动接触一个恶名在外的不良少年呢?要不是她有明霆班上的好姐妹了解内情,断然是不敢贸然跃进的。   恶名?哪儿来的恶名?不是英明吗?明霆顿感自己成了冤大头,而始作俑者肯定就是周梦勋。为了以恶报恶,他同样言辞拒绝了眼前的女生,并告诉她,周梦勋唯爱学习不爱女人,让她不要不切实际地幻想,同时也告诉其他的小姐妹,别惦记周梦勋了,这人没戏。   我没有妹妹谈恋爱,你也别想有!   十七岁的少年别说恋爱,花花肠子都没一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很正常的。但是试问三十岁的霸道总裁要还是清清白白一张纸,是不是有点太不合理了?   明霆开始给自己编造人生,他觉得长大后的自己一定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一定有很多女孩为自己垂泪神伤,一定——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谈恋爱要做什么?”明霆咬死说:“我谈过八百段恋爱好不好?”   “……”   “从清纯妹妹到性感御姐。”   “……”   “多到从我们家门口排到公司。”   “……”   明霆用余光看向周梦勋,以为会遭到周梦勋的冷嘲热讽,应对的台词都准备好了,周梦勋却逐渐沉默。   他不再是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而是变得晦暗。   明霆没觉得自己的谎言有什么漏洞,以一种很自信的姿态面对周梦勋,像是炫耀自己的战绩似的。   周梦勋问他是否真的爱过那些人,他说我们霸道总裁只谈情不说爱?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他怕周梦勋问他更多细节,于是率先反问周梦勋。   “你呢?”明霆半开玩笑说:“你这样的职业和身家,比我只多不少吧?”   “没有。”   “嗯?车手不是应该很受女孩喜欢吗?”   “我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周梦勋正色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想跟喜欢的人交往,别的人都不行,我将就不了。”说罢,他转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周梦勋当然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十几年的时间里经历许多。   在刚刚得知明霆消息时,他激动之余又有些担忧,他怕明霆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和孩子,那么他的出现将是一种让人困扰的多余。   还好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明霆仍是单身,眼下没有情感纠葛。至于过去,他不得而知。   他不太会考虑“过去”,人都有“过去”,尤其是明霆这样的身份,逢场作戏都是在所难免的。可不去想,不代表他无所谓,这会令他忍不住去追忆,要是自己当初能抓住机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明明是他最先来的,到最后连末班车的车票都得不要脸地抢。现在好了,任何人都可以,他却难如登天。   在周梦勋看来,明霆是一个在某些方面认知清晰得超出同龄人水平,但是在另外一些方面完全不自知的人。他可以把自己的好意无条件的分享给别人,同时对别人的示好加倍奉还,这会造成很多误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同性朋友之间都不免为了友谊的分量争风吃醋,可以产生情感关系的异性就更能明目张胆觊觎这份“特别”了。这些周梦勋都是亲眼见过的。   学生时代的大家只是因为天真,脑中纵有幻想,敢付诸行动的少之又少,那些喜欢很浅淡,过两天就换成了别人。如今不同,情感更像是社会关系的对位,大家都知道真爱难求,便也不求了,最后不过是一种物质的交换和权力的倾轧。   明霆对自己不就是这么换来的吗?如果自己可以,别人也一定可以,只要价码合适。而且这是不分性别的。   这种外部的危险和压力明霆从来都没有感觉。就算不提这些,明霆就是会喜欢女人,这是他天生的本能,未来的日子中,他是否还会喜欢上别人?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又该如何呢?   自己拿着几张废纸去要挟明霆,何尝不是一种笑话呢?   周梦勋怅然若失,努力抑制心中迸发的诸如嫉妒一般的坏情绪,不想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把好不容易靠近一点点的明霆再度隔开。   明霆看着周梦勋离开,自己有种兴师动众一番表演但毫无着力,无人应和的寂寞之感,于是自己复盘是不是话说得有点夸张,塑造得自己过于渣男,不够现实,导致周梦勋不相信自己。   而且最后周梦勋还拉踩他一番,仿佛他有多么不堪似的,对位没对过,有点难受。   明霆气闷,穿上衣服,借由去便利店买零食跑下楼散心。   坐在便利店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明霆的手撑着下巴,筷子戳着面前的关东煮。肚子还饿着,脑子里被周梦勋离开前的那个表情塞得满满当当,全无吃饭的心情。   明霆唉声叹气,有些后悔。他根本不知道过去十几年发生过什么,何必为了在周梦勋面前逞强而编瞎话呢?那样的人生他真的喜欢吗?和那么多人搞在一起,想想都恶寒,鸡皮疙瘩起一身,完全不符合他对美好家庭生活的幻想刻画。   关键是,他跟周梦勋签字画押过,虽然不是真的在谈,虽然他编的是过去时,本朝的令斩不了前朝的官,但是这么做似乎不够坦诚,有悖诚信交易原则。   明霆放下筷子猛地敲脑袋,他跟周梦勋坦诚什么?他自己还有那么多谜题没有解开,能对周梦勋说出来什么心里话?万一他跟周梦勋真的有了什么,他突然游戏结束回到到自己的世界里了,周梦勋怎么办?   他以前只想着要把“自己”的烂摊子处理好,不留麻烦,从未考虑过周梦勋是否也在这些烂摊子里。   问题越来越多,麻烦越来越大,少年抽力地趴在桌子上,陷入从未有过的纠结。 第44章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   闹别扭最怕抬头不见低头见。   明霆头天刚惹着周梦勋,第二天去研发中心开会,车手和测试车手都在,不可避免会碰到周梦勋,当然还有纪永远。   明霆刻意回避周梦勋,见着纪永远先打招呼:“怎么样啊小远?”   纪永远抬起固定的手指:“没多大事,不影响比赛。”   “嗨,比赛没什么。”明霆说,“注意身体。”   纪永远点点头。   “好了,别父慈子孝了。”陈瞳拍拍手,“开会。”   陈瞳不喜欢那种啰里八嗦的冗长会议,但凡能两句话说明白,绝不多谈一个标点符号。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气抑扬顿挫,很快就能让人抓住重点,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明霆却听得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往周梦勋那里瞟。周梦勋低头看手机,同样神游天外。   休息时,明霆来外面透气,看到了坐在长椅上吃三明治的刘初阳。   刘初阳在低头看八卦小群里唠嗑。   “昨天你们看见了么,11来公司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人通报?”   “不是来办公室,是在地下车库被人碰见的,跟明总在一起。”   “哦,没意思,下一个。谁看俩男的,有妹妹么?”   “他俩最近传的八卦算法没推给你?”   “我不看男同的。”   立刻有人发出来大把截图,学习资料。   “周梦勋曝光倒是很多,主要还是明总网上可查的太少了。以前发到网上的图片,他都是叫公关去撤的,这次管都不管,真是大转性。”   “炒热度,热度够了才能卖货,你懂的。看来公司业绩真是快到了兜不住的地步了,逼得总裁亲自下海。”   “要下不也得是孙玉宁下吗?锐锋卖得差关明总屁事?我们RFM可是成绩一路凯歌哎!”   “孙玉宁?他下海估计得让人轰回岸上去吧?哎呀你不懂,商业套路里面玄学成分很多的,要不你说明总为什么早不转性晚不转性,偏偏这个时候?事业批人设带不动了。”   “那他还不如去当颜值博主,他那脸多招小女孩喜欢?现在女粉暴增,就连投简历的妹子都比原来多了许多!”   “可是骑摩托车的妹妹太少了,不销货啊!”   “那让公关跟明总说,发裸照吧。”   “我觉得还是应该多发一发他的那些逆袭爽文人生故事,兄弟们爱看。”   “不是,有人知道11和明霆在地下车库发生了什么纠纷吗?”   “谁敢凑上去听?不过说是在吵架。”   看到这里,刘初阳忍不住出来说:“不可能的,他俩住一起,吵什么吵?可能是来接明总回去的吧。”   群里每一个人都发了一串省略号出来。   “他俩是高中同学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刘初阳坚定地说,“关系很好的。”   “……”   “真好啊,我都想嗑了。”   “路过的狗,吃两口。”   “刘初阳!干嘛呢?”明霆突然蹿到刘初阳面前,吓了她赶忙收起手机。明霆笑嘻嘻坐下:“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男高啊?”   “无聊。”刘初阳不接茬,“怎么了?”   “没什么,出来转转。”明霆佯装透气聊天,实则旁敲侧击,“正好我也有个事儿想找你八卦八卦。”   “什么事儿?”   “你以前听没听过我有什么绯闻啊?”   “什么什么绯闻?”   “就是一些……绯闻恋情什么的。”明霆迫切地问,“有吗?”   刘初阳第一个反应是:“有人缠上你了?有把柄吗?弄出孩子来了吗?需要公关吗?”   “……”明霆觉得好像没必要这么复杂,就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大概就是突发奇想,对自己的私生活有些好奇。   刘初阳说:“我来得时间太短了,以前的事情不太清楚,不过也没有听说过你有交往对象就是了。”   明霆问:“会不会是我保密工作做得太好?”   “那你觉得呢?”   “……如果是失忆也算是保密的一种类型的话,那应该是做得很好的。”   “主要是你平时有时间吗?”刘初阳吐槽,“早上四点半就起来工作,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连应酬都很少去,下了班就加班,加完班回家就睡觉的人……应该也没有哪个姑娘受得了超过三个月吧?”   “什么鬼?我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英俊多金幽默机智,谁忍不了?”   “那就是图你的脸图你的钱,反正不是正经谈恋爱。两个人在一起,互相陪伴很重要的,要不然为什么异地恋容易分手?”   陪伴?像他和周梦勋这样天天住一起吗?   “切,说得好像你经验很多很懂一样。你谈过几个?给我讲讲。”   明霆顺着话说,没有走脑子,依照他自己的经验,那些兄弟们谈论情感生活张嘴就来,他自然以为这些都是可以直接问的。再者,他把刘初阳当做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没那么多秘密。   他终究没考虑他们之间的身份、性别和年龄的差异,就算刘初阳把他当“弱智”,有些话还是没法讲的。   “这是我的私事,你少打探。”刘初阳转变话题,“怎么了,你有目标了?”当她开玩笑一般说出周梦勋名字的时候,明霆被踩尾巴一样大叫一声,急赤白脸地说:“哪儿跟哪儿啊?你怎么会提他?说点正经的好吗?”   “噢。”刘初阳等着明霆说正经的。   明霆努力掩盖自己的情绪:“那……既然说到他身上了。要是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追你,你会怎么办?”   刘初阳正色说:“明总,我一般不做梦女。”   “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假如不了,他这种人就不像是现实生活里的人,这没法设想啊。”   “你努努力。”明霆鼓励,“你可是985毕业的研究生学霸,你可以的。”   刘初阳面露难色,努力设想:“可能、大概、也许……挺梦幻的吧,言情小说少女漫画都是这么写的。哎呀不行!还是太假了!我没信念感。”   明霆不明白假在哪里,那个人张口闭口就能把一些恶心肉麻的话说出来,根本就不是刘初阳脑补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帅哥。   “不过虚荣心肯定是大大的满足的,拿出去炫耀没有问题。”刘初阳拍拍明霆肩膀。   不是,你为什么拍我肩膀?教我做事?   明霆不甘心,换了个说法,掩去了主人公特征,只把周梦勋平日里对他做的那些如实描述出来,让刘初阳带入自己的视角给出结论。刘初阳听到最后反问明霆:“那请问,我对这个人是有什么天然的恶感吗?”   “不能算有吧,很复杂,你就先当没有。”   “那这个人是死乞白赖的纠缠我吗?对我有过什么实质性骚扰?”   “没有。”这点明霆可以打包票,在仓库的那次只能算紧急避险,“挺礼貌的。”   刘初阳问:“那我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吗?”   明霆想了想,拍手说:“哦对了!他是个女的!障碍是不是很大?”   刘初阳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明总,现在什么年代了?这也算障碍?”   “不算吗?”明霆满头雾水,他以为这是一个比山还大的障碍。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勉勉强强吧,毕竟取向是很难更改的,人不能和本性做对抗。但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是觉得,如果真的不是厌恶至极,提到就恶心的想死,就都不算事儿。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过得很累,也很难交付真心,都是凑合活凑合死。要是能有一个人真心对你,冬天怕你冻着,夏天怕你热着,想你所想,忧你所忧,给你提供情绪价值——遇到这种人的概率比行星撞地球还低,抓紧不说,还在乎什么高矮胖瘦是男是女呢?活得快乐不比那些都重要?毕竟人就这一辈子。”说着说着,刘初阳似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物,竟不由挂上了笑容,“好像经历一次宇宙漫游,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经历了万年轮转,来路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知道的归途。啊,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好浪漫。”   明霆跟随着刘初阳的描述去幻想,他讨厌周梦勋吗?提起周梦勋就觉得恶心吗?扪心自问,好像都谈不上。但是这意味着他要接受周梦勋吗?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平白无故要思考这些宇宙宏观问题。   “所以你会接受这样一个人,是吗?”明霆打算把问题抛给刘初阳。   “先给我一个亿吧,我考虑考虑。”   “啊?”这急刹车让明霆的大脑一个踉跄,“你不是说这种情感很浪漫吗?你谈什么钱?谈钱还怎么浪漫?”   “因为我是社畜啊!我干什么不谈钱?”刘初阳面无表情,对着明霆伸手:“你要是给我一个亿,也可以把我关在你们家大平层里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当然,得允许我叫外卖和网购。我一定天天以泪洗面哀叹命运的不公然后狠狠地把主机平台里的游戏全部打穿,夏天把空调开到十六度,冬天在家里吃烧烤。我可以不出门,也不会想着冲破命运的牢笼的,我一定是最乖巧的金丝雀,真的!”   “你这小日子挺美,我也想过。”明霆冷笑。   刘初阳歪着脑袋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种问题?明总,你年纪比我大,人生阅历比我丰富,这种道理你会想不明白?”   “我、我……我就是考考你!”明霆佯装,“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最容易被坏男人骗,我是了解一下你的情感态度,给你把把关,免得到时候你恋爱脑上头耽误终身!”   “哈?”刘初阳神色复杂。   明霆继续说:“不过看样子,除了钱,没什么能打动你这个冰冷的女人了。”   再对着刘初阳问下去已经得不到什么指导性建议,反倒容易露馅。到了上工时间,明霆毫无生气地折返回去,一进门就看见陈瞳和江曜森在吵架,江曜森再一次没吵过陈瞳,见明霆来了,立刻换上哭诉告状的嘴脸。   明霆内心同情江曜森,实际上不敢跟陈瞳对着干,所以同情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上,还得时不时站在陈瞳的视角数落江曜森两句。   他最会抱大腿,谁粗抱谁的。   江曜森欲哭无泪,扬言自己要回欧洲,夺门而出。明霆怕他真要走,陈瞳冷冷一笑。江曜森家里老二最近身体应激,禁不起折腾,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哪儿都去不了。   明霆拍手:“瞳姐真是运筹帷幄。”   陈瞳把目光移到坐在桌子上的明霆身上,那种上下扫视的玩味神情叫明霆不知如何是好,垂着的腿也不晃了。明霆正要开口询问,陈瞳说:“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以为你要躺平,专心做赛事这块,结果揽了一堆总部的事情过来,天天跑工厂,身体吃得消吗?”   明霆以为陈瞳跟自己聊工作,最后落脚却是问他身体情况,着实叫他意外,心中不免感动。他眼中的陈瞳是一个手腕强硬雷厉风行的姐姐,有她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关系倒也融洽。   她弥补了明霆生命中长辈女性的缺失,不考虑她那总是探究明霆的目光,明霆是想和她亲近的。   强者流露出片刻温情格外打动人心,明霆放松一些,笑着对陈瞳说:“我能吃能睡,铁打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吃不消?”   他不会说累得夜里睡不着觉,饭都懒得吃,胃疼头疼加一块能疼得失去人生信念,怀疑自己有命挣钱没命花。   既然是自己夸下海口,刀山火海都得自己扛。他不想散播任何负面情绪叫人担心,于是表现得轻松愉悦,实在不行,撒个娇糊弄过去。   “你看这是什么?”他弯起臂膀绷紧力气,努力秀肌肉,拍了拍:“坚强的臂弯!”   陈瞳无奈笑了出来,伸手在明霆脑门上一戳:“你呀,倒比以前可爱了。”   “是吗?”明霆来了兴趣,“以前不可爱吗?”   他这么问刘初阳,刘初阳肯定顺着问题回答,陈瞳则是反问他:“我一直想知道,你怎么突然想开了?是以前那日子太压抑本性,还是……”   “没有!”明霆立刻警觉,看来对陈瞳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保不齐她后半句说出来满分答案。   虽然很科幻,但陈瞳算是半个科学家。   “就是想换个活法了,以前那样太累了。我现在不好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时不时调节一下气氛,大家工作起来也能更开心一点吧?我还这么年轻,要体验的人生多着呢。”明霆拉起陈瞳的衣袖轻轻摇摆,小狗摇尾巴一样,让人更加信服他的话。   或者说,更容易转移注意力。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的。”陈瞳叹道,“要还是之前那么拼,我真怕你哪天过劳死。”   “祸害遗千年。”明霆歪头笑笑,“我就是那群老头眼里的祸害。”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就在此时,一干人等鱼贯而入打断了陈瞳的话,包括刘初阳、周梦勋,还有刚才跑路了被抓回来的江曜森。   俩人勾勾搭搭的模样尽收眼底。   明霆毫无察觉,他从桌面上跳下来:“你们都回来了啊?那继续吧。”   “啊,好、好……”刘初阳应和。她跟明霆相处太久,对明霆向陈瞳做一些亲昵行为没有太多解读。   她不多想,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第45章 暗恋同盟战线   高浓度会议结束,明霆大脑放空地出来。赛车的问题要解决,用户反馈要处理,夏季要发售新车也还有诸多争议性问题,还有比赛策略种种……做明君难,能心无旁骛坦然地做昏君更难。   一想到回家之后还有个大爹要独自面对,明霆脑仁疼。   随着对成年人生活的深度体验,他愈发想回到自己的时间线里。以前觉得上学痛苦,被老师管教痛苦,考试学业打游戏的磕磕绊绊足以让他的人生灰暗无望,现在一经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明霆偶尔幻想,那个三十岁的自己会不会和十七岁的自己做了交换,去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成年人应付学校里的事情岂不是得心应手?在同学老师眼中会不会像修仙小说主角一样,突然打开任督二脉一飞冲天,把周梦勋这样的恶霸狠狠踩在脚下?   道爷我成了!   他看向远处的周梦勋,刘初阳的话留有痕迹,使他道成之心略有退意。本以为自己成了霸道总裁才是爽文中的爽文,结果不如预期,一个两个都来针对自己。   还有个纠缠着要谈恋爱的祸害,谈不好就一张冷脸搞心态。   明霆很苦恼,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两人有合同,属于等价交换,就算不考虑旁的,信义总是要讲,不能平白利用了别人却什么都不承认。   “你走吗?”明霆象征性地问了周梦勋一嘴,总裁肚里能撑船,他不跟周梦勋一般计较。   意外的是,周梦勋没有接受明霆的邀请。他晚上要去哈维尔那里,不顺路。   明霆听后冷哼一声,转头就问陈瞳和刘初阳需不需要自己当司机。两位女士从不吝啬对总裁大人的驱使,当然答应了下来。   陈瞳坐进副驾,座椅角度不太合适,摸索半天不得其法,明霆探过身来帮忙。这时,耳边传来敲车门的声音。   车里三人有点惊讶,明霆按下车窗:“江哥,什么事儿?”   江曜森笑着问:“明总,能让我也搭个便车吗?”   “嗨!”明霆打开车锁,“上来上来!”   陈瞳说:“你住的地方和我们都不顺路吧?”   江曜森说:“那最后再送我。”   陈瞳说:“你让明霆送完你之后再跨越半个城市回自己家?你可真好意思。”   “没事儿!”明霆赶紧打圆场,“我喜欢开车!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儿干!”   “你不好好休息休息吗?”陈瞳故作关心,“没必要把自己弄那么累。”   明霆说:“我不累。”   孺子不可教,陈瞳把脸转向车窗一侧。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明霆怕冷场,一个劲儿的找话题,使得一切变得更诡异了,令他恨不得站起来踩油门,赶紧把人都送到家。   把江曜森撂下后,明霆松了口气。正要走,江曜森叫住他:“明总,你……”   明霆眨着他那天真无邪的圆眼看向江曜森。   江曜森支吾片刻:“……你要看我家猫么?”   “喵?”   哈维尔开门看到一脸阴沉的周梦勋,摸不着头脑。他适当关心,周梦勋避而不谈。车组其余人也都在,他们好久没和周梦勋有过这样私下的接触,都显得很热络。   搞技术的人凑在一起不会聊别的,话题跟白天差不离。只是他们作为周梦勋的私人团队,出发点全都是站在周梦勋的利益上,坦言之中无不流露出对于锐锋当前的资源配比的不满。   嘴上说尊重周梦勋的开发意见,实际上还是拿周梦勋当无情的测试机器。赛车在赛道上表现不稳定,要不是周梦勋精湛绝伦的技术,换别人早摔车摔到投胎了。   纪永远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越说越激动,哈维尔示意众人冷静。他认真地问周梦勋,是否到现在还在坚持当初的想法,一定要留在锐锋。   周梦勋单手撑着脸颊,倏地回神。原来之前大家的话他一句都没听。   哈维尔叹气,看出了周梦勋的心不在焉。   这徒弟身上具有他刻板印象中的典型东方人气质,心性内敛深沉,大多时候只说自己要做什么,但为何如此做的理由以及他的思考过程,鲜少向人提及。这就凸显他许多行为极其割裂,好听点是果断,难听点是说风就是雨,从不考虑后果。   职业生涯中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少有人在。   周梦勋说自己加入锐锋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哈维尔在锐锋待了这么久,无论是人还是事,都没有让他觉得有特殊的地方。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周梦勋说的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徒弟今日突然到访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以他对徒弟的了解,多半是遇到了心气不顺的问题,就像之前过生日那次一样。   想到今天是去车队讨论改进方案,哈维尔问周梦勋:“陈,为难你?”   周梦勋摇头。   他所郁闷的远比眼前这些人说的可怕。明霆那样子实在招人,又没什么防备心,跟谁都腻歪。即便他知道明霆对男的没兴趣,跟纪永远的亲近关系都足以叫他吃味,更不要说是和女人。   特别还是像陈瞳这样的女人,年长,有魄力,有担当,完全可以填充明霆所缺失的一切。而且这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短,成年人的感情可不是小学生那样要有个所以然,不确定关系,不绑定在一起,随便撩骚撩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是很正常的。   男的也要防,女的也要防,下赛季他可以防詹姆斯了。   周梦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新一站比赛的地点在卡塔尔。   明霆从未去过沙漠,神之向往,本来美美期待,结果被工作绊住,只能像是阴天下雨蔫儿趴小狗似的在家里等着。孤零零眼巴巴地在群里找存在感。   大家都在机场免税店逛街吃饭等起飞,只有陈瞳跳出来回复他一句,给他带礼物回去。   明霆发了一个舔狗表情。   周梦勋低头看手机里两人互动,再不着痕迹地看向了旁边的人。   飞机上,周梦勋的座位和江曜森在一起。   对于此等身价的车手,车队应该安排头等舱才是。周梦勋对于身外之物不太在意,本着节省的原则,跟大家同吃同住。   大明星一丁点架子都没有,叫同事们备受感动。随着深度接触,更加认为以往外界对于周梦勋的种种负面评价都是子虚乌有,哥哥不是无情反派,哥哥只是不太会表达。   哥哥心里有我们。   实际上只是因为明霆不在,周梦勋自己无所谓而已。明霆要是在,周梦勋是舍不得明霆飞机上受折磨的。   飞机自打进入平稳飞行状态后,江曜森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上一行行文字穿梭而过,像是在看小说。   周梦勋偏头瞥了一眼,看见了顶端的书名——《南希老师讲爱情心理学》。   周梦勋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要窥探别人的隐私,他只是单纯的眼神好。眼神继续往下,看到了章节副标题:为什么“讨好女生”是追求中的下策?   只见江曜森面色沉重,反复阅读中间的几个段落,然后拉起本地笔记。从笔记的长度来看,那应该是他自己很早之前就写的,如今有了新的想法,打算再次记录。   只可惜现在没有网,江曜森大大叹气。   他一系列行为动作被周梦勋看在眼里,周梦勋脑筋飞快思索。江曜森遇到什么情感问题了吗?一个成天到晚都憋在实验室里的宅男,有机会接触异性吗?周梦勋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画面,那日他们一起回到会议室见到那一幕时,似乎江曜森就在自己的旁边。   那时候,江曜森是什么反应来着?   周梦勋心下有了定夺。   犹豫就会败北,周梦勋既然有了想法,趁着放餐的空挡,江曜森不再看手机时,向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是不是对陈瞳有意思?”   江曜森大惊,慌里慌张地说:“你、你说什么?”他边说边左顾右盼,生怕谁注意到他俩的对话。还好其余人的位置比较远,他心放下一半,另一半忐忑万分,不住说:“怎么可能?”   “哦,原来你不喜欢她啊,那没事了。”周梦勋诡谲一笑,“我放心了。”   江曜森神情几经变化,猜不透周梦勋是什么意思。本来陈瞳和明霆的行为已经叫他颇为介意,要是半路杀出个周梦勋惹出好歹来,那他可怎么办?   既不如明霆有一番事业,又不如周梦勋条件过硬。   江曜森哀叹天要亡我,硬着头皮问周梦勋想要干什么。周梦勋态度暧昧不明,总是就是要江曜森承认,江曜森兜来转去无计可施,急得团团转。当周梦勋淡定表示江曜森要是肯说实话,他就帮帮江曜森的时候,江曜森神情错愕。   “为、为什么?”   “因为你和陈瞳吵来吵去很烦。现在看起来,你只是想在陈瞳面前找存在感,但是方法太笨了,我看不下去了。”周梦勋说得头头是道,“我不想听那么多没意义的废话,长此以往,也不利于车队发展。”   “有、有吗?”被周梦勋以如此冷淡的态度直指核心,江曜森的脸瞬间憋了个通红,还要狡辩说:“哪里很笨了!”他掏出刚刚看的内容,“我还买了大师课,上面就是这么写的!买过的人都评价说很有用,很成功!”   周梦勋无话可说,他感觉江曜森在技术开发上的才华已经吸干了这人其余的全部智商。   “不如你听我的吧?”   “啊?你?”江曜森满是怀疑地审视周梦勋。他对周梦勋的技术很了解,但是对周梦勋的个人生活完全不了解。他刻板地认为,以周梦勋的实力条件来说,必然是个情场鬼见愁,可为什么无端端地帮他?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情况?   江曜森的脑袋长出来多多少少不是为了充身高的,他有话直问:“你这么好心?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算是同病相怜。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很中意的人,只是追了很久都不得其法。他可能跟你有些兴趣共同点,今天我帮了你,是指望明天你也能帮帮我。”周梦勋编瞎话脸部红心不跳,说得情真意切,听得江曜森颇为动容。   大帅哥也跟吾等普男一样有求而不得?江曜森问:“她是谁啊?我认识吗?”   周梦勋摇头:“你们都不认识,圈外人,我也没告诉过别人。”   见周梦勋把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了自己,江曜森心理上瞬间就和周梦勋统一了战线,不光决定为周梦勋保守秘密,也开始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告诉周梦勋。   周梦勋听后觉得江曜森的副本难度比自己还地狱,并且全都是自己作的。   大约是建立了暗恋同盟战线,在卡塔尔站的比赛中,江曜森格外在意周梦勋的一举一动的同时完全回避和陈瞳的互动。   周梦勋身处赛道,看看身边的人,有了几分怅然心情。随后,这种心情就被高节奏高压力的比赛所冲刷,满脑子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不出意料,他再度拿下本站冠军,并且以A组赛车的水平逼近了Pro组在这条赛道上的最快圈速。   媒体们戏称A组这个赛季过早的陷入了“垃圾时间”。别的选手没什么脾气,竞技比赛,菜是原罪。   这次明霆识相,隔着时差都能想起来给周梦勋发个祝福——虽然一看就是刘初阳编的。   “没点别的表示?”周梦勋故作姿态。   “别蹬鼻子上脸。”明霆立刻恢复本性。   “我以为你要铺红毯摆鲜花大摆宴席等我回去。”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我没空,周末加班,还得跟陈瞳姐出去吃饭。”   “你俩吃什么?”周梦勋立刻警觉,步步紧逼。   明霆说:“这是我俩的小秘密。”   周梦勋说:“你只能跟我有秘密,不准跟别人有秘密。”   明霆发了个殴打周梦勋的表情。   “不如这样吧,你周末把陈瞳叫到家里来吃饭,我来做。这段时间在外比赛,她对我挺照顾的,就当是答谢。”   “你还有这人情世故?”   “……”   “行,菜钱你出。”   周梦勋满意熄屏。 第46章 略施小计   先到的人是陈瞳,开门的人是周梦勋。   看到身着居家服,状态松弛慵懒,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周梦勋出现在眼前,陈瞳往后退了一步,确认自己没有走错门。   “姐!你来啦!”   周梦勋的背后传来明霆的声音,周梦勋不让位,明霆的身影被他挡得结结实实。明霆捏了周梦勋一把,皱皱眉,瞪周梦勋不长眼,周梦勋笑笑,这才转身。   明霆把陈瞳迎了进来,陈瞳说:“噢,你和周梦勋住在一起,我忘了。”   明霆问:“刘初阳那个大嘴巴说的?”   “不是。”陈瞳说,“不知道哪儿传出来的,但好像全互联网都知道。”   明霆立刻望向周梦勋,周梦勋双手摊开以示清白。   “哦对了。”陈瞳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一盒巧克力递给明霆,“给你带的小礼物。”   “谢谢姐。”明霆喜滋滋接过来,他喜欢这些小零嘴,刚要当下拆开吃,周梦勋就说:“一会儿该吃饭了,先放冰箱吧。”他自然而然地从明霆手里把巧克力拿了过来,“你先和陈瞳姐聊会儿天。”   明霆不疑有他,陈瞳多看了周梦勋两眼。   门铃再次响起,周梦勋没来得及动弹,明霆屁颠颠开门。   “哎?江哥?”明霆惊愕。   江曜森同样往后退一步看门牌:“我还以为走错了呢。”   “没有没有,呃……先进来。”明霆不好直接问江曜森怎么会突然到访,便笑着说:“来都来了,怎么还带花呀?”   “哦哦,我、我……”江曜森一下紧张了,“我第一次登门拜访,不知道带点什么,就、就……”   可为什么是一大捧红玫瑰?   饶是脑子脱线的明霆也不太能理解,只开玩笑说:“哇,送我的?你暗恋我啊?”   他一句活跃气氛的话,让在场三人各有各的表情。江曜森赶紧把另外的袋子递上,里面是一瓶红酒。   陈瞳先是发话,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地问江曜森怎么会来,言外之意,明霆也没有告诉她。明霆心里全是乱码,自己一下从不知情视角变成了从犯,想到陈瞳和江曜森紧张的关系,怕自己说错话搞得更乱套,只能先认栽,打圆场说:“怪我,我忘了说。”   眼神像是击鼓传花,陈瞳看明霆,明霆就看周梦勋。   没想到周梦勋说:“对啊,你怎么忘了?”   明霆眼睛瞪得更大,我知道吗?你告诉过我吗?   周梦勋继续说:“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认真听。”   倘若周遭没人,只有明霆和周梦勋,明霆早就一记铁拳招呼到周梦勋的脸上。现下还有两双眼睛望着,为了维护气氛,明霆只能硬吃瘪,干巴巴笑着说:“啊,是吗?哈哈哈哈……”   陈瞳拉过明霆:“好啦,没人怪你。”斜眼对向江曜森:“你愣着干嘛?还不干活儿去?大伙儿等着吃饭呢。”   “我也是客人!我为什么要……”江曜森正要反驳,像原来一样跟陈瞳吵架,周梦勋“咳”了一声,江曜森收手,干涩地说:“行,你们娘儿俩唠嗑吧。”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但不要胡言乱语。周梦勋轻飘飘瞥了江曜森一眼,江曜森再度硬着头皮反悔:“我还是更想看电视。”   周梦勋说:“那你们三个先聊天吧。”   明霆家里的沙发很大,横着摆三具尸体不在话下。   现下他坐在正中间,陈瞳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左手边剥橘子,江曜森在他右手边正襟危坐,手掌按在膝盖上,手指不住打点。两个人把他一夹,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随时等待被调查的犯罪嫌疑人。   对此,他不是很懂。   更不懂的是,三个年龄加在一起超过一百岁的中年人,为什么要凑在一起看《熊出没》?   他不住用余光扫向江曜森,频道是江曜森选的,见江曜森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看得入迷看得忘我。他单知道江曜森有点宅男属性,万万没想到这位大哥“宅”得实在是有些剑走偏锋。   周梦勋喊吃饭,明霆第一个蹿了起来,终于解脱了。   家里只有两个人时都是在岛台上对付,四个人就挪到了餐桌上。   明霆和周梦勋坐一边,陈瞳和江曜森坐一边。本是如此安排,陈瞳干脆拉开明霆身边的椅子坐下。   “都愣着干嘛?坐啊。”陈瞳自在如同主人,另外三人像是被她请来的。   “我还从来不知道小周会做饭呢。”陈瞳笑着说,“深藏不露。”   周梦勋说:“我一个人在外面读书比赛,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弄。”   陈瞳自然而然地说:“那怎么不谈个女朋友?有人做个伴,不会太孤单,这身手艺也有了施展的地方。”   明霆暗暗给陈瞳比了个大拇指,这种大家都好奇但是没人敢问的问题,也就姐姐你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了!   本是想置身事外看八卦热闹,明霆听周梦勋叹气,顿感不妙。不对,他怎么把自己的事儿摘干净了?万一周梦勋发疯秃噜出来什么,他难道要当场以死以示清白?   不能让周梦勋搭这个话茬!   “他为什么要找女朋友?”明霆抢道。   陈瞳紧接:“不找女朋友,难道找男朋友?”   明霆说:“男朋友也不行!”   陈瞳再问:“你管天管地,管人找男找女?”   “不是,我是说,现在大家都是以事业为重,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不太重要吧?”明霆连忙解释,“再说了,我们车队给车手的是家人般的温暖,怎么可能会孤单寂寞冷?”他在桌下的脚踩住周梦勋,“是、吧?”   警告意味很浓,周梦勋但凡说点不该说的,他就踩死周梦勋。   “嗯,我跟明总住一起作伴儿,挺开心的。”   陈瞳说:“哎呀,这不是想八卦八卦以前嘛?你女粉丝那么多,一个中意的都没有?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说来听听,我看看我有没有认识的?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啊,我喜欢……”   见周梦勋真的要说出口,明霆严阵以待,脚上暗暗用力。   “喜欢性格开朗的,活泼一点的。”周梦勋面带微笑,用膝盖轻轻撞向明霆的腿,明霆只觉恶心巴拉,连忙退下。   陈瞳说:“跟你的性格互补,也挺好的。”   “那你呢?”周梦勋反手把问题丢了回去,江曜森立刻竖起耳朵,等着陈瞳的答案。   陈瞳状似思考:“我早过了风花雪月谈恋爱的年纪啦,无聊的时候,就找个年纪小的男人玩玩吧。”   江耀森说:“我喜欢比较成熟理智的。”   三人齐齐看向他:谁问你了?   江耀森尴笑两声,求救一般问明霆:“明总,你最近跟谁谈呢?”这么一问,不单单没有缓解,气氛变得更尴尬。   明霆完全愣住,大哥问这么直接吗?我、我能跟谁?我应该回答谁?他大脑卡顿,僵硬地望向周梦勋,不巧对上了周梦勋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明霆被周梦勋看得直冒汗,一句瞎话都没编出来。   “你是不是弱智?这么多年你瞧不见吗?人家天天上班就对着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哪儿闲心?良家男人都是醉心事业的。”她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明霆,“对吧,小明。”   明霆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瞳那话听着极像是明霆在外面没机会,但是在公司里,机会大大的有。江耀森想得很多很悲观,暗暗吐槽:“我也很醉心事业。”他说话没人理,周梦勋从陈瞳的话中听到一些与明霆口述不同的信息,倘若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周梦勋也不例外,暗暗用腿蹭过明霆,嘴角的弧度大上了几分。   明霆垂着头,像是做错事被揭穿似的,不敢与周梦勋的视线对峙。   “我带了酒来!”江曜森突然提议,“从国外背回来的,咱们把它喝了吧。”   陈瞳问:“你下好毒了?”   “喂!”   “今天大家都开心,喝点酒助兴!”明霆连忙把两个人支开。周梦勋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酒杯,他自己滴酒不沾,一副看戏模样。   不良少年自是抽烟喝酒染头都沾一点的,明霆回忆先前跟着去夜店,感觉自己酒量应该还不错,于是凑着闻了闻,确认接受度还行,就邀请那二位举杯。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只见明霆的杯子最靠下。   明霆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年纪小,恭敬大哥大姐才合乎规矩,忘了职场之上论的不是年纪。   陈瞳率先动作,杯子往下移了一分。   江曜森紧随其后,杯子再往下移二分。   明霆受宠若惊,立刻把杯子往下挪了三分。   三人较劲一般不住往下挪,从最开始的谦虚礼节,演变成了结账买单时的推搡——繁文缛节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按自己的规矩走!   彼此眼神交锋谁也不让,谈笑风生之余暗暗催动内力,三个杯子争抢得火光四射,里面的红酒晃出个漩涡,就看谁更胜一筹!   “哎呀,别别……”   “应该的,应该的。”   “不是……”   只听“哗啦”一声,三只酒杯里的红酒无法承受压力,最终碰在一起全撒了出来,正正好淋在中间一盆番茄牛腩上。   三人僵住,连周梦勋都不忍面露尴尬之情。   “……我去把它红烩一下。”周梦勋起身。   三人互相看看,江曜森说:“红烩好,我喜欢吃红烩的。”   明霆立刻跟上:“对!早就应该做红烩!”   陈瞳点头:“说实话,我就不爱吃西红柿。”   周梦勋说:“那……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几分钟之后,餐桌恢复如初。   像是为了赶紧忘掉方才种种,明霆陈瞳江曜森三人把红酒当白酒各自干了一杯,带了几分酒意,聊天气氛变得轻松热络起来。   “对了,小明,那件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陈瞳放下酒杯,单手托腮看向一旁的明霆。   明霆有些醉意,反应迟缓:“什么事情?”   “那个。”陈瞳向明霆勾勾手指,明霆的脑袋靠过去,两人毫不避讳地咬耳朵。陈瞳说完后敲敲明霆的肩膀,使了个暧昧眼色,明霆稀里糊涂的,似有难言之隐,摇了摇头。   明霆含糊说话:“我拿不准。”   陈瞳握着明霆的手,轻轻拍着说:“咱们把事情定下来也不影响什么,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明霆说:“我没在意,我就是……”   “你俩到底在说啥?”江曜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第47章 不欢而散   “这是我俩的事情。”陈瞳对江曜森不留情面,几杯酒下肚,言辞更是犀利,“你问什么问?轮得着你问?”   “……我。”江曜森被陈瞳泼一盆冷水,明显蔫儿了下来。   明霆安慰江曜森:“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哎……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哦对了,跟你可能还有点关系,到时候成了,我第一个通知你,你得来。”   江曜森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明霆说通知自己,能有点什么好事?   “不了,我不想来。”江曜森有些苦楚,“我想回欧洲。”   明霆说:“接下来比赛都在欧洲绕圈子,那不是正好?”   江曜森问:“那你呢?你还像原计划一样跟着车队走吗?”   明霆犯难:“我也想,但实在脱不开身。接手了锐锋的生产线过来,欠了一屁股债,夏季发布会的事情也没有着落。还有承诺用户的赛道日什么,我都要到场。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们总部那边所有部门都在扯皮打架,你推我我推你,干点事情比挤牙膏都墨迹。”   最后,他幽幽叹道:“要是抓过来套麻袋打一顿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三人静默。   明霆立即说:“不是,我随便说说的。哈……哈哈!”   周梦勋说:“那不如趁着夏休,车队组织一下团建?”   赛会设定“夏休”的机制,一是避免夏季炎热,高强度比赛事故频发,二是缓解车队疲劳,休养备战。   反正企业都是要组织团建的,反正车队都是要休息的,不如两个合在一起办,省时省力。周梦勋自以为提出的建议很合理,江曜森跟着附和,以往对出门游玩一向积极的明霆却没有表露出足够支持的态度。   他双手撑着脸颊,嘴巴微微噘着,嘟囔道:“夏天啊……”   陈瞳说:“团建叫他们自己去不就好了,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正好可以……”   “你俩要干什么?”这一下,连周梦勋都耐不住问了出来。   江曜森冷冷一哼,以为周梦勋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如此。   陈瞳一反常态,没有像对江曜森那般冷面,有些亲切地笑着问周梦勋:“你也好奇?”   周梦勋说:“你们总是提,应该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确实,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小明还没考虑好,我得遵从他的想法。”陈瞳笑意更深,“你要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拿点好处跟我换。”   周梦勋还未做反应,明霆连忙打断陈瞳:“哎呀你招摆他干嘛?你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我们这点事儿,别让他跟着瞎掺和。”   听罢,周梦勋已有点挂不住脸。他不在乎陈瞳如何如何,明霆遮遮掩掩的态度叫他窝火。一想到明霆有某件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这件事还和陈瞳暧昧不明,别人几经询问都不愿意说,他免不了胡思乱想。   江曜森端看那三人作态,心中有了别的想法。陈瞳口风松动,但凡这时候周梦勋能先应下来搞一出缓兵之计,后面的不都好说?他先是对周梦勋报以希望,明霆的阻拦叫他失落,再仔细想想陈瞳的话……   陈瞳为什么不跟别人要东西,偏偏是跟周梦勋?   江曜森再度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周梦勋,惊觉周梦勋完全符合陈瞳口中找个“小男朋友”的标准。洞悉真相的江曜森心叫大事不好,怎么前后左右全是敌人?   察觉到身边变了又变的诡异目光,周梦勋疑惑地看向江曜森。他等明霆说完,再度开口,突然被江曜森按住。   “明总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还是别问了吧。”江曜森正色说道,“省得扫兴。”   “……”   陈瞳吐槽:“你也够扫兴的。”   始终按捺情绪的江曜森再也无法忍受,借着酒劲大声说:“同样的话,明霆说着不扫兴,我说就扫兴是吧?陈瞳,有你这么针对人吗?”   明霆不知道战火怎么就燎到了自己身上,安抚说:“没有,不是,瞳姐不是那个意思。”   “她什么意思还用你说?”江曜森跟明霆大喊大叫,“你让她自己说!天气坏要骂我,天气好也要骂我,天气不好不坏还要骂我,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陈瞳拍桌:“你放什么屁?哪次不是你先嘴贱挑事儿?到底是谁无理取闹?”她把最近一次两人关于赛车调整方案的分歧抖落出来,再一路往前追溯,甚至最早能追溯到二人大学时代的社团活动。   每一笔账目在账单上清晰可见,江曜森被喷得哑口无言,明霆不敢轻易同情江曜森,周梦勋只觉江曜森混到今日还没被陈瞳弄死属实是被自己的技术能力硬保了下来。   有些人可能注定要献祭自己全部的情商来换取智商吧。   两人之间关系如晴天风雨急来,饭桌气氛急转直下,周梦勋都得跟着从中调和,四个人各说各话,乱作一团。江曜森惨兮兮说了一句“那也不能都怪我”,陈瞳干脆起身离开。   江曜森急问:“你去哪儿?”   陈瞳冷声让他滚。   她拿起了车钥匙,江曜森立刻说:“你喝酒了,你要酒驾啊?”   陈瞳脑子一蒙,只顾着跟江曜森吵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要稀里糊涂地上了路,被逮到可是大事。   江曜森说:“我可以不计较刚才你骂我,送你一段。”   陈瞳问:“你脑子有泡?”   明霆上前说:“你俩都喝酒了,算了,我来吧。”   周梦勋双手抱臂靠在玄关处,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三个喝多了的人上演失忆大戏,再一次演变成了“你别结账我结账”的剧情,全然不理刚才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   是他不懂人情世故了。   这场不欢而散的饭局最终是周梦勋一人承受了所有,分别叫代驾把两位神仙送走,自己把饭桌收拾好,转头一看明霆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梦勋不似往常那样任由明霆,明霆和陈瞳的举动让他越想越生气,干脆踹了明霆一脚:“起来,别睡了!”   明霆“噌”一下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吧唧吧唧嘴,看了看周梦勋,愣了三五秒后又躺下了。   周梦勋深吸三口气:“你跟陈瞳到底要干什么?你们俩……”   “周梦勋。”明霆半梦半醒,喃喃自语:“我不想麻烦你,别多问了。”   ……   “不行!你给我起来说清楚!”周梦勋强迫明霆睁眼,那片刻的温宁荡然无存。明霆脑子里的酒精挥发了出去,立刻换上惯用的恶臭嘴脸:“我头蒙!再摇吐了!”   “少装。”周梦勋说:“你平时麻烦我的还少吗?怎么这会儿装起好了人?”   “我真没有!”   “那你实话还说!”   “我……”明霆似有难言之隐,阵阵呜呼哀哉,最终放弃道:“有人想求你办事,我不想答应。”   周梦勋怔住:“那、那和陈瞳有什么关系?”   那日陈瞳在会议室里拉着明霆正要说,一群人回来打断了她。事后,她又单独约明霆出去吃饭,道出原委。   锐锋的产品线除了街车之外大多是小排量代步车,筹备越野摩托车的开发源于当时公司内部的派系纷争,拿出来一笔钱打架而已。   明霆听到这里就知道,得,又是自己参与了但毫不知情的故事,听着吧,别多问。   在当前市场下做越野车多少有点“情怀”,能批下来实属不易,项目组穷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计划在产品发布上线之前去参加中北拉力赛,拿到好成绩还能提升宣传口碑,就算拿不到,通过赛事来彰显产品力,也是拉近用户关系的一种方式。   联系车手,准备报名,静候比赛,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已经约好的那位外籍车手受伤需要手术,算上养病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赶得上夏天的比赛。   项目组着急忙慌地四处找有空档的车手,预算范围内的没时间,有时间的超预算。大家前后准备了那么久,定不想前功尽弃,万般无奈之下,负责人王琨找上了陈瞳,想要通过陈瞳搭上周梦勋,看能不能江湖救急。   明霆听后立刻拒绝。   且不说周梦勋身价几何,就中北拉力赛那漫长的赛程和艰苦卓绝的比赛环境,不得给周梦勋累得够呛?   刚结束完上半年的比赛,人疲马倦,好不容赶上夏休,还要去给人做志愿者?   累死了谁赔他?   见这个任务有点难,陈瞳又说出了王琨另外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他们RFM这边能抽调人手去帮忙上线封测。   一个隶属于锐锋总部的寒酸部门有难处,明霆非常理解,对方这个请求不难,他答应了下来,两人凑到一起,研究起越野项目的事情,中间需要一些技术支持,明霆还没定好方案,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江曜森讲明。   明霆叙述完后口干舌燥,大口饮一杯水下肚。   周梦勋问:“所以你和陈瞳背着大家就是在弄这个?”   “不然呢?”   “你为什么不早说?”周梦勋既如释重负,又有啼笑皆非之感。陈瞳和明霆二人,细想都不可能得事,看来他是关心则乱。   明霆说:“跟你说有什么用?”   周梦勋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告诉我是在麻烦我?”   “因为我有点动摇,一开始口口声声拒绝了瞳姐,但是去了越野部门走访之后,变得于心不忍了。”明霆长叹,“这么一个冷门品类,还是挂在总部名下,想也知道多么不受重视,哎……唏嘘。周梦勋,你懂那种感觉么,就是明明知道没人在乎你到底在做什么,没人在乎你的成败,但你就是想证明自己,想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是孬种。”   见周梦勋沉默,明霆说:“算了,你这种人上人根本不能体会那种心情。”   “……所以你想帮他们?”周梦勋问。   “我倒是想。只是考虑来考虑去,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明霆说:“整个锐锋,有拉力赛经验的只有你,但是我不会让你去的。”   周梦勋笑着贴近明霆:“怎么,怕我累着,心疼我?”   明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抖身体,远离周梦勋:“说正事儿呢,别恶心。”   周梦勋说:“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听你安排。”   “这不是你有没有意见的问题。而是,我同情也好想帮忙也罢,都得在我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而不是我动动嘴皮子让别人上。这、这很离谱,凭什么啊?”   明霆严肃地模样让周梦勋纵然心中百转千回也难以诉说。他感性上觉得明霆把他当外人,理性上又知晓这是明霆天然性格的一部分。但凡遇见问题和困难,明霆都是站在所有人前面第一个上的,从不假模假样地指挥,把脏活累活丢给别人,自己顾着享受。   所以明霆才会如此纠结,因为这一次他想帮的事情,自己是真的无能为力。   “哎……我为什么不是车手!”明霆苦恼大喊,“我才应该是车手啊!周梦勋你夺舍了我的人生!咱俩换换吧!”   “现在换还来得及吗?”周梦勋随口开玩笑,“车技又不靠性传播。”   明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住周梦勋,此番举动吓了周梦勋一跳。   “你说。”明霆歪着脑袋,很认真地问周梦勋,“我为什么不能是车手?我可以的啊!”   周梦勋惊问:“你、你要干嘛?” 第48章 “喜欢”就要拼尽所有   少年想要模仿电影明星的帅气动作,自己在河堤边垒了个小土坡,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飞跃。   起初,他开得很慢,老旧摩托车避震效果差劲,压过土坡后弹也不弹,轮胎硬生生接地,震得他骨头生疼。如此慢速都晃晃荡荡,更不要说速度加快后的横冲直撞。   少年摸清楚感觉后,把车开得更远,油门拧动,弹射起步,顺着土坡向上的轨迹“嗖”地飞出去,结果车头垂落,他没有把住,歪了方向导致重心不稳,左拐右拐跌倒在地,滚了一身土。   角度不对,再来。少年掸掸衣服,扶起车后用力拍土,周围冒热气似的笼罩了一圈浮尘,惹得他“咳”了几声,这才再度上马,轮胎压过浅坑拐了弯,没有驶上陡坡。   来回几次都没有达到满意的效果,少年心气有些低落,撑好车后,叉着腰想办法。   烈日炎炎,少年脸上的汗混了泥土往下淌,他用手背随意抹脸,脸花了,像是刚滚完泥地的小狗。   风一吹,草地有了动静,少年耳聪目明,耳朵支棱起来听到漱漱草叶中夹杂的细微异声。有人来了,他回头一看,一双圆睁的猫眼顿时眯成直线。   “你来干什么?今天可是周六。”明霆的口吻显然不欢迎来人。   周梦勋说:“住校生周六也是要上自习的吧?”   明霆说:“又没有老师看。”他心想不对,周梦勋又不住校,大周六的不自己在家待着,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乖乖上自习?   他怀疑的目光过于明显,周梦勋只好说:“我没什么事情做,想找个地方看书,就去了学校。”   “你没事儿可做?”明霆觉得这事儿新鲜极了,出门打球K歌上网打游戏,或者看电影电视剧,再不济找点爽文逗乐子,不都是事情?他只会嫌时间少不够用,没有一刻是能空闲下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   除了学习。   他打量周梦勋。非在校时间,周梦勋没穿那套麻袋一样的校服。少了松松垮垮的布料拖后腿,少年高挑身姿一览无余。他站得笔直,双手紧捏着双肩书包压在肋侧的带子,似是努力给明霆的问题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这样认真地神态显得有几分紧张。   “无所谓,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明霆先放弃了。   周梦勋松了口气。   天大地大,一片荒芜原野只有两个少年,彼此对望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周梦勋是耐得住性子的,好像这人天生不知道“尴尬”二字怎么写。明霆是个怕冷场的主儿,哪怕打骂眼前人两下都行,相顾无言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让周梦勋滚蛋?虽然这是自己的秘密基地,也没拉护栏围着,也没圈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他说话站不住脚。   “你……”明霆犹犹豫豫之后问,“那你不回家吗?”   周梦勋摇摇头。   明霆说:“都快饭点了,你家里人不找你啊?”   周梦勋说:“我爸妈不常在国内,只有一个来做饭的阿姨,我跟她说今天我在学校学习,不在家。”   明霆问:“那你爸妈远程监督你么?”   周梦勋说:“监督我什么?”   “有没有不好好学习,有没有早恋,有没有……唔。”明霆列举了好多,但是这些好像都不会发生在周梦勋身上。周梦勋自己就能把自己管理得很好,甚至还能分出来精力管闲事——这真是应试教育的悲哀!把人变得没有七情六欲!只会死读书!   明霆愤慨,仿佛此等模式下最大的受害者并非周梦勋,而是他。   “我该练车了。”明霆决定不再理会周梦勋,“你爱干嘛干嘛,别想着抓我回去。”   周梦勋说:“我只是到了学校之后发现你不在,想着你可能在这里,来确认一下而已。”他脱下背包,席地而坐,从包里拿出书来,“我在这里看书,不会打扰你的。”   “随便!”明霆扬长而去。   太阳爬到了最顶端,土地被晒得冒烟,白纸书页亮得周梦勋眼睛疼,看不下去。他从来没在大太阳下晒过这么久,连个遮阴也没有,石人都会不耐烦。要不是想每天都看到明霆,找到一些可以聊的话题,他是不会来硬吃这个苦的。   他抬头看向明霆,那人投入起来忘了时间,平日看起来毫无耐心的毛躁小子,在太阳下晒得满脸通红也不觉焦躁,来来回回兜圈子,仓鼠滚轮一样重复一个路径,不知摔了几次,话没吭一声。   要不是隆隆发动机声响,周梦勋甚至意识不到远处还有个人。同样的,明霆也不记得还有周梦勋这个人,自然不会察觉到周梦勋时常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们好像处在平行时空的交汇处,只有风能把气息带给彼此。   明霆见油箱烧了一半,有几分懊恼心疼。他不应该莽撞地直接上手,而是应该先计划好,或者骑自行车先模拟几遍。现在好了,才找到一点感觉,付出的代价大得有些超出预期。   他正想着,远端的周梦勋忽然叫他,朝他招手。   明霆走过去,看到周梦勋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掏出三明治和冰可乐递给他。他不解眨眼,周梦勋说:“我饿了,刚才走到外面看到有便利店顺手买回来,一起吃点吧。”   明霆没有动手,周梦勋以为不合明霆口味,说道:“凑合吃吧,这附近只有这些。”   连锁便利店里的三明治价格不算便宜,至少对明霆来说如此。他每顿饭都在学校食堂对付,有饭补,吃饭四舍五入接近花不了几个钱。跑出去上网饿了,也只买最便宜的泡面,不加火腿肠卤蛋。   学校门口的炒饼炒面炒米饭,馋时才会光顾。   他没有挑食的资格,向来有什么吃什么,盯着周梦勋手里的三明治没动弹,其实只是想问问多少钱,又不好意思开口。   偏偏周梦勋会错意,最后解释说自己吃饭没意思,明霆陪他吃,他周一就不检查明霆作业。   勉强接近了正确答案,明霆这才放下心防,至少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周梦勋家里的煮饭阿姨有专业厨师证,红案白案样样拿手,衬得周梦勋手上的三明治味同嚼蜡。他用余光观察明霆,同样的口味,怎么到明霆这里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效果?   明霆两三口吃完后大灌一口冰可乐,距离“吃饱”还有很大一截,至少灵魂彻底得到了救赎,心神一震,来了干劲,拍拍手打算再战。   周梦勋问:“你不歇会儿?”   “我今天得搞明白。”明霆一想到还剩下半箱油,忽然有些萎靡,重新坐回地上,“我先想想。”   “你想弄成什么样?”   “别问。”   “这是个数学问题。”   “嗯?”   周梦勋拿了支笔反过来在地上画,大概多长的距离多大的角度能飞多高,如果再算上包括明霆在内的整车重量,那就是一笔很精密的账目。   明霆听得头晕眼花,没想到自己玩个车,还能跟公式沾边,不由说道:“你这个学可没白上。”   周梦勋说:“数学和物理都是物质世界的基本法则。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了吧?”   明霆信了一点点,把自己从电影里看到的情景描述一番。说到高潮剧情时,他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周梦勋不自觉跟着笑了出来。   少年泥里滚过,站在光下不显狼狈糟粕,连被汗浸湿的头发都是亮的。   “你确定这样可以?”明霆看着一地鬼画符,认真问。   “嗯,应该。”   “我试试。”   明霆这一次把车推得更远一些,他牢牢记住了周梦勋给他的数据,在对应的阶段开到更快的速度,热风直面而来,他再踩油门,转速表瞬间拉起。眼见陡坡已至,摩托车翘头一跃而起,明霆的眼前出现了完整的天空!   飞起来了!   他欢喜大叫——紧接着!摩托车落地发生了剧烈的抖动,竟不再是原地摔倒,而是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明霆!”周梦勋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   明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进草堆,人被杂草淹没,像是人参果落了地,一下就不见了。周梦勋一路扒拉过去,见明霆抱着手臂蜷缩呻吟,他动也不敢动,半跪在明霆身边问道:“你、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   “摔死我了……”   周梦勋试图找到角度,扶明霆起来。明霆立刻大喊:“啊啊啊!胳膊!胳膊!疼——周梦勋你杀人啊!”   “回去多休息,不要乱动,两周之后来复查。”医生看着明霆打好石膏挂在脖子上的右臂连翻嘱托。家长不出现,他担心有其他隐患,对着明霆和周梦勋多问了两句。   问怎么受的伤。明霆说打架的同时周梦勋说是车祸,两个人互相看看,明霆改口说车祸的同时周梦勋改口说打架。   医生面露难色,明霆硬着头皮说先打架,然后不小心让车撞了。   那肇事者呢?   明霆说,我闯红灯,我全责。   那家长什么时候来?   明霆看看周梦勋,立刻搬弄设定,说自己爸妈都不在国内。这时候,周梦勋忽然补充说,明霆的父母拜托他照顾明霆,结果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是很对不起叔叔阿姨,希望就不要再告诉老师了。   周梦勋模样周正赏心悦目,看着说话就很可靠,属于无死角证人,加之俩小孩没有欠费行为,大夫只好作罢。   离开诊室取了药,明霆站在偌大的医院大厅里发呆。   “还疼吗?”周梦勋问。   “疼?”明霆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疼?这点小伤,切,都不叫事儿。”   周梦勋低声说:“刚刚是谁又哭又闹喊疼死了?”   明霆说:“我哪儿知道?反正不是我,爱谁谁。”   “……”   沉默片刻,周梦勋又说:“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他等着迎接明霆的破口大骂,结果明霆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神色轻松,甚至很不屑地说:“就你?你还没那本事好不好?”   周梦勋盯着明霆。   明霆稍稍动弹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臂以示区区小伤不在话下,不小心拉扯到关节,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气,强行忍下去,装笑说:“骑车摔跤,多正常一事儿。回头再练练,练好了就不会受伤了。”   周梦勋说:“那你为什么不带上头盔护具?”   “热死我?”明霆满不在乎,“都是土地,能摔出什么毛病?”   周梦勋指指明霆的手臂,无声地揭穿谎言,明霆立刻大叫:“老子出门打架受过的伤比这重!”   “那你可以不打架。”   明霆嗤笑:“这事儿是我决定的吗?”   周梦勋义正言辞说:“你为什么决定不了?他们有人来找你,你不理不就好了?要不然就报警,总有比打架更好的方式。”   道理谁都会说,在不经人事的少爷嘴里说出来尤其轻松。明霆耳朵早就长了茧子,免疫全部伤害,懒得和周梦勋辩驳。他故意挖挖耳朵,以示对周梦勋的嘲讽。   周梦勋说:“还有,你骑个摩托车摔来摔去,这样很危险的,图什么?”   明霆说:“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周梦勋说:“你可以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理解。”   “因为我喜欢玩车,喜欢挑战。”本不想说,明霆有点赌气,“你能理解吗?”   周梦勋良好的学习习惯告诉他,不懂的问题要刨根问底,他一个劲儿地追问明霆“为什么”,恰巧明霆又是那种很难把抽象感觉具体化解释出来的人,被周梦勋逼问烦了,一股脑说:“什么为什么?老子喜欢,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喜欢?”这个词对周梦勋来说似乎有些陌生,看向明霆滚脏的衣服和受伤的手臂:“这种代价也值得吗?”   明霆端看周梦勋,反问:“那我问你,你有喜欢做的事情吗?学习不算。”   周梦勋摇头。   “周梦勋,我也理解不了你,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会完全没有一件喜欢做的事情,那样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讨厌天天重复一件事,早上六点起来读书,晚上十一点熄灯睡觉,日复一日按照课表生活,好像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通过考试。我又没有想做什么大老板,没有想做科学家,为什么要被考试分数定义?”   “所以你也没必要试图理解我,你的价值不是我的价值。我自己喜欢,我就能豁出去,我不觉得疼也不觉得苦。是生是死,碍不着别人,也不烦别人记挂。”他强调说:“但是我一定要弄明白我的极限在哪儿,没有拼尽全力,我会后悔。”   明霆说这番话时与平日里浑不吝的形象截然相反,少年对“喜欢”有着最纯粹的定义,像是漫画里大声叫喊着要拯救世界的主角一样,不在乎别人的嘲笑和审视,不在乎是否有人应和。   “自不量力”不是他理应自我审判的角度,而是旁人早已丧失勇气却不敢承认的遮羞布。   “所以喜欢一件事,就要把什么都拼上吗?”   “那不然为什么叫‘喜欢’不叫‘讨厌’?否则拿什么证明自己?”   他怀揣着某种信念,坚定地叫人挪不开眼睛。这使得周梦勋的大脑产生了许多错乱的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仅知一点明霆是说错的,明霆受伤了,他是会记在心里的。   可惜他还不太懂怎么表达这种情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参与别人的人生,无措呆愣半天,闷声问:“那老师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跟刚才一样说。”   “她不想听到你打架的。”   “唔……那就单纯被车撞了,我全责,这样最简单。”   “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明霆没领周梦勋的好意:“你给我打掩护?大礼拜六的,咱俩为什么会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掺和。”   “……”   “不过。”明霆抬起受伤的手臂,贼兮兮笑道:“我都这样了,不写作业很合理吧?对吧?”   周梦勋思忖后认真说:“你还有右手。” 第49章 一箭双雕   锐锋RFM厂队在MRC赛场上捷报频传,不仅令锐锋的产品在圈内口碑提升,还产生了一定的破圈效应,成为了许多入门萌新的关注品牌。   毕竟有周梦勋这么一个抗下所有负面议论,逆转天崩开局强势复出,令赛道上神佛俱灭的人物存在,路过狗都要进来尝尝咸淡。   曾弃他而去的赞助商也纷纷回潮,哪怕和厂队的赞助有竞品关系,也努力和车手本人保持密切沟通,等待时机。   只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下难免也会有一些污秽,接着骂周梦勋的大有人在。他成绩好是应该的,因为他是Pro组的冠军,来A组理应信手拈来。但成绩越好,越有“炸鱼”之嫌,好像他是在Pro组混不下去才来A组享受人生。   这个论调的无解之处像极了某些足球输比赛,要么赖草地太干,要么赖草地太湿,要么赖草地不干不湿。A组比赛变得毫无悬念索然无味的锅,自然也是要推给周梦勋的。   但倘若周梦勋真输一场,能带来的风波声量恐怕远胜他蝉联领奖台。   “谁在乎,MRC官方只会因为A组收视率上升,票更好卖而做梦笑醒。”刘初阳高强度上网采样学习后已经完全学会了那股阴阳怪气地味道,“不全靠我们哥哥?数据什么的完全不输Pro那些数值怪好吧!”   明霆说:“……少上网。”   刘初阳这才恢复了正形:“总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夏休收官的话,咱们应该能稳坐车队、车手、制造商三榜第一!”   “666!”明霆笑道:“这已经是历史性突破了,我看那些老头还能给我说出什么屁话来!”   “倒也不急着半场开香槟。”刘初阳看看时间,整理好手头的文件,提醒明霆,“明总,该出发了。”   自从和孙玉宁等人就锐锋09的问题正面对战后,明霆一直在工作的苦海中沉浮,对方也遵从吴雪容的安排“自查自纠”。明霆想接着咬下去,周梦勋劝他点到为止,眼下诸事纷乱,还没到打完团直取高地的时机。   他想想也对,便专注自身,双方竟然达成了诡异的平衡氛围,谁都不主动招惹谁,自然也用不着判官吴雪容指点江山。   明霆上一次请吴雪容出面已是硬着头皮,他不喜欢欠人情,心中盘算着若非致死关头,他不想再碰吴雪容。只是眼下一事,想要达成目的,恐怕只有吴雪容有法子了。   吴雪容答应得爽快,见面地点约在了他的家中。明霆有点紧张,又不好回绝,只得应了下来。   到了家门口时,明霆两手空空觉得别扭,转身问刘初阳自己是不是应该提两箱奶才对。刘初阳沉默,明霆干笑两声。   “送君千里……”   “得,我自己进去了。”明霆按了门铃,刘初阳回车上等他。   开门的是吴雪容本人,明霆有点意外。更意外的是,进门后随便扫了几眼,发现这里比自己家还性冷淡,偌大房子里只有吴雪容一个人。   吴雪容看破明霆的心思,不等明霆问,笑着解释说自己只是租住,平时工作繁忙,不太着家。   他空降锐锋前一直在游龙集团内部调派轮转,不同的城市,一站接着一站,锐锋是同过去站点大致相似的停靠站。   “找我又有什么事?”吴雪容开门见山,一个“又”字画出重点。明霆充耳不闻,只说自己想说的:“你知道八月末锐锋有件大事要办吧?”   吴雪容点头:“发两款车型。”   明霆反客为主,示意吴雪容继续。吴雪容好奇,耐着性子说:“改款的锐锋RS09和新的越野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把这两个产品放在一起做。”   吴雪容吸了口气,原本压着沙发扶手的手臂松开,身体向后靠去,典型停顿思考的动作。看来对明霆突如其来的想法,他还没有头绪。   明霆说:“我这段时间不光在工厂里打转,还见了很多高粘性用户,收到很多反馈,感慨还挺多的。当然,我知道你应该不乐意听。”   吴雪容轻笑:“可你不还是要说?”   “呃……”明霆接道:“总之就是,大家都是隶属于一个品牌之下,虽然实际上确实不在同一个山头,但是用户不知道啊,只会觉得你们各玩各的很奇怪。越野线是全新的产品线,第一次亮相要炸裂,否则这么个冷门业务太容易沦为鸡肋了,对吧?”   吴雪容问:“你不担心分散重点吗?之前09的风波刚刚过去,新款09上市要保证万无一失才行,忽然把额外的产品并进来,你有几分把握?”   “没有。”   “……”   “但我想试试。”   “……”   吴雪容的沉默不语让明霆顶着几分心虚迎难而上:“哎呀主要是王琨那边实在是没钱,能帮就帮一把啊。”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吴雪容疑惑,“你这么帮他?”   “哪儿有什么好处?说的好像要职务侵占一样。”明霆当总裁当得驾轻就熟,职场名词张嘴就来,“我跟他认真聊过,他是真的想做东西出来,我能感觉到。”   早在来锐锋之前,吴雪容就对锐锋内部的结构进行了充分的摸排调查,不单单是高层,直到中层的派系关系也大致了解一番。这个王琨曾在RFM供职,真要数关系,勉强能算在陈瞳负责的业务体系下,和明霆还隔着许多层,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调任去了总部,从一星半点的记录来推测,这更像是一场“出走”。   听上去自己独立负责一条产品线,实际上公司内部对这块业务完全不上心,钱给不了多少,人手也不够,在吴雪容看来就是巧立名目转移一笔资产罢了。任谁都没想到,王琨这人竟然利用手头有限的资源把事儿办成了,这下总部那边骑虎难下,不得不顺势把这款产品发出来。   生产是一回事,发售又是另外一回事,砸资源砸钱如火烧洋钱票,王琨只得自己想办法。令吴雪容在意是的,一个从RFM“出走”的人回头,明霆何为要搭理?对方要是富贵显赫倒也罢了,很显然就是个穷亲戚。   吴雪容严肃说道:“明霆,你现在越来越喜欢靠‘感觉’做事了。”   “感情用事,我知道你想说这个。”明霆同样认真,“可是以前我靠理性做事,我做的都对吗?大家的结果都好吗?改方案的事情我已经和公关运营们都聊过了,有可行之处,并且几乎不需要什么额外投入,说白了就是顺手的事。我能顺手帮人,为什么不做,我会掉一块肉吗?”   利益交换是成年人的法则,少年的慷慨显得单纯幼稚,套在成年人的外表下,只会叫人嗤笑。   吴雪容听后双目半阖,他被极致训练的大脑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反应。他会去想为什么和凭什么的问题,想人精似的明霆怎么会这么好心。想着想着,与明霆接触的点滴细节浮上心头。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骗人,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眼神和气味是装不出来的。   明霆语出惊人行为夸张,一桩桩一幕幕都令人啼笑皆非,可就是这样的人在名利场里碰撞出了化学反应。吴雪容一路走来,做过无数次选择,他深知那些影响人生的重大选择往往并不能通过理智与经验精密计算得出,而是得抱着赌徒心态,凭一瞬福至心灵,甚至是被某只无形的手推着走,都由不得自己选。   明霆于他而言,就有这种魔力。   “既然如此,这些事完全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又何必来找我?”   明霆舔着脸笑道:“这不是,还差点吗。”说着,他搓搓手指示意吴雪容。   吴雪容故意装作没看明白。   “王琨那边呢,本来想发布之前去参加中北拉力赛,但是手头比较紧,就报的是无后援组,搞得很硬派很纯粹,对吧?”明霆把后续一系列倒霉事件和盘托出,最后才落到自己想说的事情上,“周梦勋肯定是不能去的,又没有合适的人,这么好一事儿总不能歇菜吧?我突然想到,哎,我不是有赛照吗?我可以去呀!”   “你?”吴雪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自己看不懂的剧情。   “对呀!是不是很轰动!很有节目效果!而且我那个赛照需要每年至少跑一场比赛才能续存,这不是正好吗?”   明霆觉得自己能想出这种一箭双雕的解决办法,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怎么着,你是想让我打进中北拉力赛官方董事会给你作弊吗?”   “这来不及啊。”   吴雪容心想,我真是多余问你,你还真敢答。   “现在这个事情有一个小小的瑕疵。之前那个车手报的是无后援组,我肯定没那本事,那么漫长艰苦的赛程,没后援我得死。改组别不难,难得是……”明霆再度搓手指,“差点元子。”   “差多少?”   明霆有备而来,立刻呈上聘请车组以及耗材的价格清单。这笔钱很尴尬,虽然RFM的总裁大人去参加比赛,但不是为了自家,而是为了别人,名不正言不顺,账自然不可能走RFM。指望总部?一听明霆参与,不倒扣钱就不错了。   至于越野部门,为了搞开发生产,连最后的波纹都用了,实在是挤不出来一分钱,要不然也不会想到通过比赛去做宣传,还报的无后援组。花钱买几个圈内大V测评不好吗?   王琨那人已经到了谈钱色变的程度,明霆思来想去,只好找上吴雪容,编了这么大一个故事,层层递进,图穷匕见。   吴雪容看过清单之后,轻轻一笑:“这点钱,你自掏腰包不就行了?”   “……”明霆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可刘初阳告诉他,要是走自己的账,这个事情的性质就会发生更大的改变,不太稳妥。   至于找赞助商,不说时间上是否来得及,金主们对新产品的态度如何根本无法把握。   吴雪容把预算清单还给明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明霆高声问:“为什么?”   “因为董事会不姓吴。”吴雪容说,“你仔细算算你之前开发布会做的那些承诺要额外支出多少,种种落地细节,你跟我商量过吗?是,你大可以说后续扭转了销售口碑,但你次次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无法无天了?我要是一直由着你来,以后的工作要怎么做?”   他明霆仗义出手可以不求回报,吴雪容不是那样的人。明霆思前想后,祭出杀招。   “那要不你借我点?你当我的赞助商?”   “……”   “私人借贷,发票什么的就免了吧?”   “明霆!”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明霆讨饶,“那我请十几天假期总可以吧?我这也是为了公司好是不是?”   吴雪容已经失去耐心:“我不管人事。”   明霆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去参加比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老人家帮我看着点RFM,别我人回来了,家被人偷了。”   吴雪容越听越觉得离谱,可能在明霆心里,他吴雪容是什么很贱的人吧。   “好不好。”明霆倾身向前,微微努嘴,眼巴巴地望着吴雪容,两根手指弯曲压在桌面上,下跪一样,“求求了。”   刘初阳在车里看到明霆出现,立刻开门。   “怎么上?”刘初阳递上拆好的AD钙奶。明霆用力嘬了一口:“你知道什么叫真男人嘛?”   “啊?”   明霆认真说:“能屈能伸。”   刘初阳喜道:“吴总同意了?”   明霆说:“是得我自己想办法了。”   刘初阳顿时失落,明霆让老张开车去工厂,刘初阳说今天那边没有工作安排,明霆用饱含深意的语调说:“我现在进厂学打螺丝,应该还来得及。”   刘初阳这下算是看出来,明霆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那个该死的比赛了,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这事儿,周哥知道吗?”刘初阳问。   “他知不知道怎么了?”   刘初阳说:“你俩住一起,夏休了,他放假你整个人消失,也不去上班,他肯定会问吧?万一问我,我怎么说?”   这是个隐患,明霆思考片刻,对刘初阳说:“首先,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告诉他。本来人家是想找他去的,结果我取而代之……虽然我跟你周哥关系不错,但是兄弟之间,就是,嗯,最好不要产生这种嫌隙。他还是放假好好休息吧,比赛怪累的。”实际上,他是觉得一旦告诉周梦勋真相,这货肯定得阻拦他,“其次,我消失那么久确实不合常理,到时候新闻报道也会报,所以只要做好出发前的保密工作就好了。”   刘初阳翻开日历:“那周末他有比赛,回国当天,你应该已经到了发车大营签到注册了——只要你跑得足够快。”   明霆打个响指:“天助我也!” 第50章 有男鬼   中北拉力赛每年的比赛线路与赛程皆有长短出入,大方向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总的来说,基本是以丝绸之路两端为起始终点,途径城市另行规划。   今年的比赛参赛人数和车队创下了历史新高,结合文旅宣传,加入的城市也最多,比赛前期筹备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吸引了各路媒体前来报道。   车队名单中赫然出现的“锐锋”二字令大家颇为意外,知道锐锋在做越野车,估摸着时间上应该是要上线了,可是还没有正式发布的车怎么会弄来参加比赛?能经受得住残酷环境的捶打吗?跑不出二里地就抛锚,岂不是贻笑大方?   怀着疑问,大家的目光被后面挂的车手姓名所吸引。   明霆——这个姓挺少见的,等等,这不是锐锋RFM的话事人吗?精英总裁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赛场上?确定不是同名?   等大家在首发站大营见到那抹传说中的红色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在尚未消化此番情况之际,大家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细节。   明霆竟然参加的是无后援组?   中北拉力赛的路段多在戈壁沙漠,一路过去皆为荒原,且不说没有“路”,自然环境也极其恶劣,比赛过程艰苦卓绝。这不单单是对车手的驾驶技术和意志力的考验,同样是对赛车性能的质问。   为了能够顺利完赛,不论汽车、摩托车还是卡车组别,参赛车组都是一个不小的团队,除比赛车手,还需要包括技师、后勤等工作人员提供保障。这和场地赛大同小异,车手在赛段上的事情靠自己,一旦结束赛段回到大营,只需要把赛车交给技师去养护,自己安心休息即可。   在这当中还有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组别,就是无后援组。   所谓“无后援”就是字面意思,其他组别所拥有的后勤团队和保障车统统都没有,一个人单枪匹马踏上征程,每一日结束比赛回到大营后,赛车维修养护需要自己来完成,就连晚上睡觉搭帐篷都要自己搞定。   普通组别的车手吃饭休息的时间,是无后援组车手修车整备的时间。即便有着充足保障的普通组别,每年还有许多车组因为赛车故障或者车手受伤而无法完赛,就更不要提睡觉比别人少,吃饭比紧,工作量比别人大,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无后援车手了。   在如此极限条件下,能报名参赛已足够证明自己的热爱与勇气,顺利完赛更是绝顶的胜利,若是能有好的排名成绩乃至冠军,可谓是真正的猛士,是最纯粹的车手。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极限生存挑战,挑战赛车,挑战自然,挑战自我。故而在大营中,每每看到无后援组的车手,大家都会予以尊重。   明霆自然不是为了这份尊重,他也想把RFM的技师团队拉来伺候自己,有江曜森给自己修车,李凯旋伺候自己起居,他只要每天睁眼闭眼开车就行了,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但贫穷不光限制了他对美好的向往,更限制了他的生存空间。   吴雪容不肯帮忙,没有赞助商青睐,他自己的钱也用不上。一边是如狼似虎的比赛大门,一边是王琨等人的殷切期待,明霆既已夸下海口,最后只能背负全村人的希望迎难而上。为此他还专门跟车队里的技师请教,认真学习打螺丝,一台越野车的组装拆卸及维修事项玩得滚瓜烂熟。   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对维修工作的熟练程度逐渐恢复。基于之前开车的经验来看,明霆断定自己一定是精通机械维修的,并且这些技术绝非高中时代倒腾那台破车能积累下来的。   难道自己真进厂打过螺丝?可是那样的话,又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了上层精英呢?   明霆来不及抽出时间思考自己的人生谜题就到了比赛出发的日期。为了保密,送机的人只有刘初阳和王琨两人。明霆在安检口磨蹭了半天不想进去,十七岁的少年勇归勇,可自己独自踏上危险莫测的陌生地域,心中还是有许多抗拒的。   “你那台赛车江哥经手调过,问题不大。”刘初阳说:“媒体那边也打点好了,不到进入赛程,是不会曝光你的。你放心去吧。”   “明总。”王琨郑重许多,“给你运赛车的那台后勤车抵达首发大营之后把车放下,会直接开到终点大营等你,到时候你跟车回来就行。放心,我都打点好了。”   “你连张回程的机票都不愿意给我买吗?”明霆甚是委屈。他当然知道王琨打得什么主意,反正赛车运输都是要走个来回,返程时叫他跟车,还能省点。   “不是,你把后勤车开回来吧。”王琨说:“就给司机付了单边的钱。”   明霆亮眼一黑,看来王琨的算盘已经打出了花样,打出了风采。以后就应该让他去搞财务,还愁开源节流?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资金极其紧张的情况下硬是把产品给做了出来。   三人易水送别挽袖徘徊难舍难分泪眼盈盈,主要是明霆墨迹,最后刘初阳说:“明总,送君千里……”   “哎!”明霆重重叹息:“我走了!二位就此别过!保重!”他一抱拳,潇洒转身,慷慨悲歌,大步而去,安检员立刻拦住他说:“那边排队。”   刘初阳看着明霆灰溜溜地去排队,不知为何心中升起无限担忧。   明霆背着周梦勋来参加比赛,这不难操作,锐锋厂队一直在国外比赛,他自己在国内只需要安排好工作即可。反正吴雪容答应了他了,至少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用担心有歹人作祟。   他独自一人抵达大营,下车便被眼前景色震慑。   这里位于中部高原地区,夏季气候干燥炎热,营地又在城市之外的荒漠地区,目之所及之处皆被夕阳侵染得血红,大地沟壑层叠如同老者的皱纹,沉默地诉说着数万年的轮回等候,直教人心中升起一派悲怆苍凉之感。   这恰恰满足了少年的胸中一番抱负,完全扫去了出发时的忐忑抗拒之情。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与千年之前的英雄人物有了命运的共鸣,封狼居胥,更待何时?   明霆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带上自己简陋的装备去注册报道,正走到报到处帐篷的门口,看到有一群人围在外面,时不时向帐篷里面探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待注意到明霆,几人纷纷噤声。   明霆只觉古怪,难不成是自己这段时间在网上太红了?受人关注的感觉总是很良好的,他洋洋得意,一步踏进了门,此刻有人正好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   “怎、怎么是你!”明霆活见鬼一般指着对方大叫,“你、你!”   “我怎么了?”说话的人正是周梦勋。   明霆的叫嚷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那些远处的人看到周梦勋现身也都露出了惊喜之情。这个在圈内血雨腥风所向披靡的男人竟然会现身于此?他是来参加比赛的吗?这么重大的事情锐锋竟然没有官宣?难不成是有更大的秘闻?   要知道周梦勋可是有科曼拉力赛冠军头衔的男人,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拉力赛事,拥有最顶尖的车手和最严苛的赛程,其困难程度远超中北拉力赛。   这不是来降维打击的吗?锐锋按的什么心!   驻扎的媒体们咬碎一口银牙,早知道不跟锐锋签什么保密协议了,现在都得等着开赛才能发锐锋的相关消息,这样一个爆炸新闻不能首发实在是痛失流量!   明霆怕引来更多人围观,赶紧把周梦勋拉到了角落里,龇牙咧嘴地问:“你来干什么!”   “比赛。”周梦勋淡定说道。   “比赛?比什么赛?你不是昨天才比完赛?”明霆被周梦勋搞崩溃了,这人现在出现在这里肯定没好事。他明明做足了保密工作,千算万算万无一失,怎么可能会是这个结果?   昨天确实是MRC夏休前的最后一站比赛,刚一结束,周梦勋就独自踏上了回国的飞机,昼夜兼程,终于在今天下午抵达大营所在的城市,马不停蹄地来报道。   他比赛所需要的赛车和装备同时从另外一个城市空运至此。签收之后,他立刻给陈瞳回了消息,陈瞳人还在国外没回来,远程操办了一切,预祝周梦勋比赛顺利。   那日明霆向周梦勋透露了越野部门的计划后,周梦勋一直记挂此事。从明霆抓着自己一惊一乍提出那个问题时,他便有了想法。他了解明霆,这家伙是个说做就做的性格,于是他直接找到了陈瞳表示自己想要参加比赛,让陈瞳背着明霆帮自己搞定名额,他分文不取,比赛结束之后还会配合产品宣传。陈瞳一听,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王琨得偿所愿,嘴巴闭得更是比拉链还紧。   不过陈瞳还是问了他两个问题。   其一,是为什么会牺牲夏休来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其二,是为什么要背着明霆。   周梦勋两个问题合并成一个回答,只说自己有冠军集邮的爱好,到时候想给明霆一个惊喜。   “惊喜?”明霆不知喜从何来,惊吓还差不多。他有一脑门子问号,全卡在一起,一个都没问出来,支支吾吾像个磕巴。   “对呀,从现在开始,我们是队友了,你不用一个人孤零零的比赛了,不好吗?”周梦勋明明笑得很浅,可那笑容令明霆头皮发麻。   明霆还在失神,周梦勋提醒他说:“赶紧去报道吧,不然来不及了。”   夜深人不静。   哪怕是夏季,戈壁滩的夜晚都会凉一些。   参加比赛的选手和工作人员们处理完首日的杂事后,纷纷找到自己组别的驻地开始安营扎寨。一排又一排集装箱似的房车停好,在前面是各自车队搭的维修帐篷。已经调整得差不多的赛车架在车架上,等候着明日发车。   一般组别的选手有房车可以住,而无后援组的车手们只能自己搭帐篷,在最靠近发车点的区域。他们一切从简,赛车维修区只是一片空地,车都按照划分整齐停着,像是那种县城大卖场。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一切都要靠自己。明霆自诩动手能力很强,从未娇生惯养,可也在搭帐篷这件事上折戟。   零件全都铺在地上,帐篷还软趴趴地瘫了,明霆蹲着扒拉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   明霆抬头,早就把帐篷收拾妥当的周梦勋正双手抱臂优哉游哉地看着他。他顿时泄气,把连埋在臂弯里发出“呜呜”的颓丧声。   周梦勋连忙蹲下:“你是不会支帐篷吗?”   “怎么可能!”明霆抬头叫嚷,“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是我不会做的!”   那怎么了?我的祖宗?   “我的杆儿没带。”明霆指的是横竖交叉将帐篷撑起来的帐杆。原本是拆成一节一节放进包里,那么明显的物件,怎么会忘记带呢?明霆挖着脑子想了半天,难道是自己在家学习安装之后胡乱丢到一边了?   没有帐杆,帐篷肯定是没法住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明霆倒霉至极,模样惨惨淡淡。   “不过我想了一个办法。”明霆睁着大眼看向周梦勋,周梦勋提了个心眼问他什么办法,他一笑:“你借我两根。”   “那我住哪儿?”   “住五星级大酒店。”   “……”   “你就不应该来参赛,要不你回去吧?”明霆义正言辞地说:“夏休哎!别浪费!”他捂住心口,“你累坏了我心疼。”   “没事儿,我状态很好,不觉得累。”周梦勋起身,“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明霆站得太猛,眼前忽然一黑,阵阵头晕目眩后闭眼倒退两步,周梦勋本要伸手扶他,反被他抓住诉苦:“你也知道这个破比赛什么赛制,一连十几天都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根本买不到东西。无后援组全程还不允许接受其他组工作人员或者选手的帮助!换你你怎么办?天天睡沙子吗?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深明大义,我肩负着两个人的梦想独自踏上旅途,你放心,你那一半,我也会帮你赢回来的,到时候我……”   周梦勋不为所动,甚至面带微笑地说:“我自己就能拿冠军,为什么要算在你头上?要走也是你走吧?”   “因为我心中也有一个梦想!”明霆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坚定,泣如悲歌。   “那我也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你说。”   “按照赛规,无后援组选手不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帮助,除了同组选手。”周梦勋说,“你跟我住一个帐篷不就好了?” 第51章 上路   明霆的瞳孔猫眼一样倏地缩紧。周梦勋见状不觉意外,只随便让明霆自行考虑,自己翩然而去。   明霆蹲在地上戳帐篷,实在没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又不想对着周梦勋大眼瞪小眼,自己跑去食堂吃晚饭。   每一站大营都有这些基本生活设置,活着不成问题,生存质量不要妄想。说是食堂,其实就是偌大的简易房,菜色也很普通,好在明霆从不挑剔,自己打了满满一盘,落座就吃,偶尔斜眼竖耳观察观察周围的人。   参赛车手来自世界各国,按理说有名气的有不少,他却一个都不认识。玩越野的泥巴佬不论如何厉害,商业价值都是比不过MRC里那些妖孽们的,恐怕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打包卖,价格都比不过一个周梦勋。   明霆能用余光感受到同样有人在观察自己,他不介意,毕竟自己是一个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霸道总裁,又通过种种亮眼操作在互联网上吸引了那么多粉丝,备受瞩目是应该的。   明霆沉浸在人生赢家的美好幻想中不能自拔,有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像是有话要说。明霆很大方,笑着让对方坐下,正准备接受一些溢美之词时,只听对方谨慎地问:“那个,周梦勋他……”   笑意在明霆的脸上凝固住。   他想干干脆脆甩一句“周梦勋死了”,又不能真这么说,搞得好像俩人有多大仇一样,还会被传老板员工关系不和。周梦勋全网那么多粉丝,他怕不光是被喷死,尸体还会被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虫子咬。   他连翻糊弄,脑子里全是周梦勋,难以平衡。他戳戳自己吃了一半的饭,食堂提供的大多是周梦勋不爱吃的,不知道那家伙在这里待上十几天能不能吃得消。   满怀心事地回了营地,车手们要么闲聊天,要么修整赛车,明日首站,各自有各自的紧张与期待。   明霆蹲在地上把车擦了一遍又一遍,周梦勋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擦,一句话也不说。周围人陆陆续续回帐篷休息,周梦勋也进去,把明霆晾在原地。   待过了十几分钟,周梦勋听到帐篷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拉链被猛猛拉开后再被迅速合上,紧接着自己被人踢了一脚,始作俑者闷声说:“滚里边点。”   周梦勋歪过头来:“我以为你要擦到天亮。”   “擦到天亮?”明霆抱着睡袋进来,麻利铺好钻进去,重重翻身背对周梦勋,“我把你的也擦了啊?”   “好的,谢谢。”   周梦勋以为明霆会有所动作,已经做好了防守准备,怎料明霆老老实实没有动弹。两人在腿都伸不直的小帐篷里挤着,拉链一拉,虽然不能说密不透风,里里外外还是差了几度。周梦勋平躺着,稍稍歪头看向了明霆红色的后脑勺,不由轻声叹息。   周梦勋是天不亮时醒的,一方面是生物钟如此,一方面是陌生环境下睡觉轻,剩下的八个方面是他做梦沉海被一只八爪章鱼勒得窒息。   猛然睁眼就见明霆放大的睡颜,对方手脚全缠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当成大号的抱枕。   他见过明霆在床上卷着被子睡得歪七扭八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仍能如此心安理得。   周梦勋全然断了不该有的念想,试图轻轻推开明霆,没推动,再重一些,还是没动。他狠下心来将明霆往外推,明霆似醒非醒,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周梦勋无话可说,蹑手蹑脚钻出帐篷。   此刻的大营还在沉睡之中,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地平线的边缘露出了一点点光亮。   “醒醒。”   沉睡中的明霆只觉视线煞白,不情愿地伸手挡住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周梦勋已经穿好装备忙碌收拾,明霆愣神两秒,急忙爬起来。忙中出错把打底的滑衣穿反,重新穿又拧成一团,周梦勋只好停下手里的事情来帮他,总算是没在开赛前就惹出什么事故。   周梦勋参赛经验丰富,对各种比赛规则谙熟于心,空降而来未见仓促。明霆就不同了,虽然早就悄悄做过赛前准备,从赛车修理到驾驶技术都进行了多次复建,真刀实枪上战场可谓是头一次。   一进入到出发准备区,明霆就紧张得手足无措,进考场进局子都没令他方寸大乱过。面对众多摩拳擦掌的车手和隆隆作响的赛车,明霆宛如身陷野马群中,稍有不慎就会被乱蹄踩死。他无依无靠,眼神不由自主紧紧地黏在周梦勋身上。   周梦勋看向他,他立刻偏头,周梦勋说:“排位赛只有十几公里,地势平坦,不算难。你路书看过了吗?”   明霆点头。   “看得懂吗?”   “废话。”明霆嘟囔,“看不懂我来这儿干嘛?”   周梦勋笑笑:“好,那就终点见。”   发车序号已经轮到了周梦勋,他带上头盔抵达发车线,周遭人的目光立刻汇集到他的身上,连候场的选手都会拿手机拍他,足见“星光璀璨”。   周梦勋扣下风镜,拧动油门,对着旁边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工作人员读秒结束示意出发,周梦勋的赛车几乎是子弹一样飞了出去,拉出一道长而笔直的尾烟。   这是锐锋越野车的首次正式亮相,同时也是明霆第一次看到周梦勋纵情驰骋的模样。   若说赛道里赛车是极致的性能与工业,不予余力地追求极速,那么在野外翻山越岭的越野拉力车则更多的体现着即便身处绝境也要趟出一条路来的倔强。   万里驰骋快意潇洒的情绪在明霆脑中有了具象的画面,周梦勋一骑绝尘扬长而去,天大地大任他行走,何止快哉?   明霆用力吸气,忽觉心中已经没有那么拥堵了。轮到他时,他跨上车,一直向往的一刻终于成真,他发觉自己其实完全不必去羡慕周梦勋,羡慕是无意义的,他要自己做到。   出发一刻,他终于卸下所有的负担,油门到底,轻装上路。把摩托车开到百公里时速时,路上稍稍有一个起伏都会带来剧烈的震颤,初入赛场的明霆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兴奋之情层层递进,刺激着他的神经。   赛车的避震可以让他如履平地,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开着破本田在野地里摔过那么多次,一身皮肉都摔成了铁板,心中从未有过退意。他喜欢一件事就是如此,要是不够危险不够艰难,他恐怕还会觉得不够迷人。   戈壁滩上干涩的风迎面袭来,黄沙尘土伴随而行,哪怕带着头盔,鼻尖口舌都堵满沙子。身体上的呼吸是有阻碍的,心里确是无比畅快的。   十几公里的排位赛很快结束,明霆顺利越过终点线。   排位赛对于其他车手而言稀松平常,结束后立刻回到营地修整,待排名出来后立刻准备下一赛段,所以终点线这里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是不会有别人的。   满腔热血抵达人生中首个“终点”的屠龙少年,面对的自然是清冷空旷的场面。   没有鲜花,没有欢呼,没有人群……   明霆从激荡梦想中走出来,此情此景不免叫他失落寂寞,除了一道孤寂的掌声响起。   他闻声猛然转头,顺着声音望过去,竟然是周梦勋!   周梦勋连装备都没换,带着一顶深色帽子,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可明霆仍旧能看到周梦勋脸上的淡淡笑意。   周梦勋走的时候自己的发车牌还没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到?难道说他一直在这里等着?明霆心情复杂地推车走到周梦勋面前,这段路很近,不知道是不是车太重,他的步伐很慢。   “恭喜完赛。”周梦勋说,“成绩很好。”   “……我、我没看。”明霆支支吾吾地说,“能有多好?比你快了?”   “那倒是没有。”周梦勋用手指比划,“不过很接近了。”   明霆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周梦勋点头。   明霆那时被开心冲昏了头脑,后来第一站比赛按照排位顺序发车时他才知道,周梦勋口中的“很接近”是以“分钟”为计量单位的,而这中间隔着了绝大部分同组选手。   中间没被隔的那些人在周梦勋的排名前面,拉力比赛没人想做排头兵,第一个出发开路,充当障碍清理工的角色去吃土吃垃圾。   有经验的选手们各自施展手段,不能开得太快也不能开得太慢,但他们比之周梦勋这样的顶级学霸,控分能力稍显逊色。   明霆看着长长的名单,周梦勋把自己卡在了第五名的位置,中间隔着数十个名字才轮到自己。   一张A4纸的距离,相差的却是十几年的努力与付出。   上午排位赛结束,人车稍作休整后就开启了首个赛段。这个赛段不长,共计103公里,差不多是贴着首站城市边缘的戈壁滩在跑,终点仍旧是出发时的大营。   明霆准备比赛时虽然有偷偷练习过,加上在野地里练车的经验,单说驾驶一事没什么难度,跑个十几公里不在话下,只是他从未连续跑过百公里以上,特别还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预期管理是否到位决定了他的比赛体验。   他单单觉得自己状态很好,很兴奋,103公里不算什么。可是当他压在坑里失控摔车后在土里滚了好几圈时,他意识到比赛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第52章 赢的代价   哪怕穿着精良的装备,当身体以大几十甚至近百公里的时速摔出去时所受到的冲击仍旧是骇人的。   明霆趴在地上顿感眼冒金星,哪怕身下是软趴趴的土地,他都缓了好一会儿才起来,用力吸气,肺部卷进无数尘埃,闹在一起要炸了似的,明霆赶紧推开风镜用力咳嗽,顺好气后去扶车。   整备的越野摩托车车重约有三四百斤,土地抓地力又弱,明霆费了半天劲才将其扶起,跨上去后继续比赛。   这么一个小插曲耽误了一点时间,对于明霆这种吊车尾门外汉来说除了心情,其他什么都不影响。他排位赛排名靠后,出发自然也靠后,结束比赛回到营地时天色已晚。无后援组没人后勤,他推着自己的车慢吞吞地回到营地,左右看看,帐篷前孤零零的支着周梦勋的车,不见周梦勋其人。   明霆有点累,摘下头盔后席地而坐,看着忙碌的人们发呆。   不久,周梦勋回来了,他穿着长衣长裤,头发湿漉漉的。明霆问:“你上哪儿去了?”   “洗澡。”   明霆看周梦勋那轻松模样,不禁暗暗吐槽,看来周梦勋完全没有把这个比赛当回事儿,环境都这么恶劣了,还不忘吃饭睡觉洗白白,日子过得真是精细。   换他,他滚得满身土,摔得骨头疼,连洗把脸的心情都没有。   周梦勋看看明霆灰扑扑的车,问道:“用我帮你吗?”   “不需要,我自己能行。”明霆要面子,本来忘记带帐杆和周梦勋挤一起就很难以介怀,比赛第一天要还是让周梦勋帮忙维护车辆,那他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度假的吗?   他脱掉身上的赛车服,身胳膊时牵扯到摔的关节,不受控地倒吸气。周梦勋见状,轻轻扶住了明霆的胳膊,慢慢帮他退下外套,掀起滑衣一看,胳膊肘青紫了一片。   “摔了?”周梦勋问。   明霆支支吾吾:“唔,就是,就是……哎呀也没多大事。”   周梦勋回帐篷里翻出一个小包,里面有一些应急药品,他拿了活血化瘀的喷雾喷在伤处后轻轻揉开,明霆痒痒肉作祟,又躲又笑道:“别,太痒了。”   “忍着。”   “这怎么忍?哎呀哎呀!”明霆见有人来,推周梦勋,“太奇怪了吧?”   周梦勋问:“有什么奇怪的?选手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助吗?”他凑近明霆,低声说:“何况我还是你男朋友,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明霆耳朵上的小绒毛被周梦勋的气息惹得竖了起来,他觉得痒,用手挠,从耳尖红到了脖子上。周梦勋笑了笑,明霆觉得很羞耻,问道:“那你是来比赛的还是来照顾我的?”   “都可以。”周梦勋道,“看你想怎么安排。”   明霆忽然有点不理解周梦勋的意思,他内心五味杂陈,又不知如何形容,陷入沉默。周梦勋以为明霆在闹别扭,自顾自地为明霆处理伤处。他的手法娴熟力道精妙,加上药效发挥,揉得明霆那一处皮肤发烫发热,果然一会儿就不疼了。   明霆受了恩惠,自然也不去周梦勋面前惹是生非,乖乖地养护起自己的赛车。从轮胎到排气管,每一处能拆的都要拆,检查维护完再组装好。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稍有不到之处导致赛车出现故障,都会对比赛有着极大的影响。   这些手艺在明霆看来不复杂,可是他毕竟不是天天接触机械的技师,一个人做起来效率不高,沉浸其中忘了吃饭的时间,连周梦勋提醒他也不顾。等车组装好之后,别说食堂,澡堂都关了门。   就在他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周梦勋给了他一个馒头。   “食堂只有这个能带出来。”周梦勋说,“馒头挺好的,多吃碳水,补充体力。”   明霆说:“……至少再给我点榨菜呢。”   周梦勋摇头。   明霆本来不饿,吃个馒头后饿意席卷而来,躺在帐篷里唉声叹气,猪瘾上来后不顾一切地去翻自己的背包。   从第二赛段开始,每天几乎都是大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路程。那些赛段直线距离不远,多是围圈绕来绕去,从早上出发很可能晚上才能抵达营地,白天的食物补给全都要自己带在身上。为了节省空间,最大限度的补充体能,选手们通常会选择高热量的坚果和速食产品。   明霆挖出来一包坚果,刚要撕开就被周梦勋夺走:“这些东西都是按天配好的,你现在吃了,明天吃什么?”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明霆伸手去抢,“今天不吃我怕我活不过去!”   周梦勋说:“那你晚上不好好吃饭!”   明霆饿得躺在睡袋上打滚,周梦勋无可奈何,最终丢给明霆一小包速冲麦片。明霆大喜,刚准备去找热水,就看到包装袋便签上写的日期和名字。   这是周梦勋配给第四赛段的补给。   明霆立刻说:“我吃我自己的就行,不用你的。”   周梦勋说:“我又不会饿。”   他参加过世界上最艰苦的拉力比赛,为了足够轻装,他带的补给都压到了最低,以坚定的毅力扛过了魔鬼赛段的折磨。这些光辉事迹明霆自然听说过,对比现在,明霆相形见绌,对刚刚无理取闹的行为感到羞愧。   “周梦勋,你不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特别恐怖吗?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周梦勋误会了明霆的意思,只说:“没办法,想赢就要付出代价。”   “我是说,难道你不是人吗?是人就要吃东西的。”他把速冲麦片塞回包里,放弃一般地躺回睡袋里当尸体,“我饿死没事,你要是饿死了我可赔不起。”   周梦勋看明霆那逃避现实的模样不禁想笑:“你这样睡得着?”   “睡着了就不饿了。”明霆闭上眼睛,“下了晚自习饿了没得吃,就干脆躺床上赶紧睡,梦里什么都有。”   听到明霆稀松平常地谈论从前,周梦勋的表情有些凝固。他靠着很多“回忆”生存,有时又很抗拒去回忆。明霆的话不禁让他想起曾经那个倔强的少年,在半大的年纪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可还是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   跟现在一模一样,只要全情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什么都能抛在脑后。   无后援组是每天最早发车的组别。   周梦勋的成绩很好,发车的时间就早,等明霆发车时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两个人出发的时间和到站的时间完全错开,只有在大营的帐篷里才能见上一面。   刚一进入赛程时,明霆还有新鲜劲儿,不叫苦不叫累,等适应了比赛节奏,第一次面临单日跑一千公里沙漠赛段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人,一台摩托车,一千公里。   明霆掰着手指算了算,就算是用汽车开一千公里的高速都要结结实实跑上一天才行。坐在车里太阳晒不着风吹不着的情况下都累得够呛,那在高温沙漠里开摩托车跑这段距离得是什么体验?   沙地还有更加隐秘的危险,那就是沙软容易陷车。轮子一旦卡进松软的沙子里就得想办法脱困,浪费时间不说,对体力和心态更是巨大的折磨。   当明霆第八次摔车时,他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摔车前,他正按照路书高速翻刀梁,本以为会有一个非常精彩帅气的落地动作,没想到就落在最软一片沙地上。轮胎仿佛是被章鱼吸盘仅仅吸附住一样动不了,可身体的势能未减,人就结结实实落了地,随后车也倒了。   他筋疲力尽,在高温下连续八次推举三百多斤的重物让他的体力流失更快,他脚下一滑,车没有成功扶起来,人跟着滑倒,滚下沙坡。   “呸!呸!”明霆吃了满口沙子,方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泄了下来,他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抬头看天,天空中仿佛有九个火球在炙烤着他,那一刻,他很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的什么疯要来参加这个该死的比赛,难道是自己人美心善非得要帮助别人吗?都不是,是他天真的以为比赛很简单,那些所谓的“地狱试炼”不过是书面上说辞,他从未真正经历过,所以会幻想的很美好。   其实都是在放屁!   一个人在赛段上除了沙子连鬼影都没有,沙地飞驰的疲惫席卷全身,他不能停歇不能愣神,全神贯注盯着明晃晃的沙地,可他还是面临着无数的失败,翻不过去沙丘,在沙海中迷路。   没人能帮他,他连自己都靠不住。   失败和挫折让这个少年的情绪变得低落,心情变成与烈日相反的灰暗。他抓起一把沙子向天空扬起,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朝赛车爬去,铆足了劲,但怎么都扶不起他的赛车。   “我操!操操操操!”明霆嘶吼,不断地徒手刨车轮处的沙子,那沙子像是水一样,刚推开一点,周遭的就会立刻涌过来,怎么都刨不掉。   明霆双肩泄力,枯坐原地。   该怎么办?   他好想放弃,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和身体素质。他好累,好饿,好渴,他想做很多事情,“赢”在这些事情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他晒晕了脑子,出现了幻觉,幻想着冰镇西瓜,可乐,炸鸡薯条……画面的缝隙艰难地挤出了周梦勋的一句话。   “赢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霆身体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不,他不能放弃,周梦勋都能坚持下来,那么他也要坚持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完全无法赢过周梦勋,但至少……至少在坚持到底的信念上,他不想落败!   明霆再度尝试扶车,发力之时憋得满脸通红,咬牙喊道:“给我起来!” 第53章 信念   明霆抵达本赛段大营时已经很晚了,他累得神志不清,见到在营地入口站着的周梦勋一时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迷了眼。   工作人员跑过来跟他确定比赛用时,明霆张张嘴,愕然发现嘴里都是沙子,口干舌燥,吞咽令嗓子刀划一样疼,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对来人点头。   在结束比赛流程前,周梦勋只远远地看着他。他无力再跨上摩托车,只能推着往前走,这时周梦勋才跑过来,他想伸手,但见明霆的神情,手又缩了回去,默默地跟在明霆身侧,一路陪着明霆回到休息处。   回来晚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像是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似的,没了刚开赛时的谈笑风生,有的只是叮咣修车的声音在空寂的营地里回荡,其余是安静的。   周梦勋见明霆咬着牙脱了衣服,看来这一路遭了不少罪,连里衣都像是在沙土地里滚过。明霆不甚在意,不给自己放松的机会,连忙去支自己的赛车。   只是他路上倒车扶车,双臂酸软无力,现在连拆卸轮子的力气都没有。他不信邪,拿着工具去对准卡扣,手都在抖。   他想,这样不行,他都坚持着跑完比赛了,不能倒在最后这一点坎坷上。赛车要是不养护,明天是无法上路的。他好像和什么东西怄气一样,越是如此越搞不定一颗小小的螺丝。突然,螺丝崩了出去,溅到了周梦勋,他下意识地躲,还是蹭到了他的脸。   明霆呆愣愣地看着周梦勋捂住脸颊的动作,脑子还未反应,腿先动了起来,再一回神,他已经蹲在了周梦勋的面前,去拉周梦勋掩在脸颊上的手。周梦勋不知明霆要做什么,茫然地顺着明霆的动作。手挪开,借着点点星火,明霆看到周梦勋脸上的一道红痕。   目光再一转动,他对上了周梦勋的眼睛,可是他没看,对着周梦勋眉峰处的那道浅疤发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周梦勋摸摸自己的脸颊,“没破。”   明霆突然像是泄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怅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会怪我?”   “也不是。”周梦勋轻笑,“至少你三番几次对我的表白视若无睹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怨言。”   他尽量口气轻松,像是调侃明霆,明霆听后却一脸木讷地说:“我应付不来。”   “……什么?”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但是我都应付不来。我觉得工作好辛苦,比赛好累,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终点……我以为这些都是很容易的。”明霆有点失神,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选?我太高估自己了……”   说着说着,明霆开始吸鼻子,眼眶侵红。他对自己的盲目自大万分懊恼,等真碰上了钉子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周梦勋抵达终点之后就对本赛段的难易程度有了定性,他相信以明霆的性格肯定能咬牙走下来,只是无法确定明霆的身体是不是能坚持,毕竟吃苦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以明霆现在的成功而言,能否经受住如此高强度的折磨有待商榷。   周梦勋很担心,一直在营地门口附近等着。   不出他所料,明霆是靠着一口气撑了下来,他想主动去帮明霆,理性告诉他,要强的明霆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接受任何人的援助之手,所以他选择默默守在一旁。   疲惫超过了明霆的阈值,让明霆开始胡言乱语。周梦勋几乎没有听过这个人有什么抱怨,或者对自己产生怀疑。一个坚强的人偶尔露出柔软的一面,就像是风中摇曳的火光,让人想要伸手遮护住。   “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都没有完赛。”周梦勋说,“我开始练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同组的都是十一二岁,甚至还有八九岁的小孩,我跟他们比起来像个大人,大家都能跑到终点,但是我到不了。”   “为什么?”明霆问。   “摔了,没法再继续。”周梦勋笑道,“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要是再坚持试一试,应该是可以继续跑的,不过我踩了一下没打着火,没什么经验,以为车摔坏了,就放弃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你有跑到终点的信念。”   “……”明霆转过头去,只留给周梦勋一张隐藏在暗光下的侧脸。   “比赛是一个需要熟悉适应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会有很多陌生的问题出现,随着赛程推进下去,问题就会变成经验,好像渐渐的就可以应付了。”周梦勋的音量渐渐变低,“我想,感情应该也是一个道理吧。明霆,我可以等,等你觉得自己能应付下来。”   明霆把头完全转过去,用手撑着脸颊,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神情。   周梦勋偷瞄明霆,笑了笑,故意用胳膊肘碰碰明霆,再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明霆,现在有点疼了。”   “疼死你算了!”明霆不知哪儿来的体力,回过头来斥责周梦勋,还张牙舞爪试图在周梦勋身上乱砸一气。周梦勋笑着连连阻挡,握住明霆的手腕,脸颊主动贴上明霆的掌心,这样好像明霆在抚摸他的面庞,他也好像是寻求慰藉的猫。   明霆没有动,两个人竟和谐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笑着说,这样就不疼了。   一股微电流一般的酥麻感在明霆的掌心绽放,顺着血管神经抵达了他的身体。他没法挠自己的心口缓解,为了掩饰情绪,故意冷声说:“我看你倒是得心应手,你不是说没有喜欢过别人吗?怎么经验积累的这么多?”   “因为我会想象很多种和你在一起时的情节啊。”周梦勋理所应当地说:“模拟器赛车手也是赛车手吧?”   明霆收回手掌,本想重重锤了周梦勋一拳,奈何做了一天推举动作,肌肉酸痛无力,拳头抵达周梦勋身上时轻得像是调情。周梦勋故意倾倒,“哎呀”一声,多疼似的。   明霆又好气又好笑,情绪竟然恢复了许多,拿着工具回到了自己的赛车前。刚刚跟周梦勋斗了两句嘴,效果胜似充电。   周梦勋问:“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明霆狠狠回绝。   “好。”周梦勋拍拍明霆的肩膀,“那就预祝明天顺利完赛!”   头天跑过一千公里,下一个赛段的六百公里显得轻松了许多。明霆不知道是否有心理因素影响,今日一上路,他就觉得晴空万里,心情明媚不少,仿佛前途不是艰难险阻,而是一路繁花。   兴许是熟练度和处理复杂地形的能力都有了提升,赛程赛程顺风顺水,明霆一路驰骋,豪情万丈。   当跟随路书行进到三分之二位置时,明霆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像是个人。他精神大振,以为自己的速度快到可以超过前面出发的人,再开了一段,他发现不对劲,对方没动。   明霆察觉有异,决定减速,开到时彻底刹车停了下来。   对方竟然是头天在食堂朝自己打听周梦勋的那个矮个子男人,明霆记得他好像叫崔胜。   “怎么了?”明霆问,“出什么事儿了?”   崔胜灰头土脸地说:“链条断了,我没带工具,现在走不了。”   明霆想都没没想,立刻下车,从车座下取出工具递给崔胜:“我带了。”   “谢了!”崔胜连忙行动起来。   断链条在高强度比赛中是件很普通的事情,重新扣好即可,只不过需要工具,徒手无法操作。明霆见崔胜不仅没有搞定,还面露难色,他就凑过去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链条看似从中间断开,但其实开口相邻的位置已经变形了。   纵然重新接上,恐怕也走不了多远。   崔胜想了想,把工具还给明霆:“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明霆问:“那你呢?”   “没辙了。”崔胜无奈耸肩。   这就是拉力赛的残酷魅力,没人知道路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步停下来。   崔胜已然无法完赛,明霆为此感到遗憾,收了工具后跨上车出发。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崔胜一眼,那个身影逐渐溶于孤寂的天地之间。直到明霆开出去四五公里后,那个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不禁去想,如果是自己孤身留在沙漠里会作何感想呢?   崔胜也一定经历了许多困难才挺到了这个赛段,他没有在意志力和困难面前倒下,而是止步于一个小小的链条。   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霆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立刻调转车头往回走。崔胜听到隆隆发动机声响逼近以为是错觉,揉揉眼睛,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   “还有三分之一的路,已经很近了。”明霆从装备里取出一条绳子丢给崔胜,“我拉你出去!”   崔胜惊道:“可是这样会更慢的,你……”   “我的成绩是吊车尾,也不在乎更慢一点。”明霆笑道,“完赛就行。”   这是比赛,说不在乎成绩是假话,崔胜自然明白。可是完赛的吸引力太大,他很纠结,怕拖得明霆也回不去。   方才路过他的车手也有几个,要么不停车,要么同样没有带工具能帮他,明霆是唯一一个陪他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的人,甚至确定救援无望后,还折返回来要拉他走。两个人并无交情,陌生人的善意令崔胜十分感动。   在明霆的催促下,崔胜将两车相连,在后面跟着明霆。   带个拖油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成倍增长的,即便赛段不长,明霆抵达营地的时候还是那么晚。   今日的周梦勋很担忧,怕明霆出事故。可看到明霆拖着个人回来,状态还比昨天好很多的时候,他放心下来。   那二人互动一看便知明霆为什么回来得晚。   这家伙是属判官的,别人死活如何,他都要管上一管。   等明霆收车结束,周梦勋眼看着明霆泥巴小狗一样颠颠儿地跑来他面前,张嘴就问有没有吃的,饿了。他摇头,这种天气除了干粮,别的放不到明霆回来。明霆的脸立刻瘪了下来,周梦勋笑着变出来一个苹果。   明霆像是获得了巨大的惊喜。   简单吃了点东西,明霆抓紧时间维护,周梦勋过来搭把手,他没有拒绝,还悄悄观察周梦勋。   以往他回来的晚,周梦勋早就收拾完一切,他好像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周梦勋摆弄机械。像周梦勋这样顶级车手,光是围着他转的技师就有一大把,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做事情。明霆总觉得周梦勋是那种连车轮都不会卸的人,现在看起来,动作麻利思路清晰,像是做过十年汽修工。   这人跟他一样每天都在跑比赛,速度甩他一大截,花费的精力体力更多,明霆带入自己都觉得要累死了,周梦勋没事儿人一样,搬动赛车毫不费力。   明霆暗自捏了捏自己绷紧力气的胳膊,真不知道自己和周梦勋到底差在哪儿。   周梦勋不经意说:“看我干什么?”   “……”被揭露的明霆手忙脚乱,立刻说:“我在想,你以后失业了,到底是去卖力气比较靠谱,还是卖脸比较靠谱。”   周梦勋问:“为什么不是你养我比较靠谱?”   明霆反问:“你有手有脚,我为什么要养你?”   周梦勋说:“霸道总裁不都是要包养别人的吗?这是你自己的设定呀。”   “……”似乎有点道理,可是现在他俩的关系不也是他花钱养着周梦勋比赛吗?一想到比赛和工作,明霆阵阵恍惚。明明只隔了几天,他就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让刘初阳没有大事别找自己,屏蔽了大部分消息,世界静悄悄的,只有眼前似是没有终点的黄沙。   他有点理解古代侠客为什么那么执着仗剑天涯了。   不沾染俗事,俗事自然也不来找他——比如明霆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好公关们找赛事媒体要了好多比赛的图料回去正在铺天盖地的营销,玩弄起“你的霸道总裁是狂野赛车手”这种烂梗。特别是明霆一头红发,身穿越野装备站在蓝天黄土之中,明艳至极的色彩交织成蓬勃野性的生命力,让人难以忘却。   这当中还有官方推波助澜,毕竟有周梦勋和明霆这种身负复杂吸睛的人物在,关注比赛的人就会更多。   若周梦勋给人的感觉是成熟的、掌控一切的安全感,明霆就像是碳酸饮料摇晃起来的泡沫,一团朝气塞满瓶子,没人知道开盖之后能蹦得多高,但人们始终都为此保有期待与惊喜。   三十岁的男人强调少年感显得油腻,明霆不算。观众只以为明霆是保养得当再加上爱好使然,才能呈现出这么好的状态。绝想不到奥义在于天底下没有比少年本身更能诠释青春的存在。   十七岁,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   各方势力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努力,信息很杂乱,观众们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最后纠结明霆为什么来参加比赛的原因竟被歪成了要陪周梦勋来比赛。   这事儿还是崔胜告诉明霆的。   崔胜的帐篷离着明霆他们很远,他溜达了半圈才找过来,手里拎着一兜子速食当做给明霆的谢礼。条件艰苦,每个人的物资都紧巴巴的,这些东西足见诚意。   崔胜感激的话说了很多,说得明霆很不好意思。有过那么一遭,明霆跟崔胜熟了起来,聊过才知道注册当天崔胜向他打探周梦勋的八卦其实只是因为崔胜的女朋友是周梦勋的粉丝。只可许女孩虽然喜欢赛车,不愿意陪他玩拉力,相伴爱侣兴趣相同,但没完全相同。   明霆笑着拍胸脯,等比完赛,让周梦勋在崔胜的拉力车上签名送给女友,这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这两天明霆对周梦勋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周梦勋开始得寸进尺。明霆使唤他做事不难,但他也要朝明霆要点好处才行。两人嘀嘀咕咕扭扭捏捏,崔胜口无遮拦,直接就问起了明霆来比赛的理由是否跟网上说的一样。   明霆瞪大双眼,哑口无言。周梦勋忍不住轻笑,稍稍编造一番告诉崔胜:“不全是,我们算是测试赛车,明总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那……”崔胜更迷糊了,指指他们身后的帐篷,“你俩住一块不挤么?” 第54章 梦里人   崔胜只是随口问问,在明霆听来则是充满了质疑。他连忙解释自己为什么和周梦勋共用一个帐篷,生怕崔胜误会什么。他心里有鬼,全然忘了无后援组玩的就是极限生存,所以在这个组别里发生任何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要不然他从第一天就和周梦勋挤着,挨着近的选手也不会过问或者好奇。   明霆解释半天,把崔胜弄得更糊涂了,抓不到头脑,感觉这位总裁大人在下好大一盘棋。   “那你要不要去我那边睡,我帐篷更大一点。”崔胜很仗义。   “不、不用了。”明霆装作爽朗地笑道:“怪不好意思的!”   崔胜说:“这有啥!”   周梦勋丝滑地接过话题,暗示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比赛,崔胜这才想起正事,也不强求明霆,闲聊两句后离开。   两个人躺进帐篷里,只听得到风打在帐篷上的细微清脆的声响。明霆小声舒一口气,周梦勋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这几天比赛很累,明霆倒头就睡。理论上来说今天也一样,但他好像累过了劲儿,身体再怎么疲惫,精神头是好的。这个状态有点痛苦,明霆能清晰地感受到四肢肌肉发紧发酸,关节处有些烫,那种感觉好像长个子时的痛感。   “你怎么想到把那个人拉回来的?”周梦勋问。   “崔胜吗?”有人陪着说话,明霆的注意力分散了很多,“路过顺手帮忙,没有违反赛规吧?”   周梦勋说:“那倒没有。可你不怕中途出现意外,拖累得你也没法完赛吗?”   “真没想那么多。”明霆笑笑,“而且已经顺利抵达终点了,想那些也没用了吧?”   周梦勋轻叹:“你呀……”   明霆说:“赶紧睡觉吧,你明天早上不是发车很早吗?”   周梦勋说:“没事。”   明霆以为周梦勋只是随口敷衍,后面周梦勋没话找话和他聊天,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不一会儿就渐渐入睡。等早上醒来时,竟发现周梦勋还没走。   一瞬间,明霆以为出现了什么意外,催着周梦勋赶紧收拾东西。周梦勋叫他放心,无事发生,只是他昨天的赛段跑了个倒数。   明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周梦勋怎么可能会跑个倒数成绩?他问周梦勋赛车有没有出故障,或者路书是不是错了,绕了远路。这些可能性统统被周梦勋否定,他也解释不出所以然,就是正常开,但成绩不好。   一大群车手在发车点集合,数百台摩托车挂着油门聚集在旷野之上,那场面像是农村赶大集。昨日赛段排名靠前的车手一个接着一个发车,明霆见周梦勋始终在自己身边。他心里越来越嘀咕,等到周梦勋发车时,他数了数,确定周梦勋跟自己只隔了五个人。   很显然,觉得这个名次离谱的人不止明霆一个,众人都惊讶地盯着周梦勋看,等周梦勋发车,大家惊觉这人起步速度慢得像是乌龟。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能确定绝对是技术不行,菜鸟行为,可那是周梦勋,地球上最艰险的拉力比赛都拿过冠军的周梦勋,他能是菜鸟?   反派大魔王一定是有更恐怖的计划!   明霆怀揣着相同的困惑上了路。   每日的赛程都有几百公里不等,中途会有几个补给点,供选手休息或者加油,休息的时间不会太久,超过了会计入比赛用时中。选手们偶尔出发时间能赶在一起,路上还会碰到共骑的同伴。   当然,这样的同伴最好是摩托车选手,要是和汽车组乃至卡车组碰到一起,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吃土的份儿。   明霆第一次碰到周梦勋,是在进入第二个休息区的时候。周梦勋手里拿着一包果干,平时他很少吃这玩意,看来拉力赛是真的辛苦,连他都有点扛不住连续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明霆的车在加油,他趁着这个时间大口喝水,周梦勋走过来,把一包士力架丢给明霆。   明霆问他怎么了,他说太甜了,吃不下去。明霆一肚子话想问,他示意自己要发车了,拉着尾烟消失在明霆的视野中。   第二次碰到周梦勋,是距离终点还有一百多公里的位置。那个地点看似即将赢得胜利,实际上是一个深渊巨坑,路书标得节点很长,参照物又少,地上的车辙乱七八糟,很多人在这里兜圈子都没能回到正确的路线上。   明霆绕了两圈,始终不见路上标记的沙丘,太阳马上就落山了,要是再找不到路,难不成还得抹黑行进?   正在失落无语之际,他听到了隆隆声响,一台跟他拉花相同的摩托车突然从沙脊处腾空而起,飞入他的眼帘,再以潇洒稳健的姿势落地。   明霆想到了,周梦勋要是以后在围场里找不到工作,其实可以去做特技演员。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明霆问,“怎么还在这儿?”   周梦勋说:“找路。”   明霆奇怪:“你也迷路了?”   周梦勋点头。他下车把自己的路书和明霆的对到一起,确定两个人当前的位置没有出入,然后四处看了看。沙漠是黄沙流动的海洋,前后左右没有任何区别,在这种场景下找到出路是非常苦难的。   “跟我走。”周梦勋像是有了主意,驾车而去。他在前,明霆在后,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相对位置,对于车手而言,这种一路伴随胜过千言万语。   不消多时,周梦勋就把明霆带到了正确的路上,往后康庄大道,他大可以甩开明霆奋力前行,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似乎知道明霆最快车速有多少,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领航。明霆眼里有了一个目标,自然不会觉得孤独,时速竟然比此前都快上许多,两个人天黑前就顺利抵达了营地。   而次日的比赛,明霆发现自己看到周梦勋的次数更多了。   他心中古怪,隐隐感觉到周梦勋这么做的意图,但是不敢多问,一直心虚地跟着。直到赛段过半时,前面的周梦勋突然急刹,自己跟车太近没留神,前车轮顶到周梦勋的后轮,周梦勋人没怎么样,反倒是他顺着惯性飞了出去。   那可是一阵天旋地转,黄沙像是被子一样裹了明霆满身,最后在一块巨石的阻拦之下终于停了下来。而明霆的车因为顶撞那一刻陷车,两个车轮死死卡进沙土里,好端端地立着。   周梦勋当即下车飞奔至明霆身前,推开明霆的头盔,确定明霆意识清醒才问:“感觉怎么样?能动么?”   “没、没事!好得很。”就算撞得再狠,明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强忍着撞击后的疼痛感爬起来。周梦勋当真以为明霆只是不痛不痒地摔了一跤,伸手去扶明霆的胳膊,怎料明霆突然推开了他。   周梦勋立即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事。”明霆抱着胳膊艰难地站起来。他戴着头盔,遮掩了大部分表情,周梦勋拧眉注视,见明霆去扶车的动作很不自然,左臂像是使不上力一样。他刚刚扶的就是明霆的左臂,再看看明霆撞到的那块大石头,连忙问:“撞到胳膊了?”   明霆没理他,一味地想要解救自己的赛车。   “明霆!”周梦勋推开头盔风镜,从右侧拦住明霆,大声说:“我问你话呢!”   “没什么。”明霆这才回答。他抬起左手握握拳头,示意说:“好像是撞到了,不过不是很疼,应该就是一点皮肉淤血,过会儿就好了。”   周梦勋摘掉了明霆的手套,只可惜赛车服厚重,明霆的伤处在小臂上,此刻无法查验。抬眼望去,四周黄沙一片,压根不要想自救的事情,除非退赛叫救援车过来。   周梦勋忧心忡忡,对明霆说:“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别啊!脱穿太浪费时间了!”明霆连忙转动手腕,故作轻松笑道:“你看,手腕都没事,还能动弹呢,骨头肯定是没事的。我骨折过,我知道骨折是什么感觉,很有经验的。”   “就你?你骨折过难道不知道伤筋动骨修养不好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可以证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周梦勋对明霆喜欢逞能的脾气着实没有办法,对着他的手臂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明霆立刻疼的大叫。见周梦勋脸色难看,自知露馅的明霆忙说:“我就是……没事叫两声,根本不疼的。”   周梦勋说:“你这样没法比赛,我去叫救援。”   “不行!周梦勋你敢!”一听到周梦勋想让自己退赛,明霆来了脾气。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怎么可能为了一丁点头疼脑热就放弃?“我头破血流还能打断别人三根肋骨,这点小伤算个屁!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周梦勋你少做我的主!”明霆气归气,尚有一丝理智在工作。他当前并不需要拦周梦勋,而是需要让自己的车脱险。嘴上一边骂周梦勋,手上努力的刨坑,终于把车推出来。   他跨上去对周梦勋说:“我走了!谁爱退赛谁退!我不退!再见!”他不给周梦勋辩驳的机会便夺命而逃,周梦勋无计可施,只好紧随其后。   这家伙真不知道在记什么仇,当真不知道极限运动的凶险吗?这地方别说受伤,有个头疼脑热都得自己埋尸!   周梦勋同样积着气,甚至越想越气,决不能放任这个人自由散漫。抵达营地后,他二话不说拖着明霆跑去医务室检查。   比赛营地医务室其实很大,特别是针对比赛中常见的骨折和其他外伤,有很多应急的专业设备。拍过片子后,医生表示尺骨有一点点轻微骨裂和挫伤,不严重。至于是否影响比赛,还需要看选手个人的想法。   医生用肌贴绷带帮明霆固定好骨裂位置,又开了一些口服药,不说别的,好好休息最重要。   回到营地后,见明霆没事人一样竟然打算开始修车,周梦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把明霆碾到了一边,怒斥道:“你是想干脆把自己弄成骨折吗?”   明霆抄起扳手:“边儿待着去!否则信不信我往你脑袋上敲?想不想头骨粉碎性骨折?”   “往这儿敲。”周梦勋指指自己的额角,神情阴郁可怖。他发脾气与明霆那点炮仗的表现不同,话说得又慢又清晰,往往越是如此,越叫人后怕,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指着的位置正好是眉骨有伤的那处,明霆手软,把扳手丢到一半,自己回到帐篷里待着。帐篷里空间狭小,气流不畅,明霆窝着火发不出来,只觉得喘不上气来,连连咳嗽,突然鼻腔一热,再接着就是血点啪嗒啪嗒滴了下来。   周梦勋在帐篷外听到明霆的动静时就有了恻隐之心,进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明霆满手是血呆愣地坐着。周梦勋大惊,急忙把明霆转到自己面前。   西北荒漠天干物燥,上火流点鼻血倒也是常事。只是明霆一直抬着头都止不住,旁边浸红的纸巾堆了许多,画面过于惊悚。   “好了,又不是吐血,流个鼻血算什么?”明霆受不了周梦勋那张黑脸,他怕自己还没死于意外便先被周梦勋的眼刀杀了,只好放下两人先前口头恩怨,开解道:“我就是容易流鼻血好吧?以前也这样过,还不是好端端没事人?”   “以前?”周梦勋问:“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跟孙玉宁对线那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什么值得说的大事吗?”明霆说,“我这都是被气的!你刚才要不气我,肯定没这一出。周梦勋你全责,别再惹我生气了,好吗?”   周梦勋见明霆态度软了许多,许是折腾一番累了,自己的口气也沉稳了下来:“回去做个检查。”   “你可边儿待着去吧。”明霆摆手,“我想歇会儿。”   周梦勋自己在外面伺候两台车,明霆有心无力,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比赛要如何应付。入夜后,明霆把医生开的药一股脑全吃了下去,很快就开始犯困睡了过去。   帐篷不大一点,平时两个人挤在里面稍微动弹一下都要碰到一起,现在明霆有伤在身,周梦勋在帐外犹豫是否要进去。两台车都需要他来维护,工作量繁重,他一想,干脆先干活,干到几时算几时。   比赛对他而言不重要,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把明霆劝退。   干得差不多,周梦勋靠在帐边休息,脑袋渐渐垂了下去。再睁眼时,是被明霆推醒的。明霆骂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是不是想找死。许是吹了凉风,周梦勋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没分辨出明霆说的话。   明霆干脆用右手把周梦勋往帐篷里拽,周梦勋身上没用力,被明霆拖进去半截,像是被蛇尾卷进洞穴里的食物。“明明是我受伤,还要我来照顾你,周梦勋你可真行,我真是欠你的。”明霆嘀嘀咕咕念叨了好久,周梦勋愣神听着。直到明霆掖好睡袋,周梦勋的意识都还没回笼。   他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而眼前的明霆,很显然做的全不是“明霆”应该做的事情。笨蛋从来都是四仰八叉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半夜醒来,醒来之后不会关心他的死活。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他身边,一双眼睛猫一样好奇地盯着他打量。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现在在梦里。   周梦勋舍不得闭上眼睛,想着既然是梦,那么他也可以好好看一看明霆。   其实帐篷内漆黑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但周梦勋好像就是能看清楚明霆的眼睛眨得很慢,睫毛一张一合,刷过空气,像是挠在了他的心上。   他稍稍朝着明霆靠近一些,明霆没有躲闪,他便确定了梦境地可靠性。   只是这个时候,他听明霆问:“你这两天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什么?”他没听明白。   “路上。”明霆幽幽说道:“头两天我根本看不到你人,这两天却能看到了。以你的实力根本不会这么慢的,你是故意放慢速度,第二天晚发车,然后在路上等我吗?”   他笑笑:“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明霆问,“为什么这么做?这可是比赛。”   “我不在乎什么比赛。”他把白天不敢对真实的明霆所说话语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怕你在路上遇到危险,怕你迷路走不出来,怕你受伤。我只是想陪着你,看到你开心,我也就很开心了。”   听了这话,明霆颤声呼吸,吞吞口水,不知所措。在这静谧的梦中,周梦勋忽然有了一股冲动与勇气,毫无征兆之下,他探身过去吻了明霆。   明霆没有动,周梦勋的手指嵌入明霆的发丝,似是有千百根红线缠绕在周梦勋的手指上一般。   恐怕也只有梦里,明霆才会这么乖,让周梦勋得偿所愿。   “明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想你的。”周梦勋喃喃梦呓。 第55章 不能这样下去了   周梦勋这一夜睡得死,早上竟然是被明霆推醒的。他睁开眼看到明霆的脸时有些许惊慌错愕,脑中浮现昨夜剪影,不辨是幻是真。直到明霆踢了他一脚,没好气地对他说“没死就赶紧起来”之类的话,他头顶上的疑云才渐渐散去。   他确实只吻过梦里的明霆,要是对真实的明霆做出那样的事,恐怕是活不到天亮的。   带着不知是清醒还是惋惜的心情,周梦勋收拾妥当,整装待发。由于他连续赛段的成绩都表现不佳,赛况一经公布,外界对他的评价可谓是尖锐之极。他和明霆的比赛之旅俨然被刻画成走秀大于成绩。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提升了大家对这款越野车问世的期待度,质疑的目光也在不断交错着。   周梦勋的成绩差太多,难保不是赛车机械素质过低,巧妇难无无米之炊。紧接着就是一波舆论唱衰产品,甚至还打趣地讨论在当今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这款越野车到底定价几何才能谋求生存。总结来总结去,白给是最好的。   这些外部纷争如同荒漠上的飞沙走石,刮得帐篷呼呼作响,但不影响明霆倒头睡觉。毕竟明霆晚上连打开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懂怎么操控流言蜚语,不如全权交给公关团队去处理,反正都比自己一个高中生在网上跟人对线破防来得专业。   得到信任的公关团队卯足了干劲,把互联网流量汇聚的江河搞得血雨腥风。何况手握尚方宝剑的同时,他们还有一张绝顶王牌,那就是周梦勋。成绩差不要紧,这都是一时的,只要周梦勋愿意配合发点比赛实况,自然有拥趸愿意出征。   周梦勋去参加比赛的消息前期是保密的,直到曝光时,周梦勋赞助商们捶胸顿足抱怨漫天,这种事情怎么不提前通知他们,给钱都不要吗?这么喜欢吃苦吗?看看周梦勋赛车服上清清白白一个LOGO都没有的窘境,反派魔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这细节周梦勋绝对不会跟明霆提,提了显得他故意不给明霆拉赞助,不过谁叫明霆同样事先不肯麻烦自己呢?里外里算是扯平了。   舆论场越复杂,意见声音越乱有时并非坏事,这等于化整为零,才好逐一解决。话题节奏可以从周梦勋的成绩转到明霆的成绩,一个职业车手跑不好可以骂,但是一个高高在上看似与比赛绝缘的社会精英能在无后援组苟延残喘这么久,甚至没出过大的机械故障,这不恰恰说明了这款赛车产品质量过硬?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周梦勋,但是人人都可以自比水平高过一个天天坐办公室的社畜。   如果明霆都能做到,那大家更可以做到,诗和远方近在咫尺。   近而再去讨论,两个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要地位有地位的人,能心甘情愿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别的不说,这种对赛车的热爱之情是足够纯粹的,泥巴佬的精神可见一斑。再者,拉力的奥义并非最快抵达终点,而是一人一骑一路体验,是一种人生的历练。   西天取经好看在哪儿?在于八十一难!最后凌霄宝殿功德圆满的事儿两页纸就能讲完。唯成绩论的装逼犯不要来老炮的世界里指点江山。   纷纷扰扰不断,只是沙漠之上是一个孤立的副本,没人可以打扰到这里的生态。   在热闹非凡的大营等发车,明霆察觉到周梦勋一直在打量自己,转头问他怎么回事。周梦勋眉头紧锁,有点认真地问:“你胳膊怎么样?”   “吃过止疼药,绷紧一点没什么事,不影响比赛。”明霆活动臂膀,充分论证,“小伤而已。”其实肿了,穿衣服都费劲。   周梦勋问:“你昨天晚上……”   明霆打断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俩不能这么下去了?”   周梦勋心中一凛,不等他做出反应,明霆接着说:“咱俩怎么着也得有一个人能拿成绩吧?”   “……”见明霆说的不是梦里那些事情,周梦勋放下心来,“那你想怎样?”   “什么叫我想怎样?我想拿世界冠军,我拿得了吗?我现在不退赛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明霆一阵叽里咕噜,“你现在跑成这样是为什么?是状态不好还是车太差?总得有个理由吧?当初我没让你来,你偏来,来了又不好好比赛。周梦勋,我真不懂你要做什么。”   “……”   “我现在还受伤了,完蛋。”明霆叹气,“我知道自己水平如何,来之前并没有什么拿个好成绩的雄心壮志。我觉得,完赛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胜利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梦勋不语,明霆继续说:“我知道你、你是关心我。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只要我还能喘气,爬也要爬到终点。”   周梦勋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霆说:“我不是要跟谁比,我只是想完成我自己的目标,我是成年人了。”说到这里,明霆心虚,强装继续:“我有决定自己走哪条路的权利。你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世界冠军,这个比赛可能你压根儿看不上,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可既然来了,不为冠军为什么?你有能力,为什么要浪费?你现在做的事情,跟你当初鼓励的我话是完全相悖的,你花费了时间精力却空载而归,不可惜吗?”   “……”   “我觉得这样很可惜。”明霆沉声而说。   下午两点左右,天气忽变,阴沉沉的。明霆途径一个打卡点之后开出来不过数十里,风镜上就打上了好多泥点子。他愣了愣,减速停车,推开风镜一看,竟然下雨了。   这地方也会下雨?   明霆头一次遇到此种情况,怕另有变故,赶紧往前开。等抵达新的打卡点时收到通知,雨比预报中来得大,现在所有车手都要直接回营地等通知。   这一站赛段的安排看似路程很长,实际上是围着大营的区域绕路,从中间任何一处走直线直接回去都是很近的。明霆和其他几个聚集在打卡点的车手一道返回,等抵达终点时,雨当真大了起来。   众人纷纷感叹,沙漠下雨,难得一见。   至此,比赛是无法继续下去了,根据赛规,如遇突发情况导致某一赛段无法完成,则取截止至最近一处打卡点的时间结算。而在这个时间范围里,周梦勋竟然是第一!   要么超神,要么超鬼,这不是神经刀这是什么?   连轴转的比赛突然暂停,所有人都得以休息喘息,大营里虽到处都是被雨水浸透的泥滩,车手和工作人员却都显得轻松许多。   有人补觉,有人赏雨,有人社交。   崔胜打着伞来到明霆和周梦勋帐前,他说他们那边支了天幕,邀请明霆他们去吃东西闲扯淡。明霆是个爱热闹的人,比赛期间不是睁眼闭眼都在开车,就是自我内心的挣扎和拷问,根本无暇顾及社交,现在空闲,自然是愿意和人一起玩的。   只是身边还有个拒人千里之外的自闭症,难不成要丢下不管?   崔胜邀请的是他们俩,明霆先是看看周梦勋,周梦勋竟然轻飘飘地答应了,这让明霆很意外。   空着手去不合适,明霆翻了半天凑不出来一个人的零食,崔胜笑着叫他别见外,何况这个时间点,食堂是开着门的,大家早就买好了。明霆听后叫周梦勋先随崔胜过去,自己等会儿就来。   比赛时他总是很晚才能到抵达大营,见到食堂的次数极少,进去溜达了一圈,拎着一兜子橘子出来。等摸到崔胜帐篷前,见天幕下方围站着好几个人,靠里一圈是坐着的,想必是听说周梦勋过来,其他组别的人也都跑过来凑热闹。   明霆收了伞,甩甩水,外围有人注意到他,笑着跟他打招呼:“哟,明总。”   明霆笑道:“叫名儿就行,生分。”紧接着人群分开,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但在这些车手眼中,他是一个足以被仰视的存在。大家对他感到新鲜好奇,他知无不言,话题的中心逐渐从周梦勋转到了他的身上。   “明总,我还给你那个邮箱发过邮件呢。”   “是吗?邮件标题叫什么?”   明霆一番询问,那车手道出详情,明霆很快就记了起来,还把自己回复的邮件内容讲了出来。邮件是两周前的,双方一对,那车手叹为观止,众人也没想到明霆大忙人一个竟然真的会亲自看邮件,不光看,还会回复,不光回复,还能把那些海量邮件全都记下来。   看来他上次发布会上所说内容绝非上商业作秀,而是真的在脚踏实地做事,走到用户中来,解决困扰用户的实际问题。   一个光辉伟岸的男性形象在众人心中彻底立住,并通过个人的幻想脑补塑造得更加丰满。   要说明霆努力,此事不假,但他也不是什么邮件都一一记下,那些骂他的,或者跟他说骚话的,他全都拉黑不送,名字写在了死亡笔记本上。   总裁肚里也不是什么船都能撑得下。   又有人说:“锐锋这次出的越野车挺牛逼的,还没正式发售就敢拉到中北来测试,无后援组跑这么久都没出故障,不行了,我回去就订一台。”   “运气,都是运气。”明霆故作谦虚,“这种话可不兴说,我还想顺利完赛呢。”   “哈哈哈哈!我们都以为你车都不摸一下呢,没想到能坚持到现在,你是这个。”说话的人比了个大拇指,话糙理不糙,众人哄笑起来,明霆也在笑。那人继续聊下去,吹捧明霆的同时还不忘大赞周梦勋,做了两天吊车尾,都以为将星陨落了,可一算总成绩,竟然还在第一梯队里打转。   说来说去,大家还是想跟周梦勋取取经,世界冠军的经验都是拿命换来的,比真金还真。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连明霆都站到了他们一边,让周梦勋讲一讲。其实连明霆自己都没有察觉,当别人夸奖周梦勋时,他已不再是嫌弃对方不识货,这种人有什么好夸的心态,而是炫耀,无尽的炫耀,得了稀释珍宝自然要镶嵌在皇冠之上受人膜拜才行。   心情自然是满足高涨的,甚至有些飘飘然。   周梦勋犯难,他哪儿有什么经验?油门拧死不是谁都会吗?众人见他陷入沉思,以为是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法,更是好奇了。   “要有一个目标。”   众人点头。   “要心无旁骛,持之以恒。”   众人继续点头,聚精会神。   “在实现目标之前,不能放弃。”   众人持续点头,期待拉满。   周梦勋没有说下去,而是画上了句号。众人面面相觑,这就结束了吗?怎么说了跟没说一样?还不如说油门拧死实在一点。   连明霆都觉得周梦勋这话说得太装逼了,这时有人插嘴问周梦勋,他的职业生涯中有没有什么面对逆境的时刻可以分享。   周梦勋说:“……我没怀才不遇过。”   众人哑口无言。想来也是,大龄出道一举成名,在MRC风光无限,根本就没什么努力打怪升级的逆袭剧情,上来就是天赋怪满级爽文——不对,之前受伤休息那段不算吗?回国跑A组比赛被骂得飞起不算吗?   周梦勋认真思考后回答:“这些都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   合着不是被命运推着走,是自己偏要没苦硬吃是吧?大魔王来鱼塘里搅动风云,再带着无人看好的车队一举挺进荣耀巅峰?怎么什么爽文都让他演了?   明霆察觉到气氛中隐隐透露着酸味,说道:“哇,你这么装逼,给不给我这个做老板的面子?我不允许有人装逼能赢过我!”   个别人只是心里觉得周梦勋装,从明霆嘴里一说出来,立刻变成了调侃玩笑,崔胜从中掺和,气氛化解开来,恢复了轻松状态。   他们伴着雨声聊比赛,聊车,共同的爱好使得交流很是流畅,这是明霆觉得很舒适的状态。他想,要是以后的生活都是这些该多好,人就应该投身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上,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图一口饭碗,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若真喜爱,死也值得。   “说起来,倒数第二个赛段是马拉松赛段,你们都准备得怎么样?”崔胜提及正事,“以往马拉松赛段都是安排在初期,赛车状态最好的时候,今年改到了后半程,人疲马倦,难度太大了,真不好说最后能不能坚持完赛。”   与早出晚归的普通赛段不同,马拉松赛段需要连续跑两天,上千公里,晚上需要到指定的区域自行安营扎寨,所有东西都要自己带在身上,路段环境也更为复杂,可谓是荒野求生两日游。   这对有后援的组别选手是天翻地覆的差别,对无后援的选手来说,只能算得上是让本就贫瘠的生活更添险恶,毕竟他们本身万事都要靠自己。明霆本来没什么概念,听崔胜提起,回溯前几个赛段的痛苦经历,不知道这场马拉松得坎坷成什么样。   何况这条该死的手臂还带着伤……   雨停了,天色也暗了下去。两人回到住处,周梦勋见明霆忧心忡忡,明霆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道两个人就一顶帐篷,比赛中途肯定碰不上,自己不知道夜里住哪儿。   周梦勋说:“我可以等你。”   明霆说:“你还等我?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梦勋,你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周梦勋说:“我路上开快点,只在约好的营地等你。赛事手册上有三处可以扎营的地方,你选一个。”   明霆问:“那我要是哪个都没找到呢?”   周梦勋笑道:“那你就原地向天大喊三声我的名字,我来接你。”   明霆没好气道:“别当自己是什么盖世英雄。”   周梦勋轻轻拉过明霆的手臂,检查一番后叹道:“明霆,别逞强。” 第56章 因果   随着日期的推进,中北拉力赛进入到了最魔鬼的马拉松赛段。   连续四十八小时无营地无后援补给,总赛程将近两千公里,需要在野外扎营,这对于常规组别的车手来说是极为苛刻的考验,对于无后援组的车手而言也同样是难事。因为他们在前期比赛中付出的精力和体力更多,来到这里个个都到了负荷的极限。   这已经不是对车技与能力的考验,而是意志力的最后比拼,甚至还要去博运气。   明霆的骨裂伤势比起前期好上许多,但仍旧需要用绷带死死缠紧,才能叫颠簸的车上最大限度避免阵痛。这样一来,他的手臂被勒得青紫,血流不通,炎热的环境下时常会觉得手掌冰冷麻木。   骨折的经历在大脑中的记忆很新,对于这个身体而言却是十几年前的事,理应恢复得很好才对,可明霆却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该这么脆弱,稍稍有个磕碰都能受伤,看来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是愈发不中用的。   三十岁,人类生命长河中无比黄金的流域,既拥有对世界一定的认知,同时也还兼备富强的身体。明明正是在社会中激流勇进的年纪,可是对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三十岁的身体同自己的认知比起来,是象征着衰老的。   都说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明霆却在经历这一遭奇幻旅行后渐渐地意识到,那些百无聊赖走街串巷伤春悲秋的点滴似乎有着格外明艳的美好,只是他当时怎么没有发现呢?   他坐在砂石地上靠车休息,目之所及之处,除了风蚀残岩枯树滚草一无所有。时间在这里如同被遗忘一般,他夹在混沌的时间流里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回到过去呢?   明霆对自己的伤情按下不表,咬牙坚持,夜里换绷带时候不小心被周梦勋瞧见了,本想躲避,周梦勋却拉过他,默默地为他处理。两个人仿佛形成了某种精神默契,只有晚上能碰个面,白天各跑各的,不出两个赛段,周梦勋便把之前等明霆所浪费的时间追了上来,重新回到组内第一。   别人难如登天的事情对他而言好似摧枯拉朽,连明霆都不禁感叹,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至于自己——明霆只想着顺利完赛,做自己能力范围能的极限,这便是他最大的坚持了。   马拉松赛段出发的清晨,天气很好,没风,空气干扑扑的。   周梦勋一早便发车了,明霆习惯了这样的节奏,跟周围的车手聊着天,等候着自己的发车提示。   然后就是一直开,一直开,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小舟,在每一处沙坑,每一个刀梁,每一个都有可能被黄浪吞没的漩涡中披荆斩棘,腾空破浪而行。   途径每一个打卡点,明霆都会留意观望一下,非要听到周梦勋已经离开的信息才算放心。他的内心很复杂,虽然知道周梦勋理解了他的意思,却还是担心周梦勋反悔。之前跑MRC的比赛,他在场边看到的周梦勋是一个样子,现在在这无人区里,看到的周梦勋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随着深入接触,他开始发觉周梦勋似乎只是表面意义上的“天才车手”。实际上,这个人对于胜利的执着与渴望是与常人不同的。周梦勋曾解释过自己不断追求冠军的动力是金钱,明霆信过,现在翻出来再想,实在是漏洞百出。   一个不缺钱的人犯得着为了钱去豁命吗?一个身经百战的职业选手,会把比赛当儿戏,说放弃就放弃吗?   比起眼前成熟的周梦勋,明霆最熟悉的还是昨日那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两个形象一相对比,明霆悚然发觉,这个人的眼神是没有变过的。   不论是对其他事物那种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还是看自己时另外一副神态。   他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从高中时就喜欢自己吗?到底为什么呢?明霆脑内一阵酥麻,咒念自己该死,竟然在比赛时心猿意马去想这些杂事。当务之急是要趁着天黑之前找到和周梦勋约定好的坐标营地,不然的话自己就真的要幕天席地了。   天光渐渐暗下去,地上看不清楚车辙印,明霆照着路书走,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来核对了半天都无法确定方向,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原地。这种鬼打墙的情况在拉力比赛中不算新鲜,照理说多走几圈总能有新发现。   明霆走一段停车继续找路,可这一次,他发现刹车响应在逐渐衰弱,这令他心绪大乱。真要跑起来,车速那么高,刹不住不是要人命?他趁着车速还没提升,连忙降档滑行一段,靠着沙子阻力停稳,而后下车检查。逐渐接近的现实令他胆战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摔车不少,溅起的石头好巧不巧磕绊进车里割伤了刹车管,随着不断高强度使用,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损坏,冷冻液还漏了不少!一台还未经过大规模市场验证的越野车能够在残酷的比赛中走到现在实属不易,可这不代表明霆心甘情愿就此停下!他只恼怒了片刻,心知修好的概率不大,可还是立即决定动手试试看。   千辛万苦走到现在,不能功亏一篑!   天越来越黑,距离和周梦勋约定的预计时间也越来越近,明霆嘴里叼着手电筒照明,忍着手臂伤痛捣鼓了半天仍旧没有起色。可怕的是,他似乎真的走上了一条绝路,否则绝对不可能这么半天还没有其他车手途径。   虽然太阳完全被沙漠吞噬,气温开始降低,明霆的额头上却布满汗水,滴落在沙地上。   心中的希望之火也在逐渐冷却。   该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真的要放弃吗?明霆心心念念着比赛尚未结束,可是此刻的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明霆再次尝试,刹车还是不灵。他跌落在地,茫然无措地望着天空。   天晴,星空密布,美不胜收,放做平时,他会兴致勃勃地去认天上的星座,回味着星星背后的传说。现在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只任由夜风吹过自己的皮肤,把汗吹干,给身体降温,变得越来越冷。   风里似乎有别的声音。   明霆意识到那声音的来处,立刻爬起来望过去,果然黑夜里有一点星光在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移动,越来越大!明霆大声呼喊,用手电筒的光亮示意,那隆隆声音已经来到眼前。   待看清赛车拉花号码后,明霆喜出望外,来人是崔胜!   “你、你怎么在这里?”崔胜下车,与明霆激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略显疲惫的脸,下车的动作迟缓,一瘸一拐的。   明霆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告诉崔胜,他比赛经验为零,希望崔胜能想到一些投机法子来帮助自己。崔胜检查过明霆的赛车之后,连连叹气说:“没办法了,你这个完全坏了,得换掉才行。”   换个刹车管听上去简单,实际上是现在最办不到的一件事。   “真的没辙了吗?”明霆不死心。   崔胜不忍再度重复这一残酷事实。明霆难以消化,站在赛车前发呆。要是现在就他一个人,他铁定大哭大骂泄愤,旁边还有一个崔胜,他顾忌崔胜情绪,强忍难过说道:“那你快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再黑下去,路更不好走,太危险了。”   崔胜问:“那你怎么办?”   “我……”   “我带你出去。”崔胜提议:“就像上次你带我那样。”他找到牵引绳,发动赛车,可他那台车也发出不争气的声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老者。明霆一听便知,崔胜的车恐怕已是千疮百孔,能坚持走到这里已是幸事,再拖一个他,两个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哥,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明霆拦下崔胜,“你先走,我自己想办法。”   崔胜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大不了就退赛!”明霆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句话,说出来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崔胜再度检查一番明霆的赛车,忽然问起明霆截止到目前的比赛用时,明霆摆着手指头边回忆边算,加在一起竟然比崔胜的用时要短上许多。明霆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很糟糕,不太想面对排名,殊不知周梦勋带他跑的那两天,他的成绩已经有了大幅度提升。   崔胜说:“我还有一个办法。”   明霆重燃希望:“你说!”   崔胜说:“我把我的换给你。”   明霆不可思议,看着崔胜的脸反复确认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什、什么?”   崔胜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明霆立即拒绝:“不行!你疯了吗?你明明能继续跑下去,为什么要换给我?绝对不行!崔哥,我不能耽误你,我现在立刻叫救援。”   明霆想要掏信号器,崔胜立即压下他:“你听说我。我来的路上人和车一起摔,腿受了伤,轮胎也不行了,要不是那一段正好没信号,我当时就退赛了。我是想着尽量往前跑跑,看能不能遇到人。即便是我现在拖着你走,也根本不知道这台车会在哪里撂挑子,到时候还是一样的情况。”   “你都坚持走了这么久,还有六十公里,你再坚持坚持就到了!为什么要现在放弃?”   崔胜说:“明霆,就算没你,我大概率也是会做此打算的。就算今天完赛了,明天呢?车动不了,人也伤着,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我把车上的零部件都拆下来给你,至少咱俩能保一个。”   明霆仍旧无法接受崔胜的建议,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不想抢夺别人比赛的权利和机会,难以自持地问:“为什么?”   崔胜平静地说:“因为你不计后果地帮过我,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交的人,我也愿意帮你。”   “可是……”   “拉力赛就是这样,总有有比输赢更重要东西,好了,别矫情了。”崔胜打断了明霆,已经开始动手拆卸自己车上的零件。换管以及导入新的冷冻液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好在俩人都是修理好手,摸黑作业也没出什么纰漏。   崔胜怕明霆后续走错路,油箱不够,还把自己最后的油都给了明霆。明霆看着崔胜一系列动作,既觉感动,又觉心痛。   同为选手,他当然知道“放弃”两个字说出来是多么痛苦的决定。崔胜执意如此,明霆别无他法,待赛车修理完毕成功打火的同时,崔胜也按下了自己的信号器,等待救援。   “走吧。”崔胜催促明霆,“救援车一会儿就到了。”   明霆说:“要不我等到他们来?”   “说什么胡话?我帮你,可不是让你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崔胜佯装生气,“你第一次参加拉力比赛吧?能跑出来这样的成绩真的很厉害了。再坚持一下,让我看看你能跑得多快。”说着,他笑嘻嘻地扬一扬手中的信号器,“可惜不论你多快,我都会比你先到终点,到时见。”   明霆郑重点头,挂挡拧油,赛车爆发出强劲的声响,他回头望了一眼崔胜,坚定地踏上了最后的征程。   崔胜看着那抹光亮最终消失在无尽夜幕之中,伸了个懒腰,靠着车坐下,身体和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虽然明霆没有比自己小多少,可他总觉得对方透露出来的气质不像是淫浸商场的市侩商人,那股纯粹的冲劲儿亦不像是这般年纪的人仍会保留的品质。   崔胜不知道明霆的过往经历,他只靠自己这段时间来跟明霆的交往便可判断,自己把机会托付给明霆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好像那一刻,他透过明霆的目光,握住了十八岁时自己的双手。   这真是奇妙的体验呀!   崔胜仰望星空,长长舒气,他想象自己还是少年,如侠士般仗剑天涯。只是,那都已是回味的想象罢了。   “快跑吧,明霆。”他喃喃自语,“快跑。” 第57章 原则性问题   荒漠夜空很是奇特,有时月亮亮得出奇,周围绕着一圈白雾,像把宇宙中全部星辰的能量全都吸过来,形成水面晕开的涟漪,把沙子都照成银白色。   而有时,头顶星芒织网如瀑垂天,眼前确实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道流星拉着璀璨尾际,势头莽撞好似没有终点。   明霆秉着一口气,心无旁骛,一直跑着,此刻的愿望只有快点到站。   终于,路书跳到下了一页,他远远看到前方一处平坦地势上有三两光火,应该是抵达野外营地了。越是接近终点,他非但没有松气,反而聚精会神,确定有效抵达才能放心。   周梦勋正在修车,每每听到有人进站,他都会去看一眼,而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路上还顺利吗?”周梦勋问。   明霆摘下头盔,在看到周梦勋一刻时,有无数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摇摇头,陷入沉默,转头望着来路发呆。他这神情与以往结束比赛时皆有不同,周梦勋心思细,察觉到明霆是不想说,便不再追问。只提醒明霆好好修整,明日的比赛会更加残酷。   因为马拉松的第二日比赛,路书是乱的。   一般来说,一场漫长的拉力赛会分为不同的赛段,每个赛段朝发夕至,一个车组孤寂的上路不辨方向,就需要路书的指引。为了保障公平性,车手们会在早上出发前半个小时拿到当日赛段的路书。四轮车组因为全都配备领航,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手册路书,领航员负责给驾驶车手报路。   摩托车组则会收到卷轴路书,安装在车头的导航器上,根据里程表的行驶数自行转动换页。由于摩托车在比赛中发生磕碰是家常便饭,这一整套设备是纯机械的,看着落后,使用起来却很可靠。   常规赛段中,大家拿到的路书全是一样的内容,途径多少个打开点,什么位置会有补寄区,写得清楚明白。在马拉松赛段第二日中却有不同,几个打卡点把赛段分成了好几段,每人各先后经过的顺序全部打乱,这就会大大增加比赛难度,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和你同一段路的选手是否会和你去往同一个节点,无法判断相对位置关系,只能把握自己的时间。   明霆和周梦勋两人夜宿荒野,夜里挂起大风,帐篷好像都要被掀掉似的。明霆心里有事,更觉风声吵得头疼,辗转翻身,不自觉长长叹气。当他转向周梦勋时,惊觉面前有一股温热气息,帐篷内什么都看不清,他却知道周梦勋侧身过来面朝着自己。   到底是周梦勋翻身轻巧,还是风太大掩盖了所有声音?明霆正想着再翻回去,只听周梦勋问他:“睡不着?”   “我吵着你了?”明霆惊讶,压低声音问:“我动静很大吗?”   “那倒没有,你睡着了动静也很大。”周梦勋笑道,“张牙舞爪,很不老实。”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哦。”   帐篷内再度归于安静,明霆听着疾风拍打塑料布的抖落声,莫名又能从中听清周梦勋平稳的呼吸声。有些细节一旦在意起来便很难忽略,特别是那个声音频率与当前所有频段皆不符合,直直地传入明霆的大脑。   “周梦勋,我问你。”明霆犹豫再三,纠结道:“你被别人寄予厚望的时候,害怕自己做不到么?”   周梦勋闭目回道:“你问错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对我有没有期待,所以也没什么需要害怕的吧。”   “你他妈!”明霆摸黑锤了周梦勋一把,脱口而出:“老子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你他妈给我来个不在乎?你滚吧!”   “噢,你说这个啊?”周梦勋改口,“这个我还是很在乎的,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明霆说:“我生气了,现在找补已经没用了。”   “那你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是想问什么?”周梦勋当然知道明霆不会闲的没事儿干找他交流情感,这人话里有话,他也只是故意逗逗明霆。   “没什么。”明霆背过身去,没了兴致,“早点睡吧。”   周梦勋盯着明霆的后脑勺,红色在黑夜里更显诡秘,风声隆隆如鼓,敲打在周梦勋的心上,他跟着忐忑起来。   “明霆?”他小小叫了一声。   明霆轻哼,以示回应,又懒得回应。   周梦勋贴向明霆的后背,缓缓抬起手臂,在距离明霆臂膀几厘米处悬停片刻,最后才搂了上去,他的胸膛便与明霆的后背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你!”明霆惊愕转头过来,周梦勋的脸埋入明霆的后颈,说道:“胳膊还疼吗?”   听到关心的话语,明霆身体还僵着,心里软了许多:“不疼了,都把这事儿忘了。”   周梦勋轻叹:“你说过,这场比赛无论如何你都会坚持跑到最后的,对吧?所以不论是否有人期待,你已只管做你自己,就不要考虑太多。”   明霆想到崔胜一番遭遇,惆怅说道:“但是我好像忽略了很多不受我主观意识控制的事情。”   周梦勋问:“那又怎么样呢?”   明霆哑口无言。他陷入自己的纠结思考中,忽略了周梦勋抱着自己这件事,最后迷迷糊糊,相拥而眠。   早上,明霆一睁眼就看到了周梦勋放大的睡脸。   他怔了怔,意识到事有不妥,连忙从周梦勋怀里抽身出来。周梦勋睁开眼,明霆怕他张嘴说胡话,抢先说:“你怎么没起?你得比我早出发吧?”   “早醒了,看你还在睡,就没动。”周梦勋说,“今天没有统一发出时间,你忘了?”   “……”明霆只顾着伤春悲秋思考胜负哲学,确实把这些事都抛在了脑后。   工作车已经开到了他们这处营地所在,选手们纷纷去领路书。明霆拿到之后和周梦勋稍微对了一下,路绕得不行,明霆没看明白。出发在即,明霆打算边走边研究。   周梦勋对好时间,对明霆说:“顺利的话,晚上七八点能到大营,我等你。”   明霆嗤笑:“你等我?你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比我先到?”   周梦勋微微扬起下巴:“别的我都可以让给你,但是冠军不行。”   明霆开启嘲讽:“呵,现在装坚忍不拔人设了?之前是谁说比赛什么的无所谓的?”   “你说的,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人能拿得出手吧?比赛什么的我确实不在乎,但如果我不是冠军,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周梦勋虽然面带轻笑,语态却出乎意料地严肃,那双眼睛和明霆记忆中很多画面重合,引得明霆一个机灵。   那种心情似乎跟面对崔胜的嘱托时一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办到,办不到,又怕惹人失望。“做自己”说来简单,实践起来实在太难。   为了掩盖自己的慌张,明霆朝着周梦勋赛车前轮踹了一脚,念叨着“爱谁谁”上了自己的车,把周梦勋远远甩开。   又是独自面对比赛的一天,明霆的心情始终沉重,不如昨日那么全神贯注。而马拉松赛段的残忍之处在他面前也逐渐展开。   他在不同的打开点和路段上都看到了退赛的车手,无一例外,不是车出现了重大故障无法前行,就是人受了伤无法再继续。   倒不是说前面几个赛段没有退赛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如此直接赤露地发生在明霆眼前。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无比的,一个没有比赛经验的菜鸟,一台未经任何考验的赛车,竟然没出什么大事故,磕磕绊绊地挺到了现在,说出去比小说还要假。   当然比小说更假的另有其人,那人千里走单骑,把比赛用时玩弄于股掌之中,像个游戏BUG。明霆以为,要真是在游戏当中,这个人的存在不应该是玩家,而是被玩家攻略的关底BOSS才对。   下午,明霆抵达了自己的打卡点,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周梦勋。   他先是以为周梦勋故技重施在等自己,后来想起周梦勋的路书与自己不同。同样的时间出现在相同的坐标,那么只能说明一点,自己差着三段路还没有走,而周梦勋就差一段了。   周梦勋要是现在出发,岂不是能第一个抵达大营?那他为什么还不走?蹲在地上摆弄赛车,莫非是有故障?   这事儿不新鲜,明霆上前问周梦勋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周梦勋摆手,随即把导航器拆了下来。随着机械展开,卡在里面的沙子流水一样哗啦啦倾泻而出。明霆的目光从周梦勋移到赛车上,包围有凹陷,版花有划伤,连周梦勋都灰头土脸的,想必过得并不轻松。   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他到底也只是肉体凡躯,不是谈笑风生的神明,明霆内心隐隐有些酸楚。   “你不走吗?”周梦勋手里鼓捣着,腾出时间问明霆,“再不走要进计时了。”   明霆问:“你呢?”   周梦勋说:“咱俩不同路,你不用管我。这东西插上就能用了,我很快就走。”   明霆看周梦勋怎么都处理不好那个导航器的样子,便知道问题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一把夺过周梦勋手里的物件。   “这个轴都掉了,你修半天能有什么用?根本就没办法自动转路书了!”明霆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梦勋苦笑:“告诉你,你能有什么办法吗?路上连赛车零件都没得换,就更不要说导航器这玩意了。”   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幸,摔车没把车本体摔坏,反倒是把导航器摔坏了,无法正常工作。跑倒是能跑,但是没有路书,他能跑去哪儿呢?   “你先走吧。”周梦勋劝告明霆,“我看看能不能修好。”   明霆心道就算能修好,要浪费多少时间都不知道。他环顾四周,把心一横,将自己车上的导航器拆了下来。意识到明霆所作所为,周梦勋大惊阻拦,明霆说:“周梦勋,你不是说我想要的都会实现吗?现在我要你拿冠军,听见了没有?”   “那你怎么办?”周梦勋头一次反对明霆的发号施令,“你连路书都没有,怎么可能走得出去沙漠?你让我怎么放心?”   “这个导航器只是不能自动转路书,手动应该问题不大,我可以走慢一点。”   “那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走到我死!”明霆大声说:“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平日里周梦勋可以哄着明霆玩,但是拉力比赛的危险性有时比赛道还要高,一旦出现意外情况,救援根本来不及。此等大事他不可能纵容明霆,当即掏出自己的信号器:“明霆,我说过,比赛对我来说不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梦勋你他妈敢!”明霆情绪一上来就像是喘不过气一样,大脑缺氧,嘴边的话逮到什么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烂好心把机会让给你吗?昨天要是没有崔胜,我也跑不到这里!”   话说得又急又快,明霆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手指都在抖。   “昨天,我的车刹车管坏了,没办法再继续跑,是崔胜遇到了我,他说他受了伤,车的状态也不好,没有办法坚持到终点,不如把自己车上的刹车管拆下来让给我,至少我能接着跑。”   周梦勋打断明霆:“那你不是更应该坚持到底么?”   “对,我以为应该是这样,我的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希望,我的前路是拿别人的牺牲换来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咬牙走下去才行。可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让我站在了崔胜的立场上,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了。”明霆的目光愈发坚定透彻,“他说他愿意帮我,是因觉得我这个朋友值得交。那么我愿意帮你,是因为……”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在明霆的嘴边,这吊足周梦勋的期待。周梦勋不由上前一步,眼神乍起波澜,明霆在那热烈的注释下硬着头皮说:“因为我们是队友!总有人要走到终点,而你更有希望!”   希望永不破灭,只是会以另外的方式存在。当初崔胜就是这样交付到他的手上,他亦可以传递给周梦勋。周梦勋听后,虽然不觉得明霆说错,只是他心中的失落在所难免。   这个笨蛋,热血漫画看得实在是太多了。   “总有比身亲到灵山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只要一片赤诚,灵山就在脚下!”   听了明霆一番激情演讲,周梦勋沉默过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不。”   明霆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歪着脑袋茫然不解地注视周梦勋。   “明霆,我不想听这些屁话。”周梦勋淡淡说道:“也许你可以感染别人,但我有我的原则。”   “你的原则?”明霆被周梦勋油盐不进的嘴脸气得发笑,上前一把拽住周梦勋的领子,低吼:“非得要我说你要是敢退赛你就给我从锐锋滚蛋吗?!我他妈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个一个毫无斗志的人!这辈子更他妈不可能喜欢一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懦夫!不可能!”   周梦勋瞪大双眼,瞬间消化了信息,情绪完全沉淀后已不见方才的拖泥带水,果断地接过明霆的导航器安在车上。   临走时,他笑着对明霆说:“明霆,说话要算话的。”   明霆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气哄哄地泼向周梦勋:“你滚吧!”   周梦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分一毫都不能继续耽误,连同明霆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而这是对明霆来说最欣慰的画面。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他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拍掉身上的土,将周梦勋的导航器安在自己的车头上,拍拍赛车自言自语:“我们也走吧,比赛还没结束呢。”   明霆的赛段还有将近一百五十公里,路上手动转路书的情况有点像是在不熟悉的道路上骑自行车,偏巧自行车上还没有手机支架,于是只能看一段导航,记住路段信息,骑一阵之后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再看看导航,确定自己没有偏离,并且继续记下一段路。   花费时间不说,明霆还有一个潜在风险是他需要靠自己来对准自己行驶的里程与路书标记,否则这个路段差几百米,下个路段差几百米,渐渐地他就会走上完全错的道路。   连带找路迷路,中途陷车摔车,短短一百多公里内遭遇的艰难险阻超越了过往的比赛,使得明霆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断的扶车令他的双臂颤抖,伤处疼痛难捱,根本无法把住在搓板路上不断颠簸的车头。   天彻底黑了下来,比起时间焦虑,油耗焦虑是明霆当前需要直面的问题,因为他在距离终点将近二十公里左右的位置迷路了。 第58章 最后的英雄   明霆从车上下来,他像是在夜海上只身漂泊的旅人,迎风破浪穿越无数暗礁险情,但在既定的方向始终没有看到指引的灯塔。   他可以继续兜圈子找路,找到正确的方向就能抵达终点,要是在油箱燃尽之前都还没有回归正途,他将面临彻底的绝境。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这个在城市里仍是灯火通明烟火缭绕的时间,在这里却是如海底一般的孤独冷寂。   明霆来不及伤感,再继续停留也是等死,不如上路找找机会。他咬牙,骑上车开始尝试探路。兜了好几圈,一丁点符合路书描述的点位都没找到,明霆反而感觉好像越走越远。连续作战加上无法好好休息,已经让明霆的体力来到了极限。手臂上复发作痛的伤情让他无法稳当地驾驭赛车,以至于不断地摔倒。因为疲惫和伤病摔车,而把车扶起来会继续透支他的身体,加重伤情,一切都陷入了死循环,霆似乎对自己能坚持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胸中有一团火,哪怕已经被沙漠狂风吹得凌乱摇曳,只要没有熄灭,都能支撑着他的灵魂。   明霆看着油标,想到了圣斗士打黄金十二宫。随着立柱时钟上的火焰不断熄灭,雅典娜的生命也随之消逝,战斗着的五小强圣斗士的心情恐怕同现在的自己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自己还有一条后路。   他不愿意去直面后路是什么,直到他的赛车忽然像是憋气咳嗽了两声,紧接着发动机就熄火了。   没有人类发明创造的荒野原来是这么的安静,静得明霆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他既没找到路,车也没有油了。此刻的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自救的办法。   疲惫、痛苦、绝望的负面情绪终于冲破了信念的牢笼,一股脑地冲到了明霆的脑门。明霆动作僵硬地从车上下来,一个没站稳,人倒在土地上,秉着的一口气倾泻而出,灵魂也就此散架。   他没有力气了,爬都爬不起来,恼怒地抓了一把土狠狠砸下去,大叫:“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   路上诸多心酸委屈浸透明霆的心房,回溯出过去十七年间诸多失败不堪的画面。明霆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比同龄人经历过更多的坎坷挫折,见识过人情冷暖,他不怕疼也不怕苦,可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呢?越是想朝着好的对的方向走,越是事与愿违。   他忽觉上天从未站在过自己这边,连这样一场小小的比赛,都把最困难的关卡留给了他,看他小丑一样在泥潭里翻滚,讥讽他不自量力,信誓旦旦逞英雄,最后连狗熊都不是。   他颤颤巍巍地摘下头盔甩掉,头盔像是失败者的头颅一样在地上滚了一圈,样子着实可笑。他想跟着笑,笑不出,嘴角一咧,突然哭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掉眼泪,渐渐的,眼泪如同雨落,伴着明霆的嚎啕,啪嗒啪嗒地掉进沙地中。   “呜哇啊啊……”   明霆长这么大没哭得这么放肆过,他自小要强,信奉打断牙齿活血吞那套人生信条,从不与外人示弱。想必是现在仅有天地与他作伴,他就算做出多么丢人之事,事后都可以拍拍屁股说从未发生过,死不承认。   这连绵不绝的哭声仅能传几里地,能够抵达大营的,反而是车上的定位信号。   参赛的每一台车上都有定位系统,用于选手在赛段中的定点打卡以及事故救援。在大营的数据中心悬挂着数十台屏幕,其中半面是选手们的定位及行进路线。   就在刚刚,全组别的参赛选手和车组都已经顺利抵达大营,除了明霆。   周梦勋惴惴不安,抵达营地后连采访都没理,径自去了数据中心,眼睛时刻盯着明霆的定位。那个绿点虽然行动缓慢,但只要在动,周梦勋就能心安一些。   随着绿点离开正确路线开始乱走,周梦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身不自觉地散发出凌冽气息,让人难以接近。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很奇怪,明明周梦勋不光刷新了赛段记录,并且在结束本赛段后已经牢牢占据了排名第一的位置,只要明日收官赛段他不缺席,基本上冠军已是囊中之物。锐锋还正式发售的越野车能以如此高光的形象登场,这是多么荣耀的时刻,怎么这人不光没有高兴的情绪,怎么像是要吃人一样?   凌晨十二点半,明霆的定位彻底不动了,此刻他距离大营还有差不多十公里的直线距离。   没人知道明霆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绿色的点来确定明霆没有出现危及生命的意外。他有可能是在休息,也有可能是赛车出现了故障,只要明霆没有主动发布救援信号,按照赛规,终点的大门就必须一直敞开,直到他回来。   参赛的车手都已去休息,营地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这一屋子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以及周梦勋。   周梦勋像是坐在半边冰水半边火焰之上,内心不断经受着捶打,突然间无法判断自己听明霆的话弃他而去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是可以顺利拿到冠军,捍卫明霆所谓的比赛信仰,可是代价太大了,要是明霆出什么意外,他要怎么面对自己?   他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相信明霆,明霆不是那种意志力薄弱的人。可是被情绪控制的绝大部分神经疼得令他无法正常思考,他甚至想,他当时真的不应该理会明霆的胡言乱语,相信什么豪言壮志,他应该退赛才对,这样明霆就不会一个人陷入绝望的深渊。   这种焦虑在数据中心无限蔓延,不光是他,旁人也在发愁。虽然比赛视所有选手都是公平的,但脱离比赛之外还有许多商业逻辑。明霆身份特殊,他不单单是个赛车手,更是摩托车赛事领域的扛鼎之人,若他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整个赛事组委会将要面对怎样的责任压力?简直无法设想。   要不要越过赛规主动救援?   静默的数据中心像是一个不住被灌水的密封盒子,水面已经逼近所有人的口鼻,逼着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周梦勋听到一旁的人交头接耳。   “太晚了,已经超过了安全手册上的时间。得派救援车了。”   “可是选手没有主动发信号。”   “这个时候不能再相信车手了,走应急通道吧。”   “好……”   一旦救援车出动,意味着车手无法再完成比赛,他的旅途到此结束了。   “等等!”周梦勋一下站起来,“请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再等下去的话恐怕……”   “没有人可以替正在比赛的车手做退赛决定,况且,他一定能坚持完赛的!”周梦勋语气恳切,态度坚决,“我相信他!”   双方对峙之际,只听有人惊叫道:“动了动了!他动了!”   紧接着是一片欢呼和松气声。   周梦勋瞪大双眼,确定没有听到假消息。那个绿点虽然移动速度缓慢,需要把地图放到最大才能看到轨迹,但千真万确是在移动!   明霆哭累了,面朝天躺下来,断断续续抽泣,沙漠干旱的气候让他的眼泪在脸上风干,只留下淌过的痕迹。   他什么都没想,像是在发呆,又像是进入梦境前的瞌睡,梦游一样伸手摸到可以发射救援信号的设备,高高举起,隔在他与天空之间。   只需要轻轻一按,他就解脱了。虽然这样会辜负崔胜的托付,把自己许下的豪言壮志全都吞回去,完不成对周梦勋的承诺,但至少他不用再被摧残折磨了,也不必再跟自己斗气。承认失败没什么,承认懦弱也没什么,他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不需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是可以选择放弃的吧?世界线不会在意小人物的选择吧?   明霆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仔细端详着信号器,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猛地坐了起来。他的眼睛不是在看手里的信号器,而是继续看着天空。   今天夜里月光黯淡,星光璀璨,他一路焦灼行走,实在是没有欣赏夜空的心情,方才他透过信号器看到了天色,正要感慨,忽然意识到似乎天无绝人之路。   他是失去了方向,但他失去的路书坐标,可没失去大自然的指引!   明霆激动地找出自己的路书,要是按照正确的方向走,大营的位置应该在正北方,他现在确实不在规定的路线上,但是方向是绝对的,也就是说,他只要最终抵达大营,是否按照路书规定路线走已根本不重要了!   顶多就是罚时,他既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时间于他而言不值钱,但是他可以确保完赛!   微小的火苗在即将熄灭之际再度燃烧起来,无路可走的人决定再度出发,那么山川湖海奔袭而来都无法将他阻拦!   明霆看向天空,终于在繁星之中找到了那颗最亮的北极星,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跨上车去立刻要走,才想起他的车没油了。   明霆怒喊一声,从车上跳下来,想都不想推着车往前走。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明霆朝天大喊:“你来啊!看我怕不怕你!”   十公里,最后的十公里,上天纵然可以把所有的不幸都强加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绝不能听之任之,他不想输,也绝不会输!   愿为凌云木,不做短蓬蒿!   小人物如何?只要坚定本心持之以恒,谁敢道凡石素铁斩不破那九重玄天?   在沙地中推着赛车行走绝非易事,有时是一脚深坑,有时是一脚松软,陷车倒车的情况层出不穷,明霆时而趴在地上刨坑,时而竭尽全力扶车。他没有一滴水喝,没有一口食物补充,几乎要没有体力了,眼前的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仅凭着意志力在前行,速度越来越慢。   周梦勋不比赛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出门跑十公里,他虽说自己是慢跑,但三四十分钟就跑回来,属实是发足狂奔。此刻明霆多想自己也是如此,这样他就可以很快抵达大营了。   十公里在他的脚下太漫长了。   就在他脚下踉跄栽倒在地,感觉再也爬不起来时,他的眼前浮现出点点灯火。   他像是在沙漠中见到绿洲的苦修一般,揉揉眼睛确定不是海市蜃楼,然后大叫一声,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站了起来,推着赛车艰难地走向最后的终点。   就要、就要到了!他好似听到了人群的欢呼声!   就在明霆推着赛车慢慢经过大营终点线时,整个人恍如隔世,眼前一群人跑过来迎接他,拥抱他,他是不折不扣的最后一名,所受到的礼遇掌声却如同凯旋而归的英雄。   一个又一个人在他看来却都是面目模糊的影子。   只有一个是清晰的,与过去无数个自己抵达终点时都会站在那里的影子重叠。在他的身体即将坠地时,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捞起。他下意识的张开怀抱,与那个人相拥。   那一刻,本以为早就流干的眼泪再度涌出眼眶,明霆哭了,大哭,似是要把憋在肺部全部的浊气通过这样的方式抖落出来。   没有委屈,没有不甘,没有痛苦,没有彷徨,有的只是抵达终点那一刻的,最纯粹的宣泄。   “周梦勋,我太累了……太累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明霆边哭边喊,“我是冠军……我是冠军!呜哇啊啊啊啊啊……”   “你做到了!你是最强的车手!”周梦勋的情绪很是激动,他不住地擦拭着明霆的脸,而他自己的眼眶也是夜幕无法遮盖的红色。方才所有的焦虑、担忧、自责一并随着明霆的哭声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充盈饱胀的欣慰与释怀。   任何怜悯与拯救对眼前这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轻视,反倒是他身上那摧锋不折的信念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从迷途中引领出来。   周梦勋紧紧拥抱着明霆,拥抱他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   明霆还在哭,他累懵了,神志不清,主动地搂抱着周梦勋,寻求依靠与慰藉。许是心知一切都结束了,精神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最后竟在周梦勋的怀里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59章 他年此日应惆怅   见此状,众人惊呼至于一阵手忙脚乱,医生给明霆检查后确认只是过度疲劳导致,并无大碍,周梦勋才松了口气。只是手臂上的骨裂在重压之下伤情反弹,要是不好好休息静养,实在是难以愈合。   明霆睡成了死猪,医生的苦口婆心当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比赛只剩下明日最后一站,周梦勋见识了明霆的决心,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拦明霆,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   明霆睡得死,却不安稳,超负荷工作的肌肉还会偶尔弹跳,手臂不住会抽搐,梦里都疼得龇牙咧嘴。周梦勋心疼不已,把明霆安顿好后却走出了帐篷。   明霆这一夜睡得翻江倒海,闹钟响后机不情愿地睁眼,大脑身体都是沉甸甸的,像是刚从泥地里挖出来,失去重力感应,手脚无法互相调配。他愣会儿神,鼓励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赛段了,前面那样地狱级别的挑战他都通关达成,眼前这通往终点大门的三百多公里,爬也能爬到。   论起爬,恐怕当前所有车手加在一起都不如明霆经验丰富。   明霆自嘲一番,心情开朗许多,顿时想起昨天回来后闷头大睡,赛车根本没有养护过,就那破破烂烂饱经风霜的模样,怎么可能支撑他后续的比赛?他忧愁地走出帐篷,赫然见到自己的赛车安静地站在车架上,那状态肯定是被悉心照料过的,连包围上的土都擦干净了。   能有谁会做这些?还能是谁做这些?   几个小时前抵达大营的画面瞬间铺满明霆的脑回路,他竟然哭着扑在周梦勋的怀里,好像跟终点线比起来,周梦勋更像是他确认安全的符号。   他的手在赛车上轻轻抚过,维护至此恐怕只有不睡觉才能做到,再一联想到周梦勋一直站在营地门口等他的身影。整整一夜,周梦勋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只要去细想,明霆的心就会像被什么东西剥开似的,酸胀不已,甚至还会隐隐作痛。   他不是可以心安理得肆无忌惮享受好意的人,只是对于周梦勋该如何报答,他要真的好好想一想才行。令他纠结的是,若他真的只是为了“报答”,这未免太伤害周梦勋了。   明霆深深叹气,他的发车时间到了,诸多事宜等比赛结束再想也不迟。   许是度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一路明霆走得轻松舒坦,俨然跳出轮回,什么身上的疼痛精神的疲累,都已无法再纠缠他。抵达终点时,他得到了彻底的顿悟。   对于历经万难完成比赛的画面,其实明霆幻想过很多次。他会在鲜花掌声和欢呼中巡航检阅,所有的赞誉与崇拜都将属于他。   他要风光,要炫耀,要让所有人都熟知自己的赫赫战功。他的传奇故事要随着风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之,情况有很多种,等到真抵达时,正确的答案从不在设想之中。   汉使被俘十年,穿越沙漠,行走昆仑,在匈奴骑兵的铁骑下历经生死,最终回到故土长安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僧人逃离凉州,西出玉门,翻越天山南麓,登上帕米尔高原最终抵达西天地界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们的脚步都曾在这片沙漠上留下痕迹,一千年不过一瞬,古人今人如流水般在黄沙中趟过,所曾共看的何止是天上的一轮明月?   明霆在风沙中跃过收车台,默念道“终于结束了”,心中有无限唏嘘,过后全部归于平静。   他想,那些千古风流人物恐怕也同他一样,只站在那条线前呆愣住,久久没有话语吧。   共情的,又何止是月亮?他忽然有点想落泪。   媒体们纷纷拥上来,之前锐锋有若干管制,现在既已完赛,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明霆。一位上流精英竟然能够通关地狱模式的考验,稿子写出来俨然是一篇五味俱全的无敌流爽文。恰逢故事的主人公还是在互联网上颇具流量的风云人物,爆点必然比写周梦勋夺冠更多。   里里外外几圈人把明霆围得水泄不通,明霆还在恍惚,有些难以招架,对媒体提问全然反应不过来,求助一般地向外围看。待找到不远处的周梦勋后,明霆对媒体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表示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后面的媒体见面时间再跟大家聊,现在放他休息休息。   他满脸苦笑,态度诚恳,对诸位大哥大姐抱拳行礼,别人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好刁难他什么。他从纷乱的人群中脱离而出,慢慢踱步至周梦勋的面前。周梦勋刚要说话,明霆伸手拽着周梦勋去了隐蔽无人的地方。   周梦勋新鲜好奇,双手抱臂,等着听明霆要跟他说什么。   明霆扭捏一阵,问道:“你……你成绩怎么样?”   “第一。这还用问吗?”   明霆撇嘴:“你不是总说我不关心你吗?”   周梦勋故意问:“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的成绩?”   “成绩,行吗?”   周梦勋摇头:“不行。”   明霆皱眉:“那你还多嘴?”   周梦勋说:“你都费劲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了,还不叫我多嘴问一句?明霆,你要一直像之前那样对我,我其实不怕什么。我怕的是你忽然对我好,又不给我确切的答复。”   听了这话,明霆垂头叹气。是啊,他把周梦勋拉来做什么他自己都没个准主意,似乎只是想看看周梦勋,不说什么话都是可以的。现在惹得这些麻烦,是他自作自受。   “我……我再想想。”明霆只好说,“再想想。”   周梦勋道:“好。”   终点大营的颁奖台早就布置好,一切准备妥当后,仪式正式开始。中北拉力赛的组别很多,率先颁发的都是无后援组别。车手们在黄土里滚了十几日,都晒得黢黑,灰头土脸胡子拉碴,像是刚拾荒回来。   周梦勋好一些,上台前稍作收拾,他一登台俨然是鹤立鸡群之姿,顿时叫人眼前一亮,连明霆都不由欣赏了两眼。以往喜欢嘲讽周梦勋靠脸吃饭,现在心态平和了许多,觉得脸长得好也是一种天赋。   尤其是看周梦勋手捧冠军奖杯受人顶礼膜拜,明霆嘴角不住扬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本想发到群里给大家汇报,临了改了注意,没有点发送。同一个群,周梦勋肯定会看见,他该怎么跟周梦勋说呢?   他其实根本不必纠结这些,周梦勋夺冠的消息已经发得满天飞。“冠军”一词可以摆平所有质疑,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一句“他拿不下来才丢人”罢了。   锐锋的公关们更爱操作的是明霆的故事。自打知道明霆在沙漠里绝命穿行的事迹后,连夜加班输出,互联网的大街小巷全都是这位年轻话事人的传奇故事。连李凯旋这种内部人员都不免被洗脑,被明霆的拼搏精神所感染,忍不住给明霆发了八百条消息,中心思想不外乎“明总实在是太牛逼太励志了照亮了我迷茫人生的道路”。   王琨甚至还写了一篇小作文发给明霆,感激涕零,不胜言表,就差给明霆建庙立碑,供奉香火了。   明霆看着刷屏的信息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是被人崇拜的感觉还是叫他心情愉悦,把自己昨天那狼狈致死的模样和痛苦情绪抛之脑后,心道一句,我果然还是牛逼的。   所有颁奖仪式结束后有赛会专门的新闻发布会,明霆拒绝不了,只好如约参加。好在有了缓冲时间,他向刘初阳要了文档过来,媒体不论问什么,他都能歪到新品越野车上,可谓是用自己全部的脸面在打广告。   周梦勋那边人也不少,问及最多的便是为什么会放弃夏休来参加中北拉力赛。周梦勋想了想,笑着说,因为我喜欢。   是喜欢比赛还是喜欢车,亦或是喜欢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现场,明霆迎面看到崔胜走来,聊了没两句,周梦勋冒出头。崔胜向他表示祝贺,他象征性地跟崔胜打了个招呼,崔胜闹着要合影。拍了一圈,周梦勋把冠军奖杯塞到明霆的怀里,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崔胜:“崔哥,也帮我俩拍张照片吧。”   “没问题!”崔胜往后倒退几步,身体下蹲,姿势专业,“笑一笑!”   周梦勋一把揽过明霆的肩膀,难得对着镜头笑了起来。明霆不好拒绝,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奖杯,也就由着周梦勋去了。   一场梦醒,经历时痛苦万分,可真到了挥手告别的节骨眼,明霆还有些不舍。在这无垠旷野上的最后一夜,甚至有点舍不得睡觉。   终点有成熟的酒店,不必再搭帐篷,不必挨饿,明霆却还是坐在外面,同几个一路以来有了交集的车手们夜聊。崔胜自退赛后就直接来到了终点大营,他本可以直接离开,却还是留到了比赛全部结束。他嘴上说是要等自己的队友们,但言谈之间,对于明霆的关注暴露得更多。   “明霆,你这太牛逼了!”崔胜感慨万千,“大半夜把车推回来,你怎么想的?换我,我早受不了了,放弃了。”   “崔哥,你也别这么说,要是换你,你肯定也会走下来。”明霆笑道,“哎,只能说一切都结束了能吹吹牛逼,当时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脑子里全都是一蹬腿算了,什么比赛,滚蛋吧!”他自嘲地大笑两声,继续说:“……但我就是不甘心啊,来都来了,是吧?”   说罢,明霆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周梦勋的身上。   崔胜叹道:“哎,谁说不是呢?我年年比完赛都被折磨得不行,心想下一次谁爱来谁来,我他妈不来受罪了。可是……哈哈哈哈!每一次都跟犯贱一样又来了。”他抬头仰望无垠星空,“这么十几天,真是舍不得啊!”   众人称是,极限环境下构建的情感,是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也是最令人回味怀念的。过了今夜,他们都要结束自己的英雄征程,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庸庸碌碌的现实生活中去。   他们有的是职业赛车手,有的是公司职员,有的是自媒体博主,有的是无业游民……不同的职业、经历、地理位置让他们原本不存在任何交集,唯独一个共同的爱好,一段动人的经历,把生命的轨迹交错在了一起。   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刻骨铭心的。   “哎,再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明霆嘟囔道。   “这还不简单?”崔胜老家此去并不遥远,往东走,越过秦岭、大巴山脉,就从被黄河冲刷地黄土高坡就过度到了长江浸养的茂密林川。山河相间,层峦叠嶂,变化万千,危乎高哉。   也正是这样独特的地貌环境,使得摩托车这里成为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交通工具,爱好者及各种形式的俱乐部数量众多,而崔胜和同他一起来参加比赛的队友们都是当地救援队的摩托车骑手志愿者。   明霆记得锐锋的财报里体现过,若按照地区分布,那必是各大车厂必争的险要。只是此刻他不在意那些数字,一心幻想着那样热烈的氛围,不由向往。   他答应崔胜,锐锋要是去当地的展会,他一定要吃上崔胜一顿酒才行。众人大笑,笑后又陷入默契的沉默,都只恨绝景良时难在并。   少年心中有许多离愁别绪,也有许多眷恋之情,不知道自己日后是否还能再来一次,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是否真的属于自己。   天亮后,参赛选手都陆陆续续离开大营,有的奔赴最近的机场,有的则随车队离开。   明霆在停车区找到了王琨留给自己的后勤车。   那是一台比面包车大不了多少的箱式小货车,仅保留了前排座位,后面全部拆除,放置了必要的修理工具和散装零件,其余空间足够放下两台赛车。   “就这?”周梦勋狐疑。   “对,就这。”明霆把车门一关,掸掸手说:“咱俩日夜不停地开,两天就到。”   周梦勋说:“是有什么急事儿等着你回去处理吗?”   明霆摇头。   周梦勋说:“那不如咱俩路上慢一些,就当半赶路半旅行了。”   明霆说:“时间不能都这么浪费了吧?”   “我夏休,你想累死我?”周梦勋说,“我刚拿了冠军,想玩两天,不行吗?”   明霆被拿捏地没脾气,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周梦勋,只好答应下来。转念一想,自己从未参与过自驾旅行,忽然有了几分期待,把自己的路线计划发给了刘初阳后便上了路。   两人驶出沙漠地区后,转至东南进入中部山区,明霆眼前换做另外一番景色。告别了金灿灿的黄土,这一带崇山峻岭,地势成阶梯状,远处还能依稀见着雪山。他眼前一亮,把开车的活儿都交给了周梦勋,自己顾着趴在车边上拍照。   导航上显示前方山路因下过雨有部分在修缮,限速通过十分缓慢,耽误了行程,两个人不得不在计划之外的一处小县城落脚休息。   县城不大,说是在山坳里,但真的走到会发现,两山之间所谓的坦途仍旧是山,只是没有那么雄壮罢了,开车在县城里走,免不得要多爬几个弯。这种地貌似的县城风景错落有致,山水盘绕,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一路走来,摩托车远比汽车轻巧便捷,在复杂路况下的通过能力更好。明霆靠着车窗边,动不动就能看到一台农用车载着货物“嗖”得飞过去,驾车的不分男女,甚至还有老人。   他要是能在这里出生长大,不知道要有多快活。   此处并非旅游胜地,住宿环境自然比不得大城市,好在两人都不挑剔,随便找了一个沿河的旅店便住下了。   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明霆洗过澡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就有了困意,倒头呼呼大睡。本以为可以一觉到天明,不成想夜里突遭巨变。   他先是听到手机发出尖锐的声音,以为是闹钟,恍惚间又觉得闹钟不是这个动静。他不肯睁眼,想着一会儿就停了,翻个身夹着被子继续睡,这一动莫名搞得自己头晕眼花。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迎面而来一股巨力便把自己推下了床。   只见周梦勋从自己的床上跃到明霆的床上,借着惯性把人连同被子推到床下,并拿枕头盖住明霆的头,自己压在明霆身上。   明霆眼冒金星反应不及,只听周梦勋急道:“地震了!” 第60章 刻不容缓   地震?   明霆完全来不及细想,眩晕感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只觉世界是被塞进可乐罐子里,被顽童捏在手里用力上下摇,稍稍停顿之际,他的身体被猛地从地上拽起来,周梦勋拉着他往外跑。   出了房间门,震感更加清晰了,像是站在一条扭动的蛇身上,也像时置身于今敏的时空走廊,视野左右来回倾倒,要不是周梦勋死命拽着明霆,明霆差点摔倒在地。   等逃出来时,明霆才在失序的环境里清醒过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醒来的人全都衣衫不整尖叫着往外逃,明霆被周梦勋拽着,全然没有自己行动的本能。外面汇聚着很多人,各个神色慌张,还有不断涌出来的人在给这番景象增加着危险与荒诞的气息。   这时,许多人才像明霆一样回神,不断地说着“地震了”。   此刻是半夜一点二十。折断的树木、路牌,倒塌的院墙、桥面,甚至拱起的路基,都在印证着真实性。   逃出来的人们朝着开阔的地方聚集,声音繁杂,弥漫着焦灼的气息。逃得匆忙,周梦勋和明霆都没来得及穿鞋,周梦勋拉着明霆去了他们停车的空地处,与人群分开。他攥着明霆的手,与这炎热夏季符的是,明霆的掌心又凉又湿,周梦勋问:“害怕吗?”   “怕、怕什么?”明霆有些结巴。   周梦勋说:“刚刚整个楼都在摇,震得很厉害,像是要塌了一样。”说到这里,周梦勋心有余悸。他在不熟悉的环境里睡觉很轻,有个风吹草动都能醒来。手机发出震天警报的一刻起就触发了车手的敏捷系统,他几乎不经大脑思索地飞扑护住了睡成死猪的明霆。   顷刻间,房间摇晃得令他产生了一种要埋骨于此的错觉。   至于如何带着明霆在疯狂的人群和摇摇欲坠的世界中逃出来,周梦勋完全无法讲清楚。现在,他想调侃调侃明霆来放松一下气氛,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明霆肯定会跳起来反驳他,就不会陷入恐怖情绪中了。   怎料明霆始终是沉默的,似乎没有听周梦勋后面的话,手也没有甩开周梦勋,而是握得更用力了。周梦勋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读懂了明霆的心情,他停下来,张开怀抱抱住了明霆。   “别害怕。”周梦勋说,“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明霆张嘴没有别的话,周梦勋以为明霆要骂自己自作多情,却听明霆说:“你也要好好的。”   周梦勋心中一热,沉沉地点了头。   两人出逃时,周梦勋顺手从床头柜上抓了一把,没抓到手机,抓的是车钥匙。不过这样也好,他让明霆在车里坐着休息,免得没穿鞋在路上站着会受伤。停车的位置相对平坦,周围没有临近的建筑物或树木,即便余震袭来也不必担心。   明霆上车之后见周梦勋没有上来的意思,问道:“你去哪儿?”   周梦勋说:“我回去看看。”   “不行!”明霆连忙制止,“万一还震呢?地震都是先上下摇再左右摇,房子颠松了之后一下子就倒了。你没看那边倒了一片吗?你现在回去不是更危险?”   周梦勋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地理学这么好了?”   明霆气道:“这是常识!”   “那常识有没有告诉你,地震的横波和纵波抵达的时间相差不会太多?咱们都逃出来多久了?”   明霆抓着周梦勋说:“那也不准!回去有什么东西比命还值钱?”   周梦勋老老实实说:“手机。”   “你有病啊!”明霆大骂:“破手机而已!回去我给你买一百个!”   周梦勋说:“什么叫破手机?里面可是有很多我的宝贵回忆的。”   明霆连续逼问,周梦勋只好交代说是里面有和明霆的在中北拉力赛结束后一起拍的合照。明霆不喜欢和他亲近,平时大忙人一个,周梦勋能有机会和明霆同框的画面只有那些比赛时刻。而比赛是跑一场少一场的,未来如何,他不知道,故而只能沉浸在无限定格的回忆中。   周梦勋说得情真意切,明霆听后不光没察觉出周梦勋话里的漏洞,反而觉得自己好像个渣男。他越听越烦,一股脑地说:“不就是个破照片?回去跟你拍!行了吧!”   “噢,那也行。”说罢,周梦勋也上了车。他知道明霆有了激烈的情绪,那么问题就不太大。只是那番话不是嘴上说来,等天亮了,情况情况稳定住,确定安全后还是得把行李捎带出来一些。毕竟他和明霆只是过路,但凡能离开,还是要快些走才行。   整个县城的人都在夜里神游,不敢轻易回到房子里,周梦勋和明霆躲在这狭小的避难所里,似乎外面有多大的风浪都溅不到他们身上。与之相对应的,是接到灾情通知后不断开来的救援车以及大批的救援队伍,落地后立即展开了紧张的救缘行动。   明霆到底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前脚还在担惊受怕,后脚就靠在座椅上呼呼大睡。周梦勋怕明霆醒来后看不到自己生气,既不敢睡觉,也不敢离开,就这么枯坐等到了天明十分。   有了光,世界便分辨了模样。   夜里体感震得厉害,小县城里的老房子倒了一些,好在路基没有坏,车辆和大批人员物资可以及时赶到,将灾情危害控制到了最低程度。之前因为断电中断的信号也很快恢复,信息一下子传开,呆在临时安置点的人们边吃早饭边看手机,新闻里报出来地震中心离这里仅有百公里,听说那边路全断了,情况不容乐观。   周梦勋把明霆叫醒,确定安全后,两个人回到旅馆把行李全拿了出来。明霆一扒拉手机,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的几个人全在都问他情况如何。   未接电话排成了一摞。   明霆挨个回复报平安,顺便在网上搜了一下新闻。越看下去,他的脸色越不好。新闻图片上满目疮痍,而那里是他和周梦勋前两日刚刚落脚的地区。他想,如果他当时犯懒,如果想着多玩两天,是不是现在就真的撒由那拉了?   他会死吗?死了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还会想,那天住宿的小旅馆是否还在?老板是个年纪大的婆婆,柜台上有一只又馋又肥的橘猫,他们逃出来了吗?   要不是地震波纵向而去,没有朝着他们脚下的大地进发,否则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们是否也难逃一劫?   明霆没有了昨夜的无措和茫然,他问周梦勋,他们能做点什么事情,有手有脚在安置点里好吃好喝,刷着娱乐八卦,他实在是无法安心。周梦勋两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弹他的脑门,指着天上飞过头顶的无人机,路面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卡车,做着大锅饭的半自动野战炊事车。现在是饱和式救援,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老老实实待着,把饭吃饱,不给人添乱,就是一个普通人能做的全部。   明霆穿越十几年而来,这个时间节点的科技优越性,他一天就能体会清楚。可真论起生活有什么翻天地覆的变化吗?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清晰的对比。唯有当下,当一个庞大的工业巨舰全速前进时,那飞天遁地的本领叫明霆大开眼界。   周梦勋低头查询地图,“现在应该很多人都要往外走,路况怎么样也不好说,但是我们得尝试出去,不能困在这里。万一后续还有频繁的地震情况,那就麻烦了。”   很多当地居民把生活用品搬到了路面上,还有把帐篷支出来的,俨然是做好了抗争准备。周梦勋慢慢开车往出县城的路上移动,他们要往外走,还有源源不断地车往里进。怪的是,比起汽车,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摩托车,有踏板,也有越野车,浩浩荡荡像是个车队。   明霆靠在车窗边往外看,突然叫:“停车!”   周梦勋急刹,把车靠在了路边,跟着明霆一起下去。   他们走到了县城中间的一处小广场,有一个面包车停靠一角,旁边摆了张桌子,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年轻女孩拿着扩音喇叭大喊,四周围了一圈人。   她喊的是方言,明霆走近了才完全听明白,这个女孩在集结摩托车队。明霆好奇询问,一旁等待出发的大哥热心地向明霆解释。   这女孩叫田泽梅,是县属村的村干部,她们村在几十公里开外,灾情严重,全村都找不出来几间好房。要不是她这两天在县城里开会学习,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安然站在阳光之下。当务之急便是救援,她从传出来的信息得知,联通她们村与其他村的路全断了,那大山之中道路曲折蜿蜒,地震导致山体滑坡,俨然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不光她们村如此,那条线上串联的村落恐怕都是同样的情况。救援人员夜里就赶到,在山里安全开阔的位置设立了安置点和指挥中心,但是开路需要时间,重型机器上不去,也没有可供大型运输机停靠的区域。山林气候复杂,植被茂密,就连直升机都只能短暂的悬停运送重伤人员,任务极其紧迫,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其他在山中负责救援的全都只能靠双手双脚进去,就地扎营,展开救援。   扎了营,就需要吃喝拉撒医疗生活各种物资,山地是人类科技天然的克星与屏障,贸然地走进其中,等待的只有被吞噬。   而人力在林间野路上所能驾驭的最大动力的工具,就是摩托车,这也是山区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田泽梅受命组织起了一个志愿车队,负责在营地之间往返运输物资。明霆了解情况的空档里,刚刚编号组的一组车队已经出发上路了。   明霆打开地图,心中大致勾勒起那座山的具体情况。眼下这些踏板摩托车在下面运送运送物资还行,在山地里硬闯,没两下就得趴下。他左思右想,心中产生了一些念头,直接问田泽梅。   “你看我能去么?”   “你?”田泽梅见他模样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估摸是自驾游的游客,便说:“都说了,车上不去。”   明霆说:“我有越野车。”   说罢,他不顾周梦勋的阻拦,把自己的战车推了下来。在此处聚集的骑手当中不乏行家里手,一见那车的机械素质,便知这两个人是极专业的,还帮忙给田泽梅解释了起来。田泽梅听后,满是期待,甚至是祈求地看向了明霆。   周梦勋无语地把明霆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爱管闲事的毛病怎么就好不了?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了吗?”   “别的就当是爱管闲事吧,这个不算。”明霆严肃说道:“救人要紧。”   他不算莽撞逞英雄,而是认真思考过的。首先,他们自带了越野摩托车,赛车从性能和通过率方面来说远胜目前凑出来的几台车。其次,他有专业赛照,是受过训练的,危险系数要比其他人更低。   明霆自觉有这样的能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远处地田泽梅问:“救援是很危险的,你愿意去吗?”   “当……”   周梦勋抢道:“我去吧。”   “这怎么行?”明霆惊呼。他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好像又有些词不达意。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没有要拖累周梦勋的意思,怎么到了周梦勋这里,两个人就对调了?   “你手臂还有旧伤,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救不了别人不说,最后成了被救的对象,不是很可笑吗?”周梦勋说,“而且我有专业的救援证书,你有吗?”   明霆惊问:“你怎么连这个都有?”   周梦勋稀松平常:“因为要去参加德拉环岛和科曼,闲得没事就考了。”   明霆评价此等行为叫“考试狂魔”。   “你去,那我干什么?在安置营地里吃中午饭晚上饭然后玩手机?怎么可能?”   周梦勋说:“看这情况,一个来回跑不完,你不要着急,在下面等我,就当是给我做后勤。”   “后勤?”   “对,这样像不像是我们在并肩作战?”   “像什么像!”明霆被周梦勋弄得彻底无语:“我不准你去!”他单方面跟周梦勋推搡起来,田泽梅看在眼里,误会两个人有什么口角。时间不等人,她扯着嗓子问他们决定好了没有,周梦勋一手把明霆推得倒退好几步,自己抢去填了表格。 第61章 变故   随着集结队伍抵达救援现场,事情的严重程度和走向超出了明霆的预期。他再一次被自己天真愚蠢所震慑,因为眼前是他此生从未经历的困境与焦虑。   他们当下所处的地界是距离灾害中心最近的一处平坦地区,除此之外几乎都是绵延曲折的山路小径,远远往上去,山虽不高,但地势复杂多变,林地掩映中依稀可以看到毁掉的山路。人类引以为傲发明创造在自然的意志面前没有任何施展空间,为了与死神争抢时间,最终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徒步进入灾区。   桥断了就砍树搭木头,山塌了就手脚并用往上爬,信念与意志力可以扫平任何障碍,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诸多现实问题。   在道路尚未完全疏通之前,山区腹地的救援工作需要持续性展开,后援补给要如何供应?如何保证往返效率和机动性?直升机、无人机在如此复杂的地貌气候下不是万能的,结合种种因素,只能组织具有一定规模的地面运输队伍,保障生命运输线的畅通。   这是极具危险的挑战,一旦余震来袭,山林就会张开血盆大口,顷刻间吞噬掉所有试图挑战它的渺小人类。   周梦勋出发前,明霆仅仅抓着周梦勋的手,他想要说点什么,嘴皮子一直磕磕绊绊,想要强装镇定,用力捏着周梦勋的甲床都泛了白。   “把头盔带好。”明霆着急忙慌地从他们的比赛装备里又掏出护板往周梦勋的身上掖,“还有这个,还、还有……”   周梦勋说:“已经够了。”   “不行。”明霆把周梦勋的护板拆下来,“还是我去吧,你不能去。”他忙忙叨叨的手脚从未停歇,周梦勋按住他,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你是笨蛋吗?这有多危险难道还要我解释?”明霆低吼,“会死的!”   “那你去就不会吗?”周梦勋问,“你的身体构造跟我不一样吗?”   “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怎么能……”   “这也是我的决定。”周梦勋说,“做英雄的机会不多,乖乖等着我回来。”他跨上摩托车,转身向明霆扬扬手臂,拧动油门后潇洒地同队伍一起出发。在场所有人都为他们加油鼓气,预祝他们顺利返回。   明霆看着周梦勋离开的身影,双拳紧握,用力呼吸,像是怎么都喘不过气来似的。很快,明霆调整好自己的节奏,大敌当前,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大限度的努力,他不能独自在这里矫情。周梦勋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他难道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安全的地方享受吗?   他也要战斗才行。   车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人开着一台破破烂烂的摩托车闯了进来,在一众惊呼中猛猛刹车,没稳住,差点撞到明霆。   明霆本来心情低落,突遭意外之下,张嘴就想骂人。但仔细看清开车的人是个少年时,骂人的话就变成了疑问:“你是来干嘛的?”他做大人做的得心应手,在年龄差不多的人面前,自然是显得理直气壮成熟许多。   少年脏兮兮的,摩托车像是刚从泥地里刨出来,其中什么情况明霆一看便知,心中还有点羡慕这小小山城,摩托车是生活的必需品,男女老少都会开,年纪小点也不会遭嫌弃。   “我要加入救援队!”少年应声说道。   “你?”明霆大惊,本能说道:“我都去不成,你还想去?你想什么呢?”   少年打量他一番,不屑说道:“你会开摩托车吗?”   “我……”明霆的反驳还没脱口,田泽梅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对那少年说:“程世兵!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去!你怎么不听话?你上去别人还得照顾你,你这不是添乱吗?”   少年急道:“我开车技术好,有力气,不需要人照顾,怎么会添乱?明明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脑筋怎么这么死?”   田泽梅好心劝阻不成,还被埋怨一顿,气得眉眼斜飞。明霆见状只好先调解一番,顺便问清楚原委。   程世兵这名字听着孔武有力,模样看起来也是人高马大,实际只有十五六岁。他是那种很典型的留守少年,父母都出去务工,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县城生活,早早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不单单要上学,家里的活计都是他来做,在山里运送货物都是靠着这台父亲留下的老旧摩托车。长年累月,十里八乡的山路他全都闭眼能开。   明霆听后了然,这不就是摩托车版藤原拓海?妈的,还有点羡慕。   程世兵听说村里有危,安顿好家里人之后便驱车赶来。明霆让他小屁孩别瞎凑热闹,这么多大人在,轮也轮不到他。程世兵坦言,现在是暑假,他很多同学都回到了村里,他想去救他们。   少年言辞毫无修饰,情感却分外质朴珍重,明霆顿时理解了对方的心情,态度倒戈,开始替少年向田泽梅求情。   田泽梅被这俩人搞疯,不想再好言相劝讨价还价,黑着一张脸,言辞狠厉,勒令两人如果不服从指挥就立刻从这里滚蛋。   明霆是经历过社会捶打的,知道问题严重性,不能胡来,只好对程世兵说:“要不你等等,先跟我在一起在这里给打打杂,等上山的那批人回来了,听听看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他知道程世兵必然不会听他三两句话就答应下来,眼睛瞥了瞥农用车,说道:“你这车太老了,刹车和悬挂应该都不行了吧。现在山上没有路,他们开越野都不一定抗得住,你,不行。”   他的话直切要害,程世兵立刻问:“那怎样才行?”   明霆笑道:“你看过圣斗士吗?五小强打黄金十二宫之前,宁愿牺牲一熄火的时间也要等着穆先生修复圣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我帮你把车先修一修,免得你上去了遇到险情小命不保,你叫你家里人可怎么办?”   程世兵思绪盘旋,明霆知道自己的话应该是起了作用,不免得意自己在成人世界的修炼已有小成,摆弄几个同龄人根本不在话下。他正准备继续施展话术,只听程世兵很认真地问:“圣斗士是什么?”   救援指挥根据驾驶员的实际情况不同,把救援车队分为不同的工作组。小排量代步摩托车去到的路程最近,也相对平坦,负责运送水和食物。当地的泥巴佬俱乐部成员有着更加专业的越野摩托车,车技能力也远高普通人,他们当中还有许多人有着专业救援能力,这些人则被分配到更深入的地区,负责上下游走,甚至还需要运送群众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周梦勋就隶属于这一组。   当然,与开KTM的泥巴佬相比,周梦勋的车目前顶多算“杂牌”,但人可以称得上是宇宙顶配。同样一段山路,当地天天跑山的业余选手需要一个多小时来回,他几乎能保证在一个小时以里完成。   偶有意外,多半是因为山路湿滑,车轮在其中难以前行,或是原本找好的路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见了。   中午时,日头高照,山林间即便有树阴遮挡,那种水汽高温煮沸后带来体感上的蒸烤感愈演愈烈。周梦勋跑过三四个来回下山抵达营地,被强制休息。他摘掉头盔,头发洗过似的滴着汗水,他用手背随意从额头上抹去,靠着树坐下来闭目养神。   不知怎的,跑这百公里有余的山路比日行千里还要令人疲惫。   忽然,面前感受到阵阵冰凉,一睁眼,看到明霆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过来。明霆解释说是下面县城里的小卖部老板送来的物资,周梦勋听罢没有多想,拿着冰水在自己头上浇,用以解暑。刚浇一半,明霆拦住他,有些心疼地说:“给你喝的,不是给你拿着洗头的。”   周梦勋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兵荒马乱,水虽然不缺,但是冰镇需要时间,县城里也恢复供电没多久。赶上天气又热,太阳底下稍微放一会儿,冰镇水就能成开水。他一去半天,明霆能给他留下来一瓶想必是废了很大的心思。   “对不起。”周梦勋怨自己不该,明霆就把他噎了回去:“你车怎么样?有故障吗?”   周梦勋摇摇头:“王琨挺厉害的,第一次做越野车,跑高强度比赛没有出大故障,顺道跑林地越野,竟然也表现稳定。这些全是珍贵的测试数据,平时根本模拟不出来。”他笑起来,“经了这么一遭,测试车变成功勋车了。”   明霆努嘴:“便宜他了。就这连机票都不给我报销。”   “我给你买。”周梦勋说:“等结束了,我们找人把车开回去,我给你买头等舱的机票。”   “那你为什么早不掏钱?那不就……”不就碰不上地震这种要人命的倒霉事了吗?   “飞机太快了,我只是想跟你独处的时间更长一点,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周梦勋也有点后悔。   明霆嘟囔说:“在家还不够独处吗?”   他好像不自觉自己在说什么,或者有所察觉,但还是别扭。不论是那种,都足够周梦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压抑的情绪有所缓释。   作为一个从事极限运动的职业赛车手,周梦勋天天同死亡打交道。他承受风险的心理素质和对刺激的本能追求已经超过了常人的想象。别人觉得危险万分的事情,很多在他看来都是不痛不痒的,但若是能激起明霆内心的波澜,他甘之如饴。   唯一有一点超出他的死亡阈值,那就是自然所带来的吞噬力。   县城里尚属安全地带,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都能叫人此生难忘,更不要说山中的另外一番天地。山川错位,村落被夷为平地,生命化为乌有。他能走到最核心的救援区,亲眼看到人们合力掀开钢筋水泥的牢笼后露出的惨状。   周梦勋在赛道上见识过死亡,自己也曾接近过死亡,他天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可是生命点滴流逝最终汇聚成滔天洪水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悲鸣咆哮,令他根本无法平静。   他想逗逗明霆,想见明霆笑,那样他才会觉得,活着真的很好。同时也庆幸自己把明霆拦了下来。他没有明霆那种热爱人类的热血胸怀,直到现在,他都坚定地认为当时一走了之才对,世界分崩离析和他没有关系,他从不介意自己的眼界很小很窄,狭隘到只能放下一个人和一件事。   所以,连他这样对环境不大敏感,也不是很在乎别人是死是活的人,经历此情此景都有所触动,那个热血笨蛋看上去是个粗神经,但是心思细腻柔软,怎么能承受得住如此伤痛呢?   此刻又有一队人下来,各个累得气喘吁吁,车也经受不住摧残,一个人抱怨自己的前轮坏了,没办法再跑,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他的同伴安慰他,在根本没有路的地方硬闯,能坚持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剩下的就交给大家吧。   明霆听了这话,连忙招呼他们,还把程世兵给叫过来搭把手。   在周梦勋工作的时刻,明霆也没闲着。他的运输车里放了许多零件和工具,大拆大改的修理工作做不了,但是给大家处理一点简单问题不在话下。当初他心里骂王琨有病,车里放的零件都是摆设,比赛的时候有带不了,王琨解释说是给他们备用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摩托车虽然品牌各异,但是作为工业化生产的产品,许多零部件都是通用的。明霆匆忙跟周梦勋说了两句话后就跑去帮忙,当即拉开架势修理。数十日的高强度比赛让他的修理能力更上一个台阶,干净利索地安好备用轮,拍拍车子顺利搞定。   周梦勋看着明霆忙活半天后大功告成笑着叉腰的模样,自己也不由地笑了。   天色低垂,太阳马上要离开人们的视野。   明霆听说,上山的路修通了一半,工人们连夜抢修,估计能在天亮时疏通。他心中刚刚松下一口气,转眼起风,原本热如蒸笼的空气里弥漫出一丝丝冷意。   太阳最后不是自己离开的,是被黑云所吞噬的。大家还来不及确认天气预报,雨点便密密麻麻从空中袭来。   明霆气得大骂,程世兵告诉他,山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全凭神仙心情,人类只能听之任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疾风骤雨给原本就难以施展的夜间救援雪上加霜。   为了保障安全,指挥命令运输车队所有成员完成任务后如还在山上的营地则不要离开,如已在折返的途中需要尽快撤离,如果不具备撤离条件,不要盲目行动,在安全地区等待。   山下的营地已经做好了防护工作,雨大得像是上天的哭诉,云层不住地挤压出泪水,急促地扑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可如若它真的伤心欲绝,又怎会忍心让脆弱的生命再一次经受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人们冒雨工作,明霆把自己那没有帐杆的帐篷两角固定在车顶,另外两角绑在粗壮的树枝上,插入泥地里做了一个简易的天幕,他便在天幕下做车队后勤。车队离开后,他则来回帮忙搬运,一刻不得清闲。   他明明可以休息,但他不想,因为空闲下来,他就忍不住去想周梦勋现在怎么样。雨这样大,他是留在了山上的救援区,还是已经在撤离的路上了?   明霆的心里惴惴不安,剪胶布时不小心在虎口处弄出一个豁口,血混着雨水涌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说山上泥石流滑坡,把人冲散了。 第62章 夜谈   明霆的耳膜像是被锤击的鼓面一样,突然有一股难以承受的撕裂之感,顺着耳道传入神经。那波动像是他所经历的地震一样,地震让世界倾塌,自己神经中的震颤让所有画面和思想断链,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而且那震动和心跳极不合拍,不同的频率出现在同一个身体里,让他无法自控。随后,他的身体一轻,像是滚进了棉花堆里,脚先一步迈出去。   他自己没太大知觉,程世兵拦他时却被他撞得后退。程世兵立刻大喊:“你干什么去!”   明霆不知是脚下踩空,还是被程世兵吓得,踉跄扑倒,不顾狼狈爬起来,说道:“我去找周梦勋!”雨声覆盖了明霆的声音,他必须很大力地喊出来才能被听到。程世兵惊问:“你疯了吗?现在多危险!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明霆不顾程世兵的阻拦,全力突破封锁:“不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我得找到他!”   程世兵不惯着明霆,对待不听话的人,一拳打过去就老实了。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出来,明霆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整个人向后倒在泥地里。在他们推搡时就有人围过来想要劝阻,现在打了起来,大家连忙伸手,程世兵跨坐在明霆身上,拽着明霆的领子说道:“脑子清楚了吗?不清楚我可以接着打!”   这一拳如雷劈斧砍般猛力,明霆虽然脸颊红肿,神志却回来了大半,呆愣愣地望着程世兵,一时间无法言语。程世兵说:“你跟我说,我上去会给人添乱,现在这句话,我也要对你这么说。”雨水打在每一个人脸上,眼泪在此刻已无从分辨,只能从少年口中听到些许哽咽,“我也想知道我的朋友是死是活,我也想啊!”   明霆仰起头,身体松懈,重重地跌在泥水里。   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上的声音跟疾风刮过去的声音很像,明霆坐在帐篷里,浑身湿漉漉的,头顶压着一条毛巾,身前仅有一盏小灯。灯是暖色的,可他掩在毛巾下的面颊却没有被照亮。   程世兵从帐篷外进来,明霆一动不动,程世兵就拉了小马扎坐在他身边。   明霆不太擅长处理冷场的情境,即便再没有心情,他还是勉强问道:“雨停了之后你要不要先回家?这里不安全。”   程世兵摇头:“不回。”   明霆说:“爷爷奶奶会担心的。”   程世兵说:“我刚刚给他们打过电话了。”   明霆接着说:“那你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程世兵反问:“那你呢?”   “我等周梦勋。”明霆重复道:“我等他回来。”   程世兵其实想问,如果周梦勋回不来了呢?他终究不是那些口无遮拦的小鬼,他接触社会早,懂得一些人情冷暖,轻轻拍了拍明霆地后背,说道:“你说周梦勋是很厉害的赛车手,有多厉害?给我讲讲吧。”   像程世兵这样摩托车开得极好,又很喜欢开车的人很多,他们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限制往往不会去接触赛事,自然不知道周梦勋其人。明霆在休息时跟程世兵闲聊提起过周梦勋,程世兵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车开得好,也可以像跑步踢球的运动员一样成为职业选手,去争夺世界冠军的。一下子,许多抽象的新概念在程世兵心中形成了具象的符号,而那个符号就是“周梦勋”。   周梦勋是个怎样的人?要让明霆讲,恐怕要讲上三天三夜。他只得从最简单的说起。   “MRC对于摩托车来说,就好像NBA之于篮球,五大联赛之于足球,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锦标赛事。要说周梦勋有多厉害……你想想,一个被欧美人统治的赛事里,第一次有中国人拿到冠军,你觉得这是有多厉害?”   程世兵把摩托车赛事换成别的项目,立刻就明白了其含金量,追着明霆继续问。明霆打开了话匣子,把周梦勋的过往履历全都抖落了一遍,还把高中经历当成故事讲给程世兵听。打架、逃学、留在教室里写作业、自以为压抑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你俩关系真好。”程世兵说:“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吧?”   “朋友?”明霆立刻说:“我们关系哪儿好了?”   程世兵疑惑:“那你刚刚疯了一样的要去找他?”他向明霆使个眼色,意味他都懂,因为他对兄弟也是两肋插刀的。   被程世兵这么一说,明霆忽然发现,他对周梦勋这个人的了解实际上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准确来说,虽然过去的十几年自己不曾参与过周梦勋的人生,可是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如数家珍。他洗脑自己是因为当初要拉周梦勋入伙恶补了很多材料,可是现在周梦勋的职业生涯死死地绑在他的手里,他大可以随便忘记。   何必记那么清楚呢?连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每天要吃几顿饭,每顿饭吃些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不知不觉间,周梦勋已经完完全全渗透了他的生活与工作,就像是家里的气味一样,在家里并无察觉,可如果推开别人的家,便能立刻嗅出那不是属于自己的味道。   “那你可以为了好兄弟豁命吗?”明霆问。   “当然!”   “那要是那个好兄弟突然说喜欢你呢?你答应跟他在一起吗?”   程世兵的脸色立刻古怪,青红蓝紫转了一个遍,摇头说:“那怎么行?那不……那不乱套了吗?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我也没有这种朋友。”   明霆一开始也是这么坚定的想法,甚至他从来不承认自己能和周梦勋做朋友,现在即便想承认,也是心虚的,抱歉的。因为他对待周梦勋的心情已无法用任何单一情感概括了,剪不断,理还乱,他也没什么脸拒绝周梦勋。   “那按你这么说,周梦勋在Pro组那么厉害,何必要来你们的A组车队呢?”程世兵抓抓脑袋,疑惑地问:“我要是C罗,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可能来中国踢球,绝对不可能。”   明霆立刻说:“我们是中国摩托车!是中国制造!大国重工!不是中国男足!我们的队伍是有希望的!大大的希望!”   看来这真的是个侮辱人格的敏感话题,连心情低落的明霆都能被激起反抗情绪,半是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程世兵立刻笑着说:“我这不是不懂嘛!我比喻错了,你别生气。”   明霆吃软不吃硬,只好说:“我没生气。”   程世兵说:“所以周梦勋来你们锐锋跑低组别的比赛,就是为了打个爽文局,带着你们车队逆袭成功创造历史?”   明霆清楚知道这是一种很官方的说法,于情于理,这个说辞都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不能说的理由……周梦勋费尽心思拿职业生涯来交换的,不过就是他的一份情感。   想到这里,明霆的头像是立刻扎了紧箍咒一样,有一圈钢索不断勒着他的大脑往里收缩。他甩甩愈发沉重的头颅,最终只能用手撑着才不至于从脖颈处断裂滑落。程世兵忙问他怎么了,他哼哼两声,摆手说自己没事。   他一直回避的问题如今这般赤裸地摆在面前,他要怎么回答别人呢?   明霆对上程世兵的双眼,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程世兵条件反射一样地摇头,可是紧接着,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略带生涩地问明霆怎么突然话锋一转问他这个。明霆又问他可以为了跟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付出什么代价,程世兵想也不想直接说,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不会考虑职业收入、家庭背景、门当户对,在情感一事上没有任何畏惧,只管想只管做,自然敢大声说话。   明霆想了好久,半是苦笑,对程世兵说:“那周梦勋也是这样的人吧,只是因为他喜欢……他就什么都愿意做。”说罢,他心中默默叹气,粗略算来,来这个世界都快要一年了,原来社会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让他忘了自己原本也是那种可以为爱走钢索的人。   只是他以前没爱过人,一切勇敢都是他对自己的合理想象。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处在一个“被爱”的位置上,原来别人的“勇敢”是那么的难以招架。   方才那番话明霆说得含糊,程世兵误把“喜欢”理解成了喜欢摩托车,喜欢比赛。一个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更加鲜明立体,不由令人神之向往。程世兵说:“那我可以做跟他一样的赛车手吗?”   明霆惊讶:“你?”   敏感的少年以为明霆要开口嘲讽自己几句,先是竖起寒毛:“怎么了?我不行吗?”   “没有,我有点意外。你的话……”明霆打量程世兵,再想到他的车,“你当然可以,但是成为赛车手是一条很艰苦的路,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一项体育赛事少,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你喜欢车吗?”   “当然喜欢!”程世兵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最喜欢在山里开车了!”   “那你敢拼命吗?”   “拼命就能赚到钱,让我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明霆没想到程世兵会是这样一个角度,但还是认真说道:“拼到极限有机会,但不一定。比赛是残酷的,一将成名万古枯。”   程世兵却轻松说道:“有机会就行,我不怕!可是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做赛车手?要花好多钱嘛?”   “不一定,你可以先仔细想想。”明霆掏出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等你真的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好,我再想想。”程世兵失去了方才的爽快,“我还什么都不懂呢,哈哈!”。于未来,他没有什么概念,也有自己的疑惑与纠结。有可能今天认识了明霆也仅仅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照面。他的人生不会有任何改变,留在山里生老病死,或者像他的父辈一样走,身体走出了大山,但是仍旧有许多东西还被困在这里。   明霆看着程世兵的表情,一下子领悟了当初袁琳老师问自己未来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时的心情。   “程世兵,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明霆默默说道,好像也在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聊天确实是可以让人分散注意力放松精神的手段,明霆和程世兵聊了很多比赛和传奇故事,外面的世界地动山摇濒临崩塌,这一顶小小的帐篷就成了两个少年的梦想乌托邦。明霆有点羡慕程世兵,要是十七岁的自己遇到了三十岁的自己该有多好,人生的轨迹是否从那时就会完全发生转变?   他看着程世兵,心中萌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两人聊着聊着都有了困意,明霆不想松懈,但凡他停下来,他就会去关注山上的情况。现在雨不停歇,危险至极,只能派出一支救援队去搜索,至今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他同样不敢睡觉,怕一睡觉便会做梦。   周梦勋要是发生不测,他要怎么办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   程世兵已然熟睡,明霆悄悄掀开帐篷走出来,见远处有人声,走近打探,原来是陆陆续续有山上的人下来。   他见着一个就抓着问有没有看到周梦勋,大家都是麻木地摇头。当时情况紧急,谁还能保持冷静?逃掉一个算一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精神极其萎靡之下,更是不会注意别人去了哪儿。   被泥沙石雨吞没就是一瞬间的事,“救命”都喊不出来,那便更不会有人能看到了。   明霆越往后问越是害怕,他在雨里淋了半天,回到帐篷里也没有可以换的衣服,任由水汽挥发,现在布料混着泥皱巴巴硬邦邦的挂在身上,使得他的动作看上去都是僵硬的。   最后一个人口中仍旧没有得到有效信息,明霆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仰起头。   人生未尽之事还有许多,就这么没了,难免遗憾大于满足。明霆不禁去想,是他一时冲动要来这里的,现在自己好端端的,反而连累了周梦勋,这罪孽可是今生都偿还不完的。大不了他一命抵一命,权当陪着周梦勋走一场轮回路,阴曹地府里有个吵架的,不至于太孤单。   正在计划后事之际,突然,一道熟悉的声波传进了明霆的耳朵。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声音,是锐锋越野车发动机所制造出来的特有声浪!   明霆倏地睁开双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63章 生与死的距离   时间硬币投入湖底,记忆的画面就开始连环播放。在无数个相似的场景里,总是明霆推着摩托车狼狈不堪地站在终点线前,不管他经历了什么,都有一个叫“周梦勋”的人在那里等他。直到两个人站位对调,他才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原来心无着落的“等待”是如此漫长的、彷徨的、痛苦的。   直到等待的人出现在视野里,明霆来不及确认是否看错了,是否出现了幻觉,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个影子。   地面泥泞湿滑,明霆跌到,泥水溅得满脸都是,周梦勋把车丢在一边疾奔而来。即便死里逃生身心俱疲,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明霆裹缠紧绷带的左臂上,先问明霆有没有摔疼。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周梦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宿!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明霆用满是泥巴的手抓着周梦勋破口大骂,失心疯一样,话多到卡得他喘不过气来,呼哧呼哧地,不一会儿又开始大哭,“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想让你去!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自己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我一辈子想起来你来……都是我害死你的你!呜呜呜……我不想让你有事,周梦勋,你要我怎么办啊……”   他不断哭着重复一句话,周梦勋可没见过他哭得这么惨过,自然心疼万分。可又想,明霆第一次为了自己伤心哭泣,露出脆弱模样,心疼之余又酸得发胀。周梦勋还来不及说话,明霆双臂已经攀附在他的脖颈之上,其模样称得上是“撕心裂肺,抱头痛哭”。   周梦勋抱着明霆,手托在明霆的后脑上,在他耳边无奈笑道:“好了,这不是没事吗?”   “你他妈敢有事!有事我就杀了你!”   “嗯,好,知道了。以后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手上。”   明霆一双红目瞪向周梦勋,拳头欲要捶在周梦勋的肩膀上,刚到一般急急收住力道,最后落下时显得娇嗔。即便如此,周梦勋的表情顿时扭曲,倒抽一口凉气。明霆当即知道周梦勋恐怕是受了伤,再也顾不得哭鼻子,和程世兵一起把周梦勋带去治疗。   外衣脱下来后,就见周梦勋的肩膀至胸口有整片恐怖的淤青,看得明霆眼晕。问起周梦勋夜里经过,周梦勋也只是简单复述。滑坡时,他正好和其他人在下山的途中,碎石树杈裹着泥浆将队伍全都冲散,大家各自而逃,谁都顾不上谁。周梦勋正好被泥沙撵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所以漆黑之下没人注意得到他。   要是两条腿跑,肯定是跑不过泥沙倾泻而下的速度,但周梦勋可不是别人,他驾车飞驰,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有着一定的行走规律。若非他常年在生命极限的边缘探测,恐怕大难当下绝不会有这般冷静心智。   程世兵听后大赞周梦勋魄力非凡。   只是即便如此,周梦勋都险些没有逃过泥浆吞噬,车轮陷入裂缝撞树之时,背后的污泥天幕即将压顶,他心想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大脑自动进入流程,开始播放人生镜头。   对于这个世界,周梦勋没有什么想要谈一谈的内容,他只是觉得,人生之中有许多经历他已经获得,唯独爱情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就这么死了,实在是遗憾难解。   如果生命是一场轮回,下一次他要从什么时间节点开始呢?不如就选明霆十七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吧,从那时开始,人生歧路不必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忽然,世界安静了。   “所以,你不光昏迷了,还被土埋了?”明霆听后,感觉这个故事有点天方夜谭,“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周梦勋不满明霆的态度:“难道你不希望我活到现在吗?”   明霆抓抓头发:“你别打岔!说正事儿!”   周梦勋不依不饶:“你先回答我。”   程世兵不知道周梦勋和明霆的私事,只是觉得明霆那么担心周梦勋,周梦勋未知全貌还以此指摘明霆,实在是不够地道,便把明霆夜里惨状全都讲了出来,言外之意周梦勋咄咄逼人。   怎料周梦勋听后,更是玩味对明霆说:“那我更要听你亲口说了。”   程世兵说:“你这人……”   明霆被周梦勋无赖行径弄得有些无语,又不好发作,只得自暴自弃地说:“全世界没人他妈的比我希望你活着!行了吧!”   听了这话,周梦勋心满意足,慢悠悠地解释说:“因为那里正好有一处隆起的高地,泥沙没冲过去,顺着往下走了,把我埋得比较浅,头还漏在外面。我醒了之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找路又找了半天。”   明霆闭眼吸气,周梦勋说得轻描淡写,但光凭想象都能猜到九死一生的凶险程度,但凡稍稍有一点差池把周梦勋埋了,能不能把尸体挖出来都两说。   这时,田泽梅掀帘进来,先是问过周梦勋的伤情,随后陷入沉默。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令本就焦灼的救援工作更加困难,同时也会耽误抢修进度。地震带来的创伤场景天然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现如今又亲身经历生死,这对于在场每一个人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有了停顿,松了气,人就会跌入名为“恐惧”的无限黑洞,再也爬不起来。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周梦勋表现得很轻松,站在一旁的明霆急了,骂道:“你他妈真敢说啊?这叫不算什么?”   周梦勋说:“你骨裂不也说不算什么吗?”   “这能比吗?”明霆一边挥舞着自己的绷带左臂一边数落,“你也不看看你浑身上下哪一出骨头是完好无损的?你别给我玩这个刺激好不好?”   周梦勋说:“你左手不也是有骨折的旧伤吗?”   “好,不说这个!我他妈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你身上光保险就多少钱了!”明霆怒道,“你考虑考虑保险公司的心情行不行?”   周梦勋问:“受益人不是你吗?还有,不准说自己烂命一条。”   “你他妈……”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田泽梅压力大到头疼,现在被这俩人弄的更是头晕脑胀,加之数日面对伤亡惨状,她已经濒临崩溃。明霆见状,先放过了周梦勋,转道来安慰田泽梅。   现如今,灾情愈发严重复杂,伤员增多,人手紧缺,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原本蹚好的山路又断了,救援却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的。   这就好比现代战争,无论武器多么先进,都是在最大打击面和破坏能力上的进步,无解的永远是巷战。走进每一条狭小的陌生街道的最小单位是单兵,没人知道哪个残垣断壁后面是否会突然出现危机。   这些山头就像城市里一条条只有自行车能通过的小巷,完美地防御着所有现代化设备,想要攻占下来,只能靠一个又一个人。   “我去叫人。”程世兵自告奋勇。   田泽梅想也不想地回绝了他:“你别添乱!”   “我!”程世兵要辩驳,明霆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明霆踱步沉思,自言自语道:“现在和山上的救援营地仅有通讯联系,人力运上去的物资有限,以天计算,最迟今天傍晚就要能再次上山才行。”   周梦勋说:“其实我昨天从山上往返多次,观察到一条更近的路,但是树实在是太多了,通过效率不高。现在那些树被冲垮了许多,也许能试试看。不过我需要去探路才能确定,而且就算能走通,通过难度也很大,需要更专业的车和人。”   明霆盯着周梦勋,他本意不想周梦勋再掺和此事,可大是大非当前,他不能昧着良心谋求私情。要是周梦勋的判断准确,说不定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明霆计算片刻,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程世兵,你们俩三个小时之后出发去县城帮我接人。周梦勋,这次我跟你一起上山勘路。”   周梦勋拧眉:“你?”   “怎么?许你威风堂堂,不许我逞英雄?”明霆道,“跑比赛我不行,上山下坎走烂路,你不行。”   程世兵道:“这些路明明是我走得最熟……”   明霆弹了程世兵一个脑瓜崩:“快去!”   田泽梅向上级汇报了重新勘路的想法,并再度说明了明霆等人的专业身份,一定不会给救援队工作带来额外麻烦。时间紧迫,经商议抉择,他们很快就获得了许可和支援,明霆和周梦勋两人立即出发,轻装上阵。   一路上,明霆都跟在周梦勋的身后,一边记路线,一边在树枝上打标记。还好他参加中北拉力赛之前恶补过路书知识,现在用路书的法子记笔记又准又快。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白学的知识。   这一路辛苦归辛苦,明霆觉得似乎没有在中北跑马拉松那时绝望。说不定恰恰是因为此前经历过大起大落地心态历练,他现在才能面对险境安然处之。   “明霆。”前方带路的周梦勋忽然发问,“你是不是真的怕我死了?”   明霆说:“不然呢?”   周梦勋接着问:“为什么怕?”   “废话。”明霆说:“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那要是我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明霆会,说不定这辈子忘不了,下辈子轮回也留有印记。他刚要回答,看到周梦勋在密林中独自前行的身影,下意识抓了对方一把,改口说:“你现在还好好活着。”   周梦勋惊讶,继而笑笑:“我想了很久,死的话,是真的不甘心。”   明霆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周梦勋的手,周梦勋也不再谈及生死,只是拉着明霆继续往前探索。   他喜欢天地间只有两人的时光,哪怕环境残酷,哪怕浑身狼狈不堪,他都觉得是很好的。   他紧紧握着明霆的手,不知道明霆是否会有跟他相同的感觉。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走通了新路线,迅速折返回去之后,明霆把笔记重新梳理交给周梦勋,确认无误后整理出更加清晰规范的路线。这时,叫程世兵去接的人也到了。   眼见一支数十人组成的摩托车队浩浩荡荡抵达,靠近一看,清一水的KTM,车上都贴着救援组织的标记,带队的正是崔胜。   周梦勋这下知道当时明霆是去给谁打电话了。   玩越野的泥巴佬们,不论是开四个轮还是两个轮的车,多数还有另外一个爱好,那就是野外救援。小到遇到抛锚车给你拉出来,大到组织专业救援队,越山向海,发光发热。崔胜带来的就是他所参与的一支具有专业救援资格的车队,而他们原本也集结好队伍,陆续向灾区进发。   明霆见到崔胜时激动万分,旧都来不及叙就拉扯崔胜去指挥部,并把新的路线拿出来供大家商讨。崔胜看后觉得没有问题,众人携带好物资之后立即上山。   明霆看着车队远去,不住感慨:“不愧是KTM啊!”   程世兵问:“有什么不一样?”   明霆笑道:“你知不知道开KTM的人有一句口头禅是什么?”程世兵自然而然摇头,明霆竖起一根手指,“当然是,‘我知道一条近路’。这次的近路,恐怕也只有他们能爬上去了吧。”   程世兵问:“你的车好,还是这个车好?”   明霆说:“我的车,未来会更好。”   更专业的装备,更好的驾驶技术,使得这条生命运输险在中断后被迅速打通。为了保持持续运载力,明霆在山下营地支起的维修区不亚于比赛中一个车组维修区的专业程度。   程世兵在一旁帮忙,第一次见识到摩托车还能这么搞,大为惊奇,并对明霆更加崇拜。   运输效率一高,机械损坏率也就高,明霆忙得焦头烂额,骨裂伤势没有好好修养,太疼了就还用老法子扎紧。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更顾不上周梦勋。两个人在这场接力救援中各司其职,最大限度发挥着自己的作用,都在其中逐渐摸到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随着大路的修通,大型机械可以顺利通过,这支运输队伍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生死患难,分别时难掩不舍。   明霆许下承诺,等锐锋的越野车上市之后会向参与救援的所有人每人赠与一台。他尤其感谢崔胜雪中送炭,崔胜没跟明霆客气,爽快答应,连同程世兵也很开心。明霆问崔胜接下来去哪儿,崔胜表示,虽然这一处受灾区域的问题得到了缓解,但仍旧还有其他几个地区尚在焦灼的救援中。他得到求助信息,顺路带队伍过去。   他问明霆如何,明霆看看周梦勋,做英雄这种事对他来说就跟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一样,终究有时间限制,只能量力而行。   “得回去了。”明霆笑着说,“再不回去,新车发布会都要赶不上了。”   “哈哈哈哈!”崔胜拍着明霆肩膀大笑,“那就预祝一切顺利!”   明霆想了想,对崔胜郑重道:“保重!”   清点好物品,关上车门,明霆趴在车窗前向大家挥手。一同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昼夜,明霆却觉得,他们彼此仿佛认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他看田泽梅神色伤感,故意逗她说:“我的好姐姐,你在这小山沟里屈才了,不如就去找我,肯定混得风生水起。”   “这里是我老家,哪儿我都不去。”田泽梅佯装严肃:“你多大我多大?你管我叫姐姐,不是占我便宜吗?”   明霆说:“我们天津人管多大的都叫姐姐。”   田泽梅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辨北方口音,还真被明霆胡诌的几句话糊弄过去了。   “好了,说再见吧!”明霆见周梦勋启动了车子,挥手与笑容都更加用力,“再见!我会想你们的!”   “再见!再见!”   直到绕过了弯路,明霆彻底看不见人影,才重新安然坐了回来,情绪却是无与伦比的激动。系数过往,他经历了一生中从未体验过的种种离别,不论是物理空间的隔绝,还是生与死的距离。总说“再见”,但何时能见,他不知道。   思绪跌宕起伏之际,他在后视镜里瞥到了一个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程世兵开着摩托车在追他们,还不住招手呼喊。他连忙叫周梦勋停车,刚跳下来,程世兵就开到了眼前,把后座车框里的塑料袋递给明霆。   程世兵说:“这是我家的鸡蛋,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明霆心说怪不得刚刚没见到程世兵,他还以为这小子跟自己一样见不得离愁别绪,原来……   “程世兵,我们会再见的吧?”   程世兵犹豫,最终还是用力点头。   明霆喉头哽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反而是程世兵拍拍他的手臂,祝他一路顺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当明霆再度出发,怀抱鸡蛋,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站在破旧摩托车前渐渐变得渺小的少年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梦勋不多看也不多问,心中亦是无限感怀。 第64章 现实危机重重   虽然周梦勋许了明霆给他买头等舱机票,事到临头,明霆还是决定和周梦勋开车回去。飞机很快,两三个小时候就能落地,但是这不符合明霆当前的心境。他想慢一点,给自己这一段波澜壮阔惊险刺激的长途旅程的结束留有平滑的缓冲。   至于心里有没有惦念别的事情,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路往东去,可以看到逆向高速接连不断有赈灾救援的卡车驶过,明霆刚从那里出来,分不清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是高度敏感,还是变得有些麻木了。   他跟刘初阳等人报过平安,后来实在太忙,没功夫再搭理,现在得了闲心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可以再做一些事情的。于是给刘初阳发消息,让刘初阳帮忙查一下捐赠渠道。本是随叫随到的小助理竟然破天荒没有回复,明霆嘟囔着,以为刘初阳背着他跑出去玩。   这可真的冤枉了刘初阳,她非但没有闲情逸致,反而比平时更忙碌。   本以为老板不在家,自己可以逍遥快活一段时间,明霆本人虽然没有招惹她,围绕明霆在外界发酵的新闻却每时每刻都在摧残她。跟公关们接触的频率高到她有点疑惑为什么自己干脆不去做公关?   当然这些还只能算冰山一角,明霆临走前还嘱托她既要监视好董事会的动向,也要留意越野部门的情况,还要对RFM这边的日常工作正常推进,当然,要是能顺带观察观察吴雪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刘初阳不禁问明霆,自己是不是很有做特工间谍的潜质。明霆拍拍刘初阳的肩膀,表示自己的皇位可以传给刘初阳。刘初阳该干的活儿会干,但绝对不会相信明霆画的大饼。   好不容易各方斡旋之下没出什么幺蛾子,眼瞅着老板即将堂堂回归,不料出现了不可抗力,不光物质世界天崩地裂,刘初阳在得知消息时内心同样天崩地裂。   明霆要是和周梦勋一起埋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如何是好。那种心情不是作为一个社畜对于未来职业的迷茫,而是像是失去了一个要好朋友那般茫然无措。天底下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和老板做朋友,刘初阳自以为自己是有心理防线的,可对方是明霆,她的担忧焦虑不可抑制地主导着她的神经。明霆像是少女时代班上某一类男同学的缩影,天天见着觉得烦,见不着了,又觉得其实他人很好。   好在明霆发了消息报平安,她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在公司里听到了一个消息,伏尔甘新车发布会的媒体通知突然下来了,不是原定计划的夏季末,而是今天。   一切如闪电般发生,不光打得媒体措手不及,连友商都惊愕万分。所有人都在确认消息来源的真假,哪怕已经收到邀请函的人都不能百分之百相信这一切会发生。   明霆给刘初阳发消息的时间点,恰巧是刘初阳四处收集线报的焦灼时刻。等她确认伏尔甘这次没有放烟雾弹,而是真的打算突击所有人时,掏出手机看到明霆的留言顿时两眼一黑,立刻给明霆回拨了电话。   周梦勋跟着导航开车,再往前开一百多公里下高速,可以顺道去一处非常有名的风景区。他自己和明霆算是同甘苦共患难,经历过生死劫,虽然明霆嘴上没提,从实际行动来看,应该是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周梦勋心情很好,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与明霆游山逛水一番,既缓解了紧张压力,又能稳固感情。   他正要提,明霆的电话响了,接听的状态下,嘴巴不断地发出“啊”的疑惑音调。等明霆结束通话,周梦勋说:“我们要不要……”   “咱俩最好今天就开到家。”   周梦勋问:“怎么了?”   明霆愁容满面道:“下午伏尔甘要开发布会了。”   “开就开吧,他们每年都改款,最后不还是被收购的命?”周梦勋不以为意,“值得大惊小怪?”   “我的感觉很不好。”明霆表情凝重,“事发突然,一切都太奇怪了。”比起一个普通的发布会,其中还有更令他不得不在意的细节。这是伏尔甘被游龙收购后第一次发售新品,不是改款,而是全新作品。没有事先预热和路透消息,能遮掩的如此密不透风,说没有鬼谁会信?   明霆走之前把所有事情都交付给了吴雪容,以吴雪容在游龙的地位,他会提前不知道吗?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明霆不是一个年前初来乍到的傻小子,他经历过高压,成长速度不言而喻。放以前,他绝对嗤之以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一切都禁不起细想,明霆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大块无底空缺。   周梦勋低声说:“本来想带你多玩两天的。”   “以后吧,好吗?”明霆低声说,“以后有时间。”   周梦勋以为明霆是许诺了自己,不再纠结,顶着限速一口气跑到了终点。而在途中,明霆带着耳机在线看了伏尔甘的发布会。   发布会现场看上去平平无奇,站在舞台中心的是明霆的老熟人查理徐。当初在游龙新春宴会上大灭查理徐威风一事历历在目,现如今明霆已是别样心情。   查理徐显然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面对台下众人,他淡定自若,随着背后大屏幕的图片切换,张弛有度地介绍着新品的设计理念和配置。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地方,甚至可以辱骂伏尔甘是在炒冷饭,把以前的车型改改涂装做做微调继续拿出来卖,实在是没有诚意。   这种情况想必查理徐也早有预料,当他面带微笑,把最终售价亮出来时,现场刹那的寂静仿佛在他的预料之内,转瞬人声鼎沸,更是如与设想毫无出入。   “我——操!”连明霆都忍不住大呼,“疯了吧?!”   周梦勋分心问他:“怎么了?”   “他妈的你知道伏尔甘那个FIRE650吗?”   “当然,多经典的车型。”周梦勋说:“FIRE系列不是跟他们基于MRC的赛车打造的量产车吗?我记得卖得不便宜来着,裸车价都快七万吧?”   明霆说:“他们现在发售的这台车优化了外观,升级了配置,你猜猜现在价格来到了多少?”他把配置单逐一念给周梦勋,周梦勋结合自己的经验判断,能维持现价其实已经是降价了。明霆冷冷一哼,说:“这个最终定价是四万九。”   周梦勋沉默。   “四万九,你能理解么?”   “我不能理解。”周梦勋回答。这跟白给有什么区别?   摩托车的定价体系中,五万是一个门槛,影响着很多人的最终选择。在用户原本的预期中,伏尔甘就算耍无赖炒冷饭,价格能打到六万大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结果一下跳水大放送,价格还正好卡边,疯狂之举动不禁让人怀疑,难不成伏尔甘被游龙收购后就用不交税了?还是游龙真那么财大气粗,愿意给它烧钱?   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母公司吗?不能吧?   “妈的,搞得我都想回去提一台了!”明霆暴躁,“你要说七万的FIRE有这个那个的毛病,四万九的FIRE就是无敌的,完美的,没有任何缺点的!这不是鬼火少年的信仰这是什么?他们还顺便发售了一台电摩,搞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玩了!电机?滚吧!我当初应该把查理徐套麻袋打死才对!”   周梦勋笑笑:“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非常至于!哎呀你不了解情况就别说话!”明霆但凡跟周梦勋吵架斗嘴,行为举止不免会暴露他的本性。各花入各眼,别人觉得明霆中二愚蠢,周梦勋却喜欢他这样。   喜欢一个人,怕是希望他永远天真的吧。   明霆喋喋不休地给刘初阳、陈瞳等人打电话。商议国家大事都没他累。傍晚时,明霆蔫儿不拉几地靠在座椅上,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为副驾根本没空理周梦勋,周梦勋闷头开了许久,水都没喝上一口。   前方五公里有服务区,明霆赶忙让周梦勋从那里下高速休息,两个人换过来开。周梦勋去便利店买水,明霆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等着周梦勋回来一起吃饭。两人面对面坐着,明霆嗦着热面条,囫囵吞枣,加之没什么心情,吃得索然无味。   周梦勋倒是慢悠悠的,明霆只好等着他。明霆单手撑着脸颊看外面不远处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汽车,无端端感慨道:“其实我不想回去。”   周梦勋问:“为什么?”   “你有那种感觉吗?这些日子好像是平行发生的,虽然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但是现在让我再回顾,反而更加怀念。因为每天的目标都很单纯,人和人的关系也很简单。”明霆虽然在成人世界中几经历练,算得上如鱼得水,但他始终是不喜欢那种复杂状态的,“回去了就又恢复了原来那样,工作,战斗,还有……”他看向周梦勋,变得含糊起来,“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想想就好烦。”   在沙漠里,在山林中,在极限环境下,他与周梦勋的亲密关系拓展可以视为一种吊桥效应,他甚至有点说服自己去听从上天的安排了。可一旦回归到现实社会,他不免去怀疑,自己真的有对周梦勋产生非一般的情感吗?他是为了报答周梦勋的舍命相助吗?自己会反悔吗?   如果自己确定同周梦勋交往并非出自纯粹的爱意,而是掺杂了许多利益在其中,这会不会太对不起周梦勋的真挚情感了?   陌生的情感和复杂的问题拉扯着明霆,他多想时间停留在此刻,那样就可以不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了。只可惜现实是明霆被问题慌乱地撵着走,无解之前,只能和周梦勋活在两个频段里,各自扮演着自以为是的角色。   周梦勋说:“还是我接着开车吧。”   明霆问:“你不累吗?”   “我习惯了。”周梦勋看向明霆始终缠着绷带的左臂,“你休息休息,回去还有硬仗要打。”   被人关心自是感动,只是明霆已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深夜抵达阔别已久的家,明霆没什么精神,加之脱离封闭环境后,关于周梦勋的思考颇多,有点不想面对周梦勋,洗完澡就跑回自己的房间睡大觉。周梦勋没察觉到明霆心态的转变,想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距离夏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还有和明霆独处的时光。   周梦勋把一切都计划得很美好,然而第二天,当他叫明霆起床吃饭的时,发现明霆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打电话问明霆,明霆说自己去公司了。周梦勋百无聊赖地等到了晚上,始终不见明霆回来,再一问,得到的答案是,明霆不回来了,越野部门的项目要收尾,伏尔甘那边势头压顶,工作实在是忙不过来。为了节省时间,他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下,叫周梦勋不用管他。   此时周梦勋才意识到,忙碌不假,但明霆那闪烁其词的态度,似乎在有意逃避他。 第65章 该面对的逃不了   深夜,连贼都睡了,锐锋的会议室里人声鼎沸。   凡是与新车相关的管理层都汇聚在此,针对从天而降的伏尔甘商讨应对计划。他们清楚的知道,感到紧张的不单单是他们一家,想必业内友商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因为对方这一行为简直就是破坏行情,本来大家都有得玩,被他们这么一搞,维持价格体系影响销量,跟着打价格战会被拖死。   要不是背后没有游龙撑腰,伏尔甘是没有这番手笔的,这下连孙玉宁都咒骂起来,竟然在这件事上和明霆站到了一个队伍里。当真是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是落实应对之法,几方意见在会议室里相持不下,到了深夜,众人情绪已然不太稳定,火药味十足,吵得面红耳赤。   明霆夹在中间恍神发呆,压根儿没听这些人具体在吵什么,而是神游。他隐隐觉得问题的症结并非大家目前关注的焦点,可他脑子里还有别的事情,无法聚精会神的去想。那些思绪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他的眼前飘去不同的方向。不一会儿,叫“周梦勋”的那个最先迷了他的眼。   “哎!”明霆重重叹气,众人立刻噤声,以为这位沉默许久的总裁大人要发表总结意见,便都一个个认真谨慎地盯着明霆。   察觉有数道目光射过来时,明霆明白自己的叹气声令大家误会了。他看眼时间,说:“我大概有些想法了,今天就这样,先回去睡觉吧。”   出会议室时,陈瞳叫住明霆:“小明,你回家吗?稍我一截。”   江耀森耳朵尖,听了这话,立刻对明霆说:“还有我还有我!”   “……”明霆本来还在纠结,回家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从中北拉力赛回来后,他独自面对周梦勋的感觉总是怪怪的。他担心自己当初很多话说出来是出于冲动,多少有些不负责任。他想静下来心来好好想一想,奈何忙得焦头烂额,他长这么大头次一直到什么叫“心力交瘁”。   明天要出门,得换衣服,这个点周梦勋应该已经睡了,回去不会面对面碰上。明霆定下主意,载着陈瞳和江耀森上了路。   道路漫长,陈瞳坐在副驾,见明霆闷闷不乐的脸,关心地问了他几句,明霆说自己累了不算撒谎,自从回来之后,他时常觉得容易犯困,筋骨皮肉全无力气,说不上来身上到底哪儿在疼。陈瞳眼睛一转,看到深夜的路边摊,叫明霆在附近停车,大家下去吃点宵夜。但凡陈瞳说什么,江耀森肯定是附和的,明霆不是那种扫兴的人,只好照办。   “喝点吗?”陈瞳问。   明霆摇头:“还开车呢。”   陈瞳说:“让江耀森开。”   江耀森再怎么不通人情,这两天也能察觉到明霆状态不似当初。友商搞事情是常态,舆论压力也不可能说没就没。再者,明霆和周梦勋在中北拉力赛的成绩已被圈内引为美谈,王琨对这次的产品发布有着充足的信心,好的坏的对冲一下,不至于把明霆弄得没心气儿。   难道是在地震灾区经历生死,对人生已经开悟了?   江耀森有点好奇,怂恿说:“好呀,一会儿我开车,喝两杯,松松神。”   陈瞳附和:“不给我面子嘛?”   明霆禁不住诱惑,心底里也想一醉解千愁,干脆答应了陈瞳。小摊上只有辛辣粗糙的二锅头,一杯下肚呛得喉管冒烟,两杯下肚,红云就已浮在明霆的脸上。酒精把他身上的血液全都调动了起来,在这夏季的夜晚,他不觉得热,反而觉得舒服了很多,仿佛曾经堵塞的四肢百骸重新找回了通畅之感。   嘴巴也跟着活络,废话连绵不绝地往外蹦,聊在中北的艰辛坎坷,聊在灾区的险象环生。   “那按理说,你经历了这么多常人无法经历的事情,应该心态上更看得开了才对呀。”陈瞳叹道:“我要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我可能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谁睡谁,哪儿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听此略带成人元素的豪言壮语,江耀森僵硬地“咳”了一声,可惜陈瞳压根儿没在意他。   “哎,经历生死的不是我,是周梦勋,我还没到那境界呢。”   “周梦勋?哦,那他算是经历好多次生死了,所以人看上去不咸不淡的,倒是很合理。”   明霆顺着陈瞳的话仔细想,要真是如此说来,周梦勋反倒不应该对他那么执着才对。想到这里,明霆心里发紧,借着酒劲头晕脑胀,忍不住把憋闷的苦楚全讲了出来。   “姐,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陈瞳自饮一口,咂摸滋味,直爽道:“你说。”   明霆说:“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从小到大有很多男的追你吧?”   陈瞳和江耀森都意外于明霆憋了半天竟然会问陈瞳的感情问题,好在陈瞳不是刘初阳,刘初阳年纪轻轻介意明霆这样年长的男人打探自己的私事,陈瞳完全不在乎,眼皮都不抬一下,边吃边说:“还行吧,怎么了,你要追我?”   江耀森一口花生卡在喉咙里,激烈地咳嗽起来,陈瞳不耐烦地大喊:“你有完没完?有病赶紧治病,没病别天天一惊一乍的。”   江耀森不敢说话,硬是忍了下来。   “不是,我哪儿敢啊?”明霆连忙解释。   “我很凶吗?”陈瞳故意笑着问:“还是看不上我?”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姐,是我配不上你!”明霆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那种特别死心塌地的追你,决不放弃的那种人?”   陈瞳噗嗤笑了:“这个世界上没这种男人。”   明霆疑惑,没有吗?那周梦勋算什么?   江耀森沉默,自己算不算呢?   “你假设有。”明霆说,“很勇敢地追你,为了你什么都肯干,然后,然后……”明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下去,周梦勋为他付出的远超他语言表达的范围,只好避重就轻地问:“那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吗?”   他希望从陈瞳那里听到一些能让他内心宽慰的话,比如“没什么大不了的”“愿打愿挨”之类的。只听陈瞳说:“小明,你要是遇到了感情问题呢,我觉得你不应该假设故事来问我。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在其他事情上也许能交流有建设性的观点,唯独感情不太可能。”   明霆下意识地问:“那我该问谁?”   陈瞳深吸一口气,眼睛褪去了酒意,随便诈两句就套出了明霆的心事。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连明霆这种工作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也难逃情字一劫。陈瞳大致把到脉络,只是她绝难想到让明霆惆怅的对象是个男人,只当有一个女人在猛烈围剿明霆,弄得明霆狼狈不堪。   这在两性情感关系中属于少数派议题,陈瞳思考片刻,说道:“那你对她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明霆打了个酒嗝,茫然地看着陈瞳。   陈瞳扶额,她认识明霆这么久,单纯以为明霆是个工作狂,对感情一事不太上心,所以身边从未有过人。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情感笨蛋,活该单身一辈子。   当着江耀森的面,陈瞳不想把话题引导得太成人,毕竟明霆嘴里说出来可就事关重大了。她冥思苦想,很费劲地问:“什么感觉啊……就是说,你觉得你喜欢她吗?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吗?”她尽力了,她的年纪离纯情太久远了,她问不出来“想不想要牵小手”的话。   “有点……吧。”   “那你对她说过暧昧的话吗?”   “算是……说过吧。”   “难道你只想搞搞暧昧,不想确定关系?”   “没有没有!”明霆摆手,又连忙否定,“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问你?”   陈瞳思考:“还有别的有效信息吗?她还为你做过什么?”   “那可太多了。”明霆如数家珍:“连命都敢豁出去……”   陈瞳立刻按下明霆,谨慎地问:“是搞出来孩子了么?”   “什么?”明霆摸不着头脑,“什么孩子?哪儿来的孩子?”   “哦,没孩子的事儿啊,那结了。”陈瞳风轻云淡:“成年人之间的生生死死就比较好理清责任关系了。”   “明总,你这样显得真的很像个渣男。”一旁的江耀森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明霆急道:“我哪儿渣男了!我不是!你别胡说!”   江耀森说:“人家姑娘那么追你,你跟人家搞暧昧又不想确定关系,这不是渣男这是什么?你要是喜欢,就果断点大方承认,你要是不喜欢,干干脆脆了断也别让人家惦记,现在这样算什么话?”   “我现在最难分辨的不就是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嘛!”   明霆失落地趴在桌面上哼唧,他对周梦勋的情感已经不能单纯用“喜欢”或者“讨厌”来形容了。就好像两坨肉从高空坠落砸成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全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与陈瞳江耀森一席对话持续的时间不长,主要是他自己陷入了反复的自我垂问拷打,又喝了酒,最后全都变成了胡言乱语,没把周梦勋招供出来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警惕。“情”字难解,陈瞳对感情一事不大上心,有没有都无所谓,也不是那种会为此劳心费神的人,所以她并不能够理解明霆。   反倒是江曜森给了明霆一些建议,别想逻辑,别想理由,交给本心吧——这是他学习恋爱大师课的一些感悟。   江耀森先把明霆送回家,明霆强调自己没有问题,走着笔直的直线上了楼。   按开门锁,推门进去,明霆站在漆黑的客厅里愣了会儿神,正要迈步之时,周梦勋房间的灯开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鬼知道为什么周梦勋会醒,然后比鬼还鬼地站在房门口,双手抱臂盯着明霆。   明霆的酒劲儿全都吓醒了。   “你、你上厕所啊?”明霆抓着头发干笑,一副不打扰周梦勋的样子,连忙往自己屋跑。周梦勋全然没有刚醒来的迟态,健步如飞,在明霆关门前挤了进去。明霆见状,连忙握着门把手想要逃回客厅,却被周梦勋先一步,“啪”得一声把门关上。   “我回来就是换个衣服。”明霆低着头不敢面对周梦勋,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往衣帽间钻。这一次,他的腿还没迈出去,面前就有一阵风似的,衣帽间敞开的大门也被狠绝地关闭了。而他被始作俑者夹在与墙壁中间无法动弹,只能一味地垂着头。   “我这些天睡觉都没有关过房门,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怕错过。”周梦勋冷声说道:“你在躲我,是吗?”   “没、没有!”明霆从未如此心虚过,“我只是……太忙了。再说了,我干嘛要躲你?我……我又不欠你什么?”   “你不欠我吗?”周梦勋抬起手,虚悬在明霆的脸侧。明霆的皮肤能感受到温热,但触感迟迟没有降临,这令他心潮起伏,仿佛头顶悬了一把刀。正在他分神之际,周梦勋的手转过来,钳着明霆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我以为我们那样……已经算是在一起了。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重点,明霆,你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忍不住去想,难道那些日子仅仅只是你内心孤独寂寞只想寻求一个短暂的依靠吗?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你就不再需要了,是吗?”   周梦勋有过最坏的打算,他可以接受明霆始终不喜欢自己,但是他无法接受明霆给过自己希望后又矢口否认。这一点,他早已经向明霆坦白过,明霆当时也答应得很好,要仔细想想。   难道想来想去,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吗?明霆可以爱那么多人,唯独爱不到他的头上吗?   周梦勋难掩心中苦涩,情难自抑,对明霆说话的口气比以往都要锋利。一字一句都正中明霆心事,明霆一片混乱,连否认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霆你回答我,我们相处的这一年以来,难道你从来没有一刻有过内心松动的感觉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都没有吗?你……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第66章 再不拥抱就是罪   怎么看?这恐怕是明霆现在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周梦勋对他好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是生死攸关之际可以为他挺身而出。但也恰恰是这样的举动,让明霆的思维比被猫抓过的毛线团还要乱,使得他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对周梦勋的情感到底是一种“报答”,还是真正的喜欢。   同时亦分不清那种对周梦勋的眷恋依靠,是否是危情之下被大脑所驱使下的一种被动选择。   正因为他知道周梦勋真心待他,所以他才必须想清楚想明白,不能再这么含糊不清下去。如果错把报答当成喜欢,这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不公平的。   他一味地让周梦勋等,等到现在,逼得周梦勋与他对峙,到了无法回避的绝境。   他被迫抬着头直视周梦勋的双眼,那双眼睛始终对他怀有期待,但唯独这一次,期待的情绪下掩盖着失望。随着他沉默的时间愈久,那失望慢慢转变成了无可奈何。明霆忽然意识到,周梦勋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类,有高兴自然也会有难过,只是周梦勋不太爱表现出来,从而旁的人都会忽略他的感受罢了。   现在,明霆感觉到了,因为心里的阵痛比理性思考更快一步传递到身体各处神经,叫嚣着停止这样荒唐的、无意义的拉扯。   “喜欢是什么感觉?”明霆不像是在问周梦勋,而是自言自语。   周梦勋摇头,他现在也完全无法解答明霆的问题了,人若无法自救,何谈渡过别人?   明霆想了许久,就在周梦勋已无法再坚持下去的时候,明霆握住了周梦勋钳制自己那只手的手腕。周梦勋一凛,感觉到明霆另外那只温热的手掌攀附上来,最终,两只手按在周梦勋下颌处,像是要固定好周梦勋的头,随后两片嘴唇贴了过来。   这不算吻,只是一种触碰,一种试探,一种体会。人类通过接吻传递情感,明霆尚未真的长大成人,身上的动物性远高于人类思维,遇到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想也想不明白,干脆张嘴尝尝吧。   明霆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略过周梦勋,周梦勋被按了暂停键,保持着当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眼睛透露出他尚且处在震惊之中。明霆和他保持着亲密的距离,嘴巴相隔分毫,说话的气息能畅通无阻地抵达对方。   “那你是什么感觉?”明霆小声问后,又陷入回味的思考。   周梦勋能是什么感觉?他想紧紧拥抱明霆,同明霆吻到地老天荒,想要灵魂与肉体都没有任何间隙,不分你我,不分过去与未来。可是他忍住主动行为,他怕明霆反复无常,垂下双手,沉声说道:“我当然是爱你,可是我是什么感觉,对你来说重要吗?”   明霆不悦,他当然在意周梦勋的感受,不然也不至于自我折磨许久,怕的就是胡乱做了选择,将来委屈了周梦勋。他不悦也因为周梦勋的黯然神伤,他不喜欢看周梦勋不高兴的样子。也就是至此一刻,明霆灵光乍现,忽然想通了很多问题。   他猛地扑上周梦勋,周梦勋毫无防备,差点被他扑倒,但双手还是下意识地先接住明霆。随后等着周梦勋的,竟然是狂风骤雨一般的吻。   其实这种行为被形容成“吻”仍是不够准确的,明霆哪儿会接吻,他只会像个小狗似的舔咬,堵得周梦勋无法呼吸。周梦勋不知明霆这又是发什么疯,只待明霆稍稍停顿,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却又倔强地对周梦勋说:“重要的!周梦勋,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明霆方才轻轻吻过周梦勋,试探的是自己的内心。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因为这样的亲密接触而心鼓乱击。他回想起每一次和周梦勋的拥抱,那种感觉都仿佛是回到了生命最初起点的那般安心自在。   不要再犹豫,不要再拖下去,感情一事哪儿有什么条理清晰逻辑顺畅?明霆决定尊崇本心,他知道这样的本心并非头脑发热,因为他排除了所有的错误选项,那么正确的只有一个。   明霆不要做薄情寡义的渣男,不要做优柔寡断的情种,不要做瞻前顾后的胆小鬼。他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定然是最勇敢的。   “你听着。”明霆抓着周梦勋的衣领,坚定无畏地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在一起。但是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也绝对不会轻饶你!我明霆说话,说到做到!”   周梦勋这一天的情绪几经大起大落,本以为乌云盖顶,怎料忽然柳暗花明。他情溢难持,抱着明霆不住亲吻,试图以此来确认这是真实的,不是在做梦,也不是他的妄想。   明霆说喜欢他,他便一步迈入了云巅。   “谢谢你。”周梦勋不住呢喃,“明霆,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明霆觉得好奇怪,他没有经历过周梦勋的相思之情,当然不知道得偿所愿的滋味如何。他被周梦勋摸得有些痒,不由自主地要躲,笑哼哼地问:“不过,恋爱要怎么谈?要做什么?”   周梦勋问:“你不是说自己谈过的对象从家门口排到公司?”   “没……”明霆懊恼,说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来圆,现在又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好小声说:“没跟男的谈过……谁知道跟男的在一起除了打架打游戏还能干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难倒了周梦勋,不是周梦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是明霆现在这个时间场合问,实在是不解风情,难不成现在要手拉手一起去游乐园吗?   周梦勋双臂环着明霆的腰臀处把人抱起来,还没走两步,明霆的手机铃声大震。   “什么玩意?”比不解风情更令人扫兴的东西出现了,周梦勋无语。   “我闹钟。”明霆被吵得受不了,连忙挣脱周梦勋的怀抱去找手机。房间安静下来,周梦勋问:“你为什么会有四点的闹钟?”   “早点起来干活啊!”明霆道,“实在是没什么时间了。”他也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习惯四点半就起床。当老板容易,可要是想当做出一番事业的老板,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   “那你明天……就是一会儿天亮之后有什么安排?”   “早上先去锐锋开个会,完事儿去工厂,下午去研发中心开会,晚上……晚上还不知道呢。”   听了这么密集的日程安排,周梦勋便也不做他想,把明霆扯回了卧室,叫他好好休息。明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周梦勋要不要跟他一起睡。反正比赛时俩人挤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有个抱枕搂着,睡觉还舒服一些。   “你自己睡吧。”周梦勋设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对明霆说这种话。   来日方长,他想,来日方长。   夜里与周梦勋上演一出情感大戏,至使明霆有好多正事都没做。睁眼后着急忙慌地冲去洗个了战斗澡,出来时浑身滴水,裹了条浴巾回自己房间找衣服穿。周梦勋起得比他早,搬家似的动静看在眼里,等明霆跑到玄关换鞋时,随手递给他一个还热乎的三明治,问:“要我送你吗?”   “不……”   “明霆。”周梦勋道:“跟男朋友得学会说‘我要’。”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霆放下去摸车钥匙的手,“那就赶紧着。”   明霆虽然喜欢自己开车,但是忙的时候有个司机代劳能轻松不少。别看周梦勋是个赛车手,行驶城市道路时倒是格外稳健。明霆边吃边打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间隙时,周梦勋略带风凉地说:“还好我当初没有决定好好学习以后做什么霸道总裁。”   明霆说:“我当初也没这宏愿啊!”   周梦勋问:“那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呢?”   “我……”明霆自己也想知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不这样儿,拿什么养你?”   周梦勋诧异。明霆已经掏出了计算器开始按:“你看啊,你一年的工资是这个数,车损大概是这个数,唔……吃饭住宿什么的我就不算了……明年要是再续约的话还得涨。”他把手机转向周梦勋,一连串的零,“什么实力养得起?”   “你都开始想续约的事儿了?”   “不然呢?既然在一起了,不就是要做长久的打算吗?”说着说着,明霆忽然变脸,“难道你不想续?”   “没有。”周梦勋连忙否认,“我白续给你,那你就不用这么拼了。”   “少放屁。”明霆竖起小拇指,“你那点钱只占一小部分。我拼只是因为我想把事情做好,不鸣而已,一鸣惊人。”既然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决定要为“自己”收拾好烂摊子,总不能说出来的话当屁放。   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快速成长为一个有模有样的“常年人”,为此要付出多少割舍多少,恐怕连明霆自己都已经说不出上来了。   “是是是,总裁大人说得是。”周梦勋点头附和,“是我目光短浅了。”他虽然了解明霆秉性就是如此,但心中难免吃味,爱情事业两难全的局面任谁都破解不了。   抵达目的地,周梦勋稳稳停车,明霆刚要下车,周梦勋叫住他,自己侧身凑过去。   “你干嘛?”明霆问。   周梦勋指指自己的脸颊,意思不言而喻。明霆既有些无语,又有些害羞,抿着嘴凑上去。就当周梦勋以为计量得逞时,明霆两根手指把他的脸戳了回去,他“哎”了一声,明霆奸笑道:“这儿可是有八百个摄像头哦!你也不想被人看见吧?”   周梦勋无可奈何:“那你晚上回来吗?”   “不知道,再说。”明霆飞也似地逃了。   这大概就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吧,留给周梦勋的只有无止境地等。   今天任何一个看到明霆的人都感觉老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看来明霆对伏尔甘压下来的价格战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其实不然,明霆对方案都不太满意,但是他说不出来哪儿不好,只是觉得如果换做自己是消费者,应该不会买账。   下午一行人转道去了研发中心,江耀森洋洋洒洒地把所有调整全都演示了一番,按理说一个已经确定上线的产品几乎已经没有修改的可能性,江耀森硬是在极限中找到了拓展空间抬了一手,有了现在的结果。   一台提高配置的样车方案摆在大家面前,明霆细细端详,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始终无法激起心中的波澜。环顾四周,工程师们都在赞叹江耀森的灵感,连陈瞳都难得没有挑刺,明霆心想,难道自己没感觉是因为自己不够专业吗?   目光再扫下去,他发现还有一个人跟他一样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态,那个人正是刘初阳。   明霆朝着刘初阳勾勾手,刘初阳蹑手蹑脚摸到他身边:“怎么了明总?”   “你觉得这车怎么样?”   刘初阳有点意外,想了半天才说:“挺帅的。”   “别的呢?”   “别的……”刘初阳有些不好意思,“别的我不懂,我也不会开,我说不好。”   明霆突然奇道:“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跟着车队到处跑,从来没有想过接触接触摩托车吗?”   刘初阳下意识说:“我接触这个干吗?多危险。”   明霆沉吟片刻,指着中间那台车,命令刘初阳:“你骑上去,我看看。”   “啊?”   “啊什么啊?快点!”   不光刘初阳莫名其妙,在场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眼看刘初阳慢慢走到车前,踮起脚尖后极其费力地才能跨坐上去。要不是有脚撑支着,刘初阳不说能不能顺利坐上去,就算坐住了,车头一歪,恐怕她也得连人带车倒在地上。   明霆在中北拉力赛中扶车扶得精神崩溃,连他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受不了,何况刘初阳这样的女孩儿?   他围着刘初阳和摩托车转了好几圈,停下后拧眉思考,过后又继续转。就在众人以为明霆中邪之时,明霆突然惊呼。   “我知道了!” 第67章 恋爱的人会变笨蛋   大家不约而同,好奇地看向了明霆,让一个助理坐在车上能激发他什么思路?   只可惜明霆并没有把他的鬼主意向众人阐明,直言自己先好好琢磨琢磨再说,产品的事情先不着急,从长计议。这下一群人彻底搞不明白了,之前火急火燎地想对策,好不容易在极限时间下拿出了方案,现在老板又不急了?   要知道已经有友商在跟价了,万一真的有了连锁反应,那时候再做打算就已经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虽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嘀咕,但是他们愿意相信明霆。这个男人过去的成就不提,自从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之后,不论车队成绩还是产品口碑都搞得有声有色,就是手段让人大跌眼镜,不像脑补中那样雷霆万钧,而是看上去又蠢又颠,但莫名其妙有效。   别指望十七岁的男孩能叱咤商场,他能顺利走到这一步,靠的只是他把问题想得足够简单。   有时候越是简单,越能直击痛点。   既然不用赶时间,今天大家早早就下了班,刘初阳难得有时间可以跑去跟小姐妹吃饭做SPA,享受美好人生。她跑得快,冲到门口看到一台熟悉的跑车钻了进来。定睛一看,不是明霆那台马丁吗?明霆本人还在楼上没下来,那车里的是谁?   不等刘初阳反应,那台马丁就堂而皇之地停在的大楼门口。刘初阳驻足看了一阵,只见从车上下来的是周梦勋。周梦勋也看见了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刘初阳受宠若惊,问周梦勋是不是来接明霆,明霆今天下班早,一会儿就能下来。周梦勋点点头,就靠在车边等。刘初阳对后面的发展没什么新鲜感,和周梦勋告别后转身就走了。   她没细想,为什么周梦勋来接明霆要开一台跑车;也没细想为什么周梦勋不像以前那样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更没细想周梦勋为什么不坐在车里等,而是要站在外面。   不过不是人人都要成为侦探,比起别人的生活,刘初阳更关注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朋友愉快地聊着天,朝着网约车停车的位置轻盈而去。   明霆上班就是带上手机、耳机和车钥匙。他今天没开车,车钥匙都省了,耳朵里塞着耳机,双手抄在短裤口袋里,蹦蹦跳跳往外溜达的模样像极了周五下课的学生。   一出门就看到了周梦勋靠在马丁边上,旁边时不时有路过的同事悄悄拍照。周梦勋同样看见了明霆,笑着朝明霆招招手。   “……来就来吧。”明霆小声嘟囔,“干嘛开这车?”   周梦勋问:“不好看吗?”   明霆说:“好看当饭吃吗?”   周梦勋脑袋一歪,反问:“你不喜欢吗?”一语双关,明霆哑口无言,赶紧到副驾钻了进去。等周梦勋进来,他才说:“下次开GTR,那台M4也可以。”   “为什么?”   “年少有为开宝马咯。”明霆小声说:“都比这个帅吧?”   “那你干嘛买这台车?”   明霆也想知道,他自诩品味非凡,选择上自然应该有自己的考究。开法拉利兰博基尼像租车的网红,开玛莎拉蒂像卖三无的微商,开宾利像暴发户,总而言之,都不符合他的预期。他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很有钱,也不必彰显什么身份,车对他而言应该更像一种取悦自己的大玩具才对。这么看起来,他的EVO、GTR、M power才更贴近那种风格。   马丁是够绅士了,是可以穿西装开的跑车,也许那符合青年明霆的需求,但绝非少年明霆的憧憬。   “回头我把这几台车都处理了,腾车位出来,换个……”明霆有好几个备选项,可他先问了周梦勋:“你喜欢什么车?”   贵为冠军车手的周梦勋其实对车并无太多兴趣和研究,也没什么审美倾向,要只是用于代步的话,路边的共享单车和赞助商们送他那些顶级跑车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但是明霆这么问,他又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把问题抛回给明霆。   “你喜欢看我开什么车?”   明霆托腮思考,眼睛一亮,一看就是有了答案。周梦勋追问,他神秘而笑,偏偏不答,卖关子说自己搞到手再通知周梦勋,搞不到就算了,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周梦勋没载着明霆回家,说带明霆出去吃晚饭。明霆调侃周梦勋一个不吃地球人伙食的人,难道要看着他吃?周梦勋强调自己只是不吃垃圾,明霆却反驳,垃圾才是构成人类快乐的主要源泉。   明霆基于工作场合去过很多高级餐厅,在刻板严谨的氛围之下,无论何种珍馐美馔都能变得索然无味。恰巧,能满足周梦勋“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也一定是这样冰冷得没有人性的地方。明霆等着看周梦勋要把自己拉到哪儿,没想到跑车下了环路之后左拐右拐进了居民区的窄路,街景变得熟悉起来。   周梦勋在路边车位停好车,对明霆:“前面不好停,咱们走过去吧。”他见明霆分神,再度提醒:“下车了。”   “怎么会来这里?”明霆环顾四周,眼中所看到的画面和记忆中不断重叠对比,其中变化许多,但又好像全无变化。   “忽然想到了而已。”周梦勋回答。   这条路明霆无比熟悉,他从学校里翻出来,每每都会骑车摩托车经过这条街。街上的每一个店面,每一棵树,每一个路标,都是他生活里的点缀。他时常以为,那些东西就像是石碑上的刻字一般,只要刻下了就不会被磨灭,无论他走去哪里,仍旧是会保留的。   明霆跟着周梦勋往前走时不住张望,街还是那样的街,那时三无奶茶店被如今的连锁品牌取代,唯一没有改变的竟然是经常去的网吧和从不光顾的教辅书店。   这座城市很大,学校在城西,他现在生活在城东,如果不是周梦勋带他来,他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否要来这个熟悉的坐标处寻找时间线索了。   明霆站在十字路口前,时光像是眼前纷乱的人流一样匆忙从自己面前穿梭而过,令他应接不暇。他恍然间一下子抓住了周梦勋的手,一切都是运动的,是向着一条线前进的,只有周梦勋锚定在这一处。   “怎么了?”周梦勋问。   “没事。”明霆定了定神,换回那浑不吝的嘴脸,“你要带我吃什么?这儿可没你这种上等人爱吃的。”   周梦勋说:“不一定吧?”   他带着明霆过马路,拐了个弯,就到了学校对门。一排商铺换了新门帘,看着整洁许多,只有一家麻辣烫小店被夹在其中,连招牌都快找不到了。这个时间点,学生们已经吃过晚饭回去上晚自习,店里过了高峰期,还能找到两个并排坐的位置。   明霆拉过椅子坐下,桌子还是那张因为常年浸着油而锃亮的木桌,煮菜的电炉子还是那长长四格,连里面漂着红油花的汤底也一如往昔。他真的穿越过吗?现在真的不是高二那年的夏天吗?   他抬头看向操持的老板,虽然有点眼熟,却已经不是昨日那个小老头了。有一搭无一搭问起,老板说那是他老爹,前年去世了,自己把小店接了过来。他的口气稀松平常,明霆却大为震惊。那小老头人很好,会给他抹零,他有点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爸?”老板问,“你是这儿毕业的?”   明霆点头,说出自己理应毕业的年份。老板回忆片刻,那时他在上大学,寒暑假会过来帮忙,由此开始回忆当时街面上的光景,留有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隔三差五就一群学生聚众打架。   “咳……”明霆怀疑这里面有自己的参与,为了避免尴尬,就不再和老板攀谈下去了。   明霆给自己面前摞了小山一样的食物,再淋一勺厚厚的麻酱上去,香味在口齿间炸开,一下子磨平了十几年跨度的沟壑,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为了延续这样的愉悦,他赶紧让老板给自己下了份泡面。   “我要给老板投资,去公司楼下开一家分店。”明霆开始畅想,“然后我就天天吃。”   周梦勋问:“上学的时候还没吃够吗?”   “好吃的东西哪儿有吃够的?我要是有钱,早上豆浆喝一碗倒一碗好吧?”   “你现在没钱吗?”   “……”明霆有钱,起初意识到自己有钱的时候确实拥有了很多快乐。只是让现在的他来评价,似乎很多快乐并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就像这家小店,他想要来随时都可以来,想怎么吃怎么吃,可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三十岁的身体也不能像十七岁的大小伙子那样,随便两口就能吃下一座山。不对,他看其他年纪相仿的同事照样像个潲水桶一样,怎么就他看起来那么食欲不振?他的实力去哪儿了?   明霆问周梦勋:“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因为我这个人谈恋爱比较用心。”周梦勋语出惊人。虽然音量不大,信息量却过载,明霆生怕被别人听了去,僵着手指在周梦勋大腿当一拧,绷着嘴巴低声说:“你给我小点声。”   明霆满脸通红,用生气掩盖害羞的样子让周梦勋心甘情愿忍气吞声,点头说:“好,回去说可以吗?”   “……回去可以。”明霆不是那种扭捏抗拒周梦勋爱意的意思,他就是担心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毕竟两个人不是世俗意义上可以被承认的关系。他怎样是无所谓的,周梦勋天天被人口诛笔伐,要因为他再添点罪过可就麻烦了。   埋头大口吃饭,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吃到一半,他忽然对周梦勋说:“你谈恋爱比较认真?你不是说你没跟人谈过恋爱吗?哪儿来的这些手段?周梦勋,你骗我?”一想到周梦勋可能对别人说情话,明霆刚才的顾忌全都消失不见,双标本色立显,“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吗?”   “我智商高,无师自通。”周梦勋说:“这十几年,我还攒了许多手段,你要不要都试试看?”   明霆嘟嘟囔囔好一阵,这才作罢。   “我还有个事儿问你。”   “你说。”   “平心而论,锐锋的赛车也好,街车也好,你觉得你驾驶的时候舒适度怎么样?”明霆顿了顿,努力把情况描述得更准确一些,“就是车架尺寸、车身重量还有驾驶感方面。”   这话题转得太快,周梦勋哼笑:“如果是尺寸,我说实话,我这个身高除非骑ADV能合适,剩下的……”   明霆抢道:“都像狗骑耗子对吧?”   “……你有别的形容词吗?”周梦勋无语。   明霆认真思考:“熊骑狗?”   周梦勋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霆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高在摩托车上是一个debuff?”   周梦勋说:“你这不废话吗?我要是一米六我能比现在圈速还快。”   明霆立刻啧舌:“合着你真想一米六啊?”   “……”   明霆回想起周梦勋身骑赛车驰骋赛道的画面,虽然看上去轻盈锐利,可身高是客观的,在无法更改尺寸的赛车框架下,他就是会比旁的人看上去不那么协调。就连骑panigale这样的跑车,停车时,周梦勋的脚掌都可以稳稳踩在地上,甚至站直后,车座和裆部都有空隙。   虽然不影响整体帅的风格,但是仔细审视的话,确实帅得有一丁点局促。   下午在工厂里时蹦出的念头现在又被很多无解的现实困难堵住去路,明霆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周梦勋听了半天都没听全,干脆引导着问了出来。明霆描述想法时神采奕奕手舞足蹈,可是谈到困难和障碍,他的脸又耷拉得像是马上要阴天下雨。周梦勋撑着脸颊听明霆讲了一通,明霆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乐可,忽然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吃饭的时候也聊工作?”   一般的恋爱对象介意私人空间被挤占,介意对方没有把约会看的重要,周梦勋不是一般人,他只会笑着对明霆说:“你聊什么我都很喜欢听,而且这种话题,你跟别人聊也没有参考价值吧?”   这种宽慰的话没能让明霆心情变好,他有点沮丧地松下肩膀,说道:“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才好。你说,我们……和原来有什么不同吗?”   周梦勋面上没动,藏在桌下的脚轻轻碰了碰明霆,轻笑着问:“你觉得呢?”   明霆的肩膀陡然收紧,脸猛往下扎,几乎快扎进了锅里。   他当然知道有很多都不同了,只是他没谈过恋爱,没什么经验,关系转变之后要如何相处,他还得好好摸索。他又很怕自顾自地摸索会忽略周梦勋的感受,这种心情真奇怪,没交往时天不怕地不怕,在一起了,反而常常觉得亏欠对方。   “我再去拿瓶可乐。”明霆起身走去门口的冷柜,迎面撞见几个学生进来,有男有女,明霆扫上一眼就知道,大体是跟自己一样不务正业的混混太妹。他的本性立刻切换过来,学校门口一圈地方都应该是他罩才对,面对外来入侵者,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明霆误会了自己拿眼白看人的杀伤性问题,他模样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那眼神只会给人一种不经意略过的感觉,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眼前一亮,立刻对明霆说:“帅哥,加个微信吧?”   明霆下意识地掏手机,大脑紧急刹车制止了他的动作。他立刻板起脸来对那女孩说:“你哪个学校的?不好好学习大晚上瞎溜达什么?”目光严厉地看向她身后一群人,虽然那些人面色古怪,但是用成年人的身份教育同龄人还是有点暗爽的。   “赶紧回去写作业去!”明霆不打算理会对方,没想到那女孩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颇有点誓不罢休的意味。明霆哪儿经历过这些?眼见马上就要开始胡言乱语,一旁的周梦勋解围道:“他结婚了,你别费劲了。”   女孩刚刚没注意周梦勋,忽见此男惊为天人,立刻放弃明霆,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把明霆挤到了一边儿,问道:“那你呢?”   “我呀……”   “也结婚了!”明霆气呼呼地打断,“而且都三十了,年纪太大不适合你!”   十几岁的女孩爱看脸,对于三十岁的年龄没什么概念,被明霆这么一提,顿时觉得确实有点老了,失去了兴致,回到了一行人中去。围坐一起的几个人中,有个男孩始终恶狠狠地盯着明霆周梦勋二人,意思不言而喻,唯独那个女孩对此无动于衷,似乎察觉不到男孩的情绪。   明霆跳出轮回之外才意识到,原来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感在旁人眼中这么难以遮掩,周梦勋说高中时就喜欢他,他大概是从来没有注意到的吧。   明霆风卷残云,赶紧拉着周梦勋走人。   两人漫步在夏夜的街道上,难得有几分悠闲意味,周梦勋见明霆走得快,满怀心事的模样,问道:“要不要去学校后操场那里转转?原来我们经常一起走那条街。”   “不去,万一被老师……”明霆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年纪,做什么都不会有老师来管他了,“不知道袁琳老师还在不在学校了,哎,有时间应该去看看她才对。”   “她辞职了。”周梦勋冷不丁说:“在你离开之后不久。”   明霆瞪大双眼,自己离开之后?难道是什么重大到可以牵扯袁琳的事吗?杜安也好,周梦勋也好,似乎提到过去都是语焉不详的态度,那种充满遗憾又尽力回避的口气让明霆不得不在意万分。   就在明霆纠结要不要开口追问时,果不其然,周梦勋先换了话题,故意问他:“你刚才走那么快,是不是怕那个小女孩继续纠缠我?”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自信?”明霆大声说:“我是怕人家小姑娘尴尬你懂吗?还有!你刚才怎么回事?还想卖个关子逗逗人家?”   “我可没有,我只是说话没你快。”周梦勋说:“每一个跟我表白的人,我都有好好拒绝的,高中的时候就这样了。”   “你怎么拒绝?”   “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不关心我。”   明霆原地跺脚,周梦勋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两个男人手拉手很奇怪,但是勾肩搭背稀松平常,就算被人碰到,也可以解释为他们关系本来就很好。这一路周梦勋都是这么揽着明霆,明霆嘴上叽叽喳喳的,实际上乖巧听话,这让周梦勋不知道人生还应顺遂成什么样才叫完满。   如果有,他只希望这段沉浸在烟火中的人间路更长更久一些。   明霆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随便播放点什么,房子里会显得有人气。   周梦勋洗完澡出来就见明霆斜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美食纪录片。他走过去,让明霆枕在自己肩头,明霆嫌他身上硬,他笑着问明霆怎么晚上睡觉抱着不嫌硬。   明霆的脸在电视光下变了好几个色彩,周梦勋的嘴唇在明霆额头上轻轻蹭了蹭,明霆没拒绝,他便向下吻了过去,间隙唤明霆的名字。明霆以为周梦勋有话要讲,周梦勋却无下文,他只是想叫明霆,仅此而已。   明霆对这样悸动爱潮无力招架,瘫软在周梦勋怀里,正当周梦勋的手探过去时,明霆稍稍把周梦勋推开一点,小声说想去洗澡,一溜烟就钻没了。   周梦勋一开始不着急,可当他等了三十分钟也不见人出来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实在是与明霆一贯洗战斗澡的风格不符。   他站在浴室门前听不到任何动静,试探性地打开,只见明霆躺在浴缸里,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他坐在浴缸边缘,看着熟睡的人,既无奈又心疼。今天是明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按时下班,方才看电视的时候这人眼皮都有点打沉,坚持没睡恐怕是想等自己。   而自己竟然方才还在心中埋怨明霆磨蹭。   周梦勋双手探到浴缸底部把明霆捞了出来用浴巾裹好,明霆微微转醒,见是周梦勋,就把脸靠在周梦勋怀里。周梦勋把明霆放回床上,翻身躺到明霆身侧,端详明霆许久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将明霆收入怀中。   “晚安,明霆。” 第68章 另一个视角   早上,明霆被闹钟吵起来,如往常一样迷糊又着急地洗漱换衣服,冲出房门后看到周梦勋给他做得早饭。明霆没有抓起来就走,而是坐下吃。周梦勋好奇地问他难道不怕上班迟到?明霆难得霸气地说,自己是霸道总裁,迟个一两分钟也没什么。   对于昨天明霆泡在浴缸里睡着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提,周梦勋只说自己没办法去送明霆上班,他从今天开始要恢复训练了。夏休快要结束,赛季的后半程即将开始。明霆终日埋首工作,赛事团队那边问也不问,彻底将这事儿抛之脑后。   一口面包噎在嘴里没细嚼,人有点愣神,周梦勋问他怎么了,明霆摇摇头,把自己大脑内的神思甩回来。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匆匆忙忙,自己似乎在某条既定好的轨道上,经历着不受自己控制的人生。   明霆的心里产生了某种危机,他不由得去想,比赛结束之后会怎样?任务真的会完成吗?要是到那时,这场名为“穿越”的游戏回档或者结束了怎么办?他和周梦勋才刚刚在一起,这样的关系要如何维持下去?   他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周梦勋吗?周梦勋能接受自己是另外一个“明霆”吗?他不想去追究周梦勋喜欢的是哪个明霆,即便自己期盼活在当下,万一突然哪天自己走了,三十岁的那个回来了。且不说“那个明霆”看到这笔莫名奇妙的情债会作何感想,一想到周梦勋会被让渡给别人,明霆便无法接受,哪怕还是让给“自己”。   这世上到底是鸡生蛋,蛋生鸡,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   恋爱的少年患得患失,总会去想那些无解的难题,焦虑和忧愁使得他看上去浑然没有什么精神,与本应元气满满的状态大相径庭。   “怎么了?”周梦勋看着长长叹气的明霆关心问道。   “没事。”明霆低声说:“就是最近好容易累。”   “连续比赛,再加上从灾区一路赶回来,你一个好觉都没睡过,紧接着又开始连轴转工作,你不累谁累?骨裂养好了吗?”周梦勋摸摸明霆的头发,“等过了这段时间好好给自己放个假吧,哦对了,还有去做个全面体检。你之前总是突然流鼻血,我不太放心。”   “没事,哎呀,你懂什么叫热血青年吗?”明霆把周梦勋的手从自己头上拂开,“别摸我头,不长个儿了。”   周梦勋笑道:“你这年纪了还想长个儿?你又不矮,够用就行了。”   明霆无处反驳周梦勋,把最后半杯牛奶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着急出门。周梦勋扭头喊道:“等下!”   “干嘛?”   周梦勋指指自己的脸颊。他从前总是爱这样暗示明霆,哪怕心里知道会是个被明霆暴打的结果,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而这一次,当明霆啪啪两步走在,在周梦勋脸上嘬了一口,速度快得让以反应敏捷著称的赛车手完全来不及反应。   “好了吧?”明霆问。   不知所措的人是周梦勋,他脑袋眼神各自有各自乱晃的轨迹,耳根子泛红。明霆噗嗤笑起来,周梦勋干脆扯着明霆吻过去。明霆被吻得断气,赶忙推开周梦勋,再不走就真迟到了。周梦勋很不满,把霸道总裁从来不会自己亲自去上班的玛丽苏文学逻辑搬了出来,明霆一反常态,与那些不成器的总裁划清界限,表示自己是有事业心的,他想改变很多规则,改变很多偏见。说罢,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明霆却讲出了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的伟大前景,明明前几分钟还在抱怨工作痛苦精神萎靡,谈论起目标来,人就显得精神光彩了许多。他的前景里不光有自己,有很多人,还有一个周梦勋。   周梦勋内心顿时柔软下来,亲了一下明霆的脸蛋,对他说:“那快去拯救世界吧,超级英雄先生。”   王琨跟一众锐锋其他部门的同事坐在会议室里等明霆。   在此之前,王琨只从明霆那里收到消息,说要聊一聊越野车发布会的事宜,但具体怎么聊,涉及到那些细节,他是真的一概不知情。发布会什么的他倒是有设想过,奈何从策划到场地装置,再到邀请嘉宾媒体以及后续宣传花费太多,他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全等着明霆并入道锐锋街车的发布会里,要不然也不会扣扣索索连张机票都不给明霆买。   一想到机票,王琨心里的石头压得更沉。要不是没给明霆买机票,明霆就不会开车回来途中遭遇地震。明霆只会说他和周梦勋在那场灾难中如何英勇仗义,没怎么提经历的凶险。王琨也是从其他相关信息中总结出来,那二人恐怕是九死一生。   王琨对明霆的情感更加复杂起来。   他感谢明霆出手帮他,经过中北拉力赛后,他不光拿到了宝贵的测试数据,这款车的关注度在车友群体中也直线飙升,再加上明霆和周梦勋自带的话题度,甚至连很多圈外人都会过来看两眼新闻。   就在一路高歌猛进之时,王琨反手置明霆于死地,即便非他所愿,他还是对明霆万分抱歉。他不是个特别会表达情感的人,以至于屡次想对明霆单独说几句话,打开聊天框后,话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比起现在的故事,更令他纠结的是曾经过往。他相信明霆根本已经不记得自己离开RFM的理由了,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在RFM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般人物终日要和怎样的雷霆对手过招,怎么可能太注意那些完全不影响剧情脉络的龙套呢?   王琨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这种设定。   他在陈瞳手下干了很久,工作努力,但不算得志。对于赛车的开发,他只能把它当做工作去进行,成绩好看,心里谈不上喜欢。他也犹豫过自己是否要蹉跎人生,心里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直到RFM和锐锋之间进行了人事调动,而自己被指派去到锐锋总部,经手越野车的开发。   调任是明霆亲自跟他讲的,那是他鲜少几次直接面对明霆的场合。明霆先是肯定了他为RFM的付出,又言简意赅地传达了新的职位安排。在RFM的人都知道,虽然明霆是个活阎罗,可是RFM是个尊重能力的地方,相比较,总部就是一汪泥潭,掉进去了,就再也逃不脱了。所以去担任新部门的领导者,听起来是绝好的升迁,实际上是莫问生死的结局。   明霆惜字如金,不解释理由,不进行情绪安慰,同样的,也不想听王琨有什么情感宣泄。这让王琨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所以当他走出明霆的办公室,背对着毫无私交的上司,他半是放弃,半是怄气,很快的,他又鼓起气来。   也许是时候做出选择和改变了,王琨心想,他要做出点成绩来。   在新部门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也无数次的想过放弃,就是那么一口气支撑着他走了下来。当他带着自己的作品走投无路找到陈瞳时,陈瞳很意外,对王琨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变了”。变得灵活,变得肯求人,不再是那个只会一门心思搞研发的木讷理工男了。   王琨大笑,他呀,连酒量都变得好了起来,与陈瞳厮杀几个回合不在话下。   后面的事情便是另外的发展了,他没想过明霆会亲自出手帮他,但无论如何,这人为他解了燃眉之急,他就把过去种种都按在心里不表。只是现在的明霆着实令他惊讶,传闻许多皆不如正面一见,原来改变的不光是他,明霆也变了。   王琨偶尔会去设想明霆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和陈瞳聊起明霆,陈瞳只是摇摇头,她同样没有答案。但是她清晰的意识到,其实明霆只是改变了表面那些待人待物的方式,本质上还是那个明霆。王琨啼笑皆非,怎么陈瞳开始说胡话?以前的冷酷无情和现在的热情洋溢到底哪里相似了?   陈瞳听后叹气,问王琨是不是还在埋怨当初明霆让他离开RFM。王琨不置可否,喝了点酒,表达也直接了起来。陈瞳无可奈何,只问王琨,在RFM是不是没那么快乐,比起赛车,他是不是更喜欢越野车?   王琨点头,要不是真心喜欢,谁能坚持到现在?   陈瞳说,那不就结了?你以为是总部恰好有那个位置,而大家恰好选择了你吗?其实都不是,部门的设置可能是斗争权衡的产物,但是放在上面的管理角色,若非有人操作,绝轮不上RFM上来。   听到这里,王琨背后冒起阵阵冷汗,他当初想得太过简单,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情绪之外的人情世故。真论成绩论能力,RFM在他之上的人还有许多,怎么就是他?怎么能是他?   陈瞳见王琨神色突然,心知这位老兄已经绕出了门道,自己给了出了最后的结论,告诉王琨,明霆是跟你不熟,他跟很多人都不熟,但是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人放在怎样的土壤里,能结出怎样的果。   而且还有一层关系是王琨不知道的,当初本应该由陈瞳把人事调动告诉王琨,最后为什么变成了明霆?明霆就算不说原因,陈瞳也窥见一二。她和王琨关系不错,突然给他带来这样一个消息,王琨也许情难接受,而自己要解释和割舍的过多,处理不好,二人免不了生出许多嫌隙。换成明霆来,当中的人情世故才会最简单,他也不介意讨厌他的人多一个少一个。   王琨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陈瞳一番话着实让他消化许久,而旁边的电视上,媒体正在播报着中北拉力赛马拉松赛段最后的赛况。   会议室的门被用力推开,发出的动静把王琨从自我世界里拉扯回来,明霆终于来了。   “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迟了,让大家等这么久。”明霆问心有愧,一上来就说好话,“那什么,刘初阳,一会儿你给大家点咖啡奶茶啊。”   刘初阳点头,赶紧出去置办。   明霆坐在最中间,左右手各几个人,除了王琨之外,都是锐锋要发售的新款街车那边的负责人,还有就是公关团队。   “我有个事情要跟大家说。”明霆没有说热场子的话,开门见山,“之前我不是希望把越野车和街车放在一起做发布会吗?但是半路出了伏尔甘的幺蛾子,现在情况不光对我们,是对全部的车企都十分不利。在此之前,大家也想了很多应对办法。我承认,办法很不错,但是我不想那么做了。”   众人噤声,等着明霆的下文。   明霆说:“我想把越野车和街车分成两场。”   这等于回到了最初的方案,大家不懂明霆有什么必要弄得如此兴师动众。只听明霆接着说:“越野车的时间你们确定一下,最好夏休结束之前能搞定。这部分的方案……”他看向王琨,“我需要你们部门来做,毕竟你们是最了解的产品的。”   王琨震惊不已,发布会相关一贯是有专门的宣传团队负责,他们只需要提需求。现在让一群只懂开发的大老粗亲自上阵,那不是外行指导内行吗?   明霆对王琨的反应不意外:“你的问题一会儿再细聊。”他转头对另外一边说:“街车这边……无限期延迟。”   这下,会议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良久,末位的一个同事提问:“明总,这可是我们的主力产品!突然撤下来说不发布了,这……这怎么跟外界交代?”   明霆往后一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怎么交代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只知道,我现在不需要这款产品上线,明白吗?”   谁能明白?这不是任性胡来吗?谋定商业计划怎么比小孩翻脸还草率?   老板带头捣乱是何居心?而且这么干,董事会答应吗?   所有人的心情都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与惶恐。 第69章 双面车手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孙玉宁的耳朵里。   他当初能跟明霆在伏尔甘的问题上暂时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是因为伏尔甘的操作确实影响了锐锋的实际利益。当然,这是表面情况,更深层次的在于,这是伏尔甘被游龙收购之后所做出的第一个动作。   一上来就给所有人下马威看,恐怕并非是伏尔甘自己能完全做主的。要是带上游龙这层关系,孙玉宁不禁考虑,锐锋与伏尔甘的博弈是否是游龙的待观察项目呢?他虽然不是能力出众的角色,但毕竟混迹多年,人事方面的弯弯绕绕免不了多琢磨几下。左思右想得出的结论是,锐锋不能在这场战斗中输给伏尔甘,否则里子面子都不讨好。   明霆在中北拉力赛上风风火火赚足了流量,孙玉宁看得窝火,怎料半路杀出个伏尔甘来。但见明霆气哄哄地跑回来开会,孙玉宁有了主意,不如就顺着明霆的意思来,让他与伏尔甘直接开战,正好他和伏尔甘的查理徐结过梁子,在商场上再度交锋,必然是谁也不让谁。   要是明霆赢了,孙玉宁自觉没什么损失,给明霆膨胀两天也不算什么,毕竟明霆还背着董事会的债,不可能同时兼顾数条战线,届时文章怎么做,他有着很大的操作空间。要是明霆输了,权当是借此把明霆从总部扫出去,将被明霆侵吞的业务线重新掌握在手中。   孙玉宁正美美打着算盘,他明霆怎么突然不干了?饶是孙玉宁顾虑再怎么周全,也想不明白明霆到底唱得是哪一出。这么做不是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我不正面对线了,我跑了?   还跑得这么理直气壮?   孙玉宁怎么想都不对,干脆给明霆打了个电话过去,明霆张嘴就是那浑不吝的口气,直说自己下班了,有事儿明天说。孙玉宁含住怒气,委婉地提醒明霆,明天是周末。明霆“啊”了一声,反问孙玉宁,既然你知道是周末,不会等周一再找我?孙玉宁想问明霆,你身居要职怎么敢说下班就下班?当初那副拼命三郎的劲儿哪儿去了?   他还来不及说话,明霆就絮絮叨叨地堵住了他的嘴,一会儿说自己神经衰弱,一会儿说自己脾胃不调,一会儿还说自己胸闷气短。总而言之都是高强度工作累出来的,他得休息,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   孙玉宁觉得不对,不能让明霆嘴皮子耍起来,刚喘了一气,明霆立刻说了句“再见,宁宝”,紧接着留给孙玉宁一条平静的电流线。   孙玉宁拿着手机愣神,无限愣神。   明霆这边刚挂了电话,转头就对王琨说:“就按照咱们刚刚说的计划着吧,时间尽早确定。对媒体搞突击没什么,他们贱得慌,你不突击,他们还觉得你事情搞得不够惊喜。”他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自己压根儿没参与过实操,都是围观公关们一顿操作,加上自己的理解吹吹牛逼,宽慰一个大人头头是道,毫无瑕疵。   这煞有其事地模样足以让搞发布会没什么经验的王琨仔细品味其中深意了,然后向明霆提了一个自己最不能理解的问题。   “明总,你为什么让我们来弄?”王琨说:“要是弄不好,这个风评方面……”   明霆说:“你怕什么?想嘲笑你的人会找到无数个角度嘲笑你,把你能做的全都做好就行了。再说了,你觉得所谓‘专业’就很厉害吗?其实都是草台班子,还不如高中学生社团严谨。”   明霆没骗王琨,他亲眼见到过同事们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最后通过抛硬币决定。他很震惊,职场精英怎么搞起事情来比他考试懵答案还草率?而且几个部门之间协同调度实在太过繁琐,你一个意见我一个意见,各有各的利益纠葛,明霆实在受不了,只想简单粗暴把事办了。   他的动机往往都是很单纯很直接的,妙就妙在其他人总是能把简单行为解读出复杂意味,觉得明霆一定有很多道理,自己理解不了,那一定是还没悟到。不说王琨,孙玉宁等人都免不了陷入老油条的思维定式,最终作茧自缚。殊不知绝世武功真谛不外乎“无招胜有招”罢了。   王琨点头,肩膀上的担子没有减轻,但信心拾起来了更多。   明霆还想再聊上几句,一旁的刘初阳说:“明总,你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咱明天还得去赛道呢。”   “赛道?”明霆疑惑,“周梦勋没跟我说他要来赛道训练啊?”   刘初阳不明白明霆怎么能扯到周梦勋身上,提醒说:“明天是工程师周末,还是赛道开放日,你之前去跑比赛缺席情有可原,要还是一直不出现……”她清清嗓子,换了副阴阳怪气的口吻:“您那些粉丝,可就要闹了!”   “哦哦,这个啊!”明霆恍然大悟。自己当初承诺一时爽,完全没考虑过售后服务是需要持之以恒的付出,坚持不懈是有很大难度的。既然刘初阳提醒他,就算再怎么忙,他理应都要过去看看。   说到做到,这是明霆的做人守则。只是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和周梦勋过个周末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一想这个,明霆就觉得亏欠周梦勋许多,晚上回家时拎了一袋子水果上楼,特意洗干净摆好盘等周梦勋回来。   周梦勋出门训练,白天在训练场上,傍晚去健身房,回家看到破天荒先他回来的明霆很是意外,当看到明霆的贡品之后,温情之余心中警铃大作。   “你有什么事儿?”周梦勋谨慎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你摆阵?”周梦勋用下巴一扫桌面,几个盘子摆放颇具玄学意味。   “嘿!你别总是恶意揣测我行不行?我好不容易下班回来得早,给你买点好吃的不行吗?”明霆问,“合着你就喜欢我天天挤兑你?周梦勋,你什么癖好?”   见明霆这么说,周梦勋算是稍稍放下一点心防,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苹果吃。他刚咬一口,明霆就眼巴巴地问:“好吃吗?”   “苹果还能好吃到什么程度?”   明霆眼睛一转,“吧唧”在周梦勋嘴角亲了一口,又问:“你觉得好吃到什么程度?”   周梦勋干脆揽过明霆重重吻了上去,清新的苹果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待明霆被吻得面目通红,挣动不已时,周梦勋才说:“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明霆闭紧嘴巴,含了一口气,腮帮子鼓了起来。周梦勋笑道:“怎么突然这么主动?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这周末我好不容易有时间,本来想跟你玩,可是得去工程师周末。”明霆道出原委,连连叹气。周梦勋忍俊不禁:“这也没什么吧?至于绕这么大个圈子?”   “周梦勋,我要是谈恋爱,肯定是会好好谈的。扭扭捏捏的,没什么意思。”明霆正色,“但是有很多事情,我好像很难平衡。到底是应该对你付出多一点,还是应该对工作付出多一点。”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的工作合为一体呢?”周梦勋说:“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   明霆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个选项,他惊喜地问周梦勋:“真的吗?”随后又纠结地说:“可是那是个开放日,到时候你周围肯定围着不少车迷,咱俩也没什么私底下相处时间。”   周梦勋说:“我觉得能和你在一个空间里,共同做一件事,就已经很好了。明霆,你我都不是小孩儿年纪,权衡的东西本来就很多。你能想到这一点,把我放在心上,我真的非常开心。我……”他欲要亲近明霆,明霆却好像完全没接收到信号,跳起来给刘初阳发消息,把周梦勋大驾光临的好消息告诉了她。   大功告成,完美睡觉!明霆跟周梦勋说了声“晚安”,愉快地进了房间。   周梦勋愣在明霆房门外,觉得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个发展。   赛道日的活动是明霆一手拉扯起来的,流程自然清晰。周梦勋第一次来,空降的神秘嘉宾一下子引爆了气氛。事情果然如明霆所预料,所有的目光和话题都围绕在周梦勋的身上,周梦勋一改冷面形象,竟然耐着性子和用户们聊上两句。   其中不乏一些家长带着小孩来,家长喜欢,自然会有意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要是因为见到一个世界冠军而在小小的心灵上埋下一粒希望的种子,那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上午时主要是明霆还有几个工程师跟用户们闲扯淡,大家都很关心在伏尔甘的重拳出击之下,锐锋会有什么动作。明霆装傻充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说出来没人信,配上他那笑容,大家反倒觉得明霆在酝酿大招。   到了下午时分,主场就交给了周梦勋。他在众人热情的邀请和恳切的期望下,跨上赛道上准备的RS09,跟其他人切磋交流。明霆和刘初阳一同坐在赛道边观摩,周梦勋身穿赛车服,头戴炫目涂装的头盔,像是一个身骑白马的重甲骑士,在赛道上所向披靡。   没人不爱速度推到极限时的畅快,哪怕只是作为一名观众,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肾上腺素跟着拉到了高峰,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一骑当千的破风勇士。   此时明霆看着周梦勋的心境同之前比赛时有了些许微妙的差别。那时他震慑于周梦勋精湛的技术和凌厉的气势,现在再度沉心欣赏,发现自己竟然对周梦勋有着大大的误会。   还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周梦勋的时候吗?那扑面而来的压力令他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其实周梦勋原本应当就是那样的吧,强悍冰冷,不近人情,唯我独尊,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媒体口中的风评那么差。   这个男人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模样,唯独在自己面前收敛得温柔如水,怎能不叫人动容?   刘初阳时不时地用手机咔咔拍两张照片,明霆翘着二郎腿,撑着下巴,问道:“帅吗?”   刘初阳怕自己实话实话被明霆挤兑,可是又不想昧良心,干脆“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明霆跟着轻哼,说道:“帅就对了。真是天生就属于赛道啊……”   这时,明霆手机弹出来消息,居然是许久没联系的杜安。   杜安拉了一个群,群里还有两个人,明霆分辨不出来,只见杜安发消息,说那是晓伟和军儿。明霆被旧记忆冲击,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另外两个要好的兄弟重拾联系。   杜安说,晓伟回国了,问明霆有没有时间,大家聚聚。明霆激动万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晚上都有空,那不如就约好晚饭。 第70章 纽带   在今日的活动中,周梦勋的出现着实令人惊喜万分,他的配合更让大家格外满意,散场时各个意犹未尽。   明霆把要去找杜安他们吃饭的事儿告诉了周梦勋,他只是单纯的叙述,周梦勋听后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明霆本来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说起来大家都是同班同学,道理上讲得通。正要答应下来,忽然想到自己“那么多年”没和兄弟们见过面,一定会有叙旧环节,自己正好也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点消息,看看能不能补完一些过去的拼图。   如此这般,那就不能让周梦勋跟在身边,自己不光不方便说话,指不定会被周梦勋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来。   明霆把周梦勋拽到了没人的隔间里,说点悄悄话:“你还是别跟我去了……”周梦勋立刻不悦问道:“为什么?”明霆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你跟他们很熟吗?关系很好嘛?”周梦勋摇头,要不是明霆,他连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那你跟着我去,不是显得很莫名其妙?”明霆循序渐进地引导。   “我是跟你去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想见他们。”周梦勋意图明确,话里的主语全是明霆,明霆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明霆只好说:“你想呀,那仨是什么人?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哥们儿!咱俩……咱俩高中什么关系,现在什么关系?原来那么不对付,现在突然好了,要怎么解释?”   “高中的时候是你跟我不对付,我可没跟你不对付。”周梦勋冷声道:“再说了,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跟别人解释?”   明霆说:“我怕我喝多了说胡话。”   周梦勋说:“那你别喝,说你开车。”   “哎呀,人总是要聊点小秘密的吧?下次再带你去,好吗?”明霆稍稍欠身,态度软了下来,双手合十几乎贴在唇间,故作祈求:“求求了。”   哪怕心里知道这是明霆最擅长的小手段,周梦勋也没办法再坚持下去。明霆对很多人用过这种把戏,老师、学校领导、警察、甚至是班里收作业的小组长……那些画面周梦勋一一看在眼里,如今自己身为当事人,头一次体会了那种拿明霆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心情。   讨价还价之后,周梦勋把明霆送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后才自己独自回家。明霆站在饭馆门口没有着急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来的,不知道面对“阔别已久”的好兄弟,需要准备好怎样的情绪。   当初和杜安相遇可以说是一场闹剧。明霆带着与杜安最亲密的记忆而来,可杜安看他则是生疏的,哪怕后来两个人保持线上的联系,偶尔见上一面,但互动交流并非明霆所设想的那般。明霆还是那个明霆,喜欢玩闹,喜欢肆无忌惮天马行空,杜安不再是那个杜安了。   谈到家庭和工作,明霆能清晰的感觉到杜安的成熟,他会考虑很多事情,很多角度,有着诸多的无可奈何。明霆忍不住拿杜安和周梦勋做对比,惊觉周梦勋虽然也是成熟的,可那些成熟多是体现在外在形象上,周梦勋的一些言行举止其实变化并不是很大。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周梦勋成为车手之后,生活环境很单调,普通人情社会的冷暖从未侵扰过周梦勋,故而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毕竟“车手”的世界通常只有车和手。再由此深想,明霆更加好奇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可以在别人眼中是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霆这模样鲜艳,夜色都掩盖不住他那浓艳的红发,路上的人十之六七都会瞥他一眼。明霆决定先进去再说,报了订好的桌子,服务员引他前行,就见那边已经坐了三个人。   “哟!大忙人!”杜安面对明霆。见他打招呼,另外那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向明霆,明霆站在原地,眨巴眼睛,努力把记忆中的模样与眼前人对准在一起。   “陆晓伟!史军!”明霆脱口而出,举着一根手指挨个点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他有点激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激动,只得一拍史军的手臂,大呼:“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史军是篮球体育生,在明霆这里一直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形象,突然转变成一个高大的胖子,着实令明霆大跌眼镜。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史军嗔怪:“别以为十几年没见,我就不敢打你了!”   陆晓伟笑道:“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你动一下,十几个保镖出来搞你,哈哈!”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显得阴阳怪气,明霆清楚陆晓伟这人就是嘴贱,一张嘴惹出不少麻烦,哥儿几个没少因此帮他打架出头。   “保镖没有,我的铁拳见没见过?”明霆竖起拳头,支棱起来,“吔屎啊!”   众人哈哈大笑。几句话把本该略有尴尬的相见场面搅和了起来,杜安让他们别愣着,点好菜,边吃边聊。   这些年,他和那两个人也没怎么见过面,线上的联系也在逐年减淡。不在一个生活空间里,没有交叉的话题,再好的关系也会慢慢冷却。要不是通过“明霆”这个纽带,杜安真不知道能有什么理由把大家凑在一起。   这似乎跟上学的时候很像,要不是因为明霆在,他们三个人恐怕也做不成要好的朋友。陆晓伟嫌弃杜安缺魂儿,杜安嫌弃史军无脑,史军嫌弃陆晓伟尖嘴猴腮。   唯独明霆,他们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明霆的离开,对他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挫折与伤痛。   现在时间已抚平了所有创伤,如今想来都是青春年少时不痛不痒的一小段经历,没必要一直拿来复盘,影响欢乐的气氛。三个人在对话中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某一个时间节点,听得明霆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刻大喊,我他妈当初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张嘴时,陆晓伟问起他的事业如何。他抓住头发嘻嘻哈哈一笔带过,杜安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随即开始给那两个人科普明霆的壮举,以及最近在中北拉力赛上的辉煌事迹。   明霆没想到杜安嘴上不说,实际上如此关心自己的动态,一阵暖流在心中流淌。   陆晓伟用手机看着新闻啧啧称赞,小时候想做的事太多,做成了的只有明霆一个。他忽然看到图片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分辨后说:“这个人好眼熟。”   “笨啊你,这不写着名儿呢吗?”史军说:“这人叫周梦勋。”   “哦,周梦勋。”陆晓伟复述一遍,忽然咬嘴沉思,“这名字怎么也这么熟?”   “你别看谁都熟。”史军刚想说陆晓伟一定是脑子里屎太多,见杜安和明霆表情各异,不由停了停,“好像是有点熟。”   杜安说:“周梦勋啊,你们都忘了?咱高中一个班的。”他用下巴指向坐在对面的明霆,“他监护人,奴隶主,执行刽子手,还有啥来着?”   提到这些明霆高中时代咬牙切齿给周梦勋冠以的“恶名”,陆、史二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原来是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都很好奇周梦勋怎么会变成这么牛逼的赛车手,又怎么和明霆搭上了关系。这下子,明霆就不得不从头解释了。他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让周梦勋跟着来,看吧,纸是保不住火的。   明霆有意为周梦勋说点好话,就把学期末考试前,他拜托周梦勋帮他几个好兄弟一并补补课的事情再度翻出来。他成绩如何是无所谓的,可这几个人,各有各的命门,成绩关乎很多,只好临时抱佛脚。明霆就是“试试看”的态度问了周梦勋一嘴,没想到周梦勋竟然答应了。   陆晓伟听着听着,无端端感慨了一句:“我就记得这个人特别各色,要不是因为你,谁他妈爱搭理他。”   明霆疑惑道:“我?”   这周难得要放双休的周末,周五下午两节课后是全校大扫除。一个班几十号人扎堆劳动,浑水摸鱼或者干脆跑路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陆晓伟叮咣跑进来,对明霆大喊:“嘛呢?赶紧着啊!”他朝着教室门口振臂一挥,“打球去打球去!”   现在这个情况对明霆来说有点尴尬,同学们要么劳动,要么出去玩,只有他一个人被按在座位上写错题,始作俑者周梦勋就踩在他旁边窗户的窗台上擦玻璃。   看起来是个热爱劳动的好学生,实际上是在监视他。   明霆悄悄用笔尖指了指一旁的周梦勋,用口型告诉陆晓伟自己出不去。陆晓伟当即领会精神,走到周梦勋身前。周梦勋是蹲着的,陆晓伟正好用身体把周梦勋和明霆隔开,一手指向窗外,对周梦勋说:“哎你看那边!”   周梦勋不为所动,看陆晓伟的眼神很像是在看傻逼。   陆晓伟恼怒,嘴上没个把门的,对周梦勋说:“别看了,袁琳给你什么好处?犯得着天天跟个小催巴一样么?狗腿。”他转身拉起明霆:“我们走,少搭理丫。”   周梦勋平静地说:“明霆,你不是答应我要写完这些题吗?”   “我……”明霆深吸一口气,不得不站定下来。陆晓伟实在是不懂,打架都没怕过谁的明霆为什么会在周梦勋面前蔫儿的像只病猫?只见明霆在控制不住的玩心和被周梦勋拿捏之间挣扎,最后似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对周梦勋说:“你跟我一起去打球吧?”   周梦勋有点意外。   “走走走。”明霆见这事儿有谱,连忙把周梦勋请了下来,拉着往外走:“锻炼锻炼身体,劳逸结合,这样才能更好的学习,是吧?”   周梦勋说:“你上次说锻炼身体劳逸结合的时候,是去网吧。”   明霆说:“这次是去球场,绝对是球场,连学校都不出去!”   就这么连哄带骗,明霆把周梦勋弄到了球场上。一干人看到周梦勋出现时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且不说他们没一个人和周梦勋熟的,对周梦勋的球技就更加无从判别了。万一发生什么口角,他会不会第一个捅到老师那里?   周梦勋不合群,体育课上的集体项目从来都是镶边角色,校运动会也不报名,白瞎这样的身高体质。史军来回打量周梦勋,小声问明霆靠不靠谱,明霆满脸无奈。要是不让周梦勋跟过来,他也别想来,都是迂回战术,有舍有得。   开球之前,明霆特意问过周梦勋懂不懂篮球规则,周梦勋认真点头,明霆这才放下心来。有史军这么个高手在,哪怕周梦勋就充当一下传球的角色,应该问题也不会太大。明霆想得很美,然而现实再一次围剿了他。   “哎!你他妈怎么走步啊!”   “给我给我!传哪儿去了!”   “周梦勋回防!他妈的叫你回防呢!”   明霆早该知道,一味的想要拉良人下海,最终受到惩罚的绝对是自己,毕竟他在带周梦勋去网吧的事情上早早积累的经验,吃过亏。可惜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吸取的教训就是绝对不会吸取历史的教训。   短短十几分钟内,分数就拉开了一节,队友们的脸色越来越黑,心态逐渐走向爆炸,而导火索就是周梦勋。   要说周梦勋不会打篮球,那属实有点冤枉他。但是要说他会打,全然没有团队配合和战术思路,这跟搅屎棍有什么区别?   本来传给史军能稳拿分数的球,他传给了明霆,当时明霆以为压根儿不关自己的事儿,就见篮球从天而降,要不是他反应快,球得直接照着脸上砸。明霆没办法,只能带球突围,到篮下时候挤成一团,也不知道周梦勋从哪儿闪了过来,直接就上手拽人。   所有人都两眼一黑,从来没见过把裁判当空气当得这么明显的异类。   别看周梦勋对队伍的贡献不大,满场跑腾消耗的体力不少,中场休息时已然累得气喘吁吁。陆晓伟和史军憋着一肚子火,杜安都来不及打圆场,陆晓伟先破防,把周梦勋推搡到一边儿去:“随便换个人上来,妈的,到底是来打球的还是来坐牢的啊!”   他平日里就不大看得上周梦勋,逮着个机会输出而已。   “菜没事儿,别打不是自己分段的局。”史军附和说:“你把明霆留这儿,你回去写作业去吧。”   被人羞辱,周梦勋也没吭声,就那么静默地站在一旁。   杜安有点尴尬,他知道陆晓伟和史军都是找个理由帮明霆出气,可是话说这么难听,要是周梦勋突然发疯,给他们全举报到老师那儿去,岂不是得不偿失?他正想着缓和的法子,就听明霆说:“他菜归他菜,但是人是我带来的,搞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你们别光骂他。”   陆晓伟瞪大双眼,仿佛明霆说得不是中文。同样没听懂这番中文的还有周梦勋。   “他妈的打不赢就想想办法怎么打!怨这个怨那个,难道找个人出来背锅就输得痛快了吗?”明霆显然也被这局面弄得没有耐心,说话口气重了一些。   他其实也被周梦勋搞得火大,本来想自己先骂了,结果被那两个人抢先,事情就变了味儿。他骂周梦勋是无所谓的,私底下也没少骂过,周梦勋会想办法折磨回来,两人一来一去算是扯平,谁也不欠谁。但是人都有面子,特别是在这种场合下被人公开嘲讽,哪怕开嘲讽的人是自己的好朋友,明霆也觉得不应如此。   归根结底,是他把周梦勋强行拉来的,这个锅不能推到周梦勋身上。   “有什么账打完再算!”明霆表现得很强势,上场之前恶狠狠地对周梦勋说:“你给老子有点逼数!”   不知道是不是辱骂真的管用,后半场周梦勋居然正常了很多,只要他肯当个工具人,这比赛其实并不难。他们的分数逐渐追了上去,最后双方交叉前行,来到落哨之前,明霆他们还差着两分。   “明霆!给我!”史军张开双臂。明霆左右看看,史军的位置并不好,他灵机一动,篮球脱手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周梦勋的手里。   陆晓伟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完蛋了,只有明霆大喊:“周梦勋!跑!”   因为一直充当工具人,对方都懒得看周梦勋,而在此焦灼时刻,只有周梦勋身边没人。只见周梦勋在无人防守的领域里运球狂奔,一脚踏入三分线,就在大家等着他得分追平时,他忽然倒退两步,退至三分线外。   那起跳动作明显是要投三分球!   “不是吧……”明霆张大嘴巴,让你好好答题,没让你超纲答题啊!妈的这下要是真输了,锅你自己好好背吧!太沉重了!   周梦勋手托篮球举过头顶,膝盖弯曲身体下压,然后借力弹起。他的动作很轻,像是羽毛腾空似的,手中的篮球惯性抛出,朝着他目光紧盯地中心射去。   “嗖”的一声,干脆落网。   哨响,一锤定音!   “赢了?赢了!”明霆不敢相信,史军更是不敢想象,要是换做自己是否可以投出如此漂亮的三分。   周梦勋转过头来看向震惊的明霆,轻轻一笑。画面只静了这一瞬,紧接着,史军他们轰隆隆围上去庆祝。男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前一秒都要打起来了,后一秒还能其乐融融互相称赞“兄弟,帅的”,记忆来去比金鱼还快。   “我当时就觉得,这哥们儿有点运动天赋,可惜是个书呆子。”史军说道:“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人家成赛车手了,我这种……哈哈哈哈!”命运的走向从来无法叫人预判,史军一个体育生,反而没能走上体育的道路,如今更是挨着“运动”两个字不沾边,大笑起来时肚子上的肉都在颤。   他们比起年少模样各有各的改变,仅有明霆还是那般清澈眼神,在笑声中满是感怀地听他们把絮叨琐事融进酒里。杜安不怎么喝,说自己现在吃公家饭,喝不了酒,大家笑他其实是妻管炎,怕喝多了回家挨骂。   明霆记得杜安高中时那个女朋友,人很好,对兄弟几个也很好,故而明霆在两个人分手期时帮女孩出过头也不太计较。他真不知道那女孩看上了杜安什么,可如今修成正果,也算美事一桩。   在史军的回忆中,后来四个人的世界里总是会时不时得多一个周梦勋,起初大家都很不习惯,毕竟是不同世界的人硬凑在一起,他们对周梦勋难以处理,又不得不试着接纳。   明霆惊愕,他只是因为自己想出来玩,又甩不脱周梦勋,只好带着一起。万一他和好兄弟之间的情谊能作为模板感化周梦勋,说不定周梦勋就会对他手下留情。毕竟周梦勋没有朋友,很多东西他都理解不了。   只是,如果这几个人不喜欢自己这样的行为,为什么不早早告诉他?   三人互相看看,关于那时重大事件的记忆都早就斑驳,谁还会刻意去记一些没道理的理由?只有杜安来了一句:“嗨,这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明霆没说几点回来,周梦勋决定还是等等他。电视里正好在播篮球比赛,反正闲得无聊,就当做背景音。   很多商业体育赛事或多或少都有交集,周梦勋在成名之后也曾因一些原因去现场看过NBA的比赛。他不大热衷,说不上所以然来,只能坐在第一排装装样子,应付老板们。真要让他评价,他觉得还不如高中生打球开心有趣。   当然,周梦勋记忆中个高中篮球都是围绕着明霆的。   要不是因为明霆,他不会参与其中,他想把所有机会都留给明霆,可惜呈现出来的结果适得其反。对于队友毫不客气的言语,他不能说全无感觉,只是一片阴云把那些恶劣的想法全都盖住了而已。   就在阴郁情绪积攒到顶端时,忽然听到明霆居然站出来维护他。   为什么要替他说好话?明明……明明最爱搞针对的人就是这个人自己啊!   周梦勋眼睛余光溜向明霆,他不应该感到意外,因为这个人一向如此。看不得别人受欺负,受委屈,即便再怎么不对付,既然人是他带来的,他觉得自己就应该罩着才对。他总是很努力地挡在别人面前,承受着本不该自己承受的压力和麻烦。   周梦勋心中铅云被洒下来的阳光照干拨散,甚至不由去想,看来明霆多少也是在乎他的。这样一个妙人,叫他如何不喜欢呢?   忽然,门锁响了,电子声滴过,明霆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周梦勋靠在沙发上,等明霆换了鞋,朝明霆招招手,明霆屁颠走过来,往沙发上一倒,滚进了周梦勋怀里。   “喝酒了?”周梦勋闻了出来,却还是要问。   “嗯,就一点,打车回来的。”   “聚会怎么样?开心吗?”   明霆点点头:“这么多年没见,感觉还跟小时候一样。对了,我们还聊你了。”   周梦勋问:“聊我什么?”   “聊你高中时候有多傻逼,哈哈!”明霆咧嘴大笑,周梦勋眼波如水,明霆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笑容渐收。   “是吗?”周梦勋故意问,“你没替我说两句好话?”   “唔……”明霆眼神闪烁,“说了一点,他们不信。”   “没事。”反正周梦勋也不在乎。   明霆问他记不记得上学时的很多场景,明霆和杜安等人勾肩搭背溜溜达达在前,周梦勋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末尾,像个阴沉的影子。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偏被拽进了某个小集体,是否也是不情愿的呢?   周梦勋凑在明霆耳边不知低语了些什么,惹得明霆练练叹息后咯咯笑,周梦勋正好歪头吻到了明霆的脖子上,明霆身上又热又痒,更是笑得停不住了。伸手要拦周梦勋,手腕反被周梦勋死死按住。   没什么不情愿,他抓着光,被灼伤也要用力握紧手指。 第71章 坦白一个小秘密   王琨几番确认后,把越野车发布的新方案发到了明霆邮箱,明霆看过之后很快予以批复确定。时间是王琨定的,在八月十日,虽然没两天准备时间,但这已经是权衡之下最合适的节点。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忽略了那一天的次日是明霆的生日。其实这日子没什么特殊性,连明霆自己都不太能记得住,他只是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快整一年了。他在十七岁生日那天许下愿望,想要快点长大,想要无所不能,愿望奇迹一般的实现,让他省略了十几年的奋斗,直接来到了功成名就的三十岁。   他记得那天同样是八月十一日,三十岁这一年的八月十一日。这个世界转了一年,他即将代表这副身体来到三十一岁,那原本的世界到底消失了多少光景呢?要是可以进行等价换算,那这个生日岂不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对于“成年”二字,明霆有些惶恐,他要告别十七岁,告别这个即将成熟又尚褪幼稚的青黄不接的年纪,正式迈入标志性的成人殿堂,从今往后,他便是个大人了,他自由了,可以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那样向往的生活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是个如假包换的成年人,有豪车和大平层,有人人羡慕履历,一切如他想象般发展的那样吗?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原来长大并非可以获得自由和快乐,别说待了这么久,他干了三天“成年人”这个工作就想撂挑子。一想到原来人要这样过一辈子,那么前十八年的限定时光反倒显得弥足珍贵。   带入这种心情后,明霆的惶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抗拒。那么盼望着想要长大的少年变得不想再长大了。   某个念头在明霆的大脑里一闪而过,跟生日有关,不过那是他十七岁的生日。时至今日,明霆仍旧无法回忆起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用力去想,脑袋就疼得不行。他知道自己的谜团一定与那天有很大关系,但如何解梦,还需再仔细斟酌。   也许可以触景生情?十几年过去早就拆改变样,什么旧景都找不回来了,还能如何呢?要不干脆直接找相关人士问清楚?那要怎么把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这件事圆得更合理一点呢?   与此同时,他心底里产生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把一切都弄明白了又如何?这会改变他眼前一地鸡毛的现状吗?他是解决了“过去”的谜团,可“未来”该怎么办呢?   明霆用笔在纸上乱写乱画,开会的内容是一丁点都没听。   八月十日是一个周五,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发布消息的好时机,因为公关也好媒体也罢,都需要周末加班,没人喜欢揽这差事。   王琨选这天说是权衡了很多利弊关系,归根结底,只是因为那天在RFM办公区的工地做检查,不开工,正好可以用来当场地。   没有装置费,没有租赁费,一场动辄需要上百万花销的发布会被王琨压缩到几万块钱搞定,虽然抠门人设维持得很统一,但这个方案竟然能通过,也不禁叫大家怀疑锐锋是不是真的脸都不要了。   “寒酸”这种穷病,一旦沾上真的很难洗掉,尤其是这样一个刚刚诞生的产品,一下子定位偏了,日后很难扶正。毕竟从高到低容易,从低再攀高,实在是难如登天。   这件事孙玉宁等人是极度反对的,大道理讲了一通,明霆只伸手说“没钱”,叫孙玉宁给他点,孙玉宁立即反问这钱合该明霆出,毕竟里里外外都是明霆操持的,总部只是挂了个名号而已。风头你出了,钱让别人拿,天底下哪儿有这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   明霆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兜里没钱,反正他不怕没面子,一切从简有什么不好?   孙玉宁面对明霆那就是秀才遇见兵,对方无所谓的态度让孙玉宁别无他法,毕竟之前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项目,黑不提白不提,等到要上线发布了,突然给人家塞办发布会的钱,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孙玉宁心想,既然你明霆不在乎,那就也怪不得别人了。毕竟这车前期很多营销噱头都是围绕中北拉力赛展开的,不论到底是谁的血统,事实上已经是明霆的“嫡系”了,丢不着别人的脸。   至于吴雪容那边,自从伏尔甘事件爆发后,不知是何原因,他一直身在游龙,没过问几次锐锋的事,明霆也好孙玉宁也罢,两人虽然话不投机身份对立,但都默契地认为吴雪容这是在有意回避锐锋和伏尔甘的战斗,其中必有猫腻。   所以明霆压根儿也不会过问吴雪容的意见,他就等着吴雪容什么时候自己出现了,再好好算一笔账。   日期定好之时明霆就先告诉了周梦勋。他本意是想问周梦勋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毕竟这款车能顺利诞生,周梦勋也有很大功劳。周梦勋的脑回路也不是一般人,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隔天是他的生日。   明霆眨巴眨巴眼睛:“我生日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很特别。”周梦勋说:“上学的时候,班上登记的信息里也没有你的生日……杜安他们知道你的生日吗?”   明霆摇头,周梦勋稍稍释怀了一点。   “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别人呢?”   这不能说是秘密,但也一直埋藏在明霆的内心深处。他本以为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如今周梦勋问他,他想既然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便决定告诉周梦勋。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天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日。我六岁时到的福利院,那时候很多事儿现在都记不得。福利院的老师说,我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后来查监控才知道,我是被我妈丢在了那里。他们顺着去找,已经完全找不到人了。我口袋里有一张纸和一个孙悟空的小玩偶,纸上面写了我的名字,生日,还有一些琐事。那张纸后来也找不到了,我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周梦勋记得高中时,明霆车钥匙上拴了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不大一个,很可爱,就是看上去年头有点久,怎么洗都是脏兮兮的。他一直以为明霆喜欢孙悟空的理由跟其他小孩一样,不料还深埋着这层关系。只是如今他在这个家里从未见到过那个孙猴子,想必是实在破旧,不堪蹂躏,被明霆好好藏了起来吧。   “我只知道自己叫明霆,生日……老师说纸上写的是八月十一号,那就当是吧。我爸早死了,我妈把我丢在了那里,没了。”   “小时候福利院会给我们过生日,后来离开福利院来外面上学,同学的生日聚会参加过不少,还要送礼物,都挺花钱的。哎,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吧……好面子。我哪儿有钱弄这些,干脆自己也不过,别人邀请我,我就有理由不去了。端子他们问我,我也没说过,我还让袁琳帮我保密。”   这些话明霆讲起来毫无负担,周梦勋却是第一次从明霆口中得知他的过去。就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明霆的生日是哪天,所以他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时刻。而明霆选择保密的原因看似中二无趣,还有点小题大做,实际上却伴随着成长的伤痕和少年努力维护的自尊。   周梦勋把明霆揽在怀里,抚摸着明霆的发鬓问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多小?”   “在福利院的时候。”周梦勋问:“那时候有很要好的朋友吗?”   “当然。不过福利院的小孩,只要没病没灾都会很快被领养走,来来去去的,很多我都记不住了。”明霆陷入回忆,“好像也有不是福利院里的,来过没几次,哎……具体实在想不起来了。”   周梦勋说:“你都六岁了,怎么不记事儿?”   明霆道:“你他妈能记得清清楚楚?那你说说看,你六岁的时候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   周梦勋哑然:“这些……都是没有必要记住的人。”   “那什么人值得记住?”明霆见周梦勋盯着自己,但一言不发,以为周梦勋答不上来,便说:“你看,你也想不起来吧?这很正常,我连我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周梦勋垂下眼睛,对于这个敏感的话题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明霆似乎察觉到周梦勋的想法,自己主动说:“其实有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我妈的脸是模糊的,但是她走的时候在哭。我怨恨过她狠心抛弃我,后来长大一点,我就想,也许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把我放在一个她觉得至少有口饭吃的地方。所以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甚至还成了霸道总裁。”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纸条里写清楚她的苦衷,我猜有可能是太匆忙了,或者太多了写不完。最有可能的也许是她很要强,不想向别人诉苦,显得自己摇尾乞怜。”   旁人听这番话定会觉得明霆异想天开自我安慰,因为这太不符合常人逻辑。周梦勋深深呼吸,怀抱收得更紧一些。怀里的人是他见过天底下最善良乐观的人,被抛弃的身世和不健康的童年经历都没有扭曲这个人的品性。他没有在泥潭里沉沦,而是努力从泥潭里爬出来,站在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空气。若这是天生的本领,那周梦勋愿意相信明霆的父母绝非狠心之人,他们只是没有被命运垂怜,结局由不得他们选,他们只能接受。   卑劣的人是自己,周梦勋埋在幽暗深渊的人格会因命运如此安排感到庆幸,若非如此,他是不会遇到明霆的,他的人生将永远的被长夜所笼罩。   “明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周梦勋沉声说道。   “别。”明霆笑着说:“说不定我哪天嫌烦了呢?”   周梦勋脸色立变。   明霆接着说:“所以你要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周梦勋问:“多好是好?”   “唔……其实现在就很好了。”   明霆很容易就能被满足,这叫周梦勋更觉心疼。他手指绕着明霆的头发,问道:“为什么现在肯告诉我这些了?”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在一起的话,应该不能有那么多秘密吧?”明霆伸手搂着周梦勋的脖子:“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今年我陪你好好过?”   “好。”   “那你打算和我去发布会吗?   “不去。”话题急转直下,周梦勋反应敏捷,不着明霆的道儿。   “为什么?”明霆大为不解。   周梦勋说:“那是你的主场,我去干什么?我只能在台下坐着,我想亲你怎么办?当时能亲吗?肯定不能,那还不如不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理由实在刁钻,明霆都想不到什么反击的角度。两人尚未确定关系之时,周梦勋就喜欢动手动脚,现在更无遮拦。万一要是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影响实在不好。明霆无奈,只得想着把眼前的事弄完之后好好休息休息,和周梦勋腻乎在一起。   “而且我安排了训练。”周梦勋补充说:“明总,不光你是大忙人,我也是很忙的。”   明霆立即翻日历一看,MRC的比赛在他生日的下个周末就要开赛。   也就是说,他们俩就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共度,从周一开始,周梦勋就要马不停蹄地开启下半年赛季。   明霆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自己的工作还是跟之前一样忙碌,而周梦勋是个每周都在全世界各地飞的人,岂不是两个人真的就成了半年见不上一面的异地恋苦命情侣?不行,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明明他最早的计划就是跟着车队满世界跑才对,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各种奇葩工作留在了国内?   可要是他不在国内,这一摊子事怎么办?经历过中北一遭之后,他意识到吴雪容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72章 明总的承诺   锐锋公布越野车产品发布会日期时,本就颇有讨论度的话题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这虽然在所有人的预期之中,只是真正应对起来还是有些焦灼。   声音很多,意见也很多。有人说锐锋避其锋芒,有人说锐锋不战而败,更有阴谋论者认为锐锋把本来要发布的街车按下推迟,现在又彻底没了踪影,避开与伏尔甘直接对线可能只是原因之一,说不定是他们自己内部出现了什么巨大分歧,毕竟孙玉宁代表的董事会一派与明霆极不对盘。   又或者产品出现了什么重大瑕疵,以至于不得不计划搁置。锐锋不是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不然当初明霆为什么急吼吼地出来搞政策?   万事万物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某些舆论一旦产生,就会引起无限遐想,聊来聊去,就变成了锐锋产品力根本不行,都是噱头带来了流量。锐锋的忠实用户当然要反击,一时间不知是东风压过了西风,还是西风压过了东风。   唯一的真相是,明霆当初承认锐锋RS09存在瑕疵一事虽然摆平了当时的棘手困难,但也给如今的风雨埋下了伏笔。也许孙玉宁的想法才是对,死不承认,互联网的记忆终会消失。承认了,就意味着你永远要被指摘,身上永远带着污点,带着原罪的枷锁,被友商喋喋不休找麻烦。   明霆不懂这是什么逻辑,做个死不认罪的坏人倒是对的,好心弥补怎么反而成错的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加上工作强度高,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食欲不振,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他不敢告诉周梦勋,又怕晚上回家露馅,于是干脆不吃中午饭,饿到和周梦勋一起吃晚饭,面子上便没那么难看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十号,明霆睡了个懒觉,起床洗澡找衣服,迷迷糊糊的,脚踢到了被尘封已久的保险箱。   他是真的不敢再乱试密码了,要是再错,保险箱能锁到一百年后。可是就这么摆在眼前,他心里又实在痒痒,干脆把周梦勋叫了过来,两个人蹲跟前研究。   “你不记得密码了?”周梦勋问,“那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明霆说:“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是灯下黑,你给我提供点思路。”   周梦勋直接在上面按了几位数字,保险箱发出滴滴声响,屏幕上显示由于密码错误,将锁定六十天。   静。   “周梦勋!”明霆瞪大双眼质问:“你瞎按什么!”   周梦勋说:“我的生日。”   “……”明霆暴蹿起来,站得太快,他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周梦勋连忙扶他,他额头上绷不住青筋,咬牙说:“请问我为什么要把你的生日当做密码?那个时候咱俩很熟吗?难道我暗恋你吗?”   周梦勋说:“至少现在得出的结论是,你当时确实没把我当什么。”   “你这不是废话吗!”明霆捶胸顿足,扑到床上懊恼地滚来滚去:“现在好啦,锁这么久,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周梦勋问:“里面有什么?”   “……我也想知道。”明霆小声嘟囔。   “什么?”   明霆改口:“我八百个前女友的简历。”   周梦勋色变,明霆当即后悔,赶忙搂着周梦勋说:“我开玩笑呢,哪儿来的八百个前女友。”   “没有八百个,有一百个吗?”周梦勋的口气一听就是故意的,不让明霆绕开敏感话题。明霆想自暴自弃承认自己压根儿没有什么光辉履历,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万一与事实不符,突然有什么人找上门,那不还是他在骗周梦勋?   万事还是得把过去调查清楚才行。   为了堵周梦勋的嘴,明霆干脆亲了上去,周梦勋不拒绝明霆的投怀送抱,两人吻得动情,双双跌入云端。明霆喜欢和周梦勋接吻,浑身酥酥麻麻的,可随之而来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问题难以纾解,只好点到为止。   他偷偷查过,带入他和周梦勋如此这般有点超出想象力,愁得抓耳挠腮,全无实践之法,可偏偏对着周梦勋,他又实在想要更加亲近,情难自控。   “不行,我得走了。”明霆发誓不是他自己找没趣儿,而是真的赶时间。周梦勋深吸一口气,埋首在明霆的颈窝处低声说:“等一下。”明霆洗完澡只裹着浴衣,被人手指一拨,下摆便全撩开,艳春光景一览无余。周梦勋叫明霆侧躺,自己从背后抱着他,手臂从明霆腰间绕到前面,没入摆中,轻柔着事。明霆只觉被人前后夹击,怎么都逃不出去,溺亡之际,干脆抬起一条腿向后架开,只想贴得周梦勋更近。   倏地,他从脖颈到脊背绷紧一道弧线,虽与周梦勋的怀抱松开,手却死死抓着周梦勋的小臂,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良久都没有松懈。   明霆陷进柔软的床褥中,张着嘴,小口小口地调整着呼吸,周梦勋亲亲他的脸颊说:“好了,我带你洗干净,可以走了。”   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被爱侣推开,明霆攀附在周梦勋身上,周梦勋却没有动弹,唯独轻吞口水时震颤的喉结叫明霆惭愧难当,同为男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他把手探向了周梦勋绷紧的腰腹,怎料周梦勋拦下他,说道:“你快走吧,今天这样的场合,你迟到可就说不过去了。”   “可是……”   “我们又不差这一时半刻。”周梦勋笑道,“今天要穿西装吗?穿我给你挑的好不好?”   明霆点点头,任由周梦勋把他抱进了浴室。   RFM大楼的外面有一处空地,原本是计划重新翻修,为试车场地拓展空间而准备的,把地皮挖了之后全是裸露的泥土沟壑,夏天炎热,杂草管都管不住,一派欣欣向荣的泥巴野地之景。   没人想到锐锋会把发布会现场放在这里。   别说没有绚烂华丽的舞美,没有激动昂扬的音乐,更没有科技感十足的背景大屏,这场发布会简陋得好像工地放假之前,包工头把工人们聚集在空地上办联欢会顺便发工资的场景。   媒体人现在顶着大太阳排排坐在桌板椅上,把面前的空地合拢起来,一阵风吹过,各个都觉得自己是被鬼迷日眼了。可远远望去,外沿确实是RFM内部的试车场地。大家不由交头接耳,聊起锐锋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忽然传来的一阵引擎声响吸引了众人目光。   只见王琨骑着红白蓝涂装的越野车,在瞩目之下驶入中心。黄土地配越野车,主场中的主场。   主持发布会的竟然不是明霆?媒体们好奇连连,期待度再度拔高。   王琨很显然不适应走到台前的感觉,但是赶鸭子上架,来都来了,总不能当场掉链子。他把车停好,向众位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随后开始了介绍环节。   现场没有PPT,而是真的摆了一套拆开的摩托车结构,近距离展示给每一个人。王琨讲场面话不行,但是让他举着机械零件介绍这车用了怎样的技术,搭载了怎样的动力配置,那可是他的老本行。   王琨讲着讲着还会停下来,看到有面露疑惑的媒体,主动地询问对方是不是有哪里没听明白,他可以再讲一遍。这些媒体人虽然都是专业人士,讲数值头头是道,可是对于具体技术领域全都是门外汉,面对王琨的认真,竟然哑口无言。   连看直播的场外观众都直呼,这哪儿是发布会,这是大学机械工程专业课,应该刊登在农民频道致富经里才对。   王琨老师一顿白话,确定每一位同学都听得清楚明白后,才缓缓公布了价格。他本来还想学那些优秀的科技巨鳄们卖个关子,只可惜他实在没有抖包袱的天赋,而在场同学把每一个零件配置都了解之后基本上对成本摸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已有了定价参考,故而对于王琨公布答案时完全没有惊喜感。   堆料如此,没人指望他做个击穿价出来,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那请问。”有人举手,“您觉得这台车在市场上的优势是什么呢?”   “哦哦,我忘了说了。”王琨这才想起来说词,“我这个是竞技版,就是拉去跑中北的版本。”他赶紧让工作人员又推了一台上来,两台车外观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有细节出入,“这台可以上路,平时代步通勤,周末上山下乡绝对没有问题。”他那自豪的口吻仿佛这台车在乡下拉猪肉都是富富有余的,直接对抗农用机。   众人无语,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还能忘记说?   “还有!”王琨接着往外抖落,“有免费任选涂装服务。”   车企终究把自己玩成了买皮肤的游戏厂商。   “所有购买这款产品的用户,我们都会提供终身免费救援保障服务,不论时间,不论地点,不限次数。”王琨亮出大杀器,“也许你骑别的车可以找到去往远方最近的路,但是骑锐锋,永远有最安全的回家之路。”   媒体静默,静默,无限静默。   反应过味儿来后全都不约而同地想,明霆这是把“消除孽障”四个字玩明白了。他这么一搞不就等于昭告天下,就算你担心这新车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无所谓,但凡给你撂路上了,我绝对给你弄回来。   总有不怕事儿的人想来尝尝咸淡,后续事件跟上了,热度口碑全都能操作下来。至于负面风险,他明霆几时怕过风险?分明是富贵险中求!花钱为的就是这些吆喝。   其实明霆心底里没有那么多肮脏的功利想法,他会拍脑袋想出来很多馊主意,只有这点是他在中北拉力赛中逐渐顿悟的。他经历过许多次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几乎无法抵达终点的情况,推己及人,身陷险境该有多么的绝望无助呢?   当前提供五花八门的免费保障服务的基本都是汽车企业,可是人家的售价如何?产能多大?摩托车相比较起来利润构成还是太单一了,用户体量还是太小了,没那个必要。所以即便是友商推出过类似政策,要么有车辆购买年限限制,要么以低价购买保险的方式实现,总之条条框框很多,既想要姿态,又不想真的让利。   明霆结合预估的销售情况一盘算,认为既然要做,那就应该做彻底一些。   “如果这款车跟RS09出现相同问题怎么办?”媒体人提出了更为尖锐的问题,“生命安全问题是没有任何试错空间的。”   这个问题超过了王琨能回答的领域,他无措地望向后排,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头,见到了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明霆。   明霆本来心情很好,各种意义上的好,跟周梦勋蜜里调油后开开心心地走出家门打拼事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偏巧有个不长眼的瞎说话。这是哪家媒体?回头得叫刘初阳查清楚,套麻袋里打一顿才行。   贴脸开大,明霆本不想夺去王琨的高光时刻,现在也不得不站出来救场。   只见他双手抄兜,在万众瞩目下踏着嚣张的步伐走向台前。用眼尾余光扫射一片,最终落向了提问的人。   那人身经百战,什么棘手场面没见过?什么厉害的老板没对线过?可明霆的目光却叫他背后一寒,因为那不是什么大佬的压迫感,而是随时会飞出来个西瓜刀的威胁。   “正是因为生命没有试错空间,所以我们才会不断地完善安全保护机制。”明霆冷冷一笑,“难不成比起有安全服务的产品,您更喜欢在路上裸奔?这兴趣……嗯,满独特的。”   这话听着粗鄙刻薄,但令人忍不住想笑。明霆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他每次发疯的角度都不太一样,总是能翻出新活儿。   “不过没有关系。”明霆继续说:“我一向对锐锋的产品力有着极高的自信,这位媒体老师,我决定以我本人的名义赠送您一台新车,有没有问题,出不出得了问题,口说无凭,您可以亲自体验,尝试,监督,用生命守护生命。大家也可以做个鉴证嘛!开着我们的车去乡间,去旷野,去跑一百公里,一千公里,用笔去记录每一公里的感受,检验我明霆做人的诚信。我相信广大用户也会非常愿意看到老师们的真实评价的。”   明霆先是阴阳怪气,紧接着又递出橄榄枝,叫那媒体人没有下嘴的余地,只好硬生生接了明霆的“礼物”。这下好了,不光没讨到便宜,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免费给明霆白做流量男工。   一场原生态的发布会有惊无险的度过,在各个环节的配合操纵之下,这些小插曲都被掩盖,留给大众的印象标签无非是专业而贴近用户的。想他人之所想,忧他人之所忧,有着这样严谨专业的态度,自然会有好的产品不断推向市场。   而发布会结束后的预定量足以说明大众的期待度,而被锐锋丢回工厂里的街车新品,已经没人再提了。   工作圆满完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明霆向王琨道喜,王琨感激涕零,千言万语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好。明霆不知道王琨与自己曾经的过往,所以完全无法察觉王琨的心思,只是简单附和,叫王琨收拾收拾,一会儿大家去吃饭。   明霆不喜欢把每次项目结束之后的那顿饭叫“庆功宴”,又不是像车队那样实打实跑出了成绩,找个由头放松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他打电话问周梦勋来不来,周梦勋说有事情,在忙。明霆听周梦勋那边环境音乱七八糟的,不是健身房也不是训练场,他无心多问了一嘴,周梦勋顿了顿,仍旧只说在忙,没有告诉他具体事情的意思。明霆有点莫名其妙,便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告诉给周梦勋,叫他晚上不用等自己。   “神神叨叨的,你能有什么屁事儿忙?”明霆挂了电话,有点赌气地嘟囔,“随便,谁理你!你看我今天晚上回不回去的?” 第73章 爱的成人式   这种场合下的饭局免不了喝酒,乌烟瘴气乱哄哄一片,明霆涉入其中如鱼得水,蝴蝶一样在各桌前纷飞乱舞。王琨心中的石头半放不放,大事终了,高兴肯定是高兴,然而一切只是阶段性的告一段落,后面的路怎么走下去,任凭谁都一眼望不到头。   明霆看出了王琨那一丝难以释怀的忧虑,揽着他的肩膀直接问,王琨如实相告。明霆酒意上头,不与王琨客气,大着舌头叫他老王,并开解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件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哪怕明天销售告诉你一台车都没卖出去,那也是明天再发愁。否则酒吃得不尽兴,事情也没得到解决,岂不是两头都不沾?   王琨提醒,目前订单量还是不错的,不会一台都卖不出去。   明霆哈哈大笑。   话说回来,他在王琨面前风骚,压根儿不去想自己还有一屁股烂账没算清楚,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只觉得喝多了最好,什么都不想,两眼一闭就是睡觉,管他醒来是几重天?明霆给王琨把酒倒上,又现编了许多公司内部八卦笑料当做调味,王琨逐渐放开,和明霆推杯换盏,最后王琨浑然忘我,和明霆推心置腹起来。   若说涉及关键要害的问题,王琨没提过。他只问明霆怎么才能在这浑水之上保持本心,不被各方利益推着走。明霆喝多了,脑子转不灵,也压根儿不知道王琨的问题怎么解,胡说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别管别人乐意不乐意。   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一年当中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到底是他运气太好,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在王琨听来另有深意,“想做什么做什么”在一般人理解无非是大权在握,可真在职场里摸爬滚打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但凡想要真的做点事情出来,权力是与束缚成正比的,从此再无个人意愿,全要顾全大局。   在王琨看来,明霆嘴上潇洒,行动上跳脱,看上去无法无天,拿着公司决策当儿戏,实际上真要到落地的每一个细节,何时不是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哪次不是圆得天衣无缝?王琨一方面对明霆的敬佩更加深切,另一方面深深的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这种自说自话收拾烂摊子的魄力,还需龙场悟道,修行则个。   晚饭结束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一部分人离开,还有一部分人意犹未尽,明霆就主动组织起续摊事宜。当然他只是动动嘴皮子,表示所有开销算他头上,大家尽情享乐,至于场地相关,自然有下面的人落实。   今日一系列活动的主角是王琨部门,明霆不想让刘初阳等人多加班,就没招呼他们露面,连司机老张都早早按时下班,不用等他到深夜。唯一留下的是李凯旋,这小子算是奉江曜森的命到场围观,毕竟越野部门离他们再远,也采用了他们的技术支持,派个人来意思意思得了。   李凯旋和明霆相熟,又爱玩,一想到上次明霆去夜店最后把自己搞进局子里的奇葩经历,怕再生事端,就跟着明霆走了。   明霆是个很好的玩伴,什么都会玩一点点,鬼主意多,又能活络气氛,哪怕有个“老板”名头,实际上没有老板架子,肯放低身段扮丑逗笑,自然人人都喜欢他。要是真存了巴结攀附的心思,那更是要上赶着捧场。明霆来者不拒,很快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浑然忘我。   在激昂的音乐声中,明霆手中的骰盅落定,周围几波人高喊着点数,悬念不断堆叠,明霆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只是就在他即将揭晓答案时,他的心脏跳动突然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负荷,似是要从喉咙里窜出来一般。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跟上次与吴雪容吃饭时类似。明霆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连忙落荒而逃。夜店里黑漆漆一片,噪音又大,就算明霆有反常举动,大家只以为他喝多了要去吐,没太放在心上。   明霆挤过拥堵的人群,把自己锁进厕所的格子间里,对着马桶狂吐不止。身体身处袭来的汹涌之感似是不把心肝脾肺一起吐出来决不罢休的意味。与此同时,他的鼻腔、喉管都被占用着,气是怎么都喘不上来。明霆的脑子被酒精控制,由不得他镇定思考,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要死了。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明霆发狠,脑袋用力往水箱上砸,希望以此疼痛来抵消另外的恶感。但这并无用处,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等醒来时,人还在格子间里,见到的是李凯旋的脸。   “明总,你怎么样?”李凯旋关切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明霆茫然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你去了厕所,怕你喝多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就跟了过来。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你出来,担心出事。就……”李凯旋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跟着老板来厕所,又碰到如此窘事,实在是不够光彩。还好明霆没锁门,要不然破门而入那就更尴尬了。   “我、我没事,就是喝多了……”明霆不想节外生枝,“进来栽了一跤,嗨!你可别说出去!”   “我办事,你放心!”李凯旋拍拍胸脯,把明霆扶了起来。明霆问他几点,他随口答十二点多点,明霆当即愣住,也就是说,他莫名中邪发作的时间点是十二点吗?他是十七岁生日时来到的这个世界,按照过去的时间算,此刻正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隆隆音乐声冲刷而入,而方才消散的酒精不知为何又席卷而来,麻痹着明霆每一根神经。明霆被李凯旋拉着穿越舞池,妖魔鬼怪快要把他挤得魂飞魄散,等成功脱离时,明霆已经晕得不辨方向。   他满脸赤潮地坐在沙发上休息,翻弄手机时眼睛对不上焦,李凯旋问他怎么了,他说想回家,找摩的佬来接他,随后开始失心疯一样说胡话。李凯旋摸不着头脑,只好拿着明霆的手机翻通讯录,果然看到一个叫“摩的佬”的人,想都没想就拨了过去。   对方仅“喂”了一声,他觉得声音耳熟,可惜自己酒也喝得不少,怎么都想不起来,只道是明霆什么朋友,总不能是真开摩的的吧?   李凯旋立即说:“那个,明总说让你接他,请问怎么称呼?”   “在哪儿?”对方冷声问。   李凯旋被那气势震慑,完全忘记问对方情况,把地址交代清楚,对方又是“嗯”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这边刚嘱咐清楚,那边明霆说室内太闷,李凯旋干脆带着明霆去路边透气,顺便等人。   店面坐落在城市繁华地段,别处都已入睡,唯有这里歌舞升平,来往都是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霓虹灯下一簇两簇站着抽烟聊天,好不热闹。店门口是一条小街,街面流动的车不多,可街边停的车不少,其中不乏各色吸睛的昂贵跑车,一看便知是浮躁青年们夜生活的交流名片。   李凯旋找了两把椅子,明霆坐下后先是发呆,好了一阵之后开始和李凯旋聊整个JOJO系列的战力天花板到底是谁,谁的替身面板属性和实际对战不相符,谁的替身技能最BUG。李凯旋听得云里来雾里去,根本听不明白空调和迪奥有什么关系。   是那个卖包的迪奥么?还出空调?他不懂奢侈品,他只知道奥迪。   明霆讲得激情洋溢,顺便祝福荒木老师修习波纹顺利,长命百岁。李凯旋那晕胀的脑袋还没捋清楚关系,明霆又开始从大闹天宫讲西游记。他说他最喜欢孙悟空,如果孙悟空来了,JOJO第一本就能结束全文。   李凯旋觉得自己在幻听。   明霆讲了好一阵,最后口干舌燥,却问李凯旋带没带烟。李凯旋没见过明霆抽烟,他自己也不抽,就叫明霆在原地等着,他去买。马路对面就是便利店,来去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见明霆身边儿站了个男人,稍稍弯腰颔首,似乎在和明霆搭讪。   明霆为了今天开发布会特意穿了一身西装,老实说,这并不符合明霆在李凯旋心中的设定。发布会在户外开,八月份最热的天气,他以为老板穿着裤衩背心就能来。结果呢?西装革履,帅是真的帅,热也热得优雅格调。   进了夜场,明霆放松起来,把外套领带一丢,衬衣领口解开,袖子挽至小臂以上,活脱一个浪荡的公子哥。这会儿喝多了坐在椅子上歪歪斜斜靠着墙,头发散乱,满是迷茫的被那个陌生男人问话,竟有几分天真无助之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入恶人之手。   “喂!”李凯旋大叫一声,吸引了那二人的注意力。他连忙跑回去,那个男的指着他问这人是谁,明霆想了想,说是一起来的朋友。那个男人上下打量了李凯旋一番,眼神叫李凯旋很不爽,对方似乎不太在乎李凯旋的身份,只一味问明霆要不要跟他走。   明霆摇头,嘟囔说:“等摩的佬。”   他以为自己很认真地在拒绝对方,实际上完全无法控制表情和神态,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副娇憨模样。那男人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笑着说:“什么摩的?我开车带你去兜风?”随即,他按了一下,停在路边不远处一台保时捷911闪了闪灯。   这下连李凯旋都看出了端倪,这……这是在勾搭明霆!李凯旋当即警铃大震,虽然老板英姿卓绝,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上手摸的吧?漂亮妹妹也就算了,一大老爷们儿凑什么热闹?而且开个911就敢出来显摆?这货知道明霆什么家底吗?年轻人我劝你别太激进。   明霆没理对方,朝李凯旋伸手要烟,李凯旋赶忙帮明霆点上,用手掌护住火焰。周围霓虹斑斓,明霆面前那一点火光却是别样颜色,让明霆的脸躲在柔雾之后,加之他眼神迷离,竟是与平日里那咋呼模样截然相反的深邃。   一头红发更显妖冶,夹着烟时更有几分风情。   这脸是那男人最喜欢的,想要把上手,花点力气也无妨,明霆口中喷出一口青烟,轻轻咳了咳,有点委屈地问李凯旋:“摩的佬怎么还不来?”   “呃……”   李凯旋正要找理由,只听一道引擎声灌入耳中,还未过脑子,那声音已经由远及近,近在眼前。   这条街上其余人的目光也随之望了过去。   只见一台漆黑如墨的跑车对向而来,低转速拉出了高亢的咆哮声,强迫每一双眼睛不得从它的身上离开。这车不似色彩鲜明的法拉利或者兰博基尼,全车如水流一般的空气动力学设计在一般人眼中仅能用“帅得离谱”来形容,车尾翼更是翘挺夸张,那车从眼前经过时,分明可以看出尾翼几乎要高过车舱顶。   就当大家以为是哪个富二代深夜飙车,只见那跑车在路口掉头回来,在夜店的门口停稳。   如此神秘优雅又具有超强战斗属性的车近在眼前,大家自然会去看车头的车标,结果找了半天不见彰显身份的标志,这令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车?”   “没见过,车门都是透明的哎!”   “哇!你们看!”   车的造型过于夺目,半扇透明的车门如鸟翅般张开,整条街的人似乎都在期待着这位“车主”露出庐山真面目。   但见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探出来,黑色西装裤从裤脚到腰线的线条像是第二层带着筋骨的皮肤一般。万众期待下,神秘车主终于展露出全貌。   那人身材高挑,肩背有形。上身穿着简单黑色T恤,短袖边还稍稍折上去一些,但那面料的立挺程度和轮廓感绝非廉价单品。妙得是,即便拥有好身材,那黑色体T恤也并非紧贴身体,用力把线条暴露得一览无余才心满意足。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宽松感,看上去更加若隐若现,松弛有度。   他的腰间还有一条黑色细边银扣腰带,手腕同样是黑皮银色腕表,就这样一点点低调银光的点缀,远比珠光宝气高贵许多。   当然衣冠再怎么奢侈,都比不上那张脸价值连城。那凛冽的压迫感与世界格格不入,他就那么站在车前,像是夜巡的鬼魅骑士。纵然是混迹欢场多年的老鸟,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哪家店里见过这般绝顶人物。   他是谁?他来做什么?周围人全都好奇地盯着那人,更有胆子大的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但那个人目光冷淡,视而不见,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步走到了一个红发男人面前。   明霆双眼迷离,但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哼唧了两声。   李凯旋目瞪口呆,摩的佬?这是摩的佬?摩的佬是我周梦勋大哥?他难以形容这个熟悉的男人,以为自己对周梦勋的脸早早免疫,可今日的周梦勋虽穿着简单低调,但像是精心装扮过,连身上的香味都比平时要浓。   不是嗅觉上的艳浓,也不是换了味道,而是掺杂了某种别的什么气味,李凯旋形容不上来。   周梦勋的眼睛一下就扫到了旁边那个男人身上,他对靠近明霆的陌生人有着天然的敌意,气势外露,嘴上却一句话都懒得说。雄性生物对“敌意”洞察敏锐,那男人虽不清楚来人底细,但不甘示弱,便说:“抱歉啊,我先来的。”   他刚要伸手碰到明霆,就被周梦勋一眼瞪了回去。   明霆一支烟抽到一半,忽然咳嗽起来。周梦勋皱眉,摊开手掌,明霆只好把剩下的半截交到周梦勋的手上。周梦勋不问缘由,弯腰将明霆搀起来,对李凯旋说:“明总我带走了,以后少带他来这种垃圾场。”   “哎,好,好。”李凯旋心叫冤枉,嘴上说:“哥,你慢走。”他一点都不质疑周梦勋和明霆的亲昵关系,他们二人在李凯旋脑子里的设定就是从高中到现在的好兄弟,兄弟之间撑撑场面再正常不过,更何况那可是周梦勋!   他脑子里是一番画面,其他人只会脑补出来其他。眼见明霆被周梦勋带上车,油门轰鸣绝尘而去,在场所有人无不艳羡,谁不幻想帅哥豪车相伴?虽然到现在都没看清楚那是台什么车,可是停在一起,整条街的跑车都显得光辉黯淡不少。   毕竟那些车路面上能见到,这位帅哥开的从未见到过,不光是车,这样帅的男人也从未见过,唯一令人惋惜的是帅哥捡了个男人回去——忽然,有人反应了过来,拿出自己刚刚拍的照片仔细回想,才意识到这人确实是独一份的,只是他们一时间都没联想到罢了。   被周梦勋贴脸开大的男人吃了瘪,正是不爽,李凯旋决定把刚刚周梦勋的责怪迁怒于此人,阴阳怪气道:“下次出来装逼掌握好分寸,你那一百多万的卡雷拉怎么和人家两千多万的塞纳比?”   男人之间的PK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话都不用多说,胜负既分。李凯旋在旁围观浑身舒畅,虽然知道周梦勋其实生活中衣食住行都很简单,并不是一个物质的人,但这哥要是想变得物质,也是绝非一般人能理解的程度。李凯旋不禁赞叹,我们哥哥就是这么豪横。   哎不是,我们哥哥什么时候成摩的佬了?   到了家,明霆赖在车里不出来,周梦勋知道明霆这是喝多了,无奈之下,只得绕到副驾门口去抱明霆。明霆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没人,所以也不拒绝周梦勋。   “唔……”明霆口齿模糊:“你什么时候买的车?你不是,不喜欢吗?”   “很久之前的了,一直没怎么开过,弄回来有点麻烦,直到下午才都弄好。”周梦勋说,“只是决定弄这台车的时候太早了,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跑车。把它给你当生日礼物,不知道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明霆连忙解释,“你送给我的,我就都喜欢。”   周梦勋问:“是吗?”   明霆扑到周梦勋怀里,笑容满面地说:“当然啊!我最喜欢你啊!”一想到最喜欢的人开着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跑车去接他回家,他怎么会拒绝这样的欣喜呢?   爱人坦言爱屋及乌的情愫叫周梦勋心潮涌动,他浅浅亲了明霆一口,闻到淡淡的烟味,说道:“以后不要抽烟了。”   “嗯。”   “也不要喝酒喝到这么晚。”   “嗯。”   “今天是你生日。”周梦勋叹气,“下不为例。”   明霆醉意尚在,周梦勋半扶半抱把他带进了房间,明霆不肯洗澡睡觉,拉着周梦勋要出门去网吧打游戏。喝多了,倒是不嫌弃周梦勋菜了。周梦勋被明霆这模样逗笑,问他多大了还要半夜跑出去上网,明霆竖起手指说自己十八岁了。   少年对于“长大”最真实的憧憬就是去做以前不能做的、一件又一件具体的事。可到这一刻,他却没什么兴奋之感,因为他经历的成长已经超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负重,当那些喜欢的事情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去做时,又觉得索然无味,这叫他有些失落。   明霆见周梦勋不信,很认真地重复:“真的是十八岁!”   “好好好,明总永远十八岁。”周梦勋哄他。   明霆看着周梦勋,很多画面与眼前的人交替挤占着明霆的视线,令他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哪个一个是虚妄。唯有身体痛苦的记忆令他深刻,仿佛埋藏着某个开关,一旦触及,他将会掉入轮回深渊。   为什么与“生日”有关的感触都是狰狞的?他十七岁的生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三十岁的生日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一睁眼躺倒在一地的文件上?而现在,他的十八岁生日——亦或是说三十一岁生日,是某一种时间节点的提醒吗?   一向无畏的少年从未像此刻这样迷茫惶恐,他不知道以后要走向哪儿,亦无法一腔孤勇,因为他还牵着一个人的手。   他去吻周梦勋,和周梦勋在一起这么久,接吻是家常便饭,可是他还是不太会吻,胡乱不得章法。这一次他很用力,扑着周梦勋滚到了床上,自暴自弃地什么都不想思考,只希望能永远和周梦勋在一起。   倘若做不到永远,那就把眼下的每时每刻都无限延长好了。   “周梦勋,我真的不会谈恋爱。”明霆沮丧说:“我分配不好自己的时间,好多事情做的很笨。你对我那么好,送我那么贵的跑车,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你再好一点,我没什么能给你的,我……我没跟人谈过恋爱,我骗你的!”接下来的话隐没在唇齿缝隙之中,周梦勋没那么温柔,他翻身把明霆压下来,吻够了,在明霆的下巴上咬了一口,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明霆不知道,无助地望着周梦勋。他只知道现在向周梦勋和盘托出,是作为真正的自己面对周梦勋,而不是一个成熟的幻影。   看了周梦勋一阵,明霆双手捂脸歪向一边:“我好像真是一个笨蛋。”   周梦勋忍俊不禁,他拥上明霆,低声道:“真没跟别人好过吗?那太好了……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我们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不会的,就一起学吧。”他拨开明霆的衣襟,明霆有点痒,却没有再躲。   明霆一直以为周梦勋是一个自我管理能力超过阈值的变态,他会想是不是成熟的大人都这样。其实不然,周梦勋只是会把他放在高于自己的位置,珍惜他,从来不强迫他罢了。   窥探到对方的良苦用心后,明霆自责自己实在是粗神经,其实他可以主动一点的。   即便有了很长的心理铺垫,当异样的触感抵达明霆的神经末梢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地想要挣扎,周梦勋说自己慢一点轻一点,当然,这只是嘴上说说,那双强有力的手臂变成了钢骨牢笼,把明霆死死圈在其中。   周梦勋不住地叫着明霆的名字,爱人的呢喃不具有实际意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没有在梦里,他所触摸的、拥抱的都是真实的。明霆抓着他问,周梦勋我们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他不知道有什么不可以,若是没有明霆,不论过去还是将来的一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明霆……”周梦勋的双臂从明霆的腋下穿过,胸口与明霆的紧密摩擦像是要把彼此捏实揉匀合二为一才行。他与明霆深吻,直到最后一口气都被消耗一空时都不愿松开,明霆亦没有推拒他,而是双臂环着周梦勋的脖子,搂得更紧,直到那濒死那一刻,没过顶端的刺激将二人彻底归于天地。   明霆急急喘气,嘴唇在周梦勋左侧眉弓上婆娑:“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我最爱你。” 第74章 疤痕   期末考试临近,学生们都在紧张地准备复习,明霆不住地打瞌睡,眼皮的重量超过承受,脑袋小鸡吃米一样点头,最终掉在了书桌上,发出“咚”的声响,在安静教室内格外突出,惹得同学们笑出来。   明霆睡眼惺忪,抓抓头发,干脆完全趴倒,装都不装。   放学的铃声终于舍得开口歌唱,明霆收拾书包要跑路,腿还没迈出去,桌面上就丢过来一个笔记本。明霆抬眼看周梦勋,周梦勋说:“这是我写的考试题型总结,你看完再走。”   “我晚上回宿舍看。”   “你从来不看。”周梦勋的手按在本子上,“在这里看。”   明霆面露狠相,嘴巴里叽里咕噜,无奈却早已经习惯了周梦勋的不讲道理,很不情愿地坐下,对着笔记本开始念经。几门学科里,明霆物理学得尚可,毕竟里面很多知识点他是有实践应用相结合的,所以现在看周梦勋的笔记并不晦涩难懂。   至于别的,被人按头学总比不学强,明霆的成绩每次提升一点点,老师们都要烧香拜佛,并且将周梦勋对明霆的细心辅导引为美谈,在年级中大肆传播。因此产生的舆论效应对两个学生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周梦勋看到明霆月考成绩在变好,那种内心的正向激励效应自然强劲,他觉得自己做得对,便在这个方向上越走越远。这体现在明霆身上就是周梦勋对他越来越严苛,恨不得一双眼睛二十四小时锁死在他身上。而他呢,被周梦勋的“暴政”制裁得没脾气的事迹在学校内外广泛传播,自己那如侠大侠一般潇洒勇武的形象荡然无存,就连街边遇到找茬的,对方都有可能问他,如果动手的话,周梦勋知不知道。   周梦勋怎么好像借由他的实力变成了“大哥”级的人物?自己成马仔了?成何体统!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周梦勋非要坐在明霆身边,明霆那怨念劲儿怎么都压藏不住。周梦勋看他已经开始胡乱写,忍不住说了两句,明霆嫌他烦,让他闭嘴。周梦勋隔了一会儿问明霆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明霆觉得周梦勋这人很双标,合着自己出去打球就是浪费时间,陪他吃饭就不浪费时间了吗?   他周梦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周梦勋你能不能少管我?”明霆大声说:“天天跟个跟屁虫一样烦不烦?你就这么喜欢折磨我吗?就会让我写这些没毛用的题,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周梦勋说:“可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谁跟你说好!我是自愿的吗?”明霆被周梦勋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气得上火,“要不是你威胁我,我他妈,我……”   “我不懂。”周梦勋对明霆的情绪无动于衷,平静说道:“你逃课,打架,什么无法无天的事都做,骑摩托车只是多添一笔,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你会怕这件事暴露?如果你真的不想……天天看到我的话。”   “这能一样吗?”在明霆看来,其他事情的作案主体都是他本人,他自己认罚就能搪塞过去。摩托车是一个物品,要是被发现,他有可能会失去这个物品,且以他现在的能力而言,想要再重新获得一台摩托车难如登天。所以他小心翼翼,绝不想冒任何风险。   命脉在别人手上死死捏着,明霆同样抱怨自己还是不够谨慎,怎么就被周梦勋发现了呢?   明霆越想越气,等周梦勋凑过来跟他讲话时忍不住动手拂开,只听“嘶”一声,周梦勋捂住了左眼。明霆看向自己手中的笔,气急败坏地问:“你凑那么近干嘛?”他声音越大,心里就越害怕,怕把周梦勋戳瞎了,撩开周梦勋的手时心情忐忑到了极限。   有血,明霆凉了,抓着周梦勋就往医务室跑,把人腿打断时也不见这样紧张。   好在检查过后确认眼睛没有受伤,只是伤口有点深,所以出血多一些,并无大碍。医务室的老师对明霆的光辉战绩了如指掌,很严肃地问周梦勋怎么受得伤,周梦勋说是自己不小心划的,明霆只是好心带他来医务室。   老师走后,明霆坐在周梦勋面前一言不发,纠结犹豫许久,最后硬着头皮说了声“对不起”。   周梦勋笑了笑。   “你笑什么?”明霆疑惑,难道是笑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吗?   “没有,我……”一向张牙舞爪的明霆竟然会为这么件小事向他低头,周梦勋的心里像是被猫舔一样,既然不能显得太开心,他只好说:“这么包扎,我看不太清楚黑板,你能帮我做笔记吗?”   这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祸是自己闯的,承担责任理所应当,于是明霆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别的让我做的吗?”他怕周梦勋狮子大开口,特别强调只是在周梦勋伤好之前。周梦勋没什么想法,以后想到再说。   周梦勋只注意到“伤好”这个时间节点,那么反过来,只要伤不好,明霆就会对他好点。   后来的后来,明霆从未想过为什么一点皮外伤能拖拖拉拉那么久,以及笔划的伤口,最后为什么能在周梦勋的脸上留下那么清晰的伤痕。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周梦勋回家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快要愈合的伤口时,都会用刀重新割开。一次又一次,直到永远无法磨灭。   明霆和周梦勋不知厮混到几点才偃旗息鼓,明霆睡觉爱挤人,把周梦勋挤到了床边,两人那姿势歪歪斜斜,周梦勋但凡再动一下就能从床上滚过去。   清晨时分半梦半醒之际,周梦勋的生物钟告诉他,他得起床了。   破天荒的,他没有遵从自己数十年养成的习惯驱使,伸手抱起还在熟睡的明霆向里挪了挪。明霆人没醒,身体反应却很自然,脸在周梦勋胸前猫一样轻蹭,重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周梦勋被他蹭得起了兴致,非要把人弄醒,叫明霆架起一条腿,而后一路坦途。   明霆被晃得只好紧紧搂着周梦勋,虽然醒得不情愿,但后面的事也不能把锅都甩出去。身体疼归疼,隐埋在人性本能里那纯粹的快乐是怎样都无法回避的。那么问题来了,他既喜欢周梦勋,何须回避呢?   两人就这样保持默契,肆无忌惮的享乐,卧室的窗帘把阳光全挡住,根本无法分辨时间。在凉爽的室温下,明霆大汗淋漓,拍着周梦勋的后背叫暂停。周梦勋搂着明霆休息,两人都没有说话,明霆的指腹轻扫着周梦勋的皮肤,那些起伏的疤痕带来的触感格外明显。   这个人穿上衣服是很高挑美好惹人肖想的身形,脱掉衣服,身体因为这些疤痕的存在而显得狰狞,与美妙绝不相关。   明霆想要摸遍每一道伤痕,弄清楚它们的来历:“你这些年……”   周梦勋知道明霆想问什么,便说:“职业车手哪个不是这样?换成是你,你也不会把这当回事的。好了,别摸了,再摸……”他的声音渐低,带着警告的意味。明霆收回了手,肚子饿的咕咕叫,身上污秽粘腻,想要起床去洗个澡。周梦勋抱他去,结果还是没耐住性子,擦枪走火,当中还怨念浴缸不够大,影响发挥,完全不提明霆的膝盖手肘被嗝得青青紫紫的事。   剧情走向变成“洗了也是白洗”,两个人滚回床上去补觉,下午才睁眼。明霆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人麻了”,五脏六腑都被掏光,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唯有灵魂在饫甘餍肥后躲了起来,拒绝承认这样荒唐的行为自己要负很大责任,留宿主一人双眼空空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明霆心想,自己不是那种说话算话的人也就罢了,怎么周梦勋还带反悔的?他从来没见周梦勋在床上赖着过,这个一贯自律到变态的男人如今还躺在他的身边,苦修十年敌不过一招破戒,明霆既觉得意,又觉可惜。   外卖到时,明霆使唤周梦勋去开门。他饿得前心贴后背,抱怨周梦勋平时管他吃喝上心,这会儿宁愿把他饿死也不放他下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愿意动弹,要在床上吃饭,周梦勋不光容忍他,居然和他一起吃。   明霆目瞪口呆,周梦勋难得说他也饿了。   这不怪周梦勋放弃自我管理,而是荒淫无度肉池酒林的滋味实在是太过美妙。   “周梦勋,我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明霆吃饱喝足,有了调侃周梦勋的闲心,“你生日我还给你买过呢。”   “是吗?你当时不是说自己要吃,不是给我买的吗?”记忆力好的人显得很小肚鸡肠。   “那你给我吐出来!”明霆说:“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的车手就不应该吃高热量的东西!以后也别惦记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周梦勋起身,攥着明霆的小腿把人拖倒。明霆跑都来不及,周梦勋说:“今天吃得太多了,热量过剩,得消耗掉。”   明霆哭喊:“那你去撸铁啊!别撸我!周——”   周梦勋捏着明霆的下巴吻了上去,齿缝间流出只言片语:“明霆,我不比蛋糕好吃吗?你说呀。”   转眼间,那反抗的喊叫便成了断断续续的呜鸣,仿佛时间在不断循环着。   这一日两人几乎没离开床,入夜睡了个颠倒,直到第二天好不容易才恢复“时差”——当然这仅限于明霆,周梦勋的身体素质非常人可比,照样该几点醒几点醒。他只是想找个由头自我放纵,和明霆一起赖着而已。   明霆不想休息日像个绝症患者一样闷在家里,等傍晚没那么热后,他拉着周梦勋和自己出门逛超市。周梦勋问他走不走得动,明霆立刻红着脸跳脚,叫周梦勋别小瞧自己。哪怕走得慢,他也暗自坚持,绝不露出马脚。   比起买大件昂贵物品的挥霍,少年更喜欢在超市里看到喜欢的零食一股脑往购物车里塞的快感,不一会儿就塞得满满当当。   他和周梦勋各提着两大袋子,到家后开心地挑兵挑将,决定到底该先吃什么。周梦勋见他一个人玩得起劲儿,自己把买来的蔬菜水果处理好,明霆好奇问道:“你怎么买这么多?咱俩吃不完。”   “我把这些都处理好,放在冰箱里,你随时都可以吃,但是不要耽误太久。”周梦勋说:“我明天就飞了,比赛全都在欧洲,估计得九月底的日本站才能回来。”   一切不想面对的消息都来得太突然,把热恋的情侣硬生生分开实在是上天不公。   “我……”明霆上半年计划的是可以跟着车队周游世界,可惜这个计划随着事业的发展只能搁置,如今什么都保证不了,一番冲动全按了下去,说道:“我尽量抽时间去看你。”   周梦勋说:“飞欧洲太累了,你要是有时间,不如好好在家里休息,养养身体。对了,我之前让你去体检,你记得去。”   “哦。”明霆嘴上答应,实际上完全没有走脑子。   周梦勋的行李很简单,大部分由哈维尔他们负责整备,他自己就带点随身物品即可。明霆看着周梦勋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在旁边转悠来转悠去,好像试图躲在箱子里的猫。周梦勋把他按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捋顺着明霆的头发,问道:“舍不得我走?”   “你觉得呢?”明霆嫌弃周梦勋明知故问。   “我也不想走。”周梦勋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失去比赛动力了。”   明霆歪头看着周梦勋,这个男人曾经说过比赛对他而言并非重要选项,成为职业赛车手的动机如今看来暧昧不明。明霆终究是少年心性,不够稳定也不够成熟,对着喜欢的人腻歪撒娇属实正常,可周梦勋的话却让他从梦中惊醒。   “周梦勋,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拿冠军的。”明霆正色庄容。   周梦勋没有急于表态,反问明霆:“如果我不是世界冠军,甚至不是赛车手,你还会喜欢我吗?”   明霆不知道周梦勋为何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是周梦勋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明霆自认为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对方的身份背景的,在乎也没什么用,他自己难道是什么厉害角色吗?   明霆问:“那你不当车手会当什么?你自己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下,陷入沉默的人变成了周梦勋,避而不答的人也是他。 第75章 平等地惩罚每一个大人   出发那天,明霆特意翘了半天班去机场送行。   一个车队人不少,大家分批次出发,周梦勋和纪永远是跟着陈瞳等人一起走,数十人在机场大厅集合。其中有些人确实一整个夏休都没见过面,此刻有点像是结束暑假之后去学校报道的学生。   明霆一路小跑,在人潮涌动的大厅里一眼就看到了最鲜明的那个人。   那个人带着帽子,帽檐的阴影足以覆盖容颜,只能叫人注意惹眼的身形。以他的身价,走VIP通道都很合理,甚至还能少带来一些围观麻烦,可他表示自己没什么特殊性,天底下人那么多,何必非要认识他?又不是什么偶像明星。   大家都当这个人没架子,其实压根儿不知道,没来锐锋时的周梦勋根本不这样,神出鬼没,既不喜欢与民为乐,也不喜欢见到人。他只是在有明霆的场合下装得像个人,哪怕机场里明晃晃挂了他的广告,他就是要在人最多的地方等明霆来送他。   “来都来了,怎么还空着手?”陈瞳见着明霆就是这么一句,明霆诧异,只好说:“我从公司来的,能带什么?带一本开发方案来?”   陈瞳笑道:“我们这一走时间可不短,你那边怎那么样?需要给你把江曜森留下吗?”   明霆感受到了江曜森的怨念,摆手:“不了不了,比赛重要。”他随便寒暄两句,每一个都嘱咐,轮到了一旁的纪永远。他好久没见到纪永远,这小子进入夏休之后就天天泡在家里打游戏,找过明霆几次,明霆实在没空应付,就给纪永远叫了俩陪玩。   后来纪永远再也没有骚扰过他,他以为陪玩把纪永远哄得不亦乐乎,加之自己和周梦勋的事儿足够剥夺他所有的时间,就没闲心多问过纪永远。   这时再见,明霆笑着对纪永远说:“你小子是不是又长个儿了?训练怎么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口气已经是一个标准成熟的大人了。纪永远悻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挪开,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   明霆不明所以,只不过身后那个更幽怨的目光叫人实在无法忽略,他回头一看,就见周梦勋藏在帽檐阴影下的一双眼睛半是期待,半是不满。明霆只好先略过纪永远,对周梦勋说:“男明星这次去比赛有没有信心?”   周梦勋轻飘飘地说:“还行吧。”   换做以前,明霆会叽叽歪歪给周梦勋连下好几道必须拿冠军的圣旨,现下,他左思右想,伸手亲拍周梦勋的臂膀,说道:“行,那就注意安全。”   简单聊过几句,送上最真诚的祝福,明霆只能送大家于此。众人与他挥手告别,周梦勋故意没跟上队伍,大家往前走了不少距离,他还在明霆身边。明霆瞪他一眼,问道:“你还想干嘛?”   周梦勋笑着说:“现在没有人了。”明霆眼睛一转,向周梦勋勾勾手指,周梦勋附耳过来,明霆低声说:“比完赛之后给我打电话,多晚我都等你。”   习惯了腻歪在一起的生活,房间里忽然空了会显得光秃秃的,像是失去了绿叶覆盖的植物。明霆坐在家里,明明打扫得很干净,却总能闻到久无人居的尘土味。他打开冰箱,看到周梦勋走之前给他分门别类放好的食物,心潮涌动,把每一个盒子打开看看,吃不了两口就产生了厌烦感。   他的食欲越来越差,只有饿极时才会想吃东西,要是周梦勋不管他了,他装都懒得装。至于现在的身体情况,他归结为天气太热,吃不下去是自然而然的。   周梦勋远在欧洲,落地之后要调整状态适应环境,得空时才能和明霆聊上几句,明霆回复周梦勋消息时亦然。等到正式比赛,明霆忙里偷闲才能关注一下。当然他不止要看周梦勋,还很在意纪永远,可惜镜头永远是吝啬的,只会把所有的高光给到第一集团。   不知道为什么,纪永远的首个练习赛表现并不突出,风格略有保守。明霆以为是假期玩野了还没适应,便没有多想。等到了最后一天的正赛,开赛时间正好是国内晚上六点,明霆难得不开会不加班,想着干脆在公司看完比赛再回家。   定好方案后,明霆去买冰可乐,回来电梯上碰见了吴雪容。   两个人都是上楼,只是楼层不一样,电梯里就吴雪容一个人,明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忆过去种种怎么算都是吴雪容对不起他,他有什么可尴尬的?他心思繁乱,吴雪容帮他按了楼层,这下不想进去都得进去了。   电梯飞速上行,两人各站一边沉默不语,电梯门光亮的镜子投射出二人的身影,明霆把目光挪开。“叮咚”一声后到了明霆的楼层,他怔了怔,没下去,看向了吴雪容。吴雪容不为所动,拿明霆当空气,等到了自己的楼层后径自出门。   “喂!”明霆无语,气不打一处来,跟着吴雪容就冲了出去。吴雪容所在楼层本来就人少,偶有几个看到明霆一脸不爽地跟在吴雪容身后的模样,都自觉地装瞎。   吴雪容进办公室刚要关门,明霆就一脚踹开,差点把吴雪容也踹倒。吴雪容没想到明霆会这么无法无天,连一贯矜持的他都做不到淡定,戾声问:“明霆,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明霆双手抄兜走进来,抬脚向后把门带上。他歪头,笑里藏刀:“我还想问你呢。吴总,这么久没见,不想我吗?”   吴雪容拧眉。   明霆说:“我让你帮我好好看公司,你倒好,中途虽然没什么幺蛾子,结尾倒是给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吴雪容侧身过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行,那我说直接点。”明霆神情一凛,“伏尔甘搞突击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知道如果问吴雪容知不知情,吴雪容肯定会否认,于是他越过这个问题,干脆问结果。吴雪容怎么会听不出明霆话里如此简单的圈套,他笑道:“明霆,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自信到无以复加,怎么,你还真想没大没小地使唤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明霆那口吻确实一反常态,对着他说话跟对孙玉宁没什么区别,吴雪容指责明霆是自然的,明霆也不畏惧。一码归一码,吴雪容要是不满他的态度,当初大可以不管他,不能既帮忙还又使绊子,还把两者混为一谈,这就显得很矛盾。   只不过明霆到底还是年轻,所知信息又很片面,一时冲动挑衅吴雪容也好,或者对吴雪容的态度拿捏不定也罢,都是情有可原的。   明霆的动机很简单,他想从吴雪容这里把事情搞明白,用上了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术。这些话要么是他跟人械斗耍狠时用的,要么是在帮派电影里学的,能不能真的指导实战有待商榷。   特别是,对象还是吴雪容。   “别跟我谈可笑,我还觉得你们都很可笑呢!”明霆直言:“成天到晚琢磨这个琢磨那个,操作一番还不如直接去对家公司拔网线来得干净利索直捣黄龙,什么制度什么规则,看着光鲜体面,实际上都是扯淡,屁事不管!”   他看透了无论怎样的公司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工作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儿,只要流程环节上的人都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一个并无真才实学的高中生也捅不漏这艘大船。   可惜这是明霆的视角,吴雪容把明霆当做棋局之上深思熟虑的棋士,自然谨慎对待,把这番看似天真荒诞的话语解读出许多深藏不露的信息。   他思忖片刻,放下了与明霆对峙的态度,转而幽幽说道:“伏尔甘的事,我也是当时才知道。”   明霆很意外:“怎么可能?你在游龙是什么身份?少蒙我!”   吴雪容道:“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   明霆见吴雪容绕半天躲避核心话题,心中又对他有所成见,以前好说好量时可能给了吴雪容太大的面子,叫吴雪容错以为自己不会跟他翻脸。现在他料定吴雪容背刺他,就把吴雪容划拉到跟孙玉宁一国去,看样子,不下点狠料,吴雪容怕是在他头上骑习惯了。   打架斗殴搞武力压迫这事儿明霆熟得狠,他抬腿踩在桌沿上,把吴雪容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吴雪容表情明显出现了惊愕的裂痕,恐怕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阵仗,有点无从应对。明霆没有吴雪容高,但不妨碍他仰视吴雪容时满是威胁的味道。   “吴雪容,你能跟我掏句实话吗?我不信你没听到风声。”明霆的口气虽然轻,情绪却很冷,“我当时那么相信你,你就这么对我?合适吗?”   这话在吴雪容听起来相当幼稚奇葩,他不理解明霆一个在职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还能要求别人讲情感,讲道义?现在的一言一行完全不合乎体面,像个搞勒索的地痞流氓,这难道是明霆从中北回来悟出的新的人际策略吗?   装疯卖傻的人吴雪容见得多,能卖到明霆这个水准的,那可是独一份。   他用手敲敲明霆贴在自己腰侧的膝盖,示意明霆正常一点,明霆偏不,吴雪容无可奈还。他允许明霆偶尔放肆跳脱,但不分场合不分时机的为所欲为,令他十分不悦。   明霆跟他谈信任问题,那么他应当也要谈这些才行。   “不提那些虚的,你说我辜负你的信任,那你呢?你从来都是一意孤行,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初跟我说两个产品合在一起发布,现在不光弄出来一个简陋不堪的发布会,还把主产品打回去重新开发无限延期,这当中多少人力财力的浪费,你算过账吗?你跟我支会过一声吗?还是说比起做产品,你更喜欢在做网红IP?去赚流量快钱?你总觉得孙玉宁这不行那不行,董事会欺负你,你又好到哪儿去?你让我帮你,我还能怎么帮你?”   哪怕被对手拉进了低级领域drama对线,吴雪容照样可以言辞尖锐,他见明霆怒目而视却不回击,继续说道:“你们锐锋这笔账实在是烂透了,就算不被外力所打倒,迟早也是要毁在自己人的手上……”   “那这件事是我不对。”明霆干脆认了。   吴雪容哽住。   明霆突然承认错误的态度出乎吴雪容的意料,明霆放下腿,直直站定,继续说:“我只是担心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所以不敢提前告诉你。如果你对此感到被误解,很难过的话,那我向你道歉。”   明霆竟然在意的不是他旧事重提,而是在意他的心情如何?工作语境下,所有人都只谈利益,谁会在乎谁开不开心?明霆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超出吴雪容的经验范围,让这个在巨大制度机器下被打磨得没有缺陷的男人凭空生出许多不应有的念头。   所有人都试图给明霆那些匪夷所思、荒唐的行为找到合理的理由,吴雪容不例外,他甚至会想得更复杂,可正当他找到最复杂最符合逻辑的解题思路时,明霆又会突然打一手真情牌。换做别人,吴雪容大可以当做虚情假意,只是明霆,他无法真的放下。   吴雪容经过缜密的判断,决定换种方式对待明霆,沉声说道:“当初收购伏尔甘的项目我并没有经手过,所以现在发生的一切,我也只能全凭猜测。”   明霆好歹混了这么久社会,吴雪容里的意思他能理解个七八分。吴雪容言外之意是说,伏尔甘与他没关系,所以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很正常。但是他接下来要说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猜测”出来的,至于吴雪容是否真的了解内情,明霆自由心证。   明霆觉得这很操蛋,这群成年人就喜欢当谜语人,最后真追究起来,任凭谁都可以不要脸的来一句“我可没说过”。   “那你说说看,是不是跟我猜的一样。”明霆屁都没猜出来,他只是想装逼。 第76章 还是太年轻了   吴雪容没有着急讲伏尔甘,而是先讲了一段游龙的往事。   游龙从一个做零件生产的小工厂成为今天的商业帝国,所经历大大小小风雨浪潮数数不胜数。生死攸关的历史性节点不必多言,岁月的长河中还穿插着许多如伏笔一般的细小泥沙。   “当初游龙想做的新能源电车品牌其实并不是风棋,在此之前,另有两代产品。”   且不说明霆缺失了十三年的社会经验,单说汽车业务种类繁多日新月异,他根本没时间补完,撑死就是听听新闻或者业内八卦。光就游龙内部,旗下的赛灵和风棋的前世今生他时至今日就只了解了一些皮毛。   明霆说:“我知道游龙收购过坎斯,然后没就后续了,是那个吗?”   “坎斯是能被人记住的,另外彻底沦为战争炮灰的是一个做性能改装的品牌,叫TRC。”   这果然是一个明霆毫无印象的名字。   “当初游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全新业务独立研发投入的人力财力姑且不算,时间节点也不算好,风口这个东西稍纵即逝,加上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不想连末班车都赶不上,不如直接收购现成的。而坎斯当时对新业务有很强烈的意愿,双方一拍即合。为了让坎斯更具实力,冲击高端市场,游龙专门为他收购了TRC保驾护航。一切都很合理,只有事情发展的走向不在预期内。”   “游龙经手过很多收购案,没有哪一次的收购结果变成了谁都不想碰的烂摊子。坎斯的定位、产品力都不尽如人意,一再延期,交付令人失望。一款人人都期待的产品最后反而一点音讯都没有,这对一个品牌来说是最可悲的。游龙觉得对坎斯的投入就是一个无底洞,于是强行把坎斯拆分,重组业务。无论内部纷争还是外部舆论的影响,对于游龙来说无异于壮士断腕,但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殊死一搏,于是才有了如今的风棋。当时一经确认要重新开始,开发进度就像是按了加速键。游龙惊讶的发现,是他们当初舍近求远了。风棋的成功是被逼无奈下铤而走险的尝试,游龙在坎斯身上不能说完全失败,至少有了一些思路上的转变。”   明霆不由问道:“什么?”   “游龙仍旧会去收购大大小小的公司,要么通过控股或者什么其他的方式拿到主导权,不在乎业务线是否重合,也不在乎竞争关系,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资源浪费,但是在游龙的思维体系里,这是一种筛选。”吴雪容道:“游龙并不需要在横向面积上扩充多么大的业务范围,他要做的只不过就是合并同类项,最后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变成一张王牌。”   明霆想要脱口而出“养蛊”两个字,但又不是那么的准确。游龙只是把所有人放在一个容器里互斗,最终斗赢了难道就是赢吗?   “可是这并不影响坎斯……”说到这里,明霆意识到了关键信息,呆愣地无法继续下去。吴雪容轻轻一笑:“对,现在已经没有坎斯了,也没有TRC了。”   任何企业的拆分、重组或是合并都是一种正常情况,只不过游龙做的更加极致,看似自然界的优胜劣汰,实际上是有意为之。待己方争斗到游龙满意的状态时,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强硬地将那些处于弱势的阵营拆成零碎来当做供养的养料。   下了牌桌的人只能被迫交牌,连名字都不剩。   明霆惊觉,比起形容为“养蛊”,这更像是一种被操纵的蚕食,游龙根本不在意你有什么价值或者底蕴,彻底抹杀也无所谓,因为他能做出来更好的取而代之。   那些往事,最终会像尘埃一样融于大地,在岁月史书上被逐渐抹去,就算亲历者提起来都是一段模糊的记忆,后人又怎会再去追溯那些不动声色的惊心动魄呢?   听吴雪容讲述过去,明霆当即明白他所经历的一切由何而来了。看来不是伏尔甘要扬眉吐气,而是游龙想让他们对冲,谁能占据上风,谁就吃定对方。或者他们都做不到,那就打散重来。游龙虽然口头上对锐锋不进行干涉,实际上把吴雪容弄来,就是要制造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锐锋董事会内部产生种种遐想。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利益权衡,意见就无法形成统一。那些心怀鬼胎的股东哪个不想干脆把自己手中的股权卖给游龙,自己甩脱个麻烦呢?一杆撑动,把水搅浑的同时如果能再拖垮几家,那更是锦上添花。   冥冥之中,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脉。   啼笑皆非的是,这甚至不是什么惊天阴谋,而是赤裸裸摆在所有人眼前的阳谋。偏就谁都无法扭转局面,只能硬着头皮被推着走。   明霆暗叫自己太笨了,之前看过那么多成功学,怎么就没在实操中看出如此简单的门道,还要来问吴雪容?哪怕提前先问问刘初阳,都不至于在吴雪容跟前演古惑仔,好像自己多运筹帷幄一样。   而吴雪容看他那眼神好似在说,你以为有什么弯弯绕绕吗?还要让我讲故事摆道理?现在我告诉你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真的打起来就是互相拔网线大撒币,你还好意思问我?   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做古惑仔。   明霆过分脑补,一股子尴尬劲儿从脚底板直窜脑门,令他如芒刺背,双手不知道放在哪儿。   算了,破罐子破摔,可能吴雪容当自己是傻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不了再表演一次突发恶疾,当场失忆。   吴雪容继续说:“我既然来监管锐锋,那么有些事情必然不是我有权利参与或者干涉的。而你啊明霆,还偏偏要给我搞点风雨出来才行。”   明霆道:“你、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就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这么喜欢过家家?”吴雪容不可置信,“你在锐锋一直都是这么做事的吗?”   明霆想敲敲自己的脑袋,要真有个系统就好了,不用干别的,对付吴雪容就行。他在别人面前还能摆谱,在吴雪容这里,真是硬气不过两分钟。他问吴雪容实际怎么想,后续怎么办,吴雪容自当说些场面话,什么听任集团安排之类的,仿佛只是给明霆讲了个故事,其余什么都没表达。   “我怎么做事不重要,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束手待毙。”明霆把思路捋清,拒绝沉浸在上一个故事的失败中,更换了话题主导权,“锐锋要是玩输了连个车架子都剩不下,那你身为锐锋的监事,能剩下什么?”吴雪容刚要说话,明霆阻止了他,“你不要说和你没关系,如果没关系,新春宴会上,你不会在我攻击查理徐的时候袖手旁观,那时候其实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说到这里,明霆又找回了一些自信心,自己还能把当初的细节联系起来分析出蛛丝马迹,可真是没白看那么多侦探小说,他怎么没转生成福尔摩斯?   吴雪容嗤笑:“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放任你出丑?”   “嗯,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是你不是一个不考虑结果的人。我扮演小丑不重要,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你自然是觉得一切在你能控制的范围内。如果你说你没多想,那只能说明你蠢,那你现在跟我故弄玄虚就就是纯装逼?”明霆问,“你到底是要承认你在乎我,还是要承认自己蠢?”   说完,他鼓起嘴巴,看起来有点天真,又有点坏。   吴雪容被明霆弄得既烦躁,又无可奈何,偏头过去叹气。他琢磨不透明霆,怪就怪自己跟着犯病,明霆追着问,自己就非得理他吗?自己讲故事的模样称得上是愚蠢至极!   这个明霆在锐锋这么多年,过家家一样胡作非为还能实际上做出来那么多成绩,可能真是有些独门武功吧。   明霆在吴雪容办公室一番对峙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出来的时候,周梦勋的比赛已经结束。周梦勋给他打电话,他手机静音没听到,于是留了好几条消息。明霆怕周梦勋等得不耐烦,刚想回复说自己在和吴雪容撕逼,心想周梦勋似乎不太喜欢吴雪容这个人,就略过细节,只说自己刚刚在忙。   周梦勋马上要去领奖,然后开发布会,两个人约好了打电话的时间,明霆收拾东西就回家了。没想到周梦勋被记者和商务缠得分身乏术,叫明霆等到了晚上十点多。   明霆困得早,手机铃声响时从瞌睡中惊醒。   “抱歉,被事情缠住了,没来得及跟你说。”视频里是满脸歉意的周梦勋,他看明霆揉眼睛,问道:“困了吗?”   明霆摇头:“这才几点我就困?你现在住哪儿?”   周梦勋说:“住在机场这边的酒店,明天一早的飞机。”   明霆感慨:“好辛苦。”   周梦勋对此习以为常,比完赛之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精力,状态比明霆这个坐办公室吹空调的人看上去好许多。明霆知道周梦勋这一站又拿了冠军,可惜几家欢喜几家愁,周梦勋的成绩很好,反观纪永远因为被别的选手摔车牵连导致自己也没能完赛。等周梦勋的时间里,明霆跟陈瞳聊了聊,陈瞳说纪永远很生气,坚持认为对方车手有犯规之嫌,要求仲裁。   车队在这方面是会无条件支持车手的,即便大家都知道这种情况很难仲裁成功,充其量就是表明态度。比起这个,陈瞳更关心纪永远的心态问题。   明霆知道自己作为车队老板应该适时的关心一下纪永远,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很好的切入点,只能给纪永远发消息,叫他别生气,一切有瞳姐安排,成绩什么的不要看得太重。隔了好久,纪永远只回给他一个“哦”。   当时明霆就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为什么纪永远态度这么奇怪。他想问问周梦勋是否知道内情,两个人好不容易打个电话,非要聊第三个人的事情多少有些自讨没趣,于是明霆就作罢了。   “明霆。”周梦勋的眼睛微微转动,像是在仔细分辨明霆所处的环境,“想我了吗?”   “嗯。”明霆点点头,“好神奇,你不在才几天,我就觉得家里空了好多,以前来你出去比赛,我都没有感觉的。”   周梦勋笑道:“是啊,以前我出门比赛,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想你。”   “怎么想?”明霆漫不经心,刚一问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再看周梦勋那笑意,刹时脸红了几度。   周梦勋故意重复问:“明霆,你想我吗?”   明霆稍稍蜷缩,把脸挪出屏幕,不想叫周梦勋看见自己现在的窘态。手机里不断传来周梦勋的低语,叫他名字时候犹如恶魔的诱哄,让他忍不住跟着周梦勋一起荒唐。周梦勋说想看他自己做,明霆手边没有手机支架,只好一手扶着手机,一手脱衣服,不够连贯利落的动作反倒是显得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后来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背靠床头坐着,双腿曲起,用两个膝盖把手机夹在中间,稍稍倾斜角度,摄像头正好采到他从下颌到腰部的全部画面。他的嘴巴微微开合,明明还在夏季,周梦勋似乎能感觉到明霆嘴里呼出来的气息能将画面全都打上一层柔雾。   这令他情绪激昂,仿佛得到了身为冠军最昂贵的奖赏。 第77章 周梦勋的offer   欧洲是摩托车比赛最兴盛的地区,赛道众多场次密集,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乐得其中,赛道内是针锋对决的战斗,赛道外一众车迷热情如火,为勇士们献上最高的礼赞。   在其他地方,周梦勋走在人堆中被注意到是因为外在条件而并非名气,即便地铁站里都挂着他的广告,互联网上都是他的照片,现实生活其实与他所从事的职业并无多大关联。他并非偶像明星,离一般人接触到的领域还是太远了。   但是在这里,车迷的世界中,周梦勋是坚定不移的英雄。在他A组近乎完美的战绩叫人们有理由相信,低潮不会淹没他,他是永不落幕的太阳,必将在未来某一天,把这支来自名不见经传的车队带上MRC最高领奖台。   围场内热度居高不下,周梦勋不光要应付繁重的比赛,还要应付一些其他琐事。   在准备出发转道去下一个城市前夕,哈维尔敲开了周梦勋的房门。周梦勋有些意外,这个赛季中,哈维尔几乎很少与他这样单独私下交流,周梦勋还以为哈维尔对自己实在失望,没什么私事好要讲的。   “其实有很多,只是你在比赛,比赛比较重要。”哈维尔的表达比较直接。他确实对周梦勋的选择不满意,时至今日仍旧意难平,可事实如此,作为车手,不论是怎样的比赛都应该认真对待。在这一点上,他是不干涉周梦勋的。   “不过现在你的成绩很好,只要不出现连续退赛的情况,今年的年冠就是你的。所以有些事情,我想,有必要跟你谈一谈了。”   周梦勋心神一紧,隐约猜到哈维尔要找他谈什么。   “你在锐锋的合同今年最后一天到期,接下来何去何从,现在要好好考虑。这段时间有几支车队都抛来了橄榄枝,当然,还有我们的老东家。”哈维尔面色平和,语气悠闲,像是在跟周梦勋聊家常,“他们开出的条件都很好,甚至比以前还好。”他说出了那些知名车队的名字,“你想去哪里?以后想开什么车?杜卡迪,雅马哈还是阿普利亚?随便你选。”   周梦勋的职业道路选择堪称奇葩,他从未长期效力一家车队。甚至有两个赛季,周梦勋为了跑其他比赛而干脆放弃了MRC。起初没人理解周梦勋为何如此,渐渐的,人们发现了规律。似乎周梦勋并不是执着于赛道,而是执着于冠军,执着于各种各样比赛的冠军。做前无古人的大满贯选手,何其荣耀?   唯有哈维尔,周梦勋的伯乐,将他一手带至巅峰的教父,清楚地知道周梦勋要的并非是“冠军”头衔。他心底里埋藏着一种欲望,这种欲望在常年累月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就变成了一种执念。只可惜哈维尔把这种“执念”错误地理解为是强者的杀戮与嗜血,所以当他屡次听到周梦勋拒绝的话语时,费解愤怒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抱歉,哈维尔。”周梦勋说:“我不会离开明霆的。”   “为什么?明霆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留在这里卖命?你觉得你在锐锋的前途是什么?好吧,你想要做一些新鲜的尝试无所谓,把这一年当做伤病复出的缓冲休息也可以,你帮锐锋拿到一个冠军,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哈维尔气得开始说西班牙母语,周梦勋只能听懂一点,但看哈维尔的表情其实足以说明一切。   哈维尔继续说:“车手的职业寿命是十分宝贵的,你已经不再年轻了,为什么不趁着状态好,回到Pro呢?那么紧缺的名额,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摆在你眼前要你挑选,你怎么能干脆地放弃?”   周梦勋沉声道:“如果那对别人来说更重要,就留给别人吧。我也有我自认为重要的东西。”   “锐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哈维尔叹气,“你开他们的赛车开了大半个赛季,一路跌跌撞撞,自己还没有体会吗?你的队友纪永远,被誉为这个赛季的天才少年,这台车给他的加成多吗?他的成绩排在哪儿?而你,是你的能力超过了赛车性能才有了如今的成绩,但是这是A组,有着开发限制的A组。要真到了Pro组,以锐锋的研发能力能走多远?你要在赛道上摔死才肯认这个理吗?”   西班牙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站在锐锋的维修区与陈瞳还有江耀森争执过无数次,他始终认为锐锋骗了他,许多当初答应的赛车调教方案仍旧没有落实,这无疑是让周梦勋在锋利的刀刃上舞蹈,但凡出现一次事故超过了周梦勋能力可以处理的范围,那么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   他不懂,明明周梦勋本人对这状况再清楚不过,为什么还是如此坚持?   盘算起来,周梦勋与父母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与哈维尔在一起久,哈维尔对周梦勋而言亦师亦父,周梦勋即便再不通人情,对哈维尔还是心存敬重的。只可惜他没办法把自己真实的内心向哈维尔袒露,故而面对眼前巨大的误解,他也不做过多解释,一味地向哈维尔强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哈维尔深吸一口气,徒弟的执拗他算是彻底领会了。再僵持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就把手上接洽的车队的合作条件一并发给了周梦勋,让他先看看再说。反正时间还有,也许到时会有什么别的契机让周梦勋回心转意呢?   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哈维尔保持如常,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站又一站,周梦勋表现稳定,只在一条不擅长处理的赛道上屈居第三,但这情有可原,因为他在Pro组的时候也常常在这条赛道上落败,恐怕这里是他天生的克星。就在众人帮周梦勋找好充分理由时,紧接着一站就发生了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故。   纪永远竟然在排位赛争夺战中和周梦勋发生了直接的拼抢,导致双双摔车撞出赛道。两人排位赛彻底失利,不光如此,周梦勋的赛车伤情较重,在次日的正赛中不得不启用备用赛车。反观纪永远那边,人和车的情况都尚可,并不影响正赛。   车队的备用赛车虽然性能数据与主赛车一致,但多多少少还会有着调教上的微妙差别,毕竟不是天天和车手磨合的赛车,乃至心理上都存在一些距离感。周梦勋就骑着这台赛车在最末位发车,可惜的是没能复制他赛季初势如破竹勇猛直追的气势,最终以第六名的成绩完赛。   这样的故事在赛道上每天都有发生,观众本应见怪不怪。但主角之一是周梦勋,另外一个主角是明显与他不和的纪永远,萦绕在两人身上的“新旧”话题层出不穷。坊间一度认为,以纪永远的成绩表现来说,面对周梦勋实在没什么竞争力,怎料现在出了这么个新闻,很难不怀疑当中有些猫腻。   舆论压力铺设到位,那天赛后的新闻采访环节,连记者都堂而皇之地问纪永远如何评价自己与周梦勋之间发生的“车祸”,同时是否认为这场意外事故对两个人的成绩有直接影响。   纪永远到底年轻,直接对记者开炮,表明自己不是那种需要用肮脏手段才能取得胜利的人。他这一番发言正中记者下怀,被记者不怀好意地追问,是不是他这一站拿到第二名的好成绩,靠的就是传说中的实力?   如果他的实力是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又何为之前几站连续低迷?   纪永远委屈至极又无法解释清楚,陈瞳实在看不下去,借着收队的由头把他叫了回去,算是帮他解围。   而另外一边的周梦勋则没那么好的运气,他只拿到第六名的成绩远比恩怨情仇本身劲爆,围着的人喋喋不休,周梦勋着急回去给明霆打电话,内心烦躁不堪,懒得理那些提问,要不然“嗯嗯嗯”,要不然就“也许”“大概”,最后干脆拉下脸来才得以解脱。   成绩不太好,周梦勋在电话里不好意思向往常那样对着明霆为所欲为,明霆不以为意,赛道上出点事儿再正常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一直不输才叫人提心吊胆。如今不败金身已破,反倒叫明霆松了口气。   “受伤了吗?”明霆唯独在乎这个。   “没有,就是车摔伤了,有点严重。”周梦勋说,“江耀森他们在想办法修,时间有点紧,如果下一站之前车检结果出不来,可能还是得骑那台备用的。”   明霆正要说几句宽慰周梦勋的话,忽然,他的屏幕上跳出来一条群消息,而这条消息也在周梦勋的屏幕上弹出来——来自车队群。   打开一看,见陈瞳在里面咆哮。   CC瞳:周梦勋你在跟记者胡说什么东西!   下面附了一条新闻链接,标题是“周梦勋承认队内不合,比赛失利或与纪永远有直接关系”。   群内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到,所有人都半是震惊半是茫然地打开陈瞳发的那条新闻。里面详细地介绍了今天比赛的战斗情况,重点讲述了锐锋的摔车事故。光看这些内容确实是正常描述,但是下面有一段记者的采访周梦勋的视频。   记者问周梦勋,你觉得99号车手是否影响了你本站比赛的发挥?   周梦勋说是。   记者再问周梦勋,你是否认为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竞争。   周梦勋说,大概吧。   仔细阅读全文后,别说陈瞳,连明霆都瞪大双眼,想要问问周梦勋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周梦勋完全不记得,“我不知道啊。”   明霆无语:“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说自己是故意的?” 第78章 去见他   周梦勋并非故意为之,可若仔细复盘文章和视频里的内容,周梦勋也没什么想要反驳和解释的。要知道在Pro里,他招惹的恩恩怨怨远不是纪永远这种量级能够攀比的。众神殿里随便打两句嘴炮都是一番情天恨海,早已熟知周梦勋秉性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要不然周梦勋也不会成为那种人人见了咬牙切齿的反派角色。   明霆对这些过去不甚了解,他见周梦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里中五味杂陈。另一方面,他担心纪永远因此产生情绪波动,本想亲自给纪永远打个电话,实在是不知道话要怎么开口。难道要叫纪永远不要跟周梦勋一般见识吗?要他带入纪永远的角度,肯定是不服气的,甚至还会讨厌每一个来劝说的人。   那站在纪永远的角度帮着他一起骂周梦勋吗?放在以前还行,现在的话,明霆有私心,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左右都是为难,明霆最终只能叫陈瞳关照一下纪永远,舆论的事情交由旁人去处理。表面麻烦只能暂时这么处理,明霆深知,这两个人的症结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在赛车领域里,队友关系是虚无票面的,仅仅作为车队赚去积分的工具,实际上成绩如何还是要靠自己。年冠车手的含金量远远高于车队冠军,于是队友之间的竞争大过情谊,遑论纪永远把周梦勋视为职业道路上的里程碑一般的障碍。   憋了半个赛季的密云越积越重,明霆长长叹气,不想任凭失态如此发展。   九月末,MRC的比赛终于重返亚洲,首站在日本茂木赛道。   这是位于宇都宫市不远的一处隐秘在茂盛森林之中的赛道,因由JDM文化在一代车迷心中的地位,这里是很多赛车爱好车的朝圣地之一,闻名遐迩——明霆坐在飞机上认真阅读攻略,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落地东京羽田机场,开启他的周末特种兵之旅。   为了这次“旅行”,明霆提前处理了许多工作,还在刘初阳面前撒泼打滚,连威胁都用上了,才令她调整好排期,自己周六加班加点搞定。   一打下课铃,准确来说,是下班时间一到,明霆就被背上背包,让老张载他去机场。   这是明霆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国,一个穿着不凡的成年男人在机场谨慎地跟随攻略进行安检、过海关等步骤,说起来实在有些荒诞。他很紧张,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飞机起飞才有所缓释。   他没有把自己去日本的消息告诉周梦勋,只透露给陈瞳,毕竟自己的食宿和出入赛道的证件都需要陈瞳帮忙搞定。   就这样,少年怀着期待又不安的心情站在了陌生的大地上,半猜半比划的和人沟通,总算是赶上了前往宇都宫市的末班电车,等到次日天亮,休整过后,才朝着最后三十多公里进发。   明霆觉得自己独立完成这一场旅途的壮举比在公司里和那些肮脏的成年人勾心斗角厉害许多,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似乎真正地找到了一些“长大”的美妙之处。   其实以他的财富实力本可以不必如此辛劳,有得是轻松奢靡的法子。但是他觉得那样好像差了点什么,缺乏他对这一次出行的全情投入与重视,他要自己一个人做许多充足准备,排除路上种种障碍,去见喜欢的人,给那个人一个惊喜。   距离终点越近,明霆就越激动。下车后混在前来观赛的人群之中,他眼观六路,周梦勋的号码应援物出现在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车迷手中,这令他有了看待周梦勋更多的视角。   这个男人是真实地拥有过全世界的。   “明总!这边儿!”   熟悉的语言传入耳中,明霆向前望去,见到了朝他招手的李凯旋后快步奔至。   “辛苦了辛苦了。”李凯旋给明霆递了一瓶水,“昨天大家都在忙比赛的事情,本来应该派车去接你的……”   明霆笑道:“没事儿,是我自己临时决定要来的,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你们比赛。再说了,我还搞不定这些吗?”   李凯旋心大,问起明霆一路是否顺利。他以为明霆怎么着都得找个司机包辆车给他带过来,但听到明霆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从机场找到车站,如何转乘,又如何找到公交车后,李凯旋露出了迷茫和不解的神情。   怎么老板出门跟自己没什么区别?都是要把公共交通坐穿?   明总还是太松弛了一些。   “明总,饿了不?午饭吃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李凯旋指了指前面,“下午才开始比赛,还得等一会儿呢。”   明霆出来的时候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这会儿李凯旋提起吃饭,他竟有点恶心,只好说自己吃过饭,现在不饿。   李凯旋想带他去维修区,或者干脆去车手们的房车里休息,他尤其狗腿地告诉明霆,自己知道周梦勋的房车在哪儿,很积极地要带明霆过去。   “不用不用!”明霆连忙摆手,他可不想比赛前看见周梦勋,搞得好像自己要给周梦勋制造点什么压力似的,“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那……”李凯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会儿得去P房,难不成要把明霆扔在这儿?   “我去看台上。”明霆说,“你不用管我了。”   李凯旋便不再追问了。   摩托车比赛明霆看过许多,论起看台角度的经验,这是第二次。   上次是刚“认识”周梦勋不久,MRC正好抵达中国站,于是顺理成章一起去看自家车队的比赛。那时的周梦勋在自己身边,不在赛道之上。明霆忽然发觉,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的以一个既客观又不那么客观的视角去看待周梦勋。   不是在P房里的老板,不是屏幕前的男朋友,而是坐在看台上的,真正的车迷观众。   明霆周六都在赶工,没太关注排位赛的情况,今日正赛,只见周梦勋停在杆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撑伞的漂亮妹妹,也没有一贯存在的哈维尔,只有技师们来回穿梭,周梦勋雕像一样坐在车上,早早带好头盔,拒绝摄像机的围观。   再往后看,纪永远在中间梯队。明霆数了数,觉得这个发车位置应该对纪永远的干扰不是很大。   随着倒计时开始,赛道清空,所有车手整装待发,灯灭起跑。   周梦勋弹射起步,不愧杆位优势,一马当先!   头上的帽子把红发遮挡住,帽檐遮挡了许多看台画面,只有摩托车飞速驶过眼前时,轮胎与沥青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嘶吼。再者就是周围观众跟随车手们一波又一波激烈的拼抢所迸发的欢呼与尖叫。在P房时,因为噪音过大,明霆需要带着耳机用以隔绝,在这里,他的耳膜被爆裂亢奋的音量彻底侵占,情绪被极限调动,血液快速地在心脏完成循环,冲上他的大脑,使他无法正常思考,只能顾得在男朋友完成漂亮的过弯时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喊大叫。   与此同时,在屏幕前收看比赛的观众听到的是解说JC高亢的声音。   “从起步开始所有车手就进入到了激烈拼抢的状态,毕竟赛季来到了后半程,每一站比赛的积分都至关重要!当然仅限于第二名开外的位置,11号车手积分断崖领跑,除非有意外情况发生,否则基本没有悬念。说到意外,天气预报报道今天很可能会有阵雨,但是现在晴空万里,一点迹象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否会对各家车队赛前的轮胎策略有所影响呢?”   MRC的比赛规则中对于天气的影响有着明确界定,轮胎必须根据比赛当时场地的情况配置。如果是干地,即便预报有雨,也不可以使用雨胎入场。比赛中途若是因为突然降雨,干地转成了湿地,则需要赛会统一确认可以更换轮胎,车手才可以进站换胎。   由于赛会只负责进行提示,车手进站时机并不固定,湿滑路况变得更为复杂,于是天气的变化就给比赛带来了许多不确定因素。   赛道上,周梦勋的位置一直在第一集团交替,他并不急于使自己确定领先优势,而是保持着某种节奏。   明霆对比赛有几分自己的理解力,他能看出来周梦勋在这样的追逐中游刃有余,似乎在分出一部分精力观察着什么,但绝非挡在前面的对手的策略。这时,明霆脸上一湿,他摸脸颊时,又有几滴落了下来。   下雨了?   明霆看比赛入神,没注意到大太阳早就被赶去了云层后面。周围的观众一阵窸窸窣窣,纷纷掏出了雨伞,明霆口袋空空,刚开始仗着雨不大无所谓,等雨滴逐渐密集后,戴的帽子都有点禁不住摧残,显得明霆十分无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明霆看到周梦勋率先驶离赛道,回到P房,原来是赛会发了信息,确定场地变成了湿地,允许换胎,周梦勋是第一个响应的。   JC说:“周梦勋放弃了自己的领先位置率先进站,这真的很激进,且不说后面的雨是越下越大还是会停,他换完胎出站很有可能会挤在慢车堆里!但鉴于11号车手职业生涯中的雨战胜率,此番安排可能是别有用心!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明霆快要被淋透,只能从看台上落荒而逃,跑去P房里躲雨。他抵达时,周梦勋早没了踪影,刚好来换胎的是纪永远。   陈瞳双手抱臂,一脸严肃地盯着外面的雨幕。明霆感觉到了焦灼的气氛,大气不敢喘一下,等纪永远走了,他才问陈瞳发生了什么事。   “纪永远太任性了。”陈瞳说,“让他早点下来换胎,他偏不,说阵雨不会持续太久,他不想放弃领先位置。”她的手伸向外面,雨滴很快打湿了她的皮肤,“哪儿变小了?”   明霆问:“那周梦勋下来也是你要求的吗?”   陈瞳摇头:“赛会发布了指令,当时雨并不大,结合天气预报来看,进站的时机还可以再等等,是周梦勋要求率先进站。”也正是周梦勋此举,令陈瞳把纪永远的进站指令提前发布。只可惜纪永远似乎有自己的某种执拗想法,但他没有周梦勋的经验和嗅觉,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雨越来越大,各家车队不同的策略导致赛道上的排位大洗牌,纪永远本来领先的名次落于下风。而周梦勋呢?虽然前期看上去不紧不慢,更换雨胎后适应的时间里在慢车流里打滚,可轮胎一旦和雨水有了亲密接触,湿滑的赛道就变成了他的主场。   周梦勋的赛车在雨幕中拉出一道银色锁链,它们争前恐后的想要束缚住这疯狂的车手,可惜只能在极速之下被无情碾压成粉末,变成一团团白色雾霭,连车尾气都追不上。   雨战尤其考研车手技术和经验,赛道彻底变成了周梦勋一个人的表演,其他车手难以应对的抓地力缺失在他这里成为了表演的助力,在弯道中,在直线上,赛车在他精准的控制下犹如一位技艺精湛的舞者,雨幕是它的舞裙,裙摆飘扬,优雅间不失王者的从容气度。   其余人等全部成了伴舞陪衬,只能远远看着周梦勋杀死比赛。   车手在赛道上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魅力,不是温柔的,而是冷酷的,残忍的,对那些被生生碾压的人们毫无怜悯之心,一眼不看。   任是无情也动人。   雨在比赛结束时变得更大,若是这样的雨势再提早一些,恐怕比赛都要终止。现在周梦勋在雨中巡航,雨滴打在他的皮衣上,头盔上,他好像能听到那种声音。他喜欢雨天比赛,雨声可以把他跟嘈杂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离,仿佛他跑在一条无人街道上,护目镜被雨冲花,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凭借着本能在跑。   那时的他是什么都不必思考的。   巡航结束,周梦勋回到了P房。技师们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车,他摘掉头盔甩甩头发,一个人影闯入他的视野,他连忙定住头,眼睛直勾勾看过去,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明霆穿着车队的T恤配牛仔裤,头发湿漉漉地软软趴着。P房里忙碌的人影均化为模糊轨迹,只有明霆清晰可见,安静地站在弧光之中。   以反应灵敏著称的车手无法分析出眼前所见是真是幻,竟站在原地一步也没迈出去。还是明霆先笑着:“怎么,一个多月没见,不认识我了?” 第79章 老板债多   “你怎么来了?”周梦勋垂下眼睛不去看明霆,他双手抱着头盔,不至于无所适从。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清楚知道明霆一定不会与他拥抱,可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相对应的忐忑。   “老板不能来?”   “……”   “反正我不是来看你的。”明霆故意说这话,周梦勋还能当真,那脸色变得好像刚刚拿的不是冠军,而是倒数第一。他察觉到明霆走到面前,下一秒,明霆张开臂膀轻轻揽了他一下,说道:“恭喜。”   周梦勋刚要忍不住凑近一点,就被明霆的肘击拉开距离。这时纪永远回来了,明霆甩脱周梦勋去找纪永远。他许久没有见到纪永远,怎知纪永远摘下头盔后就是一脸厉色,明霆怔神,有点生疏地对纪永远说:“小远,恭……”半个音节刚出来,后半个卡在喉咙里,因为纪永远的成绩并不好,硬道一句“恭喜”,更像是讽刺。   纪永远深吸一口气来缓冲自己的情绪,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明霆、周梦勋还有陈瞳,眼神中带着异样的情绪。也许那些大人看不懂,但明霆一眼便知,纪永远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这种心态很奇葩,明明是他自己在孤立所有人,却自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这种心情也很难讲出来,因为大人们会觉得他耍小孩子脾气,没人会在意。   明霆能看懂,只是因为他俩处在相同的年纪。   “先去换个衣服吧,一会儿还有记者采访呢。”明霆怕刺激纪永远,言语中跳过了领奖台环节,拍拍纪永远的手臂,笑道:“把水擦擦,别感冒了。”   “小远,这边儿!”李凯旋连忙把纪永远拽走,怕他一个不爽,当着明霆的面儿和周梦勋产生冲突。   事端缘由每个人心中都清楚,都很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待比赛成绩最终确认无误后,周梦勋冒着雨登上了领奖台。观众们没有因为大雨而离开,都等到他上台,雨声与无法隔绝人群呼喊他的名字。他闭上双眼,仰头直面天空,仔细聆听、分辨被雨干扰的声波,他想,里面一定有那个人的声音,他听得到。   周梦勋没太刻意去记录这是自己这个赛季第几个领奖台,但是他会永远记得这个领奖台,因为这是他与明霆在一起后,明霆第一次亲眼见证他走向顶端。   胜利不重要,冠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这些价值非凡的“意义”。   坏天气导致记者采访的时间很短暂,除了与比赛相关的话题,没时间去纠缠八卦。记者们问周梦勋最多的就是换胎策略,当时为什么如此果断,是否考虑过赌天气的后果。周梦勋摇摇头,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所以然,一切都是他基于观察和经验得出的结论。   事实证明,上天站在他这一边。   记者们能感受到周梦勋的话比平时多了一点,态度也很好,时不时还会笑一笑,但那种迫不及待想要结束采访的心情溢于言表。记者们还想再拖延拖延,周梦勋干脆直接问:“可以结束了吗?”   记者们不敢说“不”,因为会被周梦勋眼神凌迟。   事后,明霆问过周梦勋有没有考虑过在记者面前收敛一点,周梦勋对着明霆甩头发,故意把水都溅到明霆身上,惹明霆不耐烦后,他笑着问:“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为什么要花心思应付他们?他们怎么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照样会解读出各种意思来。”   明霆想反驳,实际上他没什么可反驳的,媒体舆论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吗?周梦勋这样不失为一种主动性策略。   “你晚上住哪儿?”周梦勋低声问。   “你们酒店附近的民宿。”明霆说,“我订的时间太晚了,都订不到好房间。”   周梦勋说:“那你跟我睡一间房,床很大。”   “哇靠,哥,当前这个场合下我跟李凯旋睡一间房才是最合理的吧?”明霆提醒周梦勋算盘打得太响了,远在国内的刘初阳可能都听得见。他可不想在前后左右全是同事的房间里搞什么动静,他没那种癖好。   “你想得也挺好,问过李凯旋愿不愿意跟你住一起吗?谁会喜欢跟老板住一间房?”周梦勋大言不惭地说:“除了我。”   明霆说:“我是你老板是吧?那你边儿待着去吧,本老板也不喜欢跟员工住一起哦!”   周梦勋几分幽怨说道:“那至少晚上要在一起吃个饭吧?”   “我听瞳姐安排。”   这是车队的常规项目,比完赛当然要在当地的餐厅来上一顿,特别是这一站老板亲自莅临指导,开销方面自然不必权衡太多。明霆吃饱喝足后跟随众人去酒店玩了一会儿,周梦勋不喜聚会,想跟明霆独处,明霆碍于身份,场面社交需要顾及,周梦勋只好告诉明霆自己的房间号,回去期待明霆来找他。明霆先是去听陈瞳复盘比赛,还被江曜森拉去秘密汇报最新研究数据,搞得头晕脑胀,晚上吃的饭都想吐出来,借故出去放风。   他经过长长的走廊,路过纪永远的房间后站定,思考片刻,折返回来敲门。他晚上就没见到纪永远,也没听别人说纪永远跑出去,现在肯定憋在房间里。   敲了半天,明霆没有放弃,说道:“小远,是我啊。”又敲一阵,门被猛然打开,门后是纪永远那张阴沉沉的,不耐烦的脸,话都不说一句,用眼神问他干嘛。   “呃……”明霆灵机一动,“出去玩吗?”   纪永远无语:“还在下雨。”   “没有那么大了。”明霆拉着纪永远就往外走。   他把纪永远带去不远处的一个便利店,因为就打了一把伞,两个人各淋湿一边肩膀。纪永远淋湿多一些,不想靠明霆那么近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他不想出来,是明霆非要拉他,他就站在便利店门口,不进门。   明霆把伞竖在门口,出来时候看到纪永远靠在屋檐下抬头看天,雨夜没有月亮,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   “给。”明霆递给纪永远一罐可乐。纪永远看后说道:“我不喝。”   “你也自律啊?”明霆说:“偶尔一点点没什么的,再说了,比赛已经结束了。”他又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支递到纪永远面前,纪永远扭过头去,他笑了笑,自己给自己点上。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戒烟很久了,第一次尝试时呛得不行,后来多试了几次,逐渐找回一些感觉,直至现在的游刃有余。   明霆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那样夹着烟,青烟喷入雨幕,再深深吸一口气,把混着泥土香味的新鲜空气交换到肺部,顿感清爽,工作带来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他悠然自得,感觉这样和上学时没有区别,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在纪永远眼中其实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我觉得现在好像漫画里的场景。”明霆轻轻突出烟圈,语气悠扬,“哎,真不想回去了。”   纪永远还是不理明霆,明霆就自言自语。从工作的烦恼聊到高桥凉介在便利店等藤原拓海,虽然话题之间毫无关联性,明霆无外乎想表达一种心情,他想逃离这个世界。   明霆忽然说:“要不咱俩买张机票现在就跑吧!”   “去哪儿?”纪永远终于忍不住有了反应。   “不知道,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明霆说:“我感觉你应该也受够了现状吧?”   纪永远立即否认:“没有。”   “别装逼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明霆说:“换了是我,我可能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呢?还有周梦勋那个傻逼,成天到晚在外面说屁话带节奏,烦死了。”   纪永远神色恍惚,被明霆正中下怀。明霆打开易拉罐痛饮一大口,发出舒爽的声音,继续带入纪永远的视角把那些少年心事全讲出来。纪永远越听越不是滋味,越听越想逃避,大声斥责:“你别说了!”   明霆问:“为什么不能说?”   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纪永远其实跟周梦勋很像,都会选择沉默不语。明霆换了个方向问:“申诉的事情有结果吗?”   纪永远反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哦,不知道。”明霆的口气冷淡下来,“我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放在你身上。”   纪永远瞪向明霆,双拳用力攥着,终于忍不住说道:“对,你只在乎能赢的人。”明霆稍显惊讶,纪永远说:“只要有周梦勋在,不光是车手年冠,车队年冠和制造商年冠都唾手可得,这个车队只需要有他就行了,有我没有都不重要!”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难道不是吗?”纪永远提高的音量暴露了他激动的情绪,嚣张的少年在明霆这位老板面前无法无天起来,“所有人都不是这么想的吗?就连你也是!”   “我?”明霆哑然,不知道这笔账怎么就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80章 十八岁无需建议   十几岁的少年感情用事,会把失败的压力和人际交往的冷落全混为一谈,到最后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怨恨什么,只会自以为有一团乌云笼罩在头顶,全然不顾抬头其实是一片晴天。   摩托车与其说是纪永远的爱好,不如说是他父亲的爱好。这使得纪永远从孩童时代就和摩托车打交道,别的孩子在游乐场玩耍时,他在赛道上开着远不是自己年纪能驾驭的钢铁猛兽。一遍遍摔车,一遍遍哭,几岁的小孩哪里知道什么叫热爱?耍脾气不想玩了,就会被父亲斥责任性。   后来,别人去上学,去打游戏,去逃课,去交女朋友……纪永远还是在练车、比赛。他有校园生活,只是时间短暂,他在同学眼中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形象,可以不需要上课,每天“不务正业”,他完成了男孩儿在这个年纪共通的梦想,为此牺牲的是一个普通少年该有的生活与玩乐,这使得他跟同学没有共同话题,很难真正交到朋友。   至于赛道上……在纪永远看来 ,赛道之上只有输赢,没有其他。   后来纪永远去欧洲接受系统的训练,便彻底地告别了一个青少年该有的人生轨迹。   纪永远知道自己是喜欢摩托车,喜欢比赛的,他甚至有点强迫自己必须去热爱这件事,否则对不起他全部的付出。这样的信念与恰巧的天赋使得他在新人堆里崭露头角,成为各大车队追捧的对象,他也以为自己的职业道路会像那些成名的前辈一样顺其自然,直到明霆的出现。   明霆是老板,又不像个老板。大人们总是会教育纪永远,说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按照大人们的安排走下去就好了,没有谁会像明霆这样关心他到底怎么想的,是否开心,是否被需要,也没有谁会像明霆这样肯耐心陪他打游戏。   明霆说要和他做朋友,“朋友”一词在纪永远的世界里很陌生,陌生情绪对洞察力敏锐的职业选手而言是带有新鲜刺激意味的,即便明霆的年纪大纪永远一轮,纪永远会莫名感觉明霆似乎比自己的同龄人还要了解自己的。于是,他相信了明霆。   他的天真在于对“朋友”范围有理解上的歧义,明霆其实有很多朋友,甚至明霆和他做朋友说不定还有前提条件,那就是他必须有价值。   这是纪永远最大的困境,赛季初始他信心满满,要求和周梦勋有同样的赛车和技术支持,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打败这个职业生涯已经进入末期的老将,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驶,成绩状态却持续走低。少年陷入巨大的惶恐和自我怀疑,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实力完全不匹配的敌人,“天赋”这个词头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形成具象化的影子。   这样恐怖的压制是每一个职业选手都无法挣脱的泥潭,原来自己拼尽一切所得到的成就,在别人眼里是这么的不值一提。竞技体育就是如此残酷,“天赋”仅仅是入门的门槛,且在一众天才世界中,“天赋”根本没有上限。周梦勋尚且如此,那么Pro组的世界岂不是怪物的世界?   少年陷入反复的焦虑和自证,明霆和周梦勋一起去参加中北拉力赛这样不痛不痒的小事竟然成为了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个过程中,偏巧明霆为了保护纪永远的自尊心刻意回避聊比赛话题,就算必须要谈,还是一副宽慰纪永远的口吻,告诉他比赛其实不重要,尽力就好,这加重了纪永远的怨念。   他的成绩不重要,因为周梦勋一个人就把事情办好了。   他是不重要的。   明霆听着纪永远濒临崩溃地自述,他屡次想要打断纪永远,告诉纪永远事实并非如此,纪永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给明霆机会。   所以当纪永远大喊明霆骗他的时候,明霆丧失了所有的耐心,一拳把纪永远打翻在地。   耳朵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雨水打在树叶、雨棚和地面上的声响。便利店的店员目睹了整个过程,红毛看起来像个不良,他不想出来找麻烦,只盼着这两个人打完赶紧走。   纪永远坐在地上,显然明霆的行为超出了他的认知,而他的本能速度比大脑速度要快,脑子里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早就从地上弹起,用同样的拳头回击明霆。   二人在雨中扭打,店员拿起了电话准备报警时,就见那个红毛对着比他高的人踹了一脚,随后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另外那个停止了战斗,站在红毛面前想要伸手拉红毛,结果被红毛甩开。   看样子是平息了,店员犹豫地放下了电话。   “纪永远你滚!你他妈别碰我!”明霆怒火攻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还不忘大骂纪永远,“我他妈被你气死算了!”   纪永远不服:“是你先动手的!”   “你不想想我为什么打你?你要什么都没错我能打你?”   “我错哪儿了?!”   “你!”明霆也不知道,他就是想让纪永远闭嘴,胡编理由道:“因为你傻逼!”   纪永远哪儿经历过这些?要不是看明霆实在是不舒服的样子,他绝对不会停手。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能解决情绪,打过一番后,纪永远忽然觉得生气归生气,心境竟然疏松了很多,便不再跟明霆计较,坐在了明霆一旁。   “妈的,吃什么长大的,下手这么狠。”明霆揉着自己的下颌,气急败坏地嘟囔。明明自己有着那么丰富的战斗经验,怎么还能叫这小子着了道?“你他妈是不是没少欺负人?”   “……打架要禁赛的。”   “哦,你知道啊!那你还动手?”   “我不动手等着你打我?”纪永远无语,“我有病?”   “你没有吗?”明霆说,“无所谓,反正你都说比赛有你没你没什么区别了,我回去就举报你打架,你他妈……你!”他大叫一声,手腕被纪永远捏住。   “你敢!”纪永远露出前所未有的凶光。   “我有什么不敢?你出去打听打听,问问锐锋的明霆疯起来怕过谁?我对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他妈的我给你找俩陪玩也有错?你把钱还给我!”明霆怒骂道:“你知道那种级别的陪玩多少钱吗?我都没给自己请过!”   纪永远问:“我说过我需要别人陪我玩游戏上分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霆一下子想到了杜安他们。大家在学校朝夕相处,理所应当地认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一起翘课,一起打球,一起去网吧,一起战斗……没有道理,无需解释,纪永远应该也是这样的思维。   后来,明霆在杜安的口述中消失了十几年,杜安和史军他们也渐渐不再见面。就像没人能解释少年们为何总是勾肩搭背腻在一起一样,也没人能解释为何到了一定的年龄,那些亲密便不复存在了。   “那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想要上天入地的猛劲儿去哪儿了!”明霆正色,掷地有声,“纪永远,我要有你这本事,我都能牛逼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真不理解输几场比赛能代表什么!打游戏还有输赢呢,何况是比赛?!”   明霆只顾着和纪永远打架,忘了自己的年纪与身份。堂而皇之地像个小鬼一样叫嚣着羡慕纪永远的话,他自己没觉得有问题,纪永远听完满是疑惑、惊讶和不解。   “你已经是车队老板了。”纪永远只是提醒明霆现在的成就远比做一个车手要高,在当事人听起来言外之意是自己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做车手的机会了,所以不必向往。明霆从头晕脑胀中清醒过来,是啊,他三十多岁了,哪怕斥责纪永远,也应当说“我像你这么大时”。   明霆不再想成为一个大人,可他不得不让自己扮演好成熟的角色,带着几分落寞,松下肩膀,沉声说:“你觉得大家都喜欢周梦勋,他就算再怎么有天赋,他还能跑几年?还能拿几个冠军?你才十八岁,十八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是完蛋了!你有无限的机会去超越任何一个人,为什么要执着眼前的快慢?纪永远,不要再追着别人跑了,做你自己吧。”   明霆想跟纪永远一样处在名正言顺的十八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会儿是个成熟男人,一会儿又是个少年。他在夹缝中掌握的成长的信息差,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一切告诉纪永远,叫他不要走弯路。   可惜他还尚察觉到,哪怕是他自己都不会去听这些又臭又长的道理,纪永远也不会。   因为他们都是十八岁,只会用身体去跟这个世界对抗,碰得头破血流仍有一腔孤勇的十八岁;有着浓烈的爱与恨的十八岁;永远不需要人生建议的十八岁。   明霆被纪永远弄得心脏突突跳,头疼得厉害,实在没有心情再讲话,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起身撑伞就走。纪永远叫住他,他不理,听到背后脚踩水面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近,随后伞下挤进来一个人。   明霆轻哼一声,没有再针对纪永远。   男孩儿们总是莫名其妙地打架,又莫名其妙地和好。   回到酒店后,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明霆叫纪永远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要是感冒发烧影响比赛,他就抽纪永远嘴巴子。话音未落,明霆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冷空气,还以为是酒店冷风开太大,余光瞥见了周梦勋。   周梦勋双手抱臂,歪着头注视着他和纪永远。纪永远虽然不知道周梦勋发什么癫,但是这人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令他不爽,他往前迈一步,就要挑起正面战火的时候被明霆拽住。   “赶紧回去洗澡去。”明霆皱眉,“还嫌事儿不够多是不是?”   纪永远问:“那你呢?你今天住哪儿?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好了。”他那意思像是要明霆也别搭理周梦勋。   明霆心想你跑路就跑路,我要是跑路,那大家都别看到明天的太阳。他摇摇头,借故一会儿又其他公事,算是把纪永远支走。纪永远经过周梦勋时撇眼瞧了一下,像是某种幼稚的示威,周梦勋看都不看他一眼,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明霆。   明霆被盯得头皮发麻,又不能置之不理。国内兴许路人没那么快认出来周梦勋,但这里可是住着不不少观赛结束的车迷,人来人往,周梦勋要真搞出什么动静来,那效果非同小可。   “我、我……”明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小声对周梦勋说:“别在这儿站着了,你房间的浴室借我用用好不好?我都淋透了。” 第81章 情侣间的小矛盾   一进房门,明霆找到浴室正要往里钻,周梦勋横插过来,先一步拉着他一起进去。   “你跟纪永远去哪儿了?为什么会淋雨?”周梦勋劈头盖脸一堆问题,明霆则像是被强行拎去洗澡的小狗一样,挣扎半天没效果,衣服还被扒了个干净。周梦勋见明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惊问:“你这是……”   “哎呀没事没事。”和纪永远打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明霆怕周梦勋追着问,干脆自己把裤子脱了,花洒放出来的水全溅到了周梦勋身上。周梦勋下意识地抖水,就听明霆问:“你要不要一起洗?”   他见周梦勋走过来,手摸到了自己的腰上,脸凑到面前,对方呼出的气全数拂在嘴唇上。正当明霆以为这个话题可以揭过时,就感到腰上的手用力一捏,周梦勋说道:“老实回答。”   “我靠周梦勋!你以为……哎哎!”明霆的身体被周梦勋转过去,随后落入了对方的全套。这家伙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三两下就被弄的气喘连连,明霆心痒难耐,可是周梦勋只有一双手与他勾结,其余碰都不碰。明霆不满地回头瞪了周梦勋一眼,周梦勋说:“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   明霆心道自己是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把戏,天人交战一番后,无奈说道:“还不是你惹的麻烦,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我?”周梦勋彻底停了下来,明霆恼火喊道:“我不是不想说,但是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聊别人吗?你、你真是……”   浴室里雾气腾腾,明霆双臂撑在洗手台前,肘关节来回摩擦坚硬的石面,不一会儿就磨得比他胸脯还红。明霆呜咽说道:“能不能换个地方啊……”刚说完,压在他肩膀上的一双手绕到前面,扶着他站起来。   “来,自己走出去。”周梦勋没有放开明霆,而是紧紧贴着明霆的后背,两人如孪生一体,明霆每走一步,皮囊深处就在震颤一下。   “周梦勋你能不能放开我!啊——”这姿态比周梦勋按着他来上几下还要磨人,但凡有一点要脱离的迹象,都会被身后的人强行挤占回来。从浴室到床铺的几步路,明霆走得歪歪斜斜,像个完全被周梦勋掌控的木偶。   随后之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周梦勋的想念和怨念悉数表达了出来,情急之时,浑然忘我地在明霆的脖子上重重咬下一口,明霆又疼又麻,眼泪挤出来两滴,周梦勋还是不肯放过他。   要是在家里,明霆可以大喊大叫,在陌生的酒店里,他可没这个胆子。一想到周围不知道哪间房里就住着同事,万一墙壁不够厚,隔音不够好,被听了去,他还怎么做人?周梦勋坏心地根本不为他考虑这些,还蹭着他问,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你怎么没有反应。   这个男人嘴上调侃明霆,明霆那瞻前顾后不敢放肆的隐忍模样其实大大刺激了男人的神经。怀中宝贝热烈坦荡时如火妖灼神,半推半就时如春雨遮月,各有各的风情姿色,与他纠缠,当真是极乐享受。   “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们两个打了起来?”周梦勋在一片漆黑中抱着明霆温存。明霆半合着眼,模糊地说:“对啊,怎样?”   “……身上的伤真没事?”周梦勋不放心地再检查了一边。明霆把他往旁边踹了踹,说:“别看了,哪儿有伤,还不如你给我弄的多呢。打架而已,多新鲜啊?”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周梦勋笑道:“明总还当自己十八岁?”   明霆涨红脸:“我就是十八岁!”   “那就是纪永远欺负你,下一站比赛,我把他做掉。”   “周梦勋你疯了吧?你是阿乐还是吉米仔?”明霆极为无语,“别搞幺蛾子。”   “哦,好。”周梦勋窝在明霆怀里,“反正他追不上我,我们两个在赛道上也不会碰面。”过了一会儿,他问明霆几点的飞机走,明霆本来计划上午回去,下午划水,在家里休息休息。周梦勋听后建议明霆改签到晚上,两个人还能在东京玩一天。   明霆睁开眼问:“你也回国吗?”   “嗯,接下来的比赛都在亚洲,回去比较方便。”周梦勋抚摸着明霆的头发说:“这样我们每周都能见面了。”   明霆笑道:“你还是好好比赛吧,要是搞输了,我可不放过你。”   “我当然知道。”   车队一大早出发去东京,明霆觉得反正是顺道的事,就拒绝了周梦勋单独行动的建议,决定要蹭车队的车。   一觉醒来,明霆花了好一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住在周梦勋这里,所有物品还在原本的民宿中。   昨天下午看比赛时先是淋了雨,去P房换了件车队的T恤,自己那件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谁成想晚上和纪永远打架,这次不光淋雨,还滚泥,衣服脏兮兮没洗。无可奈何之下,明霆只能先穿周梦勋的,趁着早上没人,飞快跑去民宿拿了背包,等车队集合出发时,他像是恰巧路过一样。   时间紧凑,明霆根本没空换衣服,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感觉自己仿佛没穿衣服,生怕别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看出端倪。   其实除了周梦勋之外,根本没人注意他穿着如何,而周梦勋一直看着他纯粹是在欣赏。明霆穿着自己的衣服,身上被自己的味道包裹,如何不叫人心满意足呢?   工作人员忙碌地搬运行李,周梦勋去跟陈瞳说自己也要改签的事。明霆站在大巴车前低头查着东京一日游的攻略,不知道纪永远什么时候站到身边。直到肩膀上忽然被一条胳膊压住,明霆一激灵,只听纪永远问道:“你要去东京玩吗?”他看清明霆手机上的信息时很是疑惑,“你怎么看的都是卖手办的地方?你……”   “日本土特产,不行啊?”明霆不想暴露自己这把年纪了还是一个该死的二次元的事实,跟纪永远这种只会搓手机游戏的在这方面也没得聊,“你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就是景色比较特别,适合闲逛的那种。”   纪永远来日本通常都是比赛,根本没时间玩,但明霆问他,他编也要编出来一套答案,于是就在明霆的手机上指指点点,明霆听得还很认真。两个人站在树荫下,纪永远的胳膊搂着明霆的肩膀,像极了放学回家勾肩搭背共用一个手机看直播的高中生。正当纪永远聊得起劲儿时,顿感一股力量牵着自己的衣领往旁边拽。   “喂!”纪永远一看是周梦勋,立即变脸,“你干什么啊!”   周梦勋面无表情地说:“该出发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明霆不想掺合事,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上了车。纪永远见状,压根儿不想理周梦勋,也甩脸色跑路,上车后干脆坐在了明霆身边。明霆大为震惊,他不好赶纪永远走,如坐针毡地等着周梦勋上来,周梦勋的眼睛始终锁定在明霆身上,最后径自去了最后一排,一个人独处。   明霆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叹气。   这一路上,兴许是有人相伴,纪永远一改沉默本色,变得话多起来,一直和明霆聊游戏。明霆难掩少年心性,全情投入,渐渐忘了自己要提前下车。直到大巴车在东京市区里停下,明霆的脑子还反应一阵,当看到周梦勋一言不发从车尾走到车门时,他才惊叫自己得意忘形。   “我先走了。”明霆推搡纪永远,从靠窗的坐位挤了出来。纪永远看向刚刚下车的周梦勋,疑问:“你们……”   明霆匆忙对纪永远说:“回去好好休息,别他妈让我看见你半夜上线!”说罢,他跳下车,车门关闭驶离,纪永远只能透过车窗看到明霆小跑去追前面的周梦勋。   “这是什么地方?”   明霆跟着周梦勋在路上左拐右拐,周梦勋一直没怎么讲话,明霆意识到周梦勋可能是在生闷气,心中吐槽周梦勋也是光长年纪不长心胸,多大人了还能跟个正经十八岁的臭小子一般见识。他故意去问周梦勋,没想到周梦勋坦言自己就是不喜欢别人跟明霆有肢体接触,也不喜欢明霆对别人投入太多关心,这叫明霆哑口无言。   “那个,有没有可能,就是说,我身边男同只有你一个人呢?”明霆晦涩地比划,“都哥们儿,没有必要这样吧?”   周梦勋固执地说:“我又不喜欢别的男的。”   “那你就当我魅力太大了!他妈的这也不是我的罪啊!”面对周梦勋的无理取闹,明霆破罐子破摔,“我得有正常的生活啊!难道我还能成天到晚不出门吗?”   明霆见周梦勋眼睛转动,却不接话,扭头就走。周梦勋连忙追上去:“明霆!”   “听不见!”明霆气道:“我真是有病,大老远的不光来看你,还得解决纪永远的问题,大的小的都让给我为难,最后我两头不是人。随便吧!我现在就回国,妈的还不如老老实实上班,工作永远不会这么对我!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明霆!对不起!”周梦勋两三步跨到明霆面前,“别走,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发脾气。”   明霆本要甩开周梦勋,反手被周梦勋拉入无人的死胡同,抵在墙边。明霆正要发火,周梦勋垂头低声说:“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最后几个尾音,在贴近明霆唇角处逐渐模糊。 第82章 天若有情   “周梦勋你别耍赖!”明霆惊恐于周梦勋大庭广众之下的出格举动,虽然在无人的角落,但是要被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也别发疯!”他补充说。   周梦勋稍稍退后一点,牵起明霆的手,用明霆的手掌托起自己的脸颊,轻声说:“那你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明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为自己辩解。我是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东西都不太会……我会改的。”   这近乎伏低做小的撒娇行为彻底震撼了明霆,那张脸带来的视觉和心理增益效果更是数值爆表,明霆就算想要发作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只能败下阵来。   “……要命,真是服了你了。”明霆叹气。周梦勋从他放松下来的肌肉状态便可得知,这场小矛盾在明霆这里翻篇了。他偷腥一样在明霆脸颊迅速亲了一口,明霆抬手要捶周梦勋,教训他不要蹬鼻子上脸,周梦勋立刻转移话题:“你猜我要带你去哪儿?”   明霆冷脸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少卖关子。”   周梦勋说:“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   两个人回到世俗的人流之中,东京的街道窄而密集,更加显得人多,这就陷入了奇异悖论,那条死胡同的出口处稍早或略晚几秒都有人途径,方才两个人扭捏之态难道是进入了时间缝隙所以才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吗?   恐怕天父愿做十分钟的好人,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街道,给爱人一次机会。   抵达目的地后,周梦勋叫明霆原地等候自己,不要乱跑。明霆嫌弃周梦勋这样毫无意义的交代,反问自己多大人了,周梦勋笑着在他额头上点了点,说,十八岁。   明霆双手抄兜来回踱步,耐性即将摩没时,忽然听到一阵机械声响。这里算是摩托车的半个故乡,各式各样的两轮机械穿街走巷再平常不过,时不时还会看到那些“传说中”的经典传奇——在明霆回头看到停在身后那台摩托车之前,他觉得自己心态是很平稳的。   见到之后,霎时,他眼睛睁圆,满脸的不可置信。   车手推开头盔上的护目镜,正是周梦勋本人,而他胯下驾乘的竟然是铃木RG500!   “你、你……”明霆结巴起来,“你怎么搞到的这台车?”   周梦勋笑着说:“世界冠军连这都弄不来,那还混什么?”   明霆逐渐从震惊中缓释出来,欣喜之情控制不住爬上脸庞,围着周梦勋绕了好几圈,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急切说:“你下来让我骑两圈!”   周梦勋问:“你有这儿的驾照吗?”   “……呃。”明霆把这事儿彻底忘了。   “给。”周梦勋丢给明霆一个头盔,指指后面,意思不言而喻。明霆有瘾也解不了馋,低头打量手里的头盔,再看看周梦勋带的,似乎跟电影里的大差不差。他只好带好头盔,跨上后座,问道:“德华,咱们去哪儿?”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   “那就兜风。”周梦勋挂档,拧动油门,“像电影里一样。”   电影里的穷小子带着白富美驶向无望爱情的尽头,现实中并非如此。明霆坐在铃木后座上,正处在热恋的甜蜜时刻,可以大张旗鼓地搂着男朋友的腰,头靠在对方的背上,听着风在自己耳边摩擦的噪音,风力似乎还夹杂着对方有力的心跳。   华弟和JOJO的旅途尽头是生离死别,明霆只是想延续眼前这一份简单的幸福与快乐。不同的境况之下,那种想要地久天长愿望却是一模一样的。   “周梦勋,你认路吗?”明廷大声喊。   “不认识!”周梦勋回应。   “那你要开去哪儿?”   “不知道!”   “前面是不是要逆行了?!”   “……”   明霆站在东京的街头,这个一直处于二维平面幻想中的城市立体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时,有点觉得不够真实。更加不真实的是,MRC冠军车手刚刚差点带着他交通违章。   当然,冠军的敏捷反应非同小可,在违法的边缘急刹车,才不至于制造出来一个引爆圈内的新闻。此时此刻的始作俑者正在低头看手机,很认真的研究接下来的行走路线。   “真的跟漫画里一样。”明霆感慨,脑海中闪过了许许多多二次元地标建筑,多到他无法立刻说出来一个名字,思来想去,只能蹦出来一个“秋叶原”。周梦勋来过很多次东京,不过行动路线跟纪永远差不多,要么是比赛,要么是有商业活动,几乎没有走出过工作范围,对这异国城市的认知度还不如明霆这个老二次元高,两人把摩托车停好后,明霆带着他到处乱窜。   明霆看过那么多漫画,每一个故事里的东京都有着鲜明的风格,他在读时幻想过无数次,希望自己也能是那些站在东京塔顶端拯救世界的少年。   或者,或者是站在东京废墟上的那个少年。   当明霆真正意义踏上这片土地,看着秋叶原满是国产游戏广告时,事实再一次提醒他,真实的世界与他的时间节点已经相差了十几年。一切都在变化,变得很快,而他看到那些不认识的塑料小人时,已经完全无法抓住自己以为的那种兴奋感。   “好累啊!”明霆坐在街头,脸皱成一团,“一点都不好玩!”   周梦勋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已,能好玩到哪里去?”   “你说的对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已。”是明霆看过的故事太多了,是那些故事赋予一个城市传说,而并非城市本身。要真的细看的话,这样狭小逼仄的生活地区,毫无便捷可言的城市交通,一个一个数钢镚的路边小店……哪里比得上国内那超前的生活呢?   “我要真是十八岁那年来这里还会是一样的感觉吗?”明霆小声嘟囔。   “你想吃冰激凌吗?前面有卖的。”   “我为什么要吃冰激凌?”   “走吧。”周梦勋不由分说地把明霆拉了起来。   他自己不吃这些东西,但是他可以给明霆买,明霆手里举着带草莓的大号甜筒的模样在看他看来很可爱——即便三十多岁的男人跟“可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却挡不住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心情实在难以描述,似乎喜欢一个人就会把那个人当做自己的孩子,想尽各种办法去宠爱他。   明霆正经饭吃不动,吃点甜食零嘴尚可,他和周梦勋并肩而行,手臂时不时碰在一起,比十指紧握更要暧昧,明霆舔舔冰激凌,脸扭向一边,不自觉地笑了笑,有点单纯傻气,周梦勋亦是如此。   他们走到一条商店街,周梦勋去买水,出来不见明霆,找了一圈在街角看到明霆对着一台机器研究。   “周梦勋,你玩过这个吗?”明霆问。   “这是什么?”   “拍大头贴机器。”明霆说,“好像国内都没了。”   “干什么用的?”   “哇,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可以拍照片出来,带背胶,能贴在各种地方。原来很流行的!哦对了,我见路边那些女高中生手机背面还有贴和男朋友的合照的,日本人真复古。”   “那我们也来拍吧。”周梦勋把明霆推了进去。两个人只能根据日语中的汉字来大致推断操作流程,当第一张照片按出来时,谁都没准备好,两张帅脸拍得有些抽象。“哎呀不对!重来!”明霆胜负心顿起,按着周梦勋连拍了好多张,打出来慢慢欣赏。   “我要是女高中生,不光要贴手机背面,还要贴书包上,课本上炫耀。”明霆一弹相纸,笑着说:“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呀!”   被明霆夸奖,周梦勋很受用,但还是略微谦虚地表示了一下。   “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明霆无情地向周梦勋破了一盆冷水。   “……”周梦勋重新操作机器,“刚刚都是你想拍的,现在要拍点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话未说完,明霆就被周梦勋以吻封口,快门“咔嚓”按了下来。   拍摄机器半是私密,从外面只能看出来两人在推搡,没有更多端倪了。等出来时,明霆的脸颊红透,周梦勋看着自己手里厚厚一打相纸,笑得心满意足。   周梦勋问:“有这么帅的男朋友,不值得炫耀吗?”   “……周梦勋我劝你别太自恋。”   “我是说你呀。”周梦勋笑道,“我可以贴在我的车上。”   “你敢!”明霆做势要打周梦勋,周梦勋拔腿就跑,明霆追出去半条街,周梦勋故意急停,明霆刹不住,跌进了周梦勋的怀里。   二人就好像打闹的高中生一样。   “我们为什么高中没在一起。”周梦勋望着怀里的明霆,喃喃自语。   明霆问:“那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周梦勋反问:“你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咱俩还能什么时候认识?高一?”明霆不太记得周梦勋第一次闯入自己的视线具体是何年何月,有可能是某次收作业,也有可能是某次上自习课……他不想被周梦勋细问,开玩笑说:“难道是高一开学你就对我一见钟情?”   要真追溯,能最早认识的时间节点也就到这里了。   “那你记得高一开学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周梦勋细数,“你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明霆怔怔回想,他心大得很,加之每天都过得精彩丰富,很多人和事都不会刻意去记,故而陈旧画面不大清晰,只好摇摇头。   “明霆,其实我对你,”周梦勋长叹,“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   “啊?还是日久生情吗?”明霆笑道,“高中时候咱俩那样的关系,你还能喜欢上我,你可真是……有点东西呀!” 第83章 无人知晓(上)   下过雨后的初夏白日,身处其中的人都会心情舒畅,除了周梦勋。   周梦勋坐在高级轿车的后排,隔着暗色的车窗所看到的天空也是灰暗的,他的母亲坐在一旁,时不时向他嘱托着一会儿要注意的很多细节。   “那里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很多,你们可以一起玩,但是不要总是盯着他们看,很不礼貌。”   “我带了礼物,你可以送给他们。”   “如果有玩得来的朋友……”   周梦勋回头问:“我为什么要和孤儿一起玩?”他的语气平静冷淡,超过了一个六岁孩子应有的情绪与心智水平。这令周母万分无奈,问道:“那你在学校里有经常一起玩的朋友吗?”   “没有。”周梦勋垂下眼睛,“也不需要。”他的母亲喟然长叹。   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展露出这样的“特性”呢?父母也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他们各有事业,很难把孩子带在身边,即便如此,周梦勋所接受的管教一个不少。   这个家庭富有名利,养育的孩子也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周梦勋在期待中降生,他手拿着万里挑一的人生剧本,却没有拿到最好的人物设定。   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别的孩子可以吱呀开口学话的年纪,周梦勋还是什么都不会说,他的哭闹都比别的孩子少很多,坐在满是玩具围绕的房间里像是不会动的一尊小玉人,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好奇心和探索欲。   他的父母很焦虑,带他检查过无数次,均无疾病或缺陷,直到他第一次开口讲话,这个家庭的紧张氛围才有所缓解。   讲话虽比别人晚,但是学习其他人类社会技能是比别人快上许多的。   周梦勋很聪明,家里请了许多幼教老师,读诗也好外语也罢,教他一遍就能很快记住。他会对着书本读老师刚刚讲的寓言故事,一字不差,让大人误会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幼童竟然识字。   他所接受的规矩驯养也是严苛的,别的小朋友最是淘气的年纪里,他可以乖乖在椅子上坐好久,说话的语气都是淡淡的,从不惹人心烦。   加之样貌出众,一切的优异条件让周梦勋逐渐成为父母圈层里可以被炫耀的孩子,从而也让父母忽略了他身上最大的问题——他不像一个小孩。   周梦勋一个人尚且不太凸显,当他到了需要上学的年纪,被放在同龄人密布的群体环境下,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很难和其他小朋友玩到一起去。老师一开始夸他乖,后来以为他性格内向,再后来则发现,他实则笨拙固执。   周梦勋缺失“玩乐”的孩童天赋,他可以按部就班地拼积木,涂色快,做得又快有好。可要是让他随意发挥,他往往束手无策。老师教做游戏,他也永远都学不会,或者弄得一团糟,放弃时干脆把别人的快乐毁于一旦,种种行为能吓哭其他小伙伴。   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她试图找到一些理由,只是那些常规思路在周梦勋身上都不奏效,他不肯讲话,被排挤了也不闹,只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他好像有一个封闭的世界,那个世界谁都进不去,他自己也不想走出来。   若只是单纯的无法融入集体也就罢了,周梦勋沉默的性格中还有相当大的“固执”成分,   老师分发玩具,担心周梦勋抢不到,特意给他留一个,他都会摇摇头拒绝。因为他早早发现那东西并非自己所有,今天是自己的,明天又成了别人的,他就碰也不碰。   学校里教授孩子们要学会分享,有一课主题是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小伙伴一起玩,大家都老老实实照做,只有周梦勋空着手来。富贵人堆里的小朋友们笑话周梦勋是小气鬼,周梦勋也不反驳,老师只好单独询问周梦勋,周梦勋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要给别人,如果会给别人,那就是不喜欢。   两者之间相互矛盾,他找不到答案。   很简单的思维,但这是成年人的思维,老师对此惊恐万分,屡次找到周梦勋的家长沟通,沟通的结果使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不知道是哪一步教育出现了问题。   就是这样的特立独行,叫周梦勋表达想法的话语带着刺,周围的同学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他伤害。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最直观,大家不喜欢他,不愿意跟他玩,排斥他孤立他,上课时都会直接说,老师,我不想和周梦勋一组。   周梦勋的父母很困惑苦恼,在他们的概念里,优秀的周梦勋理所应当得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才对,现实却是他在学校里孤身一人。夫妻两个人找了许多专家咨询,尝试过很多办法,抽时间亲自带周梦勋去游乐场,或者参加社会活动。周梦勋会乖乖配合,但也仅仅是配合而已。   不论是把问题归结于自己为人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是否有角色缺失、精英主义的教育起了反作用,还是周梦勋天生就是一个这样“无动于衷”性格有所缺陷的人,都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无论如何,事情朝着坏方向发展,周梦勋不去学校了,父母给他请了家庭教师,试图找到一种挣扎的平衡。   轿车在一所社会福利机构的大门前停下,年轻的老师早早在门口等候迎接。周母优雅地下车,她回头叫自己儿子的名字,伸出手,可是周梦勋没有回应,这让她有些尴尬,将手揽在了周梦勋的肩膀上,和一众人等走了进去。   这是周梦勋的父亲长期提供捐助的福利院,马上要过六一儿童节,院里就邀请各位资助人一起来和孩子们过节。周父人不在国内,这件事就委托给了妻子,夫妻二人计划把周梦勋带上,也许和不同世界的小孩有所接触,能给周梦勋带来全新的体验。   于是一个金贵漠然的少爷出现在一群或无父无母,或身有残疾,只能靠着社会福利才能生活下去的边缘儿童面前,俨然是明月与污泥的区别。   周梦勋倒是很听话地没有盯着那些一看便知“与众不同”的小孩看,他视这些人和自己曾经的同学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想了解,也不想接近。但是他的妈妈需要他去社交,他多少都要装装样子。   这里的小孩游戏与学校不同,更野蛮粗暴,几个人在沙土堆里追跑都能成为一种“游戏”。周梦勋穿得干干净净,被迫要和那些泥地里打过滚的小鬼待在一起,他面无表情,那些小孩看他倒是充满了好奇。一个劲儿地问他叫什么,从哪里来,会玩什么。   周梦勋不说话,就有人误会他是个哑巴。不过没关系,这里哑巴很多,他不会显得独特。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已经有了一定的敏感度,知道周梦勋的身份和他们不一样,既有照顾周梦勋的任务,又无法从心底里认同周梦勋,心态上便带着几分不耐烦。偏巧周梦勋极不擅长做游戏,几遍都学不会,还会给其他人造成麻烦。他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就显得像是故意的一样。   “你以为你是谁?”大孩子生气了,站在其他小豆丁面前,叉腰对周梦勋说:“要不是老师叫我们好好招待你,谁稀罕跟你玩?”   周梦勋沉着脸不说话,在敏感的少年面前像是一种无声的鄙夷与挑衅。那孩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周梦勋默默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汽车模型递给对方。这是他妈妈教给他的,如果别人对他产生了敌意,应该尝试通过友好的方式进行缓解。他不懂,也不屑,但是他不想对方跑去跟妈妈乱说,所以进行了公式一般的挽救,像个行为被精准设定好的机器。   别人不知道他的意图,那孩子一把将他手里的小汽车拍掉,小汽车撞到了石头上,外壳和底盘分了家。   “还真是个哑巴。”那孩子恼怒地说:“我们走,别理他!”   一群孩子很快像是撒欢的小狗一样跑远,被抛弃的周梦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伸手把地上摔坏的小汽车捡了起来,转身走向了操场的角落。   这里几棵大树如手牵手一样连成一排,茂密的树冠遮蔽了初夏午后的阳光。秋千从粗壮的树枝上吊下来,错落垂吊着好几个,周梦勋选了最里面的一个。大多数孩子在操场的另外一头乱跑,周梦勋躲在树丛阴影中看着他们,他不知道这些人在玩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快乐什么,一切都是与他无关的。   他只知道妈妈还在跟老师聊天,他必须和这里的小朋友“相处”够一定的时间才行。但是没有人愿意理他,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操场角落里的秋千上来回摇晃。   还有手里的小汽车,外壳摔掉了,他双手放在膝头努力摆弄许久,可惜这个技能在他的认知之外,笨拙地划破手指都无法复原。他有点生气,仿佛自己也有点无法认同现在的自己,愈发努力起来。   “你是新来的吗?”   周梦勋闻声抬头,下午时分,正是逆着光影,直到那小小的身躯再靠近几步时,周梦勋才看清对方的脸。   小孩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小,巴掌大的一张脸,眼睛占了大部分空间,圆溜溜黑漆漆的,打着瞌睡的模样让周梦勋想到同学家里刚出满月的小狗。   小孩午睡起得晚,醒后跑出来找大家玩,在操场上,一个安静的个体远比吵闹的群体格外显眼。他有点好奇,凑到周梦勋的面前,认真地打量了半天,还伸手捏捏周梦勋的脸颊,周梦勋瞪大双眼往后退,差点从秋千上翻过去,狼狈的模样惹得那小孩哈哈大笑。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是新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周梦勋愣愣地看着对方,眼神紧张,惯性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小孩碎碎念道:“上一个叫‘小哑巴’的已经有自己的名字了,那你就接着叫小哑巴吧!直到你也有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周梦勋觉得这个人好奇怪。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那小孩说,“我看你一个人好孤单。”   周梦勋接着摇头。   小孩看向他手里的玩具,嘟囔一声“坏了啊”,紧接着从周梦勋手里拿了过来。周梦勋以为他像别人一样要把东西抢走,心想着反正都坏了,也不计较。只见那小孩把分开的车体观察摆弄一阵,竟然奇迹般地复合了!   “看!修好了!”小孩笑着把小汽车塞回周梦勋的手里,注意到周梦勋手上的划伤。他皱眉,问周梦勋疼不疼,不等周梦勋回答,他就在周梦勋的手上吹了一口,“吹吹就不疼了。”   他以为这是很有用的魔法,咧嘴笑起来,周梦勋望向他的双眼,眼前的小孩儿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别不开心了,来嘛!”那只小手抓住了周梦勋的手腕,“刚开始来都有点不适应,很快就好了。放心,他们不会欺负的你,有什么不会的,我来教你。”   周梦勋来不及拒绝,那只手就强硬地把他从阴影之下拉到了光里。 第84章 无人知晓(中)   妈妈带周梦勋回家的路上有意无意问起他整个下午都玩了些什么。她的口气紧张而谨慎,因为周梦勋回到她身边时身上脏兮兮的,脸蛋上都带着灰痕,她以为周梦勋跟孩子们打架,后来才被告知,这里的孩子玩起来都像是圈不住的小狗,土地里打滚是常事,周梦勋和他们胡闹半天,自然是“入乡随俗”了。   周梦勋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告状,在妈妈惊讶的眼神中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你觉得这里跟学校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柔声问道。   周梦勋默默说:“差不多。”   “那……一起玩的小朋友呢?”   周梦勋本来想说没什么区别,当他的小脑袋瓜里有某个面孔一闪而过时,他意识到是有不同的。不过这是怎样一种不同,年幼的他尚且无法解释,他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这样的体验,也从未遇到一个对他的古怪不会厌恶,对他的拒绝亦不肯放弃的人。   他几乎是被半强迫地拉入了孩子们的小团体,那个男孩似乎很受欢迎,于是连他重新拾回来的拖油瓶也被轻易地接纳了。接下来的一切变得简单,男孩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怎么跟大家相处玩乐,始终都保有耐心。   “有一个,有点印象。”周梦勋说道。   “男孩女孩?叫什么名字?”   周梦勋摇头:“没问。”不过男孩给他起了名字,叫“小哑巴”——很没有特点的名字,却也符合他的性格特点。   “这样啊……”周母有点遗憾,很快又说:“那下周末我们再来找他玩吧!”   “……随便。”周梦勋表现得很无所谓,但在妈妈的眼中,他没有拒绝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进步。   接下来的一周都变得漫长而无味,周梦勋在家里只能全情投入地学习才能消磨时光。傍晚,保姆阿姨带他出去散步时路过街心公园,小孩子们追闹玩耍,他驻足观察一阵,把他们和福利院里遇到的小孩做对比。可能比较出了一些结果,但是他的脑筋处在懵懂时期,无法用语言表达出他的结论。   到了周末时,父母都因工作出了远门,家里的保姆阿姨陪周梦勋去福利院,他的妈妈临走前买了许多儿童礼物,叫他带去分给小朋友们。她很努力地想要培养儿子乐于分享的优秀品质,周梦勋执行起来总是出现偏差,令大人们十分头疼。   这次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家长想要再接再厉。   福利院的老师们早早被周梦勋的父母拜托过,不需要格外照顾周梦勋,只要他跟孩子们一起学习玩乐即可,老师们对此自然欢迎。   小孩儿的记忆力是个抽象的概念,有些事记得清楚,有些事转眼就忘。之前在一起玩的孩子们中,年纪小的都不太认得周梦勋了,年纪大的见着周梦勋时并没有表现出热情。周梦勋无所谓,他扫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影子,只好问那天那个对他很不客气的大孩子。   “小圣?”那个孩子问,“你找他干什么?”   周梦勋闷头不说话。   大孩子突然说:“你竟然会说话?那为什么装哑巴?”   “没有。”   “说谎!”   周梦勋问:“他叫小圣吗?哪个圣?”   “齐天大圣的圣。”大孩子没好气道:“他走了。”   “去哪儿?”   “不知道。”   “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那我下周再来。”说完,周梦勋毫不留恋地跟保姆说他要回家。   隔了一周,他按时再来,果然见到了那个人,而那人手里是他上次带来的众多礼物中的一台红色小摩托车。几个男孩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发生了争抢。那小孩是第一个放弃的,其余人不撒手,打来打去,摩托车掉在地上,后轮摔掉,滚到了周梦勋脚下。   “你……”那人跑到他面前,仔细分辨后突然笑着拍手,“啊!是你呀!小哑巴!”   周梦勋点点头,随后看向那人身后的小孩们。他们知道新玩具都是周梦勋带来的,一个个像是犯了很大错一样想要把玩具残骸遮挡起来。周梦勋走到他们面前,一张小脸冷淡无情,小孩们只能看懂大哭大笑,不能理解“面无表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忽然一个个都有点怕周梦勋。   周梦勋把残骸夺过来,大家被吓地逃跑。周梦勋垂眼注视了半天,径自转身把摩托车的残骸丢进了垃圾桶。   那人惊讶地问:“为什么要丢了?”   “坏了。”周梦勋的理由再简单不过。   男孩惊道:“你、你会说话了?”   周梦勋有点无语。   他没有想到后来还能再次见到这台摩托车,后轱辘用胶布缠着,虽然再也不能零活转动,但那个小孩似乎并不在意,拿在手里跑,笑得很快乐。他问对方为什么要从垃圾桶里捡回来,那个人反而不理解周梦勋的想法,明明修理一番还是是很好的玩具,他舍不得丢掉。   而且这样破损的玩具比不上新的,再也没人跟他抢了。   周梦勋问他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他说因为大家也很照顾他,对他很好,再普通不过的理由。   男孩在操场深处的树下挖了一个浅坑,把摩托车放在里面,用石头垒好,对周梦勋说:“你可不要把它藏在这里的秘密告诉别人哦!”   周梦勋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买一个新的给你。”   “那旧的怎么办?”   周梦勋耿直地说:“丢掉。”   “它会伤心的吧?”小孩为难地说:“明明一开始大家都那么喜欢它,结果因为坏掉了,大家都不要它,它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呀。”   周梦勋问:“你多大了?”   “七岁!”   周梦勋只有六岁,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人很笨:“玩具是死的,它什么都不知道。”   “它知道的!”男孩很坚持,“它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周梦勋不再提他的理论,看着男孩大功告成,才想起来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问。   “他们都叫你‘小圣’,这是你的名字吗?”   男孩摇头,笑着解释:“因为我最喜欢齐天大圣啊!但是我还没长大,做不了‘大圣’,就做‘小圣’啦!我们大家都是叫外号的,豆豆、小花、美宝……”   “好像小猫小狗的名字。”   “小猫小狗不是很可爱吗?”   “……”   “其实我的名字叫明……李继明,对,我叫李继明。”说着,小圣用树枝在地上弯弯扭扭写下了名字,三个字写出了个四个字的风味。   周梦勋默默念叨,等着他问自己叫什么,可是小圣没了后文,一味地欣赏自己刚刚堆砌工整的杰作,时不时地再修补一下,似乎并不太在意眼前人到底叫什么。这让周梦勋有点怄气,把自己的名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牢牢记住小圣喜欢孙悟空,叫阿姨买了好多和孙悟空有关的玩具带去了福利院,小圣捡了一顶凤翅紫金冠戴在头顶,威风凛凛,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夸奖。他再拿起金箍棒,一个人闹出了十几个小孩的动静,组织大家玩起游戏来。孩子们分成两拨,他那一拨自然是扮演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另外一拨则是天庭的各路神仙,双方打得不亦乐乎。   连周梦勋都被小圣强行拉入阵营,充当他座下的猴头军师。   孩子们玩累了各自休息,周梦勋故意走去操场角落的秋千处,小圣怕他一个人待着容易被大家忽略,跟着他一起去了。   小圣坐在秋千上笑意盈盈地把玩着头顶的羽毛,周梦勋问:“你为什么喜欢孙悟空?”   “因为他厉害呀!”小圣说:“上天入地,法力无边,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谁不想跟他一样?”   周梦勋赞道:“你会好多词。”   小圣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很厉害?”   周梦勋点头。   “我还有更厉害的呢!”小圣学着孙悟空的样子在自己鬓边拔头发,可他头发太短,揪不下来,只好佯装捏着发丝,把空气点在周梦勋的手掌上,叫他攥牢,神秘兮兮地说:“小哑巴,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叫一声‘齐天大圣’,我就来保护你!”   周梦勋奇道:“真的吗?”   小圣猛猛点头,打下包票。   两人回去后,小圣把一身装备拆下,整整齐齐摆放好。周梦勋说小圣要是喜欢可以拿走,当做他送给小圣的。小圣觉得这样不好,玩玩过瘾即可,别的小朋友也很喜欢孙悟空,大家都有角色扮演成大英雄的需求。   周梦勋不太满意,他想给小圣一些可以被独占的东西,但是条件很苛刻,不能太昂贵,否则小圣不会收下,不能太显眼不能大家都喜欢,否则小圣会让给别人玩。他思来想去,记起小圣有一个不大一点的孙悟空布偶,于是精心挑选了一个金箍棒造型的钥匙扣,正好能和布偶栓在一起。   小圣见了很喜欢,难得没有拒绝周梦勋。   久而久之,周梦勋来福利院的理由从“跟大家一起玩”变成了“找小圣玩”。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小圣两个人在树荫下戏耍,哪怕是堆泥巴都会很快乐。   可惜小圣并非属于他一个人的“玩具”,那些孩子们总是围着小圣转,经常让周梦勋无法插入缝隙之中,只能被迫融入那个由问题儿童组成的集体。   说来好笑,周梦勋在正常世界的学校里是最有问题的孩子,但是在真正的异类当中,他又显得再正常不过。   在福利院里,但凡身心健康的孩子都会很快被领走,周梦勋能长期见到并且留有印象的,要么是身有残疾,要么是心智不全,他这种表现得很“自闭”的不算大问题,混得如鱼得水。   真正的异类是小圣,他是个长得灵气可爱的男孩儿,虽然淘气,但胜在懂事,惹人喜爱。这样一个男孩在福利院待得时间太长,长到不可思议。这当中的原因,也远不是当时还是小孩的周梦勋能够听得明白的。   他只是觉得,人来人往,任凭谁都可以消失不见,但是小圣一定会在这里等他。   夏去秋来,由于周梦勋频繁出入福利院,他的父母为了讨他开心,对福利院进行了一大笔捐赠,对一些陈旧设施进行翻新,还给大家提供了一次秋游机会。   即便没有去到很远的地方,只是一处亲子类型的户外庄园,孩子们都开心的不得了,他们终于可以走出那个封闭的小世界,看看外面的样子。   庄园很大,一眼望不到头,绿地植被覆盖,还有花园和洋房。周梦勋见怪不怪,反倒是对于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说,个个都觉得自己走进了童话世界,迫不及待地要去远征探险。   周梦勋拉住了小圣,叫他不要跟大部队跑,自己带着他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穿过碎石路,穿过曲折小溪,见到了一个小木屋。周梦勋说这是他无意间发现的,小圣探身进去,那一刻,周梦勋很想把门关上,不告诉任何人小圣在这里,那样就不需要和人分享了。   “小哑巴,你怎么了?”小圣回过头来,大眼睛一眨一眨。   周梦勋摇头,小圣说:“里面有点黑,你不要进来了,我出去。下次我们带灯来。”   两个人玩够了,回程的路上越走越不对劲,路遇到一截施工,这才意识到走错了路。周梦勋想直接穿过去,小圣觉得有点危险,带着周梦勋绕了好久才绕回去。   一去人叽叽喳喳问小圣跑去哪儿了,小圣不好意思说,就用做游戏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他把周梦勋拉来,周梦勋只好被迫去玩毫无营养的捉迷藏。   起初大家圈定了一盘区域躲藏,但是随着大家对环境的熟悉,难度越来越小,于是就把范围扩大到了整片区域。新的一局找人的是小圣,周梦勋说小圣肯定找不到自己,小圣不信,两个人打起赌来。   小圣信心满满,睁眼后很快就把其余人等都找齐,唯独一个周梦勋,天黑时都不见踪影。 第85章 无人知晓(下)   所有的大人都在到处找周梦勋,大家心知周梦勋不可能跑远,然而眼前又不知他还能躲去哪儿。要是这孩子故意不出来,藏在某个房间的柜子里,或者树林的深处,那可真是找到天亮都未必能找到人。   别的不说,周梦勋万一出点意外,没人能向他的父母交代。   大人们焦虑的心情感染到了孩子们,他们三五人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议论。年纪小点的以为周梦勋被大灰狼叼走了,年纪大点的想起了周梦勋和小圣的赌约。   “你说,他会不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要赢?”   “可是赢了有什么好处呢?”   “赢了当然是……”说话的小孩不知道两个人赌了什么,张口问:“小圣,赢了有什么好处?”   小圣茫然说道:“……赢了就是赢了吧。”   “你看!赢了的好多大大的有!”那小孩立刻对其他人说:“所以哑巴肯定是为了赢。”   “不是!”小圣忽然反驳,比起去相信这是周梦勋的恶作剧,他宁愿相信周梦勋遇到了什么意外。也许周梦勋跑得太远,并不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也许……小圣左思右想,最终,他的身影从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消失。   周梦勋躺在深坑中,头一次认真去看头顶的星空。并非他有闲情逸致,而是他的脚扭伤了,动弹不得。   在游戏开局时,他为了不叫小圣找到自己,特意朝着树林的方向走,本来想藏去小木屋,有点担心小圣直接找到自己。中途记起他和小圣路过的那处维修工地,心想着这地方偏僻又容易被忽略,知道的人不多,肯定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正美美盘算着计划,突然,他的脚一踩空,人就跌到了深坑里。   那是一小截挖掘管道的沟壑,大约有两个半周梦勋那么深,四周都是泥土,周梦勋以为自己可以爬上去,刚从坑底里动弹一下,立即疼地坐在地上。他的脚扭伤了,根本没有办法行动。   一向情绪稳定的周梦勋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害怕”的感觉,他先是发呆一样地坐了很久才拖着受伤的脚,惊慌无措地想要用力的爬,爬了没两下,手掌蹭到尖锐的石子上刮出血痕。   周梦勋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六岁的孩子全然没有应对危机的能力,对于成年人来说轻而易举可以逃脱的困境,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死局,使得他连“呼救”这种本能都彻底丧失。   周梦勋伤口越来愈疼,身体也越来越热,他出了好多汗,躺在地上时,汗水和泥土侵染在一起。他看着星空,星空被沟壑剪得只剩下一片大小,像是他逐渐走向黑暗的生命。   寻常小孩子的观念里没有“死亡”这个意象,周梦勋却懂得那个道理。邻居家有一只小狗死了,他听大家伤心地谈论过,他问小狗去哪儿了,大家为了维护他的天真童心,只告诉他小狗去旅行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生活很美好,小狗很开心,不愿意回来。   周梦勋觉得大人没必要骗自己,他在电视里见到过那样的情节,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也许就像是现在这样,头晕脑胀浑身疼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周梦勋心想,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吗?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除了要告别刚刚交到的朋友。   小圣会觉得他们是朋友吗?周梦勋不敢确定,毕竟小圣有那么多朋友,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周梦勋心中萦绕出一丝淡淡的意识——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知何时,夜晚铅云遮蔽了星空,起了凉风,周梦勋有点冷,蜷缩起身体。不一会儿,雨滴稀稀落落掉了下来,把坑底的泥土打湿,耦成一团。周梦勋从未如此狼狈痛苦过,终于忍不住地哭起来,情绪一旦有了释放的缺口,就再也堵不住。他很努力地喊出声,喊小圣来救他。因为小圣答应过他,遇到危险一定会来救他。   “喂!小哑巴!是你吗?”   周梦勋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大雨无法掩盖那个特殊的声音,他心脏猛跳,身体似乎有了力气,大喊:“我在这里!这里!救救我!”他拖着受伤的腿努力想要站起来,让自己的声音能传得更远一些,为此滚得浑身是泥也不在乎。   他听见急切的脚步逼近,心中的希望火焰逐渐雄壮,直到他见到头顶出现那个人的脸。   “来!把手给我!”小圣趴在坑边,胳膊极力向下探去。哪怕周梦勋瘸着一条腿忍痛努力向上跳,两个孩子的胳膊还是不够长度,周梦勋的手怎么都触不到小圣温暖的指尖。   小圣见自己没办法把周梦勋拉上来,就让周梦勋等一等,他去叫大人。周梦勋很抗拒,阻止小圣离开,小圣问他为什么,周梦勋好不容抓住救命稻草,怎么可能会让他消失在自己眼前?他知道这个理由很奇怪,于是对小圣说:“被知道的话,我妈妈会很生气。对……对大家都不好。”   小圣天真地问:“那里不好?”   周梦勋说:“她会知道,其实大家都不喜欢我。”说罢,他垂下了头,一半是演,另一半多少有几分真情流露,惹得小圣对他心生怜悯。   “可是,我够不到你啊!”小圣很是无措。   周梦勋抬头看向小圣,雨大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忽然很想说,要不你下来,这样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外面的世界我并不喜欢。   “啊!我有办法了!”小圣四处张望后神情一亮,随即跑远开来,周梦勋急得大喊大叫,紧接着,他看到头顶伸下来一个课本那么宽,两指厚的长木板。那板子显然很重,压得小圣走路摇摇晃晃,丢下来时差点砸到周梦勋的头。   木板和土墙壁形成一个斜角,顶端将将在墙壁三分之二的位置。   小圣指挥道:“你顺着这个爬上来。”他见周梦勋表现得有些犹豫,再次伸出自己的手:“这样我就能抓到你啦!”   周梦勋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扶着木板站起来,刚刚手脚并用爬上去一点,就因为碰到了伤口,疼得没有抓稳,掉了下去。   小圣喊道:“加油加油!不要害怕!没事的,你能行的!”   周梦勋抹抹脸,终于再不断的尝试下,他爬到了中段,一触到小圣的手指,他便死死抓住不放,被小圣拖上来一刻,他不受控地整个人扑向了对方,两个孩子叠叠乐一般倒在湿乎乎的草地上。   “好啦!得救啦!”小圣松了口气,压在自己身上的周梦勋搂得他很死,他以为是太害怕了,笑着说:“不怕了!来,我们回去吧。”他扶着周梦勋坐起来,看到周梦勋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正考虑着该怎么办,周梦勋就把手掌送到了他面前。   一双小手满是伤痕,想必都是惊恐自救时划伤的。   周梦勋不顾脚上更严重的伤,可怜巴巴地举着双手对小圣说:“疼。”   小圣低头在他手掌上吹了吹,随后转身背对他说道:“我背你回去。”   周梦勋看着雨幕中那个瘦小的背影,感受到的确是无比强大的力量。他慢慢攀上小圣的背,小圣确认他趴好之后起身掂了掂,说道:“抓稳,出发咯!”   雨地行路对大人来说都算坎坷,对小孩子更是艰难。小圣一脚深一脚浅,有几次差点栽倒,周梦勋想要下来自己走,小圣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   “你都还没有我高。”周梦勋默默吐槽,“力气也没有我大,哪里可以?”   小圣说:“你可别小瞧我!”随后他接着说:“这样我们能快点回去,淋雨会生病的。”   “你也淋了雨。”   “我不会生病。”   “只有笨蛋才不会生病。”   小圣气道:“要不是你受伤,我就把你……”   周梦勋问:“把我丢在这里吗?”   “……”小圣思忖后回答:“不,我会打你一顿,但是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为什么?”   小圣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不可以把好朋友丢下啊,老师没有教过你吗?”他良久都没有听到周梦勋的回答,以为周梦勋睡着了,也就没有再聊下去。   直到他在一群大人震惊喜悦杂糅的神情中把周梦勋交了出去才知道周梦勋一直醒着。他有点郁闷周梦勋不跟自己聊天,很快又被“他就是不爱说话的哑巴”这一人物设定所哄好。   大人们看到周梦勋的伤势个个紧张,家长把孩子交给他们,结果出现这样的意外,还导致孩子受伤,没人能交代清楚。最后是周梦勋自己说自己跑迷路了,还说身上的伤是玩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危险过程一字没提。   他知道,只要跟父母说他有在好好跟别人一起玩,父母就会对这些小插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梦勋坐在椅子上,他被大人团团围住,眼睛扫了一周,只能透过缝隙看到远处的小圣。一个老师拿着大毛巾把小圣裹起来,牵着他的手离开,正巧小圣转头,在层层人群中与周梦勋的目光重叠。   小圣笑了笑。   旅行结束,周梦勋把对父母搪塞的草稿修改了很多遍,回家之后才发现他根本无需准备,父母都不在,家里除了保姆和老师之外只有他一个人。   他和妈妈打视频电话,隔着屏幕谁都看不出来端倪,但是他知道,阿姨一定会全部告诉妈妈的,于是他主动问:“妈妈,我下次还可以去吗?”   周母惊讶:“你……不觉得扫兴吗?”   “我觉得,很开心。”周梦勋答得很认真,“我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他这么说,父母喜出望外,自然是他想要做什么都能满足的。趁着自己这段时间工作不忙,特意把周梦勋接出国到自己身边,周梦勋买了很多玩具,说要带给他的朋友,父母问他那个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他摇摇头,当做是自己的秘密。   周梦勋回国后带着礼物兴冲冲去福利院,完全没有预料到福利院里已经不是曾经那些熟悉的老师和小朋友,他想找小圣,被告知福利院已经和其他区的福利机构重组,人员也调走了一部分,小圣应该是离开了。周梦勋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爸爸一直自助这家福利院,但完全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他疑惑的询问爸爸,爸爸给他的理由仅仅只是他忘记了。   他最好朋友的去了哪儿,在大人眼中是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周梦勋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一直吵闹着要找小圣。爸爸无可奈何,问他那个小朋友具体叫什么名字,也许还能查得到。他脱口而出“李继明”三个字,很久之后得到的回复是,这里没有叫李继明的孩子。周梦勋不可能相信这个结论,他把小圣的外貌特征描述一番,可是知道这个人的老师只知道他去另外的福利院了,接收一方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名册上确实查无此人。   到底是彻底消失了?还是从未出现过?年幼的周梦勋产生了某种幻觉,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进过桃源乡。他只是每天都叫保姆带他去福利院门口,希望能够再碰到小圣。   没有,完全没有,他唯一只碰到过曾经一起玩的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周梦勋喜出望外,抓着他问小圣的去处,孩子只是摇摇头,说出了跟曾经一样的答案。   他走了。 第86章 听墙角   “醒醒,要落地了。”   明霆推推一旁的周梦勋,周梦勋揉揉眼睛,注视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人,长舒一口气,轻轻抹了一下明霆的头发,问:“我睡了多久?”   明霆说:“一会儿,累了吗?哎,一个周末都在比赛,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   “不差这一天。”周梦勋身子朝向明霆歪倒,像是靠在明霆身上一样,“我想多跟你在一起。”   明霆调侃说:“少拘泥于情情爱爱,男人不能这么没有事业心。”   “我知道了。”周梦勋嘟囔。   两人车马劳顿后深夜才到家,周梦勋停留不到两天时间,就又要跟随车队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站目的地。相恋难以调节的心情有很多,见不着有相思之苦,见着了又有离别之苦,明霆答应如果要去看周梦勋比赛一定会提前告知,再不会搞突袭,周梦勋这才安心离开。   明霆单以为比赛回到亚洲大区,去哪里都比飞欧洲北美方便,可惜他地理学的不太好,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大洲正是亚洲。等到查机票时才意识到一个恐怖的现实:到印尼直飞都要七八个小时,航班还少得可怜。   算上周转,还不如飞去美国时间成本低。   可都答应了周梦勋,明霆不好反悔,只好去求刘初阳帮他规划一下。刘初阳听罢明霆的阐述后面露难色,表示他个行程特种兵不了一点,太极限了。明霆以为刘初阳在变相拒绝自己的请求,要把自己压在这里上班,正是绝望之际,刘初阳默默掏出行程本,仔细算过之后竟然神奇般地给明霆挪出来两天假期。   “不过你别高兴太早。”刘初阳说:“时间这个东西,有借就有还,眼瞅着进第四季度了,很多债都没算清楚呢。”   明霆说:“最大的债不就是车队成绩吗?我算了算,按照周梦勋现在这个状态,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和董事会那群老帮菜对线包赢的好吧?搞不好我还能拿三个年冠黄袍加身呢!”   刘初阳问:“你怎么这么乐观?”   明霆耸肩:“实力不允许我悲观啊!”   “那……”   明霆打断:“我知道你想说吴雪容,他啊……牵扯太多,之前是我莽撞了,我得再好好想想。”   “我是想说新品的事。”刘初阳说:“从夏天被你挪到冬天,进度……真的没问题吗?”   “那件事啊!”明霆故弄玄虚,“这段时间我把江曜森留下,尽人事,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   刘初阳不懂技术,只能从为明霆安排的行程上对这项重大事宜总结出一些判断。平日里,明霆还总拉着她一个压根儿不会骑摩托车的人问东问西,夸张时还会被问要不要去考个驾照,报名费他全包。刘初阳拒绝地很干脆,理由是没有那个时间,再说了,她服务于明霆,又不服务于具体业务,能了解个皮毛已经够用了。   明霆希望落空,吐槽刘初阳才是无情的工作狂,刘初阳叫他别双标,她没觉得明霆好到哪儿去。   明霆说,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拼命干,大家都完蛋了。   当然这是能说的苦衷,还有很多不便透露的都隐去了。他本意是想问刘初阳在努力什么,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这么问。一个打工人为何努力拼命?还不是因为要生活?他一个资本家怎么问得出口的?是不是有点太“何不食肉糜”了?   好在刘初阳了解他不是那个意思,解释一番后还不忘调侃明霆几句。明霆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够妥当,同样开了个玩笑一带而过。   刘初阳其实想法很简单,她不是那种爱好很多的人,业余时间无非就是看剧看小说看电影,或者出门和朋友逛街吃饭,生活普通单调,能得到价值回馈的地方似乎只有工作,加之赶上了一个好老板,所有事情都可以放手让她来处理,以她的年纪来说能够接触那么多跨职级的业务堪比三倍经验的练级。   所以她很努力,从焦头烂额不知所措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她有了“事业”的概念,并且想要依靠一份事业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明霆张着嘴听完,当即就想封她为皇太女,以后皇位留给她。刘初阳嫌弃地让明霆少画大饼。明霆没开玩笑,他一个高中生都能装模作样在这个位置上苟且这么久,刘初阳学历高能力好,凭什么不能走上来呢?难道只有董事会那群混资历的老帮菜才能呼风唤雨吗?孙玉宁号称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还不是傻逼草包一个?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明霆觉得上了古书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并且他很坚定的相信这些道理。   可惜刘初阳不知道明霆的弯弯绕绕,明霆能少整神经刀幺蛾子,她就已经烧高香了。   亏刘初阳照拂,明霆周四就上了飞机,行程比当红偶像还紧凑。   由于提前向车队报备,加之还没进入正式比赛阶段,明霆一出机场就看到李凯旋举着牌子东张西望。   “李子!这儿呢!”明霆拉着行李跑过去,用力拍了下李凯旋的肩膀,激动地说:“怎么是你来接我啊?”   “不想让我来接你吗?”李凯旋说,“明总,你不爱我了。”   “你他妈……我不是怕你忙吗?赛前准备那么多重要的事儿!”   “再重要都没你重要,走吧,司机还等着呢。”   两人好兄弟重逢的做派勾肩搭背离开了机场。这月份,国内已经入了秋,这里还热得很,明霆见路面上的本地人甚至还有穿厚衣服的,顿感世界真奇妙。他去了酒店就换成了T恤人字拖。周梦勋在健身房,他不想去打扰,就在酒店的花园里探索地图,不一会儿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晒得通红,赶紧回房间避难。   一闲下来,持续飞行的疲惫感席卷全身,明霆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睡着,等醒来时,惊见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他尖叫爬起,骂道:“周梦勋!你想吓死我啊?你、你怎么进来的?”   周梦勋说:“车队开的房,弄张房卡还不容易?”   明霆说:“哇靠,你们住安全隐患这么大的酒店?还不如去赛道旁睡房车。”   周梦勋无可奈何,拉过明霆亲了亲:“这次怎么来这么早?”   “刘初阳说我有时间,当给我放假了。”   “她现在把你管理得这么好?”   “不好吗?”明霆反问,“省得我自己动脑子了。”   周梦勋轻轻捏着明霆的脸细瞧,主动抱抱明霆的身体,说:“是我的错觉吗?在日本的时候就觉得你瘦了,才过去几天,好像又有差别了。”   “你这个体脂率就别挑我的刺儿了。”   “我是跑比赛,没有办法。”   “我减肥。”明霆翻身用被子裹住自己,看似逃避周梦勋,嘴上小声嘟囔:“习惯吃你做的饭了,吃别的都不是滋味。”他这么一说,周梦勋的注意力分散大半,从背后拥住他回答:“等这个赛季结束,就好好在家吃饭。”   明霆点点头。   比赛前夕,周梦勋和明霆两个人都有自知之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行为。周五下午,明霆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赛道观看练习赛。   P房里看大家忙进忙出,周梦勋和纪永远两个人各坐一边,看样子关系还是剑拔弩张。等技师们准备好赛车后,时间一到,两位车手纷纷驶入赛道。   练习赛除了要做最快单圈车速外,还需要收集数据,对赛车进行测试和调教,以便应对本站比赛。这是非常重要的环节,每位车手都在感受着赛道之上的包括温度、湿度、轮胎等因素在内的全部细节。   正是因为只需要跑出来一个最快单圈即可,车手们之间的互动要远比正赛中多上许多,相应的,心眼也随之增加。要么暗搓搓尾随吃尾流的,要么观察别人姿态的……明霆在P房,难得感受到除了正面拼刺刀之外的竞技乐趣。   两场练习赛结束,周梦勋和纪永远没有悬念直接进入到次日的排位赛,他们都不喜欢在练习赛就拼力,只是给自己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发车位而已。尤其是周梦勋,练习赛慢慢溜达都无所谓,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捞了,做不出快的圈速,后来发现这人排位赛才会认真一点,到了正赛直接杀穿。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谁在意周梦勋练习赛的圈速,谁就过于天真了。   同事们把P房整理妥当,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纪永远问明霆要不要一起走,明霆见周梦勋在二楼始终没出来,就让纪永远先去车上等自己,他一会儿就到。纪永远离开后,明霆上了二楼,本是想提醒周梦勋,但站在门口时,听到了里面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一直说话的是哈维尔,那蹩脚中文太有特色,另外一个是女声,除了陈瞳还能是谁?周梦勋上来后一直没离开,只是没有说话。明霆疑惑,怎么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他有点好奇,没有敲门,而是做贼一样站在门口听了一阵。   “陈,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哈维尔的情绪逐渐激动,“你骗了我们,你骗了我们!”   陈瞳冷声说:“我只是在做一个车队总监该做的事。”   哈维尔说:“这太冒险了!你不会成功的。”   陈瞳说:“成不成功,做过才知道。”   哈维尔说:“车手的职业寿命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消耗品吗?你这么做,明知道吗?”   明霆听到哈维尔提起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激灵,能让这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定是涉及车队的大事,明霆回想半天,完全不记得陈瞳有跟自己沟通过什么。   只听陈瞳幽幽说道:“车队不光要赢得比赛,还要进入Pro,我们都要从长远的角度去考虑,我相信,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的话很含糊,致使明霆心底里忽然产生了一股紧张不安的情绪。 第87章 大局为重   明霆脑子里快速闪过了很多情况假设,他无法具体揣测里面的人到底在争论什么,但话题中含有和自己相关的内容,情况属实激烈,他不好推门进去。再三权衡,他安耐住自己的冲动,就当自己没来过,给周梦勋发了个消息后回到了去酒店的车上。   纪永远在车上听音乐,见明霆上来时脸色凝重,问他怎么了。明霆摇摇头,说热的。那边三个人不知道要对峙到何时,明霆开口说不等他们,司机就先行发车。   明日有排位赛,周梦勋回到酒店后也没有刻意去找明霆,两人各自在房间里线上交流,明霆从周梦勋发来的文字上察觉不出任何反常,搞得好像自己多么疑心重重似的。他讨厌秘密,更讨厌在秘密面前手足无措的自己。   他从床上窜起来,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找陈瞳问个清楚的念头,走到门边时被各种现实问题击退回来。首先,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未知全貌,没道理兴师问罪。再者,这站比赛还没正式开始,万一有个所以然,是否会影响大家的比赛状态?   再分析当时的对话,周梦勋一直没动静,那么可以忽略不谈。哈维尔始终言辞激烈,明霆虽然跟这老头不熟,但是作为周梦勋的恩师,他相信哈维尔的初衷一定是维护周梦勋的利益。那么陈瞳呢?她代表的是车队的利益。   这是明霆最担心的情况,他的身份特殊,既是周梦勋的男朋友,又是车队的老板,二者犯冲,他要怎么选?他能怎么选?   他懊恼地回到床上,抱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终于有一点理解为什么很多企业都禁止搞办公室恋情。换做他什么都不懂的年岁,他才不管什么天翻地覆,直截了当问了再说,把所有人都搅得尴尬也无所谓。可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他已经习惯代入并且有点难以摆脱的视角和身份,任何一个事件所要考虑的牵扯顾虑远比解决情绪需求重要的多。比如现在,他最需要考虑的是比赛在即,不能出乱子。   明霆恍然发现,自己不再爽快了,或者说自己一直在本性与理性之间挣扎。才短短一年他就变化成这般模样,那么,那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自己是为此成为了那个人人口中的无情暴君的吗?   难道人要是想在事业上有所成绩,无论主观还是被动,最终都要走上修习无情道的道路吗?   那个“自己”每天都活在这样的纠结之中吗?   很显然,现在的明霆还真正修炼到那个境界,他选择先睡觉,明天的麻烦明天再烦恼。   到了排位赛时,大家的状态就不比练习赛那样轻松了,各自在P房严阵以待,明霆不想打扰大家工作,只好自己坐在边缘。以往有刘初阳陪着他发呆解闷,现在则是自己一个人。准备妥当后,技师们把赛车推到赛道上,车手们陆续出发,周梦勋特意绕到了明霆的面前,问:“走吗?”   “我?去哪儿?”   “赛道。”周梦勋递给明霆一把遮阳伞。明霆立即反应过来,深爱难责,只好笑笑,接过伞,跟着周梦勋上了赛道。   此时此刻,恰逢彼时彼刻。   时隔数月,当那个红发男人出现在赛道时,对于摄像机的吸引力似乎胜过了在场的众多选手。更值回票价的是,往常周梦勋备赛的时候会早早带上头盔,跟镜头毫无互动,今日恐怕为了应付老板,别说头盔,墨镜都不带,坐在赛车上可谓是光彩照人。   连解说都忍不住调侃几句,大意是明霆上一次的出现给赛道带来了很多惊喜,至此之后在事业领域做出了许多劲爆项目,如今重现赛场,是否要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刺激呢?   “周梦勋,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忍得下来的?”明霆站在伞下都有一种要被紫外线穿透的错觉,“又热又晒,还要穿这么厚的皮衣。”   周梦勋开玩笑说:“职业车手练就的恒温技能。”   明霆吐槽:“就你这还恒温?冷血的吧?”他瞥向周梦勋身下那亮得反光的赛车,“我都没问你呢,最近赛车状况如何?”   “挺好的。”周梦勋淡然回答,“工作正常。”   “有什么调得不顺的地方吗?”   周梦勋迟疑片刻,才说:“没有。”   他这点细微变化怎么逃得过明霆的观察?只是即将开赛,明霆没必要追问下去。他为了放松周梦勋的心情,聊了几句玩笑话,待清场信号发起时,他离开周梦勋,从后面离开,正好可以路过纪永远的停车格。   “加油啊宝宝。”明霆伸手不着调地点点纪永远的头盔,纪永远一下子把风镜抬起来,瞪向明霆。明霆故意笑道:“干掉周梦勋!”   纪永远“哼”了一声。   明霆回到P房不消片刻,赛道上给出发车信号,灯灭起跑。   排位赛虽不能决定正赛最终成绩,但是能深深影响成绩,若非如此,车手们也不会去争抢杆位。与此同时,在正赛中拿到的杆位数量同样是车手实力价值的体现。基于种种要素,排位赛就显得似乎有点“既要又要还要”,在成绩、策略、状态等种种影响比赛因素中找到最优解。全然不像正赛那样,拼到最后一刻拿下冠军即可。   刚一发车,就有车手因为赛车故障撂挑子,差点卷得后面的赛车跟着一起滑到,明霆的心紧了一瞬,待看到纪永远突出重围时才放下心来。锐锋的两位车手都进入了正常的比赛状态,努力追赶着自己的成绩。   今日纪永远的状态神勇,刚刚的小插曲不光没有影响他,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些斗志,在发车不太顺利的情况下追到了第一集团,再过了三圈之后来到了第三名的位置。很显然,纪永远并不甘心这个名次,前面的车手同样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更不要说处在第一名的周梦勋。几方攻守有来有回,精彩程度不亚于正赛的拼抢。   坐在解说台前的JC紧紧盯着屏幕:“哇,看来99号车手对这个杆位有着很强烈的欲望啊,切磋得有来有回,现在看起来是三人混战的局面,但是领先位置的11号选手的当前最快圈速来看,似乎有点保留实力呀。”   P房这边,大家都仰头看着屏幕,陈瞳却一脸凝重地紧紧盯着赛道,即便P房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观赛区,她还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什么,随后,烦躁地“啧”了一声,走回来对同事说:“纪永远没有必要这样,前半程就这么激烈,后半程他觉得自己的轮胎状态是能打赢对手吗?为什么这么多场比赛过去了,还这么意气用事?”   明霆在旁听了一耳朵,他对职业比赛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小白,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能懂,何况是纪永远这样的选手呢?他轻轻叹气,看来“周梦勋”这个魔障在纪永远心中仍旧无法破除,所以纪永远只要找到挑战周梦勋的机会,什么大局、策略、战术全都能抛在脑后。   工作人员通过无线电向纪永远传达了车队指令,纪永远没回复,但是从他的进攻姿态上来说,算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方案。正当陈瞳以为荒诞闹剧告一段落时,意外突然降临。   观众的屏幕里传来JC的大喊:“哎呀!11号车手过弯走大滑出去了啊!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失误!名次瞬间掉到了第三的位置!”现场的观众齐齐发出收紧的气息声,连明霆都倍感意外,这样低级的失误出现在周梦勋身上属实是微小概率事件。   他看向镜头回放,周梦勋在弯心压得很低,本来姿态十分完美,但车尾似乎有轻微的震动,导致他有些失衡,被惯性推了出去。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连周梦勋都没有反应过来,根本控制不住剧情的走向。   “现在纪永远来到了第二名!比赛还有三分之一!他要去拼杆位了!”   虽然和周梦勋有私情,但是明霆不会把这种情感投入到比赛中来。竞技体育只认实力,其余什么道理都不奏效。周梦勋若是能赢,他固然开心,纪永远要是取胜,他同样为纪永远感到自豪。所以现在的焦灼战况于他而然并不在于周梦勋是否会对纪永远发起攻击夺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在于纪永远是否能够保持自己的优势,并将这种优势扩大。   随着圈数逐渐减少,明霆更加紧张起来。   突然,陈瞳直接拿起对讲机,说道:“纪永远,别跟周梦勋纠缠了!直接把他放过去!”   这话明霆有点听不懂,惊讶地看向陈瞳,而无线电那边,始终沉默的纪永远终于忍不住说道:“为什么?明明是我……”   “什么为什么?你再努力也只是拿下一个杆位,这个杆位对你正赛成绩有决定性作用吗?”陈瞳的话语开始不带任何情绪,“我需要分站比赛的积分万无一失。”   这是最残酷的现实,站在车队立场,不论是谁,只要能够稳定拿到积分就是最好的结果,站在大局观上这并没有错。可是作为车手,要为了保障大局而做出自我牺牲,是最无法令人接受也是必须要接受的条件。   陈瞳做出这样的决定,仅仅只是因为她认为纪永远不是稳定得分点,是个人都会选择周梦勋,纪永远不应该从中作梗,去消耗周梦勋的轮胎——只是为了一个对车队没有任何用处的个人名次。更加费力不讨好的是,他很有可能因为这样的缠斗导致两人纷纷失去最佳成绩,把对手们坐收渔翁之利。   明霆听到了那个令他神经刺痛的词语——大局为重。   车队和车手的通讯都是单人单线,周梦勋并不知道纪永远和陈瞳那边发生的对话,他有自己要关注的更焦灼的现实问题,而这决定了他是否能够成功超越纪永远。   赛道上的时间不等人,陈瞳逼迫纪永远立刻做出反应,就在她要说下狠话时,明霆一把夺过了陈瞳手里的对讲机,大喊道:“纪永远你他妈别听他们的!什么都别管!能跑多块跑多快!给我跑!跑啊!” 第88章 去TM大局   他的呐喊声震惊了P房所有人,甚至连隔壁P房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过来看热闹。陈瞳既震惊又恼怒,不顾明霆身份,严厉质问:“你疯了?你瞎指挥什么!”   明霆那股中二劲头上来,反问陈瞳:“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纪永远?为什么要剥夺他赢得比赛的资格!”   陈瞳觉得明霆不可理喻,她看重的是数据,是胜率,不是孰是孰非的感情用事。她被明霆气得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明霆毫无退意,坚定地说:“只要站在赛场上,能决定输赢的只有选手自己的实力!如果周梦勋能过掉小远,那就根本不需要小远给他让位置。周梦勋要是连过掉他的本事都没有,让出来的位置又有什么用?他会为了他得到的成绩而感到开心吗?这样的成绩除了看起来车队运营再次伟大,还能证明什么?”   话说出来时,明霆已然知道自己在说胡话。他经历过那么多比赛,当然知晓“运营”的重要性。比赛不是过家家,比赛是具有极其浓郁的商业属性的。实力只是纸面上的东西,能够支持车手乃至车队缔造王朝的是背后无数人的努力付出。所以当“大局”需要时,有些人就应当牺牲和放弃,否则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为了避免车手个人意志凌驾车队,这些甚至会变成条条框框的规则,最终呈现在合同里,只要车手违背,车队可以收回对他的一切承诺。   明霆自己都一步步陷入了这样的规则泥潭之中,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呢?显得他多高洁似的。   可是他啊,仍旧那么一刻无法压抑,有那么一刻热血翻涌,有那么一刻无法接受所有的努力不被认可。他无法想象纪永远听到陈瞳让他让路时的心情该有多愤怒难评,也无法想象怒火过后该是怎样的心灰意泠。他在冷酷规则下活得难受,便不想让和他年纪相仿的纪永远同样受此桎梏,便不顾一切地大喊出来。   陈瞳那饱含怒意的双眸已经说明了一切,明霆知道自己做的任性,但是他不后悔,直抒胸臆后只能留给陈瞳一句“抱歉”。   作为老板,作为三十岁的明霆,他对不起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但是作为一个不想被磨平棱角的少年,他对得起赛道上每一个拼搏的选手。   明霆与陈瞳的争执震慑得P房里一片寂静,唯有赛道上的轰鸣和观众们的欢呼可以填满所有尴尬缝隙。虽然明霆是老板,但是在P房里,陈瞳才是一切的主宰,为车队做最终抉择。现在明霆亲自否定了陈瞳的决策,这样的“越级”行权属于极大的忌讳,陈瞳冷下脸来只字不语,明显不给老板面子的架势更是将气氛推向了恐怖的境界。   “那什么,明总,还剩下最后几圈了。”李凯旋拉了拉明霆,指向外面一角,“咱们上那边去看吧,那边清楚一点。”   明霆知道僵持在这里不是好的选择,李凯旋舍命站出来给他台阶下,他只能点点头,跟着李凯旋出去。只是他没跟着李凯旋去靠近赛道的位置,而是反方向往外部走,李凯旋见状跟了上去,见明霆在狭长无人的过道阴影处驻足,长叹一口气,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   “李子,我是不是特别傻逼?”   “……”李凯旋觉得自己评价老板这方面的问题不大合适。   明霆望向被遮盖了一半的蓝天,自言自语道:“长大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天高地厚?可我根本不想知道啊……”   李凯旋站在不远处,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当两个人再度回到P房时,比赛已经结束,纪永远在关键时刻抗住压力,拿到了本赛季第一个正赛杆位,同时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A组正赛杆位。明霆得知这个消息时喜出望外,把刚才的烦忧抛之脑后。   纪永远晋升A组之后从一个勇猛的天才少年逐渐变为饱受诟病的角色,中间怎样的心理落差与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拿下好成绩,纪永远情难自已,神情激动一扫往日沉闷,和明霆紧紧拥抱。   他太渴望一场胜利,太渴望证明自己了,哪怕只是一个杆位,哪怕这一瞬间的高光如流星一般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划过后很快寂灭,他都会牢记此刻。   “行的,兄弟,我知道你行的!”明霆不住地拍打着纪永远的后背,“杆位,是杆位啊!”   “嗯,我知道,我……”纪永远有些哽咽,“谢谢你,谢谢你。”   在他几乎要自暴自弃地听从陈瞳的命令时,要不是明霆如天降霹雳一般闯入,他怎会放手一搏?哪怕他知道莽一把的代价很可能是失去后续所有技术资源,他都在所不惜。   “赢”的执念对于任何职业选手来说深入骨髓,甚至远超生死。   明霆说:“不用谢我,我……哎,其实我……算了,赢了就行了,正赛再接再厉!”   纪永远点头。   有一个胜利者就有数十个失败者,周梦勋位列其中,不过他对于自己的排位赛成绩并不在意,最后拿个第三,神情都是轻描淡写的。他远远看着明霆和纪永远开心庆祝,心知自己不应当上前打扰,只和哈维尔他们交流了几句,等连同采访在内全部活动结束后,才有空和明霆私下接触。   那时已经是晚饭过后了。   明霆去酒店泳池找周梦勋,这个时间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有理由怀疑周梦勋包场。   偌大一个泳池里只有一尾人鱼在水里穿行,触及到池壁时立刻折返而去,快速而敏捷。明霆站在边缘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人冒头。钻出水面一刻涌出水花,只有片刻茫然,待看到岸上站着的身影时,那人甩甩头发,朝着目标游来。   明霆双手抱臂,俯视水里的人,笑着问:“明天还有比赛,现在还游泳训练啊?怎么着,备战奥运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晚上也练一下。”周梦勋双手按在泳池边缘,轻轻一撑,身体完全露出水面,带起的水哗啦啦顺着皮肤流下来。明霆刚才还是低头视角,猛得一下就要抬起头来面对眼前连身型都要盖过自己的男人。   他不是没有在心里偷偷对比过,周梦勋为了保持竞技状态,尽量抵消身高限制,体脂率低得吓人,体重也进行着严苛的管理。这分量按理来说应当是纸片一般的视觉效果才对,但周梦勋嘛——明霆的视线在这人湿漉漉的身体上扫了一圈,以实战经验来谈,反正他沙包大的拳头打在周梦勋身上跟打在墙上没区别,疼的都是自己。同样,他沙包大的拳头也掰不过周梦勋,各种意义上。   只能说,天才车手的天赋不光是车感和技巧,同样还有与生俱来的,克服身体缺陷的天赋。明霆不知道如果周梦勋身高是最适合做摩托车手的一米七上下的数据,那这个世界是不是还能盛得下他。   明霆给周梦勋递了条毛巾,周梦勋没接,指指自己的头发,坐到一边。明霆翻了个白眼,把毛巾盖在周梦勋头上擦拭,边擦边问:“又闹别扭?”   “什么?”   “今天排位赛结束后在P房……”   “那个啊,嗯……你作为车队老板,庆祝一下是应该的吧。”周梦勋表现得很有自知之明,“只有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没有要跟下午的事情做联系。”   明霆说:“哟,现在这么成熟了啊?”   “我说过我会改的。”周梦勋的话叫明霆心情有几分复杂,他知道此刻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一步,就倾身趴在周梦勋的肩头,从后方探过来,在周梦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周梦勋惊讶回头,见明霆笑着对他说:“你也有奖励。”   周梦勋说:“可是我跑得并不好。”   “不一定要拿第一次才有奖励吧?”明霆说,“比原来谈恋爱谈得更进步了一点也会有奖励呀。虽然我觉得你以前就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真的吗?”周梦勋垂下眼睛,“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以前用职业合同强迫你跟我在一起的开端很不好,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复盘的必要了吧?再说了,那段时间你对我也挺好的呀,只是名义上强迫我,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没有。跟那种搞入室强奸一般的爱情的霸道总裁一点都不一样。不对哦,我才是霸道总裁来着!”明霆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起来,周梦勋啊,你好像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喜欢我的表现就是让我好好学习,其余的一点都不做呀,哈哈哈哈!”   “除了好好学习之外还能怎样?”这种突破世俗的情感倾向对少年人来说是有极大冲击力的,周梦勋自己都消化了好久才确认这种心情,直接对明霆说出来,不把明霆吓死才怪。话到此处,周梦勋忽然疑惑地问:“难道你喜欢入室强奸一般的爱情?那我也可以……”   “你他妈才喜欢!我有病啊?”明霆立即否决,“谁会喜欢啊!”   “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呢?”周梦勋摇头,“那不是喜欢对方,只是喜欢自己,满足自己罢了。”   明霆换了一条干毛巾搭在周梦勋的肩头,转身坐去了周梦勋的旁边,两个人望着平静的泳池水面像是度假一般悠闲。明霆说:“你今天是真的没跑过纪永远,状态不好,还是遇到了什么其他麻烦?”   他相信以周梦勋的实力,即便出现了弯道走大的失误,不至于后面怎么都追不回来。   周梦勋反问:“你要否定纪永远的成绩吗?”   “你别混淆概念,他是他,你是你。”明霆没打算把下午在P房与纪永远发生的对话内容告诉周梦勋,他不想周梦勋获得太多杂乱信息,当下只想谈周梦勋自己的问题。   周梦勋叹道:“没什么,正常的比赛误差而已。”   明霆试探性地问:“真的吗?”   周梦勋点头。他的行为并没有消解明霆心中的疑虑,反而让明霆更加不安,他握紧周梦勋的手,说道:“虽然比赛结果高于一切,但是我觉得很多困难,我们都是可以一起面对的。不光是作为恋人,更多的是作为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不是吗?” 第89章 独倚长剑凌清秋   正赛日是曝晴天气,赛道温度高得起了热浪,这不论对于赛车还是车手都是极大的考验,轮胎与滚烫地面的接触使得工况更加复杂,客观上限制了车手进行激烈拼抢的抉择,不能轻易草率的行动。   两台赛车停在车架上,技师们调整着胎压,几个人围绕一台,本就炎热的空气更加密不透风,P房里的风扇形同虚设。   陈瞳与明霆发生了争执,明霆自知理亏,必然不敢上前招惹,跟随车队到了P房后就去了二楼,美其名曰天气太热想吹空调看比赛,实际上有点现实逃避,生怕自己再一次去干涉陈瞳的决断。   所以这一次他也没去给周梦勋撑伞,还开玩笑地叫李凯旋上去了。眼下,烈日炎炎的赛道上,李凯旋站在伞下都热得一脸苦相,还得关切地问周梦勋:“哥,喝点水不?”   周梦勋摇头,他面对极端环境的耐力已臻化境。这让李凯旋每每感叹,恐怕只有拼尽全力的热爱才能坚持到如此地步,要是哪天真的发生了生化危机,拥有钢铁意志的周梦勋能活到决赛圈。他转头看向身处杆位的纪永远,光是一个侧影就足见意气风发。   像纪永远这样把从童年到少年的时光全都奉献给了赛车竞技运动,内心世界对于极速的追求会越来越大,但对于胜利的满足感始终如一。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足以扫去这个少年大半个赛季的阴霾。   这让李凯旋有些羡慕,他才二十多岁,青春时代的锐气已经渐行渐远了,他安慰自己这是成熟的表现,但是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成熟的自己。   再偷瞄身边的周梦勋,见周梦勋神色平淡,李凯旋暗自揣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像他粉丝说的那样放水之嫌。   抓抓脑袋,周梦勋也好纪永远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李凯旋可真的有点难以押注。马上赛道亮起清场提示,他跟周梦勋说加油的同时也不忘去拍拍纪永远的肩膀。纪永远难得理他,向他挥手致意。   明霆一个人在二楼确实滋润,不光有空调,还有饮料,甚至还能躺沙发上看比赛。只是他实在没有那种闲适心情,刚一发车,紧张刺激的调性就被立了起来。纪永远在杆位一马当先,堪称完美起步,气势更是锐利。   比他更吸睛的画面在斜后方的周梦勋身上,不是他有更华丽的操作,而是他的赛车竟然原地卡顿了一下后才启动,这使他刚一开赛就丢掉了自己原本的排位优势,瞬间滑落到中位梯队。   发生在11号车手身上的接连意外叫明霆目瞪口呆,也叫现场观众一片哗然。这似乎与周梦勋这个赛季保持如初的高水准竞技状态不符,围绕着他的赛车也引发了许多争论。   这是赛场外的信息,赛道内的战况随着圈数的不断增加,与天气一样,来到了白热化阶段。纪永远一直保持着领先的位置,但不论解说还是其他车队的工作人员并不看好他的处境。天气太热了,领航往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的姿态也不是那种“因为谁都跑不过我,所以我是第一”的松弛感,而是紧绷的,用力的,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屁股后面碾着他,逼他硬着头皮加速,与此同时身上背负的只有压力。   这条赛道上敌手如云,纪永远的位置如狼环伺,偏巧这个时候锐锋的P房里没有给出任何指令,把比赛全都交给了这个一心想要闯荡世界的少年。   “相比较起来,11号车手这边的情况就不大妙了啊。”JC满脸疑虑,“起步应该是出现了故障,这个还需要等赛后技术排查才能知道到底是哪方面的问题。但是这不是最伤的,现在周梦勋好像有一点点保留,上到第五位之后就没有再去进行什么强势进攻的动作。不知道是怕赛车再次出现故障引发更大的事故,还是他针对现在的天气状况进行了战术保留?”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这个时间节点都需要解开谜底了啊。”他转眼看到第一梯队,纪永远和身骑雅马哈的车手阿尔在弯道里几乎要叠在一起。越是到比赛后段,轮胎的不稳定性就会愈发凸显,车手的敏锐嗅觉致使他们双双在此刻做出判断——需要对“第一”的领先位置有一个解释了!   “99号拉出了一个相当快的车速啊!但是31号的阿尔紧追不舍,马上进入3号弯,让我们看看要怎么处理——哎呀!阿尔选择内线进弯!很显然单刀赴会直接影响了纪永远的进弯配速,直接干净利落地超掉,上至第一!”   明霆压在嘴前的手指不断摩擦的脸颊,他站在起来走到屏幕前,心知比赛中这样交替领先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但是现在比赛没剩下几圈,抗压远比冲锋更为重要。   再看后面的周梦勋,他面临的压力是全场最大的,是人都能看出来周梦勋已经不是在搞什么神秘战术了。   JC说道:“最后两圈了,11号车手还是无法上到第一梯队,并且似乎和前车形成了真空地带,我的天啊,能看到他的车身在剧烈晃动,这真的越来越令人担心了!”   明霆看着屏幕里的排名展示,不论周梦勋还是纪永远,都在倒数圈内陷入了困境。   “出弯之后就是最后一圈!”JC的音量开始提高,“阿尔知道只要在1号弯守住纪永远,纪永远就没有太大的机会了!但是纪永远还是没有放弃!锐锋赛车的性能能给他争取到多少胜算呢?我们看到已经来到了7号弯,这是全场最高速的弯角,哇,纪永远的赛车后轮滑动的非常厉害,看来锐锋在这条赛道上遇到了很大障碍啊!这边周梦勋已经进入了巡航模式,纪永远和阿尔两个人还是咬得很死,纪永远是不是考虑在大直道上一决胜负呢?最后一弯的出弯距离好像有点不太够啊……不!有机会!”   纪永远的职业生涯中面临过许多关键性抉择,很多时刻里,他其实都是想过放弃的。一个少年面前强手如云,他自认自己算是有些天赋,但越是到高一级的赛事中,那种天赋差距就越来越令人绝望。   他还没有机会登陆Pro,却早早的因为周梦勋的缘故窥见了地表最强组别强度的冰山一角。他为此激动的同时,负面效果也在侵蚀着他。他一直跟在周梦勋的身后,满脑子只有怎么追上那个男人,他几乎快要变得单线程理解为超越周梦勋才能荡平A组,有资格站在Pro组的舞台上。   现在周梦勋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比赛锚点,在与阿尔的对拼中,他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有点难以瞬间反应如何应对一个从未走入视野的对手。他在弯道里被压着打,处理走线不够利落,被人在后面盯着的感觉让他很焦虑。人在第一的位置,视野里一片空空,仿佛没有任何目标。   直到他被对手轻松过掉,懊恼之情瞬间席卷全身。   还有几圈够他整理心情呢?赛车速度太快,眨眼间就能分出胜负,他看着对手的背影与他拉开身位,自己不断地调整刹车和油门的配合,却好像被泥潭拖住一样怎么都无法再进一步。   他好不容易赢下的杆位啊,这当中甚至还有明霆不顾规则的仗义“包庇”,他要浪费掉这一次机会了吗?只是因为对手不是周梦勋,他就连车该怎么开都不会了吗?   不,他不甘心如此!只是心魔难除,何以登峰!   突然,纪永远灵机一动,他根本不必一直看着周梦勋的背影,如果……如果是周梦勋本人在当下处境的话,如果周梦勋就是现在的他,会怎么处理这样极限的情况呢?   赛道的尽头已跃入眼帘,纪永远屏住了呼吸。   就在阿尔的同事们纷纷站到围栏上准备为车手庆祝获胜时,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少年宛如化身驾驭高达的战士,将赛车拉至极限,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哪怕失控摔出赛道也无所畏惧!   对于胜利穷凶极恶一般的渴望令他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靠着动力爆发擦着阿尔的赛车一闪而过!   瞬间风云突变,锐锋的工作人们奔赴赛道边,用力挥手欢呼,迎接着纪永远从自己眼前如雷鸣般驶过!看着少年用燃尽的方式奔向自己第一个分站冠军!   明霆凌空挥拳,激动地跑下楼,跑到场边。此刻比赛已经结束,车手进入巡航圈,纪永远开心地站在赛车上,赛车的惯性带着他继续驰骋,像是年轻的国王第一次君临他最忠诚的故土,观众毫不吝惜地用掌声为他庆祝。他张开手臂拥抱天空,他想用勇往直前,世界都会为他让路。   “恭喜纪永远拿到了自己人生中在MRC A组的第一个分站冠军,看来他非常激动,最后一弯的绝地反击足见实力,!真是少年恃险如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他终于证明自己绝非虚名!”没人不爱看少年绝境逢生的桥段,JC的情绪同样高涨。   其他车手路过纪永远时纷纷向他招手,落败的阿尔同样大度,赛车与纪永远齐平,向纪永远伸出了手,纪永远与他击掌。   纪永远先一步回到P房,大家等待许久,等他跳下车的一刻随即落入众人的怀抱。纪永远摘下头盔,一贯喜欢扮演沉默冷酷角色的少年难掩真情,竟双目通红,眼中泛泪。明霆把帽子递给他,他连忙带上,好叫帽檐遮挡部分表情。   这时周梦勋也回到了P房,一个第五名的成绩对其他车手而言可能还不错,对他来说却是雪崩,外界不知道要吵到何种程度,车队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梦勋,反倒是周梦勋显得很正常,习惯性地和大家拍手。他这人就是这样,赢比赛没情绪,输比赛照样没情绪。   倒是见到一旁的明霆,周梦勋才有了一点表情转变,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明霆就上前用力抱住了周梦勋。   这是他第一次在车队同事、采访媒体乃至全场观众面前拥抱周梦勋,周梦勋没反应过来一样,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明霆的手抚摸着周梦勋的后颈,说道:“恭喜顺利完赛。”   这叫周梦勋有点惭愧:“连领奖台都没有,恭喜什么?”   明霆说:“不知道啊,但是我觉得能不出状况的跑完就已经很好了。”他放开周梦勋,轻拍一下,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纪永远。周梦勋也看过去,片刻后,他走向纪永远,在纪永远惊讶地眼神中伸出了手。   “恭喜。”周梦勋说。   这简直是个爆炸行为,两个人之间本就传闻不合,周梦勋更是个不管他人死活的性子,全宇宙的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如今在自己比赛失利即将面对重压的情况下竟然有闲心来跟纪永远道贺,这真是无法令人想象。   可它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媒体也好同事也罢,甚至是其他车队的人都在期待纪永远的反应,这个少年是会不屑一顾还是逢场作戏?   纪永远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回应,他只是对周梦勋点了点头。   仅此而已,无需更多表达。   颁奖台的热闹属于纪永远,与周梦勋无关,好在那感觉对他来说不新鲜,于是趁着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颁奖台上时,悄悄把明霆拉到了休息室。   P房给车手的休息室是独立的,比较安静,相对其他区域更具私密性。明霆一被拉进来就知道周梦勋不怀好心,周梦勋故作悲伤地说:“哎,输比赛,肯定还要被各种人骂,你不应该安慰安慰我吗?”   明霆忍住想要揭穿事实的心,配合周梦勋的表演,问道:“怎么安慰?”他把周梦勋的手掌摊在面前,用下巴轻轻压上去,抬眼时像一只乖巧的小狗,“这样吗?”   周梦勋深吸一口气,这种画面可不能看得时间太长,只好偏头问道:“你这都是上哪儿学的?”   “网上啊。”明霆站直身体,同样伸出自己的手掌,“就是……”他本意是想向周梦勋示范,没想到周梦勋才不要装什么可爱,直接越过他的手掌用力吻了上来。许久未亲热的恋人吻得难解难分,即使知道外面随时都会有人路过,还是要与危险共舞。   就在周梦勋的手忍不住要揭开明霆的T恤下摆时,门突然被推开,进门的是哈维尔。 第90章 各有各的烦恼   冠军车手的反应速度世界一流,门动时就松开了明霆,当做无事发生。即便如此,明霆还是有了要死的感觉。   他可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但是他和周梦勋这点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不是他敢作敢当就能摆平的了。名利场就是如此,私底下多么荒唐都无所谓,但凡摆到明面上来,所有不被公序良俗所接纳的都将成为极大的负面新闻,波及范围之广难以概述。   莫说如今是几几几几年,世界如何多元包容,无非是另外一笔生意罢了。明霆想和周梦勋安安稳稳,不想找那么多麻烦,所以从不、也绝不希望在外人面前展露他与周梦勋的“异常”关系。这也是对周梦勋的一种保护。   明霆正想着如何才能删掉记忆重新来过时,哈维尔看向他莫名问道:“明,你有事情吗?”   “……我?”被点名的明霆瞬间立正,汗流浃背。他仔细端详哈维尔,见哈维尔的表情似乎没有那种看到什么惊世骇俗场面的震惊,甚至有点茫然,他心中世界毁灭的念头稍稍有一些松动。   也许他们分开得及时,哈维尔什么都没看到?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我就是……”明霆紧张到这份儿上一点瞎话都编不出来,他看向周梦勋求助,周梦勋无比淡定,替他说:“来慰问一下。哈维尔,你怎么不敲门?”   “抱歉,我以为没有人,打算在这里等你。你们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打扰了。”   “没有没有!”明霆的心放了下来,看来他俩确实没叫哈维尔看出异样,“你找周梦勋有事?”   “是的。”哈维尔晃晃手里一沓文件,那样子像是要聊私事,不方便明霆听。明霆本来就想逃离这个尴尬地,意会之后如同大赦,连忙说:“那你俩聊!我先走了!”他向周梦勋使个眼色,光速逃跑还不忘把门关上,令周梦勋哭笑不得。   哈维尔确定明霆走远后,才对周梦勋说:“这是你这一站比赛的数据,我想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赛车有了怎样微妙的变化,你比我要清楚。”   周梦勋闭目半靠在沙发上,默默听着哈维尔把想说的都说完。他沉默许久,说道:“那台赛车的调教确实有些超出我预设的范围了。”   哈维尔摊手耸肩,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吗。“今天的比赛足以说明问题,哦不,昨天的排位赛状况也很不好,全都是赛车的问题。但是陈瞳不会对外这么讲的,她甚至还找到了很好的借口,那就是纪永远拿到了冠军。我想,他们一定是有另外一套调教方案,我们都只是实验的数据罢了。”哈维尔停顿打量周梦勋的态度,“你怎么看?”   “你呢?”周梦勋反问哈维尔,“你想怎么做?”   哈维尔说:“他们已经构成了违约,合同上明确规定赛车的研发要围绕你本人进行。陈瞳敢这么做无非也就是在赌你的态度。我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团队去解决这个麻烦,在得到陈瞳的解决方案之前,你甚至可以不必出席比赛,我相信她会立刻上心的,然后……”   “不。”周梦勋打断了哈维尔的完美构想,“我不会放弃比赛。”   “嘿!这事情在围场里司空见惯。”哈维尔无语,虽然他知道让一个职业选手放弃比赛是极为恶劣的行为,但是他们所经历的既是比赛也是生意,生意需要有谈判的筹码,谈判桌上的每一个人都需要面对取舍抉择。   此刻的周梦勋脑中浮现昨夜明霆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相信明霆对此一无所知,那么他便更不能把一切和盘托出,使明霆难办。“我再试试吧。”周梦勋用最平静的口气说出了在哈维尔看来最疯狂的话语,“没有驯服不了的野兽,只有不够格的骑手。”   哈维尔难以理解:“你怎么能拿你的职业生涯去给别人做实验?做赌注?”   “职业?”周梦勋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词语,“很重要吗?”他看似在问哈维尔,可那口吻和神态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一个拥有无数荣誉,曾站在职业领域顶峰的男人,似乎对自己所做一切从未有过清晰的认知。   “这很重要,孩子。”哈维尔叹息,“你不应该如此放纵自己,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吧。”   完赛一刻,舆论场上便对结果有了大家预想中的讨论,明霆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但完全无法控制犯贱的算法。事已至此,他想有些问题需要给出答案,就把陈瞳约了出来。   他在酒店门口等陈瞳,陈瞳问他做什么,他指指外面,说去遛弯,说罢先行离开,陈瞳紧随其后。   走在陌生街市本应是一个逃离既定生活的好办法,明霆却没有任何放松的机会,还要把那些想要逃离的事情全都翻找出来,一件一件和陈瞳捋清楚。他为了能够在陈瞳面前有点底气,先聊到纪永远夺冠一事。   虽然有点事后诸葛亮,站在结果谈选择,不过那又怎样呢?车队积分稳坐头把交椅,他当时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陈瞳默不作声,明霆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好硬生生切入主题。   “周梦勋和纪永远的赛车调教应该有很大的不同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   “……其实,其实那天你和哈维尔吵架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部分。”   陈瞳面露惊讶,却稍纵即逝。她立即明白了为何明霆一直犹犹豫豫,说道:“你是想责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吗?”   “不是责怪。”明霆苦笑,“我只是有点抱怨。”   陈瞳说:“你为什么不去问周梦勋,你们之间关系那么好,难道他没有开口跟你提过?”   “他不是那种喜欢讲心里话的人。”明霆没有撒谎,周梦勋除了能把对他的感情用各种方式表白之外,其他一律不谈。这个男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开心什么,难过什么,统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他也不是坏心眼的要让人猜,玩弄别人的情绪,只是习惯了闷在心里不去表达。   明霆心想,这可能是周梦勋长年累月习惯性地压抑情绪,知道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他同样也不在意别人,所以干脆不说。这人真是矛盾,明明拥有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设定,旁人羡慕不来,他自己却不自知。人生路途漫漫,亦不知自己要走去何方。   这样周梦勋叫人难以亲近,唯独明霆怜悯他,不忍心让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世间游荡。   “哎,干嘛要聊他这些,我只是想听你讲,我觉得这样更直接,没有误会。”   “误会。”陈瞳小声重复这个词,她看向热闹的夜市,笑道:“小明,请我喝杯奶茶。夜里没有那么热了,坐下来慢慢聊。”   明霆屁颠屁颠买了两杯鲜果奶茶,两人坐在露天长桌前,街头人声嘈杂灯红酒绿,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聊秘密的场合。   也许越是秘密,越应该放在显眼的位置。   “其实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是我担心你会不同意。”陈瞳陷入幽幽回忆,语速都慢了下来,“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明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虽然客气,但多少还有一丝丝热情,把我和江耀森挖来时那股劲头猛烈无比。我想你年纪轻轻的,可能追女孩都没那么用力过。哎,说实话,对于我也好,江耀森也好,全世界的工作机会随便选。江耀森问过我为什么选你,我想不出来具体理由,无论是谈虚无的前景还是实际的回报,锐锋都不是最优选。可能找一个合作伙伴跟找一个恋爱对象没区别吧,有时就是那一瞬间感觉对了,就是你。”   陈瞳望向明霆,明霆听得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在陈瞳口中听到对于自己过去的描述。   陈瞳记忆中的明霆要年轻许多,那时他远没有现在的位置。为了挖自己,明霆有空就飞到欧洲,想尽办法见自己一面,哪怕只有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她很好奇,明明履历更好的人有许多,为什么明霆要死磕自己。明霆只是笑笑,他欣赏陈瞳的创造才华,这样一个硬派的,充满野蛮原始力量的行业里不缺天才,缺的是应变时代的角度。陈瞳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好像刀劈斧凿冷峻山峰之间流过的柔软的水,恰好水无常形。   这番另辟蹊径的描述叫陈瞳印象深刻,明霆没有大肆宣讲锐锋的理念,而是通过简单评价陈瞳其人,道出自己的想法。志同道合者,不必多言。   后来,陈瞳惊讶于江耀森的到来,这个每每都要给她找不痛快的死男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同事?江耀森对此并不意外,插着腰扯着嗓门试图给陈瞳立点同事规矩,陈瞳压根不理他,只在某刻闲时问江耀森凭什么答应了明霆的邀约。   江耀森抖落出来,因为他家有一只猫得了急病,命悬一刻,当时他人不在,家里看顾的朋友不太懂,他四处找人问有没有靠谱的医生,不知明霆从哪里获知消息并找到了他。当猫咪获救后,江耀森如释重负,细细问过才知道,原来明霆正好在他居住地隔壁城市看比赛,连夜驱车赶到,全程陪护,瞌睡都没打一下。   江耀森看似钢铁猛男,内心是很感性的,明霆砸钱他可以面色不改,但是欠下这般人情,他真是怎么都还不上,只能“以身抵债”。   就这?陈瞳嗤之以鼻,她以为有更热血翻涌的故事。江耀森无语,这还不够跌宕起伏吗?他仔细回想半天,终于又找到一条理由,那就是明霆总是在他深夜忧郁时跟他聊他最喜欢的番剧。   陈瞳不懂他们这些二次元。   总而言之,明霆是个有着充足能量去触及人心的人,只不过他不太爱展示出来,工作场合中保持着礼貌客套,温文尔雅,真心见于细微之处。陈瞳记不得明霆是在具体哪个时间节点里变成了一个只谈工作不谈其他的冷漠人类,但她能理解。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就是要一遍又一遍把自己的皮剥下来锤炼,一遍又一遍杀死那个脆弱的灵魂,直到蜕变成坚硬无比的铠甲,才能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绝地求生,她何尝不是从一个天真少女一步步走来的呢?   她又何尝不在午夜梦回时悼念过那个“死去”的自己呢?   若她如此,明霆是否也有过同样的追悔?所以才突然立地成佛?   “你要还是之前那个行事风格也还好办。但是现在不行,你把人的情绪考虑得比什么都重要,跟周梦勋的关系太好,这话让你说,面子上抹不开。”陈瞳脸上浮现出淡淡唏嘘笑意,“你呀,变脸比小孩翻书还快,打算人设大变的时候怎么也不和我先通个气?明霆……”她注视着对方,“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霆低下头猛嘬奶茶,两人静默。   陈瞳叹息,重提旧事:“任何一个车队都会围绕主力车手去调教赛车,最后变得只有那一个人可以驾驭。这没有问题,但不适合我们当前的情况。我对周梦勋的职业前景只能打一个问号,把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一点我和江耀森的态度是一致的。我们应该为了锐锋的未来去考虑,在这个赛季几乎可以稳拿的情况下,应该为以后的设计研发积累更多的有效数据,能做出来这个数据的……只有周梦勋。”   “所以你们改了他的车!”明霆一下子贯通了偷听来的剧情,“那他知道吗?”   “这种改动怎么可能绕过他?我只能说他的态度很暧昧,既默认这个事实的发生,但又不算完全配合。”   明霆很艰难地问:“如果不去做测试……只是按照原本既定的方案跑完,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陈瞳道出事实,“那可是Pro啊,就算车队顺利晋升了,车手的话……难道你要用眼前的吗?周梦勋的合同没几个月就到期了。”   “什……”明霆没想到陈瞳竟然是这样直接的想法。 第91章 狗血的来了   陈瞳的逻辑很简单,周梦勋这种只跟车队签一年合同的车手是存在极大变数的,所以她当时力求把周梦勋弄来时就已经预设好了后路。要是赛车研发完全围绕周梦勋本人进行,等赛季一结束,周梦勋拍屁股走人,他们所有的投入与努力不就付之一炬了吗?   “那、那要是我说动他继续和我们续约呢?”明霆似乎找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   “他今年三十岁了。”陈瞳淡然说道:“纵观整个MRC历史,有他这样伤病史的车手,平均退役年龄是多少岁?”   明霆哑然。   虽然围场内超过四十岁才退役的车手大有人在,但要是加上“伤病史”的限定,那就是一个很现实的结果了。破损过度的身体已然无法支撑车手继续走下去,职业生涯几乎都是在三十出头时结束。这么一看,周梦勋确实已经一脚踩在“退休”的准入线上。   这也是陈瞳的第二重考量。一个职业生涯进入尾声的选手,无论多么强大,无论商业价值多高,都不值得持续投入更多。陈瞳作为锐锋厂队的赛事总监,需要为车队未来几年的发展进行布局设计,而不是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她对明霆的交代只有成绩,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和情怀。   明霆自认为自己的接受能力比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强了很多,抗压能力也在逐步增长。他见到过、经历过那么多残酷的成人战争,可没想到最无情的一段台词竟然是从陈瞳的口中说出来,事关周梦勋,令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态。   “所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陈瞳忽然提问,“决定要签下周梦勋时。”   “我、我……”这段经历对明霆来说是空白的,何况他现在脑子很混乱,把半杯奶茶一口气全吸进喉咙里,甜蜜的茶香味都无法缓解内心翻涌的苦涩。“我……你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明霆无法再和陈瞳谈下去,他总觉得事情不应当是这个走向。   周梦勋察觉到陈瞳的真正意图了吗?他……他会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如何考量呢?   纵然周梦勋对明霆说过一万遍会留在他身边的话,好像把自己未来的选择权全部交由明霆,但论明霆心迹,他做不到以此来干预的周梦勋的人生。   回去的一路上明霆都在思考如何跟周梦勋聊聊,可一见到周梦勋的面,他准备的草稿竟然全都无法施展。他想,他的脑子还是太混乱了,这样的状态下不适合与周梦勋促膝长谈,不如另找时间。   本站结束后距离下一站开赛约有十天左右的休息期,明霆此刻已没有在日本时的心境,完全不想出门游玩,直接跟着车队回到了国内。   车手可以休息几天,其他人各有事物要忙,明霆更是满头包,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江耀森给他的锐锋新品的最终方案发呆,该来的总是要来,明明是期待的结果,但是他的眼皮一直跳。脑子变成浆糊的前提下还要分出来一半顾全工作,另外一半思考怎么面对周梦勋。   他是相信周梦勋的,正是因为相信,他就越怕周梦勋的选择全然是为了自己,那样他做什么都是可耻的。知道越多人的想法,明霆就产生了更多困惑,他和周梦勋在一起了,真心相爱,可是他真的了解周梦勋吗?他真的触及到周梦勋最深层次的精神领域了吗?   明霆很茫然。   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明霆还没想着怎么处理周梦勋,自己先收到一个邀约——竟然是哈维尔,这令明霆惊讶之余更添好奇。   这老头与自己话没说过两句,找自己是要聊什么?难不成也是和陈瞳的事情有关?正好目前没有什么好的解题思路,不如先接触接触哈维尔,也许能有新的收获。   这个老西班牙人把明霆约在了河堤公园,工作日的傍晚,两人坐在长椅上,面对温柔的河流,闲适得不像要谈什么重要事情,一老一少更像是电影里关爱老年人夕阳生活的背影。   明霆是个喜欢单刀直入的人,但是面对长者,他主动地问东问西不大礼貌,就耐着性子听哈维尔讲自己老家的故事。很多古老的城市都有穿城而过的河流,他喜欢沿着河道跑步,不过身体撞废之后,他拖着一条瘸腿,再也无法享受那样的人生了。   “我有时候会想,自己有没有后悔当时在赛道上的选择呢?”哈维尔陈述的语速很慢,这样他的用词就可以更清晰一些,“人生没有假设,我想,既然已经发生,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因为在成为职业车手一刻起,我已经决定把我的生命献给我所热爱的事业了。比起那些已经逝去的伟大车手,我是幸运的。”   明霆隐隐觉得话题苗头不对,果然,下一秒就听哈维尔问他:“你希望周梦勋是怎样的结果?”   “啊?”明霆被打得措手不及,这个老头怎么含蓄的时候含蓄,直接的时候又直接得这么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明霆只好摇头:“我当然希望每一个车手都免受伤病困扰。”   “不,我是问你周梦勋。”哈维尔强调,“只是他。”   哈维尔一改和蔼神态,眼神锐利如鹰,紧紧地盯着明霆,不给他后退逃避的机会。明霆心脏猛跳,不知哈维尔是何用意,要把关键词锁定在“周梦勋”身上。   难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不如直接一点。”明霆知道逃无去处,既然当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如反守为攻,“我以为外国人都是有话直说的。怎么,在中国待久了,也变含蓄了?”   “因为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哈维尔叹气,“以前我问周为什么放弃了那么多车队的优越条件,偏偏要来锐锋。他有各种各样看似成立的理由,但我都觉得不够说服我。我心想着,那就让他放松一年吧,我跟过来看看锐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车队,也许真的有什么不同之处呢?”说着说着,他微微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重来,周是在浪费时间,我更加不能理解,直到我那天在休息室看到你们……”   明霆心中犹如惊雷诈起,神情大变!   “是的,我看到了。”哈维尔笑笑,“我的反应是不是也很快?不要小看老车手的应变能力啊!”   这老头怎么开玩笑不挑时机场合?这是能拿来调侃的吗?明霆大叫:“那你为什么当时装瞎?!你、你!”   “当时捅穿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把所有人都弄得很尴尬吗?”   哈维尔的话明霆一句都听不进去,只觉如坐针毡,咬牙问道:“那你现在提起来,是找到好处了吗?”   “不,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就是,嗯……”哈维尔一顿比划,有点无法表述自己当时所看到的画面,两个男人的亲密行为对他这个老头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震撼的,他事后自己调理了好久才冷静下来。“总之,如果他是因为个人感情原因选择留在锐锋,倒是一个强力有力的理由。再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如此时刻,明霆都不忘纠正哈维尔的偏差,“他是喜欢我!”   “好吧,好吧。”哈维尔的手虚空轻按,安抚明霆,“那你们是随便玩玩,还是真心相爱?”   明霆叫道:“当然是真心相爱!”   “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你都知道吗?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是他为了锐锋,哦不,为了你,选择独自承受危险,这是你乐意看到的结果吗?”哈维尔提出问题时单见明霆的表情便知明霆之情,那么他也无需铺垫。   “你、你什么意思?!”   “本赛季最后一站结束,他的合同也就到期了,有很多出色的车队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可以以最快速度重归Pro组,但是他想继续留在锐锋,当然,这一定是为了你。虽然按照现在锐锋的成绩来说进入Pro不算难事,可那里劲敌如林,他开锐锋的赛车会有多么大的障碍,不用想都知道。你真的愿意看到他用最后的职业光景来给锐锋做垫脚石吗?”   明霆听得脸色发青。   “你们的事情现在只是被我知道,万一哪天曝光在大众视野呢?后果是什么?好吧,你有事业,你是站在幕后的人,这些都影响不到你,最后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但他不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审判。你考虑过吗?”   明霆的手都在抖。   “如果你真的爱他,应该放他自由才对。”   明霆喜欢看各种乱七八糟的电影小说,其中有一个极为刻板的言情套路,当贫穷的小白花女主和高富帅男主相爱后,男主亲妈就会扮演“恶婆婆”形象,约女主出来,扬言女主就是看上了自家的钱,问女主要多少可以离开她的儿子。   观众已经厌倦了这种戏码,甚至现实地认为女主就应该选择金钱,因为臭男人到最后都一个样。   再也没人愿意相信爱情了,但明霆相信。   “我不分手!”明霆蹭地一下站起来,握紧双拳,梗着脖子对哈维尔大喊:“我死都不会和他分手!你去想屁吃吧!”   十八岁的男孩维护自己的爱情时勇敢无畏,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如此莽撞的行为叫哈维尔大为震撼,他甚至有点听不懂明霆的中文。   正当他想要向明霆讲些道理时,明霆忽然弯腰大力喘气,那痛苦的神情如同濒死。哈维尔连忙伸手搀扶,却阻止不了明霆的昏厥。 第92章 纯爱战士   明霆在老师办公室里写检讨,现在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没有课间那么热闹,明霆写到一半觉得无聊,眼睛瞥向窗外。这时,他看见袁琳行色匆匆地出现,后面跟着他的好兄弟杜安。他以为杜安跟他一样犯了什么傻逼事被逮,正要幸灾乐祸之际,视野里突然出现了杜安的妈妈。   根据明霆的经验,在袁琳这里能上升到请家长,那一定是比较严重的错误,可是他和杜安等人天天混迹在一起,杜安还能干什么离谱事?他心中好奇,彻底放弃了手头的检讨,暗中观察。   袁琳一进门就带着杜安和杜妈走向自己的工位,不经意看到明霆在此处,皱皱眉,好像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样,一个两个麻烦都来找她。明霆稍稍背过身去,自以为是装隐身,实际上两只耳朵竖得更立挺。   杜妈恨铁不成钢地拉扯了杜安,杜安趔趄,站定后垂着头不言语,杜妈立即满目忧愁地问袁琳:“袁老师,现在这该怎么办呀?”   袁琳叹气:“早恋这个问题,学校已经三令五申很多遍了。哎,老师能理解,大家都有过青春年少。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是,你们俩是被巡查老师抓到,还、还……”想必当时涉及到一些亲密行为,袁琳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讲出来,“现在抓成了典型,别的不说,你们两个赶紧分手吧。”   杜安垂着的脑袋突然支棱起来,固执地说:“我不和她分手!我喜欢她!我们有什么错?”   被抓早恋棒打鸳鸯的学生数不胜数,能像杜安这样在办公室里顶嘴的学生可谓是凤毛麟角。在场所有老师都看向杜安,明霆包括明霆。他听出了门道,原来是杜安和他那女朋友的事被发现了。他们都默认谈恋爱属于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畴,但被抓现行,谁都没有办法。   他没谈过恋爱,虽然作为旁观者,他觉得杜安和他女朋友隔三差五闹分手还来跟他们诉苦的行为很烦,和好后,杜安贱皮子起来对兄弟们不管不顾的样子实在不够义气。可是如此关键时刻,杜安竟然能勇敢地和反对势力斗争到底,明霆心中自然给好兄弟竖起了大拇指。   “你在说什么胡话?”杜妈被儿子气得够呛,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两下,袁琳赶紧拉住她,这么闹不是个事儿。   袁琳头很大,让这群正是情窦初开青春懵懂的孩子不谈恋爱才是倒反天罡,只是她作为老师要遵守既定的法则,不能对这群小鬼放任自由。现在倒好了,遇见纯爱战士了,她可真是两眼一黑。   旁边的明霆“嘿嘿”笑出了声,袁琳呵斥:“好好写你的检讨!”   “哦。”明霆双手投降,缩去了角落,眼睛还贼兮兮地盯着他们。   “你不分手有用吗?人家女孩已经决定和你分手了,我劝你还是接受现实吧。”袁琳拿出杀手锏。   “不可能!”杜安坚决否定,“她不可能提分手,我们都约好了!”   袁琳无语:“你们约好什么了?”   “考一个城市的大学,以后还要在一起。”杜安说:“所以她不可能跟我分手的!”   杜妈也无语:“就你这成绩你还考大学?你真好意思说!人家都把你踹了!”   杜安的声音变得更大:“不可能的!要不你们现在就把她叫来当面对质!”   要不是袁琳拦着,杜安恐怕早就被妈妈打成猪头。   杜安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伟大,他仿佛早就看透了爱情的本质,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他牛逼得好像爱情小说里的主角,所有阻拦的人都是反派,只有他悲壮如歌,爱情弥足珍贵。殊不知,他的行为在大人眼中极其可笑。在这间办公室里,哪个老师不是看着一对又一对天真烂漫的情侣最后无疾而终呢?恐怕也只有这群幼稚的孩子以为他们正在经历复杂多变坎坷艰难的人生吧,毕竟很多人到这个年纪,人生最大的困境也不过就是学校里能遇到的那点事。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久,袁琳被杜安弄得心力憔悴,明霆听到最后觉得没什么新意,双方只是达成了明面上的平衡。后来明霆去问杜安两个人到底分没分,杜安喜滋滋地炫耀,看来搞地下恋情要比公开的更刺激一点。   明霆问杜安,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艰难险阻还能在一起,是不是以后会结婚?   杜安很肯定地点头,他发誓将来一定要娶这个女孩。   在他们浅薄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生一世的。   “呵——”   明霆一个大喘气,回魂一样睁开双眼。白墙壁,消毒水,滴滴声……明霆看到哈维尔第一反应就问他现在在哪儿,旁边竟然还有刘初阳。   “医院。”哈维尔说,“你突然昏倒了,我把你送来医院。然后通知了你的助理。”   刘初阳听说明霆突遭不测吓疯了,她早有预料明霆那么个工作法子身体肯定吃不消,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火速赶往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的明霆,刘初阳内心十分复杂。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还有哪儿难受吗?”刘初阳关心地问。   这种事情明霆不是头一次经历,一触及某些场景就会发作,他猜测可能跟自己的穿越有关,所以不想让人知道。现在不光哈维尔见证了,连刘初阳都参合了进来,他心如死灰,只好说:“我挺好的,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刘初阳和医生沟通过,明霆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数据指标不正常才是最正常的,人醒了没大碍就行,想要刨根问底,还得需要系统的全身检查。“回头我给你安排个体检,你先做了。”   “我不去。”明霆任性地翻过身,“我好得很。”   “你不去也得去!”刘初阳表现得很强硬,“不要总想着自己怎么样!你倒下了全公司人怎么办?”   “呜呜呜你凶我!”   “……”要不是明霆一张脸还是煞白的颜色,刘初阳真的很想打他。   见刘初阳额头青筋暴起,明霆只好说:“好吧我去,但是你……”同时,他迟疑地看向哈维尔,“还有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今天我昏倒的事情不准告诉周梦勋,否则他会找我麻烦。”   刘初阳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跟周梦勋讲的必要,但明霆既然这么提醒,她觉得也许明霆是怕周梦勋知道了影响比赛心情。   哈维尔那边,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告诉周梦勋,何况这么一个小插曲?他问:“那我的问题呢?”   “我已经给我过你答案了,哈维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哈维尔觉得明霆似乎误会了自己。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明霆不给哈维尔解释的机会,他怕自己再经历一次暴毙,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正色说道:“周梦勋要是自己有什么想法,他会来找我说,而不是找一个代理人。其余的……你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周梦勋的恩师,同时为车队提供了许多帮助,我尊重你。如果你想,你就永远都是锐锋的朋友。但如果你不想……”说到这里,明霆一笑,“我也可以让你永远都‘不想’。”   他把狠话说在前头,希望哈维尔不要试图搞什么小动作。“我之前一直没发现,原来你中文那么好,可以说出来很多我都无法理解的话。但我还是建议你考虑一下自己一些词句的表达是否还有优化空间。”   在别人的地头上,哈维尔只好耸肩,承认自己中文不太行。   明霆很快在刘初阳的陪伴下离开医院,关于自身的困惑和质疑如迷雾一般笼罩着他,令他有不好的预感,忧心忡忡,但还是晚上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回了家。一进门见到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明霆的心情就好上了许多。他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食物都不会有食指大动的欲望了,唯独此刻,他嗅到那熟悉的味道,似乎连灵魂都蜷缩回舒适的温床。   “做了什么好吃的?”明霆拍手,“哇!这次是东坡肉!你弄了多久?”   “没多久,洗个手吃饭了。哎等等!”周梦勋指指自己,明霆爽快地过来亲了一口才去到卫生间。   东坡肉切的是四厘米见方块,这道菜要是在饭馆,一人大概只能分的一块,在家里却可以敞开吃。明霆难得有食欲,多吃了一些,最后一块咬了一半,他就感觉自己到了临界值,剩下半口怎么都咽不下去。   硬吃吃不下,留下咬过的一块着实可惜。   周梦勋问:“怎么了?”   明霆说:“吃不下了了。”   “给我吧。”周梦勋伸手拿明霆的碟子,明霆拒绝说:“哎呀我都咬过了……”   “这有什么?”周梦勋笑道:“你哪儿我没吃过?吃两口剩饭算什么?”   明霆瞬间面红耳赤,闷声说:“……你不是不吃这些吗?”   “偶尔也没有关系。再说了,我又不可能一辈子这么过。”周梦勋把明霆剩下的半块肉吃掉,滋味是很好的,但是甜度还是太超标了。他刚刚一句话是无心之言,恰好是明霆的烦恼所在。不论周梦勋靠怎样严苛的自律和训练保持竞技状态,终有一天他都要离开赛道的。是满载荣誉解甲归田,还是名誉扫地落魄离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   明霆若有所思,抹抹嘴巴,端正地问周梦勋:“你的合同还有两个多月就到期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周梦勋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随即,他皱眉问道:“难道你不想和我续约?”   “我当然想啊!但是……”明霆神色躲闪,“但要是进入到Pro组后,车队没有办法给你提供具有竞争力的赛车呢?周梦勋,你不要作为我的男朋友回答这个问题,你作为一个职业车手回答我,好吗?” 第93章 有话好好说   周梦勋有所察觉,他握住明霆的手,不假思索道:“我很早就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不要把我卖给任何人。”   明霆是个很喜欢问“为什么”的人,他的好奇心大过天,万事都要刨根问底,他一度对周梦勋对于自己的感情都存在着极大的疑惑。   为什么喜欢自己?喜欢自己什么?   周梦勋很难说清楚,也从未给过明霆具体的答案,好像这个人生来就是要爱明霆的,像是鱼必须活在水里,植物必须生长在阳光之下,地球总要朝着一个方向转。感情一事无非化学或哲学,可惜这些都是明霆学不明白的科目。   “好,那我问你。”明霆语气沉淀,当久了话事人,他自然而然可以做出超越自己年龄限制的稳重姿态,隐隐有几分气势,“你怎么看待陈瞳现在对赛车的调教方向。”他直截了当,周梦勋猝不及防,不过他们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周梦勋说道:“站在任何一方的角度看都是难以调和的,我只能说,我之所以允许她这么做,有很大一方面是我好奇她会把赛车做成什么样子。”   明霆拧眉,等周梦勋细讲。   “我知道那很危险,但有时候,我无法抗拒那种‘危险’的诱惑。明霆,你懂那种感觉吗?”   周梦勋正在描述一种极限运动爱好者都会有的心路历程。喜欢刺激,无畏挑战是他们的天性,这种天性存不存在阈值。有人的把车开到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会觉得控制不住,但对于车手而言,开到两三百公里都是家常便饭,“速度”在他们眼中会变慢,变得索然无味。一旦进入到这种瓶颈状态,他们就需要更多的刺激来激励自己。   其他极限运动亦是如此,去攀爬最高的山峰,去潜入最深的海底,去挑战最极端的生存环境。“竞技”一词永远追求的是更快、更高或者更强,精神的满足并非来自于胜利,触及死亡一刻的快感才是至高无上的。   这是一种无法解除的“瘾症”。这也是为何许多职业选手退役后仍旧会去尝试其他的极限挑战,最后死于非命。   “……我当然知道。”明霆叹气,“你有跟哈维尔讲讲过这些吗?”   “没有。他是我的老师,很关心我,一定不会希望我在这样的状态下去做危险的尝试,甚至在他的概念中,我应该离开锐锋才对。我说过,我不会离开的。但是我很矛盾。原来我什么都不怕,摔得多惨都没有感觉,一门心思只想赢,站在世界之巅,这样我就能……算了。但是现在,我会犹豫,有时候会想值不值得自己去拼。上一站比赛里我本可以再试试,但是我没有把握,于是判断保持名次才是最好的选择。”说到此处,周梦勋尽显惭愧之情,“我好像变得懦弱,变得怕死,死了就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   见明霆没有说话,周梦勋小心翼翼地问:“这样的我,是不是会让你觉得很没用?”   “不是的!”明霆抓住周梦勋的手紧握,“我也变得优柔寡断,有很多很难以抉择的事啊!有很多我以为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这并不是你一个人在苦恼的问题啊!”   周梦勋立即抱住了明霆,让明霆激动的情绪在自己怀中安静下来。他们约定想要一起变好,实际上都在恋爱的过程中陷入了逆境,产生无限的担忧。明霆只是听着周梦勋对自己讲那些话的一刻时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问周梦勋:“那你会后悔么?不只……是自己的选择,还有跟我在一起这件事。”   周梦勋想都不想地摇头。   “周梦勋,你三十岁了,你知道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的承诺意味着什么。”明霆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要答应我,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要按照自己坚持的想法走下去,不要受任何人的影响,哪怕是我。”   这对周梦勋来讲是个难题,他的很多选择一旦缺失“明霆”这个主语,都会变得陌生起来。   明霆继续说:“陈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举棋不定,就像你说的,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大家又都没有错。而我的位置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我知道我应该为了车队好,可是我不想让你委屈受伤。我怕你是因为我而求全,那样我也很会讨厌自己。如果你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我也可以。”   “你想碰到极限,就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我会尊重你全部的选择!我希望我是你抛开束缚一往无前的坚实后盾,而不是你的枷锁!”   因为我很爱你,所以我会放手,不是推你离开我的身边,而是让你在有我的世界里无所顾忌。   周梦勋把明霆抱得更紧,心中如洪水奔流。   明霆说,既然我们都想赢,那就一起啊。   还好是周末,否则明霆陪周梦勋玩了半宿决计起不来床。他赖在床上头晕脑胀还不忘反思,明明剧情是很热血的少年向,到最后怎么就发展成了黄色的成人向?都说车手的世界只有车和手,但是在周梦勋这里,此车可能非彼车。   一个保持着高强度竞技状态的男人的身体机能就像是猎犬,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消耗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否则就会拆家。周梦勋只要不比赛不训练就是一个没事干的状态,为此明霆能说什么?他不知道周梦勋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日子就像是睁眼闭眼就得被迫运动的社畜。   明霆不能纵容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刘初阳勒令他去体检,给他列了体检前的注意事项,其中一个就是注意休息,不要过度劳累,他现在哪样都不沾。还好体检日是周梦勋离开的日子,目的地在南半球,车队要提前出发,落地后留出足够的休整适应时间。   早上老张开车陪自己送走周梦勋,完事儿转道去体检中心,刘初阳在门口等他。   “体检而已,没必要您老人家亲自监督吧?”明霆转着车钥匙调侃。   刘初阳阴阳道:“哟,体检而已,怎么会有人三催四催都不到场呢?”   明霆不是怕别的,他是怕自己被检查出来货不对板,偌大的脑壳里只有芝麻粒大的脑子,其余都是水,那可怎么办?   “走走走,进去吧!”他扭头对老张说:“张哥,你附近随便溜达溜达,完事儿我给你打电话。”   老张比了个OK的手势。   刘初阳花明霆的钱可不心疼,给他预约了最豪华的体检项目。尊贵的VIP客户一进门就有满脸笑意的护士迎接,从头至尾一路引导,一项接着一项,体验舒适,方便快捷。一想到普通医院里那菜市场一般的嘈杂环境,明霆觉得虽然生老病死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生老病死的过程,确实是有钱才能舒服一些。   他知道自己穿来之前的经验阅历并没有参透这个简单奥义,毕竟十几岁的小鬼哪儿知道有钱人的世界是什么样?那么,自己是在之后的时间里领悟到,所以才更加卖命工作的吗?   全程都有专人服务的情况下,即便再多的项目都能很快做完。由于早上是空腹来,检查结束后,体检中心为VIP客人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明霆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如此花样繁多的身体检查,对这里吃什么饭十分好奇,就拉着刘初阳去餐厅一探究竟。   餐厅装修高档,满布绿植,给人一种清新健康之感。自助就餐,一眼望过去菜色都很有卖相,肉类海鲜品类齐全。刘初阳随便拿了些点心后找地方坐,位置在绿枝掩映之中,她怕明霆找不到,特意打过招呼。明霆左看看右看看,钻入食物的海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样子。   刘初阳边吃边等,低头看手机处理一些工作,忽然感觉面前有一片阴影,她以为是明霆回来,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才……”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绝非明霆但熟悉的脸。   “真是你呀!”男人笑嘻嘻的,没说几个字,但声音听起来格外聒噪,一屁股坐在了刘初阳对面,一点都不见外。刘初阳脸色顿时显得尴尬,说道:“啊,是。你……你来做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没给她带来什么好的回忆,面对起来着实困难。   “来这里还能干嘛?不就是体检吗!”那男人轻轻搓弄自己的指甲,搔首弄姿,并且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不过这里是VIP区吧?普通的做下来都要上万了,一般人可是搞不起的。你也是好起来啦?”   刘初阳很无语,她按捺住自己想要把盘子扣在这人头上的冲动,冷笑道:“那你呢?最近混得怎么样?”   “还好啦,平时做做账号,也是闲得没事啦。”男人抛个媚眼,神秘兮兮说:“小齐赚很多,他不想让我出去工作受苦的,你懂的。”他“哎呀”一声,伸出手,把手腕上缠在一起的卡地亚LOVE手镯和梵克雅宝四叶草手链拆开,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刘初阳只想吐。   “不说这些,你怎么样?毕业之后都没听到过你的消息,同学聚会你也不来。我听其他人说你去了什么……忘了什么公司了,但是好像是做助理这种行政岗位呀!嗯……”男人做作地审视刘初阳,对她一身平凡普通的穿搭露出轻蔑的眼神,“怎么感觉好像跟传闻不大一样?难道你是陪老板来的?我就说嘛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土妞怎么可能飞黄腾达那么快,就算当初你在班上成绩最好,可还不是……”   “这位是?”   刘初阳抬头,听到了如同救星一般的声音!   明霆其实早回来了,只是刘初阳一直是低头扶额的动作没有注意到他。他站在侧方位听那个男人说话,虽然一句都没听懂,但是聋子都能听出来他在欺负刘初阳。于是明霆冷下脸来直接打断,那杀伤效果不容小觑。   “他是……”   “我是刘初阳同学呀,你是谁?”男人见到明霆后眼神一亮,眼神粘腻得好像一条蛆在腐肉上爬,恶心得明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霆瞥了刘初阳一眼,结合现在的情况,他已经分析出了大致剧情,在刘初阳身边一坐,面带营业笑容,颇有礼貌地对这男的说:“噢!您是刘总同学呀?我是刘总的助理,您……”他的眼睛在对方和刘初阳之间盘旋,很明显是让刘初阳介绍一下的意思。   刘初阳裂开了,她是谁?她在哪儿?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问对方:“思宇,你之前说来着?没工作是吧?” 第94章 小镇姑娘   这个叫赵思宇的男人没着急回答,而是再度细细打量明霆。   明霆晚上有饭局,穿得是人模狗样,加之气度不凡,寻常人见他定然会认为颇有身份——当然,要把那一头红毛排除在外。要是添上发色带来的刻板印象,“助理”这个说辞就颇为暧昧,不禁令他对刘初阳有了更多的审视和探究。   “哎呀,就是做做自媒体啦。”赵思宇笑道:“十几万粉丝而已,算不上什么的。”   “噢……”明霆拉长尾音,赵思宇以为他要客套一下,毕竟自己的知名度跟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比起来要大得多。可是没想到,明霆只是顿了一下,接着用轻飘飘的口吻说:“那确实。”他转头对刘初阳说:“刘总,之前公关部做那个KOL表的时候,都是请的大几百万、上千万粉丝的博主,我看人数那么多,还以为这一行很好做。看来……”他用眼尾瞥赵思宇,“还真不是什么人什么狗就能做起来的,早知道,我就多重视重视了。”他堆满笑脸问赵思宇:“你账号叫什么名字?做了多久?平时单子多吗?既然是刘总的同学,那不如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让公关部那边照顾一下生意?”   这话听得赵思宇面露尴尬神色。明霆要全都是讽刺之言,或者奉承之言,都算是好处理的情况。可他先是当头一棒,一副低情商的样子给带有人情世故惯性思维的赵思宇泼了盆冷水,还不等他发作,紧接着又开始谈论正经工作,好像他不是故意要刁难人,而是真的不懂这些。这让赵思宇如何是好?   “你怎么说话呢?”刘初阳突然说:“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在外面别老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你不知道你这么说会影响别人的情绪吗?体量小一点就不是人吗?”   “哦,对不起刘总。”明霆努嘴,装可怜。   “不好意思啊赵思宇,年轻人刚工作,什么都不懂。”刘初阳满是歉意地对赵思宇说:“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赵思宇决定不按照套路出牌,凭什么对方低情商,自己就要吃哑巴亏?他摆起尖酸刻薄的架子:“刘初阳,这我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手底下有这样的人,影响的可是你自己,放出来寒碜谁呢?而且你看看这模样,流里流气,你们公司企业文化也太随便了吧?不会是什么皮包公司吧?”   刘初阳一愣,显然还是太年轻,把世界上所有人都设想得比较要脸。但对真的不要脸的人,恐怕只有明霆才会被激发起战斗意志,他眼睛在天花板转了一圈,稍微挪动了一下餐桌一旁的绿植,再朝赵思宇勾勾手指。   赵思宇下意识探向前,明霆稍一侧身,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伸手给对方脸上来了一巴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次不光刘初阳愣了,连赵思宇都愣地说不出话来,瞪大一双眼睛,捂着自己脸颊惊喊:“你、你打我?”这事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令他被感屈辱,立即站起来大喊:“打人啦!杀人啦!”   高级餐厅内骤然骚乱,刘初阳慌了神。打打嘴炮就算了,可是明霆突然动手,性质就变了样。对方要是真的追究到底,他们不占理,完全没有任何狡辩的空间。此事因她而起,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霆悄悄按按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并站起来跟着大喊:“经理!经理在哪儿?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工作人员闻讯赶到,为首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自称是值班经理,姓刘。他在安抚好其他客人之后,把当事几人请到办公室里,避免节外生枝。   明霆全程都很淡定,听着赵思宇叽叽喳喳地哭诉一通,刘经理头疼,转来向明霆求证,明霆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我回来就看到他坐在那里。他说我打他,有什么证据?”   赵思宇说:“监控!肯定有监控!”   明霆说:“那你们调监控啊。”   刘经理差人把监控找出来,不过来人把刘经理叫到了一边,凑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话,刘经理脸色很不好,连连叹气。回到桌前,他向大家展示了监控画面。明霆他们那桌比较偏僻,只有一个摄像头可以拍到,正好还被一个绿植挡着,只能看到赵思宇凑上前,明霆有个抬胳膊的动作。   至于抬胳膊干了什么,画面没有呈现出具体细节。   一直紧张的刘初阳看到这些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明霆还是技高一筹,不打没有准备的脸。   “这……”刘经理为难地看向赵思宇,“有点模糊。您还有其他证据吗?”   赵思宇气得瞪眼:“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都可以作证!”   明霆冷哼:“真是招笑,谁看你呀?当自己是什么名人啊?”   刘经理怕他们再起争执,连忙做和事老,问赵思宇有什么诉求。赵思宇被打脸,颜面扫地,但是上升不到赔钱,他顶多只能要到一句道歉。便以此威胁,还搬出了自己网红的身份,暗示自己非常有影响力,可以制造无限大的舆论,若是明霆不道歉,他还会报警。   刘经理头疼得更厉害,他不是害怕赵思宇作妖,他是怕明霆生气。现在这些个年轻人实在是没有眼力价,自以为有几个小粉丝就是人上人,动不动网暴这个网暴那个,然而在明霆这种拥有企业背景的成功人士面前,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刘经理想息事宁人的真正对象是明霆,正要说话,见明霆把手机拍在桌面上,呵斥赵思宇:“报警?你报啊,现在就报!是不是自己没手机?”   赵思宇无法忍受对方一再激怒自己,“报就报!”他掏出手机正要按出去,刘经理立刻按下他的手:“别别,有话好好说,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是我们这边管理疏忽,没能给您带来很好的服务,我这边赠送您一个……”   “刘经理,你这话什么意思?”明霆问:“合着你已经认定是我做得不对咯?”   “没有没有!”刘经理连忙摆手,他只是想给赵思宇这个泼皮一些好处应付过去,没想触明霆的霉头。毕竟一个只买几千块钱套餐的客户和一个充了十几万的客户比起来,孰重孰轻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更何况明霆还有那么大一个公司,手底下员工办体检套餐就是多大一笔业绩?   明霆稍稍往椅背一靠,松弛说道:“刘经理我不为难你,毕竟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你开门做生意,不能拦着客人不让进,你有你的工作难处。这样,今儿这事儿纯粹是我和这傻逼的纷争,他神经病一样跑来骚扰女性,骚扰不成就含血喷人,连证据都没有,叫警察过来干嘛?”   赵思宇说:“什么叫我骚扰?我和她是同学,说两句话怎么了?”   明霆问刘初阳:“你俩认识吗?”   刘初阳只好连连摇头,令赵思宇大吃一惊。   “我长这么大不是来受气的,更何况遭人污蔑,干系重大,今天一事大家都做个见证。”他敲敲桌子,对赵思宇说:“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什么?”赵思宇怒极反笑,尖声尖嗓道:“哟,威胁谁呐!法院见之前咱们先互联网上见吧!”   明霆耸肩:“无所谓,主不在乎。”反正谁被扇巴掌谁丢人,他终于是能把电影里的情节自己演绎了一遍,心情很好。   赵思宇无计可施,只能留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大步离开,明霆也拉着刘初阳往外走。这时老张早就开着反着光的S680在门口等候,明霆见状,先手拉开后座,当着赵思宇的面大声对刘初阳说:“刘总,请吧。”   刘初阳这一天天被明霆搞得像是做过山车,赶紧钻上车,想着快点跑路。赵思宇气得瞪眼,明霆笑着对他说:“忘了告诉你,我不光是助理,还是保镖。”他秀秀拳头,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滚远点,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听见了没?”   一路上,刘初阳都是神情恍惚的模样,明霆说了两个笑话也不见刘初阳有所缓和,他见正好路过商业区,就叫老张停车把他们放下。   “不回公司吗?”刘初阳问。   “时间还早,先在外面逛逛。”明霆笑道:“你不介意我聊聊八卦吧?”   “什么?”   “就是那个傻逼啊!他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这么刻薄?”   刘初阳本不想多提,可是把明霆卷了进来,事已至此,确实有必要让当事人了解内情。可惜故事又臭又长,算是丑事一件,她需要酝酿酝酿。于是两人去了街边的咖啡馆,刘初阳靠着落地窗看了好一会儿街景,才说:“我本科时有一个男朋友,感情一直很好,嗯……他对我也很好,后来我读了研究生,他工作了,我们俩关系比较稳定,我就有了毕业之后和他结婚的打算。赵思宇是我研究生时的同学,关系吧……不咸不淡,我前男友总是来学校找我,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勾搭上了。”   “什么?”明霆有点难以理解,“那傻逼不是个男的吗?”   刘初阳笑问:“男的怎么了?”   “这……”   “当前男友跟我提分手时,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努力想要挽回。你知道吗,和一个人恋爱久了,不论最后还爱不爱,好像都会歇斯底里的试图维持这种关系,因为沉默成本实在是太大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浪费了全部的时间。我当时就跟着了魔一样,搞得自己很不堪,也有很多偏激的想法。后来仔细想,在这段感情中,我没有任何过失,他既然能跟男人在一起,那说明他本来就不直,一直是他骗我。如果我执迷不悟,最后耽误的其实是自己。”   明霆问:“那他跟男的在一起这件事,是他主动告诉你的吗?”   刘初阳摇头:“不是,他算得上一表人才,工作也很好,怎么可能会自爆?是赵思宇趾高气扬地向我炫耀时我才知道的。”   明霆白眼:“看他那样就是个傻逼,当时打一巴掌真是下手轻了,回头套麻袋往死里打!”   “别,你刚才那一巴掌差点把我吓得心脏骤停,这得多大公关危机啊!”明霆突然动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事后回想,他那一连串动作称得上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像是冲动上头的行为。刘初阳不知道真实的明霆对任何形式的“动手”都能信手拈来,并且有着丰富的甩锅经验,还是会后怕地阻止明霆,“别因为该死的男同性恋搭上自己!”   “确实,真是该死的男同……”明霆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在“男同性恋”的范畴,这么一骂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不不不,他不是该死的男同性恋,他自认为就是路见不平一普通男的,才不要被某种标签定义。   “所以你就是因为受过伤,所以后来才修无情道?”这才是明霆想要了解的真正八卦。别人怎样与他无关,作为刘初阳的“朋友”,他只想了解更多刘初阳的内心世界。   “要说完全没有这个原因是骗人的,毕竟一场恋爱谈了那么久,最后变成这种结果,是个人都会有点ptsd。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刘初阳的老家很遥远,小镇不大,从东边走到西边不过片刻功夫。就是这么短短的距离,想要离开却难如登天,唯一的捷径就是考出去。为此,刘初阳努力了十八年,小镇姑娘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这故事不算新鲜。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可以同时收获学业和爱情的幸运女孩,我的人生将会跟老家那些学都没上完的玩伴截然不同。但其实不是,我高估了自己对于打击的承受能力,分手正好赶上毕业那段时间,整个人状态很不好,还信了很多什么远走他乡心灵之旅的屁话,错过了很多好的offer,就业行情这个东西说变就变,由不得人挑选。最后才来了锐锋……啊不是,我没有说锐锋不好的意思。”   “我知道。”明霆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哪里奇怪,原来是这儿呀!”   “啊?”   明霆说:“我觉得你学历很好呀,成绩也很好,总是就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就甘愿跑来做与自己能力不匹配的助理岗位?虽然做我明霆的助理是相当有面子的一件事,但是……”   “喂!我那个时候哪儿知道你是谁!”刘初阳辩解,“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哪怕老板突然变成弱智她都得坚持下来,因为她需要在这个城市里先站住脚,需要给自己一个面对困难重新开始的机会。   刘初阳的手指轻轻扣弄着咖啡杯壁:“对不起,明总,是我没有本事,最后还得让你出马,弄出了这么多麻烦。”   “嗨,不能说是你没本事,毕竟一般人生活中遇不到那么多傻逼,一时半会儿哑口无言手足无措很正常。哪儿像我呀,我见过的傻逼可太多了,我敢站在桌子上跟董事会的傻逼对骂,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傻逼友商大呼小叫,我在乎什么?反正谁心里难过谁自己清楚,我爽得很!”明霆长舒一口气,“刚才那种小卡拉米算个屁呀!只不过对付别人迫于脸面只能斗嘴,我还得感谢他给了我个能动手的机会。说真的,暴力能解决的问题,就是最简单的问题。这种不带把儿的玩意,我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动我一根毛吗?”   他说话粗糙了一些,刘初阳笑笑,并不太在意,说:“但是赵思宇确实有几个粉丝,以他的脾气肯定不想吃这个亏,他虽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沾上了也觉得恶心,得防备一些。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处理。”   明霆说:“哟,您现在也是公关大拿了?”   刘初阳说:“天天跟在您身边,算是久病成医了。反正他要是敢跳脚,我肯定是不会再忍让的,要是牵连到你头上,甚至影响到公司的话,我绝对不饶他。”   明霆双手合十:“多谢姑奶奶罩我。”   把咖啡喝完,明霆带着刘初阳在街上溜了一圈,见到路对面的香奈儿店面便把刘初阳带了进去。刘初阳对这些奢侈品不陌生,逢年过节帮明霆送礼的采购工作都是由她来做,送给那些夫人小姐的箱包皮具自是少不了。她以为明霆有什么需求,只见明霆随口叫人拿了一个CF让刘初阳背上试试,看了一圈纠结地摇摇头,评价有点老气。再换一个leboy,感觉有点太休闲。   明霆问:“你喜欢哪个包?我送你一个。”   刘初阳十分意外:“不年不节,你送我包干什么?”   “送你个礼物不行吗?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明霆疑惑:“女孩不都是很喜欢包的吗?都说包治百病,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再说了,你没看那个傻逼看到我那台S680的时候什么嘴脸?”他原来不理解以自己对于车的超高品位,怎么会买迈巴赫这种“庸俗”的产品。在经历这么多人情世故之后他才明白,大家都很庸俗,因为庸俗很简单,很容易被理解。所以迈巴赫的定位从来不是什么“驾驶者之车”,而是被照亮的事业与前程。   说不喜欢香奈儿,刘初阳觉得那是在骗人,多少女孩不吃不喝攒上许久都够不得准入门槛。她也曾沉浸在消费主义的洗脑中不能自拔,可是,然后呢?和欲望斗争是艰难的,刘初阳把包放下,坚定地拉明霆出门。   “我如果需要,可以靠自己挣,不需要你给我买。”刘初阳说:“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好看的包,漂亮衣服,像你家一样的大房子,其实我也很喜欢跑车……你问我为什么努力工作?因为我这辈子不打算靠任何人,不想像个小鸟一样只要讨人喜欢就可以获得奖励。我不要那样,我要靠自己把这些挣到手。”   年轻女孩展露出自信的光芒,虽然她理想的未来距离现在还很遥远,但谁说未来不会到来呢?明霆望着刘初阳,自己陷入惭愧之中。即便有一屁股烂账,但他算是个成功人士,他不缺钱,逐渐习惯了更大的计数单位。殊不知,他的“理所当然”已经变成了一种无形之中的“傲慢”。若不是被刘初阳一番话敲醒,他恐怕还在沉浸其中,洋洋自得,那和“赵思宇”之流有什么区别呢?   明霆不想忘记来时的路,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他决计把持住本心,意味深长地对刘初阳说:“我明白了。” 第95章 将计就计   一切如刘初阳所料,贱人就是矫情。赵思宇回去就把他所遭遇的事情编排成了一个全新的狗血故事,夸张了明霆的行为,把巴掌上升成了拳脚,迅速发布在网络上,博得了大量的关注。好巧不巧的是,他在视频里对当事人的外貌进行了一番描述,再结合S680的车牌号,有网友把明霆的照片发到评论区,本意是开玩笑问赵思宇不会是这号人物吧,没成想得到了赵思宇的肯定。   赵思宇半是震惊半是疑惑地对着明霆的公开资料仔细核对,虽然越看越不理解以明霆的身份为什么会和他玩角色扮演游戏,并且神经病一样给他来上一巴掌,但是他知道,他找到了流量密码,这巴掌值得。   普通人在网上诉苦打嘴架,网友们撑死出出主意,大多时候看都懒得看一样。可当事人一方要是具有浓郁的标签符号特征,特别是很多人都认识的情况下,那情形就喜闻乐见了。   关键是明霆此前要么在网上没有一星半点露出,要露出就突然露出个大的,风评极好,玩车的无论是老哥还是鬼火都很待见他,再加上他总自称“颜值博主”,女孩儿们就算不爱看车,也爱看他。当然,和周梦勋站在一起时尤其秀色可餐。   这样一个几乎没什么太大瑕疵的人突然被爆阶级霸凌还动手打人,即便锐锋的公关们遭就被刘初阳打好了预防针,事件的走向也不在他们的预设范围内。   舆论场的声音很多,参与的人群也比以往要复杂多元一些。不过大家没那么好骗,赵思宇无图无真相,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赵思宇就发动各种力量,把明霆那天的就诊记录挖了出来,还有人说自己当时也在场,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赵思宇把自己当时偷拍的监控画面发到了网上。   绝对的真相和绝对的谣言都很脆弱,只有有包琵琶最令人欲罢不能。   就连明霆自己看了都不由赞叹赵思宇这两把刷子虽然恶臭,但是春秋笔法确实能挑动情绪,他要不是当事人,高低得给这篇帖子点个赞,然后痛骂资本家恃强凌弱,毫无人性。   刘初阳看明霆还能笑得出来,有点恨铁不成钢,她自己气得半夜睡不着觉,恨不得冲到赵思宇家里去扇上两巴掌。   明霆反过来开解她,端上一杯茶水,说道:“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我做得小气了。我后来也复盘了一下,实在是没必要当下打他,应该忍住,然后等过两天,找个麻袋给他套了暴打一顿,冤没头债没主,不是更好吗?你看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形?我就打了他一下,不疼不痒,他描写成比套麻袋还夸张的人身暴力。哎呀,大意了,就当我吃亏买个教训吧。”   “什么?”刘初阳挑眉,“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霆耸肩:“你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怎么还一个人生闷气?你应该出去战斗啊!”   “我不是在公关他吗?你放心,他那点黑料我可以全都有,等我给他放出来,我让他连他亲亲老公一起跟着陪葬!”刘初阳摆手,把自己带偏的主题拉回来,“不过这次声势实在是有点好大,水很深,不像是他这种层次的人可以带得动的节奏。”   “所以这傻逼并不是重点。”明霆断言,他与刘初阳交换过眼神,心中都有了计较。   外部节奏自有人处理,兜底手段还是有一大把的。明霆需要面对的,更多的是来自内部的压力。这个时间点并不好,因为他对于锐锋新品的改款计划有了初步确认,其中有很多可能存在争议的细节是他需要和董事会对线争取的,这会儿,他还没开口就已经在一群老头子面前落了下风,连孙玉宁都忍不住阴阳怪气问他,明总怎么大意了?   明霆不惯着孙玉宁的臭毛病,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孙玉宁比口型:大意你大爷。   孙玉宁到底是被明霆训练出来了,面对明霆喷脏都能淡定许多。他说:“明总,其实没人在乎你在外面到底干了什么,只是你既然从某一刻起决定站到台前,成为锐锋的‘代言人’,那你的一举一动引发怎样的效应,我想你要比我明白。现在又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不论真假,印象已经形成,你要如何跟大家交代呢?”   他很少说人话,这算一句。明霆说:“我对你的建议是,别在我心烦的时候过来招骂,否则,你肯定是要被打的。”   孙玉宁只好耸肩。   回到办公室,刘初阳把当前的情况向明霆做了汇报。   追溯到各种账号背后的源头,可以确定这当中夹杂了不少友商的势力。这一部分先按下不表,单说赵思宇的事情。赵思宇算是个偏向美妆类的好物购买分享类博主,平时接的商单不少,最近手头在推的是一款口服补剂。这个品类比较微妙,很多博主并不想涉猎,刘初阳留了个心眼,顺手查了查。起初并没有查出异常,后来又被同事们翻出来深入,才发现这个号称国外小众品牌的东西实际上并无资质,成分也存在虚标。   这可让刘初阳抓住了机会,蛇打七寸,辅佐赵思宇那些不检点的私生活小料,包括不限于干涉他人情感,攻击女性等,将这个人直接从互联网上一波带走。但是刘初阳并没有为此获得胜利快感,她知道处理一个人很简单,但是处理因此产生的事件没那么简单,正要聊接下来的策略,就被明霆的电话打断。   明霆“嗯嗯啊啊”几句,挂了之后无奈地对刘初阳说:“回头再聊,我先去应付吴雪容。”   “他?”刘初阳担心地问:“他会不会为难你?”   “不知道,去看看。”   “……哎,都怪我,当时我要是把赵思宇早点轰走就没这些事了。”   明霆笑道:“别总复盘自己的错误,事情发展到如今进步,错的是赵思宇挑衅你,错的是我动手打他,错的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所有人都存在错误,但唯独你没错,知道吗?”   刘初阳问:“那你要跟吴总承认吗?”   “呵,我这个人啊,一贯光明正大!”   吴雪容办公室内。   “没有,真没有!我他妈有病吗我动手打人?我都不认识他啊!再说了,我什么身份?我是那种人吗?”明霆掷地有声地说:“污蔑!都是污蔑!监控里的事情我已经解释很多遍了,是他骚扰我的助理,我跟他理论几句不行吗?一个小姑娘被一个恶心的男同性恋纠缠,回去都要用消毒水洗衣服的好不好?我不站出来我还是男人吗?我已经要起诉这傻逼了,官号也发文了,法律会予以我公正和清白!”   吴雪容意味不明地盯着明霆,明霆挺直脊背,拍拍胸脯,目光坚定地像个战士。吴雪容说:“我需要你告诉我这些吗?”   明霆问:“啊?”   “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明霆有点不懂吴雪容的意思,“还能有什么?成天到晚围着研发和比赛转,要么就是该死的友商。哎,这次的事,难保不是哪位友商想出来的馊主意,知道产品上打不过我,就在为人处世上给我泼脏水,真是可笑。”   吴雪容问:“那你找到是谁了吗?”   明霆本来是看向吴雪容的,听他这么一说,眼睛缓慢地转向了别处。虽然心里有了一些目标对象,但是在吴雪容这里的很多说辞都是在胡言乱语。他不知道吴雪容掌握多少信息,顺着对方的话反问:“我要是说其中必定有伏尔甘的动作,你相信吗?”   吴雪容说:“你最近又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何必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是因为我太安分了,才令他们感到不安吧。”明霆摊手:“毕竟一个连续出招的对手远不如一个按兵不动的对手可怕,不是吗?”   吴雪容说:“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突然跑去体检,我记得你之前昏倒过一次。”   “这么关心我?”明霆面上嬉皮笑脸,心里紧张得很。他不认为吴雪容那么好心,也许如刘初阳所讲,他的身体状况不单单关系他自己,更关系着锐锋。要真是有什么不测,难保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比他退居二线。   吴雪容沉默,明霆转移话题:“好啦,你不说我也知道,在这个公司里人人都盼着我下台,你嘛……你算把我当成一回事儿。放心,我身体好得很,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肯定第一个向你汇报。不说这个了,谈谈现在要紧的事。哎,我没想到现在竞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去检查身体都能搞出来这种是非,既然是他们伏尔甘先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那天从体检中心回来时,明霆就已经暗暗定下了策略,他知道但凡赵思宇敢吭声,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定会闻着味追上来,届时他便将计就计,做成“一切都是有人设计陷害他”的局面,这样他的方案想要落地,在董事会和吴雪容面前就有了更加强力的说法——万事要“师出有名”,他明霆都被友商侮辱至此了,若还是见死不救,成何体统?   私人恩怨一番拆解成了商战布局,这一招怕是人在家中坐的查理徐都没想到,就莫名其妙接了个大锅。   吴雪容见明霆气定神闲,就问:“那你想怎么办?”   “吴总,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最近的注意力全在赛事上,你要是问我赛季目标完成的怎么样,我可以跟你聊上好久。至于伏尔甘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都是嘴炮打在前面的,哎!从长计议!你要是有什么损招可以告诉我,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   明霆展唇一笑,天真无邪。   “你不提,我都忘了。”吴雪容说:“车队一直满世界跑比赛,我看过一些,不过还是看不太明白。他们今天是不是有比赛来着?”   “对,现在应该差不多快结束了。”明霆掏出手机,恰巧那边正赛结束,结果出来,锐锋的两个人竟然双双无缘领奖台!特别是周梦勋,连续两场成绩不佳足够被人再骂上几轮了。   吴雪容见他神情异样,问他怎么了,他摇头,说这一站成绩一般般,可能是赛道太干,或者赛道太湿,也有可能是赛道不干不湿造成的,谁知道呢?找了半天客观理由,就是不谈自身可能存在的问题。   两个人兜了半天圈子,明霆逐渐丧失耐心,吴雪容才悠悠说道:“明霆,车队的成绩不是我关注的焦点,但是你当初和董事会的约定是有白纸黑字的,我是见证人。我相信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优势在你手上,但越是这种时刻,越是大意不得。”   明霆哪儿有不知情的道理?他的忧虑比吴雪容更重,离开公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梦勋打电话,谁知他还没说话,周梦勋先问他在国内怎么样。明霆无奈笑道:“我的新闻这么红吗?连你在国外比赛都能听说?”   周梦勋说:“因为我关心你。”   “你少关心我,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明霆犹豫问道:“还是车的问题吗?”   “有一点,我已经跟陈瞳说过了。不过我……可能也是我状态不太好。”   明霆问:“我的事情影响到你了吗?抱歉,是我贪图一时爽快,没想到还能引出来这么多麻烦。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他顺便把详情向周梦勋交代一番,周梦勋一听是为了刘初阳,就不再追问了。明霆这人就是如此,自己委屈一些没什么,见不得身边人受一星半点的气,自当是第一个站出来撑腰,不何后果。   任何人都可以不理解明霆,唯独周梦勋能理解。   “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明霆很坚决。   “那就别一副追悔莫及的口气了。”周梦勋笑了笑,随后关切问道:“打得疼吗?”   明霆抱怨:“哎,这不就是打得他不够疼才瞎折腾吗?”   周梦勋说:“我是说你的手。” 第96章 食色,性也   明霆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周梦勋的嘴脸。他本来还担心成绩问题导致周梦勋心情不佳,对方既然有意调情,那说明心态尚可。明霆不想死抓着不开心的事情不放,就顺着他说:“疼啊,怎么不疼?你不知道那傻逼脸皮有多厚。”   “你开视频。”   明霆照周梦勋的意思打开摄像头,周梦勋让他把手掌摊开,明霆眨眼好奇,看着屏幕里的周梦勋吹了口气,仿佛真的有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掌心。   “吹吹就不疼了。”周梦勋说。   明霆一愣,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好似某种密文,不断在他心头萦绕,最后变成一条细细锁链,将他的心脏锁住,收紧的一刹那令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他倒退一步靠在墙上,大喘一口气,周梦勋问他怎么了,他谎称有灰尘钻了鼻腔,想打喷嚏没打出来。   他自认为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但是也逐渐在若干谎言之中有了疲惫之态。   周梦勋下午的飞机抵达,当天上午一进办公室,明霆就收到了体检报告。在他打开的同时,刘初阳接到了体检中心的电话。   刘初阳有点纳闷儿,很快想起来当初给明霆买套餐时,由于明霆没有任何亲属,她就在联系人一栏上暂时写了自己的名字。她听对方的态度含蓄谨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中间那些客套和专业的说辞她都没仔细听,就记得对方最后郑重地告诉她,明霆的检查结果中有某某几项指标非常不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隐患,安全起见,务必要敦促明霆去做专项复查。   听罢,刘初阳脑子里率先出现的念头是:这机构不会是夸大其词想骗钱吧?等她挂了电话,一边做着手头的事一边反刍刚刚的信息时,手已经不自觉地打开了搜索页面,逐一检索那几个医学名词,得到的结果令她汗毛倒立。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大力推开,明霆吓了一跳,瞪眼看向闯进来的刘初阳,“干嘛?大姐,你怎么不敲门啊?想吓死我?”   “我看你是想吓死我!”刘初阳赶紧把门关上,急步走到明霆面前,“你收到检查结果了么?”   “那个啊,收到了啊。乱七八糟的,看不懂。”明霆一早打开过报告,不愧是极为昂贵的套餐,光检查结果就有十几页,详细到恨不得把明霆的头发丝成分都分析一遍。只不过报告是一种很严谨的东西,只会给到检查者的当前数据,以及该数据应该存在的合理范围,至于高出去或低出去多少,因此会有怎样的影响,都需要去正规医院进行专门的检查才有定论,他们是不会担保此责任的。   所以明霆说自己看不懂,并非在逃避问题,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刘初阳盯着明霆半天,艰涩地问:“那你、你最近觉得自己身体怎么样?”   明霆说:“挺好的啊,还那样儿。”   “怎么会……”刘初阳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坦白说:“刚才体检中心的人给我打电话,建议你去做几个专项复查,他们说数据上看……不太好。”   明霆一怔:“什么意思?”   刘初阳摇头。   “骗钱呢吧。”明霆哈哈一笑,“你也知道啊,这种私立机构就是要做大项目才有利润,可能就是觉得有钱人都惜命,所以才搞得神秘兮兮的,看把你吓的。”   “……我们可以去公立医院做。全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科室都在这里,只是去检查一下,也不麻烦,对吧?”刘初阳虽然是征求明霆意见的口吻,但是那态度显然已经非常坚决了。明霆的动作逐渐僵硬,手指停留在翻起的文件上,一动不动,唯有心跳逐渐加快。   他看着刘初阳,刘初阳没有在开玩笑,所以即使他不知道报告上的数字意味着什么,都从刘初阳的眼神中得到了某些结论。要说他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疑问是不可能的,他定神想了想,对刘初阳说:“好,那你安排吧,别告诉任何人。”   “我明白。”   明霆把报告重新翻找出来,一项一项对着在网上查。从茫然逐渐变为焦虑,最后再度陷入了茫然。他本来有好多工作要做,这一刻起,他什么都不想做了,自己在办公室里枯坐许久,看了看时间,给刘初阳留了条信息,独自出门开车去了机场。   来接周梦勋不是计划中的事,明霆说服自己的理由是给周梦勋一个惊喜,其实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见到周梦勋。   出口处人潮不息,摩肩接踵,稍不留神就会错过。明霆带着帽子口罩,混在接机的粉丝群里,发呆一样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他动了动,因为他在人里一眼就看到了周梦勋。哪怕带着帽子,那个人都明显得好似白纸上的一个墨点。   明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挥手呼喊,在他有动作之前,周梦勋抬起头,仿佛早早感应到了不一样的电流,目光穿越人群抵达明霆的面前。   这时,粉丝们也找到了周梦勋,一拥而上,把明霆甩在身后。   周梦勋跟着车队一起回来,大家对这场面见怪不怪,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周梦勋无心应对,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断寻找着明霆,明霆站在很远的地方,手指在唇前竖起,然后拿着手机比划了一下,给周梦勋发了一条消息后转身离开。周梦勋以前就不是有耐心的人,现在更没心情,他不是明星,只是一个车手,没有义务应对比赛之外的任何情况,转头就把烂摊子丢给了陈瞳。   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周梦勋看到明霆给自己发的消息,孤身一人去了停车场的偏僻角落,找到了明霆的车。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周梦勋又惊又喜,克制住想要拥抱明霆的冲动,“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明霆笑道:“周梦勋,你要是敢把我认错了,有你好果子吃。”   “我只是随便一说。”   封闭的车厢内,明霆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周梦勋。在见到男朋友一刻,明霆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想,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你累吗?我定了很感兴趣的一家饭馆,我们是先回家休息一下,还是四处逛逛直接去吃饭?”   “都行,听你安排。”   “嗯……那我们现在直接去吧,我有点饿了。”   明霆已经很久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他不记得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也从未在意过。他坐在餐桌前,看着满目美味珍馐,生理上仍旧没有进食的欲望,他的大脑却在不断的催促他开动,好像以此就能证明他身体健康精神良好,体检结果都是在骗人。   小时候,福利院的老师总对他讲,喜欢吃饭的小孩才会健健康康地长大。   他在周梦勋面前吃饭比任何时候都卖力,因为他知道周梦勋喜欢看他好好吃饭,这样就不会多怀疑他什么。吃到最后,他几乎要忍不住想要呕出来,周梦勋抚摸他的后背,问他怎么忽然如此反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可真难伺候,我吃的少是不舒服,吃的多还是不舒服,怎么什么都能让你联想到不舒服?”明霆开玩笑,“吃撑了就是想吐啊,不然还能怎样?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哦,那你是不是怀孕了?”周梦勋抿嘴笑起来,很快,他就坚持不下去,毫无信念感地说:“你也得有这个功能才行啊。”   明霆突发奇想,不知道对于周梦勋而言,自己是穿越来的和自己能怀孕这两个命题,到底哪个更扯淡。   反正都是非自然科学,试试倒也无妨。   在床笫一事上,明霆不是那种有羞耻心的人,他既喜欢周梦勋,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有什么可回避的呢?只不过周梦勋比他更热衷,显得他被动罢了。两人数日未见,回家后连行李都来不及归置,跌跌撞撞滚到了沙发上。明霆坐在周梦勋腿上,他扬起脖子便能看到自家的天花板,在极限时他有片刻眩晕,好像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睁眼就是这么一片陌生恍惚。   他不断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谁,到底身处何方,所经历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周梦勋稍稍直起身来,托着明霆后颈,在他仰头后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脖颈上轻轻用牙齿划过。明霆有点痒,转动脖子低下头来,垂眼看向周梦勋,长长叹气。   他真的……拥有过眼前这个人吗?   “我还不够卖力?”周梦勋以为明霆不满意,便抱着明霆站起来。明霆叫了一声,双腿攀附周梦勋腰侧。这样一上一下弄得明霆亦如浮萍,没有着落,脑袋靠在周梦勋的颈窝里小声说:“不是,你少编排我。”   “我编排?”周梦勋笑着问:“那实际上你怎么想的呢?”   “我……”明霆故意在周梦勋耳垂上咬了一口。他怎样想?自然是想天长地久的。   一大早,周梦勋就自然醒来。他轻轻放下怀中的明霆,打算出门跑步,明霆醒了过来,迷糊地揉眼,问:“一回来就这么努力?”他还想和周梦勋再搂一会儿,口气中难免带些不经意的抱怨。周梦勋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上一口,说道:“不努力怎么行?比赛之前称体重,莫名其妙重了两斤。”   周梦勋对饮食管理极为苛刻,但在于明霆交往后,偶尔会吃一些不在计划范围内的食物。连周梦勋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难以解释,为何之前毫无兴趣的食物,如今也难抵口腹之欲?任谁看来周梦勋都是在朝着“正常人类”的方向回归,但结合职业身份,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明霆开玩笑:“别告诉我你上不了领奖台是这两斤压的。”   “情况可能比较综合。”周梦勋严谨一些。嘴上不提,他的心里非常在意当前成绩的低迷,甚至有点无法接受。他的训练计划翻倍,得抓紧时间出门才行。   刘初阳帮明霆搞定了专家号,后续又是一连串的检查,有些结果需要等待数日,明霆忙着忙着也就忙忘了。直到出了结果要去见医生的那天,刘初阳来提醒他,他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其实有问过刘初阳愿不愿意陪他去,毕竟这算是他个人私事,跑医院也很麻烦。刘初阳问明霆,那你有家属吗?明霆想说周梦勋,但是他不能把这些事都告诉周梦勋,也不能把自己和周梦勋的关系公之于众,只能摇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摇头的模样在刘初阳看来很招人怜惜。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是一个强者形象,但是刘初阳知道的太多了,她眼中的明霆有时是很孤独无助的。   “你的身体出现问题是直接影响锐锋的,同时也会影响我的工作。”刘初阳有条有理地说:“所以啊,跟你去医院,确保你能为锐锋再卖命三十年,应该在我的工作范围内吧。”   明霆相视一笑。   两个人坐在医生面前,老专家对着各种片子和报告仔细核对,他的表情有严肃、有疑惑、还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成分,看得两人心惊胆战。   明霆甚至还在想,难道真的被发现货不对板了?不能吧,这些检查里没有一项是检查脑子的。   “我到底……怎么样?”明霆鼓起勇气问。 第97章 十万个为什么   医生用目光指向刘初阳,问明霆:“这是你家属吗?”   “不是,是我同事。”明霆说:“有什么情况您直接跟我说就好,我都可以接受。”   医生沉思犹豫。他从业数十年,怎样的疑难杂症没有见过?可眼前这位患者的情况着实让他看不明白。从结果上看,患者可以确定是癌症,但是表现出来的病症是对不上的。再从时间、病理以及其他综合情况来看,似乎不单单是这么简单的一项癌症可以概括。可要说是扩散,其他器官的衰竭程度均与癌变无关,几乎是各有各的问题,就剩下一颗心脏还在完好无损地维持着跳动。   莫说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根本没有存活的概率。就算玄学降临,这个人以各种方式延长了寿命,但是胃部、肺部以及肝脏方面的恶劣情况,哪一块单独拎出来不会再杀他几次呢?   现在患者难以用“病入膏肓”来形容,而是“行将就木”才对。医生都想问问明霆,你平时不疼么?不难受么?你没觉得自己不对劲么?   医生神色复杂地打量明霆,这个人是怎么维持生命体征到现在,甚至还能保持一个正常人的机能状态的?他不懂,完全不懂。再三沉淀后,把自己能解释得通的部分告知给明霆,剩下无法解释的,他还需要和其他专家同事仔细研究才行,毕竟这情况绝非罕见,而是见都没见过。   “啊?”明霆大叫一声,“胰腺癌?什么玩意?”一旁的刘初阳脑子也变得空白,没反应过来医生的话。   “从病理检查来看,确实如此。很遗憾,结果比我们预期的要复杂一些。”这样不幸的消息,他告知过无数病人及家属,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他身后的小大夫都准备好向患者递纸巾,只听明霆很认真地问:“大夫,你确定我是癌症,而不是……”他指指自己的脑子,“这里有问题?”   患者也好,家属也好,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但是像明霆这样抽象的实在不多见。医生想问明霆,你都快死了,还关心自己脑子干什么?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难接受,但是我们会组织多学科团队制定方案,包括手术和日后的化疗,当然也会结合患者和家属的意见……”他建议明霆再去其他科室检查一下,隐晦地表达出患者并非单一病症的意思。   明霆问:“能治好吗?”   医生含蓄地说:“虽然病情严重,仍旧有方案可以帮助您延长生命……”   “所以我会死,是吗?”   医生沉默。   刘初阳忽然紧紧抓住了明霆,听到“死”这个字,表现得比明霆还要激动。明霆到现在其实都还没有消化这个信息,他只是顺着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问题挨个问:“那我还能活多久?”   “三到六个月。”医生既要保证客观,还要尽量向明霆传递一些生存希望,“如果治疗得当,也是有机会延长的。”   “那不还是要死?”明霆反复问,“怎样能活?”   医生束手无策,在他看来,明霆能活到现在都是医学奇迹。   一间小小诊室承载了太多生死离别,医生不论再说什么,似乎都只能是和死神打个商量,让他的病人在这世上多活一刻,尽量延长时间,去和这个世界好好的告别。   明霆走出医院大楼,正午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有些刺眼,伸手遮在额前。刘初阳站在一侧,掌心一片冰凉。两人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木桩子似的,直到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嫌弃挡路,说了句“让让”,明霆才率先回神。   他在口袋里抓了抓,除了手机和车钥匙没有别的,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抽烟。   “明、明总……”刘初阳眼神闪烁,一如她内心慌乱的节奏,饶是跟在明霆身边见过一些世面,当面对一个亲近之人的生死问题时,她的表现还是过于稚嫩青涩,“你别多想,一定还有办法的。”   “哦。”明霆心里同样很烦,从楼上下来这一刻的工夫,嗓子干涩发痛起来,要不是吭声回答刘初阳,他都没有发觉。“别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知道。”老板身患绝症关系重大,牵扯许多内部利益纷争,刘初阳必须谨而慎之。   “好。”   刘初阳说:“那你是想回家,还是回公司?”   “回公司吧,还有一堆事儿呢。”   明霆自己开车来,刘初阳坐上副驾后,见明霆按了好几次启动键,车都没有反应,一个人闷头琢磨了半天,才发现没踩刹车。明霆开个玩笑,从停车场驶出时,拐弯就像没长眼似的,直愣愣地撞到了栏杆上。   M4的恶魔之眼顿时瞎了一只。   刘初阳吓出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原来明霆只是看似无所谓,心里早就慌了神。于是赶紧把他轰到副驾,自己当起司机。这下一弄,公司也别去了,刘初阳把明霆送回了家。   明霆站在家门口还不忘跟刘初阳说:“一会儿见着周梦勋,就说我……我翘班,什么都别跟他说。”   “好。但是……”刘初阳问:“周哥他们不是去比赛了吗?他能在家?”   “哦对,他走了。”明霆这才想起来。   刘初阳叹气,替明霆打开家门,明霆鞋都没换就走到了沙发前坐下。刘初阳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明总,要我陪你会儿吗?”   明霆抬头看向刘初阳,笑道:“我挺好的。”   刘初阳沉色道:“要不我们再多看几家医院,综合一下意见。看过一个大夫就盖棺定论,不太好,万一误诊了呢?你看他刚刚说话时犹犹豫豫的,不像是靠谱的样子。”   “这不是你找的专家吗?还不够权威?”   “专家也是人,也有打眼的时候。总之一定要多看几个才行。”刘初阳坐在明霆身边,“你也别吓唬自己。”   “刘初阳,谢谢你。”明霆默默说道:“今天辛苦你了,对了,再拜托你个事儿,一会儿你把我车开去修吧,好吗?”   刘初阳听出来明霆这是想支自己走。他现在这状况,既应该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但又叫人不放心他独处。刘初阳自己心烦意乱,在明霆面前恐怕只会徒增焦虑,于是点点头,叮嘱明霆如有需要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又给明霆点好了外卖,才拿着车钥匙离去。   现在,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明霆的烦乱才逐渐显露出来。他坐不住,开始在屋内不停地踱步,手指在口袋处磨蹭,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干脆冲下楼去买烟,结账后来不及多走两步,出了便利店就急切地撕开包装想要点燃一支。   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没有擦出火苗,刚才结账时分明还是好的。所有倒霉事都集中上来,明霆用力按压,火苗蹭一下冒到了他的脸上,很快再度熄灭。他气得想把打火机丢进垃圾桶,手刚抬起来就感觉到出入便利店的客人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好像他有病似的。   他确实有病,不可以发疯吗?回头看到玻璃前的自己,他才惊觉,原来自己哭了。   明霆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抹干净脸。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按打火机,火苗燃出来,很弱很小。他把烟咬在春间凑了过去,好不容易才点燃。   当烟雾顺着他的喉管充盈肺部一刻时,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他没有着急再去吸,而是用手指夹着烟抬过眼睛,透过光去看那层烟雾。他突发奇想,为什么自己得的不是肺癌?小说里不应该都是那样的吗?   为什么他年纪轻轻会有如此大病?为什么早些没有发现?为什么要在他拥有过爱情和事业之后,突然从他手上夺走呢?   明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而“死亡”对于现在的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放在以前,他会做游戏回档的猜测,但是现在他完全不敢,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他没有那种侥幸心理。他终于理解了周梦勋为什么说自己在赛道上会因为怕死而无法拼尽全力。   原来是这种感觉呀。   明霆啊明霆,你怎么丢了这么多烂摊子给我?公司里暗涌流动不谈,身体都拖累成了这样。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吗?知道自己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要化为泡影了吗?知道自己无法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吗?如果你有所预料,你会对自己年轻时不计后果地拼命而后悔吗?会为命运的不公而愤恨吗?   明霆啊明霆,你才三十岁,你的人生原本才刚刚开始。   不知不觉,明霆已经抽了三根烟,他看着燃烧殆尽的烟蒂懊恼不已,都病入膏肓了,怎么还在做这般伤害自己的事情?可是,他真的生病了吗?一个晚期病人不都是躺在床上,浑身插满管子,一副随时要死的模样吗?   他还能行走跑跳,还能吃喝拉撒,除了几次突发昏厥之外,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明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有无数个问题,但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   唯一肯定的是,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周梦勋在外比赛,只要确定明霆有空,都会打个电话过来。明霆愁得睡不着觉,仍旧要在周梦勋面前摆出笑脸,亦如平常。但心细如周梦勋,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明霆的异样。他追问明霆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明霆必然否认,最后被问得没有办法了,才谎称说是工作上有烦心事。   这是周梦勋一直有所诟病的地方,他可以在方方面面照顾明霆,唯独工作,他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得明霆反过来宽慰他,叫他安心比赛,自己的法子多得的是。   明霆得空就跑去医院,亏得刘初阳上心,加之钞能力奏效,短短两三天内,明霆几乎把能找到的专家都看了一个遍。每个人看着他的一沓病例和片子都沉默良久,露出了相同的困惑。   他患癌不假,晚期不假,生命所剩无几不假,只是医生们都无法完全肯定明霆所患是否全然是癌症,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病症是与明霆相符的,专家会诊时,即便默认了明霆活不过三个月,可是对此成因仍旧难以解释。一个个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的在世华佗都皱眉摇头,试图跟明霆多多接触,找到其中奥法,攻克这一神秘难题,不能让明霆死得不明不白。   这可苦了明霆,既要保密,又要在医院辗转,还要兼顾工作,他比原来更忙,也更加疲惫。不过好处是,他变得麻木了一点,虽然还不能完全接受事实,焦虑心情稍稍缓解一些。   他一个人从医生那里离开,去停车场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再走近一些,对方先跟他打了招呼。   “明霆!”   明霆眯眼一瞧,连忙挥手:“端子!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媳妇儿住院,我过来看她。”   “啊?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小手术,没多大点事儿,过两天出院了。”杜安问明霆:“你呢?”   “我?我就是……我……我最近腰不太好,过来看看。”   “你们天天坐办公室的,确实都容易腰不太好。你呀,平时应该多活动活动。”杜安眼睛在明霆身上转悠一圈,“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怎么回事儿啊?减肥?”   “我减什么肥?最近工作忙。”明霆和杜安这么干站着不是回事儿,既然来都来了,他就跟杜安说一起上去探望一下,杜安欣然同意。   由于是带着昨日记忆,杜安女朋友的容貌在明霆的脑海中是十分清晰的,他见杜安这些年的变化不大,不知那女孩如何了。一想到这二人从高中便在一起,如今还是这般恩爱,真是一段佳话。   杜安推开病房门,明霆从他身后冒出来打算给杜安媳妇儿一个惊喜,笑容却突然半凝固在脸上。   眼前这个女人,明霆不认识。 第98章 彼女   杜安第一次向大家介绍女朋友的时候,用极为炫耀的口吻说,她叫白书言,是十班的,以后就是我的女朋友啦!   明霆等人一阵起哄,搞得女孩很不好意思。   两个人的班级分别在上下楼,离着比较远,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产生交集的情形。明霆追问了半天,杜安才说,他帮袁琳搬东西到楼下的办公室,不小心撞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白书言,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络了起来。   这个开头过于符合小说中此男与彼女的相遇设定,明霆不相信,一口咬定杜安在骗大家。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白书言的成绩很好,虽算不得顶尖那拨,但是甩他们这些渣渣十几条街足够了。   端看女孩的样貌气质,完全就是书卷气的乖乖女,怎么会看得上杜安这个废物?   哥们儿几个扎堆调侃杜安的缺点,杜安立即跳起来大喊:“我哪儿差了?你们就是羡慕嫉妒我先找到了女朋友!”   陆晓伟阴阳怪气:“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要是过不了两天让人给踹了,可别回头哭。”   “我操,谁他妈叽叽歪歪?”   杜安自诩是一个钢铁般的男人,怎么可能把情情爱爱放在心上?说这话时的他还没有吃过爱情的苦,过不了几日,他就会无比惆怅地跟大家伤春悲秋起来,连去网吧打游戏都无法专心,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消息。   明霆觉得杜安是傻逼。   “哎,你既然这么不放心,那为什么不把她叫出来一起玩?”明霆收拾好书桌,佯装有人,自己和杜安走出教室。看样子,接下来的两节自习课他们是不打算上了。杜安摇头晃脑地说:“不行,她还得好好学习呢。”   明霆学着杜安的模样把这句话用很招人嫌弃的口气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说:“那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好好学习?出来瞎混什么?”   杜安一把搂过明霆的肩膀:“宝贝儿,这不是放不下你吗?”   “那我和她要是同时掉水里,你救谁呢?”明霆揉搓着杜安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问。这问题可难倒了杜安,他眼睛一瞥,不知不觉跟着明霆走到了学校正门,并非他们逃课翻墙专用地,疑惑问:“咱俩从这儿出去?能行么?”   “今天有‘门卡’。”明霆站在原地看时间,杜安就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一个轻巧的脚步由远及近,两人都没发觉,下一秒,明霆就被人从杜安的胳膊下拽了出来,杜安差点因为失去支撑而栽个跟头。   “你怎么才来?”明霆问。   周梦勋说:“去了一趟办公室。”   杜安惊问:“你去告老师了?”他急忙问明霆:“你怎么把他招摆来了?”   明霆淡定说:“今天跟他出去。”   “他?”杜安更为震惊。周梦勋和门卫说了两句话之后向他们点点头,大门一敞,他俩跟在周梦勋身后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学校,杜安都还没有完全回神。   去网吧的路上,杜安抓着明霆小声问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周梦勋,竟然能帮着他干如此下作之事。明霆让杜安注意用词,他当然是和周梦勋“好好说话”来着。在不断的磨合对线中,明霆已然找到和周梦勋的相处方式,他发现只要自己能哄周梦勋开心,不一定非得是好好学习,哪怕是帮周梦勋买个水,周梦勋对他还是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有理由怀疑周梦勋只是喜欢少爷使唤奴隶的设定而已。   无论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明霆不在乎过程如何如何曲折。他甚至可以把周梦勋带在身边,添双筷子添个碗的小事而已。这一次周梦勋如此宽宏大量,在于周梦勋晚上得回家和家里人通视频电话,他又不想失去和明霆一起上晚自习的机会,便“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压上自己优等生的信誉,使明霆上套,主动提出晚上和自己回家的条件作为交换。   长大后的周梦勋“领地意识”越来越强,家里除了做饭的阿姨外就不会再有其他人了。阿姨留好晚饭,周梦勋正好带着玩得尽兴的明霆回家。他的家很大很漂亮,明霆第一次来时吓了一跳,现在已然驾轻就熟,好像进了自己家似的。   周梦勋叫明霆去洗手,面对命令,明霆总要反抗两下的。周梦勋紧接着说阿姨做了红烧肉,明霆立即放弃反抗,乖乖地把手洗干净,坐到桌前,周梦勋已经把饭都盛好了。   放在一旁的手机噼里啪啦跳消息,明霆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杜安那厮又在演苦情,或者秀恩爱。   “你见过杜安的女朋友吗?”明霆好奇地问周梦勋,“就是十班那个,很白净斯文的一个女孩,成绩很好。哦对了,她有一次好像还跟你一个考场来着,你……”   “不记得。”周梦勋直接回答。   “少放屁。”明霆无语,“前天端子还带他女朋友过来溜达,你没看见?”   周梦勋努力回想了半天:“有点印象,怎么了?”   “你觉得她人怎么样?”明霆虽然抛出一个问题,完全没指望周梦勋能有什么见解,自问自答说:“其实我觉得她挺好的啊,很安静,也没什么娇惯脾气,可能是因为内向吧,跟我们几个关系不咸不淡的。不过无所谓,她是端子的女朋友,又不是我们的女朋友。换我,我还不找她这样的呢。”   说到这里,周梦勋“咳”了一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霆随口回答:“草雉素子那样的。”   周梦勋歪头,没听懂。   明霆喜欢用小众领域的知识点碾压周梦勋获得快感。他最近沉迷略有科幻性质的作品,每天脑子里解构的都是宇宙和生命那些事,思考人类未来何去何从,从不考虑自己下一堂课要上什么,中二得很。   他随便提个人名唬唬周梦勋,根本不打算解释。继续说:“那个白书言明明挺正常一个人,怎么跟端子谈起恋爱后,听起来事儿那么多?当然端子事儿也很多,哎,他最傻逼!还总爱抱怨。真的不合适,分手不好吗?我好像突然就不认识端子这人了……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梦勋问:“为什么问我?”   “你不是什么都很懂吗?”明霆不怀好意笑道:“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总会有很多参照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是这样。”   “我没有。”周梦勋冷淡地说。   “哎呀别装蒜了,我知道你要在大家面前维持好学生的人设,私底下的事情谁又在乎呢?你告诉我,放心,我不告诉别人。”明霆说,“我就是参考对比一下。”   周梦勋义正言辞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明霆不知道周梦勋为何生气,他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哪句话有问题。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两个人在书房里写作业,周梦勋的妈妈打来电话。明霆本想回避一下,周梦勋当着他的面接通,明霆要是想走,必然会出现在镜头里,只好按住不动。   这一场母子对话很简单,周梦勋的妈妈一直关心地问他生活如何,吃穿如何,竟然不太关心学习问题。让明霆更加惊讶的是,比起成绩,周梦勋的妈妈似乎更希望儿子能早早交一个女朋友,有恋爱谈,生活会丰富多彩一些,别自己一个人闲得无聊。   明霆目瞪口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家长?紧接着,周梦勋的回答叫他彻底错乱。   “知道了。”周梦勋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口气有点认真,“有喜欢的人了,在追。”   “是吗?那太好啦!”周母很开心,围绕着“那个女孩”问了很多问题,明霆八卦地竖起耳朵,可惜周梦勋惜字如金,什么都不肯透露,最后只告诉妈妈,有结果再说。妈妈提了一嘴出国上学的事,被周梦勋生硬地打断。   电话挂断后,周梦勋意识到明霆眼冒奇光地盯着自己,脸上笑容奸诈,轻佻说:“刚才还说什么都没有,装什么纯良?”   周梦勋嘟囔说:“要你管。”   “啊?你说什么?我只是随便口嗨两句,你可是天天管到我头上来,我说什么了吗?”明霆恨不得给周梦勋来上一拳,周梦勋把卷子压在明霆面前:“做不完不准走。”   “喂!”   “还有,不准告诉别人。”周梦勋警告。   明霆有气撒不出来,只能拿不会做的题泄愤。   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在周梦勋眼中是何等可爱光景,不知道周梦勋会用手撑着下巴故作思考时会稍稍用眼尾余光瞥向他,当然,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周梦勋喜欢的人是谁。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明霆嫌弃日复一日。他做过许多叛逆出格的事,所有人都跟他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他不知道自己距离“长大”还有多远,只感觉时间很慢,一眼望不到头。越盼望长大,就越无法长大。   去网吧时也不全然是打游戏,明霆喜欢看电影,那些无法经历的故事扩展了他的人生。他窝在椅子里看着两个少年在操场上骑自行车,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我们已经完蛋了吗?另一个说,笨蛋,还没开始呢。后来,明霆自己朝陆晓伟要了自行车在操场上骑,一圈又一圈,始终无法理解所谓的“开始”到底是什么。   转眼,日子晃荡到了高二下班学期的期末,夏日炎炎,学生们的死气沉沉与明媚骄阳形成反比。高三的学生一等高考结束就彻底自由,而高二的大家则要迎来最为严苛的一年。   明霆觉得这些跟自己都没关系,他照样可以在期末考试前一个礼拜跑出去玩,顶多就是在周梦勋面前夹起尾巴做人,适当地在夹缝中找到一些自由。   网吧里乌烟瘴气,明霆游戏打得不痛快,有些烦闷,干脆跑到后门对着的无人巷子里抽烟。说来奇怪,明明几步之外就是热闹街市,但这一隅天地仿佛被隔离一般,安静得只有一盏路灯与他相伴。他在暖光下把烟点燃,看着烟雾在光影中形成具象的轮廓,一时间竟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感慨。   几缕怅然孤寂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在怅然什么孤寂什么,只是觉得沉浸在这种情绪中的自己深沉得堪比阿尔帕西诺,足以对月自怜。   “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明霆一听这声音,后背的汗毛就立了起来,真是阴魂不散。   “找我干嘛?”明霆笑笑,“我又不是没跟你报备。”   “但是你没跟我说这个。”周梦勋走到明霆面前,毫无征兆地伸手夺过明霆手里的半截烟,掐掉丢进垃圾桶里。一点星火骤然熄灭,明霆的中二情绪一同跌落,不耐烦地说:“大哥,抽烟也不行啊?”   周梦勋说:“对身体不好。”   明霆说:“学习压力太大,不抽烟受不了!”   周梦勋说:“我看你是游戏压力太大吧?”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明霆开始胡搅蛮缠,“我抽个烟又不影响别人,我还跑出来抽,我……”   “嗯,你很好,但是不准抽烟。”周梦勋不为所动。   明霆心疼他陨落的半根烟,气地跳脚,正要跟周梦勋发作之时,眼睛看到了巷子口的几重人影,自己的动作戛然而止。周梦勋见状回头,黑灯瞎火之下,他只能看出来有三四个男的在纠缠一个女生。   女生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周梦勋还在辨别,明霆大步从他身边越过,对那群人嚷嚷道:“干嘛呢?还有没有王法了?知道这片儿谁说了算吗?”   那几个人显然没料到巷子里有人,他们停下了动作,那女孩见到明霆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挣脱几双咸猪手,跑到明霆身后躲了起来。这时,周梦勋才看清那女孩的脸——是白书言。   这下BUFF叠满了,明霆很难不出手。   他稍稍安抚白书言,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白书言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下晚自习坐车回家,去公交站的路上碰到了这几个人,被纠缠了一路。明霆盯着那几个人看,这一代的小混混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杜安认下做女朋友的,一般不会有人动歪心思。明霆见那几个人面生,还都浑身酒气,不知是哪儿来的混蛋,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岂有此理?   明霆把白书言揪到后面,让周梦勋看着,自己一人独当一面,对那几人撂了几句狠话。对方见他学生模样,完全不放在眼里,反倒嘻嘻哈哈地叫明霆滚远点。其中一人穿着花衬衫,更是趾高气扬,想要越过明霆去抓白书言,经过明霆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向明霆。   这要是能忍下来,明霆就把自己名字倒着写。既然对方先挑衅,他也无需多言,一拳就朝着对方砸了下来。花衬衫完全没想到明霆敢动手,他吃了亏,大喝一声,几个弟兄一拥而上。   明霆对周梦勋大喊:“你先带着她跑!”   花衬衫怒道:“一个都别想走!给我狠狠打!”   明霆觉得自己对付这几个人胜算很小,但是能给白书言拖延一些逃跑时间肯定没问题。他正拉开架势,突然见周梦勋拎着半截铁棍冲了进来。   “哎不是!你他妈凑什么热闹?”明霆有点崩溃,“你会打架吗?”   周梦勋叫明霆别管,一根长杆挥向人群。明霆瞠目结舌,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周梦勋就是一个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不行的弱鸡,更是跟“打架”一词绝缘,怎么眼前看这两下子还有模有样的?   战场形势混乱,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能应付自己眼前的拳打脚踢,几个人打做一团。明霆身手了得,经验丰富,那几个人一看就知道应该先处理掉他,于是在他身上招呼得极为猛烈。这令明霆逐渐难以招架,眼看着一拳要迎面砸过来,他都做好硬吃下的准备,一只手掌不知从何穿出,猛然攥着对方手腕,不光拳头收住,拳头的主人都被顺势掀翻。   明霆心想,哎不是,周梦勋你到底什么底细?   “小心!”明霆见周梦勋身后一个闷棍飞来,连忙伸手拽过周梦勋,身体一转,将周梦勋护在身下,那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了自己的后背上,疼得明霆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不知周梦勋是受到惊吓还是什么别的刺激,只见他一双眼睛霎时变色,在夜幕下尤显血红,用力把明霆扯开,冲进了人群。   其实他不是那种会打架的人,但是打架胜负并非技巧和蛮力所能决定,而是在于谁更不怕死。   周梦勋恰巧就是那样的人。既不怕自己死活,也不怕对方死活,那气势着实骇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   打到最后引来骚乱,明霆怕事情搞大,见那几个醉汉战斗力渐弱,己方占了上风,得了便宜后直接拉上白书言,对周梦勋喊了一声“快跑”,三人跌跌撞撞逃离了风暴中心。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明霆靠墙呼哧呼哧大喘气,白书言双手撑着膝盖,额头脸颊全是汗,只有周梦勋看着好一些。   “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明霆调整好气息,态度严肃地发号施令。   “嗯。”白书言点头,“谢谢你,明霆。”   明霆问:“谢我干什么?”   白书言说:“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她跟杜安交往,是喜欢杜安傻乎乎的劲头,人看起来单纯有趣。对于杜安的混混朋友圈,她始终难以融入,带有刻板印象,总觉得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刻意保持着距离。   一想到刚才的恐怖画面,要是没有这个混混,她会遭遇什么呢?   “嗨,你是端子女朋友,那就是我……我们的朋友。”明霆及时改口,避免尴尬发生,“朋友有难,不出手相助那还像话吗?”   白书言心中阵阵感动,对自己此前的评判感到惭愧。   “别放在心上,都是小事。你回头下晚自习,要么叫端子送你回家,要么叫家长来接,别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明霆指指前面,“走,我俩陪你去等公交车,你快回家吧。”   白书言闻言,安静地跟在明霆身后。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白书言再次向明霆道谢,她刚一脚踏上车,明霆追上来,卡住车门,用只有白书言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今天事也不要告诉端子,他这个愣头青指不定要去寻仇,没好处,别节外生枝。”   “我知道。”白书言用力点头。   “还有。”明霆手指向外面看着路面发呆的周梦勋,“就算哪天被人知道问起今天都有谁,你就说只有我一个人,至于周梦勋……你从来没见过。”   白书言不解:“为什么?他明明就……”   “周梦勋是个傻逼,见义勇为的英勇事迹,我怎么可能分他一份?咱俩是什么关系?你肯定得向着我吧?就让他当无名英雄吧。”明霆笑笑,不似平日灿烂,隐隐有些压迫:“答应我,谁问都不准说,好吗?”   白书言只好点头,把“不准说”这几个字反复在脑子里加深印象。   送走白书言之后,明霆和周梦勋站在站台两端互相看看,双方的样子都挺狼狈,明霆噗嗤笑出来,一动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势,马上疼得龇牙咧嘴。周梦勋说:“我带你去医院吧。”   明霆嫌弃周梦勋小题大做:“这么点小伤还去医院?你寒碜我?”   周梦勋说:“那……那你别回学校了,这样回去肯定免不了麻烦。你跟我回家,我跟老师说你去我家补习备考,学校里不方便。”   明霆一想是这个道理,就答应了周梦勋。   两人到家,明霆去洗澡,周梦勋翻箱倒柜找药箱,没有合适的,干脆出去买。为图节省时间,他一路都是跑的,回来时候刚好看到明霆光着膀子从浴室里走出来。   那轻薄光洁的后背上已经紫红了一大片,一看就是那棍子抽的,身体其余各处还有不少见血伤痕。   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明霆不会伤成这样。周梦勋很是懊恼,眼神游移,心疼不已。他把明霆拉到沙发上,帮明霆包扎上药。明霆嫌他笨手笨脚,自己利落地处理了可以碰到的位置,至于后背,他丢周梦勋一瓶红花油。   “随便搓搓总会吧?”   “嗯。”周梦勋把红花油在掌心搓热,触碰到明霆背部肌肤时不自觉地想要用力,想穿过明霆的脊背去抚摸他的心脏。   “哎哎哎!你他妈想杀了我啊!”明霆疼地大叫,“轻点!轻点!”   周梦勋放缓动作,静静地盯着明霆的后背。片刻后,他问:“你跟那个女生说什么来着?就是刚刚她上车的时候。”   “我跟她说话了吗?不记得了。”   “……”周梦勋审视明霆的伤情,又问:“她是杜安的女朋友,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那么拼命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话?不论是谁的女朋友,就算今天是个不认识的女孩,该出手也得出手吧?这是原则性问题。”明霆转过头来,“再说了,杜安很喜欢他的,毕业之后,他要和白书言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将来是要结婚的。”   周梦勋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霆说:“你不相信青梅竹马一生一世的爱情不代表不存在。”   周梦勋心想,他是相信的,他一直相信。   他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明霆转过身来打量他,紧接着,拉起他一条胳膊,在周梦勋惊讶的眼神中轻轻一转。明霆问:“这样疼吗?”   “不疼。”   “真的假的?”明霆顺着周梦勋的胳膊看上去,见他大臂上有一道伤痕。他将周梦勋的短袖挽至肩头,用棉签沾了药物为其擦拭。周梦勋盯着明霆的发旋,平时看着毛手毛脚的一个人,处理伤口倒是动作轻柔得很。要受多少伤,吃多少苦,才能学会这些呢?   “疼吗?”明霆低头说,“疼也忍着。”   周梦勋不由开口:“小的时候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有人骗我说吹吹就不疼了。”   明霆倏地抬起头,狐疑地望向周梦勋。两人对视许久,明霆才说:“周梦勋,你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   明霆盯着病床上的陌生女人,手抬到一半,半晌没有动静。而那个女人茫然地看着明霆,再望向杜安。   杜安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明霆,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再指向女人,对明霆说:“这是我媳妇儿,沈婷婷。”   明霆终于从艰涩的回忆中走出来,堆砌笑脸上前寒暄。他性格热情,嘴巴又甜,自然讨人喜欢,临走时,沈婷婷还不忘嘱咐杜安送他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杜安完全没察觉出明霆的异样,还在跟他聊医院环境如何。明霆心不在焉,忍不住打断:“我……我以为你和白书言结婚了,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白书言?”杜安露出陌生的表情,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哦,她啊!嗨,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明霆看来还是鲜活的角色,在杜安这里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我俩……好像是高中毕业那阵吧,没考到一起去,谈了一年的异地恋坚持不下来了,就自然而然分手了。”这段经历在杜安看来稀松平常,“后来陆陆续续谈了几个,也都无疾而终。婷婷是我工作之后相亲认识的,各方面都合适,这才结的婚。”   明霆问:“你当初不是很喜欢白书言吗?情比金坚海枯石烂的,袁琳让你们分手,你还梗着脖子不答应,口口声声说以后要和她结婚。”   杜安笑道:“那不都是小时候犯傻逼吗?十几岁的时候哪儿懂感情?后来才知道,爱来爱去最后都是一个样儿,没什么区别。两个人结婚组成家庭过日子,‘合适’比什么都重要。”   这观念有点冲击明霆,爱情一事,怎么可能如此草率?连带他看杜安的眼神都充满了审视和质疑,心中还有丝丝怅然,仿佛一直坚定相信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她人其实挺好的。”明霆默默说。   “是吗?没想到多么多年过去了,你会这么评价她。”杜安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仿佛谈论起这个女孩,不单是在谈论一段已经释然的过去时感情。   明霆疑惑:“不然呢?” 第99章 也许事与愿违   杜安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明霆的反问令他会错意,于是停了下来。明霆从始至终都是那种不愿记恨他人的性格,既然在他这里过去种种已然成为过去,大家都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混小子,那又何必去争论那时的荒唐呢?   “不然啊……哎呀,你要不提,我真都有点想不起来了。”杜安一笑置之。两人已行至门口,杜安还得回去陪媳妇儿,明霆无法拉着他问东问西,只得作罢。   回家后,明霆的心绪仍旧无法平静,今日所知信息有些多,牵扯过去,他难免多想。主要是他对白书言的印象过于深刻,不谈和杜安的那些“海枯石烂”,单单是当初他为白书言仗义出手一事都历历在目。   打架在明霆看来是家常便饭,唯独那一次非同小可,因为后来对方不甘心,跑来寻仇,然后……明霆的脑子突然刺痛,零星画面在眼前闪回,无论如何都拼不成完整的剧情。糟糕,他记不清楚了,他知道那些事情一定很重要,但越用力想,他的身体就越是抗拒。   明霆只觉天旋地转,屏着一口气跑到了衣帽间里翻找出保险柜。上次被周梦勋输入错误密码重新锁定后,距离下一次解锁还有几天。明霆现在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保险柜里一定放着他需要的东西。   可是密码到底跟什么有关?要是长大后的自己才经历的特殊时间,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不,他不应当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去揣测,无论哪个时间节点里的他都是他自己,也许他可以顺着自己原本的意志去猜测设想呢?   他要把一些秘密藏起来,打开的关键钥匙一定不可能是时间日期这么无趣的数字,该重点关注哪个方向呢?   明霆没有头绪,找到过去的秘密很繁琐,他的眼前还有更多的秘密要隐藏。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独自消化掉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但仅仅是消化,他尚且不能接受,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人需要用漫长的成长进行铺垫,用以接受最后的死亡。让明霆在短短十几个月内接受“长大”的事实已经算是超纲,他才刚刚适应,马上就要game over,他还没有学会释怀并开解自己。   要真有个系统该多好?明霆敲敲脑袋,做着不切实际的尝试。   医生安排他入院治疗,他没想好自己到底怎么才能合理地在公司消失那么久而不被发现,甚至在医生面前演起苦情戏,说自己目前这个状态已经药石无效,不如把时间留给自己,做一些想做的事,而不是在医院里数日子。   死到临头,什么又是“想做”的事情呢?明霆脑中空无一物,他常常在办公室里发呆,开会时也发呆,状态回到了刚穿越来时的样子,但情绪远不如那时饱满。   他开车去公司,等红灯时盯着那刺眼的颜色看了一阵,突然,他打了个方向驶离,朝着一个未知处开去,不知不觉到了城市的边缘,上了高速。只要不下去,他能一直走到国境线。他猛踩油门,车流都被他甩下,笔直的公路出现了倾斜,四个轮子贴地飞行,冲往云端。   明霆猛吸一口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车里,而车停在自家车库中,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他刚刚睡着了。   清醒之后的明霆没有着急离开,他的车位在偏僻一角,周围停放的也都是他的车,不会有人频繁经过。他打开车机听了一会儿音乐,电台很应景的在播《世界末日》。“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事与愿违……”明霆跟着轻喝,手里随意刷着手机。狭小密闭的空间可以盛许多情绪,同样也可以剥离许多思绪。此刻,他谁都不必面对,不必佯装,终于有了身为自己的知觉。   当他看到“周梦勋”的名字时,他突然觉得这一刻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记忆的深处埋藏着一段时间碎片,同样歌,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名字……   明霆还没有抓到关键信息,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排位赛的消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周梦勋的状态很低迷,跑出了最差成绩。虽然只是排位赛,但是连续两场不尽如人意的结果使得车迷备受打击,也不禁让人怀疑到底是锐锋的赛车不行,还是周梦勋开始下滑了呢?   竞技状态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不是主观保持就能保持得住的。美人迟暮,英雄白头都不可抗拒。   看到网络上那些声讨周梦勋的言论,媒体们口诛笔伐的长文,再一想到周梦勋身上背负的东西,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到底在经历什么?明霆心痛不已,不自觉地给周梦勋打去电话。   周梦勋很快接起,先问:“怎么了明霆?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明霆不知该如何开口。周梦勋也在那边沉默,电话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传过,再接着,听到周梦勋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话,明霆。”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是董事会的人为难你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嘿嘿,我……呜哇——”明霆的情绪从玩世不恭突然发生极大转变,用手捂住嘴巴,仍旧无法阻挡哽咽腔调清晰而出。周梦勋听到异样,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明霆越哭越凶。生病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周梦勋,明霆的心智在这一年多里磨炼得再怎么成熟,到底还是个没有彻底长大的小鬼,他到底怎样才能在这个最爱最信赖的人面前不露出一丁点害怕懦弱的情绪呢?   明霆哭着说:“周梦勋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你自己都焦头烂额了,为什么还要先问我?我能有什么事?谁敢为难我?呜呜呜呜……”   “那你哭什么?”   “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本来比赛压力就很大,排位赛跑不好都要被骂,我心疼你不行吗?”明霆喋喋不休,“你可以跟我抱怨,可以跟我诉苦,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啊!周梦勋,我知道明天就是正赛了,我不该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突然特别特别想你,我……”   明霆很矛盾,他不想让周梦勋承担压力,又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告知周梦勋。他是坦然的,却坦然的不够彻底。所有的话语在哭泣中变得柔软起来,周梦勋默默听着,等明霆说得差不多了,大哭转为抽泣,他才说:“明霆,别哭了。你越是哭,我好像就越不想比赛了。”   明霆惊问:“为什么?”   “因为一想到自己在做一件很容易就让你伤心的事情,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周梦勋轻笑,“我不是向你隐藏情绪。赛道的规则很简单也很纯粹,只要赢,其余的都不重要。但是输,就意味着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跑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连这些都调整不过来呢?我只是太想赢了,我想让你开心,让你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可能现在我也好,赛车也好,都在一种微妙的转变之中,我们都需要彼此适应,这个过程就会产生许多变数。”   明霆听着周梦勋讲述自己的内心,他几乎要大喊出来,告诉周梦勋他的梦想已经不重要了,他活不到那一天,他想要周梦勋过得快乐!但是他不能说,但凡说出来,周梦勋那疯子会立刻放弃比赛回国,未来恐怕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这听上去是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实际上既不浪漫也不值得歌颂,因为这会彻底葬送周梦勋的职业生涯。   一个感情用事的车手是没有职业精神的,他不要周梦勋背负骂名。   明霆只在最开始没有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大哭过后,压抑已久的阴霾被吹散开来,他的心境也明亮许多。他对自己说,哭过一次,人就要长大一点。本来是想安慰周梦勋的,怎么变成了自己在倒垃圾?   “我,我其实应该去现场看你比赛的。可是我最近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明霆镇定说道:“下一站我去现场好不好?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我们都在一起。”   “好。”周梦勋哄他说:“有你在的话,我就一定要站到领奖台上。”   明霆破涕为笑:“你哪儿来的自信?”   “你给的。”周梦勋在电话里听到明霆心情转好,自己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比赛结束之后他就跟陈瞳进行了沟通,他们都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劲。陈瞳虽然固执己见,实际上还保有余地,并没有做出来太过激进的修改。这使得赛车的数值调教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身为驾驶者的周梦勋率先感受到了这股拧巴。   周梦勋仅仅告诉明霆自己和陈瞳商量出了一些办法,打算正赛时进行尝试。他说得风轻云淡,完全回避了其危险性——是他率先打破隔阂,坦言告诉陈瞳可以按照她心目中的最优方案去做,哪怕是大胆的、激进的,都好过现在。   陈瞳大为震惊,周梦勋信誓旦旦,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对于挑战的渴望之心,   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许车队因为自己陷入负面争论之中,他需要极为亮眼的成绩来捍卫明霆的尊严。在这一点上,他无法指望纪永远做到,也不希望纪永远做到。   只能是他。   由于明天还有比赛,两个人聊了一小会儿后,明霆就主动结束,给周梦勋加油鼓劲,让他好好休息,正赛轻松上阵。   周日这天,明霆在家休息,难得睡到自然醒,睁眼时太阳已经很高了。他从床上换到沙发上,愣神愣了好久,开始算时差,在电视前等着看周梦勋的比赛。   比赛导播偏爱周梦勋,总是会把画面切给他。在电视上看到男朋友放大的帅气面容,让明霆以解相思之苦。他抱着抱枕找好舒适的姿势,灯灭起跑,音响里的引擎声抵达明霆的耳边,身临其境。   周梦勋虽然排位成绩很烂,但他发车状态极好,三两下就过掉身边人上至第一梯队,等三分之一圈数结束,他已经重返领跑区。   见此情况,车迷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周梦勋回来了!   就在大家都认为比赛将回到赛季初被周梦勋过早统治的情形中时,周梦勋身后的人试图对他的领先地位进行强攻,两个人在弯道中发生了激烈的拼抢,对方顶到了周梦勋的机盖,他的赛车突然发生激烈的弹跳,在高速之中双双high side!   现场一片哗然,只见周梦勋人与车都飞了起来,身体砸到地面后与对方的车卷在一起翻滚了两下,最后被重重推向了场边!由此引发了后面连续几台车追尾low side,赛道顿时乱成一锅粥。   组委会赶紧挥舞旗帜暂停比赛,救护人员早已奔向周梦勋。   而周梦勋趴在缓冲区的一堆废铁之中,动都没动一下。 第100章 不要小看少年斗志!   明霆望着转播画面好一阵愣神,镜头里的周梦勋被急救人员团团围住,然后抬上担架送往场外。画面在锐锋P房和观众席之间切换,当中每一个人都神情紧张,可见现场情况极为危险。明霆胡乱摸到手机,此刻他该给谁打电话?他的电话有意义吗?   他恨自己没有在现场,也恨自己无能为力,一并连昨天那通电话也怪罪起来。他自己被疾病搞得心绪大乱痛哭一场,负面情绪怎么可能影响不到周梦勋呢?   他颓废地坐在地板上,静止如同雕塑。   晚些时候,陈瞳给明霆打来电话,把周梦勋的情况逐一告知。   “放心,只是骨折,人没事儿。”陈瞳先让明霆安心,再说噩耗:“他是右侧肋骨、左手手掌还有锁骨骨折,原本手臂就有旧伤,伤情比较重,这儿不具备相应的医疗条件,我们明天回国手术,但是后续恢复周期不太乐观。很有可能……这个赛季对他而言已经结束了。”   “不重要。”明霆心有余悸,哪儿还在乎这些身外名利?他叹道:“人没事就好。”   “这真是……”此刻,陈瞳的复杂心情难以言表。她一味追求更快的速度和更强的动力单元,连周梦勋都认可了她的做法。他们都自信以周梦勋的经验和技术可以驾驭陌生的钢铁猛兽,本以为眼前已是一片坦途,谁想到剧情急转直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是她害了周梦勋吗?   人生最不必有的就是“后悔”二字,事已至此,陈瞳已经没有复盘的必要。经此突变,只要她踏出医院大门,就会立刻感受到黑云压城一般的非议争端。她没有时间抱怨追悔,作为团队的负责人,她需要打起精神为以后着想。   周梦勋此前一路领跑赚取的积分看似已为锐锋铸建铜墙铁壁,但绝非高枕无忧。若周梦勋真的就此结束赛季,车队只剩下了纪永远一人,以他神经刀一般的状态能否捍卫疆土?   要是失去年冠,车队要怎么办?明霆……怎么办?陈瞳陷入沉思。   周梦勋受伤的消息立即成为当天赛事的头版头条。受伤对车手而言是家常便饭,于周梦勋而言,大家更关注他那被折腾到没有一寸好骨头的身体能否再度坚持下来。虽然官方没有公布具体情况,从当时的画面推测,周梦勋至少未来四周都没可能出现在赛道上。赛季已然进入到尾声,作为分霸的周梦勋突然缺席,一下子就把几乎势成定局的A组局面搅成了一滩浑水,分列后位的车手们忽然有了机会,年度车手和车队冠军宝座之争竟成悬念!   热闹,实在是太过热闹。大家都拥有各自的快乐,除了锐锋的人以及周梦勋的粉丝。   明霆越来越讨厌医院,只要来到这里一准儿不会有好事。   团队早早联系好医院,周梦勋回国后就被火速拉去手术。明霆一夜未眠,在周梦勋落地后直接去了医院,在手术室门口见到了哈维尔和陈瞳。   那两人早就不对付,现在周梦勋出事,双方各处一角,毫无互动,但剑拔弩张的气势瞎子都能看出来。明霆阵阵头痛,硬着头皮卷入暗潮。他先是跟陈瞳打了个招呼,再走到哈维尔面前。哈维尔抬头与明霆对视,眼神中悲凉大过愤慨。明霆理解哈维尔的情绪,他伸手轻按在哈维尔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然后坐到了哈维尔身旁。   他们的关系亦不算对盘,此刻却因心系同一人而有着微妙的共鸣。   那一扇厚重的手术室大门以内,情况有着些许波折。周梦勋旧伤遍布全身,这次新伤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还要把过去已经愈合的部分重新处理,中间艰难险阻旁人无法得知。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大门打开,明霆本来打鼓的心跳骤然绷紧。他仓皇起身,看到周梦勋被推出来,床上的人看半梦半醒,实则全无意识,面色苍白,模样陌生至极,令明霆一时间竟不敢上前相认。   周梦勋的身体素质绝非常人,在没有致命伤的情况下,经过手术都是这副毫无生气,令人揪心的模样。明霆不敢想象要是再严重一些,他要如何面对?若换做是他病发时躺在床上,又是何种光景呢?   他一定不要让周梦勋知道自己的情况,一定不要让周梦勋担心自己。   心脏骤然绞痛起来,明霆怕自己发作,握紧拳头靠墙站着。陈瞳见他脸色不好,上前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明霆说:“早上没吃饭,可能有点低血糖。”   “真的吗?”陈瞳目光如炬,不太相信明霆的说辞,“你瘦了好多,状态也很差。”   明霆垂下眼睛,陈瞳察觉有异,追问下去。明霆叹气,只好说:“我只是太累了,现在出了这样意外,董事会那帮老头肯定笑得合不拢嘴。以后的麻烦事还多得很啊。”   这也是陈瞳的忧虑所在,她低头握住明霆的手。   “不过没关系,把心放回肚子里。”明霆长舒一口气,笑道:“有我在呢。”   陈瞳保持如一的冷静在此刻有了丝丝裂痕,眼前这个男人纵然憔悴神伤,可面对逆局从不责怪任何人,始终把最大的压力抗在自己身上。面子上轻松随意,实际上他眼前是何种黑暗的深渊,陈瞳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她若不愿明霆独自一人面对危机,此刻就更加不能动摇心软。离开医院时,陈瞳带上墨镜,外面的阳光无法入眼,亦挡住她眼中心事。她在外面看到了一个人,无奈叹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放心,手术很顺利。”   江曜森点点头,问道:“你呢?”   “我?”陈瞳费解,“我怎么了?”   江曜森盯着陈瞳却无话可说,他得知消息后急忙赶来,纵然陈瞳还是那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模样,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没人能安然处之。“这不是你的错。”江曜森低声说:“我看过数据报告,要是我当时……”   “别说废话了。”陈瞳冷声打断江曜森,“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打起精神来,还有一堆事要做,往前看吧。”   手术后要重点观察一段时间,没人能进入到重症病房里。即便如此,明霆都没有离开医院。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说是放空也好,说是整理情绪也罢,他给了自己很长一段缓冲的空间。在得知病情后,他既不相信也不愿面对,忧虑地活在自编自导的苦情故事中,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周梦勋出事,他像是老天爷打了一巴掌,从那个混沌不堪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公司需要他,车队需要他,周梦勋纪永远都需要他。他要是再自暴自弃下去,突然哪一天撒手人寰,这些人要怎么办?   明霆望着里面沉睡的周梦勋,他曾因贪恋与这个男人的情爱而变得胆小犹豫,现在,他需要重新站起来,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所爱之事燃烧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逃避忧郁下去了。所有人都还在指望着他,他不能惶惶而终,他要战斗下去。趁他现在还有力气,还能思考,还能说话,还能无法无天。   天亮时,明霆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浑身僵硬酸痛,久积心中的郁气悄然散去,灵台已是一片澄明。   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周梦勋,明霆就先回家打理一番自己,吃过早饭去了公司。一进公司大门,那暗涌流动的气息就兜不住地冲了上来。底下的人虽然不知道明霆和董事会之间的恩怨细节,但是根据平时动向来看,能猜出一些轮廓。   大家一致认为,车队遭此重创,伤筋动骨的可不单单是周梦勋一个人。   “早啊!”明霆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到孙玉宁时候主动打招呼。孙玉宁三番几次中明霆的套,这一次明霆濒临绝境,他们只需要静候佳音,没必要上前招惹,于是也笑呵呵地跟明霆打个招呼。   明霆问:“回头跟我一块儿去看周梦勋吗?”   “我?”孙玉宁道:“不大方便吧?”   明霆笑道:“哪儿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关心他?”   “……”   明霆接着说:“对了,回头我还有正事儿找你,我定个时间,你约上李伯伯徐伯伯他们几个人。”   孙玉宁心想,你占人便宜还占上瘾了?“什么事?”他问。   “好事。”明霆眼含笑意,“但是先保密。”他拍拍孙玉宁的手臂,“宁宝,记得帮我约人哦!”说罢扬长而去,给孙玉宁留在原地恶心的够呛。   车队不会因为周梦勋受伤而停摆,比赛也不会因为事故而终止,陈瞳料理完周梦勋的事之后很快飞走去和车队汇合。主力车手缺赛,后面所有的计划都要大幅调整,压力集中在纪永远一个人身上,陈瞳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这边厢,周梦勋情况稳定转到普通病房后,明霆第一个去探望。   两个人仅数日未见,各自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曲折,再望向对方时心中俱是百感交集。周梦勋暂时无法动弹,可是面对明霆,他仍旧吃力地抬起自己另外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按一按,示意明霆过来。   明霆三两步走到床前,他想要拥抱周梦勋,又怕碰到周梦勋的刀口。他的目光从周梦勋的脸颊一路移至招向自己的手,手背上插着针管,失去了力量感,像是枯萎的树干。明霆小心翼翼地捧起周梦勋的手托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叹息。   “对不起。”周梦勋柔声说道:“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明霆摇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怎么过的?”周梦勋不谈自己的问题,盯着明霆说:“看上去这么憔悴,脸上都没有肉了。”   “那也没你差!”明霆打起精神来和周梦勋斗嘴。他既已选择慷慨处之,就不打算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周梦勋,更何况周梦勋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宜为别人操心。明霆说:“你就不要想别的了,这段时间安心养伤。你不是总抱怨在我身边的时间少吗?现在好了,让你待个够,你可别最后腻歪了。”   周梦勋笑道:“跟你在一起时我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五个小时,怎么会腻歪呢?倒是你……”他脸上的笑意褪去,略有惆怅,“本来工作就很忙,现在车队情况不容乐观,你……”   “周梦勋,我说过很多遍了,管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明霆正色说道:“我知道你担心那几个老帮菜刁难我,确实,车队现在的成绩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我明霆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要是敢逼我,我让他们有好果子吃。再说了,这么大个车队没你就不行吗?人家纪永远说不定就此一飞冲天了呢?到时候你伤好了回归赛场,说不定都用不着你了呢。”   他捏捏周梦勋的脸颊:“以后真就是过气车手了,可怎么办呀?”   明霆那样子一看就是在调侃周梦勋,周梦勋顺势表现出为难神情,问道:“怎么办?干脆退役,让你养我?”   明霆在周梦勋脑门轻弹:“你想得美!”   周梦勋并非完全开玩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说一点都不后悔是假的,但他深知,在赛道上的选择是他一人为之,怨不得别人。残酷的极限运动就是如此,想要有更好的成绩就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压上,不然就不要来凑热闹。   过往任何一次比赛,他都是这么赌过来的,有过无数次成功,也有许多的失败。只是这一次偏巧失败而已,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至于这一摔对未来职业生涯的影响——他本就是为了明霆走上了这条本不属于自己的路,现在为了明霆而断送,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   他只遗憾这一切都发生在错误的时间里。要是能晚个两三站,让他确保车队直取桂冠,保送晋级,达成明霆的心愿,他便连摔死都不怕了。   周梦勋轻唤:“明霆?”   “嗯?”   “没事。”周梦勋轻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我早就想说了,人家谈恋爱都叫‘宝宝’、‘亲爱的’,你从来都没这么叫过我。”明霆说:“一直都叫我大名,一点都不亲近。”   “你不是也一直叫我大名吗?从来也没有叫过我‘老公’啊。”   明霆佯装生气:“周梦勋!别以为你躺着我就不敢打你!”   周梦勋干笑两声,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说道:“无论多么亲近的称呼,‘宝宝’也好‘亲爱的’也好,都可以拿来叫很多人。但是‘明霆’只有一个,我喜欢叫你的名字,一辈子都不会叫错人。”   不会叫错,就不会错过。 第101章 你的名字(上)   在失去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朋友”后,周梦勋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话也不说,人也不见。   父母焦虑万分,但是完全没有把孩子的病情与那个叫“李继明”的小孩挂钩。大人的思维有时候简单得过分,他们希望周梦勋能与人建立情感关系,与此同时又认为孩子们的感情是很幼稚单薄的,他们很好哄骗,记忆也很短暂,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喜欢”是一个伪概念。既然周梦勋可以接纳一个人走进他的世界,那么就证明他拥有与人交往的能力,今后会有更多人的可以走进他。   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小朋友,会随着周梦勋的成长逐渐变得模糊。   大人们莫说自己现在记不起儿时的玩伴,就算站在初中高中的年纪去回忆幼儿园的日子,哪怕当时玩得再好的伙伴,除非日后还有接触,否则是连名字都记不住的。   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种打击只是一时而已,再者,这样的打击并非全是坏处。人这一生都在面临分别,越早经历,越早接受,越早长大。   所以,周梦勋就算再怎么坚持,他们也没有继续去追踪李继明的下落。而是在周梦勋病好之后把他接出了国,带在身边上学读书,让他去看外面的世界。   世界很大,人也很多,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周梦勋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时,思维心智已经成熟得像个小大人。只不过他没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淘气爱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成绩极为瞩目。他这情况在国外的教育体系中不多见,显得很突兀,加之周父有一部分业务要回国发展,半数时间会在国内,夫妻二人就对周梦勋的学业发展产生了分歧。   最后,是周梦勋自己决定要回来上学,并且明确自己不想跟着父亲去他所在的城市,而是要回老家读书。父母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来理由,只是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要回去。   这几年中,周梦勋已经学会了伪装,尽量跟人保持一定的交流,听父母的话,看起来正常得很。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父母还有很多顾虑,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是再好不过的家庭氛围,对于绝大多数得不到满足的小孩来说确实如此,但是周梦勋很少能从中体会到父母亲情的含义。哪怕在父母身边生活,他们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极为融洽何尝不是极不融洽,极为自由何尝不是极不自由呢?   他一直被自以为是地爱着,从来没人好好真正地爱过他。   这是周梦勋离家之后第一次回国,城市内的许多街景都变了模样,他按照记忆跑去当初小圣转入的福利院,那里早已拆迁盖起了新的楼房,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少年在路边死盯着空地站了好久都不肯离去。   周梦勋入学的第一天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十几岁出头的少男少女对异性已有明确的认知,虽然一个个还未长开,脸庞带着稚气,但并不妨碍大家对于美丑的判断。周梦勋从高级轿车上下来就引起了很多人注意,特别是他那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冷脸,更是叫人心生好奇。   所有人都在参与讨论这个人从何而来,只有当事人自己毫不在乎。   不出两三天,他那不讨好的性格就家世样貌更多的成为了同学们谈论的焦点。男孩们觉得他是个装逼犯,而且只要一靠近他,自己就会被全方面碾压,自然而然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女孩儿们则觉得帅哥和高冷是最般配的,好像性格越不好就越神秘越迷人,那些关于周梦勋的非议都是来自其他讨人厌的男生的诬陷。   勇敢的女孩们尝试过几次后都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人可以高冷,但高冷的没边儿是一种病。   周梦勋如同小时候一样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在学校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在父母面前安分守己,其余时候,他靠自己的能力不间断地去找寻着任何有关“李继明”的信息。一个活人,哪怕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也应该有活过的痕迹才对。   他抱怨自己年纪太小,能力不够,可是他害怕长大,因为长大意味着他失去小圣的时间更长更久了。   那个时候小圣还会认得他吗?   周梦勋的名号很快就在四周学校里传开,同时也被一些街头混混盯上。他晚上放学时不会让司机来接,这样自己就有空在城市的街道里循迹走访,单独行动自然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他在夜幕之中穿过一条无人小路,隐隐感到有人跟着自己,他没有像普通学生那样担惊受怕快步离开,而是停下来,转身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三个不良少年。   对方的模样也不大,应该是上高中,有的还穿着校服。   周梦勋目光淡然,那道天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眼神激起了对方的情绪,为首的是一个平头,他上前一步,面带笑容地说:“你不跑吗?”   周梦勋不说话。   平头刁难过很多人,有的强装勇敢,有的直接认怂,像周梦勋这种无动于衷的实属罕见,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继续说:“知道我们要干嘛么?”   周梦勋掏出手机,问道:“扫码可以吗?”   平头一愣,他几个小弟同样大为意外,竟然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双方互动稀松平常得好像周梦勋路过摆地摊地买了俩烤肠。   反应过来的平头怒捶小弟,小弟爆头哀嚎,扫码不是给人留把柄吗?打劫当然是得要现金!他知道周梦勋身上肯定没有,今天只是撂下狠话威胁一番,叫周梦勋明天主动带来,谁知周梦勋问:“你很缺钱吗?”   他真诚的话语刺痛了平头的自尊,平头用力在周梦勋肩膀一推,没推动,更是气愤,大声说:“你他妈装什么逼?信不信老子揍你?”   “我只是问你,你为什么要发脾气?如果缺钱,我可以给你。”周梦勋又要作势扫码,小弟压抑不住本能,再度举起手机,平头恨铁不成钢。周梦勋手突然一转,问道:“你们是本地人吗?”   “是啊。”小弟顺嘴一说,平头踹了他一脚。   “哦。”周梦勋又问:“那你们是不是有很多时间在大马路上溜达?是不是认识很多人?”   平头不耐烦道:“你小子磨磨唧唧什么?”   “帮我个忙吧。”周梦勋说:“我想找个人,你们有空就帮我问,我按月给你们发工资,多少都可以。如果有确定的信息,还有奖金可以拿。”他不是没动过找“专业人士”的念头,但他是小孩子,大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今日见到这几个人,正好给他提供了灵感,双方可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你!”别说小弟,连平头大哥都长大了嘴。   周梦勋继续说:“你们要是还有别的朋友也可以拉来。”说罢,他扫了小弟的收款码,转了一千块钱过去,“这是定金,回去好好想一下,决定好了随时找我。你们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在哪里上学,几点放学吧?”   他经过平头时拍了拍平头的肩膀:“回头见。”   从始至终,周梦勋的语气都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可平头却原地驻足了许久,完全找不出反驳周梦勋的理由。   “大哥,干么?”小弟怯怯问道。   “干个屁!去去去!”平头十分不屑。   次日中午,几个不良少年在周梦勋的学校门口驻足停留,吓得放学的学生都贴边儿走,保安们警惕万分,生怕有人闹事。   起初,周梦勋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并没有人能把他们联想到一起,直到看到周梦勋走向那群混混,双方打了个招呼,然后那群混混就跟在周梦勋的身后离开了。   众人瞠目结舌,难道周梦勋还有什么隐藏身份?怎么看起来好像那群混混的大哥?   “大哥”向小弟们发布了自己的寻人启事,他相信小圣只要还在这个城市,就一定能被他找到,就算不在了,至少也要搞清楚人去了哪里。   周梦勋信誓旦旦,但是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他没有更多办法,只能选择原地守候。一天,一个月,一年……《无间道》里的陈永仁抱怨三年之后又三年,周梦勋却觉得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快,他升上了初三,对希望一次次落空的反应并没有那么激烈。   他性格使然,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为此他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夜晚,周梦勋在和平头约定的地点见面。这三年中,虽然人没找到一星半点,奇怪的事情倒是摆平了不少,就因为周梦勋按时给大家发工资,所以他有足够的底气要求这群人少在自己学校门口出现,见着心烦。   不良少年们很讲究江湖道义,对金主的话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这次这个肯定是。”平头把手机递给周梦勋,“按照你的描述,我们都已经把当初那家福利院里能找到的人都找了一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已经改了名字,不叫李继明了。我觉得这个情况很常见,毕竟收养的小孩肯定要换成自家姓氏的嘛……”   周梦勋接过手机,对着照片上的人拧起眉头。这些年过去,他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的面容是七岁的小圣,一个人从孩童长到少年会有怎样的变化,他不得而知。照片里的人他觉得相似,但感觉又不对。见周梦勋陷入沉思,平头几个人纷纷围在周梦勋身边,正要指手画脚之时,只听一道激烈的油门声响起,转头一看,一台摩托车从天而降。 第102章 你的名字(下)   “你!你!”平头见到那台摩托车仿佛活见鬼一样,用手指着大喊出声。只是摩托车上的人用力拧着油门,引擎的轰鸣盖过了他的声音,把这无人小巷震得隆隆作响,车头大灯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反而使车上的那个人身处于绝对的黑暗之中,依稀只有一个轮廓。   “喂,不是说了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吗?”   发动机熄灭,车上的人一跃而下,语调清扬,声音明亮。   周梦勋的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刺眼的光芒,看着对方从光晕中走出来,逐渐显露其真身。   对方身穿牛仔夹克,夜里还带一副墨镜,装扮得像老港片里的古惑仔,气势不小,可单看身型和那嗓音,明显就是跟周梦勋差不多的少年。周梦勋不及反应,那少年就把周梦勋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叉腰接着问平头:“怎么,听不懂人话吗?”   “少放屁!”平头怒道:“我在哪儿关你屁事?”   少年轻蔑一笑:“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手下败将连狗都不如,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话?”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向平头再近一步,“上次没给你打疼是吗?”   平头虽然按照周梦勋的指示不在他们学校附近出现,并不代表不会去骚扰别人。而这少年就是在城市另外一端的街面上偶遇的。他们受周梦勋所托专门打探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不可避免会接触一些心智有所残缺的人,一时兴起就打劫了几次——说是“打劫”都有些牵强,那些身体成熟但智力仅有几岁的残疾人,稍微哄骗两句就能把钱骗出来,何必非要动手呢?   这买卖很好做,他们屡次得手,直到碰见了这个人。   别看他年纪不大,体格也不够强壮,可那拳头是真得硬,打起架来不要命。平头几人联手都没在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本就不在一个城区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谁曾料想今日还能再次碰到?平头想起上次被这小子差点打断肋骨的经历,既怒火中烧,又不想自讨苦吃。   正想着找个什么办法全身而退,那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平头疑惑:“你干什么?”   少年说:“拿出来吧。”   “哈?”   “你们几个人大晚上不睡觉围着个人是干什么?好心指路?”少年冷笑,“抢了多少钱赶紧交出来,别让我动手找。”   平头身上确实有周梦勋给的现金,但那是工资,不是赃款啊!现在被人误会该如何是好?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梦勋,周梦勋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柱子一样站在原地。   这家伙不会是找来仙人跳的吧?   平头的内心戏过多,少年没有耐心等他剖析完毕,干脆一拳招呼上来,把平头掀翻在地。旁边两个小弟想要帮忙,都碍于少年的暴力,只敢上前把平头扶起来。少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骑到平头身上乱翻,几下就翻出来几百块钱现金。   “人赃并获,看你还狡辩什么?”少年用手在纸钞上弹了一下,平头无法忍受,想要和少年鱼死网破,却被两个小弟赶紧拽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小巷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梦勋和少年两个人。   周梦勋全程围观了这戏剧般的一幕,双方发生口角之争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台摩托车上。   那是一台破旧的本田CG125,红色的,路面上很常见,但是从十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的情况不多见,好像只有电影里才会看到。那少年扬着下巴,嚣张至极,把平头等人一番恐吓逼走之后,拿着钱走到了周梦勋的面前。   少年问:“这是你的钱吗?”   周梦勋点头。   “还给你。”少年把钱折好塞进周梦勋的校服口袋里,“离他们远一点,这次我路过遇见能帮你一把,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周梦勋盯着这个少年,少年个子没有自己高,一副要罩着自己的架势。黑灯瞎火还要带墨镜,但是墨镜尺寸显然与他的脸不匹配,两个厚重宽大的镜片几乎压住了他半张脸,完全分辨不出他长什么样子。   周梦勋却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少年回到自己的摩托车前,跨坐上去,拧动油门后潇洒地朝着周梦勋摆手:“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吧。”随即双脚离地,风一样地从周梦勋面前驶过。   周梦勋站定在原地,突然,某个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盯着那台摩托车看时,那少年骑车从他身边经过时……光线昏暗,他不太确定,但结合那少年带给他的熟悉感,令周梦勋心中迸发出一个念头。   他急忙追到街口,但那人早已不见踪影,连尾光灯都已融入霓虹之中,半点星火不留。   周梦勋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转,他曾那么熟悉这个城市的街道,在这一瞬间却全然不辨方向。他冷静淡漠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从中钻出焦急悲切的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枝丫捆绑了他的大脑神经,让他怎么都走不出迷茫的困境,只不断地重复着那一个画面,让那个画面变得足够清晰起来。   那台摩托车插着的钥匙上挂了一个小玩偶,是孙悟空。而它旁边还有一根小小的金箍棒。   周梦勋是那种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他反反复复回忆确认自己看到的挂件不会出错,并且不断加深这个印象。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才行。   少年与平头一番对话他全听进耳朵。既然他们有过交集,那问平头自然是最方便快捷的。周梦勋站在夜幕之中给平头打电话,一连几个都不接,他有点生气,等第二天见到平头时,他的脸色极其阴沉。   平头在周梦勋面前丢了面子,表现得不是很自然,特别是听周梦勋问起来那小子的来历,平头更是无法坦然。   “他?不认识。”平头不肯把自己在那小子身上吃过的亏坦白出来,半是加工杜撰后说道:“打过一次架而已。不过他不在这边混,离着远得很。”   周梦勋问:“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平头笑道:“我都不认识他,还能知道他在哪儿?”   周梦勋冷声说:“那你去查。”   平头才不愿意去调查一个跟自己有仇的人,不论周梦勋给多少钱他都不松口。最后迫于无奈,给周梦勋提供了一条线索:“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了件第二职业技术学校的校服外套,应该是那所学校的,我只知道这么多。拜托,大哥,这个城市那么大,城区都有好几个,每条街有每条街自己的规矩,我真犯不着去触人家的霉头。别的事都可以,这个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他摆明不愿意帮周梦勋,周梦勋也不强求。既然知道对方是哪个学校的,事情自然好办许多。   周梦勋假装生病,向老师请了几天假,他这样的优等生博得老师的信任轻而易举。一连几天,他都跑去那所职业技校蹲守,看着学生来来往往,仔细寻找着他的目标。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他坚信,只要那个人出现,单凭感觉,他都能一眼把那人认出来。   可惜看了那么久,感觉一个没对上。他还在学校附近溜达了好几圈,试图找到那台摩托车,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他站在学校门口的样子过于夺目,很多女孩见着他都免不了多看几眼。他东张西望一副找人的样子,令人脑补出一番玛丽苏恋爱大戏。   几天下来,周梦勋想找的人没找到,他的背景反倒被人摸了个透。最后的最后,故事演绎成了一贯冷漠的公子哥儿被某职业技校的灰姑娘所打动,两人经历一番狗血纠葛后,公子哥儿变成了追妻舔狗,天天在校门口等人,但早已覆水难收。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灰姑娘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拒收王子送她的水晶鞋。   故事从城市的一角传到另外一角,连平头都听到了传了好几手的版本,心情十分之复杂。他知道周梦勋肯定不是在找什么女的,而是在找一个朋友。显然,兄弟情深的戏码更容易打动古惑仔,他思来想去,决定再向周梦勋透露一些详情。   “那个……前几天想起来,他好像有说过他的名字。”平头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周梦勋听后立即问:“他叫什么?”   “薛……薛霆?对!他说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薛霆!”平头记得很清楚,少年骑在他身上一边挥拳头一边说的话,他怎么会忘?   “哪个庭?”   “雷霆的霆。”   周梦勋沉默,平头以为他是在冷却技能准备骂自己,末了,周梦勋说:“我知道了,谢谢。”   平头哑然。   有了名字和坐标几乎可以锁定一个人,周梦勋这次有了十足的把握。他在那所学校门口随便找了一个女生帮忙,他找一个叫“薛霆”的男生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所有人都很困惑,因为翻遍学校上下,根本没有一个叫这名字的人。   周梦勋不相信,他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可就是没有这个人。   找一个人那么多年,换做别人早就放弃了,他却没有。他从孩童坚持到了少年,经历过许多挫折和失败,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令他崩溃到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而上一次有相同感觉时,还是得知福利院根本没有一个叫“李继明”的孩子时。   周梦勋不禁去想,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吗?这个人是自己编造出来的吗?他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所以除了自己,再也没人认得他吗?   没有李继明,也没有薛霆,那周梦勋是什么?   少年被巨大的阴霾笼罩,浑噩度日,消沉许久。他机械的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找不到任何主观生存的动力,对于未来也没有任何畅想。中考后,他随便报考了一所高中,反正在哪里混三年都一样,大学始终要是去国外读的。   周梦勋给自己的理由是,留在这个城市里当做有始有终。其实,他心底里尚有一丝希冀保留。   高一新生开学,学生们都对未来的高中生活充满新鲜期待,周梦勋却还是那副样子。   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没有多余的介绍,沉默地走下讲台。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要不是他撑住桌子,恐怕会跪在地上。   桌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始作俑者”从趴伏中起身,不耐烦又茫然地看着他。   顷刻间,世界停止了运动。周梦勋看着对方的双眼,灵魂都陷入了其中。   那少年浑然不知,和老师调皮了几句后上台自我介绍,轻扬的语调同那夜一模一样。   “我叫明霆。”少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黑板上歪七扭八的写下。   李继明的明,薛霆的霆。   明霆。   周梦勋的心跳快到超出身体负荷,连呼吸都变得珍贵,他十几年的人生中已有超过半数的时间在找一个人,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在追的是一场妄想之时,这个人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身处不过几米之间。这一次,他要牢牢抓紧!   “明霆?”   “干嘛?”   “没事。”周梦勋笑了笑。   明霆一脸凶相,攥着拳头说:“没事儿就别老叫我,否则我就打你。”他作势龇牙,好一番威胁后才埋首于作业之间。现在已经放学,教室里空无一人,夏天天黑得很晚,窗外绿树遮蔽了夕阳,影子星星点点投在明霆的身上。   明霆垂眼做题,题目很难,他陷入纠结,睫毛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光下像盖了一层柔软的雾。   周梦勋歪头看了许久,再唤道:“明霆?”   “你烦不烦!”明霆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有屁就快放!没屁就闭嘴!”   周梦勋只好说:“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不知道,爱谁谁。”明霆的身世不是秘密,他虽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自卑过,不过同学们还是会顾忌他的心情绝口不提。只有周梦勋像是不够敏感一样,大张旗鼓地问明霆这种问题。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周梦勋接着问。   明霆翻白眼:“关你什么事?”   周梦勋拿着明霆的车钥匙在手指上转圈,孙悟空和金箍棒像是坐上了大摆锤。明霆遭人掣肘,只好不情不愿地交代了实情。他从小到大被领养过很多次,去了新的家庭后都会有一个新的名字。不过很快的,他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最终彻底留在了福利院里。   小时候不懂事,大人们告诉他,以后他就不叫“明霆”了,要叫新的名字,所以当他跑回福利院后,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新名字告诉给了别人。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过来,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他在外惹是生非那么多,自然要多几个马甲,以备不时之需。   而那个“别人”,那个悲惨的“别人”,就因为这些名字而被逼出了心病。   “好了,写完了!拿来吧你!”明霆从周梦勋的手上抓过了车钥匙,又在自己的书桌里翻腾了半天,找出来一件别的学校的校服塞进书包里,跟周梦勋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逃跑了。   那件校服是明霆跟人打架缴获来的战利品,他很机敏,“作奸犯科”时始终穿别的学校的校服,就算惹了麻烦,事后也很难被迅速定位。   周梦勋身体向后一靠,教室门口空洞洞的,但是他的眼中始终有一个人的身影,并且随着日月交替,他知道自己看待那道身影的目光已不再是当初那般单纯。他似乎产生了一种超越“友谊”的情感遐想,这令他感到陌生与恐慌,同时,也引得他走向了更深的执念。   “明霆。”他喃喃重复,轻声叹息。手指轻轻抚过那个人在卷子上留下的字迹,像是抚过了那人的肌肤与气息。 第103章 喜欢是喜欢,爱是爱   周梦勋这人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毕竟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诸多工作伙伴,还有赞助商代表。等刘初阳来时,周梦勋已经送走了好几茬人。   “周哥,感觉怎么样?”刘初阳怀里抱着鲜花,偌大的桌子上已经无处摆放,她只好先放到阳台上,“明总呢?他不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吗?”   周梦勋说:“他去买饭了。”   “他一上午都在?”刘初阳疑问。周梦勋点点头,刘初阳沉默。明霆现在看起来跟正常人没区别,可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现在连医生都解释不清楚明霆的状况,明霆又不肯住院,万一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周梦勋以前在外比赛不常回家,现在好了,伤成这个模样,以明霆那性格必然挂心得紧,劳心劳神不说,等后面复建,俩人天天住一起,明霆怎么遮掩得住?   刘初阳逐渐意识到,生活中的难题真是比工作要多一万倍。   等明霆拎着饭盒回来时,见哈维尔也来了,桌上摆着精致的食盒。一想到下午兴许还有人要来,明霆不方便停留,把饭盒放在桌上,给周梦勋使了个眼色,就以还有工作为由,跟着刘初阳一起离开,等晚上大家都不在时,他再来陪周梦勋。   “新品方案董事会那边没批。”   一出门,刘初阳就神情严肃地把今天最重要的消息告诉了明霆。这是还未公开的信息,刘初阳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总部那边挖出来。虽然早就预料这事不可能顺利,但直接听到否定的结果,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特别是以明霆现在这情况,谁都等不起。   明霆倒是神色如常,说道:“方案那么激进,投入又大,他们批了才奇怪。”   刘初阳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这么耗着吧,伏尔甘那边因为之前的节奏已经有所措施了。”   明霆反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刘初阳左思右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锐锋里面已经没有可以帮我们的人了,只能在外面找机会。”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那么好操作。”明霆说:“再说了,总是指望别人,终究会谁都指望不上。”   刘初阳说:“还有一件事。”   “讲。”   “李振山在私下里接触游龙的人。”   明霆略有惊讶,不过仔细一盘算,董事会内部本就心思各异,现在周梦勋重伤,车队前途未卜,这几乎相当于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到时候自己一败涂地,那老哥儿几个上位,最后不就是他们之间互相倾轧了吗?届时他们谁又弄得过游龙呢?   恐怕李振山就是想到了那一天,未雨绸缪,提前给自己留好退路罢了。   “这事儿吴雪容知道吗?”明霆想起了这个关键性人物。   “他是游龙的人,说不知道——可能吗?”   明霆叹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个人上了车,明霆掏出手机,刘初阳以为他要处理公事,只听一声游戏音响起,明霆认真地盯着商城,给自己的账号买起了新发售的皮肤。   刘初阳不理解,事业濒临险境,生命随时终止,这男的怎么还有闲心玩游戏?明霆感受到了刘初阳的目光,淡淡说道:“先赢一局,后面的事慢慢来。”   麻烦连成串,一口气吞不下,大事难成,不如先从小事开始,慢慢来过。棋士对弈,侠者过招,意在行前,皆是如此。   周梦勋其实不想让明霆在医院里待着,即便他的单人病房很是豪华舒适,但总归不是家里。没想到明霆不光要来,还带着洗漱衣物一起来,一副要住下的样子。   “你睡哪儿?”周梦勋问。   “沙发啊。”明霆指着说:“不是很大吗?”   周梦勋无奈道:“你还是回家吧。”   “我靠周梦勋,我伺候你你还不乐意?”明霆努起了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当然是很高兴的。”周梦勋叹道:“但是你还有那么多工作,晚上休息不好实在是太累了。我不想你为了我的事折腾自己。骨折什么的也不是大伤,有护工照看足够了,我自己也可以处理。”   明霆听着周梦勋的话,心情逐渐难过起来。这个人受过那么多伤,都是怎么好起来的呢?纵然他受万人追捧,身价不菲,有最好的医疗团队为他保驾护航,可他终归是孤身一人在外打拼,没有任何亲人陪伴。那些因伤情疼痛彻夜难眠的日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我不累。”明霆握着周梦勋的手低声说:“你这个人挑三拣四的毛病那么多,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周梦勋忽然有点难为情:“照顾病人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要做很多脏活。”   “怕我嫌弃你?”明霆手指在周梦勋下巴上一挑,带着几分捉弄意味,不料周梦勋真的点了点头。明霆只好说:“周梦勋,我不是只喜欢你光鲜亮丽的那一面的。”   医院进入休息的时间很早,往常这个时间,明霆还在工作,估计连晚饭都没吃上,现在就要洗洗涮涮准备睡觉了。   他帮周梦勋好一顿清理,其中不乏一些污秽之事,他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自在的只有周梦勋。他理解的爱情很简单,就是要全心全意对对方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为他遮风挡雨,为他保驾护航。周梦勋从来没去设想过,爱情之中除了那些虚构如童话一般的故事之外,更多的是这些生活琐事。   特别是在医院这样特殊的场合下,他像一个废物似的把自己所有不体面之处全都展露给了明霆,明霆会怎么看他呢?会觉得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吗?周梦勋很忐忑,明霆却不以为意,反问周梦勋,两个人在一起总不能天天喝露水吧?为什么你总想让我依靠你?你就不想在我面前任性撒娇胡作非为吗?   明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鬼,但是在人情一事上,他比真真切切活了三十年的周梦勋要成熟许多。   病房内的灯已熄灭,只有月光隐隐透出来一点。明霆躺在沙发上,时间太早,他还睡不着觉,但是怕吵到周梦勋,都不敢翻身。他轻轻呼吸,听到周梦勋传来叹气声,一下两下,还伴随着被子的窸窸窣窣。   “没睡着吗?”明霆问:“是不是伤口疼?”   周梦勋的职业所限,许多镇痛药剂都无法使用,恢复期要比一般人难熬许多。他不想让明霆担心,说道:“不疼。”   “周梦勋,说实话。”   “……有点。”周梦勋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很奇怪,要是没有明霆在,他怎样都能熬过去。但是明霆就在身边,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疼痛。   明霆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在周梦勋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说:“那就聊会儿天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我们是不是很少夜里聊天?”   本来见面的时间就少,不抓紧时间滚床单,哪儿有闲心盖被聊天?想到这里,明霆脸颊泛起红晕,还好屋里黑,周梦勋看不到。   明霆努力想着话题,本是想聊些欢快有趣的,但鉴于自己这一段时间总是沉浸在人生思考之中,难免会朝着那个方向一去不复返。对于自己的疾病,明霆有了一些逃避性解释,要是真的死了,自己现在这个灵魂是挂掉了,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呢?那正牌明霆会不会回来呢?   但这样一来,还是没有办法处理好“身体疾病”的问题。毕竟怎么看都是躯壳出了问题,而不是灵魂有问题,不论谁来都是一样的,难道正牌明霆会再死一次?   “周梦勋,我问你个问题哦。”明霆半遮半掩地讲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看没看过《大话西游》?至尊宝对紫霞说,就算紫霞变成了猪头他也爱。可是后来,移魂大法真的把紫霞变成了猪八戒,至尊宝看见了却狂吐不止。你说人喜欢另一个人,到底是喜欢皮囊,还是灵魂?”   连明霆自己都没发现这个问题恐怖至极,选灵魂或是选皮囊都是死路一条,不亚于掉水里先救谁。周梦勋想都没想,直说:“喜欢的是皮囊,爱的是灵魂。”   “喜欢”与“爱”的程度自然是不同的。就好像现在的自己,说喜欢他的人可以从病房门口排到欧洲大陆,但谁又愿意彻夜不休地为他做那些脏活累活呢?只有明霆愿意,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明霆是爱他的。   这样的爱意,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从未向他展露过。   明霆问:“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忽然有一天玄学发生了,我这个身体壳子里换了一个灵魂,你能分辨出来吗?”   周梦勋笑道:“你不如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那要是那个人还是我,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时空的我,就是……”明霆越描述越乱,比划了半天都没说清楚,周梦勋问他:“你怎么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最近是又在看什么吗?”   明霆知道这事儿没法聊下去了,只好说:“看了点科幻小说,小说里不是很爱探讨人类的意识问题吗?哎,什么时候给我插两根线,直接读取数据好了,自己思考真是费时费力。”   “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就很爱看这些,有一个还写进了作文里,被老师说文不对题,那个叫……”周梦勋回忆,“攻……”   “攻壳机动队!”明霆惊道:“你还知道这个呀?”   周梦勋说:“你说你喜欢里面的女主角。”   明霆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一茬。不过这很正常,中二少年说风就是雨,每天幻想一个自己是救世主的故事都能不带重样的,哪儿来的脑容量记那些琐事?   “那你看过吗?”明霆问。   “嗯。你喜欢看的我都看了,还有《阿基拉》《银翼杀手》……”周梦勋一口气说了好几部电影和番剧,爱屋及乌之情溢于言表。   明霆陷入回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纠结似乎和那些未来设定故事中主人公的境遇相同。他的身份完全不能通过外表或者灵魂来判断,他是谁,谁又是他呢?   他死了,是不是要他妈赛博飞升才行?   “你当时还很喜欢学里面的台词和动作,在作业里夹带私货,看着跟密码一样。”   原本半趴在床边的明霆毫无征兆地直起了身体。   动画里的画面和情节在明霆的脑子里飞速翻阅,突然,在某一帧卡住,紧接着,绿色的字符串连成锁链,在漆黑的画面中蔓延跳动,直至铺满所有空隙,当中有几个数字极为明显。   周梦勋问:“怎么了?”   明霆问:“你看过《攻壳机动队》是吧?”   “嗯。”   “巴特最后给了素子一把车钥匙,密码是……”那串数字就在明霆的嘴边,但是他怎么都说不出来。明明他对内容熟悉至极,连台词都倒背如流,可那一个包含数字的关键帧竟然是漆黑一片的!   “2501。”周梦勋脱口而出。   2501……   孩童之时,所言俱为孩童,所感如是孩童,所思亦复孩童;   唯成年之后,便将童心摒弃。   25……01!   明霆心潮澎湃,一夜未眠。等天亮后,医生查过房,他便急匆匆跑回家中,从衣帽间里把那尘封已久的保险箱找了出来。   锁定已经结束,他的手指悬停在按键上,最终颤抖地按下了那四个数字。   会是怎样的结果?按照自己的性格,能被保存起来的一定是那些不舍丢弃的东西,三十岁的明霆会舍不得什么?又会视什么为秘密珍宝?思前想后只有一个答案!里面的内容要真是跟他所想一样,那么密码就一定是这串数字!   最后一个按键停止,明霆屏住呼吸,系统识别的这一秒比一个世纪还要久。   “2501,就作为日后再会时的暗号吧。”   只听“滴”的一声,保险箱开锁成功。 第104章 明霆的日记(上)   保险箱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不明物体,有的只是几个厚厚的笔记本,一个文件袋,还有……那个洗的干净但仍难掩破旧的孙悟空,它的怀里安然地抱着小小的金箍棒。   明霆把手慢慢伸进去,指尖在触及到那些物品时停了下来。当一个盘踞心中的秘密即将解开时,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反而有点犹豫,也有点抗拒。他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像是对待生化武器一样小心谨慎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一摊开摆到地面上。   本子就是很普通的记事本,封面上排了编号。明霆挨个翻阅,竟然是日记!这是他自己的日记吗?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要真是如此,是不是往后十余年的人生全都被一一记录了下来?   明霆震惊不已,怀着忐忑的好奇心,打开了编号1的本子,扉页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永远不要忘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特别是那些痛苦。”   明霆颤抖地翻过这一页,纸张如时间长河中的一叶扁舟,载着他逆流而上,回到十三年前。   20xx年9月10日   今天是教师节,但我已经不在学校里了,不过高三的生活那么忙,应该不会有人在意吧。   这个季节北方已经很凉快了,没想到南方城市还是这么闷热。哎,当时脑子一热,决定像漫画主角一样离开家乡去外面闯荡,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二十几个小时硬座坐下来太傻逼了。最傻逼的是还把手机和一千块钱现金丢了,那可是我半数的家当啊!   妈的,既然决定重新开始,就不提这些糟心事了。   对没错,重新开始。   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几十块钱的床铺比火车站要好睡很多,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工作。但是我还没有成年,真麻烦!不知道能干什么,这里的人说话跟鸟语一样,完全听不懂啊!好痛苦!   不行!你不能退缩!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活出个人样来!   少年挤在人群里,他听说这里有很多日结工可以做,没有那么多讲究,便来试试运气。他这种刚从学校里出来的高中生混迹在做惯了杂工的大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来招工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来,断定他经验全无,然后摆摆手说一些他听不懂的方言。   一连几日,明霆都没讨到工作。   以前在学校里吃住都不花钱,所有的补贴都可以攒下来。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闯荡,哪怕呼吸都要付费,再这么下去免不了要坐吃山空,到时该如何是好?当初愤慨离校的壮举犹如昨日画面,他空有一腔孤勇,但仍旧把现实的围剿想象得太过简单。   数日下来,人间冷暖悉数品尝,心中苦涩已是难以言喻,豪言壮语俨然成了句句笑话。   明霆抬头望去,狭窄小路两旁的老旧建筑仅给天空留下一道缝隙,其余黑压压一片,顶层悬挂的门店招牌好像一双双眼睛,低头注视他的模样像是一场哀悼。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雨来。明霆急忙跑到房檐下避雨,心情亦如这忽然阴沉的天气一般变得极为沮丧。   “嘿!让让!”   明霆回头,背后有一个满脸胡子的黝黑中年男人笑着朝他挥手,一台带着尾翼的跑车往里驶来,他才看到自己蹲在一家汽修店的门口。明霆稍微挪步,车开了进去,他的目光也顺着跑车往里看。店面不大,只够停放两台车,其余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件,在靠墙一侧还停着几台摩托车。   那摩托车可不是路面上常见的代步车,帅气逼人的跑车造型与这简陋的小店环境对比鲜明,明霆多看了两眼,然后走进了店里。   店里除了刚刚那个胡子男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年轻一点的小工,胡子男在和车主说话,那小工对着一台摩托车维修,满头大汗,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两个人各有事做,谁都没注意到明霆。明霆站在那小工身侧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些螺丝都还挺好的,怎么就丢了呢?”   小工说:“里面都滑丝了,不能用了。”   明霆捡起来仔细看看,说道:“可以易拉罐剪开填进去啊,不就能用了?”   “哪儿这么修车的?车没法开的。”小工白了明霆一眼,“你是哪儿来的?”   “我路过。”明霆坚持说:“怎么没法开?我就开得很好啊。”   “你少捣乱。”小工懒得跟明霆解释,让明霆靠边站。这时胡子男走过来,他打量明霆一番,说道:“小鬼,不要对自己不懂的事情指手画脚啊。”   明霆说:“你凭什么说我不懂?就你这车,我都会修。”   胡子男颇有兴趣地问:“是吗?”他向小工使了个眼色,小工把手头的工具丢给明霆,明摆一副“你行你上”的态度。他本意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知难而退,没想到小鬼接过工具真的上手起来。小工赶紧拉开他:“你真来啊?知道这车多少钱吗?”   明霆说:“我管他多少钱,不都是一样的修法?”   小工无语地看向胡子男:“王哥……”   胡子男面带笑意,非但没有阻止,还纵容明霆胡作非为下去。明霆在维修这块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但算得上“久病成医”。那台老本田跟着他吃过不少苦,他手头不富裕,只有大伤时才会送到店里看一看,其他小毛病的处理办法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   不过毕竟经验有限,明霆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很快就卡了壳。那小工还想调侃他两句,胡子男问明霆:“小鬼,你家住哪儿?在哪儿上学?”   明霆不想对陌生人透露底细,便说:“我都高中毕业了,上什么学?”   胡子男再看看明霆,以为明霆只是面嫩,就接着问他做什么工作等等。明霆灵机一动,谎称自己没上大学,一个人来南方打工,紧接着画风一转,反问胡子男这里招不招工。他虽然求人办事,态度却不卑不亢,说得好像胡子男要是招了他,那真是捡了个大漏一样。   一旁的小工听得只想挖耳朵。   胡子男笑了笑,他倒是可以留明霆做学徒,包吃住,至于工资——等能学成手艺在店里帮忙的时候再说吧。   明霆要求不高,管吃管住已经节省了他绝大的开销,在全无着落的现在已经是很好的买卖,当即答应了胡子男。   “你随时都能来,来的时候记得带上身份证复印件。”   “啊?这还有身份证啊?”明霆大失所望。   胡子男说:“签合同的,怎么,你没有?”   “怎、怎么可能?”   几天后,明霆背着行李来到店里,胡子男拿着明霆的证件仔细看着,明霆的心跳很快,紧张至极。只听胡子男笑道:“没想到你都20了,怎么看着还跟高中生一样?”   明霆强撑胆子反问:“你羡慕?”   “哈哈,是有点。”胡子男莞尔一笑,拍拍明霆肩膀说:“好好学,好好干,有一门手艺傍身,以后也好讨生活。”   胡子男叫王祈,明霆在后来的接触了解中得知,王祈也并非本地人,来到这里之后盘了个铺子开店。别看店面不大,但王祈手艺极好,不单单能做家用车的维修,就连那些专门跑赛道的性能车也收拾得妥妥当当。渐渐的,这个不起眼的汽修店就成了当地许多玩车之人口耳相传的宝藏,往来生意络绎不绝。   但王祈没有扩张的意思,一直就是这么大点地盘,处理着力所能及的工作量。   明霆对于王祈的过去很是好奇,每当他想要挖掘时,王祈就反问起他的过去,明霆便避而不谈了。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王祈躺在躺椅上问一旁摆弄零件的明霆。   “以后?”明霆说,“想不受欺负,出人头地。”   王祈笑道:“你一没学历,二没门路,窝在我这小店里打工,一辈子也出人头地不了啊。”   明霆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身问:“那怎么做才行?”   王祈说:“我要是知道,还在这儿跟你聊天吗?”   明霆又转了回去,背对王祈,默默继续手里的工作。好半天之后,他说:“那就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后面总有机会。”   他有点基础,脑筋灵活,又肯努力,上手起来速度飞快,不出月余,掌握的技术已经堪比店里另外那个小工,王祈就给他发了工资。   拿到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时,明霆没有任何冲动消费的想法,而是请王祈吃了顿饭,剩下的全攒起来。王祈不解明霆为何要请自己,明霆说自己在这城市里一没亲人二没朋友,要不是王祈收留自己,教自己手艺,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王祈虽是他的老板,实际上算是他的恩师,徒弟长了本事,自然是要对老师感恩戴德的。   王祈颇为感动,当初他见这小子就极有眼缘,留下来相处更是喜欢。他没有同龄人那些娇气毛病,虽然喜欢说些大话,实际上肯踏下心来勤学苦练,那些“大话”都能被他一一实现。加之聪明懂事,会聊天,讨得店里客人们喜欢,客人们还会把自己那些昂贵的赛车丢给他把玩,不介意是否会被明霆弄坏。只是明霆对那些有钱人往往敬而远之,场面上亲切熟络,实际上绝不深入交际。很多年轻小富婆见明霆脸长得好,有意与他玩耍,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点都胜过他几年打拼。即便如此,明霆也绝不接茬。   一年后,明霆已然成了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不过他用的不是自己的大名,而是搞时髦中二,用了“kira”这么一个代号,很多人为了图方便,都叫他“阿K”,或者“阿基仔”。   一日,明霆收工回去,王祈不在,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打开灯,见到桌子上居然摆了一个蛋糕,下面压了一张纸条,是王祈的字迹。上面写道:K仔,恭喜你长大成人,愿你出人头地,梦想成真。   明霆举着纸条,身体陷入僵硬,心中大为震惊。王祈什么时候知道他真实的出生年月的?是自己没有存放好证件吗?那……那他为什么不揭穿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明霆低头看向蛋糕,不大一个,样子却很精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他不喜欢过生日,去年生日发生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的人生走向在那一天彻底改变,所有的痛苦和悲惨在后面的日子中逐一将他压垮,所以他盼望着长大,盼望着拥有承受一切的力量,但格外回避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   八月十一日,他的生日。今年的这一天尤为不同,他终于是他想要成为的“大人”了。   没有灿烂的烟花和雷鸣的掌声,没有刻骨铭心的仪式,他独自一人,默默地长大了。只有王祈送给他一句祝福,他的手指划过那行字,一时间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不禁遥想他的好兄弟们。他大声说混不好就不回来了,狠心断了联系,丢失的手机也从客观上堵死了他的路。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他们过得还好吗?是否有了着落呢?会……想自己吗?   明霆的缅怀中多了一个角色,一个原本和自己的世界绝无交集的角色。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身在国外,真不知道那样该死的性格能不能交到朋友。   反正今后绝无再见可能,人生已然陌路,就不要替别人操心,还是顾好自己吧。   两个月后,王祈叫明霆一起出去吃饭。明霆奇怪,不年不节,王祈选个那么贵的饭馆做什么?期间,王祈一直闲聊,到最后忽然引出一个问题。   “你从来都没说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天南海北,几千公里,你一个小孩,是遇见什么难处了吗?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明霆沉默片刻后摇头:“我是个孤儿,没人管我,书读不下去……就跑出来混社会了。”   “辍学?”   “嗯。”   “为什么辍学?”   “你以为是我不想读吗?”明霆苦笑,“没得选啊。”   关于明霆的过去,王祈多有猜测,没想到实际上还更悲惨一些。他问:“你对以后有打算吗?”   “什么打算?”明霆迟疑问道:“怎么了?”   王祈笑笑:“我说过,你在我这小破店里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你怎么想呢?”   明霆撂下了筷子。   “你说你想混得好,可是别的大店来高价挖你,你也不走。我真看不懂你的心思,难不成等着天上掉馅饼?嗨,那就巧了,天上真的会掉馅饼。”王祈不卖关子,继续说:“我有一个朋友要组建车队,需要技工团队,你感兴趣吗?”   明霆问:“什么车队?”   “摩托车队。”王祈说:“锐锋,你知道吧。”   明霆点头。   王祈说:“他们要正式组建厂队,冲击MRC。”   “什么?”明霆惊讶。   王祈问:“你也觉得他们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一个在大众眼中毫无竞争力的国产草根品牌,拿什么去跟那些在围场里耕耘数十载的豪门对抗?任凭谁听后都要戏谑一句“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就连王祈最初得知时都免不了有质疑的想法。他盯着明霆的脸,明霆是笑了笑,但不是嘲笑。   “如果不是看上去异想天开的事情,那做起来还有什么挑战呢?”明霆正色道:“我可以去吗?”   王祈说:“如果你想的话。”   20xx年12月27日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告别了师父,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去往新的城市。好在我终于不必忐忑,可以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面对这个世界了。   明霆,你要把握住机会,活给所有人看。   明霆,加油! 第105章 明霆的日记(中)   20xx年1月4日   还好有师父的引荐,入职过程很顺利。我第一次见到了赛车场,见到了真正的赛车。原来肉眼看赛车的速度和屏幕里差距那么大,“唰”得一下从自己眼前飞过,真的好刺激!可惜我只是个初级技师,有很多要学习的技能,赛车什么的现在还碰不了。   不过没关系,有朝一日我会成为最强。   PS:好想做赛车手!到底怎么样才能做赛车手?   明霆合上日记本,在本子的封面上写好新的编号后收进了自己的柜子里,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来的日子不长,工作压力要比平时大上许多倍,明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泡在车间里。   锐锋厂队刚刚起步,想要有所表现,必然要拿时间去换。能来这里的人都是锐锋内部的佼佼者,且一定要有“不切实际”的信念。工程师们平日讨论最多的就是技术、比赛,有时聊得兴起,哪怕正在吃饭也要当即停下来,跑回去实操一番。   在这种热络的氛围之下,哪怕还只是个不起眼小技师的明霆都备受鼓舞,他觉得自己好像等到了某种机会,只要他能抓住,就一定可以力争上游。   为了缩小与其他科班出身的同事之间的差距,明霆暗暗下定决心,要拼一把。他给自己制定了严密的学习计划,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除了专业技能之外,还要把英语攻克下来。否则日后去国外比赛,他都没办法和人交流,何谈学习更先进的技术与理念呢?   如此自律对一个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年来讲本应难如登天,毕竟这当中存在着一个明显的悖论:要是早能定下心来如此刻苦,他怎至于沦落成街头混混?   世间最难买的就是“早知道”,身处其中的明霆自然是最有感慨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有过之前的天真无邪浪荡行事,并为此吃过苦受了罪,又哪儿来的“浪子回头”呢?   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样的强度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压力过大,累极了会忍不住打瞌睡,有好几次明霆都是在书桌前压着书醒来,看到浪费的时间,他懊恼不已,决心不能再放任下去。他用车间里的零件组了个小电机,每日深夜学到稍有困意时,他就电一下自己,直至养成习惯。   最终,明霆的考核成绩在同期中排名第一,成功进入到了车组中。   那天他特别开心,专门给王祈打了一个电话。王祈恭喜他的同时还不忘抱怨他几句,去了新东家之后,平日里跟他连句话都没有了,真是薄情。   明霆知道王祈只是调侃,他除了真的没有时间之外,更多的是在铆劲。王祈推荐他来,他要是没有足够好的成绩,怎么敢面对王祈?他不是那种内心冷硬的人,相反,他是多情柔软的,他也想有个人可以随时诉说苦恼。可是每当他打开王祈的对话框时,他都会顿一顿,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再狠心关掉。   少年在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要变得更加强大,不能总想着去靠别人。   “进车组了就要服务好专门的赛车和车手,你小子可别一时上头啊!”王祈嘱咐。   明霆笑道:“怎么会?我现在可是成熟男人!”   王祈大笑。成熟?只能是说来好听罢了!   明霆与王祈通完电话之后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东西落在车间,于是折返回去。走到门口时,他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从中分辨出自己名字时,明霆好奇心起,没有声张,躲进了暗处。   “哎,还真让那小子进了。”   “他成绩第一啊,不是他是谁?”   “这种成绩有多少主观考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你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吗?”   “什么?”   那人压低声音:“他是王祈推荐来的。”   “王祈?是我知道的那个王祈吗?”   “不然还有谁?”   “他不是因为事故引咎辞职离开很久了吗?”   “哎,郑总挥泪斩马谡罢了,人家私底下关系能断?你看,这不还‘人才输送’回来了?”   “你要这么说,确实有点那味儿了。嗨呀,人情社会,在所难免。大家水平一样,有关系的自然比没关系的更上一层楼啊。认了吧。”   “呵,不然呢?”   两个人好一通风凉,完全没有注意到当事人在场。   换做以前,明霆听到别人背后如此非议自己,定然会冲上前去愤然对峙。现在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他,他学会了按捺本性,先仔细想一想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说。   他早有察觉王祈绝非等闲之辈,但王祈绝口不提。现在听来,王祈的举荐并非只是一个动作,他的面子还在持续影响着后续诸多事宜。明霆一面感恩,一面又耻于接受。他自信自己的成绩是靠努力换来,可其中要真的有“关系”存在,那他如何自持?   他自己就受“关系”所害,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受益人。   明霆的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并把自己的烦恼尽数写在了日记里。   20xx年9月17日   车队来了新的测试车手,叫张亚航,我需要分出来一部分精力去照看测试车辆。但是那个家伙有点难搞,不好接触,很烦。不光如此,我作为测试赛车的主要技师,还得需要其他人配合帮助,但是他们年纪都比我大,资历比我深,交流起来有点问题。   要是能做开发工程师就好了,只讨论最前沿的技术,不讨论别的。可惜我没有学历,不知道从现在开始算不算晚。   明霆将测试赛车整备好,将外置曲轴起动机的电源连接到赛车上,按下开关,赛车正常启动。再之后,他仅需要把车停放好即可。测试赛车与正式的比赛用车不同,很多新的研发和调教都在测试车上,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体验可谓是更加刺激。   这次换了全新的定风翼,调整了参数,明霆把车推下来时都能感受到些许不同,灵机一动,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体验一下。他没机会成为赛车手,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想象力。   “喂,你在干什么?”张亚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明霆茫然,“怎么了?”   张亚航面色不善:“从我的车上下来。”他快步走来,紧接着质问:“谁让你骑的?”   赛车由各种精密部件组成,悬挂等系统的参数甚至需要根据车手的体重去精准调教,如果换做别人随随便便上来操作,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破坏,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些都是针对于上场比赛的正式赛车,测试车辆有另外一套使用逻辑,更何况明霆只是上去坐了坐,连发动机都没点燃,张亚航此番有些咄咄逼人了。   明霆不想与车手发生冲突,只好说了声“抱歉”,赶紧躲霉头远点。   在第二天的测试中,张亚航骑着测试车冲出赛道发生了事故,人虽然没事,但车损极大,张亚航愤怒不已。赛车在上赛道之前是经明霆手的,张亚航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操作失误,而是赛车有问题,把所有锅都推给了明霆。   明霆自然不服,要求调行车数据出来,是否是故障导致一查便知。明霆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没想到车队经理来了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明霆给张亚航道歉,明霆大为震惊,欲要狡辩但屡屡被打断,一旁同事按下他,叫他先顺着经理的意思来。明霆在极不情愿的状况下对张亚航说了句“对不起”,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不料几天之后,明霆从车组里被除名,打回了原型。   理由是他的失误导致测试赛车出现了严重故障,使车队蒙受巨大经济损失,以此作为处罚。   对于这个奇葩结果,明霆不愿、不解,更是不甘!   20xx年11月1日   处罚结果终于下来了,我申诉了好几次都被驳回。他们告诉我,张亚航是锐锋供应商那边高管的人,富二代喜欢玩车,又没有当正选车手的实力,锐锋为了保持合作关系,就让他过来做测试车手。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对张亚航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捧臭脚,车队管理队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还跟我说:你自己不也是这种情况吗?怎么还埋怨起别人来了?   我以为在这样一个团队里想要冒头,靠的是自己的绝对实力。可是没想到,到处都是“人际关系”,那我所有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以为自己要往上走了,还不是因为一件小事被有背景的人讨厌,最终又跌了下来?   如果这条赛道的背后是如此污秽的,那真是无药可救,我又有什么必要留下呢?   可是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一次又一次败走,一次又一次受人欺凌!   我不要谁是我的“背景”,我要自己成为“背景”,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变得更强!   明霆陷入某种执着,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自我的历练与打磨上,不光自修考取了学历,还拿下了许多高级职业证书,甚至考取了工程师认证。不光如此,他还不断修正着自己的性格,不可以冲动,不可以情绪化,尽量与人保持安全社交范围,不要在同一件事上吃两次亏。   他表面看上去还是少年一般,但是内里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着质的改变。   大家都说,这叫“成长”。   连王祈再次见到明霆时都吓了一跳,惊呼明霆成熟了不少,板起脸来做事像模像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   明霆只是笑笑,那些苦修一般的日子中,他学会了很多伪装,大家仍旧很喜欢他,他却觉得自己的心离任何人都很远。如今见到王祈,他终于可以把那些沉重的包袱都放一放了。   “师父,我有件事想问你。”明霆神色郑重。王祈抬手让他接着说,明霆道:“你和郑锐锋是不是相熟?”   王祈知道让明霆来锐锋厂队,这层关系自然是瞒不住的,坦然地点了点头。“本来不想再有什么瓜葛,可是老郑要做车队,缺人手,问我有没有推荐,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但我只是引荐,后面全都是靠你自己。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王祈从来没听明霆用过“求”这个字眼,正色问:“什么事?”   明霆说:“锐锋内部有一个跃迁计划,不同岗位的人只要通过考核,都可以调岗。我想去试试,但是我的工作年限不够,下周郑总来车队这边工作巡查,师父,你能再度引荐我吗?”   王祈听后,心下了然,笑道:“你小子是真有长进了。”   “师父谬赞。”明霆会心一笑。 第106章 明霆的日记(下)   明霆见过许多次郑锐锋,但是单独以自己个人的身份站在郑锐锋面前还是第一次。   郑锐锋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没有公司老总的刻板标签,衣着休闲普通,走路带风,爽朗利落。三人在包厢里碰面,他刚一看到明霆就主动提及了名字,让人有被重视的感觉。但是明霆知道,郑锐锋意图并非自己,他只是为了给王祈面子而已。   老哥儿俩闲话家常,明霆只在一旁端茶倒水,偶尔接上两句。不一会儿,王祈就把话题引到正事上。郑锐锋听后仔细打量了明霆,虽面带笑容,但目光锐利如同审视。明霆表现不卑不亢,从容得体,并没有被这目光所吓退。   郑锐锋问他:“你想进赛车研发部?”   “对。”明霆点头。   郑锐锋说:“你是老王的徒弟,在车队年轻技师中算得上是佼佼者,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研发是另外一回事,那些名校海龟都未必进得去,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明霆说:“我不需要有什么自信,通过跃迁计划调岗都是要考核的,我是否有这本事,考核结果说了算,别人说的都不算。”   郑锐锋看向王祈,王祈虽是笑得一脸无奈,郑锐锋却清楚这笑容里满是老友对爱徒的赏识。他便笑道:“那你去考就是了,跟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明霆道出难处:“郑总您忘了?跃迁计划要求在锐锋供职超过五年以上,但是我远远不够,连资格都没有,就更别提如何证明自己了。”   郑锐锋说:“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规则,我要是因为和老王的关系破格允许你参加考核,那别人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吗?考上都说不清理,考不上岂不更贻笑大方?”   “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规矩自然不能坏,更不能大张旗鼓地践踏,但也许还有别的法子。”明霆笑道:“报考条件上写的是需要入职锐锋满五年,但是“锐锋”的字眼很宽泛,立下这条规则的时候,车队都还没有组建,那到底算不算在其中呢?目前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独立运营的团队,连管理结构都与锐锋总部不同。这样一来,车队一并按照旧的规则去处理,不大变通灵活,也体现不出郑总您想要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初心。我私以为,既然是新团队,不如按照新的方法去运作,不单单是这种考核,将来要是想做得更大,更应该独立拆分,毕竟国外成熟的车队都是这样的运作模式……”   明霆侃侃而谈,把自己试图“徇私”的一件小事包装成为了车队日后更加便捷管理的大事,观点上虽然还有很多天真不足之处,但许多细节却说到了郑锐锋的心坎上。   做车队费时费力费钱,收益也不是短期内就能看到的,郑锐锋一直扛着公司内部许多压力。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既然做摩托车,就一定要拿出一款可以在赛道上证明自己的作品,否则便永远不要指望在行业内有一席之地。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那些精明的老油条们都有各自的算盘,没人会公然把这“蠢话”讲出来,令郑锐锋只能演独角戏。   他已经不再年轻,只是每每见到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青年,纵然带着审视,心底仍旧澎湃不已。   更加难得的是,明霆年轻但不愚笨,把规则中的空子全都钻了一个遍,加之话术得当,既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又顾忌了所有人的面子,想法天真只是缺乏一定的实战经验,但是这般人情世故可是那些搞技术的人望尘莫及的。若他真有本事,窝在车间里做个普通技师才是真的屈才。   郑锐锋心中已经有了定夺,嘴上却批评了明霆几句,叫他不要好高骛远。明霆本来就没有抱有极高的期待,只是找机会碰运气,见郑锐锋态度保守,就暂退下来,虚心接受郑锐锋的教诲。   两周之后,公司内部就更新的跃迁计划,把整体的入职年限降低。这一调整修改广受内部员工好评,使得很多年轻人都跃跃欲试了起来。   而年轻的明霆也乘此东风,正式站上了“锐锋”的舞台。   20xx年2月4日   今天是立春,同时也是赛事部门正式从锐锋独立出来,更名为RFM的重要日子。   真没想到当初只是随口一提的场景如今竟然成真。一晃几年下来,当初那个小小技师已经走过了研发、运动赛事等多个部门,从组长、经理、总监一路上来,最终进入到了RFM的管理层。未来会有更多的困难和挑战,我相信在郑总的带队下,车队也好,我也好,都会走得更远。   小时候一直以为足够喜爱就能做成一件事,其实不然,我没有绝顶的天赋,随便玩玩尚可,没有办法成为一种职业。不如就让我为那些天才保驾护航,一起登上世界之巅吧!让锐锋跻身世界一流,这是郑总的梦想,同样也是我的梦想。人要为了梦想去拼,不惜一切代价!   但午夜梦回时,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真的能做到吗?   20xx年4月18日   出门应酬,醉酒,忘记写,醒来后赶紧补上。   我不喜欢应酬,但很多时候难以避免,时间久了,我倒是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每每身处其中,我似乎得心应手,谈笑风生,但一觉醒来,又充满着自厌。我总是告诫自己,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一个目的,只要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我可以牺牲很多东西。   年轻时什么都不怕,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世间不公允之事见得更多,我到底是否还保持着愤怒?还是已经麻木了呢?我没有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泥潭里沉沦,越陷越深。   我只知道,我被架在这个位置上,是“明总”,不是“明霆”,我就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了。   20xx年5月30日   为师父送去生日礼物,还是被拒收退回。师父到底还是怨恨我无情无义,但是商场如战场,别看锐锋风光无限,但内外群狼环伺,我在这个位置上哪天不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满盘皆输,由不得我选。   师父无法对当初自己的遭遇释怀,所以也不能对跟他一样遭遇的人释怀罢了。我都可以理解,但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说我变了,变就变了吧。人无法既得到利益,又不为此有任何付出,交换法则从来都是这么的公平。这是我自己当初选择的道路,那么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我也不需要谁来理解我。   20xx年6月28日   公关部门出现了一点事故,没有及时把我去观赛时被拍到的图片下架,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他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始终不肯在台前展露,这样一来,他们很多工作都会轻松顺利许多。说实话,我也不理解,似乎“逃避”已经成为了我的人格底色。   多年前,我对大家说,混不好就不回来了。我一直在赌一口气,那么现在,我算成功了吗?我觉得还不到时候,这条路还有很长。我离开得不光彩,当时只有说大话的勇气,其实我就是在逃。   一个“逃犯”是没有资格再度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就让所有人都忘记我吧。   明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20xx年9月22日   郑总因故离世,诸事繁多,暂不记录。   20xx年10月3日   成大事者,万箭穿心义无所辞。   20xx年11月10日   今日无事。   20xx年11月119日   今日无事。   明霆自回家打开保险箱之后就坐在地上一直看,从早晨看到入夜,他翻阅着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看着一个张扬少年在经历一切世间险阻不公后,逐渐变成了一个众人眼中那个坚硬冷漠的男人。只有字里行间中还透露着一点内心的苦涩。   那个男人不是不想诉说,只是锐锋RFM只剩他一人苦苦支撑,他要为所有人遮风挡雨,不能展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与无助。越是到后面,他所记录的事情就越少,看来他已经濒临绝境,甚至不想自己对自己倾诉。只用一句“今日无事”带过。   简单四个字的背后,何其悲凉!   明霆似乎在黑暗中握住了另外那个自己的双手,才仅仅一年时间,他就从一个心比天高的莽撞少年变成了这样瞻前顾后的样子,而这样的生活,那个男人真切地过了十三年。   人这一生有几个十三年呢?   明霆内心翻涌,幽幽叹息。最后一本日记只差几页,他知道,那是自己到达这个世界的前夕了。   20xx年4月9日   陈瞳跟我说,她想签周梦勋,我很意外。   最早注意到周梦勋的时候是多年前的一场比赛,当时我在线下观赛,看到那个车手名字时有点恍惚,以为是重名。但是很快的,他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不得不承认,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天我写了日记,但是在哪一本上不记得了,只记得心情难以描述……我这记性真差,小时候好多人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记得他呢?不过,他学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会成为赛车手?   后来他每一站比赛我都有看,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其实我心底里知道,我在羡慕他,也有点想要透过他来回忆自己那模糊的青春年少。   这些年下来,他竟然从一个出道时谁都不看好的“大龄”车手变成了身价不菲的世界冠军,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惜后来受伤太重,职业生涯大打折扣。   我以为他不会记得我这号人,没想到之前他回国参加商业活动,竟然在同场认出了我。十几年不见,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性格比以前更加古怪。我们虽然是老同学,可是真的没什么谈的,客气一下就也罢了,我也不想和“过去”有过多瓜葛。   陈瞳和我分析了很多,有一定的道理,车队如今境况,唯有不断尝试了。还好当初和周梦勋留了联系方式。   20xx年4月17日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知道情况不妙,但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医生说是癌症,还有三到六个月可活。他表现得比我还要遗憾,说我实在是太年轻了,得这病,绝大部分原因是累的。   真奇怪,我竟然没有崩溃,而是有一种……一种解脱的感觉。只是眼前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我撒手离开,大家要怎么办呢?   20xx年5月25日   周梦勋主动约我吃饭,正好我可以把合作的事情跟他聊聊,他说回去想一想。   20xx年5月26日   周梦勋给了我答复,但是,他说想要以“我”作为签约条件,我并不意外。   名利场上混迹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对别人眼神中的意图毫无察觉?只是对于周梦勋,我不想往那方面去揣测罢了。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学生时代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亦是这赛道上百年难遇的天才。他应该把自己全部的精力与热情放在事业上,而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去搏得一个人的私有与爱意,这是不明智的。   对象作为我的话,我难以抉择。我知道我要是“RFM的明霆”,就应该痛快答应,这样可以获得最大化的利益,他对我有情,我还可以以此对他加以控制,男人还是女人都不重要,只要是“人”,就都是工具。可是,我要是作为“明霆”呢?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周梦勋,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产品以及车队实力的否认吧。这等于我打心底里认为,这支车队除了我之外,根本就不值得周梦勋多看一眼。   这可是我全部的心血,我不能这么否定它。同时,我也不希望一个职业车手如此草率地决定自己的职业生涯。   而且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应该给周梦勋留有幻想的。就算他只是想玩玩,也没有太大必要。   我决定拒绝周梦勋的条件,至于其他可以打动他的办法,我再想想吧。   20xx年6月2日   周梦勋说没得谈,那么我也没得谈。我没把细节告诉陈瞳,因此不明真相的陈瞳和我大吵一架,江曜森也站在他那边。这个混蛋,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吗?真是恋爱脑。   20xx年6月13日   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知道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我得加紧了。   最近一直在幻想,我会死在哪里呢?是家里的床上,还是办公室里,还是医院里?   会吓大家一跳吧?   哈哈!我明霆,本来就是该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男人啊!可惜这一辈子实在太短,要是能重新来过,我……哎!没什么可后悔的!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再无记录。   明霆仔细看着那页纸,有一些水渍遗留的褶皱。此前的本子上均无其他痕迹,看那褶皱形状,想必是自己写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落泪。   自己在这世界里睁眼时是八月十二日,中间两个月时间,明霆恐怕已经连写日记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把保险柜里的文件袋拿出来打开,果不其然是全部的检查结果和就诊记录,跟他自己现在的差不多,只是病情很单一,就是癌症罢了。   明霆根据病例和日记中的信息进行分析,怪不得刘初阳说入职之后就没怎么见到老板,老板说是去出差,看来只暗中治疗不在公司的理由,他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在外面活动了。这时,他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结果——三十岁的明霆已经死了,死于生日当天,死前一刻,他都还在努力工作着,想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处理好。   只是一切来得太快了,他以为他还有时间。   明霆直挺挺地躺倒在地板上,以手覆面,仍旧挡不住泪水从缝隙中流淌而下。十三年生死人间极速压缩进他的大脑,那个未来的自己仿佛一个独立的个体一般存在于眼前,他的坎坷经历与最后悲剧结局令明霆伤痛不已,忍不住大哭出来。   他好想穿越时间和空间去拥抱那个自己,让他不再寂寞,不必一人独抗。   明霆一个人孤独而来,最终也一个人孤独而去。在生命结束一刻,他是否有惊讶恐惧,是否有悲切悔恨?是否是不甘灵魂与不屈的意志把那个年少的自己召唤而来,试图去改变这一切?   唯有一段话反复在此刻的明霆脑海中回响:   孩童之时,所言俱为孩童,所感如是孩童,所思亦复孩童;   唯成年之后,便将童心摒弃。   “2501,就作为日后再会时的暗号吧。”   三十岁的明霆绝不会相信什么玄学,他以此作为密码,就是在保存自己记忆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与那个亲手杀死的“少年明霆”再会。   “你这个笨蛋啊!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笨!为什么不能按照你的本性去活!做一个成熟的大人很帅吗?明明一点都不帅!简直是傻逼!大傻逼!你活得不累吗?你快乐过吗?”明霆哭道:“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难道我就可以吗?你多给我这一年的时间有什么用?我也要死了!呜呜呜呜!我们都回不去了……”   可惜,这世上本就有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问多少次都没有。 第107章 灵魂与躯壳   明霆一直躺在地板上愣神,直到手机铃声把他从虚幻的世界里拉回来。他机械地转头看向黑暗中的冷光,上面显示着刘初阳的名字。他任凭铃声再响几次,才慢吞吞地接通。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刘初阳叽里呱啦的声音,她白天没在公司,傍晚回来后才得知明霆一天没有露面,间歇性发了一些消息也没见明霆回,赶紧打电话过来。明霆好容易接了,她又急又气,可是在听到明霆沙哑的声音后,她长长叹息,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嗯,真没事,就是……”明霆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好的理由,干脆说:“就是突然不想上班了,感觉好累。”   刘初阳说:“你应该去医院的。”   明霆心想,那个男人肯定去过医院啊,可结果还不是这样?如果千千万万次都是一个结局,那努力什么呢?死亡果然对于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区别只在于,他以非自然科学的方式来到这个身体里,大概是脑电波和身体不对号,彼此指挥不了对方,所以在既好好活着的状态下,又滋生出其他病变,复杂到连医生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会突然死机一样昏倒,他没有任何其他不适反应,要不是诊断明晃晃摆在他面前,任凭谁、包括他自己都绝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病人。   所以接下来他这身体的走向都是无法预测的吧?接受治疗是正解吗?   “不说这个了,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封给你个人的邮件,我转给你了,好像是什么校庆邀请,你记得看一下。哦对了,你在家是吗?”刘初阳问,“那周哥那里谁在?”   明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翻起来,他光顾着神伤,把周梦勋忘在了脑后。信誓旦旦说自己要照顾周梦勋,结果把人晾在医院里,真是不该。他挂断电话后匆匆赶往医院,才一个白天未见,周梦勋看他仿佛更加憔悴了几分,追问了几句。   “少聊我,忙着呢。”明霆说:“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周梦勋用下巴指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给你打?”   明霆说:“你随便喊个人打给我嘛。”   “没有必要。”周梦勋说:“你很忙。”   明霆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端详着周梦勋,试图带入三十岁的自己的视角去看待一切。要是“他”的话,会接受周梦勋的死缠烂打吗?想必不会,那个男人已然断情绝爱,不打算拖累任何人。所以如果不是自己来了,恐怕周梦勋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吧?   在接连的拒绝之下,周梦勋兴许会把“明霆”当成一个冷硬的怪物,或者是充满铜臭的商人。总之,绝对不会是周梦勋记忆里那个天真中二的不良少年。两个人不会在一起,周梦勋接下来可能会在任何一家豪门复出,跑着顶级比赛,仍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赛车手,最终光荣退役。   而“明霆”会默默死掉,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周梦勋未来漫长的人生中会想起“明霆”吗?想起那个从年少时代开始喜欢,但是在后来无数次拒绝自己的人。当时间把所有情感都冲淡时,周梦勋会怎么评价“明霆”和这段情愫呢?   是否会像杜安那样,以“年轻时不懂感情”一笑而过?   那都是另外一个时间线的故事了。   眼下,明霆曾有过心存侥幸的幻想,自己要真是死了,三十岁那个说不定会回来。所以他才会问周梦勋一些关于灵魂和躯壳的话题。要是玄学发生,其实对周梦勋来说是一个好的结果,因为“明霆”这个人始终存在着,顶多是三十岁的那个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以他的心智阅历来讲,肯定能很快摸清状况,哪怕他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一定会装模作样下去。   明霆敢打这个包票,不就是因为自己也一直在“装模作样”吗?他们是同一个人,性格的底色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可是一想到周梦勋会跟三十岁的自己在一起,明霆还是心有不平。即便是同一个人,他们还是分属于不同的时间和空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甚至想法也有所不同。明霆觉得,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存在。   把周梦勋交给“另一个人”,只要动一点点这样的念头,明霆就心酸不已,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大叫着不可以这样做,因为周梦勋只属于他。   “爱”就是这么自私,不容分享。   现在,他断定三十岁的自己已然死亡,化为乌有不会回来,自己也即将离去。他一面松了口气,周梦勋不会稀里糊涂地跟更换了灵魂的人在一起;一面又失落惆怅,因为他真的要把周梦勋孤零零地丢下了。   他不忍心,那就只能狠心。   明霆叹气,稍稍抬起周梦勋未受伤的手臂,然后自己趴伏在床上,叫周梦勋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头上,用头发柔和地蹭着周梦勋的掌心。   他的头发还是那么明媚鲜艳,红色的发丝填满了周梦勋的指缝。一个不喜欢被摸头的人忽然主动起来,周梦勋神情荡漾,笑着问:“怎么了?”   “周梦勋,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明霆默默说道。   周梦勋轻抚着明霆的头发,说道:“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我是说,‘我’。”   “对,是你。”   “周梦勋,你高中就喜欢我,为什么没早点和我表白?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十几年的人生也不会浪费错过。”   “是我不好,犹豫纠结得太多。”周梦勋沉声道:“以后都不会了,这一生还很长。”   明霆默不作声,他知道周梦勋骄纵他,于是牵过周梦勋的手,在贴着针头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手指地勾着周梦勋的手指,紧紧相牵。   次日,明霆约见了哈维尔。   两个人还是在河岸的长椅处相见,同样的地点,那时阳光明媚,现在户外温度已然降了下来,亦如两个人的心情。   明霆望着寂静水面,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要找你说什么吧?”   哈维尔点头。   “没有人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发生就是发生了,没什么后悔的必要。”明霆说:“我们谈谈未来的事吧。”他转头望向哈维尔,“我不打算和周梦勋续合同了。”   “你!”哈维尔终于露出了有起伏波动的神情,紧接着,他追问:“为什么?你们不是……”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理由也不重要。”明霆打断了哈维尔,“锐锋不会和他续约,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是他的自由。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受了伤,可能会在其他车队的评估中大打折扣,大家的态度会变得保守。但我相信你可以运作,对吧?”   “也许可以,周身上的商业价值是会令他们动心的。”哈维尔在围场里沉浮多年,人脉颇深,只要他想,帮周梦勋铺平前路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如果周回到Pro,就意味着他除了中国站的比赛之外几乎不会回来,而你也不是一个有时间的人,你们两个……你能坚持吗?还是说你们已经……”   “哈维尔,你觉得对于周梦勋来说,到底是爱情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明霆以为这个问题对哈维尔来说完全不需要思考,不料哈维尔没有直接回答他。明霆疑惑,哈维尔抬头看向阴霾的天空,缓缓说道:“他作为一个车手,当然是事业重要。不过,这段时间我也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作为一个人,需要的是什么呢?明,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怎么见过他的父母,朋友就更没有了。他选择成为车手,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奋斗,跟着车队在不同国家周转……是的,他身边有好多的人围绕,为他工作,为他服务,但是那种感觉都是不对的。哪怕是我,其实和他的关系都不够纯粹。我是个严格的老师,希望他按照我的意志去比赛,这样何尝不是在他身上去弥补自己职业生涯的遗憾呢?仔细想想,他看上去快乐的时光其实都是来到锐锋之后。大概,他是需要爱的吧。”   明霆冷声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让我做个情圣?”   “不,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哈维尔笑道:“你说周要自己做选择才行,难道这是他自己选的吗?”   明霆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重点。我们得想个办法,骗他把字签了。”   哈维尔当即察觉事情有异,明霆自诩和周梦勋感情深厚,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和秘密,怎么现在突然用起了“骗”字?明霆知道哈维尔听到这句话会有怎样的想法,接着说:“你是了解他的,他是个很倔的人,打定主意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虽然我确实可以直接跟他说不续约,你信不信他会直接退役?我想了很久,他……他是属于赛道的,你和我应该在这一点上的观点一致。所以就当是我们自私的要为了他好吧,别问我理由。”   眼前一贯嚣张跋扈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选择向自己妥协,哈维尔不必多猜,也明白他一定是遇到了难处。没人能帮他,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自己尚有余力时安顿好爱人。哈维尔思忖过后,向明霆伸出手来:“我答应你。”   “好。”明霆轻轻与哈维尔击掌,“一言为定。”   明霆回公司处理工作,打开邮箱就是铺天盖地的邮件。他挨个确认,在当中看到了刘初阳转给他的那封,才想起刘初阳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怀着好奇心打开,内容是他的高中即将校庆,邀请他回校参观。明霆以前隐姓埋名低调做事,别人不知道他也很正常。现在他时常出现在公众媒体上,俨然一个风云人物,学校发现还有这样成功的校友,自然会请他来充场面。   只是他心里嘀咕,自己不是辍学了吗?都没能顺利高中毕业,学校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某些问题蹿入了他的大脑。   他把这封邮件截图发给了杜安,想要旁敲侧击询问一下,杜安看到后直接说:“哟,现在李主任高升校长了啊!当初主张开除你的是他,现在邀请你回去的也是他,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要是你就回去,好好享受享受他那谄媚的嘴脸,也算扬眉吐气。”   看到这段文字,明霆心跳加快,再度看去那封邮件的落款。突然,他的呼吸紧绷,仿佛触及到痛苦回忆的边缘!明霆赶紧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给杜安发去消息。   “端子,晚上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 第108章 他的十七岁   杜安晚上有执勤,下班会很晚,明霆决意要见他,多晚都会等。   明霆安顿好周梦勋之后出的门,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十分忐忑,纠结见了杜安之后,话要从何说起。   时至今日,他还要躲闪掩藏吗?   店门口的门帘被掀起,明霆闻声抬头:“端子,这儿!”   杜安快步走来,坐下后搓了搓手:“什么事儿啊,着急忙慌的。”   明霆笑道:“这不是突然收到那封邮件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嘛!毕竟知道过去那些事情并且还跟我有联系的就剩下你们几个了,不找你商量找谁商量?”   “大老板不都是几百亿的生意眼都不眨吗?怎么这种小事还要商量商量?”杜安打趣说:“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评价过去,我是觉得……那会儿天塌了一样的事,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它严重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我是个局外人,我……”他边解释边用探究的眼神瞄明霆,明霆摆手说:“我懂你的意思,确实啊,人生往后的经历大风大浪多了去了,那会儿算得了什么呢?”   见明霆言语间已然释怀,杜安便安下心来。   明霆继续说:“我当初说混不好就不回来,然后跟你们都断绝了往来。其实,嗨!我那会儿可真是中二病晚期,热血漫画看太多了,以为自己能成为故事的主角。可能老天想治治我,我到南方刚一下火车就丢了手机,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听到是这么个阴差阳错,杜安啼笑皆非,只好问:“那后来呢?”   “后来只能硬着头皮打拼了。”明霆话锋一转,“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当初那件事在你们的视角里是怎样的,我还从来没听你讲过自己的看法呢。正好就着这个机会聊聊,也好帮我参谋参谋到底要不要接受学校的邀请。”   “这我得好好想想了。”杜安说:“如果我们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也许一切都不会不一样。”   这样简单一句话仿佛金色钥匙,为明霆开启了时光宝匣。   高二结束后只有名义上的暑假,实际上休息不了几天,学生们就要回到学校,迎接地狱般的高三生活。   饶是明霆心大,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收敛许多。他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视线再一转,落到了一张空桌上。   那是周梦勋的座位,这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明霆得知的信息是周梦勋要出国读书,过段时间就会走,现在正忙着处理各种手续。他既已决定要离开,来不来学校没什么所谓。明霆用笔尖戳着课本,好像在戳周梦勋本人一样。他觉得自己有点贱皮子,以前费尽心思想摆脱周梦勋,现在终于迎来自由的黎明,他反而有点不太适应了。   “国外”对明霆来说是个很宽泛的概念,他连这个城市都没离开过,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等周梦勋走的时候需要好好告别一下吗?总归相处了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说似乎不太体面。他不是个小气鬼,但是到时候要说什么,他还没有想好。   下课后,一整层准高三的学生几乎都没怎么走出教室,只有明霆等人挂在走廊的栏杆前格外显眼。杜安问:“周日早上几点见啊?”   “周日?”明霆反应了一下,“哦哦,七点吧。你们好过去吗?我开车带你们?”   杜安指了一圈:“就你那摩托车带我们仨?印度摩托啊?”   史军说:“我早上训练完直接过去。”他马上就要开始准备各大体育院校的招生,跟那些艺术生一样,不太来学校。明霆说:“你要是有事就别忙活了。”   “哪儿能啊?你比赛我还不去,够意思吗?”   “什么他妈比赛,随便搞搞啦!”明霆故作谦虚。   他玩车这么久,也认识了一些人,同为鬼火少年免不了争胜斗勇。几个人争执半天谁也不服谁,干脆约了一场比赛。明霆不想身后连点掌声都没有,就把这事儿告诉给了另外那三人,他们好一阵抱怨明霆有秘密不分享,还追着问有没有别人率先知道。   明霆只好摇头。   城郊有一条新修路面,已经完成了施工,但是还没有通车,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飙。鬼火少年们为了避开人群,特意挑了一大早,大家各自带着兄弟助阵,现场看上去热闹非凡。   史军和陆晓伟早就到场,等了半天才看到打着哈欠的杜安出现。两个人把杜安骂了一顿,杜安很委屈,表示避开家长耳目很难操作。   明霆已经做好准备,在起点等着发车。那几台车看着就帅,只有明霆是老旧本田,十分不靠谱。杜安小声嘟囔:“这能赢吗?”   “肯定能赢。”陆晓伟拍了一下杜安脑袋,“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是!”史军也跟着拍了一下。   “我靠我靠!”杜安不耐烦地说:“去终点!”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终点等候结果,不过多时,先是听到隆隆声响传来,已经有车出现在了视野里,不是明霆。杜安有点着急,陆晓伟说:“明霆那个车马力不够,拿不了第一不是很正常吗?”   杜安说:“刚才到底是谁不要灭自己威风的?”   陆晓伟说:“我是在实事求是!”   史军说:“来了来了!明霆在后面!”   鬼火少年都没有上赛道的经验,全凭着日常在路面上驾驶找感觉。虽说是比赛,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懂得驾驶的技术,明霆好一些,会研究,努力练习,能在拐弯的地方拿到一些优势,一旦回到直线上,马力不够用的弊端就凸显出来。   即便如此,他在五个人当中拿下第三名的成绩都不算丢人。   他这么想,不代表别人跟他想法一样。跑了第四名的一个黄毛在结束比赛之后跳下车站到明霆面前,大声质问明霆这车肯定改了什么东西,不然怎么可能会赢过他?明霆很意外,谁不知道他穷得叮当响,哪儿有改装本钱?   “承认技不如人很难吗?”明霆随口一句话就挑拨起了对方的怒火,大家都是热血不良,很快就动起手来,杜安等人哪儿能容明霆受欺负?不甘示弱,加入战斗,场面演变成了群殴。   混战之中,明霆看有人拿着手机打电话,他反应不妙,当即对那三人高喊:“他们喊人了!跑!”   杜安大叫:“跑什么跑?他妈的来十个打十个!”   明霆揪着杜安往外一推:“别逞能!”   “一起!”   明霆假意答应,等那三人撒腿逃跑时,他趁乱冲入人群。大家都跑肯定跑不开,事情因他而起,兄弟们无辜被拖下水,他有责任断后。要是事态扩大化发展,他也绝对不能把他们牵连进来。   那三人好不容易跑出包围圈,一个个气喘吁吁,陆晓伟说:“明霆,今天可真是……”他眼睛看向四周,惊问:“明霆呢?”   “他不是跟你走的一边吗?”杜安问。   陆晓伟说:“胡说!他明明跟你在一起!”   杜安当即反应过来:“操!回去找他!”   “别!”史军赶紧拉住他们二人,只见路上有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朝着事发地点而去。杜、陆二人见状,终也明白了过来必定有人报了警,明霆先前做了预判,否则都得等着被抓。   史军说:“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杜安惊慌地问。   史军和陆晓伟都没有办法。   明霆不是第一次进局子,以前都是因为打架,小打小闹,教育两句完事儿了。这次他的罪过可不轻,涉及无证驾驶、危险驾驶、聚众斗殴等,其他人均已成年,只有他一个未成年,警察叔叔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对于一个没有名义上的监护人的孩子,最终只能把学校老师叫来。   袁琳周末在家备课,一个电话差点弄得她脑血栓,急匆匆赶了过去。当她看到一身是伤的少年背着手垂着头站在桌边时,心中半是恨铁不成钢,半是怜悯,一时语塞。这么大的事,纸包不住火,通报学校没跑,没给明霆拘留纯粹是念在初犯且还没有成年。   明霆全程没吭声,任骂任罚,被问及是否还有同伴,他矢口否认。可就在警察说要没收摩托车时,他抬起头来大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错是人犯下的,所以他怎样都认,可是为什么要没收他的摩托车?明霆大为恼火,要不是袁琳按着他,他恐怕要大闹派出所。   好一顿鸡飞狗跳之,袁琳带着明霆走出来。大太阳顶头晒着,袁琳眼睛突突得疼。她瞥了明霆一眼,叹道:“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都是皮外伤。”   “那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饿。”   袁琳终于无法忍受,压着脾气说:“明霆,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天天这样到处闹事到底图什么?还、还开摩托车!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知道,但是我很喜欢。”明霆说:“喜欢一件事,不算任性吧?”   “你!”   “袁老师,你当初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那时候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好像有了一点点感觉,我喜欢车,以后想做车手。”   袁琳只当明霆又在说胡话,骂道:“你怎么不想着上天?”   明霆说:“……那我确实是不想。”   袁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深呼吸调整了好多次,才说:“你知道这件事通报学校意味着什么吗?全校都会知道的,你会被记过!甚至会影响毕业!你还是个学生,学生就是要以学业为重。你可以有自己的爱好,但是你现在还小,那些爱好对你来说既危险又不切实际!”   “老师,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我不小了。”   “十七岁?你甚至还没有成年!你可以觉得自己很成熟,是的,老师在像你这么大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成熟。但是现在我作为一个大人,回顾自己的十七岁全是幼稚的笑话!你真的还小,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别因为自己的冲动和任性毁了一切,否则等你长大了,后悔都来不及!”   袁琳的苦口婆心从明霆的耳朵里穿过再离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知道袁琳是一个好老师,对他也很好,只是少年心性仍旧少不了叛逆,对教诲一般的车轱辘话会有不耐烦的情绪。   袁琳让他回学校检讨,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没有功夫看着明霆。就这么松懈了一下,明霆就从学校里跑了出来,不忘给兄弟们发个消息报平安。大意是虚惊一场,什么事儿都没有,他现在自由自在地在路上溜达,还是一条风光好汉。   只字不提自己要被记过。   那三人见状,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并没有往深处细想,群里开几句没营养的玩笑,接着训练的训练,打游戏的打游戏去了。   痛失爱车、身背处分令明霆心中烦闷,看什么都不顺眼,根本没心思自我检讨。他无人倾诉,只想找个网吧打游戏放松放松。可是一连溜达了好几家都没能成功进门,原来市里暑期严打,未成年人这块抓得很严,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现在统统作废。   明霆碰了一鼻子灰,他今天过生日,本想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庆祝一下,怎么惹出来这么多糟心事?全世界都在针对他,训诫他,他是个小孩,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一切都要忍到长大才可以。   明霆心中阵阵悲凉,为什么今天只是十七岁,而不是十八岁呢?   大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吗?那么他想要成为大人,想要自由。   明霆不管老师是不是找他找疯了,此刻的他完全陷入在少年人的悲剧情怀里,不想面对任何人。他无处可去,随便买了一张票进了电影院,他虽然喜欢看电影,但是买票于他来说很奢侈。不管了,今天生日,他又那么不开心,花钱讨好一下自己又怎样呢?   电影是喜剧片,周围的人欢乐至极,明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离开电影院,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时间一点点流逝,街上的人都有归处,他没有。路过蛋糕店的橱窗,他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生日蛋糕价格不菲,他就算再怎么思想斗争也无法说服自己。于是转身溜进了一家便利店,花几块钱买了一角普通蛋糕和一支蜡烛充数,拎着袋子去了他练车的地方。   快要走到时,天上落下雨滴,明霆暗骂几声倒霉,跑到树下避雨。   夜里下雨很凉,明霆被浇得半透,一连串的遭遇所酝酿出的坏心情已经将他彻底淹没,终于抵挡不住孤独寂寞的侵蚀,拿出手机一个一个打电话。   “喂,端子,你干什么呢?出来玩吗?哦……你出不来啊,你妈看着你呢是吗?嗯嗯我知道。嗨!我没事儿!什么场面我没见过?真没事儿,就是想叫你出来打游戏,那什么你跟家待着吧,哈哈,今晚上分没你了,我叫别人!”   “军儿,你睡觉了?哦对,你明天得去集训,那你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哎呀我他妈说多少次了,我没事儿!挂了!”   “晓伟……”   明霆挨个打了好几个电话出去,大家各自都有事要忙,何况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谁还能大老远跑出来陪他?明霆心想,这也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嘴硬不肯诉说心中苦恼,也不肯告诉别人今天对他来说有多么特殊。他只想找个人聊聊天,大家自然当他是闲的没事干。   此刻的他真的很矛盾,手指不经意点到了一个名字,等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通了。   沉默,无限的沉默,明霆想干脆挂断,那边突然说:“明霆?怎么了?”   “没事!我他妈打错了!”明霆气急败坏道,“挂了!”   “别着急挂。”周梦勋问,“这个点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开着窗户呢。”   “那关上。”   “你少管我!”明霆一直嚷嚷着挂电话,但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很难想象,这个点能陪着他的竟然是周梦勋。明霆突然很想问周梦勋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是什么,有没有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过。   如果没有,那要不要……明霆甩甩头,骂自己真是饥不择食。他对着周梦勋能有几句话讲?   两个人在同一个波段里发呆,能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和轻微的呼吸声。明霆神游天外,周梦勋说:“你明天会去上课吧?”   “不上课干什么?”   “我明天去学校办手续。我……”周梦勋好一阵沉默,终于像是打定主意一样,“明霆,我有话对你说。明天中午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带你出去吃午饭,你一定得来。”   明霆问:“什么事儿你不能电话里说?”   周梦勋说:“我要当面跟你说。”   明霆心想,那我要是告诉你我现在在哪儿,你会来当面跟我说吗?   他只是这么想,并没有告诉周梦勋,他对这一次通话表现出不耐烦,但一直没忍心挂断。时间逐渐濒临十二点,明霆想,至少有一个人能陪自己把生日过完。很快的,他的幻想就被浇灭。周梦勋说:“我有别的电话进来了,明霆,明天见。”   “哦……”   电话剩下了忙音,世界终是只剩他一个人了。   明霆抬头,茂密的树冠承受不住雨点的重量,它们纷纷打在脸上,浸透了皮肤。他觉得好安静,这种安静叫人心生恐惧,于是他打开手机里的电台,午夜频道里的歌曲填满了空寂的环境。   明霆努力了好几次才把蜡烛点燃,插在寒酸的蛋糕上,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使得明霆不得不用手护好。   电台里开始播放《世界末日》,旋律与歌词映衬了明霆此刻的内心世界。他颓废至极,回溯种种过往,竟无一值得炫耀的经历。他自以为可以保护很多人,却连喜欢的摩托车都保护不了。他有很多朋友,活得热闹,但有那么几刻,他身边空无一人。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习惯了人来人往,未来究竟要去向哪儿,他完全不知道,许多道理,他还是不懂。   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他自然而然把所有的坎坷都归结于此,失败是因为自己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于是,明霆在十七岁生日即将过去时许下了他的愿望。   “我想快点长大,我想无所不能。”   想哭,来试探自己麻痹了没,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惫,   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   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明霆在淡漠的歌声中陷入梦境,梦的另一面,也许他可以愿望成真。   野外睡了一觉的明霆在酸痛中醒来,他光是睁眼就废了好大的力,靠在树边极力回忆昨日种种。人在夜里会中二病爆发,天光大亮后立即反悔。明霆捶捶脑袋,昨天那个丧狗一样的人绝对不是他。   一看时间,上午过了半截,手机里全是袁琳的未接来电。袁琳给他的留言都带着怒火,问他人在哪儿,为什么不在学校,要是再不出现她就报警!   明霆大叫不好,昨天他真的是情绪太差走火入魔,不是故意要给袁琳找麻烦。赶紧麻溜爬起来往学校跑。   他穿小路回去,走过一条窄街的尽头是宽阔马路,路对面就是学校大门。他在树阴下狂奔,等红灯时看到了学校门口站着的周梦勋。   周梦勋东张西望,明霆才想起来他说今天有话要对自己讲。   明霆刚要冲着周梦勋大喊引起注意,背后就伸出来一直手拍向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对方三五成群,为首的是上次调戏白书言的那个花衬衫。   “好几不见啊,明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找个地方聊聊?”   明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对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本就背着处分,要是再惹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可要是不答应,往学校跑……明霆回头看看远处的周梦勋,再度面对花衬衫时换上了吊儿郎当的笑脸。   “好呀,聊聊。”   那天周梦勋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明霆,他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对明霆说,这些话自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明霆时就盘踞在心口了。面对禁忌的情感,他纠结犹豫,没有足够的勇气,现在由不得他拖延,明天他就要去父母所在的城市,他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暗暗打定主意,只要明霆不因此而恨他,他就留下来不出国,哪怕跟父母撕破脸也无所谓。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那个不起眼的窄路口,不知道明霆在即将迈向被光布满的大路朝他而来时突然停了脚步,转身跟那群人走向黑暗。 第109章 遗憾伴随始终   杜安说:“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们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后来我和军儿还有晓伟他们聊起这件事,才知道你那天晚上给大家都打了电话。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你当时状态很不好,都以为跟平时一样……但凡有一个人当时出去找到你,你第二天就不会遇到那群人,就算遇到,可能会有其他的处理方式,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因为你两天都没来学校,我们几个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大家都很担心,袁琳赶紧报警。就在学校里乱成一团的时,你带着一身伤出现,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他妈完蛋了。”   明霆单手撑着下巴,耳朵听着杜安的讲述,眼睛却瞄向了窗外。   明霆人在学校,座位始终是空的。   杜安的眼睛在那个空荡荡位置来回徘徊,始终无法忘记自己见到明霆再度出现时的震惊。   明霆伤得很重,但是他坚称自己只是皮外伤,袁琳带着他去医院,等看到结果时,袁琳手都在抖。她问明霆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把他打成了这样,明霆摇头,死活不肯说。   他天真的以为,江湖事江湖了,他打过花衬衫,再挨一顿打,双方扯平,这件事就过去了。伤口什么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痊愈,这是最简单的买卖。   明霆在宿舍里躺了一个礼拜,每天没事做,望着床板发呆。周梦勋给他发过好多消息,打过很多电话,但是他没接也没回。不是他不想理周梦勋,周梦勋那天究竟想跟他说什么,他也很好奇。只是他不希望在这个时间节点把周梦勋和花衬衫多做牵扯,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属实没有必要。   周梦勋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明霆大概知道,周梦勋走了。   就在明霆以为尘归尘土归土之时,天大的麻烦像是铅云一般压向了他。   在那晚对白书言出手相助时,明霆只觉得花衬衫那群人眼生,不是混迹周围几条街的人。当李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时,在场除了袁琳,还有一个陌生男人。言谈中得知,那花衬衫并非跟他们一样的不良少年,相反,在这城市有着不可言说的背景。   明霆看着李主任对那男人客气中带有谄媚的模样,心中顿生厌恶之情。   那人目标很明确,细数明霆种种罪状,说他仗着自己未成年的身份殴打别人,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还像模像样地拿出验伤报告,不知道的还以为明霆把花衬衫打成了二级残废。   不光如此,这人神通广大,搞到了明霆危险驾驶那一次的混战案底,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总归是要讨个公道。   李主任听得眼皮突突跳,瞪向明霆,问明霆是否属实,明霆没说话。   那人说,这事儿可不单单是明霆一个人干的,听说还有别人。看来这小子很会拉帮结伙,要是不都找出来严惩,恐怕日后会为学校带来更大的隐患。   明霆心中一震,惊愕地看向那个满脸笑意的男人。   李主任斥责明霆:“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明霆先是承认一部分,再否认掉最关键的:“但是我没打他,是他打的我,现在身上还有伤,不信我还有医院的检查结果。”   男人笑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像你这样的不良少年,天天在外面打架斗殴,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张冠李戴栽赃他人?”   “我……”那天被花衬衫等人寻仇,全程都只有他一个人,哪儿来的证据?   “李主任,小孩儿可以说谎,大人是要讲证据的。”男人敲敲桌面上的文件袋,“白纸黑字,口说无凭。”   李主任用力吸气,脸色一阵黑一阵红,他问明霆:“还有谁?”   明霆说:“没有别人了。”   李主任尖声道:“说实话!”   “只有我一个!”   “明霆!”袁琳急促地打断了明霆,把他拉到一边,小声紧张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袒护不了任何人。你懂不懂什么叫法不责众?参与的人越多,你的责任就越小,到时候大家批评的批评,记过的记过,不至于有过重的处罚……”   明霆问:“就算是批评,也会在全校公开吧?”   袁琳默认。   明霆说:“没有别人。”   袁琳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意义是大人斟酌的字眼,明霆满心只有义气。   虽然他惹是生非,但从来没有闹出过恶劣事件,学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历年历届都有混世魔王,学校都是本着尽量平安无事度过三年送走即可的原则,若真是出现不得了的纰漏,该开除也是要开除的。   现在明霆就是这个情况,对方有背景,来势汹汹,不光要打他,还要让他把断了的牙往肚子里吞,就此被学校扫地出门,斩草除根,彻底失去庇护。加之李主任早就看他不顺眼,前脚刚记了大过,后脚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袁琳想和对方再做沟通,让明霆一个人先离开。现在是上课时间,明霆没回教室,而是跑去厕所抽烟。看着烟雾从窗户飘散出去,他大脑进入放空的状态。   周梦勋出国好好读书,回去他的人上人世界;陆晓伟虽然不着调,但是在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始终希望他好好读书;杜安有女朋友,将来两个人要考到一所大学,为此杜安比原来努力了不少;史军要去参加特招,正是关键时刻。   所有与那些负面事件相关的人都有美好的未来,不应该在此刻多加一笔污点。只有他不一样,万事因他而起,主动扛起才是有所担当。   明霆已经决定好了。   傍晚放学时,明霆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白书言,女孩眼神慌乱,看起来是专门在等他。   “怎么了?”明霆问:“你怎么没跟端子在一起?”   白书言说:“今天我被李主任叫去了。”   “哦……”明霆了然,看来那花衬衫也不想让白书言好过。“他们为难你了吗?”   白书言摇头:“没有。只是问我,那天晚上还有一个人参与打架,他是谁。”   明霆略有迟疑:“那你说了吗?”   白书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表情变得有些悲伤:“他们完全没提那天晚上对我的骚扰,反而说是我主动的,还要叫我家长来。明霆,我特别害怕,已经高三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万一他们颠倒是非纠缠不放,我们该怎么办?”   女孩与自己有着相同的遭遇,都在强权之下无处喘息。明霆愤慨至极,就算白书言扛不住压力和威胁真的说出点什么来,他都没办法迁怒她。   白书言哭道:“他们说,我要是知道另外一个人,就……”   明霆问:“所以你把周梦勋供出来了是吗?”   “没有。”出乎意料的,白书言摇了摇头,“我没说。明霆,我虽然很害怕,也很不能理解,但是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明霆听后内心翻涌。   “但是我不明白,周梦勋已经走了,他是否参与其中并不影响他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他摘出去?有个共犯的话,对你的处罚就不会那么重了。”   “你说了,他都走了。一个已经彻底无关的人,根本不可能替我分担任何责任,还把他卷进来干什么呢?”明霆笑道,“就算真的说了,他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优等生,谁会相信呢?退一万步讲,他们相信,周梦勋也没必要留下这么一个恶名。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他们要是问你八月十一号那天杜安在哪儿,你就说他跟你在一起。”   白书言说:“那不是承认了我俩还在一起吗?”   明霆说:“早恋又不是死罪,总比聚众斗殴强吧?”   白书言一言难尽,垂首沉默许久,认真地问明霆:“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明霆抬起双臂伸懒腰,轻松说道:“我有的是办法啊!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学校几番调查均没有什么太大进展,只是对方层层施压,一副要把学校掀个底朝天的架势,又有李主任顺水推舟,袁琳再怎么想保明霆都无济于事。最终,鉴于明霆行为恶劣影响重大,做出了开除决定。   面对这个结果,明霆没吵没闹,他只是看着一屋子的成年人,心中埋下了畸形的种子。   只要拥有权力,拥有财富,拥有地位,就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就可以把他这样的人搓扁捏圆,断绝他所有的路,让他滚回垃圾场去。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位大少爷一时兴起调戏了一个女孩。   十七岁的明霆什么都没有,面对不公,他无力反抗,只能带着无限的愤怒和悲凉接受这个现实。   他在教室里上了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学生们乱哄哄地收拾书包,老师整理教案,他突然站起来,把课本全都撕碎,一步跳上了桌子,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挥臂,在如雪般纷纷落下的碎纸中,居高临下地环顾着所有人。   早已知道结果的杜安再也无法压抑情绪,他也一并跳上了桌子,紧接着,史军、陆晓伟纷纷行动,男孩们踩着高桌彼此对望,难掩悲痛。   “下来!都下来!”老师赶紧呵斥,“明霆!你给我下来!”   “Captain,my captain!”杜安高声说。   明霆笑了笑,两根手指并拢,在额前潇洒一比,随后双手抄兜,轻盈地从桌上跃下。   “啊,现在想想真的太尴尬太傻逼了!”回忆当时那一幕,杜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又不爱看电影,就跟你在网吧里看过那一部,当时见你跳上桌子,自己忽然一下子热血就涌上来了!”他笑过之后,长长叹气,“让我现在干这种事,打死我也干不出来。”嘲讽儿时自己的口吻背后难掩回味追忆,他知道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那种勇气在今后的日子里被一点一点磨没,再也无法聚拢了。   如果在往后很多次抉择面前,他都还有那种勇气,是否现在的人生也是截然不同的呢?   明霆听完这个故事,心中症结已全部疏通,掩面大笑起来。   “你那天问我白书言,我还想了好久。”杜安继续说:“我当时傻逼,只想着捞你,什么都没弄明白的情况下说白书言也被叫去问话,就一直死命让白书言把另外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我们都清楚一定还有一个人,但是白书言死不张嘴。至于为什么不能说,她不肯告诉我。我没想到她那么胆小,对她有点失望,后面高三升学,渐渐地就淡了。”   明霆说:“恰恰相反,是我让她不要讲的,她信守诺言,也很勇敢,你怪错他了。”   数十年后听到事情的真相,杜安消化了一阵,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   “本来,我们以为你只是离开学校而已。真没想到你小子发大疯,给所有人发了一条消息,告诉我们你走了,要出去闯荡,混不好就不回来了。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那段时间周围的气氛很糟糕,我们都不想面对,但都知道,一切都由不得我们选。”   “哈哈!手机丢了嘛!”明霆笑过之后,表情沉寂下来,这就与他日记里的故事完全呼应上了。   一个开朗热情的少年到底是怎样一步步变成一个无情冷硬的大人?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让他一次次面对不公,一次次面对打压,一次次跌倒在泥潭里就好了。   少年终于知道,空有一双拳头仍旧孤立无援,要拼命往上爬,爬到令人仰望的高度,他才能真正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明霆问:“所以你们找了我多久?”   “很久。”杜安忽然想起,“对了,你走之后不久周梦勋回来过一次,他当时也在找你。”   明霆心铃一震。   杜安问:“我一直想知道当时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当时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就跟他妈的要得抑郁症了一样。后来经历的事多了,就渐渐觉得好像那些也不叫事儿,人生啊,难处多得是。明霆,你是当事人,你自己怎么看呢?如果一切能重来,你还会那么选吗?”   明霆自己的记忆只到十七岁生日那个晚上,而后面的一切都并非此刻的他所经历过的,而是另外那个明霆正常走完的时间线。在听到那些遭遇时,明霆有着感同身受的愤怒,只是现在他既是十八岁,又比十八岁成熟许多。   他错乱,纠结,怅然,理解十七岁的自己,亦理解三十岁的自己。最后只能感慨道:“即便现在看起来再怎么幼稚,那时候的选择都是值得尊重的。端子,十七岁不会重来了。”   杜安愣了好一会儿神,摇头笑叹:“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110章 成为车手的决心   明霆知道自己会跟杜安聊得比较晚,回不了医院,便先前嘱托过周梦勋。深夜,他独自驱车回家,车内始终播放着《世界末日》的旋律。到家后,他再度翻看那些日记时,这旋律仍旧在他的大脑内回荡。   十七岁生日那天的故事终于拼凑完整,他最后一个电话原来打给了周梦勋。   他记起了自己当时的心情,那种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一个人的心情,是谁都好,哪怕是他口口声声讨厌着的周梦勋。如果周梦勋没有被打断,如果那通电话能讲的更久一点,他的坚固防备是否会有一丝丝的松动呢?   明霆躺在床上,把日记本盖在脸上,几分唏嘘,几分怅然。   等明霆再去医院时,坐在周梦勋的床边削苹果。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的人都要削苹果,也不知道周梦勋算不算得上喜欢吃苹果,只是手里有件事可做,跟周梦勋聊到过去时会显得自然一点。   他说:“你知道吗?咱们高中邀请我去参加校庆,是不是挺搞笑的?我就跟端子见了一面,聊了聊过去,也突然回忆起以前的很多事。周梦勋,你记不记得我生日那天晚上,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记得。”周梦勋点头。   明霆笑道:“你当时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十三年过去了,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周梦勋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啊?”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明霆问:“我是说那天你想跟我说什么。”   “就是这个。”   “……”   周梦勋说:“你总是说,我要是高中就跟你表白的话,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每次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都很难过。因为我从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情感不一样,但是这种感情很……很不正常,周围人都是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没有一个男生会对另一个男生有那样的想法。我没有可以问的人,自己在网上查,大家都说不要讲出来,会吓到对方,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纠结了很久,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抗争,这个时候我父母因为工作又要去国外了,他们叫我跟过去上学。我当时很混乱,怕在你面前会忍不住伤害你,出国既是对自己情感的验证,似乎也有点逃避的心态。”   “可惜啊,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真的很难以压抑,我想了很久,决定在走之前见你一面,把心里话告诉你。如果你能接受——我不是说接受我的表白,而是不因此讨厌我,厌恶我,觉得我很可怕,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要是你不能接受,那我一走了之可能对你是件好事,至少暂时能给你一点喘息的机会,完事以后再说,我又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你没来,我在学校门口从中午站到了晚上,都没看到你。我当时以为……你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连见都不想见我。”   听到这里,明霆急忙辩解:“不是的!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我知道。”周梦勋垂下眼睛,“那些事情我后来都知道了,我恨自己没能有话直说,既错过了你,我们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你消失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就像小时候那样——这句话,周梦勋从未向明霆讲过。   周梦勋没在学校门口等到明霆,失落地回家收拾行李去外地见父母。在那边做好最后的准备,数日之后即将出发。临走前,他独自一人回到过去的城市,他不死心,想再碰碰运气,却得知明霆已被开除的消息。   他不敢置信,给明霆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他询问杜安,杜安一个劲儿地摇头。明霆留下一句话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周梦勋不知所措,只能在遗憾和悲伤中踏上飞向远隔重洋的国度。   初抵时,他要忙着入学等一系列事宜,可惜紧张的状态仍旧无法冲散他低落的情绪。   国外的校园生活与国内有着天然之别,周梦勋最深的感触始终都是身边没有吵闹的明霆。那种巨大的落差令他难以忍受,同时,此前那对明霆纠结犹豫的情感也在日积月累中变得更加清晰坚定。   他对明霆的喜欢是深刻的,他爱明霆。   可惜他无法独自逃离,就算回了国,也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明霆。这个人要是真想躲起来,掘地三尺都拿他没有办法。   苦恼一直在周梦勋的内心徘徊,直到一次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周梦勋去看了一场摩托车比赛,飞溅的泥土和爆裂的引擎通过感官系统传入到他的身体里,形成了奇异的化学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看真实的比赛,他的心跳随着激烈的对抗骤然加速,拳头都忍不住握紧,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突然一下子理解了明霆为什么喜欢摩托车。为了排解异国他乡的寂寞之情,也为了能和明霆有一丝共鸣,他开始接触摩托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学得很认真,每天除了上课睡觉就是在练车,放假时更是把全部的时间都搭进去,似是要把过去空去的分量全都补过来。   渐渐地,他开始参加一些比赛,赛道上的车手年纪都很小,只有他已是大人模样。观众们觉得新鲜,觉得他异想天开,世上那些伟大的传奇车手无一例外都是人还没车高时就已经接受训练了。   半路出家的只能当做爱好,但是周梦勋用自己的成绩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后来,他被哈维尔所注意。比赛结束时,哈维尔主动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成为职业车手。周梦勋想都不想地点了头。   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找不到明霆,何不让明霆找到他呢?明霆那么喜欢摩托车,一定还会继续关注下去。要是自己能够成为顶尖的职业赛车手,明霆就能看到自己。   周梦勋先是答应了哈维尔,随后才把自己的决定告知父母。父母很震惊也很生气,他们认为赛车是一项危险的运动,不希望周梦勋放弃学业去做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只是周梦勋心意已决,父母的压力再大也不能令他回心转意,双方僵持许久,父母最终迫不得已妥协。   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周梦勋只是轻飘飘地说,因为他喜欢。   踏上正式的职业道路后,周梦勋的表现可谓是一飞冲天,为车队带来荣耀的同时也为期扩大了商业版图。但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什么冠军他都想要,为此不惜牺牲合同。   唯一好沟通的是去中国比赛,或者去中国参加商业活动,每次周梦勋都很积极配合,因为这是他紧张忙碌的职业生活中唯一可以回国的机会。只要落了地,他仍旧会用尽各种方法去搜寻明霆的消息,但他的搜索信号仿佛发射到了宇宙深处,从未有过回音。   周梦勋用高强度的比赛麻痹自己,执拗地认为找不到明霆是因为自己站得还不够高。为了赢,他在赛道上是最敢拼的那个人,为抢一个先机,摔得粉身碎骨都不怕。世人只道他是天生的斗士,没人明白他心里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他再遇明霆。他相信自己已经有丰厚的资本,强大的羽翼,坚定的信念,他不会让明霆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次一定是一生一世。   “周梦勋。”明霆看似随意地问:“你考虑过下个赛季怎么办嘛?”   周梦勋说:“我觉得我这个赛季还没有结束。”   明霆眼睛在周梦勋身上扫过,揶揄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躺床上动都动不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赛季还有几站结束你算过吗?”   周梦勋很认真地说:“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最清楚。何况以前伤得比这更重的都有。加强复建的话,我应该还能赶上一到两站。”   “你疯啦?”明霆怒斥,“什么比赛值得你这么拼!”   周梦勋沉默。   明霆说:“你别想了,不可能的,我不准。”   周梦勋问:“那你怎么办?车队怎么办?”   明霆反问:“没了你地球不转了吗?有这时间,你不如好好想想以后。”   周梦勋叹气:“要是没拿到年冠,车队还有以后吗?”   明霆眼睛转动,从周梦勋身上移开,看向窗外:“车队有没有以后,跟你的赛季怎么安排……我觉得并不冲突。”   周梦勋立即盯住明霆,紧接着,他问:“你要把我卖掉?”   “没有。”明霆低下头,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周梦勋一看便知明霆有心事,他连忙说:“你答应过我,不论如何都不会把我交易出去的。我可以在锐锋退役,我……”   “你不会退役。”明霆笑着拍拍周梦勋的手臂,“放心,不会的。”   他的话很含糊,没有解释不会发生的事是交易周梦勋,还是不会退役。周梦勋还未说话,明霆的手机里弹出来消息。周末已经进入到分站比赛,明霆只顾着忙着解密自己的过去,没太关注比赛。刚刚正赛结束,战报已出,纪永远孤军奋战难抗强敌,最终没有登上领奖台。 第111章 摇摆   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明霆看到这消息时眉头微皱,周梦勋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把手机丢在一旁,故作轻松。他告诉周梦勋,接下来几天有工作要忙,没办法来照顾周梦勋。说着说着,他略带叹息,之前拍着胸脯说自己没问题,到头来还是得请人来帮忙。   周梦勋笑笑,坦言明霆不在病房里,他还能放松放松。明霆要是在,他满心都是明霆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哪儿还能在意自己?   明霆知道周梦勋心疼他,眼睛转动,嘴巴上不忘故意调侃周梦勋几句。   明霆在车里坐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上楼去办公室。   此刻的他,既掌握了过去所有情况,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也有所预料,渡过了纠结与彷徨后,他的内心犹如拨开层层云雾,初见天光一般。   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一生机关算尽殚精竭虑,可最后又如何呢?既无法让自己释怀,也无法力挽狂澜,死前什么都没有得到。明霆不想重蹈覆辙,做大人无趣得很,不如让他重回本心,按照最原始的意志去肆意行事吧。   一切不可挽回,不如大步向前,不留遗憾。   于是,他没有上楼去,而是给吴雪容打了个电话,得知吴雪容今天在游龙开会,他并没有告退,而是直问吴雪容开会到几点,之后有没有时间,他要见吴雪容一面。   吴雪容沉默片刻,给了明霆答复。   两人约在一处私密会所,明霆准时抵达,一进门见吴雪容已经在了。   “我迟了吗?”明霆笑着自问自答,“没有吧?”   吴雪容问:“你突然找我,又有什么搞不定的事了吗?”   明霆说:“吴总,我可真是跳不出您的五指山。”   “明霆。”吴雪容太了解明霆嬉皮笑脸的全套把戏,不与他调侃,正色说:“有话直说。”   “你最近一直在游龙,是有什么八卦吗?”   吴雪容端看明霆,明霆以为吴雪容又要避而不答,没想到吴雪容说:“游龙在考虑尽快收购锐锋,这是你想听到的八卦吗?”   明霆眼神一震,很快就遮掩过去,笑问:“这可跟之前说得不一样呀!游龙不是还在玩挑兵挑将的游戏吗?现在这个时间节突然加快节奏……”他的眼睛微微转动,落在吴雪容身上,“你怎么想呢?”   “我既然把这事儿告诉给你,说明已经箭在弦上。我怎么想,又有何干?”   明霆思忖后问:“你为什么直接告诉我?”   “就算我不说,凭你自己的耳目也会很快知晓,这不是需要遮掩的秘密。”吴雪容低头饮茶,淡淡说道:“我想知道你要如何应对,不先卖点好处给你,你怎么肯说?”   “哦,原来吴总好奇心这么大呀!”明霆面上维持平和,心里早就开始骂娘。   吴雪容的说辞正好可以和前段时间李振山暗中向游龙投诚的信息对上,明霆以为还有时间观察周旋,没想到吴雪容竟然抛下了惊天一雷。明霆仔细观察吴雪容的神态和话术,这人不至于现编一套瞎话来诈自己,只是身为游龙指派到锐锋的监事,要是最终锐锋全完属于游龙掌控之下,吴雪容肯定获利最多,他说想听自己的应对之法,是纯粹的炫耀,还是另有谋算呢?   明霆脑内快速将所有厉害关系捋了一遍,对此事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说道:“你要让我评价,我只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不得。”   吴雪容略有惊讶:“你那么爱争,这次怎么放得开了?不争再一次?”   明霆耸肩:“当前锐锋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周梦勋受伤,本来唾手可得的年冠怕是没了着落。我与董事会那群人的赌约没有胜算,现在的我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未来何去何从,我争什么呢?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游龙怎么没早点行动?说不定我手里这点股份还能卖得更高一点。”   他说着说着爽朗笑了两声,吴雪容却眼神渐暗,即便他知道明霆故意风凉,还是不免有几分失落。毕竟明霆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   世事难料,稳赢的局面都能因一场事故而扭转,吴雪容都难以评价,何况是身在牌桌之上,押注全副身家的明霆呢?此人见惯了风浪,在逆局面前未露慌乱,这才叫吴雪容更加好奇对方到底有何打算。   也许明霆尚有锦囊妙计?   吴雪容半是猜疑半是试探,在明霆说完后并不回应。两人坐在窗前各怀心事,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明霆单手托腮望着窗外,那模样像极了学生时代看着窗外的树叶等放学的无聊模样,吴雪容凝视明霆,明霆开口说:“我好像骗不过你。”   “骗我?”   “刚刚的话,哎,我以为说出来很潇洒的,实际上没有屁用。”明霆长叹,“我希望自己是那个拯救锐锋于为难之中的人,但其实我并不是。吴总,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事事都容我,我猜,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人格魅力使得你格外欣赏我吧?”   吴雪容顿了顿,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呢?”   “因为你不是那种人。”明霆用手指轻点太阳穴,“在你这里,利益分配远比个人情感倾向更重要,只不过我的种种作为与你所期望的方向相符罢了。我猜,你心中其实并不希望游龙完全收购锐锋吧?”   吴雪容轻笑。   明霆继续说:“我一直不喜欢打哑谜,事已至此,我还有两件事求你。我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你帮我通过新款车型的方案,我必须要让它投产落地。”   “你不怕一下子就拖垮锐锋?”   “再坏能坏到哪儿呢?”   “那第二件是什么?”   “帮我引荐给一个人。”   “谁?”   “周岚。”   这个名字令吴雪容措手不及,他问:“为什么?”   明霆笑道:“周岚和游龙的关系不是秘密,当初游龙新春宴会上,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想借此机会聊上几句罢了。”   吴雪容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他当初既然向你许下诺言,就必然还会记得你,何必通过我的关系?”   “不通过吴总的关系,怎么拉吴总下水呢?”明霆狡黠一笑,“吴总曾给过我那么多好处,我自然也是要想着吴总的。”   “你可别一口一个‘吴总’,肚子里全是陷害我的盘算。”吴雪容半是合眼,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域之中,回神后,他直视明霆的双眼:“你认为我不希望游龙收购锐锋,其实当中的因果关系没有捋清楚。”   “嗯?”   “所有人都认为游龙收购锐锋后,我将在集团内更上一层楼,其实并不然。锐锋涉足的不是游龙的核心业务,我被指派到锐锋来,这个信号是很暧昧的。来了之后我又发现……锐锋的情况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特别是眼前的这个明霆,超出了吴雪容先前所有的预设。   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疯得可以,不知是真有大运还是暗中算计,虽把锐锋内部搅成一滩浑水,但那些疯言疯语竟逐一兑现。吴雪容本是隔岸观火韬光养晦,被明霆三番五次纠缠上门,面子上还是他大权在握,实际上,不知何时起,他意识到自己在被明霆牵着走。   吴雪容并非被动,也许他的内心深处是乐于见到这个结果的。他的理智与精明在明霆的一腔孤勇下有了松动痕迹,他想知道明霆能走到哪一步,所以才稍作纵容。   但他的身份终究无法割舍,在集团收购伏尔甘一事中,他的存在已经让集团内部有些人颇为在意,后续突然决定收购锐锋竟然也刻意避开了他。吴雪容知道,两害相争取其轻,伏尔甘和锐锋终究要混为一谈,权利更迭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并非这一刻时才落于后手,而是来锐锋的那一天起就有了铺垫。   他的职业生涯中经历过许多风浪挑战,他以为自己精通此道,可再度面对却觉得疲惫至极。午夜梦回时,他会记起明霆舌战董事会的画面,那翻行为被他评价为幼稚至极,愚蠢至极,只是他置身同样境地,难免向往那些率真洒脱之人。   回首再看自己,已是枷锁满身。   那日吴雪容并没有当即答应明霆的请求,明霆对这个结果有一定的预期。他不可能干等着吴雪容做决定,任何人都等得起,他不行。   在结束与吴雪容的对谈后,明霆看到刘初阳给自己发的消息,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孙玉宁在筹备内部会议。   “一手消息,千真万确。”   “那正好,我也有个一手消息要告诉你。”   刘初阳听完明霆聊八卦一样地透完底后,好半天没吭一声。明霆问她是不是在想跑路的事,她吐槽明霆不分场合开玩笑的臭毛病。   “那看来,孙玉宁应该是受董事会指派,要求所有人必须到场,不到视为弃权。这场会可真是鸿门宴。”刘初阳冷冷一笑,阴阳怪气说:“游龙内部的决议怎么跟个大漏勺一样,是人是鬼都知道?不会是故意的吧!”   明霆笑道:“刘姐可真是机智。哦对了,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那群人里面,谁最下三滥?”   “孙玉宁这人讨厌归讨厌,本质是没有能力的傀儡一个。要说背后这群人谁最下三滥……”刘初阳思索片刻,“徐东林!就是他!我听说他之前骚扰过销售部的一个年轻女孩,对方不从就威胁,最后逼得人家离职,这事儿还被他压了下来。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多大岁数了脸都不要,真是太恶心了!”   刘初阳一想到那些花边新闻就反胃得不想说话。   “行,我知道了。”明霆说:“那我们就等着会议通知吧。” 第112章 敌人的敌人   但凡明霆在医院,都不会让周梦勋动弹,周梦勋在医院里躺得长毛。虽然还没有被允许出院,实际上他已经可以稍作活动了。明霆这两天在公司忙,周梦勋无所事事地刷着围场里的消息。关心他的人很多,不一会儿列表就能被未读的红色消息摆满,他任由那些消息变多,列表变长,丝毫没有清除焦虑。   忽然,他的好友申请多了一位,点开后赫然出现的是纪永远的名字。   周梦勋有点意外,通过之后不免好奇纪永远找他干什么。   99:是本人吗?   周梦勋:?   周梦勋看着状态栏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好半天却没有任何文字发过来。消停一会儿又开始输入。周梦勋不知道纪永远对着聊天框在干什么,这点时间足够网文作者更新一章。   周梦勋:你是谁?   99:???   周梦勋想互发问号,结果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周梦勋虽不理解,却也不当回事。过了十几分钟后,他再度收到了纪永远的消息,纪永远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问了周梦勋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99:怎样才能赢?   周梦勋不大喜欢这小鬼,当然,这种评价有很多外部因素的干扰。论起赛道内的表现,周梦勋还是能指点一二的。纪永远这么问他,显然是孤军奋战成绩不佳严重影响到心态,以纪永远对自己同样敌视的状态来看,跑来问自己恐怕做了相当大的心理建设。   怪不得敲敲打打半天什么都没发出来。   周梦勋:以你自己的能力来说,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   99:?   周梦勋:不然呢?很多车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跑Pro了。   99:这当中不包括你吧?   纪永远的回怼掷地有声,直指周梦勋曾是大龄车手的痛点。当然,这是他自以为的结论,周梦勋并不在乎。   周梦勋:比起如何追求更好的成绩,你更应该做的是正视自己现在的问题。   99:什么问题?   周梦勋:你把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想赢跟能赢是两码事。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要赢过谁?为什么要赢?赢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反之,输又是什么呢?   周梦勋:不把这些问题想清楚,那跟仓鼠跑轮有什么区别?毕竟仓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轮子上一直跑。   99:那你呢?这些问题,你有答案吗?   周梦勋:如果我没有答案,为什么我是周梦勋,而你不是周梦勋?   两人对话止步于此,就在周梦勋以为纪永远再度把自己拉黑之时,纪永远发了一句话过来。   99:因为我是纪永远,所以永远不会是周梦勋。   周梦勋心想,哦,后半句还挺双关的。   明霆站在那熟悉的会议室大门前,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这一次,他做好了充足的战斗准备,比之初次面对那群老法师时有了更多的经验和手段。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所面临的压力也绝非上次可比。   他进门之前,刘初阳握着拳头给他加油打气。他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就是你来跟他们斗法了?”   刘初阳说:“那不是要很久很久了?”   明霆摇头,拍拍刘初阳的肩膀,低声问:“之前叫你准备的事都怎么样了?”   刘初阳说:“大差不差。”   明霆说:“我想要一个准确的结果。”   刘初阳说:“这就要看你的现场发挥了。”   明霆说了一声“好吧”,转身进了会议室。   他不爱穿正式的西装,今日装扮得严丝合缝,光彩照人,刚一亮相,便叫里面那群人不由互相使个眼色。   这夺目的外表,结合这特殊的场合,一看就是图谋不轨。   “宁宝,来这么早呀?”明霆笑着跟孙玉宁打招呼,孙玉宁自己对明霆这口吻免疫,毫无表情,其他不常来公司的人一惊一乍的。上了岁数的还以为这俩人关系突然变好,满是迷茫地打量着他俩。   “咳!”孙玉宁清清嗓子,打断其他人纷飞的思绪,“明总坐吧,我们再等一会儿就开始会议。”   明霆看看时间:“还有一分钟就十点了,等什么?不是说十点准时开始吗?”说罢,他的目光把在场所有人都扫了一遍,在吴雪容身上停顿片刻,接下来,他看到一个空缺的位置,是徐东林的。他恍然大悟:“哦!徐大伯还没来呀!他是不是给忘了?人上了年纪记性确实会变差,宁宝,你怎么不打电话问问?”   孙玉宁扶额,怎么助理的活儿也让我干?再说了,我要是能联系上他还在这儿干等着?   有人敲门,众人都以为是徐东林姗姗来迟,进来的是孙玉宁的秘书,神情凝重地走到孙玉宁声旁贴耳低语,只见孙玉宁眉头越皱越深,显然是听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行了,我知道了。”孙玉宁叫秘书离开,朗声对众人说道:“我们的会议正式开始。”   明霆惊讶问:“不等徐大伯了吗?”   孙玉宁脸色不妙:“不等了。”   “哦,行。”明霆没有把发言主动权交还给孙玉宁,而是起身,掏出手机连接会议室的屏幕,“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先把我的事儿说完。”   “你!”孙玉宁欲要转身,被明霆按着椅子一把转了回去。明霆笑着说:“大家开会哪次不是脑袋冒油地说上半天?不差我这一会儿工夫,先让我说完,一会儿再轮到你说,乖,宁宝,么么。”   孙玉宁大叫:“明霆!你有完没完!”   明霆把耳朵闭起来,使得孙玉宁的破防无人应和。其他人早就知道明霆发疯是不定时的,怕明霆把矛头转向自己,纷纷闭嘴,等着看明霆接下来要演什么戏。   “这是我们之前一直延期的新品发布会方案。”明霆打开他的PPT,“大家应该已经看过了,给我枪毙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没关系,我这个人呢比较有耐心,也比较能坚持。今天我再介绍一下,大家再好好感受感受,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明霆对着PPT上的内容侃侃而谈,这些话他自我演绎过很多次,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等他讲完后,会议室内陷入了死寂,没人愿意接明霆的话茬。既然如此,明霆干脆点名:“孙总,说说你的看法吧。”   换了个正经称呼,孙玉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我……”孙玉宁深呼吸,“你这套方案投产的话,需要有三倍以上的投入才行,但是销量预估没有参照性,完全是一个理论上的数字,风险大大超出,我想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吧。”   明霆点头:“这确实是个道理。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道理,叫富贵险中求。”   孙玉宁说:“锐锋现在还不至于走一步险棋!”   “不至于吗?”明霆冷笑,“既然不至于,你今天把大家找过来要说什么?是不是游龙收购锐锋的事情?”他话是对孙玉宁说,眼睛却看向了李振山,“可真是会挑时候啊,车队成绩陷入困境,产品销量又被伏尔甘打压,内部人心惶惶,一个个都怕错过了窗口期,手里的股权一再贬值。他们抛个橄榄枝出来,还真有人顺杆爬呀?”   他装都不装一下,直接把矛盾挑在明处,令在场几人脸色均有不同程度的改变。   李振山倒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明霆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周梦勋受伤了,车队一定完蛋。但是车队里又不光只有周梦勋一个车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得就是这一天。”他歪头一笑,满是运筹帷幄的气度,结合他之前神经刀一般的风格,令人不禁细细思索他这话里几分真假。   “我再提这个方案不为别的,我不想最后只听到一个冰冷的结论,我想得到一个公平的结果。这笔钱最终需要董事会批准,大家都在,不如重新表决一下。”   李振山终于开口:“这个项目已经有了最终决议,大家不必再浪费时间陪你玩幼稚把戏。”   “所以你反对,对吗?”明霆掷地有声地问道。   双方派系争斗是公开的事实,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被当事人明确地讲出来。李振山见明霆先出手,干脆说:“我反对。”他摊手,示意明霆继续,那信誓旦旦又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对结果早早笃定。   “好。”明霆说:“那还有谁反对?”   在场几人见李振山表态,也跟着举手。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当中有些人似乎有点犹豫,并没有跟上。李振山自信的眼神露出不解,紧接着瞪眼逼迫,可还是有人迟迟不动,他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   现场表态结果打了个五五开。   明霆数了数人头数,露出微笑。他这段时间看似因为周梦勋的事情无心公务,实际上早早就让刘初阳暗中接触董事会里一些比较边缘的成员。他知道直接谈钱肯定不能令这帮人信服,大肆宣扬站他队有什么好处更是没用,他们要真能想明白不早就支持他了吗?   他并不需要团结谁,而是需要分裂这群人和李振山的关系,敌人的敌人,自然就变成了朋友。于是才有了今日会议上的势均力敌的表态。   明霆心中发笑,大人有时候比小孩还好骗。他正色道:“哟,之前跟我说全票否决,怎么现在跟说的不一样了?”   李振山阴笑道:“明霆,你背后使了多少骚招?”   “李大伯可真是冤枉我。”明霆耸肩,神情委屈,“我的人设可是又蠢又笨呢。再说了,我自己还有一屁股烂账,哪儿有时间搞小动作?这些事儿您不是最清楚吗?”   “呵。”李振山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现在虽然持平,可还有两个人没表态呢。”他看向吴雪容,“吴总,你什么意见呢?”   明霆跟着一并看了过去。 第113章 “小人”得志   大家都默认本场对弈的焦点牌就是吴雪容和他手上的全部筹码。   吴雪容本是置身事外看戏模样,见一双双眼睛都汇集到了他身上,这才不慌不忙调整坐姿,把那打得火热的双方二人各审视一番,笑道:“想必大家也清楚,我来锐锋这么久,对锐锋的内部工作流程不会轻易插手。刚刚大家讨论时所主张的观点都很在理,现在让我投关键票,可真是把得罪人事往我身上推呀!”   他笑吟吟地说出这些话,看似埋怨他们丢过来一个烫手山药,实际上是对他们当着他的面先斩后奏这种行为的不满。不论这个公司里有多少势力派系,只要在这张桌子上谈,最后还不是要看看他的脸色?那刚才煞有介事的打什么嘴炮呢?   “吴总说笑了。”李振山领会精神,态度软了下来,“大家先把道理利益盘盘清楚,最后等你一锤定音。”   吴雪容没着急表露意向,而是先把局势平铺开来。   他现在面临的境地无非两种选择。拒绝明霆的申请,锐锋可以保持稳定的运行,届时游龙和锐锋把收购一事拱上桌,情况不会与现在相差太多。要是同意了明霆的申请,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赔钱的可能性更大,还会面对无法控制的舆论风波,需要投入的成本会几何倍增长。一个业务线没做好,收拾烂摊子的困难程度要比之前投入总和加起来还大。   就算搏成了,锐锋的估值抬高导致游龙后续收购失败,他在集团那边怎么交代?   站在他的立场和视角来看,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间段冒险。   李振山正是明白吴雪容的处境与心思,所以敢提议让吴雪容来做这个主。他听吴雪容言谈之间已经倾向了自己,不由用眼角去看明霆。   “不过,分析归分析,分析得再透彻也只能得到一个及格线以上的产品。真正做到爆款,从来都不是靠前期数据堆叠分析出来的,而是不破不立。”吴雪容话锋一转,不给众人思考的时间,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我对明总的提案很感兴趣,也许可以试试看。”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只有明霆在吴雪容说话之后终于呼出气来。虽然他事先找过吴雪容,但是当时吴雪容只说自己回去想想,一直到今日开会,明霆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得赌这一把,赌吴雪容不甘心当游龙的傀儡!   这一局,终是他胜了。他笑着对李振山说:“李大伯,承让了。”   一贯喜怒不行于色的李振山在被吴雪容摆了一道后,终于按捺不住,张口对吴雪容说:“吴总!当初你可不是这态度!你明明答应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吴雪容面含笑意,眼神冰冷。   “你!”李振山自知那些私底下的事没办法摆到台面上来说,否则董事会内部更加四分五裂,对他不利,只能硬生生吃下吴雪容的闷亏。他的视线移到那个始终空缺的椅子上,突然高声说:“现在还缺一个人表态,不能算最终定论!”   他这样显然已经是在胡搅蛮缠,明霆无语说:“大哥,你能不能体面一点?半数通过的事儿你还急赤白脸什么?”   李振山冷笑:“你这虽然说是一个开发投产项目,实际上动摇公司根本,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我要求三分之二票数通过又有什么错?”现在董事会内部结构乱成一锅粥,本就没什么特定章法,以李振山的身份地位,就算强行僵持,明霆确实没什么太好的对策。于是明霆双手一摊,说道:“之前到底是谁说不到场就没有投票权的啊?现在搞吃了吐,真是招笑。行行行,我大人不记老人过,他但凡今天能出现,坐在这张椅子上把他的票投出来,不论结果如何,我明霆都认!”他顿了顿,补充说:“不过一直这么等着不是个事儿,总得约定个时间吧?”   吴雪容道:“等到十二点,在此之前,谁都不能离开这个会议室。”   “别、别……”孙玉宁欲言又止,无法公然把自己在会前得知的消息告诉李振山,只能干看着李振山联络寻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雪容把所有人都圈在屋里,连厕所都不让去上,先前水喝的多的已经开始坐立不安,心情焦躁起来,频频询问徐东林的下落。   现阶段,竟然没人能联系上他本人。   李振山烦闷至极,心知这情况绝非正常。明霆在一旁打起了游戏,音效功放出来令他心神不宁,只想一巴掌把明霆的手机打翻在地。   “呼……”明霆打着哈欠说:“我这都打两局游戏了,怎么人还没找到?哎不是,你们要是联系不上他本人,找他家里人啊!不会老哥儿几个关系这么好,不会连嫂子电话都没有吧?不是吧不是吧?”   “明霆你给我闭嘴!”李振山终于发怒。   吴雪容咳了一声,呵止李振山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明霆嘴角微微上扬,很符合李振山眼中“小人得志”的设定。   吴雪容说:“还有十五分钟,联系不到他吗?”   李振山正要说话,孙玉宁终于忍不住说:“不要等了,他……他来不了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头雾水。明霆问:“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了?”这些问题同样是李振山想要知道的,孙玉宁在一双双或质问或八卦的眼神中纠结,他不能不顾体面,只好含糊说:“会前跟我说身体不舒服,他……他确认弃权。”   “不可能!”李振山脱口而出。他不是看不出孙玉宁那支支吾吾的态度一定另有不可言说的隐情,只是他无法如此直接地接受结果罢了。   “人上了岁数就是会突然犯点小毛病,大家都可以理解。哎,李大伯,你也别太生气,万一把自己给气坏了,不更麻烦?”明霆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是想气死李振山。   “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吧。”吴雪容不能让事情再荒唐下去,他得罪李振山一派不少,还得做做姿态才行,接着说:“我虽然表示支持,但是也不是毫无限制。这个项目前期拖延太久,锐锋在里面搭了太多时间和资金,不可能继续等下去。我要求今年结束之前要发布会落地,发布一个月内必须完成首批交付。”   明霆惊道:“怎么可能那么快!”   “你没预期吗?是谁拖了这么久?”吴雪容认真说:“别忘了你身上还担着车队的责任,要是最终产品这边效果不达预期,明霆,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明霆心里狂翻吴雪容白眼,这人算盘就从来没打歪过。不过无所谓,到时候他人都变成一把灰扬了,还在乎这屁大点事吗?   “如果真不达预期,我净身滚蛋,一分钱都不要。”明霆立下狠话。   这场会可谓是要素过于齐全,朝着所有人无设想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人们在进会议室之前是一个心情,出来之后已经是另外一种心情了。林林总总算下来,又有谁算得上赢家呢?   临出门前,吴雪容叫住了明霆。他把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还有事儿?”明霆问道。   吴雪容说:“徐东林今日缺席,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明霆举手做投降状,“他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我还能陷害他?”   吴雪容狐疑地盯着明霆,显然不相信明霆的说辞。   明霆说:“哎不是,天地良心,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当我是伊森亨特啊?跑他们家给他下药去?”   “不重要。”吴雪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明霆的肩头,“别给人抓着把柄。”   听罢,明霆愣了愣,轻轻一笑。   明霆出了会议室见到一直等候的刘初阳,他还没说话,刘初阳就问:“赢了?”   明霆反问:“你怎么知道?”   刘初阳说:“李振山出来的时候脸比锅底还黑,他要讨到好处能是这表情?”   “嗨!小李还是太年轻了!”明霆揶揄,惹得刘初阳发笑。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情,刘初阳好奇得紧,明霆给她略讲一二,他言语夸张,使得这个故事格外动人心魄。   刘初阳问:“徐东林真病了?这么巧?”   明霆嘴上说着天意不可违,眼中却透着得逞的精光。   事回昨日,夜深,徐东林在应酬酒局上被美女多劝了几杯,喝得醉醺醺,在美女的搀扶下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一个小暗巷。他稍微疑惑了一下为什么没有去停车场,但很快思绪就被身边人散发出来的香味充乱。   徐东林心猿意马,不胜酒力,脚下没踩稳跌倒在地,身旁那人竟撒了手。紧接着,他看到有一个蒙面男人出现,那美女大叫一声,踩着细高跟慌乱逃跑,那男人在漆黑之中逐步逼近。   “你、你是谁!”徐东林被逼至角落,大喊:“你要干什么!”   他的呼喊被男人手上的麻袋一起套住,在一阵拳打脚踢后变为彻底的痛苦呻吟。那男人打够之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巷子,逃跑的美女竟然在巷口等候,男人掏了一打钞票给她,两人各自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徐东林年纪在那摆着,光这一顿暴打都足够他掉一层皮,躺在医院里起也起不来。他家里人连忙报警,但是那个小巷附近的摄像头要么没开,要么坏了,加上那男人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话不说一句,根本找不到嫌疑人。   徐东林他女儿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僻静的地方,当着家人的面,他怎么可能透露细节?最后只能当闷亏吃。   可这闷亏怎么可能吃一个就够呢?一上午鸡飞狗跳,那场会议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纵有千斤压力当前,都不妨碍明霆想要暂时放松放松。他早早收工去了医院,看周梦勋已经开始下床活动,并没有计较。周梦勋问他怎么今天管得不严了,明霆笑道:“因为今天心情特别好。”   周梦勋问:“什么好事?”   明霆本想一股脑说出来,可他看着周梦勋的脸,就会想起他还有周梦勋没料理好一事,看来也并非全都是顺心如意的。他在周梦勋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秘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重要的事不提,他就把暴打徐东林的事当笑话讲给了周梦勋。周梦勋了解明霆在这方面的手段,既然敢下手,肯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绝对不会出纰漏。他问明霆:“我还以为你要用别的办法周旋,没想到这么简单除暴。”   明霆说:“我这个人当然是讲道理的,但遇见实在不想讲道理的,我也略懂一些拳脚。”他握紧拳头展示武力,故意跟周梦勋开玩笑,“所以你以后可要乖乖听话哦,不然你这样的,我打十个!” 第114章 意料之外的事件   在与明霆通完电话后,陈瞳走到了酒店的花园里。朝着最远处望去,最后一点光亮把云烧得火红,而头顶上的则像是烧过的残骸,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了。   陈瞳对着天空发呆。   “你怎么在这儿?”   陈瞳猛得吸气,回头瞪大眼睛,不悦说道:“你问我?”   江耀森走到长椅的另一侧坐下,同样望着远处:“明霆给你打过电话了?”   “嗯。”   “没什么时间了。”江耀森同样得到了来自明霆的消息,只不过他获知的侧重与陈瞳不同。   陈瞳大致猜到:“小明叫你回去?”   “当然不是。”江耀森说:“这个节骨眼,哪怕是我想回去帮他,他都不会让我动弹的。”   “那……”   江耀森双手在面部上下搓动,好像这样就能伸进脑子里抚平所有麻烦。他弯下腰,两个胳膊肘撑着膝盖,叹道:“就是因为他不让我回去,我才觉得心里没底。”   陈瞳斜着眼看江耀森,这个男人鲜少露出如此彷徨的模样。   江耀森接着说:“陈瞳,哪怕我们再有信心,但是跑了这么久的比赛,估计心里都默认这赛季仅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吧。”   陈瞳没有否认江耀森这个说法。   “我知道相比较起来,车队更需要我。明霆要是这个时候把我调走,从我内心深处来说……似乎更有解脱的感觉。仿佛车队最后的成绩是与我无关的。”江耀森苦笑:“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懦弱的想法,你想要嘲笑我的话就尽管笑吧。”   “逃避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嘲笑的。”陈瞳淡淡说道:“你知道小明跟我说的什么吗?”   “什么?”   “人生很短,放手一搏。”   “……”   “虽然不知道他在国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能在那样逆境之下获得主动权,想必过程极为凶险。”陈瞳说:“他一定知道,新车临近落地之前有你在是最稳妥的,但是他宁愿让你守着这个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败局都不肯叫你回去,说明他是真的不肯放弃。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下来。”   江耀森幽幽说道:“放手一搏,谈何容易。周梦勋不就是搏成了现在这样吗?”   陈瞳说:“你不能因为在周梦勋身上吃过一次败仗就否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我们以前也经常输比赛,怎么不见你这么没底?”   “以前无论怎么输,都明白那是必要的过程,要走的路还很长。这个赛季,我是第一次真的仿佛看到了终点线,那种落差……”   叫人束手束脚。   江耀森心知,无论是自己还是车队,都无法接受再去进行任何疯狂的尝试。   “你需要多和小远聊聊,他自打孤军奋战之后,心态起伏比之前还要明显。”陈瞳说:“可能这就是对大家的考验吧。我们都知道赛车要追求极致的轻量化,但是在自己的身上,包袱却越背越多,压得喘不过气来。此刻只图能甩下多少是多少……也许它改变不了一场比赛,说不定冥冥之中会改变多别的东西。”   “什么?”   “不知道。”陈瞳摇头,“但我有这种感觉。你就当是女人的直觉吧。”   江耀森垂下头。两个人在一张长椅上静默许久,看着天边最后一点火焰被黑暗吞没。陈瞳站起身来,拍拍手,转头对江耀森说:“比赛还没结束呢。”   明霆紧锣密鼓地敲定发布会以及投产的各项事宜,还好他之前一直旁敲侧击地做铺垫,即便现在被吴雪容胁迫,也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影子。他叫吴雪容去找周岚,私以为周岚但凡听到自己的大名都得立刻赶来约见,没想到从吴雪容那里得知的消息是说,周岚出国去看车队比赛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得等。   这迎头一盆冷水叫明霆有点恼火,心里暗骂周岚装逼。   另一方面,明霆与哈维尔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哈维尔在跟合适的车队进行第一轮接触后已有了初步的意向。对方鉴于周梦勋现在的伤情,没有办法给到第一车手的位置,但是这支车队的实力在Pro里始终在第一梯队,且他们的总监和哈维尔是老朋友,有些人情往来。明霆综合所有条件,也觉得这家是最合适的。   他要哈维尔去和对方谈合同细则,并且每一条都需要他确认才能敲定。哈维尔无奈,这到底是周梦勋选车队还是明霆自己选车队?明霆无可奈何。正是因为要为周梦勋谋个好未来,他才如此谨小慎微,要换做他自己,才不会管这些啰里吧嗦的麻烦事。   双方沟通要扛着时差和语言差异,推进起来极为艰难。要在赛季结束之前就敲定并且让周梦勋成功签字,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明霆还在苦恼如何骗周梦勋时,周梦勋要转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互联网上大肆传播开来。   那天周梦勋正好要出院,等着明霆来接自己时忽然有一群人发消息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头雾水地打开了新闻链接,看着那赤裸直白的标题,脑子完全没转过来。   他要转会?怎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是赛季末,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假消息也实属正常。周梦勋本不在意,可当他看到某一条爆料明确写出这条新闻是得到对方车队内部人员确认的,便由不得他不在意了。   他对那些车队很了解,要不是有意为之,根本不可能放出任何烟雾弹来,更不会纵容媒体在稿件中写出这么确凿的字眼。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如此,周梦勋心中的疑虑如同烟雾一般迅速扩散,在明霆来后,不由自主地想要从明霆身上嗅出不一样气息。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明霆有点费解。   “没有。”周梦勋否认。   明霆调侃:“在医院里住太久舍不得离开了?”   “当然不是。”周梦勋说:“在医院里躺着跟坐牢一样,我巴不得赶紧出院,赶紧复建,还能赶上比赛。”   提到这个关键词,明霆收起了笑意,正色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别的事不要多想。”   周梦勋说:“我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努力去做?”   “周梦勋,力挽狂澜固然很伟大,但是细水长流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明霆不想再这事上跟周梦勋扯皮,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看到那些爆炸消息的情况下还能伪装得从无此事?   他是真没想到,千算万算,对方能捅出来这么个大篓子。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哈维尔兴师问罪,哈维尔也被蒙在鼓里,他与对方车队交涉时明确提出,因为周梦勋身上背负的舆论很多,且和锐锋的合同还没有结束,所以此事一定要保密。   对方答应得好好的,反手就捅了出去。哈维尔去问责,他们还委屈巴巴地说是内部工作人员走漏了风声,这是一场意外。   明霆气得破口大骂,这么大的车队什么舆论风向没操作过?说是不小心传出去的可能吗?不会到最后发现是某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干的吧?退一万步,就算真是意外,以对方实力,要真想补救,怎么可能会允许这些消息在互联网上存活超过两小时?   现在好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周梦勋新赛季会和Pro的车队签约,还指望周梦勋傻白甜地等着被骗?   明霆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进周梦勋的病房,只奢求周梦勋能发现得再晚一点。   现在这个状态对他们二人来说都很微妙,像是牌桌上对弈的两个人已经对对方手牌了若指掌,但还要假装不知情,玩极限心理战,争取轮次上的胜利。   时间拖得越久,对顾虑更多的一方越是不利。   明霆知道周梦勋想说话,到家之后一直保持着忙碌的状态,把周梦勋的行李全翻了出来,嫌弃有消毒水味,抱着衣服亲自去了洗衣间。   “你什么时候自己洗过衣服?”周梦勋按住了明霆。   “从现在开始不行吗?”明霆想要逃脱周梦勋的制裁,“你饿了不?要不要点外卖?最近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还不错……”   “明霆。”   “点外卖太久了,算了,反正很近,我过去取……”   “明霆!”   明霆一激灵:“你这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聋。”   周梦勋严肃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明霆笑着说:“你这话问的。我肯定是有很多话可以对你说啊,要是突然有一天没话讲了,那就是你要被踹了。”   “是吗?”周梦勋挑眉。明霆心叫糟糕,怎么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的,把话题引向了本该避免的方向?   “哎呀!我饿了。”明霆开始耍赖,“我要去……”   “那些新闻我都看到了。”周梦勋不打算再跟明霆玩捉迷藏,直接说:“我不想去猜,我想听你直接告诉我那些是假的。”   “什、什么新闻?”   “你知道的。”周梦勋一步步逼近明霆,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一双眼睛却仿佛要穿透明霆的身体一般,“现在我要你亲口说,那些都是假的,你没有打算交易我,下个赛季我不会去任何其他车队。”   “……”明霆往后倒退。   周梦勋说:“明霆,不准骗我。”   明霆后背碰到了墙壁,已退无可退。 第115章 败露   面对周梦勋的一再逼迫,明霆的脑中思绪已大乱如麻。他交手过那么多人,李振山、徐东林,哪怕是吴雪容都不曾让他沦落如此窘迫之境,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周梦勋,偏偏就是最不得实话实说的事情,叫他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我、我不想伤害你。”明霆垂着头,呼吸变得粗重紊乱起来,“本来不是这样的。”   这说法含糊其辞,实际上已经承认了一切,周梦勋哑然。   事已至此,明霆面露颓丧之情,继续说道:“我不能让你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周梦勋,你还有未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周梦勋打断明霆,“按照现在的积分,只要纪永远后面的分站比赛排名不跌出前五,我能回去跑最后两场的!车队还有希望!没有人的职业生涯会到此结束,没有人!”   明霆冷硬地制止了周梦勋的畅想:“你才在说胡话!你的身体状况允许你连续跑两场比赛吗?这当中有多么大的风险?好吧,就算你坚持下来了,就算你两场都能拿下冠军……以后呢?你的身体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你拿什么去拼?周梦勋,比赛不是输和赢那么简单的事,有太多我无法预计的事情了。我看清了自己的本质,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想赌了。”   他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伸手把周梦勋推开,让新鲜的空气突破封锁涌入自己的肺部。   “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周梦勋抓住明霆的手臂,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说过我们会一起面对艰难险阻,为什么现在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告诉我?只一味地把我推开?”   明霆心如刀绞,他何尝不想把自己埋藏内心的所有秘密都告诉周梦勋呢?何尝不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不懂爱恨情仇,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年呢?希望之所以是希望,因为它永不会成真。   “你也说过,只要是我说的话,你都会听。”明霆张开手臂环抱住周梦勋,“离开锐锋吧,回到本该拥有你的地方。”   周梦勋沉默地用手掌盖住明霆的后颈,两个人紧紧相拥,两颗心却相隔遥远。周梦勋开口说:“我不会回去的,只有你才可以拥有我。”   恋人的爱语不再甜蜜,仿佛是一道道枷锁压迫在明霆的神经上。明霆忍无可忍,大声说:“周梦勋你这个大笨蛋!”他的眼眶变得通红湿润,奇怪的是,他眼中的周梦勋也蒙上了一层红色。他不懂自己明明在呵斥周梦勋,周梦勋为什么用如此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   明霆一眨眼,一股热流从眼睑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哭了吗?明霆用手背擦脸,手背上居然一片殷红。   眼泪为什么会是红色的?   “明霆!”   明霆只顾着低头分辨自己手上到底是什么,周梦勋的叫声仿佛在千里之外。明霆抬眼再度看向周梦勋,那层红色越来越重,如同反复叠加的血色滤镜,最终变成了一片漆黑。   明霆睁开双眼,看到的并不是天花板,而是一间病房的全景。周梦勋背对他坐在病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看不清,专门绕了过去,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这怎么可能?明霆急得大喊大叫,喉咙里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拍打周梦勋引起注意,手掌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周梦勋的身体。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难道他的灵魂和身体分离了?   难道他死了?!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刘初阳急匆匆赶来,看着双眼紧闭的明霆,她神色慌张,在周梦勋的逼问下却连连摇头。   两个人在说什么,明霆一点都听不见。此刻的他同样心急如焚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要真是死了,接下来难道他要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吗?要是没死,他要怎么才能回到躯壳里去?   不论如何,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消失得不明不白!   倏地,他突然听到了声音,那是在他身上监测的机器的尖锐叫声。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把周梦勋和刘初阳赶了出去。明霆自己悬在半空中看着自己被抢救,好像在旁观一个陌生人。   他的眼前一白,在剧烈的吸气声中重归了自己的肉体。   明霆一个人在病房躺了很久,他没办法动弹,也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他时而沉入睡眠,时而陷入恍惚,无法分辨自己究竟处于哪个时间空间,而那种灵魂抽离的状态又该如何解释?   紧接着,他就被安排转入了新的病房,待一切似乎告一段落时,他才悠悠转醒,见到了周梦勋。   他估算自己和周梦勋只分别了几个小时,为何再见时,周梦勋竟憔悴了许多?本就白净的脸上褪去了几分血色,那状态说是见鬼也不为过。   分明自己才刚刚差点变成鬼。   明霆压在床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看起来在召唤周梦勋,周梦勋急忙握住明霆的手,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明霆的嗓子有点哑。   “没事。”周梦勋低下头,不敢直视明霆的双眼。   明霆问自己在哪家医院,听到周梦勋的答复后,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也明白了周梦勋为何是这番神情。他长长叹息,心胸因浊气吐出而轻松许多,脸上挂起释然笑容,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   “情况很复杂,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如果不是突然发病,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骗到我死。”   “明霆!”周梦勋一腔悲痛全压抑在喉头之间,一字一句从齿缝中碾出,“你以为自己这样很伟大吗?”   明霆叹气:“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周梦勋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吗?我、我们出国,我带你去治病。一定会有办法的,你还这么年轻……”   明霆摇头:“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只是时间问题。这恐怕就是我的命吧。”   “你是个信命的人吗?”周梦勋坚持,“我不信,我信事在人为。”他想要立即去联系国外最好的医疗团队,明霆叫他不要白费力气。他不想人生的最后时刻缠绵病榻,还不如把这些时间留给自己,去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   周梦勋问,那我怎么办?   在得知明霆患病消息时,周梦勋的大脑空白了许久,他一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直到刘初阳见事情败露,强忍情绪把一切都告知于他时,他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他在病房外的走廊发呆,窗外干枯的枝丫像是从水里冒出的一双双垂死挣扎的手,光透过它们打在周梦勋的身上,那些手就攀附住周梦勋,将他牢牢困住,拖入深渊溺毙。   他终于明白明霆所作所为究竟是何原因了。这个人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把仁义看得比千金还重。他在乎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唯独不在乎自己。   明霆就像是最坚贞勇敢的船长,愿意在所有人逃生后,陪着他的船沉入大海。   周梦勋自视了解明霆的性格,可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竟然还像十三年前那样留明霆一个人面对绝境?让在黑暗中独自徘徊?   一想到这些,周梦勋便陷入了无限的悔恨与自责。   明霆的身体状况稳定得很快,即便如此,他的医生仍在想办法劝他接受治疗。明霆在诊室里溜达了好几圈,展示着自己的健康状态。笑着对医生说,等他彻底站不起来的时候再说吧,现在的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医生只好无可奈何放他离去。   周梦勋没有放弃,他一直劝说明霆跟他出国,明霆实在无心应对,周梦勋便直言自己已经决定退役,他要把所有时间都留给明霆,不会浪费在毫不相关的事情上。他仿佛中邪一样,坚持认为只要不放弃,明霆就还有一线生机。   明霆无法接受周梦勋的抉择,质问周梦勋:“退役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决定的吗?那你把自己半生的拼搏付出当成什么?”   周梦勋反驳:“这重要吗?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周梦勋,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我们都不想失去彼此。我知道爱情是很珍贵的东西,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真爱,我已经很幸运了!但是、但是我也从心底里觉得,人的一生还有许多别的值得追求的东西。”明霆情难自已,“你总是为我着想,可是你为你自己想过吗?你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热爱过什么?你真的懂吗?”   这个问题,周梦勋根本不需要仔细思考就能得出结论。有个少年曾在他的心底里种下一颗种子,日月更替,斗转星移,种子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树根树茎紧紧包裹住他的心脏,连接着他的四肢百骸,为他的生命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与能量。   他爱明霆,所以愿爱明霆所爱,愿为明霆而活。可是明霆却狠下心来把他推开,告诉他,他其实还有更多的选择。   这与被抛弃有何区别?   “你是天生的车手,你的人生应该燃尽在你所热爱的赛道上,而不是为了我浪费天赋!”明霆闭上眼睛,“周梦勋,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内心,为了自己而活吧!” 第116章 爱人好友   两个人自打在一起后,关系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低压。对方每天都在自己眼前晃,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像是进入了冷战。   和其他情侣不同的是,他们的争吵原因并不是对方对自己不够好,而是自己的好意对方不接受。周梦勋执拗地让明霆去医院接受治疗,不要再想工作的事。明霆也是有脾气的人,直言再逼他,他就立刻跳楼,死得更快点。周梦勋被明霆气得只觉好不容易长好的骨头似是裂开了一样,手抖一下都是钻心疼痛。   周梦勋问明霆生病的事情除了刘初阳还有谁知道,明霆摇摇头。周梦勋理解明霆把此事保密到底的决心,也知道若非意外,明霆也绝对不可能让刘初阳知晓。可是他心中仍旧无法释怀,这样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是被蒙在鼓里的对象。   明霆对此没有额外再解释的话语,他只能对周梦勋说对不起。   冬日已至,人连心情都明媚不起来。   明霆肩膀上压着任务,成天泡在公司里,周梦勋原本计划复建,现在为明霆的身体烦忧,惶惶不可终日。至于转会的事,他找到了哈维尔,要哈维尔停止和其他车队进行对接。哈维尔苦笑,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明霆的意思?”   “知道。”周梦勋点头。   “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哈维尔说:“车队是他选的,条件是他确定的,连合同里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要过问,为的就是让你重返Pro。你现在说你什么都不要了?这些都是他的意思啊,你不是很听他的话吗?”   “这次不行。”周梦勋说:“我不能离开。”   哈维尔问:“你在围场里奋斗了十余年,就这么放弃了吗?‘赛道’两个字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一个两个都在问周梦勋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有一个答案呢?周梦勋烦闷至极,脑子就像是被很多东西撑满爆炸似的,撒气一般说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赛车!我不在乎!”这言论超出了一个世界冠军该有的表态,令哈维尔大吃一惊。   他看着周梦勋从一个菜鸟逐渐成长为世界冠军,纵然上天赋予他飞驰的本能,但若不下定必死的决心去将天赋发挥至极限,怎么可能登峰造极呢?虽然哈维尔已经知道了周梦勋坚持下来的原因,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周梦勋和赛车日夜相处十余年,绝不可能一点感情都不曾产生过。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法插手。”哈维尔叹息,“周,尊崇本心。”   本心?他的“本心”要死了啊,他却还在不断地以爱相挟,在那个人身上增加新的伤痕。   他是出于爱意想让明霆活,还是只是自私地试图让明霆更加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而不顾明霆的痛苦和挣扎?   周梦勋将脸埋入臂膀之中,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明霆醒来的时候在办公室。   上一秒的记忆是天还亮着,后来可能是太累了,趴在办公室上打瞌睡,一下子就到了夜里。他看着手机屏幕不断跳动的消息提示,忽然有了倦怠之意,没着急回复,而是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盯了好一会儿,没有在看阑珊灯火,而是在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再凑近了一些,手指拨弄着发丝,捡了一缕挑起来。他好久没有去补过颜色了,已经冒出了乌黑的发根,而原本鲜艳的红色也因时间的流逝变得暗淡枯萎起来。   他往后倒退了几步,这样可以看见自己的全身。他自己站得很直,可惜在光的反射下,影子变得有些佝偻,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原来枯萎的不单单是他的头发啊。   不是已经决定要勇敢面对人生了吗?怎么还是要在周梦勋的事情上跟他怄气?周梦勋才出院没多久,身体都还没有好利索,又是个偏执的性子,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为什么一定要说伤害他的话呢?   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对他好吗?仔细想想,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家长也没有什么区别。他拒绝治疗,想自己决定自己如何死去,何其潇洒!反之周梦勋就没有自己断送自己的权利吗?周梦勋不可以潇洒吗?   明霆看着玻璃中的自己,喃喃说道:“明霆,你看你把事情搞成了什么样?”   手机铃声突然想响起,把明霆从悲伤情绪中拉出来,屏幕上赫然出现“摩的佬”三个字。当初一个戏谑的小把戏,如今却真实地逗笑了明霆,叫他记起了过往全部温情的画面,将自己和周梦勋“冷战”的尴尬关系抛之脑后,果断地接起了电话。   “喂?”明霆的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   “你还在公司吗?”周梦勋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了不少,“晚上回来吗?”   “回。你做饭了吗?哦不对,瞧我这话问的,你还不太方便……”   “你要吃饭吗?我现在就去准备。”   “别闹了,你好了是吧?”   “嗯。”   “行。”明霆正色说道:“你要是好了,就来接我下班。我在公司门口等你,多晚都等。”   他指“多晚都等”是为了给周梦勋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让他不要着急。不是他撂下电话不过十几分钟,人还没从办公室出去,手机就催命似的响起来。等他着急忙慌赶下楼时,看到周梦勋抱着头盔,站在锐锋仿赛旁边东张西望。   “周梦勋!你是不是有病!”明霆小跑过去,气喘吁吁,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你好利索了么你就骑摩托车?多冷啊!你、你哪怕开车来呢?”   周梦勋说:“怕堵车。”   明霆问:“那你着什么急?”   “你说呢?”他实在无法忍受与明霆两心相隔,主动给明霆打电话,又从对方的口吻中听到相同的意图,心情着实高涨起来。他怕明霆反悔,便用自己认为最快的方式到来,拥抱明霆,确认他们的心始终是在一起的。   “明霆,对不起,我还是来得太晚了。”周梦勋声音低沉,另有其他意味。   “没有啊,刚刚好,我们还有时间。”   明霆从来不在公开场合与周梦勋有亲昵行为,只在现在一刻,在不辨虚实的冷夜之中,他需要回应周梦勋的拥抱,才能从中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活着真好,身体都是暖的。   “周梦勋,我饿了,给我买双吉。”   “好。”   “你认识路吗?”   “不认识。”   “那我带你去。”明霆扭头往公司跑,再出现时怀里抱着个头盔,跨上了摩托车,把头盔一带,拇指反向指指后座,对周梦勋说:“我车你啊!”   他这两下子在周梦勋面前称得上班门弄斧,但没有丝毫挑衅意味,而是自信张扬,与多年前那个在夏日树阴之下开车追风的少年无异。   周梦勋展唇而笑,去了后座,双手搂着明霆的腰。   明霆大声说:“坐稳了!别给你甩下去!”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周梦勋的回答被引擎声所吞没。   明霆一口气给自己塞了两个双吉,最后半个实在吃不下去,丢给周梦勋吃了。离开麦当劳后,明霆没着急回家,而是喊周梦勋陪他在路上溜达一会儿。   “好久没有压马路了。”明霆深深吸进一口冷气,有感而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   “之前拖拖拉拉那个新车发布会定在了12月10号,吴雪容那傻逼要求交付要快,生产线都要冒火星了。哦对了,今年最后一站比赛是12月17号对吧,收官战在国内,挺方便的,你要去吗?”   周梦勋略有迟疑:“我去做什么?”   明霆笑道:“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跑吗?既然我们双方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各退一步,你从跑两站改为跑一站,我弄完发布会,把眼前的事情都处理清楚之后就去住院,怎么样?”   “你……”   明霆握住周梦勋的手,低声说:“我有我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但我也不想让你难过,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被怨恨充斥。我们……我们都开心一点吧。两个人既然能成为爱人,那一定是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与话题的,理应也是朋友才对。时间有限,去做我们都很喜欢的事情吧,好吗?”   周梦勋的喉咙被浓到化不开的情绪哽住,他眼中尽是对明霆的心疼与爱意,紧紧反握住了明霆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周梦勋认定,明霆无论作何选择他都会支持,他要让明霆开心。   回家时还是明霆开车载着周梦勋,两人一骑在夜街中穿过,飞掠重重光影,像是开启一道道时间闸门。摩天大楼在明霆的视野中不断后退,坏心情也跟着一并退走。他对周梦勋说,小时候幻想过很多未来,想做车手,想做大明星,想做超级英雄。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开着自己造的摩托车,载着喜欢的人兜风。   他不再觉得拯救世界是一件伟大的事,反而现在的自己好伟大。   因为他感觉到了幸福。   次日,明霆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公司时,所有见到他的人都露出的惊讶的表情。这种张大嘴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他突然染了一头红发亮相时的画面。   “明总,我……啊啊啊啊!”刘初阳一推门看到明霆大叫出来,“你!你!”   “我怎么了?”明霆问,“被我帅气的锋芒割伤双眼了?”   刘初阳定下心来,在明霆身边溜了一圈,神经兮兮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啊?”明霆皱眉思索,回想出当年第一次见到刘初阳时,为了把自己怪异举止圆满过去,编了套“失忆”的瞎话来骗刘初阳。他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刘初阳还记得这个设定。   刘初阳,你有此等记忆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没有。”明霆否定。   “那你为什么剃个寸头?啊?”我的红发偶像练习生老板去哪儿了?为什么一夜之间换了个寸头古惑仔老板?   “染头发好麻烦啊,我没时间,再染下去说不定突然得脑癌了。现在这样不好吗?” 明霆摸摸自己脑袋,仅留的黑发毛刺一般刮手,他扭头看向玻璃中的浅影,挺括的西装配上寸头,看起来不单单有社会背景这么简单,而是有“社团”背景一般复杂。   “你撑唔撑我做话事人?”明霆咧嘴一笑,逗刘初阳。   刘初阳无语:“我顶你个肺啊!” 第117章 把手伸进温暖的钱包   周梦勋对复健一事极有心得,既已重整旗鼓,必然加倍付出努力,为此还专门把曾经帮助过他无数次的康复团队弄到了国内。若说他从前就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那么现在,他所背负的只会更多。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有千斤之重,在周梦勋的身上却不再如过去那般有压迫感,他仿佛真正拥有了内驱动力,即便知道未来结局如何,内心仍旧可以安然处之。   他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被允许进行专业训练。   北方的冬天冷极了,周梦勋身着骑行皮衣站在室外的训练场上,眼前是一台锐锋的越野摩托。   “几周没骑,手生了吗?”哈维尔对周梦勋开玩笑。   周梦勋摇头:“做梦都在开,怎么可能会手生。”   “哈哈,确实,你自从开始骑车之后,除了受伤之外,绝对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让自己的双手离开油门。”   那种感觉已经刻进了周梦勋的骨子里,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无需思考。随着油门的响起,似乎有某种动能注入到了周梦勋的体内,使得沉睡的雄狮逐渐苏醒,即将巡视它的领地。哈维尔看着周梦勋驾驶着越野摩托在非铺装路面上起跳飞跃,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能懂得周梦勋离地飞行时所沉浸的乐趣,也许周梦勋自己都尚未察觉。   当他腾空时,舒展自由得像鸟。   明霆手上的项目虽然紧迫,尚且在规划之内。他一直记挂着周岚,奈何周岚压根儿就不回国,他再怎么着急都无济于事。没想到原本最简单的一件事,到头来成了最困难的。明霆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纠缠了吴雪容好几天,才从吴雪容那里套出来周岚的下落。   周岚公司旗下车队经营房车赛事,常年在国外比赛,明霆一查,正好最近一站比赛跟MRC分站比赛相隔不远。他左右盘算,叫吴雪容帮忙敲定周岚的时间,他决定亲自飞去一趟。   出国是件小事,只是对于当下的明霆来说是大事一件,刘初阳本想跟去,明霆还得留她在国内照料工作。刘初阳放心不下,最后想了个法子,建议周梦勋陪着明霆。她此意歪打正着,让正愁没理由的周梦勋大为欣喜。   明霆哭笑不得,没有拒绝就是了。   两人落地后有专门的车来接,入住酒店等一系列流程都不必费心,明霆只需要专心准备他与周岚的会面——理论上如此,实际上他流露出几分焦虑。   周梦勋问:“他只给了你三十分钟?这够聊什么?”   “所以要长话短说啊!”明霆吐槽,“妈的,当初吹牛逼让我有难处尽管找他,现在真的找他了,他又开始装逼。我真的不懂这些公子哥儿,脑子里一天天想什么呢?”   “也许他是在考验你。”周梦勋平淡说道。   “啊?”   “只要不是落在白纸黑字上的话,都是可以随便说的,兴许他那时就是为了随便挑起点话题,意图并非在你,而是想刺激游龙的人。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一分真心都没有,只是他是个商人,太明白你现在找他不是聊天吃饭,而是涉及利害关系,他和你没交情,中间搭桥的又是个两面派,自然要慎重。找点理由渗着你,再再杀你的锐气,你要是知难而退了,恐怕才入不了他的眼。”   这层道理明霆不是没想过,然而那日在新春宴会上,周岚一番表白历历在目,他会天然认为此人有几分血性,不愿意把他往阴险狡诈的油腻商人那处编排。   在这复杂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有几个清白纯粹的呢?是明霆一叶障目了。   明霆说:“可是就三十分钟,实在是太极限了。”   周梦勋想了想,朝着明霆勾勾手指,明霆意会,倾身附耳,周梦勋暗暗低语,明霆听得笑逐颜开,手心在周梦勋肩头一拍:“骚招挺多啊,你小子有点东西!”   “哎!”周梦勋故意唉叫,明霆以为自己打到了他的伤处,着急忙慌翻看检查,周梦勋却指着自己的脸说:“亲一下就不疼了。”   “你!”明霆佯怒,眼睛一转后,嘴角轻扬,在周梦勋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一大早,专车就在酒店门口等候。明霆本想让周梦勋留守,周梦勋执意跟随,两人便一起出发。抵达周岚下榻的酒店后,周梦勋识趣地自己去了咖啡厅,明霆则独自上楼。   走廊静悄悄的,让明霆有一种周岚还没起来的错觉。他略有迟疑地按门铃,很快,一个陌生男人打开房门请他入内,里面是一派与外面截然相反的忙碌场景。   比公司早上的茶水间还忙——这让明霆对周岚有了官方报道和小道消息之外的一层全新认知。   方才请他进门的是周岚的下属,告诉他周岚在忙,请他稍等片刻。明霆完全可以理解,甘心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期间,那些人不断地进出着里面的房间,隐隐还能听到里面的电话铃声,明霆不由去想,难道周岚也是那种凌晨四点就爬起来上工的同好?   “明总。”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久等了,周总请您进去。”   “哦,好。”   走到门前,那男人礼貌地为明霆推开房门,比了个请的姿势。明霆点头道一声辛苦,男人笑了笑,说了句应该的。   随着房门的关闭,内外世界被隔离开。站在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明霆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角色。   周岚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直接说:“抱歉,我能给你的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吧。”   明霆端详周岚,问道:“你几点起来的?”   周岚诧异,还是认真回答:“五点。”   “你已经工作至少三小时了?”   “明霆,还有二十七分钟。”   “我知道,我知道。”明霆的手掌虚空按按,示意周岚不要打断他的话,“哎,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很蠢,但是你吃过早饭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我不介意你一边吃一边聊。嗯……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周岚微微偏头,看向一旁被罩着的餐盘。酒店一早送来时就这样,他还没时间动。明霆这小子看着张狂粗野,心思倒是细腻,叫周岚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不必了,你先说吧。”   明霆耸肩,随他而去:“游龙想收购锐锋,我觉得这对锐锋来说不是一个好的结果。但是游龙在锐锋股份占比极重,只要他铁了心,哪怕有再大的阻力也无法影响他蚕食锐锋。”   周岚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想把手伸进您的钱包温暖一下。”   这下,周岚彻底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什么阴谋阳谋他没见过,唯独明霆这一句话,叫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你知道我跟游龙是什么关系么?”   “当然知道。”明霆随意一笑,“但是有点太错综复杂了。”   “我对摩托车业务不是很感兴趣。”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的重点也不是锐锋。”明霆挑眉,“而是游龙。”   “……”   这时,明霆起身:“我相信你也早就有所预料。我这人不喜欢当谜语人,也不喜欢卖关子,你要是感兴趣,随时联系我。”他这几句话十分钟说完都嫌长,既已完成任务,不必多做停留。临走时,他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周岚以为他还有正事补充,结果他来了一句:“好好吃饭。”   素闻明霆行事诡异,周岚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   明霆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去了楼下的咖啡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周梦勋。他蹑手蹑脚地蹭过去,想要吓唬周梦勋,结果隔着几步路时周梦勋就抬起头来。   “完事儿了?”周梦勋问。   “嗯。”明霆的小把戏无法奏效,有点小小失望,“该说的都说了。”   周梦勋问:“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明霆歪头看向窗外,“但我觉得他会有想法。”   明霆极看重这次见面,准备的对话内容信息密度也极高。周梦勋听后却建议他换种思路,毕竟周岚这个人非比寻常。要说时间,周岚拥有的只会比明霆更少,明霆自己都没耐心听的东西,周岚又怎么会有心情?不如只给周岚留几个关键词,让他自己调查揣测,要真有兴趣,自然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手可谓是四两拨千斤,昨夜明霆听后觉得甚有道理,捶捶脑袋抱怨为何自己没想到。周梦勋安慰明霆这叫关心则乱,神经一直紧绷着,难免忽略曲直。而且关于周岚与游龙之间的许多八卦传闻纷纷乱乱,明霆就算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那些只记录在人类大脑里没有文字备案的往事,偏巧周梦勋曾听说过一些,综合考虑,下此断定。   不过很快的,周梦勋就察觉出异样,有点阴阳地问明霆是真想不到还是故意装傻。明霆笑嘻嘻地说,这不显得您枪法准吗?   “只是……他真的那么恨冯海燕?”明霆问道,“斗输了就斗输了,真咽不下这口气?万事都要跳出来和游龙作对?他把他老爹摆在哪儿?”   周梦勋摇头:“他好像不是为了这个,但我也说不清楚。”   明霆叹气:“……下次听八卦听仔细点,认真点。”   周梦勋点头:“好。”   “得了,这事儿先这样。”明霆忽然从口袋中变出两张票来,“帅哥,请你明儿去看比赛,赏不赏脸?”   周梦勋自然是开心的,只是明霆的身体状态始终是个隐患,更叫他无法理解的是,别人病到这个阶段恐怕起床都费劲,怎么明霆还能活蹦乱跳?对此明霆的解释是,他病得乱七八糟,医生都说不出所以然,指不定几种病灶在他体内打架,形成了某种制约平衡。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即便周梦勋不是玄学论者都由不得多想。   “我现在好得很。”明霆说:“及时行乐,懂不懂?” 第118章 谁才是热血漫画男主   由于两个城市相隔很近,明霆不打算在此地逗留,拉着周梦勋踏上了去往下一站的旅途。这好像他们在日本时一般,无需去想未来那些棘手的麻烦,全无烦忧地在异国街道漫步吃喝。   出发去赛道前,明霆买了一顶帽子扣在周梦勋的脑袋上。毕竟那里不比别处,那是车迷的天堂,是个人都能认出周梦勋的脸,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观众席上必然会引起讨论。他左右打量一番被他装扮的周梦勋,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仿佛露个头发丝都能被识破。   “只是因为你太熟悉我了。”周梦勋笑道,“有没有可能外国人本来就对中国人脸盲?”   明霆问:“围场里有几个像你这样名头响亮的中国人?”   周梦勋说:“纪永远算吗?”   “他不还在场上比赛呢吗?”明霆翻个白眼,“虽然我对小远予以很大期望,但是他目前的成绩跟您老人家比起来还是望尘莫及的,您就不要太过自谦了。”   周梦勋笑着在明霆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两人吃过饭后慢悠悠地穿过人群进入赛道。即便明霆拿的是VIP票,处于看台上最好的位置,都得和周围观众扎堆挤在一起。这倒是很有热烈的观赛氛围,明霆很庆幸自己买了两桶爆米花。   他想吃,周梦勋不会再拦他。   “今天还挺冷的。”明霆感叹。周梦勋向他挤了挤,重复说:“对啊,是挺冷的。”明霆歪头,眼睛掠过周梦勋,对此等行为看破不说破。   MRC所有组别在同一天比赛,组别由小到大排序,Pro的重头戏要放在最后,A组在倒数第二场。虽然很多车迷都是为了来看神仙大战,但是对轻量级的年轻车手也保有很大的热情,在他们做出精彩操作时亦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明霆看着那些年轻的车手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拼命奔跑,不禁去设想当初周梦勋初入围场时到底是什么样。真可惜,那画面恐怕只有另外那个自己亲眼所见过,时空交错带来的除了惊喜,也有许多遗憾。   他微微偏头,用余光带过周梦勋。他以为周梦勋对低组别比赛并不感兴趣,没想到他看得很认真,时而眉头轻蹙,时而舒展开来,似乎完全进入了比赛的节奏。明霆心中暗笑,已然明了。   很快来到了A组的比赛,大屏幕上切换着各个P房的动态。   明霆说:“小远还挺严肃。”   周梦勋说:“他很在意比赛。”   “这话说的。”明霆吐槽,“谁不在意?”   周梦勋忽然问:“我退赛之后你有跟他单独聊过吗?”   “……没有。”明霆有些苦恼,“在日本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聊过了,只是那会儿是解决他自己的问题,谁能想到后面还有意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其实……其实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肩上的担子太重。毕竟就算真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拯救世界,也得是老子……”   “好了,可以了。”周梦勋适时打断明霆愈发不着调的言论,“他有问过我。”   “哈?”明霆一声大叫引来周围人的围观,他赶紧耷拉下脑袋,压低声音问周梦勋:“他问你什么?”   “比赛的事情。”   “那你怎么说的?你没人身攻击他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   周梦勋把聊天记录翻给明霆看,明霆心中五味杂陈。看来纪永远才是热血漫画中的少年男主,在自己的人生赛道上屡遭坎坷,好不容易修炼得道,马上就迎来更加艰巨的任务挑战,还有这么一个宿敌一般的角色对他冷言冷语。明霆有点羡慕,下次穿纪永远身上好了。   他想要接着往下翻,被周梦勋拦住。他惊问:“你俩还有小秘密瞒着我?”   “没有。”周梦勋僵硬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明霆见周梦勋这态度就知道这人是藏头不藏腚,不过他懒得细问,人都有秘密,他和纪永远八百条游戏记录也不想被周梦勋光明正大的翻,此事就算轻轻揭过了。   “倒数第三站了。”明霆感慨。   “对啊。”周梦勋说,“离出局还早得很。”   陈瞳站在P房内向外看去,房檐正好遮挡了半天天空,即便现在的阳光很好,内里都显得有些阴沉。   纪永远抱着头盔准备出发上赛道,陈瞳叫住了他。   “今天气温不高,赛道的左弯也很多……”   “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纪永远歪着脑袋问。   陈瞳说:“我这是在提醒你。”   “我知道。”纪永远说:“可是提醒有用的话,人人都能做第一。姐,你比原来唠叨了。”   “臭小子!”陈瞳捏着拳头说:“给我滚!”   纪永远摆摆手,在一群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赛车安稳地停在发车格上,轮胎都被好好保护起来,不让温度发散掉。纪永远早早带上头盔,透过护目镜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反之,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   上次周梦勋问他的问题,他反复想了好久。输赢意味着什么,到底为何而战,一直所追赶的目标……他在自己在不同的时间段有着截然不同的答案。当他睁开眼睛看向赛道时,空荡的世界里只有一点星火,他知道,不论前方有着怎样的坎坷的障碍和强大的对手,他都要一往无前地去追逐!   赛道清空,灯灭起跑!   “小远今天状态状态不错啊。”明霆见纪永远起步之后三两下就抢夺了有利位置,来到了第一位,正要发表一番见解,只听周梦勋说道:“倒是学聪明了不少。”   明霆轻笑:“怎么,感觉到后生可畏了?”   周梦勋说:“比我还差得远。”   明霆哭笑不得。   两人的视线再度回到比赛中,纪永远一马当先,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在低气温的情况下,轮胎温度难以上升,对抓地力和稳定性有着极大的影响。为了抢得先机,攻防战紧张刺激,纪永远虽在首位,到底没能和二三位拉开太大的差距,在强敌紧逼的情况下,明霆拧眉细看了许久,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你也看出来了吧。”周梦勋忽然说。   “嗯,有点。”明霆说,“虽然小远被吃得有点死,但是似乎没有原先那种紧迫感了,有几分周少风采。”   周梦勋点头,明霆说:“你还真会顺杆爬。”   “他对距离和速度的把握比之前更加精准了一些。”   “哟!”明霆调笑,“之前他那几场比赛你都看了?”   周梦勋竟然诚实点头。   明霆问:“那你为什么不早指点指点他?”   “我欠他的吗?为什么要指点他?”周梦勋说:“有时候自己想明白一次比别人教一万次的提升还要大,我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那你觉得他悟道了吗?”   “一点点。”   明霆吐槽:“神神叨叨。”   纪永远感受着气流顺着车身被甩到身后,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肆意张开着,风跟着一并透过去,叫他畅快无比。   好久都没有过这种心情了,哪怕身后人跟得再紧,他都没有什么可慌张害怕的,因为他只需要盯着前面那一个光点即可。   不是任何一个人,不是任何一个标的物,只是他心中的一团焰火。   随着时间推移,比赛终于来到了后半程。被压的对手意图发起进攻,而这早就被纪永远察觉。不断有人来试图挑战他的位置,他是一骑当千的战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从他面前通过。   想要破城,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明霆瞪大眼:“小远不是不擅长左弯吗?”   周梦勋说:“不擅长不会学吗?”   赛前几日,纪永远给周梦勋发来消息,问他这条赛道要如何跑。周梦勋把自己曾经在这条赛道上刷出圈速记录的那一场比赛丢给了纪永远。纪永远大失所望,他真是给周梦勋的脸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周梦勋发来了正确答案,很长一段话,全是技术要点,最后还特别注明,只适合这一条赛道。   纪永远仔细研读许久,脑海中已清晰浮现出路面。   随着观众一声声欢呼,比赛来到了白热化阶段,仅剩下倒数两圈,纪永远与身后人接连发生轮对轮的拼抢,斗得不可开交,令本站冠军归属始终抱有悬念。明霆在观众席紧张地想要跳起来,要是纪永远顺利拿下,说不定锐锋还有一线生机!   缠斗一直到了最后一个弯道,这是决一死战之地,车手们谁都没有放弃,纪永远身处内线,对手几乎要将他挤了出去,可他找准时间,在翻身的瞬间抢得先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顺利突围赢得冠军时,突然,他的后轮猛得转空,还来不及眨眼,纪永远连车带人抛了出去!   “小远!”明霆惊呼,他的双眸映出纪永远重重落地的影子。   纪永远的赛车包围都被撕开,破碎地躺到在路边。而他本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停顿片刻才缓缓爬起来。   车手们依次通过终点,纪永远跪坐在缓冲带上,仰头望向天空,如雕像一般凝固在此刻。 第119章 干!   最后一秒的风云突变使得这场比赛充满了戏剧性,众人即为冠军感到惊喜,同时也为纪永远遗憾,但这样的悲喜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纪永远慢慢从僵化中恢复过来,在不属于他欢呼掌声中起身。他的动作有一些迟钝,工作人员伸去想要搀扶他的手被推开,最后是他自己一个人略带踉跄地走回了P房。   看台上的明霆已经无法关注后面的情况,周梦勋问他要不要去P房,明霆纠结一番后放弃。纪永远的情况想也知道不太好,他要是突然那出现,对方会作何感想?   明霆压下担忧:“不去了,我回头问瞳姐。”   “好,那我们走吧。”   “走哪儿去?”明霆疑问,“不接着看比赛吗?马上就是Pro了。”   周梦勋不以为意:“有什么可看的?都差不多。外面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确实只是来看纪永远的比赛,其他人再厉害也与他们无关。周梦勋不想明霆在户外吹风挨冻,明霆自然领情,两人就这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悄然消失。   傍晚时回到酒店,明霆洗了个热水澡窝在柔软的床上玩手机。体育新闻早已刊登战报,纪永远的失利是今日比赛的重头戏,被拿来大书特书,其中还提到了纪永远似乎受伤,但这一消息并未得到锐锋官方的确认。   “这还用确认吗?他差点没站起来。”周梦勋把刚送来的果盘放在了明霆面前,示意明霆边吃边看。   明霆说:“大哥,你这话会不会说得有点太风凉了一些?”   周梦勋说:“因为我觉得只要最后还能站起来,都不算受伤。”   “那算什么?”   “摔了一跤。”   明霆扶额:“……我只能说,超级赛亚人在地球上毕竟算是比较珍惜的物种,不能人人都跟你一样。”   “……”   明霆看了看时间,给陈瞳拨个电话了解详情。陈瞳刚说了没两句,那边似乎就有突发状况,陈瞳“啧”了一声,听上去很烦,得先去处理,晚点再回电话给明霆。明霆直觉事情不简单,问陈瞳他们具体住在哪个酒店,他现在就过去。   陈瞳愣了一下。   明霆无法再沉住气,拉着周梦勋火速抵达,李凯旋在门口接应。他看着两个人夹着风快步而来,本就紧绷的情绪被弄得更加焦虑。   “怎么回事?”明霆问。   “是小远。”李凯旋愁容满面,一言难尽,“哎,上去就知道了。”   李凯旋引明霆周梦勋二人上楼,站在纪永远的房间门口都能隐约听到里面闷闷的争吵声,李凯旋硬着头皮敲门,开门的是江耀森。   门一开,噪声就大了起来。明霆向江耀森使了个眼色,江耀森摇头,侧开身,明霆大步走进来。   “我说过我没事!我可以跑!”纪永远坐在沙发上,一条腿被支具架着,伸得笔直,仰头对站着的陈瞳大声说:“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陈瞳厉声说:“就凭这里我说了算!”   “你?”纪永远一指旁边的明霆,“那他算什么?”   众人目光全汇集到明霆身上,明霆心想,我刚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气氛显然不是喜剧人的舞台,明霆眉头一拧,严肃问:“你们在吵什么?”   陈瞳说:“你让他自己说。”   明霆等着纪永远,纪永远说:“她不让我比赛了。”   “啊?”明霆大吃一惊,周梦勋同样意外。   “你怎么不说为什么?”陈瞳被气得不行,让明霆注意纪永远的腿。这小子high side之后弄伤了踝关节韧带,医生说最少要休息两周,否则可能会导致韧带撕裂。一听这话,明霆立即明白纪永远在吵什么了。   休息两周不就意味着最后两站比赛都跑不了了吗?不对,陈瞳和纪永远为何立场互换了?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陈瞳站在车队角度坚持要求纪永远比赛,而纪永远应当主张休息吗?   “这事儿我本来想处理完再跟你说。” 锐锋的两位车手先后缺席,那确实是可以和赛道说再见了,没有哪个老板允许这种事发生,陈瞳需要顶着相当大的压力才能把这话对明霆说出口。   “我知道了。”明霆点点头,问纪永远,“小远,你怎么想呢?”   “只是扭伤而已,哪儿有那么严重?敷两天冰块就好了。”纪永远执拗地说:“我不退赛,不可能退赛!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陈瞳怒道:“你给我闭嘴!”   纪永远顶嘴:“难道我说错了吗?”   陈瞳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才多大,要真是把小伤拖成大伤,难道你想你接下来的职业生涯都在痛苦的伤病中度过吗?”她知道的信息要比纪永远全面得多,但凡周梦勋没有出事故,她会是全车队最激进的人,什么退赛,什么伤病,在“赢”面前统统不成立。   可是现在情况万分复杂,锐锋已无法拿下年冠,那么这就意味着车队几乎没有未来可言。面对必然降临的死局,她又何必再牺牲掉一位年轻车手的前途去换一场没有意义的完赛?   陈瞳虽怒火中烧,理智仍旧牢牢地占据着她的大脑,她要的是合乎利害关系的最优解,而不是为了什么虚无脸面的勉强支撑。为此,她可以成为那个做出决定,且无法被原谅的坏人。   纪永远当然不知道陈瞳的良苦用心,他只清楚的知道,有些东西比健康乃至生命都重要,令他没有办法轻易说放弃!这种心情若非真的踏上过赛道,若非真的感受过濒死一般的速度,若非真的在无数次跌倒中爬起来,是断然无法感同身受的。   这里没人能理解他,没有人能帮他说话!没有人!   突然,纪永远把目光移向了角落,也许……还有一个人!   “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吧,又不是什么大伤。”   明霆惊讶于一向事不关己的周梦勋竟然会主动说话,其他人也纷纷露出迷惑的表情。周梦勋慢慢走出阴影,走到众人的视觉中心,再往前一步,他就踏入了纪永远的领域。紧接着,他踹了纪永远的伤腿一脚。纪永远疼得哇哇大叫,房间里原本焦灼的气氛突然炸开,像是炉子上烧着的热水终于顶开了锅盖,发出尖锐的响声。   “你干什么!还嫌他伤得不够重?”明霆赶紧把周梦勋拉开。   “还好吧。”周梦勋嘀咕一声,对纪永远说:“很多事情不是靠梗着脖子吵架就能解决的,为什么不动动脑子?”   纪永远已疼得满头大汗,面色铁青,哪儿还能对周梦勋有好脸色,一并用凶煞的口吻质问:“你说什么?”   “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坚持到下一站比赛。”   纪永远冷笑:“你这是什么废话?我不光能坚持下一站,收官战我也能跑!”   “坚持跑和拿到成绩是不一样的,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总是打断,没礼貌。”周梦勋继续说:“你必须要在下一站拿到前二的成绩。”   “什……”纪永远瞪大双眼,明霆拽着周梦勋小声问:“你没事儿吧?他都这样了你还让他跑比赛,让他拿成绩?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周梦勋笑着拍拍明霆肩膀,让他稍安勿躁。而一旁的陈瞳露出了开悟的神情,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周梦勋:“难道你……”   “对,没错。”周梦勋说:“只要纪永远能拿到至少前二的位置就可以放假休息了,最后一站我来跑。按照现在的积分情况来看,最后一站我只要能拿冠军,锐锋就能重回积分第一。”   房间内突然死一般沉寂。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赛季车队已经无法完成目标,现在纪永远又出现意外,希望之火彻底熄灭,就连陈瞳都能说出来“留得青山在”,可见现实的沉重与无奈令人无法反抗。就在这时,在车队最黑暗一刻,在“放弃”都是体面选择的情况下,周梦勋不光站了出来,竟然还指向了一条通往冠军宝座的康庄大道!   是啊,赢了就可以了——可问题是一个重伤初愈,一个饱受失利折磨,这样极其不稳定的竞技状态之下拿什么说稳赢?领奖台那么好上吗?   周梦勋不是在征求意见,那口气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谁都不管,直直盯向纪永远,问道:“下一站至少要跑到第二名,你做得到吗?”   纪永远僵坐在沙发上,他心跳得飞快,思绪纷乱如麻。周梦勋确实挺了他一把,但紧接着却更加严厉地把他踹向了深渊。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愤怒,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在深渊之中找到看到了秘境之门。   “别小瞧人!”纪永远抬头回应周梦勋的目光,脸上露出自信张扬的表情,“第二算什么?我要拿下第一!反倒是你啊周梦勋,可别吹半天牛,到最后辜负我为你铺垫出来的成绩!”   周梦勋轻笑:“管好你自己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虽然嘴上说着攻击贬低对方的话,之间的气场却无比默契合拍。   陈瞳冷笑问向明霆:“你不打算管管?”   “为什么要管他们?我也正有此意啊!”明霆语出惊人,“我的建议是,别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坚持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对的,就算以后真的后悔也赖不着别人,因为路是自己选的。”说罢,他伸出手,悬在纪永远与周梦勋面前,“是男人就他妈干!”   纪永远受到鼓舞,认真、用力地把手搭在明霆的手臂上,周梦勋有点无奈,然而出手的是明霆,他没办法,只好照办。江曜森站在陈瞳身旁,轻轻拽了拽陈瞳的袖子。   “你给我滚!”陈瞳推搡江耀森,“少给我玩男人至死是少年的把戏。”   “瞳姐,也许别人至死是少年。”纪永远说:“但我现在就是。”   明霆心想,我他妈也是好不好?   江耀森对陈瞳说:“你也是,你也是。”   “不是啦!”明霆握拳,眼光坚定:“是永远の阿泥给!”   在某些方面,没人能受得了明霆乐此不疲制造的尴尬,没有人。   陈瞳深吸一口气,既然现在一个个都情绪上头什么都不在乎,那她也没必要把大家当人看。她环顾周围,说道:“行,都赌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吧?那好,如果你们今天说出来的话无法成功履行,搞到最后还是一个不体面的结局,那我有一万种办法帮你们体面,听明白了没有!”   “YES SIR!”只有明霆配合敬礼,激动拍掌:“瞳姐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阿泥给!瞳姐万岁!”   陈瞳从来没有这么想打明霆过。   “来来来,歃血为盟,呼个口号。”明霆坚持要把仪式弄完,重新把手叠在一起。至于要喊什么,他思考良久,最终说:“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决一死战!”   不是为了锐锋,不是为了任何人。   呼——   “那个,各位大佬……”隐身全场不敢造次的李凯旋终于忍不住说话,他不是无法共情融入这般热血澎湃的情节,只是一直记着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怎么大家提都不提,已经完全默认封冠了呢?   “下一站,是夜战啊!” 第120章 征兆   “夜战?有什么问题吗?”   明霆和周梦勋回到酒店之时已然夜深,回忆方才种种,明霆用纪永远那嚣张口吻把话重复了一遍,笑不可仰,“这小子原来就是很酷,特别酷,酷得没边儿,没想到今天还能说出来那么自大的话!是啊,夜战有什么问题吗?李子还不是担心视野不好更加影响他发挥所以提了一嘴,哈哈哈哈……”   周梦勋擦完头发,毛巾搭在肩膀上,看着明霆发笑。明霆瞄了他一眼,下床拉着他去了卫生间,“我来给你吹头发。”两人站在镜子前,周梦勋比明霆高,于是换个地方,坐在了浴缸边缘。忽然,耳边响起来吹风机巨大的噪音,热风不断地冲击着周梦勋,把他的乌黑的头发吹得凌乱。   好在周梦勋很享受这一切,合上眼睛,像是被爱抚的猫科动物——那么大一只,收了爪子倒显得没什么危害性。   很快的,风停了下来。   “好了!”明霆拍手,大功告成。   周梦勋似乎有点嫌弃太快,迟迟没有起身。明霆见状,就用手指细心地一点一点为周梦勋把头发打理好,结果一下子就被周梦勋甩头弄乱。明霆问:“你故意的啊?”   “嗯。”周梦勋还真敢应,拉起明霆的手,自己的头主动靠了过去。   明霆在周梦勋头上呼噜了一把:“你自己跟这儿待着吧,我躺了。”他刚一挪步,周梦勋就跟着走了出来,同他一起躺到了床上,一手伸过他的胸口搂住,脖子埋在他的颈窝。这个男人不是猫那样蹭人,能把明霆整个人都锢住。   “干嘛?”明霆被他撩起了痒痒肉,笑道:“突然发什么骚?”   “有吗?”周梦勋明知故问,低声说:“感觉好久没有和你这么独处过了。”   “少来,咱俩可天天在一起。”   “那不一样。”   明霆仔细回想,确实有所不同。自从周梦勋受伤之后,他们两个人似乎就掉入了悲惨世界,上天故意为难,日子怎么过都不顺。能像今夜这般平静、无所心事地相拥在一起实属难得,只怕今后也会越来越少。   想到这里,明霆不免感伤,赶紧制止了自己的悲伤情绪,把自己拉回现实中来。“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站出来给小远说话。”   周梦勋淡然说道:“我不是给他说话,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真的吗?”明霆并不相信,调侃说:“我还以为你俩终于知道‘惺惺相惜’四个字怎么写了。在那样的场合下,你应该最懂小远的心情。”   周梦勋直勾勾地等着明霆的双眼:“那你懂吗?”   “我……”明霆卡壳,支支吾吾地说:“我跟他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明霆叹息,他何尝不懂纪永远的想法?换做是他,说不定他比纪永远还要坚持。可他们终究身份立场不同,顾虑的也不会相同。正是因为他吃过冲动莽撞的苦,才不愿意别人重蹈覆辙,没办法理直气壮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去支持少年的一意孤行。   他盯着天花板仔细想,他后悔吗?如果他从未后悔过,又何必觉得这是一种“苦”呢?   明霆转过身来,面对周梦勋:“当时我很纠结,要不是你出来说话,我可能真的没有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周梦勋并没有把那些当回事。   明霆接着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周梦勋看着明霆闪烁地双眼,点点头。   “周梦勋,你喜欢赛车吗?”   周梦勋怔住,绝没想到明霆竟然会问他这个。在明霆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周梦勋迟迟没有开口。他不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而是潜意识里在逃避这个问题。   “我……”不知为何,他有些难以启齿。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问题有什么难的呢?明霆一想到答题的人是周梦勋,便理解为何难上加难。他不强求,接着说:“那聊聊你吧,最近训练怎么样?夸下海口说收官战要拿冠军,别到时候牛皮吹破,不光被小远看不起,还会被瞳姐打。”   “还好吧。”周梦勋说:“我状态还行,就是体重上去了点,这段时间还得控制。”之前被明霆强迫天天躺在床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长秤才怪。即便周梦勋的自律已经深入骨髓,调整身体数据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明霆开玩笑:“那完蛋了,多重一斤能被人甩好几米,冠军吹了。”   “不可能。”周梦勋很坚定,仿佛有着把体脂刷到历史新低的决心。   “变态。”明霆小声吐槽。   周梦勋问:“发布会结束之后,你想去哪里住院?国内,还是其他国家?”   “先在国内吧,你不是要比赛吗?怎么也要等你比赛结束。到时候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明霆一边说话,一边动作轻柔的捋着周梦勋的头发,后面还有很多很多设想,但他一句都不敢说下去,怕人生全部的安排皆尽于此,一语道尽,没了盼头。   周梦勋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他想永远和明霆在一起,却不敢再提。两人就这么抱着,在平静心事中渐渐入睡。   飞回国的所需时间不短,又是一大清早的航班,明霆上了飞机之后就开始睡觉,中间辗转几次,落地时都还没完全清醒。   车队和他们先后脚回国,纪永远既然决定带伤出赛,那么这期间的养护工作需要倍加小心,而他的赛车也需要结合他的状态进行调整,把比赛中途发生不可控情况的概率降到最低。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围场里的“意外”只有1和0,从来没有那些精确到小数点的百分比。   分站正赛的那天正好赶上锐锋开发布会,时间也基本重合。明霆觉得这样挺好的,大家都在自己的战场上厮杀,没什么可提心吊胆的。   发布会前两天,明霆在刘初阳的陪伴下去现场看了看。   基本搭建已经完成,有零星的工人做着细节调整,会场里的灯没开全,偌大的空间都被黑暗掩盖,不知深浅。   明霆独自一人坐在观众席中望着舞台发呆,连刘初阳靠近过来都没有察觉。   “明总。”刘初阳小声提醒。   “啊?”明霆一怔,“都弄完了?”   “嗯。”刘初阳坐下来,“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场地也很大。”   刘初阳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最大的那个早就被预定出去了。”   “哈哈,咱这才多大点业务,时间又很紧,大家都辛苦了,这个已经很气派。”明霆笑道:“等以后进业务做大做强,车队进了Pro,还差这些吗?”   刘初阳说:“不用等以后,都是很快的事,到时候……”她刚要展开美好幻想,一想到明霆的身体状况,嘴巴就停了下来。未来纵然多般美好,可身旁这个男人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吗?   “得啦!该回去干活了。”明霆看出了刘初阳的心思,适时地结束了对话。他刚一起身,眼前突然起了阵黑雾,冲得他头脑发麻,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一般跌坐回椅子上。   他就那么坐着,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身体与意识断开连接,肉身无法动弹,意识被封存在某个容器里,他有感知,但感知是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他在密闭的空间里和那团黑雾缠斗,他能感觉到刺痛,那种痛像是训诫,试图让他吃过苦头后就乖乖地收缩起来,把身体交于死神。   可这是明霆,他不会遂任何人的愿,他隐隐知道自己一旦退缩了,恐怕将再也无法睁开双眼。所有故事都会到此结束,他的遗憾也将成为更多人的遗憾。   他必须要战斗!必须击退阻挠他的全部敌人,哪怕是不可以转的天命!   “啊——!”   明霆大叫一声,终于清醒过来,新鲜的空气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入他的肺部,激得他怎么大口喘气都无法缓解。   “明总!你怎么样?”刘初阳惊慌失措又不敢大声宣扬,碰都不敢碰明霆一下,“你……”   “我没事。”一个面无血色,嘴唇发紫,满头冷汗的虚弱男人说出这话来明显是在骗人,就连他那嘶哑的声音都与方才底气十足的发音截然相反。   刘初阳眼睁睁看着明霆跌倒后,人就跟失了魂一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几乎是在一瞬间,明霆骤然枯萎,生命力的流逝有了具象化的表现。刘初阳查过很多资料,明霆那模样与最后躺在床上进入生命倒计时的同患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没事!”刘初阳急道:“还是去医院吧。”   “不行,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明霆闭上双眼,“等发布会结束再去,没关系的,很快了,我还可以再坚持。”   刘初阳说:“这不是感冒发烧说坚持就坚持下来的!你当自己是什么?”   “刘初阳,可别小看我的决心啊!”明霆强撑笑容,试图安抚刘初阳,可他脆弱的模样隐瞒不了任何人。他合了一会儿眼,待有了些力气之后,叫刘初阳搀扶着自己回车上。   “休息一会儿再走,帮我找条毯子,冷。”   刘初阳心惊,现在虽是冬季,可室内车里暖气开得足,她坐一小会儿都会冒汗,怎么会冷呢? 第121章 各自的战斗   她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梦勋,眼下,在明霆的问题上,他们唯二两个知道的秘密的人拴在了一起,互通有无不算违规。只不过她没说得那么直白,单说明霆的身体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妙,叫周梦勋多注意。   周梦勋回答了一个“嗯”字,刘初阳的好意他心领,关于明霆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天明霆回来得很晚,超出了两人原本约定的时间。明霆解释说发布会在即,有许多临时的工作。其实他是在车里睡了好久,觉得自己差不多恢复如初后才敢回家。明霆自以为装得没有破绽,实际上,他连个头发丝变了都能被周梦勋察觉。   即便心疼明霆,周梦勋也只能看破不说破,只为了能让明霆舒心一些。   “周梦勋,我在想一些事。”明霆半躺在沙发上,抱着周梦勋看电视,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他的口气随意,话里字句却让周梦勋胆战。   “……什么事?”   “我长这么大,又很有钱,但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做过,好多地方也都没有去过。”   “比如呢?”   “我没去过游乐园。”明霆说出了一个最简单,可对他过去的人生来说又是最难的选项。   周梦勋问:“你想去吗?我们明天就去。”   “还有得忙呢。等忙完吧……啊不对,忙完要去住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明霆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分门别类地排好,排得满满当当,他无可奈何地笑道:“小时候有时间,但是没钱。现在有了钱,一丁点时间都没有。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够自由,如今想想,那不是自由是什么呢?看来人生真是……真是任何一个阶段都不够圆满啊!”   “放心,我们有时间去的。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一件一件做完。”   明霆默默说:“我想看着锐锋进Pro。”   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三十岁的他,恐怕都是一样的心愿吧。三十岁的他没能看到那一幕,自己能有这个机会吗?   明霆不敢打包票。   “会的。”周梦勋搂紧了明霆,在他额头上亲吻,“你不光可以看到锐锋进Pro,还会看到我骑着你的赛车拿到Pro的冠军。”   “好。”明霆伸出小指,“拉钩。”   周梦勋勾住那已经变得有些纤细干枯的指节,自己的拇指轻轻按在了对方的拇指上,“明霆,这也是你答应我的。”   锐锋的团队事先预热已经做足,再把数月前伏尔甘新品发布会的旧闻拿来翻炒。此番举动不光令伏尔甘打起精神,连游龙都十分关注。双方的暗战在几番交战之后拎到了台面上,伏尔甘抓着锐锋反复跳票一事不放,还把曾经的瑕疵事故拿出来做文章,贴脸嘲讽锐锋小作坊,明霆就是个只会捅娄子的草包。   岁月史书任人书写,只要声音够大,黑白颠倒又有何妨?可惜查理徐低估了明霆的“个人魅力”,真正了解锐锋调性的用户是心甘情愿为其站台的。而明霆曾经那些中二跳脱的言论在拥趸的调侃之下变得更具有传播性,使得本该严肃的商战沦为了娱乐戏码。   “查理徐不会是暗恋明霆不成破防了吧?”   “那他先和周梦勋打一架吧。”   “就他那弱鸡样能打得过周11?不得一拳给他抡墙里?”   “周梦勋是细狗。”   “你才细狗!懂不懂什么叫顶级人类的身体数据!”混战中忽然抛出周梦勋部分公开过的测试指标,再一次印证周梦勋的怪脾气可能就是用来平衡变态数据的。   不说他们到底谁能取得舆论的上风,光是这火热场面,都给沉寂焦虑的年末市场注入了活力,提高了大家对锐锋发布会的期待。   发布会在傍晚五点举行,提早开启的直播间里已经人满为患。现场灯光熄灭,贯穿舞台的大屏幕上进入倒计时,当数字锁定在1后,明霆在万众瞩目中缓缓走向台中。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本次发布会的主题:多变无穷。   “大家下午好,感谢大家在忙碌的年末抽出时间来参加锐锋年度新品发布会。”   明霆此前一直是红发的造型,现在他这毛躁的寸头模样是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在场众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不禁去猜测明霆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毕竟上一次形象大变时伴随的可是一系列近乎疯狂的举动。   “在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向各位道歉。原本定在夏天发布的产品因为种种原因跳票到了此刻,中间的反复给大家带来了许多的不安和疑惑,也令很多支持我们的朋友感到失望。”明霆说罢,弯腰鞠躬,“而所有问题的答案,即将揭晓。”   赛道上灯火通明,把目之所及之处照得如同白昼。   纪永远坐在P房里沉默候场,他的头垂着,眼睛的落点在脚踝上。要是不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还带着伤。   短短几日根本不够恢复,练习赛和排位赛他都选择了比较保守的策略,以至于正赛当中的排位顺序在中后段。   这不是一个好的起点,特别是现在积分形势并不明朗,所有人都会使出看家本领,去争夺最后的冠军宝座。   “感觉怎么样?”江耀森向纪永远打了个招呼。   “挺好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纪永远站了起来,甩了甩腿。他打过封闭,还进行了物理固定,这些隔着厚重的赛车服根本看不出来。   江耀森说:“好了好了,该上场了,走吧。”   几人正要出发,陈瞳叫住了他们。她快步上前,眼睛把纪永远打量一圈,郑重说道:“尽力就好。”   纪永远点头。   按照一般发布会的节奏,很多企业喜欢上来摆数据,秀肌肉,或许还要进行一番友商之间的拉踩来彰显自己的产品力。明霆没有这么做,他先讲了一个故事。   “大家知道,我有一个邮箱用来收集用户们对于我们的产品的一个意见反馈。邮箱里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我基本都会看,把那些很有建设性的内容转发给工程师,情书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闷了。”   观众哈哈大笑。   “我和工程师们一起研究到底如何优化,才能使其变成人人都喜欢的产品呢?结果我们都没有答案。”   “有人说要更大的马力,有人说要更酷的外观,有人说要更具有性价比的价格。‘喜欢’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锐锋09RS面前,我叫她骑上去试试看,她拒绝了我。可是后来,她还是骑了上去,但是一款标准尺寸的街车对一个普通身高的女孩儿来说,还是有些难以驾驭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款摩托车在具有所有吸引人的数据之前,是否需要尽可能的让更多人可以驾驭它呢?我对种种问题产生了怀疑,于是本应该推上线的产品被叫停,那时我有预感,即便把那个方案推上线,也足以去和友商们竞争,但不还是重回了过去无数次的数值大战中了吗?我不要那样,我要重新定义这款车。”   他身后的屏幕出现了新车的剪影,左上角的大字是全新的命名:锐锋MX01。   令众人意外的是,这款新车竟然没有继承之前的纯数字编号,而是使用的新的序列“MX”,这是否意味着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郑重地介绍锐锋MX01!”   灯光再度熄灭,明霆走到台边,一段宣传片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画面中城市、户外等场景不断变换,驾驶MX01的人也在改变着,这台车载着男女老少,一路从人间烟火抵达世外桃源,仿佛两个小小的轮子就可以征服所有的路。若要细看不难发现,旷野之上的几个少年在镜头面前生涩极了,当中有一个人竟然是程世兵!   这是项目组在提报方案时明霆第一个想到的人,于是在确定计划后,拍摄团队联系到了程世兵,邀请他加入。明霆没有去过现场,和程世兵线上聊天时问他对未来有没有打算,程世兵说要读书,还要照顾家里的老人。短短两句话,似乎就是少年能够看到的未来了。至于他以何种心情做出这样的决定,明霆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未来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但影像所记录的这一刻会成为一种永恒。   影片结束,灯光再度亮起,明霆回到舞台中心,背后出现了MX01的数据展示。无论是性能,设计,都不偏不倚地高过伏尔甘一点点,所以大家猜测如果最终售价可以和伏尔甘打个平手的话,那其实能算锐锋赢。   可明霆想说的恐怕不止于此。   赛车的引擎所制造的噪音改过了其余所有声音,有时连现场的欢呼声都听不见。   解说JC很卖力地工作,生怕自己稍有停顿都会被其吞没。   “赛道上的强光还是对各位车手有一定的影响的,特别是朝东的方向出弯后有非常亮的一片反光区。不过这也在各个车队提前勘测的数据之中。现在赛程已经来到了一半,现在第一集团的三位车手始终保持着交替领先的姿态,明明是最针锋对决的战斗,却把‘暗斗’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纪永远追至第三位,死死盯着前方。他需要发起进攻,否则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光轮胎磨损不可控,连药效都会逐渐丧失,届时一切都会变得难以处理。   只要他能超过前面的人,并且把优势保持住……就在他准备加速一刻,脚踝处突然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失控的身体导致他无法控制高速运转的赛车,车身顿时如同脱缰野马一样弹跳起来,几乎要再次飞出去!   “不是吧!”JC大叫,锐锋P房里的人看到赛车失控的画面一个个倒吸凉气。要是再摔,不说锐锋成绩如何,那将是对有伤在身的纪永远致命的打击!   “我的天!他控住了!”JC两手抱头,不敢置信。在剧烈的震动弹跳中,纪永远的大脑已然空白,任凭自己的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他绷住全身每一寸肌肉,不让自己掉落,并且用身体充当平衡,最终竟然驯服了怪力野兽!赛车再度乖顺地进入赛道!   “虽然已经掉到队尾,但是纪永远没有放弃!上天简直是最丧心病狂的编剧!他还会给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一次机会吗!” 第122章 完赛   舞台的一侧缓缓升起,出现了三台外观一致,但是尺寸不同的摩托车。明霆的计划总算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只是另有更大的谜团在大家心中生成。   为了标准化配件可以通用,同一类型的摩托车尺寸架构基本上都被圈定在一个范围里,要真是像明霆这样做了三套,不光生产线要单独开设,连其余配件都要重新定制。他这想法不难揣测,思路也不是没人想过,但为什么别人不大刀阔斧的去做?不就是因为所投入的成本完全无法回收吗?   赔本赚吆喝不是这么玩的,明霆一定是疯了。锐锋能纵容他这么干,怕不是也疯了。   关注着这场发布会的孙玉宁很庆幸自己没有到场,否则他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堪比弱智的选择。而吴雪容能站到明霆的队里去,背后用心已不再是他想要去计较的了。他曾以为搭上锐锋这艘船便可趁机捞上一笔,等驶出温吞海域,真正去往海洋深处时他才意识到,锐锋的使命从来不是满载而归,而是在海上搏击风浪。   它的基因里刻有“战斗”,战死亦是一种光荣。孙玉宁无法理解,他想,他应该要考虑平安落地的事情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锐锋厂队的车手个子都很高,但是赛车为了极致轻量化,尺寸都是严格设计好的,几乎没有调整的空间。但是街车不同,一款面对绝大多数用户的车,不应该活在厂商的定义中。”   当初明霆看着工程师们的“杰作”始终无法完全提起兴趣,等到让刘初阳骑上去时他才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太了解摩托车了,了解车上每一个结构,每一寸设计的用意,必然会在自己的认知范围里打转。大家看着样品称赞不觉,都认为那将会是可以和伏尔甘正面对打的猛将,只有刘初阳没什么反应。   她在明霆身边这么久,从事的还是相关行业,到最后连摩托车都不会开。这事不能怪她,她骑在锐锋那些引以为傲的主力产品上,双脚都无法着地。这便会不断给像她这样的客户群体加深“危险”“无法驾驭”的刻板印象。   反之,像周梦勋那种身高骑在普通街车上,虽然可以轻松驾驭,视觉上的滑稽感也会令他们在选择上更加慎重。   街车很好,街车很帅,但街车的性能和尺寸决定了它似乎只能属于一部分人。   “所以我们这一次做了大中小三套尺寸,当然,外观尺寸是大家肉眼可以看到的东西,我的观点是,要做,就做得极致,不要搞个花架子皮毛。”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会场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吸气声,明霆说:“MX01是连动力配置都可以自选的设计,包括自动挡。”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结合自己的身高数据和驾驶能力来进行选配。”   “你可以是幸运的大多数,你也可以很矮,也可以很高;可以很会驾驶,也可以是初学者;你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在赛道里证明自己,也希望去到世界的尽头看看不一样的人生,或者只是普通的上班下班。你所有合理的需求不应该被厂商控制在手里,没人能规定你是个壮汉所以你只能开ADV,你是个女孩所以你应该开可爱的踏板,你是个小孩你应该去玩泥巴。”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正确’,恰恰相反,这是最不正确的选择,因为投资人会疯。但我希望如此,我希望这是一台人人都可以开的车,它要安全,要帅,要有性能,要体贴,还要人人都能买得起。我就是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人。”   大屏幕上出现了标准版和选配版的价格,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历经了讥讽、疑惑、不可置信的几种情绪轮转后,现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呼喊,久久没有平息!   周梦勋在后台看着激动的人潮,心潮澎湃,千言万语难以表达。XM01的诞生经历了诸多艰难险阻,却是最能体现明霆性格的一代作品。许许多多的热爱到最后都会以“纯粹”来进行包装,纯粹到要求使用门槛,拒绝一般人的进入,让所谓的“驾驶乐趣”变成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最后党同伐异。   明霆反其道行之,他偏偏要打破壁垒,完全懒得考虑什么“驾驶着之车”,他要锐锋可以以最大限度温柔地消除潜在用户内心中最大的焦虑。他希望通过他的努力,人人都可以有尝试的机会,而非天然的恐惧。   即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便会面临失败,明霆无所畏惧。他站在光里,映衬在周梦勋的眼中是那样的璀璨,令人有了穿透黑暗的勇气,愿意跟随他,相信他说的一定可以做到。   “现在比赛还剩下最后三分之一,99号车手已经追到了第四位!看来之前的小插曲似乎对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在弯道里的操作还是有些勉强啊。”   纪永远可听不见解说台的人在说什么话,方才赛车险些失控,他拼尽全力令其稳定下来,但是牵扯到了伤处。现在每一个加减速,每一次压弯,每一次拼抢时的肌肉拉扯所带来的痛感都向他的四肢百骸传递着。在厚重的皮衣之下,早就是冷汗淋漓。   有那么几刻,纪永远的精神状态有分恍惚,仿佛随时要从赛道上抽离,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来清醒清醒,全神贯注投入比赛。   他的眼前事物在飞速后退,只有一个目标纹丝不动,他得想办法超过去,否则就无法完成任务。   回顾自己来到A组的第一个赛季,本以为拿着天降剧本,没想是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剧情,纪永远失了锐气,失了光芒,不断地怀疑自己,不断地追问前程。虽然他成功过,但那样短暂的成功是无法相抵绝大部分的失败的。   他本可以躲在周梦勋的背后去不承担车队的责任,只为满足自己作为“车手”的欲求,上天跟他开个天大的玩笑,周梦勋伤病退赛,所有的压力都当头袭来,他自己现在也弄成了个落魄景象,难道人生真的随处皆是绝境吗?   伤处已疼得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明霆在掌声中走下台,他的任务总算是圆满结束,其他人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明霆走到周梦勋面前,两人相顾无言之际,刘初阳急匆匆跑来,对明霆说:“明总!刚刚销售那边发来统计,咱们备的整车已经定完了!定制版的单子也排出来了!”   明霆一愣,有点不太相信。在方案确定之后,吴雪容强行命令他们必须要有标准版的整车库存,这才至使工厂加班加点地生产,弄得大家都很疲惫。现在看来,吴雪容极力压缩用户提车时间,当真是煞费苦心。   “我、我这算是成了吗?”明霆问。   刘初阳激动说道:“大获成功!”周围的工作人员一并鼓掌庆祝,满是喜悦的气氛。   明霆眨眼的频率有些快,像是在思考消化这个事实。周梦勋默默站到了他的身旁,一只手轻按在明霆的肩膀上,明霆转过身,突然抱住了周梦勋。周梦勋措手不及,但他没有推开明霆,而是抱得更紧,拍着明霆的后背说:“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们的恋人身份从未公开过,此时此刻的拥抱却不为过。毕竟在“恋人”的名头之前,他们本该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才对,为了胜利相互拥抱祝贺,理所应当。   “对了,比赛结束了吗?”明霆问,“小远那边怎么样了?”   刘初阳拿过正在直播的手机:“最后两圈了。”   明霆接过来,画面中那个身汽红白蓝涂装的少年身处第四位,他已经十分接近第三名的位置,两人正好进入弯道,纪永远走内线,对方的车身几乎压在他的身上,他受伤的脚踝紧紧贴着地面,随时都会被绞烂一般。   屏幕前众人心急如焚,担忧不已。   千钧一发之际,纪永远突然加速,如同利刃在对手密不透风的围堵之下划破一道缝隙,成功突围出去,上到第三!   “太好了!”明霆大喊一声。   少年单人单骑,朝着最后的对手冲锋!他不要命似的越跑越快,更晚的刹车,更早的加速,更激进的走线……那些看不见的负重已然从他身上一件一件甩去,他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将在终点来临之际将自己彻底燃尽。   明霆看着那少年不羁的身姿,眼睛变得湿润,手指都不住地颤抖,他多希望自己能身在现场,对纪永远大喊:冲吧!不顾一切!为了自己的梦想,冲啊!   “啊!”刘初阳突然捂住了嘴巴,比赛结束。   纪永远以第三名的成绩完赛,前两名距离他的身位太远,即便竭尽全力,他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追了。   过线的纪永远骑在车上,没有像以往失败那样垂头丧气,他挺直身躯,将自己的右手高高举向天空,紧接着,手指并拢,握成了拳头,奋力一击!   陈瞳眼含热泪跑出P房,她爬上防护网,伸着手臂不住地鼓掌,李凯旋在一旁高喊纪永远的名字,那声量大得好像纪永远夺得了冠军。   纪永远已经发挥出了他最大的实力,虽有遗憾,但无悔恨。他仰头看天,隔着头盔的夜幕本就不够清晰,此刻变得更加模糊。   他终于知道“梦想”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明霆看着手机略有失神,此刻的心情比他自己结束发布会时要复杂千百倍。   “他尽力了。”明霆叹道,“他是一位真正的车手。”   对于一个人来说,战胜自我比赢得比赛有时更为重要。对于车队来说,计划没有预期完成。按照当前比赛结束后的积分变动来看,锐锋仍旧有获得年冠的资格,只是需要周梦勋拿到收官站冠军的同时,还要求31号车手阿尔不能进前三名。   要求自己做到某种成绩已经是需要勉力之事,何谈控制别人的成绩呢?何况阿尔实力不俗,同样是领奖台常客!   明霆看向周梦勋,周梦勋神色如常,只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第123章 病情   发布会结束后有一个小型宴会,明霆自当参加。在此之前,周梦勋陪着他在准备室里休息,等时间差不多时再出发去酒店。   为了这场发布会,明霆始终提着一口气,万万不敢松懈,今日诸多事宜令他情绪起伏很大,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股从五脏六腑往外钻的疲惫感令他有些招架不住,在沙发上躺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梦勋始终坐在他的身边,沉默得如同守护雕像。   起初明霆睡得很安稳,没过多久,他蜷着的手指便握成了拳头,眉头拧成一团,呼吸粗重起来。周梦勋察觉有异,半蹲在明霆面前试图叫醒他,明霆似乎深陷梦魇,灵魂被荆棘束缚,怎么都回不到人间。   周梦勋眼看着明霆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不光是额头上,他伸手摸向明霆的后背都能触到冷汗。他叫不醒明霆,连忙出去喊刘初阳,等回来后,亲眼见到明霆的面色从煞白转为青紫,呼吸已是进少出多。   “明霆!”   “啊!”明霆倏地睁眼,惊恐地看着周梦勋。周梦勋急切地把他拥在怀里,吻着他的额头说:“别怕,是我,我在呢。”   明霆自然知道自己又在犯病。先前他还在庆幸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不匹配,那些病症都发作不出来,使得他还能活蹦乱跳做事情。现在情况发生了逆转,这模样已不能形容为发病,而是犯邪一样,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他的身体状态也随之变差,要是再多上几次,他岂不是就……死了?   “你没叫救护车来吧?”明霆在周梦勋的怀里调整状态,苦笑道:“要是来了,一准儿又是大新闻。”   周梦勋说:“没有,只是告诉了刘初阳。她……算了,我给她发个消息,让她把车开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医院。”   明霆不忘嘱咐:“得悄悄的。”   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明霆还不忘记将自己的身体状况保密,至少不能在捷报频传的这个晚上将自己命不久矣的秘密捅破。   他要竭尽所能地为所有人争取时间,包括周梦勋。   刘初阳对外公布明霆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参加宴会,言语之间暗示产品大爆,明霆亲自去工厂一线督战,为各位用户把关质量,所以才干脆不来了。这个理由虽然抽象,却很符合明霆工作狂的疯子人设,大家也挑不出毛病。   明霆在周梦勋与刘初阳的护送下低调前往医院,因为一切流程和手续都是准备好的,明霆很顺利地入住了他的私人病房。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就在他住下的当晚,他本以稳定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好几项数据极速恶化,几经抢救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所有荡起的尘埃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时缓缓落地,明霆睁开双眼,很吃力地抬起手臂,看到手背上插着的针头不住向干枯的躯体里输送着能量,但他已经很难感受到了。   他感觉到了疼痛,疲惫,惆怅。   待他精神好了一些,周梦勋才被允许进来。这个一向光彩照人的男人变得有些萎靡憔悴,他坐在一边,手都不敢碰明霆一下,苦涩如鲠在喉。   “咱俩怎么这么惨,总是在医院见面。”这时候反倒是明霆开玩笑,“不是你躺病床上,就是我躺病床上,当初怎么就没想着学医呢?还能方便点。算了,下辈子再考虑吧……”   “别说了。”周梦勋打断了明霆,他不想从明霆口中听到这样的词语。“医生说你这样只是阶段性的,经过治疗就会好起来,像之前那样。”   “嗯,好。你不是要比赛了吗?怎么不去训练?”明霆想让周梦勋放松一些,始终保持着笑容:“虽然就在家门口比赛很方便,但也不能怠慢啊。周梦勋,你答应我要拿冠军的,哦不,你也答应了瞳姐,江哥,还有小远……对,你的机会是小远拼命换来的,要是错失良机,我可……”说话这件事对现在的明霆来说似乎都有点难,短短几个字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闭上眼睛,打瞌睡一样,后面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变小。   周梦勋俯身贴上去,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你也是,好吗?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明霆问:“我答应过你什么?”   周梦勋说:“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明霆暗暗叹息,他困了,想要睡觉,让周梦勋去忙自己的事情。现在这情形无疑是对周梦勋意志力最大的考验。他怕明霆不舒服,想要时刻待在明霆身边,怕明霆再度经历凶险时自己不在。可是他又必须离开,比赛在即,车队的前途和明霆的希冀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不可以临阵脱逃。   这时刘初阳来了,替换了周梦勋,周梦勋这才肯走。   病房里没了别人,刘初阳才说:“你没睡着吧?”   “哎。”明霆睁开眼。   刘初阳问:“事已至此,你真的不打算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吗?”   明霆说:“知道了又怎么样?还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吧。公司里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忙交付忙得脚不沾地。”刘初阳说:“之前预计的下一年度全年销量已经提前完成了,董事会里现在没人敢放屁。”   听到这个消息,明霆才展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大获全胜的消息对工作狂魔来说是最有效的强心针,他不禁畅想,要是自己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岂不就是他登上权利顶峰的开端?   只要再拿下比赛,他就可以把董事会里那群反对派全都铲除,大权独揽,无法无天,然后……明霆想不下去,那样的美梦不适合现在的他做。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他怕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帮我把律师请来。”   “明天吗?我安排一下。”   “不,就下午吧,越快越好。”明霆怕时间不够,便把接下来要见的人安排得满满当当。   下午先是律师与他单独在病房里,又过了一阵,来的人竟然是周岚。刘初阳事先并不知情,在病房外看到这尊神仙时诧异地揉眼睛。周岚是一个人来,在病房里和明霆聊了很久。两个人具体聊了点什么,刘初阳不便打听,她只知道当自己再进入病房时,明霆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轻松,仿佛身上背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刘初阳本应同样感到开心才对,但是她开心不起来。以明霆现在的情况,他越是放下,就意味着他已预料自己生命所剩无几,并且他在努力把一件件事都安排妥当。刘初阳内心惶恐,难以言说。   自打那日来到医院后,明霆就没怎么下过床。他的病情几经反复,折腾得他虚弱至极。周梦勋几乎住在医院里,早上等明霆醒来之后才去训练,结束后又赶紧跑回来。明霆躺在床上听小说解闷,他就在地上做平衡训练。   “你还是回家休息去吧。马上就都要到比赛日了,在医院里睡不好觉,影响状态。”   “没有,我不觉得。”周梦勋回答,“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才睡不好。”   明霆调笑道:“难不成你还有心事?”   周梦勋从地上爬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坐在明霆身边,手指在明霆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笑道:“对啊,心事重重。”   “什么事,说来我听听?难不成是多长的一斤肉始终没减掉?愁得你半夜做梦都在做有氧?”   “怎么可能?那都是小事。”周梦勋一边想一边说:“月底我要过生日了,你有没有想好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哇,你要过生日了啊!”明霆假装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周梦勋,你都三十了哎!”   这年纪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迈入成熟稳重的起点,但对于一个车手来说,似乎是职业生涯的结束。   周梦勋说:“对啊,意义重大,你想要怎么陪我过?”   “我都还不知道我能不能从医院里出去,要是可以的话……”明霆大脑空空,奇怪,他为什么会对未来没有一丁点美好的幻想呢?周梦勋的生日那么重要,他随口都能说出来好多要做的事情才对。   “其实每一天都是特别的,不必在乎某个日子。”周梦勋说:“你那天把时间都空给我就好了,两个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很好。”   明霆伸手,手指在周梦勋的鼻间上一点:“这么容易满足啊?”   周梦勋点点头。   医院休息得很早,这样的作息也很符合周梦勋对自己的赛前要求。周末即将开赛,他回归的消息已经放出,加之是收官站,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周梦勋,不允许周梦勋有任何闪失。   周梦勋仿佛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除了训练,就是陪着明霆。   一早起来,周梦勋原本计划吃过早饭后就出发,明霆睁眼后精神状态出奇得好,竟然自己下地溜达了几圈都不觉疲惫。   他忽然说:“周梦勋,我突然很想做一点任性的事。”   “什么?”   “我想去游乐园。”   “什么时候。”   “嗯……今天吧。”明霆说:“你今天是不是还有训练计划来着?”   “没有。”周梦勋摇头,“那我们现在出发?”   明霆低头瞧瞧自己的病号服:“我怎么从医院逃出去?”   周梦勋撂下一句“你等着”后离开了许久,再回来时,他把明霆日常的衣服都带来。冬季寒冷,他带了一个箱子。等医生查完房,明霆换好衣服,两人做贼一样溜出了医院。   “像不像小时候逃课?”明霆问。   周梦勋说:“你逃课可比这光明正大。”   “哈哈,是吗?”明霆不经意挽上周梦勋的手臂,“你骑摩托车带我去游乐园吧,这样是不是就更像逃课约会了?”   周梦勋一口答应了明霆,把明霆裹得严严实实,上车后,拍拍明霆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转动油门,在轰鸣声中载着心爱的人一路驶离忧愁人间。 第124章 最后的愿望   明霆就算再怎么有钱,对游乐园的认知都只停留在买票进去的程度上。至于里面是什么样的,明霆没时间去了解。所以当周梦勋带他略过拥堵的排队人群,直接由工作人员畅通无阻地接进园区时,整个人都有些状况外。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明霆问。   “不然呢?还是说你想体验一下排队?”周梦勋说:“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时间比较紧,排队的话可能一天刷不完所有的项目。”   “不用,你怎么安排我都听你的。”明霆笑着凑近周梦勋,忽然问:“你要不要遮一下,被拍到赛前还跑出来玩,不太好。”   周梦勋说:“我想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要遮遮掩掩?我从来都不害怕这些,明霆,你怕吗?”   “我……”明霆垂首思考片刻,再抬起头后,坚定地说:“周梦勋,谁怕谁是狗。”   周梦勋轻笑。   明霆所幻想的游乐园无非是旋转木马和过山车,自打他进来之后,发现自己那虚无的幻想有点像是老农认知中皇帝锄地要用金锄头一般。他在电影和动画里看到的角色栩栩生动地出现在眼前,每一个园区都紧扣主题,无论是3D效果还是刺激的过山车,都能完全融入情景,令人置身其中。   上过山车之前,周梦勋拉着明霆问:“你觉得你受得了吗?”   “来都来了。”明霆说:“你现在不让我上去,我会立刻气死在下面。”这是强有力的说辞,周梦勋根本无法拒绝明霆,见明霆那跃跃欲试的姿态,周梦勋只好跟在他身后,快速入场。   明霆坚持要坐第一排,在钞能力的发动下根本无需等候。看着安全压杠缓缓落下,明霆逐渐进入状态,产生既激动又紧张的心情。他扭头问旁边的周梦勋:“你坐过过山车吗?”   “没有。”   “我刚刚在下面看,这个过山车是把人吊起来,然后猛冲猛降还带转圈的,感觉好多人在上面被转的都叫不出声来了。”明霆开玩笑说:“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在你旁边呢。”   周梦勋点点头。   过山车缓缓启动,原本还是坐着的乘客被倾斜角度,变成脸朝下,背朝上的姿态,好像被鸟抓了起来。在慢慢爬坡地过程中,期待感在明霆心中无限放大,待爬到最高处稍有停顿,明霆的心随着重力挤到了嗓子眼,下意识说:“周梦勋,该开始——啊!!!!”   “嗖”得一下,过山车像是失去牵引一样极速坠落,一车人顿时发出响彻云端的尖叫。明霆只觉眼前突然一黑,再亮时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有蓝的白的绿的光影不断略过。明霆的大脑无法思考,只顾着在极速飞驰下大喊大叫,身体在安全压杆和安全带的保护下不至于飞出去,但在牢笼一般的空间里横冲直撞,硌得骨头生疼。   “啊啊啊啊——”天旋地转使得明霆感觉自己的叫声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飘荡天外,他能听到后面人的叫声,但是旁边始终没有动静。他不知道周梦勋这种几乎没有夸张情感外露的人会是什么反应,没有动静是否是因为真的已经吓到面色发白咬紧牙关了,他好奇万分,在强风阻下很勉强地偏过头去,却看到另外一种景象。   周梦勋面无表情,要不是头发被风吹乱,他那状态会被人误会在坐公交车。   悠闲,淡定,甚至有点无聊。   当过山车冲过最后一个弯后开始减速进站时,大家都发出了类似“终于结束”了的感叹。安全压杆抬起,明霆被甩得头晕,下地时差点没站稳,还是周梦勋伸手扶住了他。   “感觉怎么样?”周梦勋问。   “太爽了!”持续的、肆无忌惮的尖叫让明霆此前诸多压力情绪一扫而空,此刻的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都轻盈了许多,情绪变得更加高涨,好像自己连病都没了似的。“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明霆用胳膊肘捅捅周梦勋,“不刺激吗?”   “刺激吗?”周梦勋很诚实地说:“我觉得很慢,没什么感觉。”   “啊?”   周梦勋低头用手机检索,说道:“嗯,这个过山车是挺慢的,平均时速都不到一百,最快时速一百多点,我……”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明霆终于琢磨过味儿来,连忙打断了周梦勋。   这人在赛道上成天到晚接触的都是两三百公里如高铁一般的速度,并且还要在那样的速度下进行各种高难度的驾驶以及对战,早已对速度的感受近乎麻木。别说一百多公里时速的过山车,哪怕是高铁在轨道上来回翻转,周梦勋恐怕也能面不改色。   只能说有些人装逼靠勇气,周梦勋装逼全靠实力。   他甚至可以装都不装一下,因为他就这样。   从过山车上下来,明霆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完全进入到逛游乐园的状态,全程脚步轻快,眉飞色舞。看到造型有趣的点心,喊周梦勋给他买;看到颜色可爱的冰激凌,喊周梦勋给他买;看到电影里同款的饮料,还是喊周梦勋给他买。   最后吃的太多两只手拿不下,明霆才勉强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不知道是不是玩闹太消耗热量,他今天的食欲出奇得好,把汉堡和鸡腿全吃干净,还能塞了两个冰激凌,最后哐哐灌了一大口汽水,猛打了个饱嗝儿后露出餍足之情。   周梦勋面带笑意,望他出神。   饶是两个人全程可以抵达即玩,一个游乐园里的全部项目刷下来也需要紧赶慢赶,这当中还不算跑去商店购物的时间。天黑之后,一盏盏柔灯亮起,童话世界仿佛翻了一页,变成另外一个梦幻的故事。   周梦勋问明霆要不要坐旋转木马,明霆愣了一下,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坐旋转木马?有这时间他宁愿再去坐一遍过山车,周梦勋闷声半天也没给出个理由,还好到了夜间花车的时间,两个人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晚上有烟花可以看,明霆自己查过攻略,要去某某地区还要提前占座,他原本预想,既然周梦勋处理好了一切,那岂不是预留了前排?他还在朝着这个方向延展,结果周梦勋带着他往外走。   “这不越走越远?”明霆纳闷儿,“还能看见吗?”   周梦勋说:“放心。”   明霆跟在周梦勋身旁,最后去到了园区酒店的天台,整个乐园尽收眼底。   “我不想在广场上跟大家挤在一起。这里多好,没人打扰我们。”   明霆左右看看:“这不是公共区域吗?”   “今天晚上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周梦勋耸肩,“我花钱了。”   “哦——”明霆拉长尾音,“有技能啊。”   酒店的工作人员还为他们拿来了毯子、暖炉和热饮,待清净之后,周梦勋给明霆裹得严严实实,让明霆靠在自己的怀里,两人悠闲恬静得像是挤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呼得一下,有光在明霆眼中闪烁,他指着远处说:“开始了!”   “嗯。”周梦勋并未看烟花,目光始终停留在明霆的身上。   “好漂亮啊。”明霆感慨,“但是不如上次过年时你放的烟花好看。”   “那我们这次过年接着去放烟花,我准备多一些,让你放个够。”   “过年还有两个月呢。”   “很快了。”周梦勋说:“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明霆沉默片刻后问道:“周梦勋,当初我问你的那个问题,现在你有答案了吗?”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盛大的烟花,那斑斓魅影远极了,却仍旧能在他的脸上照出光彩。   周梦勋问:“什么问题?”   “你喜欢赛车吗?”这时,明霆才慢慢转过头来面对周梦勋,唇角上扬。   “……”   明霆叹息而笑:“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   “为什么一定要问我回答这个问题?”   “你自己没感觉吗?虽然你成为车手的契机是因为我,一直想要努力拿到冠军的动机也是因为我,但是真真切切地陪了你十三年的是赛车,不是我。你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比赛或者训练视频吗?虽然带着头盔看不到表情,但是那种驾驶之中的姿态与气质是骗不了人的。如果不是真的因为真的热爱,怎么能成为世界冠军?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和赛车已经是骨血相连的关系了。你要是拥有了真正热爱和向往的事业,我会为你感到开心的。”   周梦勋即便在P房里看比赛都是面无表情的,他这样被所有人解读为“冷淡”,连哈维尔都不能百分百确定他的心情,但明霆能。明霆太了解周梦勋了,他知道周梦勋在看到喜欢的事物时是怎样的眼神。这人根本就不会像旁人那样有若大的情绪在眼中流转,他只是认真盯着,眼睛像猫科动物观察猎物一般,只在瞬息之间转动,无法被任何人察觉。   恐怕连周梦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过。   “那是因为我……”   “有些事情我们要摊开来说了。”明霆干脆地打断了周梦勋,他靠在周梦勋的肩头,手指与周梦勋十指相扣,语速缓慢,“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也许是几个月后,也许是明天。我明白人应该心存希望地活下去,但是也应该坦然地面对必将会到来的结局。”   周梦勋手一紧,死死地抓住明霆,明霆说:“你听我说完,周梦勋,听我说完。我死了之后,你伤心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别活在过去,别活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情感牢笼里。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定要喜欢我一个人,你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爱好,也可以爱别人……你最好再遇到一个你爱并且爱你的人,一起去体验这个世界,白头到老,过完漫长美好的一生……”   “不可能的!”周梦勋近乎失控一般的情绪强行中断了明霆的话,“你答应过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不可能爱别人,不可能跟其他人在一起,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明霆,你又要抛弃我了吗?”   周梦勋强势的话语中带有摇尾乞怜的情感底色,明霆心痛难解。他并非要想要伤害周梦勋,只是名为“命运”的大手固执地推着他们往前走,任凭谁都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他曾无数次想要狠心,但他真的爱着周梦勋,他舍不得。   周梦勋再一次动摇了他,让他原本准备的理性发言全都付之一炬,他深吸一口气,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不是他的,是周梦勋。   明霆愣神,一动未动,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减弱了不少。周梦勋惊恐地摆正他的身体:“明霆?”   “哈哈,没死呢。”明霆干笑道:“但是我不知道下次没有回答你时是不是就真的死了……”他本想说点轻松消化来稀释悲伤,但是谈及永别,谈及死亡,特别是看着周梦勋哀恸的面容时,他一瞬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感,突然哭道:“对不起,我其实根本没有做好要死的准备,我真的……我真的不甘心啊!我还有梦想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有看过,还没有和你爱得长长久久,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上天要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周梦勋,我真的好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呜呜大哭,周梦勋用力抱着他,双眼滴血,无言以对。   “但是这一次真的没有办法了。”明霆努力地修补决堤的理智大坝,不停擦去泪水,“我虽心有不甘,反过来想,我也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幸福了。我做了想做的事情,有认真地爱过,我什么都能放下,除了你。我放心不下啊……我最后一个未了心愿,就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啊!周梦勋,你能不能答应我?我死以后,忘了我,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周梦勋在巨大的伤痛漩涡中进退维谷,他曾许诺,只要是明霆所希望的,他一定都会做到。可是现在明霆希望他在今后的人生中把“明霆”这个字眼彻底删掉,他又怎能做到呢?明霆正是捏住了他的软肋,才用这样的方式“要挟”他。   他的沉默宛如进入了濒死的状态,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一遍遍体会明霆所经历的痛苦,一遍遍以此来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   表演已近尾声,最后数十朵烟花齐齐在夜空中绽放,绚烂无比,但很快的如同擎天巨树抖落下层层花瓣,全被雨打风吹去,什么都没有剩下。   今夜一定有无数人为这璀璨奢靡而满足,许下最幸福的愿望。唯有黑暗的远端,一对爱侣无法被上天成全,垂死相拥,等待着世界末日的降临。 第125章 告别   “周哥,该出发了。”   在李凯旋的提醒之下,周梦勋睁开双眼,慢慢从P房走出去,热烈的呼喊声涌入神经,不绝于耳。   现在正是MRC年度收官的正赛现场。   周梦勋的回归无疑把A组的最后一场比赛推向了高潮。锐锋在经历了蝉联榜首,周梦勋伤病一蹶不振种种起伏,所有人都以为锐锋突围无望之际,纪永远临危受命,为锐锋拿下关键一城。不论在此之前各家车队有着怎样的争斗角逐,此刻,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向着最后的冠军之路进发。   在早两日的比赛中,周梦勋发挥不功不过,最终排位成绩是第四名,而阿尔的排位成绩是第一。这就处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阶段,即便周梦勋赢过阿尔,阿尔仍旧有着相当大的赢面可以上领奖台,这样一来,锐锋就会失去年冠资格。   陈瞳和哈维尔商量了半天战术,周梦勋闭目入定,只字未听。   进入比赛日后,周梦勋就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常驻医院。他和明霆约好,比赛结束之后,他会立即给明霆打个电话过去,然后等新闻发布会和各项采访结束再去医院。明霆嫌他这样太麻烦,他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他并非急迫地要把自己的成绩告诉明霆,而是需要在第一时间听到明霆的声音,确认在离开自己的视线后仍旧好端端地留在原地,哪儿都没有去。   因为明霆自那日从游乐园回来后,状态每况愈下,要不是比赛,周梦勋一步都不会离开明霆。明霆却始终表示自己很好,可能是着凉了容易犯困,不叫周梦勋挂心。   周梦勋在发车格上等待。为了迎接他的回归,车队为他的赛车做了全新的涂装,一改此前白底红蓝配色的神圣高洁,而是换成了红黑主色。他的头盔和皮衣也与此统一,在色彩鲜明的赛道之上格外显眼,宛如从地狱浴血而来的死亡骑士。   他早早带好头盔,将自己严密封锁,赛道上一派忙碌热烈之景皆与他无关,他闭上双眼试图将自己调整至赛前的绝对零度状态,可一颗心怎么都无法平静,仿佛有着某种预感——他经历过许多更加高压的决赛场合,猎人一般灵敏的嗅觉告诉他,今日非比寻常。   刘初阳作为明霆的助理,明霆在哪儿,她的办公室就在哪儿。现在明霆住院,在公司里消失那么久不见踪影,刘初阳为了保守秘密硬着头皮扯了许多谎,当然还有明霆至关重要的配合,索性到现在都没有人挑三拣四。   这时,有人敲门,刘初阳开门见到几个陌生男人,视线越过他们交叠的肩线,出现的竟然是周岚。刘初阳很惊讶,回看明霆,明霆点了点头,刘初阳才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是周岚亲自到访,想必是要和明霆聊很重要的事,刘初阳识趣地要离开,却被明霆叫住。   明霆说,反正你也是要知道的,省得我再讲一遍了。   刘初阳只好留下。   周岚身旁的人躬身向他递了一沓文件,又把另外一份交给明霆,明霆现在没什么力气端坐,只能是歪歪斜斜靠着床头,用手指挑开纸张。他已经换了输液的手,空出来的这只早就因先前插了太久的针头而苍白泛青,血管几乎要从皮下出突出来。   周岚叹道:“你这样……”   “放心。”明霆笑笑,“签完字之前,我可舍不得死。”   刘初阳心中一怔,难不成明霆和周岚有什么交易?等两个人核对完全部细节之后,刘初阳才获知全貌。原来,明霆早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就开始着手将锐锋托付出去一事,思前想后,选定的最佳人选就是周岚。他虽与周岚毫无交情,但从调查情况来看,他笃定周岚和他是一路人,在几次深度的交流后,他更是充满自信。   明霆将面前的纸翻看完毕,落款处已经有了周岚的名字,他淡然一笑,让刘初阳帮他拿支笔。现在的他连握笔都有些吃力,刘初阳在一旁扶着他,不忍直视。明霆正要落笔时,周岚问:“你确定吗?即便你把所占股份都让渡给我,我所面临的困境与你是一样的,我仍旧没有把握可以抗衡董事会。”   “不,你……你有足够的筹码。你可是周岚啊,周梦勋会为锐锋拿到A组年冠……”明霆断断续续地说:“而且吴雪容会帮你的。”   “他?”周岚不屑一顾,“他只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者罢了。”   “我与他有过约定。”   “你信他会履约?”   “对,就像我信你会履约一样。”明霆抬起眼睛直视周岚的双眼。   周岚想了想,问:“你现在这情况,告诉过他吗?”   明霆摇头:“不过他应该能猜得差不多吧,否则也不会那么配合地帮我在公司内部周旋扯谎,促成与你的交易。他夹在锐锋和游龙之间,也是有难处的。”   周岚嗤笑:“你倒是谁都能理解。”   “有吗?哈哈!理解万岁,我也能理解你的姿态。”明霆爽朗而叹,“郑总把锐锋交给我,我有心做出一番事业,可惜时不我待。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锐锋交给有着同样战斗血液并且有着绝对实力的人……我相信你是,周岚,我相信你。”说着,他把名字郑重地签在了纸上。   “这把我all in了,Pro组总冠军的事可就拜托你啦!”   看着明霆那轻松释怀地笑容,令周岚想到了过去许多相似的人与事。   原来为了追梦,敢豁出一切的人不止一个。   正事处理完毕,周岚没作停留,刘初阳送他们离开后不一会儿,明霆的律师就来了。刘初阳最近很害怕看到律师,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律师是来帮明霆推进遗嘱的。   明霆核查过自己全部财产情况,与律师详尽沟通后,决定趁着神志还清醒时自书遗嘱。他怕自己写乱,叫律师打印好一份照抄,抄写时喃喃念了出来。   他决定把车库里的收藏品同其他固定资产一起卖掉,与自己的钱款整合,一部分捐赠给了社会福利事业与公益项目,一部分捐赠给了锐锋RFM用以研发,还有一部分将分期打给杨鹏飞的账户,支持他的汽修店长期运营下去。   现居房产,也就是那套大平层,赠与刘初阳,感谢她在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刻的支持与陪伴。   明霆稀松平常地写到这里,刘初阳无法抑制地哭着说:“我说过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挣!不需要你送我什么东西!我想你好起来啊!”   “可是我想送给你,这样你在这个城市里就能有一个安稳的家了。”明霆缓缓说道:“或者你当我是有坏心思吧,想要收买你,以后……帮我好好守着锐锋。哈,算了,要是你将来不喜欢这个工作,换一个就是了,不要勉强。刘初阳,我拿你当朋友,没有你帮我,很多事我都是做不成的,我非常感谢你。但是很遗憾,你之后的人生我没办法再参与了。要是、要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可以相伴终身的爱人,那就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吧。”   明霆倒是很平静,刘初阳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也需要拜托你,我死后的遗体捐赠环节,还要请你帮忙监督确认。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就当是你作为‘明霆助理’的最后一个工作任务吧。”要说至亲至爱,那只有周梦勋一个。但是明霆不想把此事交给周梦勋,这对周梦勋来说太残忍了,只好舔着脸交付给刘初阳。   后面明霆还零零散散写了很多,完成后签字画押,交给律师保管。他四散家财,给这个留给那个留,就是没给周梦勋留下任何东西。这便是他的本意,他想走得干干净净,不给周梦勋留任何念想,不给他任何活在执念中的机会。   看看时间,周梦勋的比赛已经开始了,明霆叫刘初阳打开电视,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喧闹的噪音。   明霆问:“你觉得他会赢吗?”   刘初阳用力点头。   “陪我看会儿吧。”明霆默默说道:“他一定会赢的。”   “灯灭起跑!哦哦!11号车手周梦勋以超绝姿态起步,从第四位一下就抢到了第一的位置!阿尔中规中矩,看来对周梦勋的强势猛攻没有什么指向性的打算。”   周梦勋表现得相当勇猛,攻击性之强远胜本赛季任何一个分站,起步就把比赛节奏带得飞快,在半程时,他刷出了在这条赛道上的最快圈速。   但这远远不够。   陈瞳站在P房紧盯赛况,她今天的神经一直很紧张,陷入在一种怪异的焦虑情绪中。她眉头紧皱地观察周梦勋的走线轨迹,这人一马当先,要是按照这个状态持续下去,夺冠概率很大。但是别人的命运,周梦勋是无法干涉的,再者,一直激进下去,轮胎状态可控性就会越低。   除非……当某个危险意识在陈瞳大脑中生成时,她自己惊得瞪大了双眼。   “你大概感觉到了吧。”哈维尔已经看出了周梦勋的打算,“他只能以身做饵,孤注一掷了。”   陈瞳问:“你竟然允许?”   “不然呢?”哈维尔耸肩,随后叹息说道:“围场之外什么都可以谈,但是在围场之内,输赢面前,生死不计,这才是真正的车手。”   赛道在周梦勋眼前光速后退,急刷刷地成为一道道飞驰的线段。他始终保持领先,并且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做到最快。起初阿尔只是稳定地跟着他,保持着自己的策略和节奏。但随着速度的提升以及他强硬地切线阻断阿尔的通路,他知道阿尔就要耐不住性子了。   没有任何一个车手可以容忍对手在自己面前始终展露轻蔑嘲讽的姿态。周梦勋盯紧前路,下一个弯道将是他与阿尔的关键一战!   “哇!周梦勋手术刀一般精准的走线几乎没有给阿尔留下任何空间啊!现在阿尔陷入了被动,如果采取激进手段很可能会被逼出边界,现在还没有到最后一圈,以他的情况很有可能会被去罚长圈啊!但是现在不冲,后面想要拿下周梦勋的机会将极其渺茫!”   围场里的战斗从来不是单纯的速度对拼,车手以及车队还要在瞬息万变的比赛中结合每一个人当前的情况判断出局势,眼下,阿尔似乎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失去有利位置,要么……   “阿尔选择了进攻!相信他也已经判定这个弯道就是胜负手!他展露出了对胜利无比强大渴望!但是对手是周梦勋!两个人在弯道里展开了轮对轮的拼抢!”   在轰鸣声中,周梦勋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赛车包围在地面上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声响,甚至隐约能看到火光。那星星点点好像他和明霆看过的烟花,稍不留行就散得不见踪影。阿尔向下倾压,试图将他挤出赛道。   对方所带来的压迫感比周梦勋设想中的更为强烈,激起他心中无限的胜负欲,他不会输给任何人,因为……他陡然一惊,仿佛在最不应该走神的时刻出现了意识审视。   他发现自己“想赢”的念头后面居然没有任何的限定,简单纯粹到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不背负任何包袱与枷锁,只是单纯的“想赢”。   明霆说他从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直至此刻,周梦勋才真正理解了明霆话中的含义。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赛道之中。   电视画面上的比赛进入到最激烈的部分,稍稍眨眼都有可能错过精彩画面。镜头里的周梦勋和对手难解难分,这关系到年冠花落谁家,连“外行人”刘初阳都紧张地攥着拳头,明霆却显得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说道:“刘初阳,我困了,比赛完了记得叫我起来,周梦勋还得给我打电话呢。”   “好。”刘初阳帮明霆躺好,“需要我把电视关掉吗?”   “没事,不吵,听着睡吧。”   “周梦勋完全没有受到阿尔的干扰!出弯硬切!哇哦——阿尔low side了!直接滑出赛道失去了竞争资格!中计了啊!这太疯狂了!不可置信!”   周梦勋出弯之后没有急于甩开阿尔,而是在阿尔前车轮几乎要贴在自己后车轮的距离之下切线,彻底扰乱了阿尔的视野,迫使阿尔在极限换线的情况下出现失误,最终离开赛道!这一切看似有条不紊,但实际操作起来几乎全都要在瞬息完成,不能有任何犹豫,否则失控的将是周梦勋自己。   周梦勋前盘套路看似给了阿尔两个选择,但实际上他步步为营,引诱阿尔走向他指定的唯一通路,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担下稍有不慎就会被阿尔从后面顶飞的风险!战局如棋局,需要的不止是身体力行的对抗,更是智力与心理的博弈!他赌的就是阿尔有了赢的诱惑后会心生杂念,衡量权重,害怕收官一站出现不可挽回的意外。但是他不怕,他可以舍去一切去搏一个结果!   谁说别人的命运是无法控制的?周梦勋偏要操纵这一切!   比赛已来到了最后的直线,阿尔冲出赛道无缘领奖台,只剩下了周梦勋的个人表演。在宽广的直道上,地狱火焰轰鸣扫过,锐锋众人早已狂奔至赛道边,站在围栏上挥舞着旗帜与手臂,迎接着英雄光荣凯旋!   赛车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载着周梦勋在赛道上巡航。比赛时他已进入心流状态,连呼吸都已失去,此刻新的氧气再次注入他的身体,他大口喘息,迷茫的环顾赛道,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做到了,是吗?   周梦勋起身站直,张开双臂接纳着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喝彩,他不单单信守承诺为锐锋拿下年冠,也在这样一场生死攸关的比赛中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关于赛车最纯粹的体会。   十方国土,是佛化境。   周梦勋终于肯接受荣耀的洗礼,他接过车队的旗帜,奋力一扬,直冲云霄!   当周梦勋收车回到P房时,人群一窝蜂涌上来向他祝贺,所有的坎坷艰难都无影无踪,这是属于冠军的人生瞬间。然而周梦勋从车上下来后急忙甩脱,去休息室拿手机。别人的祝贺他不在意,他只想在这一刻听到明霆的声音。   可是电话忙音了许久都没有接通,周梦勋略有疑惑,再打一遍,还是不通。他给刘初阳打电话,所有的耐心与理智在不间断的嘟嘟声中彻底被消磨殆尽。   陈瞳刚要问他出什么事了,为何拿下冠军后脸色竟然如此之差,话没出口,周梦勋就重新戴上头盔,跨上他的备用赛车直接从P房冲了出去!   这一举动引起了巨大骚乱,周梦勋不管不顾,冲破障碍,将赛车开上了公路,以极致速度奔向医院!   明霆与自己有过约定,之前两次都是第一时间接通电话,为何这次没有?他不记得明霆今天有安排治疗,难道手机忘在了别处?可为什么连刘初阳都找不到人影?   心中的焦虑与恐惧在无限蔓延扩大,周梦勋只想再快点,再快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长出翅膀飞到明霆身边!   抵达医院,周梦勋把车丢在路边,在惊叫和阻拦中狂奔到明霆的病房外,转过走廊,只见门口站着一群医生,他们围在刘初阳面前,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向刘初阳说了点什么。刘初阳当即捂住嘴巴,身体向后靠住了墙壁差点滑落,紧接着失声痛哭。   周梦勋已没了任何主观意识上的驱动,纯粹是靠着身体的本能走向刘初阳。   刘初阳满是泪水的望着他,嘴唇颤抖,泣不成声。周梦勋在她的惊叫声中推开病房大门,房内死一般寂静,连仪器工作的声音都不见了,明霆安然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像是进入了无尽梦乡。   周梦勋僵在原地,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不敢动弹。   “医生说,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刘初阳擦拭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做到的挽救有限,不住哭道:“和他……和他好好告别……” 第126章 逆转明日梦   倘若生活是一场烂俗的肥皂剧,明霆想在这个节点喊“咔”!   他死了,然后呢?按照通俗的理解,不是应该去到什么阴曹地府吗?怎么会停留在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四周连成片的“电视画面”还在不间断地播放着他死以后的事情?   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   等他看到刘初阳把他的孙悟空金箍棒还有那些被提前密封好的日记本都装进一个木盒里,按照遗嘱一并烧了的时候,画面戛然而止。   明霆差点被白光闪瞎双眼。   “这一生,你过得怎么样?”   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明霆立即转身,在看到那个身影时,震惊之余不禁疑惑。对方穿着一件款式休闲的衬衣,下摆收进西装裤里,身姿挺拔,颀立眼前。   “你……”明霆竖起手指,指认对方。   “见到我很意外吧?”男人笑笑,“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明霆问:“你死了吗?我、我呢?我是因为死了才会见到你吗?”   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明霆更加了解眼前的男人——这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准确来说,这才是真正三十岁的明霆。   “我们……”明霆语无伦次,“我要叫你什么?”   “随意。”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椅,男人邀请明霆坐下。明霆带着满坑满谷的问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科幻?还是玄幻?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但是再此之前,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这一生,你过得怎么样?”   明霆思考,惆怅道:“还差一点点。”   男人却说:“你已经比我成功很多了。”   明霆问:“所以是你把我从过去弄到未来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男人看向前方无尽的白色宇宙,缓缓说道:“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虽然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走神的瞬间,不禁去幻想,要是当初没有做出这样或那样的选择,人生是否会有改变呢?可能是我的‘怨念’太大,死之后一直待在这里,看着你进入那个躯壳,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续写我的人生……哦不,是我们的人生。”   明霆叹道:“你是不是很期待我能改写未来?但是……哎,我那时候许愿快点长大成人,虽然愿望成真了,可是大人的世界远比我想象得复杂,原来‘长大’后一点都不自由,也不快乐,每天都是麻烦接着麻烦,烦恼接着烦恼。”   “可是人人都会长大。”   “我知道。”明霆说:“谈谈你吧。很多东西你都没有在日记里记录,我想知道,你究竟过得怎么样?”他预想对方会有许多种答案,可能会遮掩地说很风光,也有可能会袒露内心的痛苦,自己面对自己总应该是诚实的,何况俩人都死了,完蛋了,实在没什么可逃避的。   没想到对方说:“过得不好不坏,很普通。”   “啊?”明霆哗然,“你做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到最后就评价‘普通’?那你让别人怎么活?”   男人欲说还休,最终陷入了沉默。   明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模一样的轮廓,但因为心智阅历在不同的阶段,对方看上去要成熟内敛许多,明霆情不自禁感叹,这才是霸道总裁应有的神态吧?一看就能摆平所有事,不像自己……等等,自己?他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竟然不是死前的样子,而是十七岁的脸!   他从来没想过,十七岁的自己竟然能和三十岁的自己在这样的境遇下相逢!   “算了,反正我们都死了,做人生回顾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明霆长叹,“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投胎转世吗?可是咱俩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有两个灵魂,要怎么轮回?到时候算几个呢?”他说着说着陷入巨大的苦恼,仿佛人生不是旷野,而是复杂的数学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是不同时间空间里的两个人?”男人说:“你无法改变我的人生,但你可以改变自己的。”   “什么意思?!”   男人笑道:“你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回到你的世界中去。”   明霆大惊:“那你呢?你是不是同样可以回去三十岁?哎呀不好!我死之前签了遗体捐赠!你还能回去那个身体里吗?”   男人摇头:“我不需要回去什么地方,死了就是死了,我的人生故事已经结束了。”   “你怎么能放弃呢?”明霆严厉斥责,“你舍得自己的梦想就此终止吗?你舍得让周梦勋一个人吗?”他对自己重复了一万遍,要对周梦勋狠心一点,可事情一旦有所转机,他还是会心软下来,死命抓住浮萍稻草。他看到周梦勋在他死后痛不欲生日渐枯萎的模样,自己的灵魂也跟着震颤破碎,关心则乱地想着随便丢点什么东西回去都好,让“明霆”活过来吧,不然的话周梦勋可怎么办?   虽然诈尸一事确实有点离谱,但周梦勋脑子也是很抽象的,他一定可以接受这个设定!   明霆开始各种假设,耳边再度浮现男人的声音。   “你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好。人总会死,但信念和意志会传承下去,我相信锐锋会越来越好,不需要我再担忧。至于周梦勋……明霆,我知道你们之间产生了忠贞浪漫的爱情,但是那是你,不是我。我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可惜我与他始终只是同学,在我的时间线里一直如此。大概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吧,一旦选定自己所乘坐的那趟列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就会抵达不同的终点站,上车下车来来往往的人啊,遇见就是遇见,错过就是错过。到底是人定胜天还是命中注定,仿佛都是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破绽。”   明霆被他绕了进去,无法短时间内参透宿命哲学。忽然,白色空间里起了一阵旋风,男人环顾四周,对明霆说:“你已经走过一遍人间,明白了许多道理,现在,是时候做出新的选择了。”他抬起手臂,手指在明霆的肩膀轻轻一点。明霆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被推进了旋风之中,他在大喊中不住飞起又下坠,意识在异度空间里不断撕裂扭曲,耳边风噪极强,隐约听到夹杂的呼唤。   “回去你的十七岁!珍惜那时候的一切!做你所想,爱你所爱!也许你可以再度逆转自己的未来!”   声音不断回旋,直至世界完全变成黑暗。   “啊啊啊啊啊——!!!”   明霆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尖叫着弹起身子。他大口呼吸,满身冷汗,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挤出来,脑海中被过载的信息撑爆,卡得什么有效内容都读取不到。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仿佛被浸泡在巨大的悲痛伤感之中,哭着睁开的眼睛。   他猛然看向四周环境,自己在一棵树下,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手边有一角蛋糕,上面插着的蜡烛已经熄灭。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连忙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确认自己的存在。   手机时间上清楚准确地告诉他,这是他十七岁生日的晚上。   “我、我到底是……”明霆慌乱无措,眼泪止不住地掉落。那些有关未来的画面颠三倒四断断续续地浮现,他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存在过的,伸手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得疼,还不够,他再扇了自己四五下,连手掌都麻木了,才逐渐确定,自己并非在梦境之中。   “我之前是在做梦?”   是梦,可是为什么那么漫长而完整,连爱恨情仇的感觉都那么真实?   不是梦,可是又怎么解释他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棵树下呢?   正在他迷茫游离之际,一串奔跑的脚步声从雨声中分离出来,由远及近。一个黑影奔袭而至,明霆望去,虽看不清对方模样,却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明霆!”   明霆愕然。   那人终于跑到了明霆的面前,在最后两步距离前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被雨淋得狼狈,目光却一直死死地钉在明霆身上。   “周……”明霆失魂落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三十岁的那一年究竟是不是一场浮梦?怎会有如此真实的梦?真到他看见十六岁的周梦勋时,仿佛不久前挂断的最后一通电话离他很远,三十岁相爱回忆离他很近,那真切热烈的情感冲得他头昏脑涨;他怕真的是梦,那样的话,是不是连同周梦勋少年时代对他的爱慕也有可能是虚构的?两个人只是同学,最普通的那种同学。   明霆左右为难,僵在原地痛哭流泪。   下一秒,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终于找到你了!”周梦勋紧紧收缩着手臂,似是要把明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不住重复,“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个选择足以改变一生。这一次,让我们重新开始,永不分离。   周梦勋心中暗暗发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