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作者:衣上征尘   简介:   又名《雄虫军官和他三个雌虫的不得不说的故事》《离异雄虫重生后全世界都吻了上来》   在垂死之际,看到自己的雌君不作停留地奔向其他雄虫时,阿缇琉丝终于明白,他用前途、荣誉、生命换来的这个雌虫不是不会爱,只是永远不会爱他而已,列昂·阿列克从来不是无声的海,只是不会为他澎湃。   所以他选择放手,让这个不得不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冷漠雌虫彻底自由,也让自己从此解脱。   或许神明也垂怜这颗曾经璀璨耀眼的帝国明珠,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少将再睁眼时,已经重生在十三年前,曾经将他彻底击垮的命运之锤还未敲下,他拥有了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次,他将握住命运的权柄,改写自己曾经悲惨的虫生。   可当阿缇琉丝彻底放下前世时,曾经冷漠无比的前夫却转头追逐他,前夫的好友选择向他吐露爱意,忠诚无比的副官哀求他的垂首。   这一次,美丽的雄虫军官会如何选择呢?   大写加粗:换受,追夫火葬场且追不回来   美艳强大出身高贵心如死灰的雄虫攻×上辈子后悔遗憾这辈子坚定追爱的雌虫受   骨灰级·真·追夫火葬场,攻受都会进火葬场,虐攻虐受一九开,看多了攻轻易心软的虚假追夫火葬场,本人决定自割腿肉,我们的宗旨是狗血,狗血,还是狗血!!   高亮: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虐文 天之骄子 重生 星际 虫族 追爱火葬场   主角: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   一句话简介: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雄虫也是   立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第1章   “列昂上将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在战斗中的勇气和智慧激励了这个国家无数的士兵,整个帝国都能感受到这种珍贵的精神。我很荣幸能见证他的升职,我想帝国会因为他而自豪。”   鬓发雪白的大司铎对着镜头和蔼地笑。   无数镜头实时转播着这场盛大的授勋仪式,六大选帝侯高居朱庇特祭台之上。   坐在选帝侯对面的,则是象征着神谕的枢机主教,祂们全身漆黑、面覆黑纱,正如教宗所信奉的“深渊”般静默。   整个斯堤克斯帝国的虫族,都在看着玛尔斯大帝亲自为列昂上将佩戴那枚闪闪发光的金月亮勋章,数不清的闪光灯和无数窃窃私语在祭台之下丛生。   “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真是励志的寒门神话啊。”   “朱庇特在上,区区授勋,连从未集体出现的枢机团都来了,真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的盛典。”   “枢机团上次集体出席,还是十多年前阿缇琉丝伯爵的成年礼吧?”   “嘘!厄喀德那家族就在祭台上坐着,你怎么敢提那位的!”   “那个小伯爵曾经也是名动帝国,实在是可惜……”被斥责的那位小贵族低声嘟囔着。   可惜和这位列昂上将喜结连理。   这场仪式的主角向大帝脱帽致礼,那张笼罩在军帽阴影下的深邃面容,从下至上逐渐显现出来——   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薄唇直鼻,长而挺直的睫毛如龙舌兰锋利的尖刺,只需一眼,就让人无比确信,这张英俊到夺人眼球的皮囊里裹着一只冷酷原始的虫族。   它可以被比拟为任何强大的武器,却永远不会是吐露出轻柔絮语的爱侣。   列昂略微低头以示对大帝的尊敬,他垂着眼睫,神情冷静,这只雌虫是帝国冷酷如钢铁般意志的化身,黑洞洞的镜头如实记载这位新晋上将的一举一动。   在成千上万目光的注视下,列昂·阿列克握住军旗的一角,将其置于胸口。   虫族的军旗望之即令人生寒,漆黑的旗帜中央是三个巨大的血色红点,按照倒三角的结构排列,犹如狰狞的头骨浸泡在漆黑血液中,是无数被虫族征服的生灵在地狱中哀嚎。   真正的强大无需美丽赞颂,彻骨的恐惧无需亲身体会。   虚拟光屏上的转播在此时停止,画面定格在列昂俯首亲吻军旗的那刻。   长眉入鬓,唇角抿直,雌虫俊美锐利的面容,使得他即使作出亲吻这种柔软的举动都透露着锋芒。   肩背宽阔清晰的线条一路向下延伸,直到腰部被黑金色的腰带骤然收紧。   他像猛兽临水俯首,微微弓起的脊背看似松弛却暗中蓄力,在猎物放松警惕的一瞬就会将之撕碎。   “这应该是今年最大的新闻。”阿缇琉丝目视着金色的光屏,平静地说。   他的医生一边将手中的注射器推到底部,一边搭话到:“是啊,不过这大新闻得有你一半功劳。”   对他调侃的话不置可否,阿缇琉丝目光淡漠地看着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臂,骨肉均匀,苍白到仿佛失去所有生命力。   他随意地问:“基因药剂的事情......你和列昂说了么?”   医生感受到掌下的肌肉在这一瞬间变得绷紧。   “发了讯息。”医生看向阿缇琉丝冷淡的面孔,“他会看到的。”   那张冷淡姝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如冰雪瞬间消融,连疾病也分外眷顾这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医生发出自己的疑问,向阿缇琉丝坦白自己的困惑,“为了他的小雄虫,列昂上将几乎毫无疑问会选择基因药剂。”   到了那时——到了列昂·阿列克为了别的雄虫向你提出请求,即使代价是你的生命时,你该怎么办呢。   阿缇琉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梦做到现在,是该醒的时候了。”   他多年如一日地追逐列昂,仿佛在做一场令他午夜梦醒时汗湿后背的经年大梦。   如今他把自己放到天平轻如羽毛的一端,用列昂的选择结束这场缠绕他多年的梦。   这是其中真的部分。   假的部分则是——他在心底还是希冀列昂会选择自己,好梦成真,就此不散。   但列昂不会选择他的,阿缇琉丝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医生恍然大悟,对阿缇琉丝同样半真半假地说:“作为二十多年的朋友,不管你怎么想,不管列昂·阿列克那个混蛋怎么想,我不会让你死。”   他不会让阿缇琉丝死,这一点千真万确。   但如果阿缇琉丝自己不想活了,千真万确也会出现意外。   除了生命,阿缇琉丝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亲情、爱情、前途、荣誉,他都或坦然或绝望地面对过它们的失去。   医生不认为单凭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对方继续这除了痛苦外贫瘠无物的生命。   阿缇琉丝说:“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事实——伊桑,我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他的手腕从宽松的病服里露出,白皙光洁的腕部有一块狰狞的伤疤:“三年前铲去族徽后,我的精神力就开始衰落,接下来两年对精神力的透支使用让一切变得雪上加霜。”   “后来我的精神力衰竭,你说只有提坦之森的龙牙可以治疗。当时第九军团远征军正在提坦之森征伐星际海盗泰门,我托夏盖带回龙牙。”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提坦之森最后一丛龙牙毁于远征军和泰门的交火,夏盖也没能再回来。”   “我有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伊桑。”阿缇琉丝看着多年老友,唇边的笑意纯净而疲倦。   “我没有比你先放弃。但活着实在是很艰难,我跑了这么久,现在只想停在这安静地睡会。”   阿缇琉丝曾经奋力向前奔跑,命运追逐他如噬人猛兽,他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不敢回头,现在却只想在被吞噬前安静地睡一觉。   精神力衰竭的伴随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多器官弱化衰竭,现在的阿缇琉丝是强弩之末这四个字最好的写照。   原本金光灿烂的翅翼早已黯淡无光,时而抽搐颤动,是雄虫再也无法控制精神力的表现。   除了繁复精美的纹路,阿缇琉丝曾经引以为傲的翅翼上还布满了裂痕,就像一颗心被彻底撕裂后经年不愈的沉痼。   病房陷入一阵沉默,伊桑无法吐露出任何言语,他目睹既是患者也是挚友的阿缇琉丝,在生死关上走了何止百回,作为医生的天职告诉他,已经无药可医,无法可治了。   任何多余的挽救只会给阿缇琉丝带来痛苦,他此时应该做的不是徒劳无功地执着于挽救阿缇琉丝的生命,而是让阿缇琉丝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不那么痛苦。   无药可医,无法可治。伊桑曾经带领团队攻克过无数疑难杂症,但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阿缇琉丝作为所有虫族认知里最为矫健的雄虫战士,曾经有着无比强大的身体素质,现在却比最为病弱的虫族还要短命。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却不是对着伊桑说话:“既然来了,便请进来。”   他虽病弱至此,却没有失去曾经从军十余年的警惕。   列昂·阿列克心知他在和自己说话,思绪却沾在病房内两人的对话上,被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如潘多拉魔盒装着的灾厄,不受控制地飞出。   他想起漆黑的提坦之森,想起自己对准龙牙的脉冲枪,还有尤利西西伤心欲绝的脸。   远征泰门的时候,好像确实有部下告诉他,阿缇琉丝陷入精神力衰竭,需要龙牙治疗精神海。   自己是怎么做的呢——他想起尤利西西因阿缇琉丝而死,于是便平静地对着那最后一簇脆弱洁白的龙牙开枪。   那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他以为尤利西西因阿缇琉丝而死,所以也亲手断送了后者的生路。   后来他才知道,尤瑞没死,只是不得不终身缠绵病榻。   没有多大区别——   冷酷的雌虫平淡地想到——   但是有了基因药剂,尤瑞就可以彻彻底底地痊愈。   而现在,阿缇琉丝反而要死了。   他想牵动唇角,徒劳了几次却是无用功,彼时,他没有深思为什么自己笑不出来。   伊桑离开后,步入病房的列昂并没有坐下,他沉默地站在床脚处,仿佛审视般俯视着床上枯竭得只剩一把美人骨的阿缇琉丝。   由阿缇琉丝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精神触丝在列昂精神力的压迫下无精打采地躲在枕头后,昭示着主人此刻忍受的巨大痛苦。   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追逐了那么多年的雌虫,在他如此凋敝之时,列昂从容不迫地参与他的赴死,如他一心希望的那样置身事外。   阿缇琉丝比初见时狼狈何止百倍,列昂却比初见时高升何止百步。   他几乎是无法自抑地回忆起与这个雌虫的初见。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黑暗的山洞里,年轻的阿缇琉丝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这个星球上没有月光,一旦日落,便陷入彻底的黑暗与冰冷。   对于这支突击队而言,这只是更深的绝望。   雄虫上尉看上去却很镇定,在这个似乎注定死去的夜晚,在敌军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他突然想起这句诗。   他虽是对着部下叹息,却并不指望对方回应。   借着整支突击队里唯一一台还在运转的机甲发出的微弱光芒,阿缇琉丝努力辨认着器官捐赠确认书——在所有能源断绝的情况下,原始的纸质媒介反而最为可靠。   这台机甲属于列昂·阿列克,一时风头无两的军中新星,寒门逆袭的神话将军。   “他知道时间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昼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雌虫的声音经过机甲传音变得失真,阿缇琉丝侧过头去看,露出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雌虫只对机甲感兴趣。”阿缇琉丝略感诧异,出身寒门的列昂竟然对这位冷僻晦涩的短诗有所耳闻。   写下这首诗的虫族是一位荒唐的贵族,死于一场宿醉,一生也就只有这首诗,伴随着他的生平在上层贵族中流传。   “我也以为雄虫不会对战争感兴趣。”   “我来看你。”雌虫冷漠的声音将阿缇琉丝拉向现实,列昂站在床尾,俊美悍利,像一柄长枪。阿缇琉丝曾渴望将他握在手中,可如今只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感到很疲惫,脑中精神海翻涌带来的痛苦让他疲于应对。   他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列昂的终端几乎同时振动了一下。   一条备注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讯息映入列昂的眼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底部是对方的花体签名,阿缇琉丝·洛耶蒂。   阿缇琉丝心中不会再因为这个决定感到疼痛,他终于就此决定放手,在列昂已经前进到无需他再担忧的高处时,他终于能就此放手:   “感谢您的探望,我与阁下的婚姻也许就走到这里。”   对面的雌虫动作一顿,缓缓抬头认真看他,却只在阿缇琉丝脸上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漠、疲倦与释然。   这是值得高兴的。   可他似乎直到此时才看到阿缇琉丝的濒死,直到此刻才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恍然顿悟——原来这桩婚姻带给对方的痛苦与伤害并不比自己的少。   列昂终于有了点触动,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这体现在他难得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缇琉丝只好耐心地回答他:“我快死了,临死前想日行一善,放你自由而已。伊桑医生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然而列昂的表情告诉他,对方似乎并不知情,想起伊桑曾对他抱怨列昂从来没有回过讯息,阿缇琉丝失笑道:“那时,你拉黑了伊桑,对吗?”   直到伊桑接手尤利西西的治疗,才被大发慈悲地从黑名单放出。   如果哪一天阿缇琉丝死了,列昂很可能是从新闻上知道的——震惊!阿列克上将雄主病死医院无虫收尸,是道德的沦丧,还是虫性的扭曲?   这听上去很好笑,阿缇琉丝也确实笑了。   “我知道你的来意。我时日无多,如果我的基因能挽救别的生命,听起来倒也不错。”阿缇琉丝轻松地说。   列昂听着这些轻松到极点的话语,沉默地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是否该说出口。   他手腕上的终端再次震动,这一次列昂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情绪。   阿缇琉丝不想看他在这坐如针毡,忍耐住脑中的痛苦,淡漠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列昂定定看着他,丢下一句“我们的事回来再说”就转身迫不及待地走了。   他刚迈出病房,阿缇琉丝就猛地往前一倾,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同时,病房里的机器人红灯大闪,刺耳的警报声贯穿耳膜:“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呼叫伊桑!呼叫——”   阿缇琉丝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机器人的电源,他喃喃道:“对不起,伊桑......”他向后倒去,小声嘟囔着,“可是阿摩好疼......阿摩是个懦夫。”   列昂如他所预料那般不做停留地奔向他人,他也如自己所预料那般无法在世间苟延残喘。   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去爱这个自己注视了十几年的雌虫,在生命的最后看他走向幸福,阿缇琉丝对不起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有下一世,他会学着自私一点。   机器人哑然失声,乌黑的眼睛倒映了床上容色苍白却难掩昳丽的青年。   他蜷缩着躺在床上,呼吸虚弱而至消失,但他的神情却带着温柔欢欣,如此宁静,仿佛得偿所愿,依偎在朱庇特的怀中。   窗外的星光洒了他一身。    第2章   “我和你雄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从小到大你不曾让我们担忧过,倾注在你身上的整个厄喀德那的心血,让你如今能够站在多少虫族难以想象的高度。”   “小时候你就说会成为家族的骄傲,那个时候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我们支持你的选择,但是为了一个心思不在你身上的雌虫而毁了自己,你真的太令我们失望了。”   “精神力重度衰竭将伴随着全身多器官衰弱,从现在起每一刻你的健康状况都在恶化。”   “离翅翼最近的脊柱,到四肢内脏,最先出现的症状是行动困难,接下来是失明失聪,呼吸困难,所有的生命体征都靠器械维持。”   “长达两年的精神力灌溉把列昂·阿列克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他却没有来看你一眼,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雄虫里,你看人的眼光是最差劲的。”   “你认为,什么是神迹?是世所罕见的精神力天赋,还是明明身为雄虫却有着足以媲美顶尖雌虫的身体素质。”   “前二十多年无拘无束的人生,是我们唯一能送你的礼物,现在,请面对残酷的真相——”   意识堕入无尽混沌,此前几十年的人生如同老旧留声机上卡顿播放的唱片,指针每一次暂停,都指向令阿缇琉丝刻骨铭心的旧痕。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了荣誉而生,作为最优秀的雄虫将领,他的军事生涯被奉为史诗,帝国为其鸣炮三日,整个世界只是他手边展开的地图,成功不过俯首可拾。   ——直到那个夜晚,由他一手创建的伊德瑞迩营成建制地阵亡,除他和夏盖以外全员牺牲,从此成为历史,最后由阿缇琉丝亲手抹除番号,降下营旗。   至此,他不再亲历任何一场战争,无数次的自我诘问和内疚崩溃差点将他压垮。   列昂·阿列克,那个余生恨他入骨的雌虫,在彼时仍将他视为挚友,冷漠如深冬的军中明星唯独对他伸出双手。   深渊中的阿缇琉丝不可自抑地握住蛛丝,在此后的数年里毫无保留地追逐着他。   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想放手。   “噔——”恢宏深广的钟声响起第四下,漆黑繁复的教堂钟铃轻颤着抖落细小尘埃,温和灿烂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从穹顶投射,雕刻着众神的小尖拱错落有致,光影静静流淌在纵深广袤的教堂中,所有光束经过精心设计折射汇聚在中殿,是幽深殿堂中唯一的光柱。   振聋发聩的钟声让阿缇琉丝顷刻回神,脑海中嘈杂无章的声音归于沉寂,一切质疑、愤怒、困惑的诘问杳然消失。   这是——   阿缇琉丝震惊抬眸,正对上巨蛇塑像的漆黑竖瞳,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位于安提戈涅大教堂。   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双手,左手腕上复杂精致的族徽猝不及防间映入眼帘,是曾经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却被自己亲手挖除的图案。   还有脑海中沉静深邃的精神海,收拢在鞘骨里完好无缺的翅翼,以及健康无比的躯体。   原来如此。   年幼时阿缇琉丝听过一个神话,如果执念强烈,每一位虫族都可以感动朱庇特,朱庇特会许给那位虫族一个愿望。   而他上辈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再看一眼以前的自己——健康而生机勃勃的阿缇琉丝,即使是千难万苦也轻易蹚过,仿佛这个世上没有能将他击败的困境。   如今他有强健的体魄和不屈的意志,一切推倒重来,命运的权柄必须彻底易主。   阿缇琉丝狂喜之下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在十三年前的事实,因呼吸道衰竭,他曾经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受着巨大痛苦。   所以他现在第一反应是贪婪地自由呼吸,感受着生机在这具躯体内肆意流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此时此地正在举行的是自己的成年礼。   作为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阿缇琉丝将在自己的成年礼上真正获得家族的认可,并将自己的姓名签署在福音圣书上,作为厄喀德那家族推出的国王候选人。   这枚族徽就是在成年礼上由他的雄父兰因大公亲手纹制——族徽需要由高等级雄虫用精神力纹制,对精神力消耗巨大,一般由家族内的旁系长辈进行。   兰因大公却因怜爱幼子,以惊人的精细度亲自完成了这场纹制,事后静养了数月之久。   想到雄父,阿缇琉丝心中一疼,强打精神回忆接下来的流程。   教宗洗礼。   塔尔塔洛斯神教是斯堤克斯帝国唯一信奉的教宗,奉朱庇特为主神,祂们认为万物的归途是沉落在大地最深处的深渊,宁静深远,静默庄严。   无数的拱券让安提戈涅大教堂纵深幽远,从天窗投入的阳光经过反复折射,已如几尾银鱼在无尽深远的暗海。   微光跳动,汇聚在阿缇琉丝头顶,而后倾泻而下,如宝石帘幕,如水光四溅,那浮光跃金下冰冷平静的面容,在模糊光线中依旧美得历历在目,比神像更具圣洁。   全身漆黑的教宗高坐在神明台上,如神明背后的影子,寂静而沉默地注视着聚光灯中间的阿缇琉丝。   有如神迹。   戴着黑色纱帽的叶菲烈尼·奥汀维奇·乌拉诺斯这般想到,而后他在寂静中向阿缇琉丝伸出了左手。   按照斯堤克斯帝国的传统,阿缇琉丝将站在圣阶下,向枢机团行吻手礼,然后仰首等待枢机主教为他佩戴象征着厄喀德那家族的胸针。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漆黑的银边袖袍中伸出,极致的白与黑构成一幅优雅画卷,存在感强烈地吸引着所有虫族的视线。   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手缺失了小指,仅存的四指呈现出畸形而怪异的美,居高临下地悬停在阿缇琉丝面前。   “黯黑的大地上,主的子民垂着脑袋平静地走着   万物在光明和宁静里向着深渊降落   夕阳沉寂   而神秘天国的甜蜜   永远留驻在我的心中。”   唱诗班低声吟咏着,幼童纯净空灵的声音如泠泠冷泉,在教堂中盈盈流淌。   阿缇琉丝目视着这只手,微微低头,鲜红的嘴唇在纤瘦的手背上一擦而过,他的脊背自始至终没有弯折,眼睫下垂,显出具有欺骗性的柔顺与虔诚。   这位残缺的枢机主教将冰冷精美的宝石胸针别在阿缇琉丝的胸口,阿缇琉丝无法透过黑沉沉的纱帽看到祂的表情,却依稀能猜到些许。   一定是充满了揶揄和戏谑。   少年时最离经叛道的好友,如今却成为了离神明最近的枢机主教,甚至得以亲手为自己佩戴成年胸针。   阿缇琉丝对暗号般地牵动唇角,他确信对方能看到这抹细小的弧度。   色泽漆黑,但从某些角度看去却又仿佛流淌着碎金的凤蝶胸针,既是厄喀德那家族成员的象征,也昭示了其种属是昳丽冷淡的蝶族。   所有例行仪式结束后,隆重盛大的成年礼齐聚九大选帝侯,是帝国今年最佳名利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阿缇琉丝见了无数张脸,手里那杯馥郁晶莹的酒却还剩大半。   他目送发小背对着所有灯红酒绿,融入漆黑的教宗,对其背影遥遥举杯。   直到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一起走来,阿缇琉丝才有种自己确实重生的实感。   上一世直到死前,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雄父雌父了。   “阿摩,你雌父的侄子正好也在,你想见见么?”兰因大公关切地询问,在他心里今天刚成年的阿缇琉丝仍旧是幼崽,这些无谓的社交视后者心意而定。   罗萨蒂亚元帅补充道:“尼普顿现任族长,你最好去见一面。”   此时的阿缇琉丝即将从斯堤克斯帝国军事大学毕业,该校也被称为将军的摇篮,从成立之初起,几乎垄断所有高级军官。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列昂,他是纯粹从战场中走出的将军。   大学时,相比起列昂,另一个雌虫的名字对于阿缇琉丝而言更为熟悉。   谢默司·德瑞·尼普顿。   他是列昂的好友,而阿缇琉丝则在两个月前刚打破他留在大学里关于机甲微操的记录,这其中固然有雄虫精神力优势的因素,但也证明了阿缇琉丝的身体素质足够承受他自己的精神力。   上一世,阿缇琉丝并未接受雌父的提议,对于这位低调的族长,阿缇琉丝并不感兴趣,也因此直到和列昂结婚后,他才第一次见到谢默司。   双方族中长辈本有意撮合的一对,也阴差阳错在十多年后才有正式交集。   看来这一次的见面,不会如前世那般残酷。   尚且显得年少的雄虫从容为自己添满美酒,无可挑剔地做了一个“请引见”的标准礼仪姿势。    第3章   “他是从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跳下去的,当他落地时,翅翼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撕碎。”阿缇琉丝按照列昂的要求,向他详细描述尤利西西自杀的现场。   他关注着对方的脸色,似乎感受不到列昂在沉寂中酝酿的愤怒与悲伤一般,他甚至展开了自己的翅翼,那纯金色的澄澈翅翼铺陈开来,如同一件绣工精致的睡袍披在他身上:   “你觉得是我逼死了尤利西西,对吗?那你为什么不来替他报仇?”   列昂努力控制着自己,其实阿缇琉丝事后回忆起来,很怀疑自己的形容——对方撕裂他翅翼时的力道,完全不像控制了自己的样子。   如果不是谢默司偶然到访并成功制止了列昂,阿缇琉丝的翅翼恐怕不会比尤利西西的好上多少。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三年,彼时列昂刚从精神力紊乱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他用撕裂翅翼来回报照顾了他两年的雄主。   自此以后,阿缇琉丝的翅翼便有了数道无法祛除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血肉撕裂的痛苦。   这就是上一世阿缇琉丝与谢默司初次见面的情景——阿缇琉丝被自己的雌君撕扯着翅翼,浓稠的鲜血喷溅而出,他从血污中痛不欲生地抬眼,正好与硬闯入家中的谢默司对视。   他没有求助,谢默司想到,可这么做是违法的。于是他抬手解开纽扣,脱下外套,挽起衬衣的袖口,冲着年轻、甚至相对于自己的年龄而言显得年幼的雄虫安抚一笑。   半虫化、抬肘、侧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默司温和地对阿缇琉丝说:“你好,我叫谢默司,是列昂的好友。你有权起诉袭击你的第九军团副军长列昂·阿列克中将,而我会成为你的证人。是用你的终端,还是我帮你联系帝国雄虫保护协会?当然,现在我会先帮你联系医院......”   阿缇琉丝没来得及回应,一头昏倒在被谢默司踢晕的列昂旁边。   此后治疗的痛苦让阿缇琉丝不愿对任何虫族提起——翅翼上的撕裂伤并不平滑,需要被一点点清理干净,再进行缝合。   翅翼构造复杂而敏感,与雄虫的精神力直接关联,是肉眼看不见的精神触丝的育体,因此治疗过程需要避免注射麻药。   所以,每当阿缇琉丝看到谢默司,他总会想起自己的翅翼,这令他头疼。   “听闻厄喀德那的虫族,不轻易露出笑容。”   脑海中的声音与耳旁的重合,阿缇琉丝看向面前的雌虫——温和优雅,成熟稳重,举手投足淡然自若。他竟是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阿缇琉丝试图抿住唇角,目光冷淡矜然,他认为自己至少摆出了大贵族的目中无人。   像一个小王子。谢默司愉快地想。   银色的打火机在黑暗中划出一丝银芒,一丛火焰升腾而起,正中央的军徽反射出一抹金属光泽,也照亮谢默司军帽下的半张面容。   鼻骨挺直,斜眉入鬓,当他保持沉默,面无表情时,如同一把沉重而冰冷的枪械;可当他随意露出一抹微笑,乌黑的枪口就开出一捧鲜花,力与美形成含蓄的优雅。   谢默司摩挲着手中打火机,最终在罗萨蒂亚元帅的目光中放弃点火。   在刚成年的雄虫面前做出这种举动十分失礼,但是罗萨蒂亚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表面看去成熟温和,偶尔却会显露出近乎下流的本性,成为族长后也并未改善。   阿缇琉丝的成年礼在多年以后,依旧为各位曾经见证它的虫族们津津乐道。   这场盛大的仪式不仅标志着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成年,更标志着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正式入围角逐大帝之列。   已经成为尼普顿族长的谢默司坐在中殿第一排,他因此得以近距离看到仪式的全过程。   他回想起来——那个面色平静的年轻雄虫,在福音圣书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平整熨帖的袖口微微露出一节腕部,狰狞冷漠的族徽水蛇安静地盘踞其上,冰冷的双眼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神色与青年竟有几分相似。   坚韧、冰冷、平静。   这是厄喀德那的巨蛇意志,以后的很多年里,谢默司曾不止一次地在阿缇琉丝身上见证。   阿缇琉丝站在灯光中央,冷色调的光芒将他笼罩,台下的虫族只能模糊看到他的面容,鲜明的只有他脸部深刻的轮廓与分明的线条。   谢默司无端联想到冰冷湖中披水而出的水蛇,波光粼粼的鳞片潜藏着难言的性感。   他看着阿缇琉丝的一举一动,从鲜红的嘴唇到苍白的手指,裹在笔挺冷硬军服里的青年有着同样强烈到近乎锋利的美貌,但他只要流露出一丝笑意,整张面容便瞬间鲜活柔软。   这位继承者,在各方面都很合格——这是谢默司初见阿缇琉丝留下的浅淡印象。   谢默司同样出身于九大选帝侯之族,他与玛尔斯大帝出身同族,斯堤克斯帝国的传说之一——尼普顿的权力,这个家族盛产政客将军。   阿缇琉丝原定的雌君便是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后者向来低调内敛,近几年也没有公开露面,曾经阿缇琉丝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他人口述。   如今他再次站在谢默司面前,是初见,也是隔世再见,他和这个雌虫之间的所有往事来不及终结就已经失去了发生的机会。   眼前人非从前人,阿缇琉丝露出真心的笑意,朝谢默司举杯示意:“初次见面,敬我未来的上司。”   如果谢默司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会为此刻而感到高兴吧。阿缇琉丝默默想到,旧友重逢,能够举杯共饮,是曾经的自己何等渴望之事。   兰因大公闻言挑眉看向阿缇琉丝:“未来的上司?我没记错的话,你本来已经决定进入你雌父的军团。”   帝国军部传统上分为九大军团,其中第一军团的将领们多为贵族子弟,因此也被称为贵族军团,与之相反的第八、九军团则通常由平民虫族担任指挥要职。   这是因为在斯堤克斯建立伊始,贵族因高等级基因普遍能力更强。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平民虫族中优秀者也脱颖而出,为了避免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军部成立第八、九军团。   上一世阿缇硫丝如一般贵族中选择从军的虫族那样进入了第一军团,跟随自己的雌父罗萨蒂亚元帅。   彼时的阿缇琉丝是真正的野心家,世界如沙盘模型在他眼前铺陈,他甚至用抛掷硬币决定敌人的存亡。   他漫不经心地设想过那因为过于笃定而显得有些无聊的未来,是年轻的国王,是名垂青史的将军,是如史诗永远被瞻仰的存在。   而在他成为史诗的第九年,有人以最惨烈的方式毁了他的一切,然后告诉他——你要学会面对残酷的真相,学会平静地接受命运。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微乎其微的王国原来是建立在沙堆之上,在命运的摧残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世他决定进入第九军团,在幕后之手无法掌控的地方发展自己的力量。   虽然这意味着,他将提前遇到列昂·阿列克,遇到那个他一生中唯一向之低头的劲敌。   谢默司作为大贵族却担任着第九军团军长的职务,这在他上任伊始曾引发巨大的争议,不过这争议在短短一年内迅速平息。   这个优雅温和的雌虫,作风意外的铁血强硬且公正无私,第九军团在他的带领下没有沾染丝毫贵族做派,依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中新锐,甚至隐隐有赶上第一军团的架势。   “刚刚改变的主意。”阿缇琉丝对雄父露出甜蜜的笑容,近似撒娇般地说,“我不想永远被雌父管着。”   罗萨蒂亚正欲拧着眉头发作,却在兰因大公的笑意吟吟中熄火,这位温柔的年长雄虫对自己的幼子说:“好啊,我们阿摩想做什么都可以。雄父虽然不是军队出身,但记得第九军团的考核要求很严格,你要努力哦。”   在阿缇琉丝应付长辈之时,谢默司不动声色地用终端调出了阿缇琉丝留存在军事大学里的档案,尚未毕业就已经军衔加身,优秀到足够加入任何一个军团。   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雌虫,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他凝视着姿容美好的年轻雄虫,将手中自始至终未曾动过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这是隔世再见,只是忍不住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目光追逐着那个年轻动人的身影,似乎早已习惯这种隐忍的凝视。    第4章   和谢默司见面之后,阿缇琉丝又被引见了几位有分量的长辈,端着酒杯打过招呼,疲于交际的小雄虫便欲退场。   “别急着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年轻雄虫拉住他,对方面容精致秀丽,左手腕上匍匐着一只慵懒的狮鹭“给你准备的好戏正要开场,你不过去看看吗?”   阿缇琉丝微微拧眉,深黑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盯着眼前的雄虫。   波吕斐斯家族的虫族,一向顽劣而任性。   卡蒂被他这么看着,竟然莫名有种调皮捣蛋后被族中长辈抓包训诫的不安愧疚,他拿过阿缇硫丝手里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粉色起泡酒,赌气般喝了一口:“好啦,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好心告诉你一下而已。还记得和你同班的那个夏盖吗?一个三流贵族,因为你曾经对他另眼相看过,他被选为这次‘围猎’的主角了。”   所谓围猎,是一些恶劣贵族的把戏,他们惜命却又追求厮杀带来的刺激,因此会举办这种将同类作为猎物的游戏。   猎物通常是贫民,有时也会混入一些小贵族,当然,接受这种游戏的猎物都是提前签过合同的,他们需要这笔巨额钱款渡过生活中其他难关。   注重名声的大家族往往会禁止小辈参与这种游戏,按照族中一位长辈的说法——“这种游戏无聊而愚蠢,每年打仗死那么多虫族不是为了这些蠢蛋闲得没事干”。   如果是旁的虫族,阿缇琉丝并不会在意对方的生死,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是一如既往的多,傲慢的贵族不会因为其他虫族的反应而减少自己的社交,他总是彬彬有礼却疏离高傲。   但这是夏盖,做了他近十年的副官,最后也是因他而死。   “他为什么会签这种合约?”阿缇琉丝一边朝自己的飞行器走去,一边沉声道,“位置报给我。”   “那些虫族说,他们很好奇被厄喀德那青眼有加的虫族,到底有多厉害。”卡蒂耸耸肩,很自然地坐上了阿缇琉丝的飞行器,“顺便说一下,你的飞行器很帅,哥们。”   “总之无非是那些小手段,他们虽然不算什么大贵族,但要逼那个雌虫就范还是小事一桩。这次的猎场在帝国疗养院旁边,离星贸大厦不远。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个夏盖是不是很厉害?我听说他是第一个在模拟训练里打败你的虫族,围猎游戏里不是也有猎物反杀的先例么?我看那些蠢蛋没准会栽个跟头。”卡蒂幸灾乐祸道。   阿缇琉丝驾驶着飞行器在首都星的夜空飞行,他没有回答卡蒂的话,上一世对方似乎也是这般提醒他,但他那时远比现在傲慢自负,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没有在今夜去猎场,而是选择亲自组织了一次围猎,猎人只有他自己,猎物是所有曾经参与过围猎的贵族。他留了余地,那些虫族只在治疗舱里躺了个把月。   自此以后,围猎这种肮脏的游戏彻底消失在贵族圈子里。   那时他与夏盖的交集不过是一次模拟训练中败者与胜者的关系,他既不是为了替夏盖报仇,也不是单纯为了废除围猎,更多的是给那些贵族一个警告——不要轻易揣测大贵族的心思。   “怎么不跑了?”一只脚踩在夏盖的肩膀上,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刻意碾压,迫使他抬起头来,“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不能用虫态的话,也就是个废物而已。”   这只乖戾的雌虫或许一直对厄喀德那的那位雄虫抱有别样的心思,他是首先提议将夏盖作为猎物的几个虫族之一。   夏盖沉重地呼吸着,粘稠的血液从额头流下,粘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微微颤动的眼皮下是处在虫化边缘的巨大瞳孔。   虽然外表狼狈,但他的神智还很清楚,他不停地在心中计算着逃生的可能性,试图在这十几个虫族的包围圈中找到突破口。   围猎开始之前,他被断水断食了十天,脖颈又套上防止虫化的项圈,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围猎游戏中绝无仅有的。   有个雄虫掩鼻道:“你总是喜欢弄得这么血腥。这个寒酸雌虫虽然没想象中厉害,但被玩了这么久,也算难得了。”   这个娇小的雄虫不关注贵族藏在背后的龃龉秘事,单纯接受了将夏盖作为猎物的提议,天真而残忍地加入这场游戏。   还有三十二秒。   夏盖装作无力挣扎的样子,任由脉冲枪抵住自己的额头,同时暗中恢复着力气——将武器放得离他如此之近是这些贵族最应该后悔的决定。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艘全身漆黑却光泽耀眼的飞行器从天而降,平稳地停落在并不适宜降落的嶙峋乱石上。   从飞行器上走下了一个在场所有虫族都意想不到的雄虫。   是阿缇琉丝。   飞行器落地刮起的余风将他额前碎发吹起,肩膀处的流苏随风招摇,那张雪白俊美的容颜神情莫测。   他向夏盖走来,在所有虫族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无比冷漠又无比自然地向旁边那个雌虫摊手伸出五指。   可惜不能杀了他。随着脉冲枪被递到阿缇琉丝手中,夏盖第一反应是对没来得及手刃那只雌虫的遗憾。他舔了舔嘴唇,干燥起皮的唇瓣昭示着他此刻所忍受的折磨,仰头去看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的雄虫,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张脸。   但他知道,即便是此时,在自己如此狼狈之时,这个雄虫必定仍旧从容不迫、姿仪美好,优雅坦然地接受所有目光。   这样的雄虫,会有如自己这般挣扎求生的时刻么。   在银白圣洁的月光下,血腥寂静的猎场里,逐渐绝望的夏盖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以至接近荒诞的念头。   阿缇琉丝审视着夏盖周围的这些虫族,似乎在思考作出怎样的判决。   他上下掂量了几下脉冲枪,对着夏盖的脖颈开了一枪。   内侧带有微型注射头的项圈应声而断,光滑的金属表面清晰地反射出夏盖眼中的阿缇硫丝。   美丽的雄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做着拯救他的事情,眼里却没有悲悯。   唯一能看出的情绪,似乎只有残酷的兴奋。   其余虫族都沉默着,他们不敢对阿缇琉丝的行为加以阻拦。   而后者接下来的话,将他们彻底送入地狱。   这只冰姿雪貌的雄虫露出笑容,一瞬间艳光绝慑。   他说——   “这场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5章   兜虫是虫族中最擅长战斗的种族,其虫化形态与虫族历史上凶名赫赫的原始神盔虫极其相似,能够轻易撕毁羽量级机甲的螯钳和量子炮都无法穿透的外骨骼,使得夏盖在一开始就被绝对禁止使用虫化能力。   至于现在——   阿缇琉丝姿态轻松地坐在飞行器中,他左腿轻置于右腿之上,双肩平正放松,自然舒展地靠在黑色哑光皮沙发里,随意地啜饮着卡蒂百忙之中偷空带上飞行器的起泡酒,似乎没有看到溅在透明舷窗上的猩红血迹。   舱门如蝶翼一般向上延伸半开,此时的飞行器就是最好的观景台,而阿缇琉丝作为唯一的观众也很配合地鼓掌致敬。   至于为什么是唯一的观众,因为卡蒂无法忍受满地的断肢血肉,早已联系侍从将自己接走。   甩掉头角上串着的最后一个贵族,拥有着狭长尖锐胸角和头角的巨大兜虫逐渐褪去虫态,遍体鳞伤的夏盖走过去,粗暴地翻找着这些贵族随身携带的应急包,挑拣出几支能量棒。   这些能量棒原本需要用专门配备的小配件从中截断,现在却被他用手指随意掰折,压缩到极致的固体能量剂被他贪婪咽下,其他用于疗伤的药物则被弃若敝履。   这些针对贵族的温和药物,对于夏盖来说甚至不如兜虫的自愈能力有效,兜虫变态的愈合能力让他能清晰听到体内骨骼血肉快速弥合的簌簌声。   身上破碎的军装短袖被夏盖直接扯掉,他现在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军裤和一双军靴,年轻强大的雌虫躯体肌肉饱满、线条分明,处于紧绷状态的胸肌圆润可观却不过分突兀,起伏的脊背如丘峦,在月光下光影分明,脊沟若隐若现向下延伸,骤然收束在腰部后没入深铁色的军裤。   他似乎才想起在场的雄虫阁下,慢吞吞地转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犹豫着是否要从这些贵族身上薅件衣服下来。   阿缇琉丝察觉到夏盖的目光落在半死不活的贵族身上,多年共事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后者的打算,不禁嘴角一抽:“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请对雌虫下手。”   雄保会对性骚扰的指控是任何虫族都不愿牵扯上的,阿缇琉丝宁愿承担最高法庭反虫道的指控,也不想让自己的律师团和雄保会的虫族打交道。   这个以保护雄虫为宗旨的机构,要职却基本由上了年纪的雌虫担任,其腐败与官僚主义简直令全帝国的虫族闻风丧胆。   “我对你似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价值。”夏盖披了件花色斑斓的衬衫,这件衬衫穿在任何虫族身上都会带点玩世不恭的气质,它的主人也正是这样的虫族,但在夏盖身上的效果却大相径庭——   如同冰冷的武器落入花丛,只有花丛中心的杀人利器存在感强烈地停留在视网膜上,所有的花团锦簇都沦为陪衬。   他对阿缇琉丝平静地如此说到,站在飞行器下的视角让他不得不微微仰头看着这个美丽的雄虫。   略微下垂的眼尾和深邃的双眼皮本该显得可亲,但三白眼却又显得凶狠桀骜,破坏了这个雌虫原本极其周正英俊的眉眼,掺杂了几分凶戾厌世,却依旧浓墨重彩。   这张此刻仰视着自己的脸是如此熟悉,阿缇琉丝静静看着夏盖,目光不因后者耀目的英俊有所动容,心中无声的海却已澎湃激荡。   这是夏盖,此刻还活得好好的夏盖,不是前世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发掘价值。”阿缇琉丝向他举杯,仪态优雅闲适,“成为我的亲信,然后前往第九军团,这是第一个选择。至于第二个选择,如果你有其他志向……”   “我选第一个。”夏盖打断了阿缇琉丝的话,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成为厄喀德那的亲信,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如果我说我没有志向,你不会后悔今晚过来吧?”   多少平民和贵族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大贵族的眼中,他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权势滔天的大贵族轻易对他伸出橄榄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片刻,夏盖想不出来,就懒得继续深思,反正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夏盖看似开玩笑的话语,实则无比真实。   兜虫一族作为虫族对外征战的最强利器,保留了绝大部分的原始形态,甚至是思想性格——被暴戾杀戮的本能桎梏,常年处于精神力崩溃的边缘,活一年算一年,具有强烈的厌世和自毁倾向。   上一世遇到阿缇琉丝之前的夏盖就是这样的,从军事大学毕业后,凭借登峰造极的作战能力顺理成章进入第九军团,然后一路升职,不知疲倦地参加一场又一场军事行动,直到两年后精神力濒临崩溃。   直到阿缇琉丝收下了这把刀,却不只把他当成不知苦痛的刀,而是告诉他,成为军人之前,你首先是人。   面对夏盖试探性的问句,阿缇琉丝轻轻一笑,并未以言语回复,而是伸出手,在他染血的衬衫上别住一枚胸针。   由黑宝石镶嵌而成的凤蝶栩栩如生,在丝质衬衫上兀自反射着辉光。   雪白修长的手近在咫尺,雄虫身上幽冷的清香霎时盈满鼻间,夏盖宕机了一瞬。   他就这么把胸针给我了??   夏盖当然知道这枚胸针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他将是厄喀德那继承人的第一亲信,胸针就是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伯爵本人的象征,如无公开声明,持有胸针的虫族有权在表见范围内代替阿缇琉丝从事任何事务。   他呆滞地看着阿缇琉丝,却见对方笑着说:“没有志向的话,就请以我为志向吧。”   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成为我的利剑和手足。   关于黑匣子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阿缇琉丝翅翼被撕裂之后的事情,他与列昂的婚姻似乎彻底走到尽头,未曾经历过温柔甜蜜的爱意便已走向相看两厌。   从列昂的角度,阿缇琉丝凭借大贵族的权势向玛尔斯大帝强求这场婚姻,而青梅竹马的尤利西西在他们结婚那天跳楼自杀,他有十足充分的理由去恨阿缇琉丝。   而从阿缇琉丝的角度,所有深沉的情愫都被藏在针锋相对之下,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雌君爱他,所有深入肺腑的痛苦让他不再追求两全。   只要这个自己用一切去兑换的雌虫能够从此高升,让他不再担忧,那么即便是余生怨偶也无关紧要。   彼时的阿缇琉丝已经精神力重度衰竭,他的雌君却从未在病房出现过,伊桑恨铁不成钢地声称他的眼光是所有朋友中最差的,甚至不如叶菲烈尼那个疯子。   唯一的治疗药物是生长在母星提坦之森里,濒临灭绝的龙牙,正逢夏盖途径提坦之森执行军事任务,而也没有任何其他虫族能像夏盖一样让他信任。   自阿缇琉丝被撕裂翅翼后,他的精神力就不再如臂使指,作为一名雄虫士兵,他最大的优势就此泯灭,因此他向军部递交了辞呈,正式结束自己的军事生涯。   而在此之前,夏盖被阿缇琉丝安排进第九军团,那是最适合他的地方,阿缇琉丝希望夏盖能在新的地方散发光芒,不如自己一般陨灭。   ···   指向龙牙的脉冲枪被夏盖飞身踢落,已经冲出枪管的火舌偏离轨道,擦边而过,他成功保下了这丛龙牙。   他凶戾地盯着列昂,瞳孔变成虫化后的复眼,猩红的细密复眼诡谲地转动,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如果不是夏盖在先前和泰门的战斗中负伤,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击败列昂,后者将在开枪的瞬间被他就地格杀。   气氛凝重如水,像即将被崩断的琴弦,拉扯着在场所有虫族的心脏。   第九军团里不少高级军官都被谢默司提前下过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夏盖取得龙牙,即使妨碍这个命令的是副军长列昂·阿列克,如果双方冲突升级,他们必定会选择站在夏盖这边。   处于风暴中心的列昂沉默地盯着那雪白的锯齿状花朵,眼前浮现出尤利西西清秀苍白的面容,但那张脸却逐渐淡去,最终竟变成了一张昳丽的面庞。   出乎所有人意料,从来都是冷漠固执的副军长居然选择了退让。   他猛地收回脉冲枪,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营地走去。   步履匆匆,似乎将无数噬人猛兽甩之脑后。   转身看向那丛龙牙,夏盖半跪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纯净容器。   当列昂接到泰门反攻的信号带队赶到时,遍地都是泰门星盗的尸体,夏盖已经完全化为虫态,多年前受过重创的虫甲难以抵挡量子炮,被炸得一片焦黑,虫甲下的血肉在高温下直接升华,偌大的躯壳竟坍缩至不足十分之一。   他的螯钳缺损了大半,摇摇欲坠地挂在前肢上,却拼命将腹部护得完好无损。   因为那里有一从龙牙。   夏盖不敢离开这丛龙牙,这些天他找遍了提坦之森也只找到这些,他不愿让阿缇琉丝失望,更不能让阿缇琉丝丧命。   残缺的鞘翅艰难地摩擦着,复杂古怪的虫语响起,夏盖猩红的虫目无机质地涣散,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对阿缇琉丝以外的虫族低头。   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法回到首都星了。   请把这丛龙牙交给少将。   龙牙上有明显的虫斑,看来提坦之森的龙牙灭绝与虫害脱不了干系。列昂漫无边际地想。只要带回去得及时,这丛龙牙还是有救的。   在属下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在原地坐到了天黑。   他看着夏盖的躯壳逐渐僵硬,看着距离提坦之森不知多少光年的太阳渐渐落下,看着夜晚逐渐侵袭提坦之森,给万物披上神秘的黑纱。   这死寂的森林,与他的内心是如此相似。   他终于打开终端,对着阵亡表格仔细填写了夏盖的死亡情况,最后把那簇染血的龙牙放在夏盖破碎的前肢上,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真奇怪。列昂按了按心口,企图缓解这莫名的酸涩痛苦。   这是夏盖机甲中黑匣子最后传回的视频。   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的每一秒,阿缇琉丝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包括列昂是如何用脉冲枪对着那丛龙牙,夏盖是如何死去,列昂又是如何最终亲手判他死刑。   夏盖没有亲族,唯一亲近的虫族就是阿缇琉丝。   他跟随阿缇琉丝近十年,在荒芜的莽原上,他背着阿缇琉丝一步步走出绝境;在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中,阿缇琉丝握住他的双手为他输入精神力。   他是阿缇琉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副官,是阿缇琉丝辉煌军事生涯的最后见证,却最终变成阿缇琉丝手中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以前总是由你送别我,现在轮到我目送你的离去。”阿缇琉丝目光澄澈地看着那台驾驶舱中刻有夏盖军号的羽量级机甲,微微一笑,眼神死寂如冢中枯骨。   而现在,请允许我献上最后的祝福。   伟大的斯堤克斯,愿你钟爱你的臣民,让他在朱庇特的怀中安息。    第6章   在阿缇琉丝第二次确认飞行器内的温度是否过高时,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周围环境的问题,而是自己体温太高,过高的温度甚至有些影响到他的神智。   他今晚兴致不错多喝了点酒,再加上看着夏盖屠戮了一帮贵族,似乎有些刺激过头而导致觉醒期提前。   当然,深究起来恐怕前者才是觉醒期提前的根源。   雄虫的觉醒期一般在成年后一个星期左右到来,时间很短,视情况在二至四个小时之间,在这期间,雄虫将处于一个类似于发高烧的状态,精神力完全外溢,自由生长,小雄虫们要做的就是保持身心愉悦,静待觉醒期过去即可。   觉醒期是虫族进化过程中的遗留,历史上的觉醒期是未成年雄虫夭折的重大元凶之一,觉醒前后的精神力可能有天壤之别,只不过虫族进化到如今,觉醒期已经失去了这种功能,和得个小感冒没多大区别。   “觉醒期?”夏盖啧了一声,将飞行器设置为自动驾驶模式,俯身向阿缇琉丝的额头探去。   恰在此时,为庆祝厄喀德那小伯爵成年的烟火照亮夜空,无数璀璨的辉光让这座城市仿佛进入白昼,为时尚早,街道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仰头欢呼。   手掌下光洁细腻的额头滚烫不已,夏盖对上阿缇琉丝的眼睛,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   夏盖的视线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落在阿缇琉丝身上,从深邃的眉骨,到挺拔的鼻梁,包括右眼皮上一颗小小的痣,最后是鲜红柔软的嘴唇。   刚刚成年的雄虫,被夏盖宽大的手掌笼住脸颊试探温度时,两颊还会有微微鼓起的柔软,像饱满到即将溢出的新雪,在夏盖的手掌之上,则是一双带着水光的黑眸,长睫如扇,水光莹莹。   樱雪般美丽冷淡,又带着几分懵懂的雄虫仰头看他,似乎不明白眼前的雌虫为什么要捏住自己的脸。   很明显,阿缇琉丝已经不清醒了,他察觉到自己此刻似乎眼中含泪,模糊的意识还不忘开解自己,这在觉醒期十分常见,并不会有损风度。   一点盈盈泪光,烫得夏盖心如擂鼓。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几乎立刻便要抎去对方眼中的那点水意,心里想的却是——居高临下的雄虫,原来也是馨香温软的。   是冷漠的、遥远的、高高在上的。   也是潮红的、凌乱的、脆弱不堪的。   处于智能驾驶状态的飞行器,检测到主人体温异常,在警示无果后,自动朝帝国疗养院徐徐降落。   帝国中心疗养院由贵族投资建设,集疗养、度假、医护为一体,几乎不对外开放床位,阿缇琉丝的飞行器曾在安保系统中登记,越过警戒线后便朝着某处悠悠飞去。   直到飞行器轰然落地,夏盖面色如常地将手掌抽离,耷着眼皮看向窗外。   错落有致的房屋群,风格柔和中透露着奢华,别墅花园一应俱全,俨然是一个小型庄园。   此刻,主屋的大门已经敞开,庄园的主人坐在躺椅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艘飞行器。   夏盖对觉醒期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阿缇琉丝此刻外溢的精神力已经多到不正常的地步,而他常年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阿缇琉丝开放。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疗养院里找一个雌虫,让这个雌虫去承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   只是觉醒期的疏导而已。   夏盖下意识攥拳,面无表情地去看窗外笑意温和的谢默司。   在阿缇琉丝的飞行器进入庄园的一瞬间,数个隐藏在暗处的巡游器同时将情况发送给正坐在别墅酒水台的谢默司,这个面容英俊的雌虫微微低头看向终端,目光意味不明地给予通过权限。   银白的月辉被挽住一半的缎质里衬遮住大半,但仍有暗淡的月芒透过纱帘投入室内,如石像般寂静坐着的雌虫,也被月光勾勒出浓黑的影子,狭长地映在大理石桌台上。   他指间夹着一抹暗红,却只是垂眸看着这支雪茄一点点燃烧殆尽,簌簌烟灰如一场小小落雪,是死寂湖面唯一的细小涟漪。   因微曲着腰背的缘故,他腹部紧致分明的线条被裁剪精致的军礼服如实勾勒,似乎是从安提戈涅大教堂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直到终端警示响起之前,谢默司仿佛要永远沉寂在此。   直到不速之客出现,那个小伯爵标志性的漆黑飞行器透着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缓缓降落在他的内院。   “看来阿缇琉丝伯爵遇到了些许麻烦。”舱门缓缓打开,已经换上浴袍的谢默司闲庭散步地走进,他状似怜惜地低叹,“真可怜。”   可怜,可爱。   已经意识不清的阿缇琉丝被夏盖以保护性的姿势抱在怀中,雌虫高热的体温令他一直小幅度地挣扎,舱门大开,夜风冷冽地带来一阵凉爽,他被冷风一吹,头脑在此刻似乎清醒了片刻,又似乎是堕入更深的混乱。   他认出了谢默司,但却不是眼前的谢默司。   “谢默司……?”阿缇琉丝抬起白里透红的脸蛋,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他指着自己身上那并不存在的、用以维持生命体征的各种管子,对着谢默司温柔笑道,“你来啦,你看,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疼嘛。”   他以为谢默司成功镇压了神教军,终于来得及在自己死前赶赴。因此即便疼得发抖,阿缇琉丝也努力对好友报以温柔笑意。   但没有。   前世的谢默司终究没有见到阿缇琉丝最后一面,那些被他隐忍吞咽、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也随着阿缇琉丝的死亡彻底沉入深渊。   夜风沉沉,晚星温柔,谢默司看着被夏盖抱在怀里的阿缇琉丝,他没有听清对方的呓语,但这样似曾相识的,脆弱的小伯爵,让他恍然听到有声音在自己的骨缝里恸哭,它浓稠的泪水发狂,说着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了。   多年来只是如水流避开石块般绕过他心脏的情感,在此刻将沉静的石头凿出裂缝,柔软却不容拒绝地顺着裂缝将泥石剥落。   本能驱使着谢默司对这个黑发黑眼的雄虫开放精神海,从未有人涉足的禁地第一次迎来雄虫的精神力,宽和无边的精神海温柔怜爱地将磅礴的精神力拥入怀中,直到后者逐渐变得平静安稳。   谢默司毫不客气地从夏盖怀中接过阿缇琉丝,他握住小雄虫滚烫的双手,抵着对方的额头,忍不住低声哼唱起哄睡幼崽的安眠曲。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太正常,但唯独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让怀中雄虫能够安然入睡的念头。   被抱在怀里的阿缇琉丝逐渐变得平静下来,虽然偶尔会挣扎着皱眉,但总体来说还是正朝着梦乡平稳滑落。   他将脸庞埋入谢默司的胸膛,转动间嘴唇无意识擦过后者浴袍开口处的裸露皮肤,激起一阵战栗,自己却毫无察觉地酣然入眠。   谢默司被他嘴唇碰到的那片饱满胸肌下意识绷紧,深刻的肌肉线条仅出现一瞬,下一秒又放松下来,让小雄虫柔软地枕着。   卓越的视力让夏盖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站在看上去如此和谐的两虫旁边,默然不语,只是盯着谢默司的一举一动。   当谢默司握住阿缇琉丝的双手时,无法形容的嫉妒和不甘疯狂撕扯着夏盖的心脏,比火苗更炙热的占有欲瞬间升腾,如烈火烹油,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如恶犬的红舌,将阿缇琉丝从上到下,全身舔舐。   而谢默司,他未来的长官,也已经被他列为头号劲敌。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海。   夏盖攥紧的拳头几乎被自己捏碎骨骼,他只把自己旺盛的战斗欲归结为强大雌虫间的一山不容二虎。   他知道阿缇琉丝将自己视作挥向前方的利剑,作为兜虫他也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无非是像无数个同族那样,在战场上燃烧完所有生命后报废,被随便丢进哪个军人疗养院里,从此无虫问津。   但在这一刻,在他看到阿缇琉丝在谢默司的怀中得到宁静后,熄灭多年的求生之炉突然旺盛燃烧,冰冷的心肺被强烈的不甘变得火热起来。   他有了想要的东西,便再也无法忍受只是像观众一样站在旁边。    第7章   等阿缇琉丝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身处提丰城堡。   他感受着全身上下懒洋洋的舒适劲头,难得有些想赖床,再次闭眼,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却只能想起觉醒期出现后黏腻高热的感觉,脑海里只有自己从夏盖怀中仰首看到的线条分明的下颚。   所以,记忆里宽和平静的精神海,竟然是夏盖的。   阿缇琉丝诧异挑眉,从床上起身,随意挑了件衬衫,扣纽扣的时候还在感叹夏盖精神海的稳定。   这在兜虫中是十分罕见的。   他抬起手腕,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终端,从数不清的贺喜讯息中捡出比较重要的几条进行回复。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再次。   多么美好的字眼,阿缇琉丝随手将额前落下的发丝往脑后一梳,形成了一个略有些慵懒的背头。   他必须在第九军团步步高升,无人知晓这具身体下的灵魂是十三年后洞悉一切的阿缇琉丝,这就是他与命运搏斗的最大杀手锏。   阿缇琉丝露出一抹冷笑,大贵族一向是很记仇的,你们给我等着吧。   光屏上跳出一条通知,是一封十分正式的函件。   “兹有此函,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亲启。您于12小时前提交的申请已被批准,祝贺您成为第九军团士官小队星历1664年秋季队员。希望您在一个星期内前往军部报道,以下是您的同寝名单。同期队员名单收录在附件一中,详情请前往斯堤克斯军部官网了解。——斯堤克斯第九军团士官小队”   第九军团的士官小队只收录在校期间就获得军衔的军校生,是针对高级军官的特殊培养方案。   阿缇琉丝粗略扫了几眼名单,确认了夏盖位列其中,同时也看到了不少前世高级将领的名字,随即发现这期队员只有他一名雄虫。   附件二是一封简单的说明——他被安排在第九军团的其他文职雄虫宿舍,和室友的磨合也是军虫必须接受的训练之一。   偌大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精美的桌布,一时只有刀叉相碰发出的轻微声音,阿缇琉丝知道罗萨蒂亚元帅必定还在因为自己选择第九军团而耿耿于怀,于是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弱小、可怜而无助。   兰因大公用银白柔软的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上并不存在的痕迹,打破早餐时沉重的氛围:“外出历练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的选择兜底,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话,也未免太无趣。”   他这话是说给罗萨蒂亚听的,阿缇琉丝瞬间腰杆挺直,甚至敢在吃完自己的布丁后去拿罗萨蒂亚元帅面前的甜点。   兰因大公只有阿缇琉丝这一个孩子,因此百般怜爱尤嫌不够,前世阿缇琉丝脱离厄喀德那,最伤心的虫族就是他。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阿缇琉丝打起警惕。   “成年礼之后,你就是一个成年虫了,可以开始考虑其他事情......”   “第九军团......里面都有哪些雌虫来着?”兰因将头微微偏向自己的雌君,有些苦恼地问。   “最出名的就是尼普顿那位。”他的雌君一板一眼地回答,“第九军团里基本都是寒门虫族,我不建议在其中为阿摩挑选婚姻对象。”   “寒门虫族......如果阿摩喜欢的话,做雄父的也会支持。”兰因大公不甚在意,对阿缇琉丝笑眯眯地说。   后者无奈地说:“雄父,我暂时没想过这些。”   兰因了然地点点头:“阿摩的事业心很重,这点像我和你雌父,否则我们也不会只有你一个孩子。”   “身为雄虫,你应该多考虑后代的事情。”在场唯一的雌虫切下一块夹带着丝丝鲜血的肉排,他的唇角沾染着一点血水,可谓是毫不在意风度,“不要因为兰因惯着,就忘记了终身大事。”   这位雌虫的语气颇有些严厉,话语中也带着典型的雌虫思想,早年冷酷霸道的性格没有因为面前的虫族是自己的孩子而减弱多少。   “阿摩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厄喀德那的虫族就应该专心事业。”温柔的兰因大公淡淡地说。   雌虫的冷酷霸道在这破了功:“听你雄父的。”   “不过,”兰因正色道,“你雌父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见个面,要是没缘分我们也不逼你。”   阿缇琉丝虽然无奈,却还是敷衍地答应了自己的雄父,他倒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在成年礼上“认识”谢默司时,他便知道前世种种终究是前世,他虽愿意和谢默司延续友谊,此时的他们也比陌生人亲近不了多少。   和室友的磨合也是军虫必须接受的训练之一。   阿缇琉丝如此劝告自己。   高大的雌虫一出现在雄虫宿舍楼下就引起了注目,因他出色的外表和在第九军团的名声。   这个面色冷漠的雌虫在面对他身边的雄虫时缓和了脸色,简短地嘱咐:“有任何事情立马联系我。”   尤利西西听话地点头,从列昂手里接过行李,他的脸色因开心而格外红润,犹豫片刻后还是害羞地说:“终于可以和你在一个地方工作了。”   列昂低头看他——小雄虫明亮有神的眼睛如同水晶般澄澈,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在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他没有回应这饱含情愫的话语,只是微微颔首。   尤利西西抓住行李拉杆的手指用力收紧,心里的失落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听说室友里有个大贵族,不知道是否好相处。”尤利西西有些忐忑,“我有点害怕。”   “不会有事的。”列昂轻声说,“谢默司认识那个雄虫,他说你一定会喜欢那位先生。”   我当然知道。尤利西西有些垂头丧气,大名鼎鼎的帝国明珠,会有虫族不喜欢吗。   他是担心阿缇琉丝不喜欢自己。   阿缇琉丝没法形容自己看到这两位时的心情。   严格来说,他只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列昂和尤利西西。   但这一个星期却跨越了两辈子。   敌方的冲锋号已经响起,这是避无可避的困境。阿缇琉丝在心里判断。因为列昂·阿列克似乎朝我走过来了。   此时的列昂还未成为第九军团的副军长,没有前世久居高位的气势,只是一个初露锋芒的新锐军官。   阿缇琉丝绝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逃回飞行器上。   不是逃,他在心里小声反驳自己,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看到列昂朝他走来,对方身边的尤利西西则满脸犹豫。   时至今日,阿缇琉丝绝不是对尤利西西有什么嫉妒愤懑的情绪,只是有一种难以面对的复杂感觉。   前世他和尤利西西没有过多交集,只知道这位小雄虫在他和阿列克结婚当天跳楼自杀。   “你好,我叫列昂·阿列克,是谢默司的好友。”列昂简洁地自我介绍,随后对着尤利西西比了个手势,“他叫尤利西西。我听谢默司提起过你,希望以后多加关照。”   尤利西西从他身后怯怯地探出头,对着阿缇琉丝近乎讨好地微笑。   在他的视角里,眼前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雄虫优雅矜贵,是往日只有在新闻里才能看到的贵族。   尤利西西和列昂都是在贫民窟里长大的,他天然地对阿缇琉丝这样的贵族怀有惧意。   列昂如此自然地向阿缇琉丝伸出手,仿佛二十岁的阿缇硫丝真的像个小王子一样平易近人。   可惜,这只年轻的雄虫是个傲慢自负的贵族,他的社交礼仪全看心情。   此刻,阿缇琉丝的心情就很难称得上好。上辈子多年都没明白的道理,在死前最后一刻想通了——他应该放手,既让列昂痛快,也让自己解脱。   他从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句“放你自由”不是戏言,意味着阿缇琉丝和列昂·阿列克从离婚那刻起就再无瓜葛。   列昂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爱他而已。而他即使不愿承认,也否认不了这个事实——至少现在暂时,他依旧无法像列昂对他那样对列昂,那颗在爱恨里浸泡多年的心脏依旧没有如自己所愿变得冷酷如钢铁。   可让他好言好语地对待列昂,于他而言也是种折磨。   所以大贵族决定折磨别人。   阿缇琉丝的坏心情让他看起来像童话里那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往往下场是被好好教育一顿的坏王子——他甚至看都没看列昂伸出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这两位虫族。    第8章   没有月光,没有生机。   这是前世的阿缇琉丝,遇到列昂和夏盖的那个夜晚。   彼时距离阿缇琉丝的成年礼已经过去两年,他也已经进入雌父罗萨蒂亚元帅所在的第一军团,在短短两年中升至上尉。   梵王星在日落之后便犹如浸泡在漆黑墨汁中,这颗原本富庶的星球在被邪教尤那达斯占领后变得死寂沉沉,千疮百孔,即使日后能够重归帝国管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机。   为了找到军方突击队,尤那达斯差不多用舰载重炮将整个星球犁了一遍。   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轰然炸裂,爆发的刺目白光却始终没有照射进军方藏身的漆黑山洞。   “临阵换将,我就说这次的行动不靠谱。”全身挂彩的狼狈雌虫小声和同伴抱怨道,“要说不靠谱吧,指挥官又换成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同伴踢了一脚,他却是不服气地接着说:“我说错了吗?现在好了,第一军团/派来协助我们的人也困在这里了。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咱们死就死了,让一个雄虫跟着来送死,还是一个成年不久的贵族雄虫。”   这个雌虫口中来送死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借着突击队里唯一一台还在运转的机甲,努力填写着器官捐赠确认书。   虽然他知道自己阵亡后,大概率尸骨无存。   在看上去似乎是绝对死局的困境里,这位雄虫军官依旧神色镇定,即使左臂的负伤深可见骨——尤那达斯的驾驶员以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他的机甲,甚至差点斩断这条手臂。   这是雄虫在战场上先天的劣势,他们在漫长的进化中失去了虫化的能力,不像雌虫可以将虫态作为最后防御。   但与之相对应的,雄虫有着雌虫并不具备的强大精神力,这也是阿缇琉丝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尤那达斯丧心病狂地用掳掠而来的雄虫做成精神力炸弹,给第九军团的雌虫士兵们造成了重大伤亡。   战场上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于是总参谋部当机立断派遣第一军团的阿缇琉丝上尉助战。   这位雄虫以登峰造极的精神力天赋闻名整个帝国,而在这次行动中他也确实力挽狂澜,孤身拦截了尤那达斯后续发射的三百多枚精神力炸弹,甚至活捉了代号“灵巫”的尤那达斯核心成员。   在战场上收割了数以万计雌虫生命的精神力炸弹,正是出自这位灵巫之手。   从第一军团跟随阿缇琉丝而来的佐伊正在帮他包扎伤口,这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总是被人误认成雌虫,对此,他本人也懒得澄清。   容色雪白、姝丽无双的雄虫军官因忍痛咬牙而微微绷紧腮部,已经成年两年的雄虫褪去了婴儿肥,柔润桃腮变得线条分明,整个人显出俊美深刻的冷冽气质。   微微汗湿的额头和凌乱的黑发反让他显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英姿飒爽,不见气馁。   佐伊给他打了个蝴蝶结,阿缇琉丝没看到,顶着一个工整的蝴蝶结就去找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商量战策。   这支突击队作为诱饵吸引了尤那达斯位于梵王星上的绝大部分火力,为了增加诱饵的吸引力,歼灭计划的总指挥官亲身带队,蛰伏在此处等待合适时机和包围在外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这场军事行动的胜败,对于双方来说焦点是一样的——这支突击队的存亡。   年轻雄虫仰头看着指挥官驾驶的机甲,倒是没有疑惑对方为何直到此时仍旧没有解除机甲状态,如果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指挥官的存活大于一切,他必须时刻处于撤退的最佳状态。   这是虫族军队的共识,阿缇琉丝不认同却理解。   神秘的指挥官从未在阿缇琉丝面前现身过,但阿缇琉丝却凭借着这台机甲认出了他。   这台机甲属于列昂·阿列克,军中炙手可热的寒门新星,被无数中小贵族拉拢结交的将领,似乎也被大贵族暗中权衡着重量。   和指挥官确认了行动的具体时点后,阿缇琉丝转而问起灵巫的处置:“尤那达斯的那个雄虫,手上沾染了太多平民和士兵的鲜血,他的精神力也很棘手,以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就地枪决。”   在斯堤克斯语中,“枪决”的发音冰冷尖锐,如同死神镰刀从舌尖一路下划,平静说着这个词汇的阿缇琉丝神色冷淡,容光绝艳。   接着,这位年轻的雄虫军官低声说了句“punaise”。   这句冷漠中透露着厌恶的“臭虫”从阿缇琉丝鲜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因其悦耳冷冽的嗓音,显得又冷又苏。   一旁的佐伊被爽到了。   时隔多月,他终于再次等到了长官骂虫,上级素质太高对他们抖M而言有时也是种折磨,外表十分老实稳重的佐伊默默想到。   “军部会认真考虑的。”指挥官的声音经过机甲再传到两人耳中时,难免带了几分失真,“感谢你为第九军团做出的贡献,朱庇特与我们同在。”   十分官方的语言,阿缇琉丝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灵巫的价值,恐怕打着保护雄虫旗号的雄保会和致力于雄虫精神力研究的教宗不会轻易放任军部独自处置这样一个雄虫。   阿缇琉丝想到自己填写的器官捐赠确认书,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   雄虫士兵的捐赠书,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精巢,即使这些雄虫已经投身军旅,在只属于雌虫的领域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但在濒临死亡时,他们的精巢会得到比翅翼甚至是大脑都更加优先的急救等级。   今夜是如此的漫长黑暗啊。   但漫长黑暗的,又何止今夜,又何曾止步于今夜。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阿缇琉丝轻叹,却并不指望佐伊能有所回应。   “他知道时间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昼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   阿缇琉丝侧头向指挥官看去,虽然只看到冰冷精密的机甲,他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还以为雌虫只对机甲感兴趣。”   真正令他诧异的,是出身寒门的列昂知晓这首冷僻短诗。   写下这首诗的贵族来自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他死于一场宿醉,其荒唐的生平伴随着这首诗在上层贵族的圈子里流传。   这个荒唐离谱的雄虫充分发扬了乌拉诺斯家族的极端血脉主义,除了他的雌父外,族中几乎所有雌虫都被他睡遍,其中包括不少他的长辈。   “我也以为雄虫不会对战争感兴趣。”指挥官开了个玩笑,以刻板印象回敬刻板印象。   阿缇琉丝展颜一笑:“没有虫族不对战争感兴趣,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   没有亲身经历向群星挥剑、让宇宙俯首的帝国伟业。   因为这就是虫族,自然界中最冷酷团结的虫群,对他们而言“征战”深刻骨髓,哪怕雄虫也是如此,直到寂灭之灾雄虫数量锐减之前,他们同样在前线征伐。   由此虫族渡过历史上被称为“严冬纪”的生存期,疆域辽阔的帝国从来不只是雌虫牺牲阵亡的结果。   在阿缇琉丝和指挥官交谈的时候,不管阿缇琉丝说了什么,佐伊都疯狂点头,在他眼里自家长官哪怕骂虫都是最帅的。   两虫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从战势到政局,再到首都星的奇闻轶事,甚至连哪个营长网恋被骗数万星币,某个主教登陆限制级网站不慎泄露IP,最后又莫名其妙回到虫生哲学。   佐伊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官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几乎是含笑看着那台笨重机甲。   但这不怪阿缇琉丝,实在是这个雌虫见多识广又会说话,成年前不怎么接触雌虫、成年后又一心从军的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雌虫。   在这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阿缇琉丝小伯爵第一次对一个雌虫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啊,佐伊苦大仇深地看着指挥官,他们说着意义啊价值啊什么的,我那从来不笑的长官就莫名其妙合不拢嘴了。   这样的笑,他从未对我露出过。缩在角落的佐伊默默画圈。    第9章   这场帝国和尤那达斯之间的博弈,毫无悬念地以帝国胜利为结尾。   列昂·阿列克率领的突击队在沙虫山和第九军团大部队成功汇合,两者里应外合将尤那达斯杀得片甲不留,其主力被彻底消灭,剩余小虾米也被一网打尽。   这次歼灭行动是近年来帝国唯一一次对尤那达斯动真格,出军时就抱着扫除殆尽的目的,因此各军团都十分重视。   以谢默司上将的第九军团为主力,罗萨蒂亚元帅的第一军团为辅,其他军团随时待命,务必第一时间支援到位。   举帝国之力攻打梵王星是牛刀小用,所以这次行动的首要原则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也是军部对各大军团的一次演练,鼓励年轻将领多在战场中磨炼自己。   收官之战结束得很顺利,除了一个小小插曲。   第九军团机甲特战队的一名成员,在击杀尤那达斯的多名“传道士”后,毫无征兆地精神海崩溃,暴走后差点手刃同僚,最终被其他队员联手制服,关押在防虫笼里,等待行动结束后处置。   “这么多特战队队员联合才勉强把他关起来,你想想,那还是在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传道士之后。传道士,你是知道的,我们有多少优秀的军人都折损在传道士手里,他们是尤那达斯武力统治梵王星的底气。”   给突击队致电的特战队队长再三强调,只差赌咒发誓,“夏盖绝对不能死,如果就这么把他安乐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优秀的雌虫随便死去。”   “另外,夏盖虽然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贵族,但他双亲都为帝国征战而死,我们再不尽心救他,你让普通军人怎么想?让兜虫士兵怎么想?夏盖在底层士兵中很有名,这件事处理不好甚至会造成哗变。”   培养一名机甲特战队的队员所需要的资源和心血,绝对不是简简单单一针安乐死注射剂可以比拟的,特战队队长说破了嘴皮子都想把突击队里的那个雄虫上尉借来一用。   但是接触精神海崩溃的雌虫有多危险,没有雄虫会不知道,他不认为这个贵族上尉会愿意救人,而如果阿缇琉丝不愿意,这个帝国里又有谁能强迫他。   特战队队长越说越绝望,几乎已经做好给夏盖收尸的准备。   “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带着他前往尤那达斯圣殿,这是沙虫山和主战场之间最近的中点,我现在马上动身。”   一道冷淡却毋庸置疑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特战队队长几乎喜极而泣,他立刻下令将夏盖带往圣殿,来不及向终端那头的雄虫道谢便被挂断了通讯。   阿缇琉丝这边挂断通讯后便驾驶着机甲向圣殿飞去,他因急于赶赴救人,没有选择回头看一眼已经解除机甲状态的指挥官的面容。   如果有缘,以后也会再见的。   防虫笼里的雌虫状态十分糟糕,笼子限制了他化为虫态,强行让他保持人形,兜虫变态的身体素质让他无法昏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死去,夏盖就这样活生生忍受着精神海崩溃的极端痛楚。   他那双绿色的眼眸在人眼和猩红虫目间不断交错变换,背部鞘翅窸窸窣窣地在皮肉下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精神海崩溃的痛苦是从灵魂将整个人撕裂,再粗暴地组合成各种形态,不断重复这种酷刑直到你再也认不出自己。   夏盖痛得几乎把防虫笼轰锤开裂,他双拳鲜血淋漓,骨骼扭曲,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癫狂的目光显然丧失所有理智,认不出任何人,也失去了主体意识。   这是精神海崩溃的第一步,人格解构,自我剥离。   等这一阶段过去了,他将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失去所有知觉,变成一具提线木偶,在混沌中度过余生或者直接被军部安乐死。   他们的初遇,让夏盖在此后数年里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阿缇琉丝最忠诚的部下,是救命之恩,也是知遇之恩,而他则用不二之心回报这份恩情。   直到多年后的猩红血夜,他拖着将死之躯在漫天灼目烈焰中流着血泪寻找阿缇琉丝的踪迹,如惶惶之犬不可终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止忠诚,不止报恩。   磅礴的精神触丝毫无保留地向夏盖涌去,刚从机甲上一跃而下的阿缇琉丝就着手安抚他的精神海,而等到切身接触这片汹涌的海,他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雌虫会毫无征兆地精神海崩溃。   太多暗伤了。   眼前这个雌虫的精神海到处都是漏洞,在阿缇琉丝眼里就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能支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薄弱的精神海没有任何雄虫精神力安抚过的痕迹,连雄虫军医的简单疏导都没有,却在一直被透支使用,这个名叫夏盖的雌虫看上去完全没有活到退休的打算。   短时间无法解决他的问题,阿缇琉丝能做的就是用精神力强行镇压,先把夏盖从精神海崩溃的第一阶段拉回来。   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防虫笼里的雌虫很快安静下来,沉默地坐在笼子里,似乎对自己暂时脱离死亡的危险这件事没有任何喜悦,眼神冰冷野蛮,令阿缇琉丝想起雌父曾经送给自己的绿眸三头犬。   冷硬、沉默、厌世。   同样的强大,同样的瑟瑟发抖。   在死亡面前失去所有斗志,看上去无所畏惧,瑟瑟发抖的飞机耳却已经说明了所有。是凶悍无比的猛兽,也是可怜的丧家之犬。   明明是只要给其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会蓬勃生长的可怜小狗。   阿缇琉丝轻叹。   特战队队长打破了沉默,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夏盖:“精神海漏成这样,你怎么敢上战场的,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把后背交给你的战友的不负责!回去给我写五万字报告,不,十万字!”   他气得手都在抖,言辞之间的意味却是要保下夏盖。   当事人依旧是一副沉默的状态,如死寂的深渊,对任何事物都不作反应。   阿缇琉丝看得很清楚,这个雌虫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他似乎是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即使活下来也会面对无尽的崩溃风险,而每一次的崩溃都会将今天的折磨重现。   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彻头彻尾的崩坏机器。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坚持活下去呢。   夏盖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无数雌虫活下去的目标,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遥远和不切实际,任何一个他都不感兴趣。   一时间,唇亡齿寒的沉默氛围笼罩了在场所有雌虫。   能和夏盖在一个特战队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自身强大却出身底层的雌虫,夏盖的今日或许就是他们的明日。   雄虫在帝国到底有多稀少他们不是不知道,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精神海崩溃的地步,毕竟除了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挣军功,人生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第二种模样。   “你杀了多少个传道士?”阿缇琉丝突然问道,他微微俯身去看笼子里一心求死的雌虫,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夏盖。   刚刚才被阿缇琉丝安抚过精神海的雌虫下意识无法抗拒他的提问,沉默片刻后回到:“39个。”   单从作战能力而言,夏盖确实是阿缇琉丝所听闻过的最强战士。   “我可以彻底治好你的精神海,但是我不救想死的人。”阿缇琉丝少见地没有顾及仪态,索性直接曲膝坐在地上,和夏盖隔栏交谈。   夜色深沉,年轻的雄虫姿态洒然地给出生路:“活下去,成为我的副官,献上你所有的忠诚。”   “你治不好我的。”夏盖疲倦地半阖着眼,流光溢彩的、祖母绿般的眼眸也随之被遮掩一半,他歪头对着阿缇琉丝一笑,那笑容里却只有残酷与野蛮,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平静地说,“这里坏掉了,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从来不对任何人袒露心声的雌虫笨拙地描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像枯萎许久的槁木已经感知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   “就像憋着一口气跑了很久以后,突然泄气了一样。”   就像每次训练完以后迎面扑来的孤独冰冷的房间,就像每次休息日前往首都星最大的娱乐中心却只是沉默回家,就像每次濒临崩溃时军部说的再忍一忍。   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人了。   帝国急速扩张的领土之下,是无数个这样的雌虫士兵,他们虽然活着却也只是活着,以雌虫为主体的军队天然地忽视心理健康,在高度统一的集体里,个人很容易失去个性从而被异化成社会机器上的小小螺丝。   因此近年来军部也在试着推行一些政策来解决雌虫的高自杀率和高崩溃率,可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有雄虫,只有稀少珍贵的雄虫可以安抚雌虫的精神海,这个矛盾从根本上就无法解决。   “那就尝试慢慢地走,站不起来的话就在原地坐会,虫族的寿命如此漫长,眼前光阴也只是短短一瞬。”   姿容美丽的雄虫军官将左臂上洁白的绷带解下,垂眸去看夏盖鲜血淋漓的双手,生平第一次为他人拭去血迹。   “两百多年的时间足够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无论是思考还是寻找,甚至停在原地任由时间流逝,这都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形式,只要生命向前流淌,任何可能发生的故事都有机会让你感到惊喜。”   “为了我,请坚持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微光为阿缇琉丝高挺的鼻梁投下阴影,纤长如蝶翼的浓密睫毛微微下垂,光影像最具匠心的雕刻家偏爱着他,哪怕地狱也因他的存在变得不再可怖。   登峰造极的精神力被用在它最典型的应用场合,最后一句话伴随着雄虫柔和的精神力一起暗中影响了夏盖的精神海,令他短暂失神,愣怔地看着阿缇琉丝为自己拭去鲜血,仿佛拭去他灵魂上的苦痛和疲惫。   阿缇琉丝必须给夏盖、给这些雌虫活下去的希望,个体的隐痛埋久了终究会成为社会泥沙俱下的洪流,每一个群体、每一个阶级都是如此。   但在成为洪流之前,注定经历无数的挣扎与血泪,而在成为洪流之后,也会裹挟诸多身不由己的人。   阿缇琉丝永不会被裹挟,所以他要去掌握洪流,利用、领导、保护自己可以掌握的每一个虫族,这是贵族所学的第一课。    第10章   对于夏盖成为阿缇琉丝的副官这件事,唯一不满的虫族只有佐伊,他向罗萨蒂亚元帅打了无数个报告才得以调到阿缇琉丝身边,现在又得调回去,面对那些无趣的雌虫。   “亲爱的上尉,千万要记得向元帅申请把我调回来。”佐伊惆怅地挥舞着小帕子,在离开前仍不忘瞪一眼站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凶恶雌虫。   被佐伊仇视的夏盖完全没把前者放在眼里,这种水平的雌虫他一指头下去可以摁死好几个。   “你的军籍已经调到第一军团,明天下午去提丰城堡报到,那里的管家会教你很多事情。”阿缇琉丝随意扶正军帽,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夏盖嘴角的淤青,他若有所思地轻笑,“看来你已经提前见到了很多同僚。”   “一群废物而已。”   夏盖像条吃饱喝足后收起攻击性的大型犬,持续了一周的精神力安抚让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晒太阳般的懒洋洋状态下,他自然无比地为阿缇琉丝推开办公室的门,嗤笑道,“所有人一起上都撑不过四十个回合,就这样还想和我抢你。”   阿缇琉丝脚步一顿,为这雌虫大胆的言论感到些许无奈,他表面仍旧是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副官,耳朵却有些微红:“不要发表歧义性言论。”   夏盖所谓的抢夺,是针对阿缇琉丝的副官一职——成为大贵族的亲信能让无数虫族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还是一位单身雄虫。   自从阿缇琉丝成年后进入第一军团,平均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自荐信,多数还伴随着内容火热的情书,而在阿缇琉丝接受了某个雌虫作为副官这一消息传出后,更多的自荐信如雪崩般朝着这个雄虫军官涌来。   “和同僚打好关系,否则你将在第一军团寸步难行。”阿缇琉丝警告性地轻叩桌面,冷淡的面容带上审视意味,这一刻上位者气息尽显,“下周表彰会之前,你必须让这些贵族心服口服,你现在是我的副官,是厄喀德那的亲信,必要时学会——”   “狐假虎威。”夏盖懒懒地说。   “……”阿缇琉丝拧眉,在心里把让管家先生好好教导夏盖的紧急性又提上一个等级,“是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   在看到夏盖碧绿眼眸的那刻,年迈的雌虫管家隐约明白了小伯爵选择这名雌虫的隐秘心理。   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   精致繁复的栏杆往两侧滑去,夏盖刚踏入城堡前的花园就被一只体型硕大的恶犬袭击,他下意识锁住这只狗粗壮的咽喉,用身体力量压制住不断试图挣扎的猛兽,左手已经按上腰间的配枪。   “先生,请最好不要打死它。”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带着侍从出现,他笑眯眯地说,“碧眼的刻耳柏洛斯,目前全帝国可能仅有这一只,您如果再把它打死,少爷说不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夏盖认出眼前恶犬是虫族最负盛名的三头犬,虫族尚在母星挣扎求生时,三头犬是虫族最好的伙伴,它们强健的躯体和绝对忠诚的性格,为虫族开拓宜居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严冬纪过去后,过于凶恶的三头犬也逐渐退出了虫族大众的视野,转而在军事领域继续发光。   刻耳柏洛斯多为红目,这是夏盖第一次看到碧眼三头犬。   仅一眼,老管家就看出了夏盖的种属并判断出他的出身。   允许这个雌虫前往提丰城堡,小伯爵并不仅仅把他当成副官培养。   老管家在前方引路,在穿过无数个绘满壁画的走廊和楼梯后,最终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来:“您暂时住在这里,日后可能会有变动。”   说是一间客房,其实是规模齐全的套间,卧室、客厅、书房、盥洗室、娱乐室,甚至有一个陈列室。   “您可能无法接受我接下来的话,直到现在,您还有反悔的余地,虽然从来没有一个踏入此地的虫族拒绝过厄喀德那。”老管家表情和善地说着令夏盖瞳孔骤缩的话语,“我的任务是把您培养成和我一样的,厄喀德那最忠诚的走狗。”   “副官?部下?不不,您可能误解了什么,厄喀德那不需要部下,整个第一军团的虫族还不够多么?对于贵族来说,只有最死心塌地的鹰犬走狗才是他们最信赖的,东窗事发后可以撇清关系的部下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人一起享受主人同等的恩宠?”   “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只是副官的话,少爷凭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安抚您的精神海呢?所谓亲信,其真相就是如此,阿缇琉丝少爷年纪还小,他不知道的事情,大公会教他,那不是我能涉足的领域,而教导您,则是我的任务。”   第一次给雄虫做狗的夏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那双野兽般森然的眼眸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似乎没明白自己只是当个副官,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阿缇琉丝的狗。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条橄榄枝。   如果选择转身离开,那他和第一军团的其他雌虫便没有什么区别,即使阿缇琉丝已经选择自己作为副官,厄喀德那的长辈也会告诉那个小雄虫其中差异。   这一刻,微光下那明暗分明的冷艳面容驱使着他在此地驻足。   老管家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满意地点头:“您有天然的优势,少爷从小就钟情绿眼睛的狗。”   为夏盖量身定制的忙碌训练让他甚至无暇参加表彰会,他被教导着贵族的礼仪和社交,以及如何为阿缇琉丝打理产业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高强度的学习让他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军事大学的期末月。   “最新消息,列昂少将也会出席这次表彰会。”阿缇琉丝对佐伊日常发送的大量轰炸消息习以为常,却在看到这条讯息时微怔。   此刻,他已经位于举办表彰会的演讲堂,在场所有虫族都身穿标准军礼服,他作为此次歼灭计划的一等功臣,和其他在各个战场立功的军官坐在第一排,他没有左右张望,而是凝眸看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雌虫。   仅仅是片刻失神的功夫,台上的人就换了一个,似乎是第九军团的军长,没有听到自己期待中的名字,他不甚在意地转移视线,正巧和佐伊撞上目光。   佐伊疑似面部抽搐般疯狂向他示意,阿缇琉丝假装不认识他,却听到一阵低哗从会场后方传来。   有人迟到了。   姗姗来迟的虫族身穿象征着将官的黑金色礼服,不紧不慢地走向阿缇琉丝这一排。   端正军帽上的金色军徽,熨帖领口上的月桂枝,还有黑底肩章绣着的金色“neuf”。   靴底与地面碰撞,如黑金的丛林在阿缇琉丝面前横生,冷漠出挑的雌虫就是丛林中信步的野兽,他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是众人眼里流动而尖锐的存在。   然而他低头的动作,使得军帽暂时掩去那双望之便如坠冰洋的冷眸,垂下的长睫在鼻侧投下阴影,洗去几点冷峻,添上几分慢条斯理,于是显露出经过修剪的狰狞锐厉。   阿缇琉丝有一瞬与其对视。   他听到身边的同僚低嘲:“这就是列昂·阿列克?贫民窟爬出来的雌虫就是这个德行,是少将又怎么样,藏不住的下等虫气息。”   原来这就是列昂·阿列克。   列昂在阿缇琉丝旁边原本留给夏盖的空位坐下,他似乎是才注意到阿缇琉丝,对着后者微微点头。   是无需用言语表明的强大雌虫,醒目、出众。   “如我所想般,您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军人。”阿缇琉丝在周围虫族诧异的目光中向列昂伸出左手,“两周而已,您应该还记得我。”   他言辞中自然透露的熟稔让列昂不由侧目,他当然记得这个雄虫,在梵王星俘获灵巫的大功臣,帝国闻名的明珠瑰宝,无数雌虫口中冷淡遥远的天上银月。   而此刻,银月向他垂首,美丽的光辉确实照耀在他身上。   他曾经对所谓人格魅力嗤之以鼻,无非是贵族让他们卖命的把戏,寒门虫族几乎不可能拥有的风度礼仪被贵族美化得厉害,实则不过是一堆繁文缛节。   可当月辉终于照耀到他时,列昂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只需数句话语便可令人心生好感的虫族。   美丽夺目、惊才绝艳以及融于阿缇琉丝一举一动的教养风度,使得这个雄虫有如神赐般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光芒。   冷漠的雌虫少将垂下眼睫,礼貌而疏离地与雄虫握手:“闻名已久。”    第11章   时间回到今生,兰因大公是行动派,阿缇琉丝前脚刚答应相亲,后脚谢默司就给他发来了讯息。   十分绅士的雌虫上将体贴地询问阿缇琉丝是否有想去的地方。   眉眼冷艳的雄虫想到话剧《塞缪尔大帝》近日重映,便选择了位于安提戈涅市中心的银翼大剧院,他婉拒了谢默司一同前往的邀请,独自驾驶着飞行器前往。   夏盖则如前世般被他丢给了老管家,他虽忍不住对前者格外宽宥,但必要的训练不能免去,夏盖是战士,阿缇琉丝完全没想过把他当成花瓶养在身边。   这出话剧改编自千年前塞缪尔大帝的一生,很多雄虫都对其热衷不已,此刻银翼大剧院里的多数观众就是雄虫。   “这位日后被称为帝国之狼的冷血王储,此时尚且年少,他用利剑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却仍旧忍不住为对方的死亡而哭泣。”   “这是他波澜壮阔人生的第一步,从此他将开启帝国史上最为强大长寿的芬尼尔王朝。”   “王储将利剑放在好友的身侧,没有想通荣耀与爱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奄奄一息的好友却说道:——”   “‘你尽管去拥有荣耀,我将作为你史诗中悲剧的那一部分。’”   话剧演员声线饱满,情绪充沛,随着灯光逐渐暗下,暗红天鹅绒幕布从舞台两侧拉起,这一幕结束了。   话剧院里一时有低低的啜泣声,有着极强同理心的观众不停用手绢揩去泪水。   黑暗的观众席里,谢默司的心神却不在话剧上。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里的座位间隔太远。   不如年轻人常去的电影院,也不如——   想到一些并不文雅的场合,他在黑暗中勾起一个近乎狎昵的笑,那可就不是身边这位小雄虫可以接受的地方了。   “说实话,我并不理解此时作为王储的塞缪尔大帝。”谢默司的声音在阿缇琉丝耳边响起,他似乎是不想打扰到其他人,因此倾身附耳而来,“为什么要哭泣呢?”   “打败了敌人,取得了胜利,应该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开心。”   被谢默司唇齿之间的气流吹到耳边碎发,阿缇琉丝困扰地蹙眉:“……上将,你离得太近了。”   “以我们的关系,‘上将’显得太生疏了。”谢默司神色如常地返身。   阿缇琉丝看了他一眼,黑暗中反射了微光的眼睛盈盈有光:“他杀死了敌人,也失去了有救命之恩的挚友,在塞缪尔大帝挥剑时,想的也许是对方是否后悔在曾经的刺杀事件中救下自己。”   “对于塞缪尔大帝而言,胜利是既定的人生,但挚友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一点,你应该也深有所感。”   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如此。   阿缇琉丝垂眸,目光落在腕上族徽,那狰狞盘踞的巨蛇对所有看向它的生物都露出锐利獠牙。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谢默司随意问道。   “我不如大帝明智,也不如大帝果决。”阿缇琉丝笑着开玩笑道,“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只会哭泣而不会挥剑。”   确实是开玩笑。   他其实未曾哭泣也未曾挥剑。   谢默司敏锐察觉到那藏在阿缇琉丝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转瞬即逝的哀伤,他凝视着阿缇琉丝,轻声说:“不会的,这个世界不会如此残酷。”   至少,我不会让它对你如此残酷。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心中对阿缇琉丝许诺。   第一次,他许诺自己会是阿缇琉丝永远的退路。   第二次,他许诺会以最快的速度歼灭神教军,然后再也不离开阿缇琉丝的病床半步。   可是这两个诺言,他曾经一个也没做到。   在他说自己永远会作为阿缇琉丝的退路时,却不知那时的阿缇琉丝早已无路可退,在他浴血杀敌彻夜不眠时,却不知阿缇琉丝已经去往他所无法到达的深渊。   “这个世界对雄虫而言确实是仙境。”阿缇琉丝勾起唇角,“不过是冷酷仙境。”   按照星网约会指南,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是必不可少的。   阿缇琉丝将菜单递给侍者,颇有些提心吊胆,这家餐厅的菜单上有很多蔬菜,全都是他从头发丝抵制到脚尖的。   “这家餐厅的海鲜汤是招牌。”谢默司的语气很轻松,接着又有些不确定地发表免责声明,“是星网总结的约会圣地,据说在雄虫里好评如潮。”   阿缇琉丝停下刀叉,艰难咽下黏在嗓子里的西兰花颗粒:“我不挑食。”   “那就是不喜欢了。”谢默司下结论,“下次换一家。”   不挑食的小雄虫立刻接道:“星贸大厦下面那家怎么样?”   “有什么特色菜么?”   “他们的餐后甜点不错,”阿缇琉丝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对别的虫族吐露实情,“蛋糕上的小兔子捏得很像。”   前世他和所有同僚聚餐基本都首选星贸大厦,却从未告诉任何人原因。   谢默司一时愣住,目光落在阿缇琉丝脸上,刻着玫瑰的汤匙盛了半勺浓汤,终究还是没被他送到唇边。   这家餐厅位于海边,名为“世界尽头”。   此时此刻,玫瑰金的落日余晖大片倾泻在平静温柔的芙达尔海面上,光束经过海面与落地窗的折射,落在阿缇琉丝面容上时显得格外缱绻。   他正微微低头拿着刀叉,柔和的余晖落在他的半张面容上,没能攀过高挺的鼻梁去到另一侧。他微微翘起唇角,一侧面容因为温柔的落日暂隐锋芒,另一侧却依旧漠然。   就像落日下海平面两侧的冰山,一侧涂满慵懒温暖的色彩,另一侧却保持终年不化的冰冷。   柔和、坚韧、整肃、鲜活……甚至是可爱可怜,全都是谢默司眼前的阿缇琉丝。   谢默司心里突然砰的一声开出一束馥郁芬芳的月下香。   他用餐巾轻拭唇角,掩饰性地啜饮一口酒,平复一下心绪道:“下个月9号如何?军部这月的休假应该已经结束了。”   阿缇琉丝回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用餐结束后,谢默司看着漆黑的夜空,沉吟了一下,笑道:“按照惯例,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   他得到一个略显无奈的回复——“感谢你的好心,但是我的飞行器就停在第二层……”   “但是我喝了很多酒。”谢默司立即接上,“没法开飞行器。”   他深灰色的眼睛里浮上笑意,竟然直接握住阿缇琉丝的手,说:“……这里的酒后劲太大了,我感觉有些晕,你看,我的手都是热的。”   他察觉到阿缇琉丝若有若无的纵容,似乎允许他比别的虫族更加靠近,于是便抓紧这丝机会得寸进尺。   阿缇琉丝心想,要是不热才麻烦了。他慢条斯理地挣开谢默司的手,理了理袖口:“有自动驾驶模式。”   “系统在升级。”   “……那么,”漆黑的飞行器呈流线型,随着推进器裹挟而来的狂风从天而降,尾部发出低沉的轰响,舱门如同蝶翼般向两侧自动升起,阿缇琉丝坐上后座,双手自然交叠放于腿上,向谢默司勾唇笑道,“请和我共赏安提戈涅的夜空。”   安提戈涅是首都星的中心城市,也被称为帝国的心脏。   它的落日是斯堤克斯七大传说之一,只可惜现在已是夜晚。无数的星辰闪耀着光辉,紫色的云层沉淀在深蓝的天空中,仿佛油画上凝固的色块。   自动驾驶模式下,飞行器行驶在城市的高空,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渺茫。   阿缇琉丝靠在柔软的真皮座位上,微微阖上眼皮。   旁边的谢默司则不动声色地给这家餐厅差评:   “难吃,别来。[呕吐]”   他沉思了片刻,追评:   “名字还可以。[托腮]”   世界尽头。   也算是和那个小伯爵一起去过世界尽头了。   最后谢默司把阿缇琉丝送到宿舍楼下,在这之后他会回家或者是疗养院,以他的军衔,自然不用像阿缇琉丝一样住在宿舍。   他站在漫天星辰下,对阿缇琉丝说:“你喝了点酒,回去早点休息。”   后者则是报以一笑。   谢默司站在原地,带着寒意的微风拂过他的面颊,几缕发丝从额角垂落,这个外表总是呈现出无懈可击的英俊成熟、内里却冷漠随性的雌虫,仿佛在此刻出现裂痕,不再虚假的稳重温和。   冬日即将来临。   他看着阿缇琉丝背对着自己所处的黑暗,走向灯火通明的建筑,心中忽然一恸,这种心情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叫住对方:“阿摩。”   阿缇琉丝不明所以地回头,倒也没有纠结谢默司的称呼。   他回头便看到谢默司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趋于静默,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高大成熟的雌虫见他回头,笑着解释道:“别忘了吃醒酒片,没有的话,我安排人送过来。”   摇头表示拒绝,阿缇琉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温柔可亲的一面再次显露:“祝你好梦。”   其实不是的。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谢默司看着阿缇琉丝逐渐远去的背影,诧异于心中无故出现的哀伤。   本要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对不起。”   他似乎曾对眼前的小雄虫失约,所以总有愧怍浮现心头,总有不忍干扰他的情绪。   似乎靠近这个年轻雄虫就会令他反常,可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离去。    第12章   只会哭泣而不会挥剑么。   回到宿舍的阿缇琉丝没有选择走向训练场,而是罕见地在晚上八点左右就躺在床上。   他已经洗漱完毕,在世界尽头喝的那点酒早在飞行器上就醒了,阿缇琉丝觉得自己现在清醒无比。   他慢悠悠地拿起床头一本包了牛皮的书,翻到第一页,然后便一直停留在这里,再也没有往后翻过。   看似重新开始了,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地。   报到日在宿舍里看见佐伊的那一刻,他所想到的就是——   “他用利剑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却仍旧忍不住为对方的死亡而哭泣。”   他没有哭泣,也没有挥剑,但那颗心却不是毫无反应的。   无数次疼到他无法坚持,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坚持着活下去,却还是会忍不住委屈迷茫,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   “刚刚楼下那是谁?”坐在阿缇琉丝对床的佐伊对他挤眉弄眼,“简直大胆,等我摇一百个雌虫去弄他,教他做虫。”   “是谢默司上将,你我的直属领导,你去找虫弄他吧,但最好别在第九军团找。”阿缇琉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佐伊哑然,难得安静了一会,突然面容严肃地对阿缇琉丝说:“下次出去玩可以带上我吗?”   “怎么了?”阿缇琉丝一怔。   “我还没有去过安提戈涅最大的剧院,也没有在全帝国最有名的餐厅吃过饭。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带我去?”   不等阿缇琉丝回答,他继续严肃道:“在拒绝之前,你想想你开的飞行器,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谁给你买的。”   “没错,是你自己买的,但是你不觉得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太自私了吗?”   阿缇琉丝简直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舒服了。   骚扰他这么久,只为得到这句话的佐伊终于满足地趴回床上,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理论课作业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尤利西西忍不住笑出声,被佐伊瞪了一眼后急忙收住,继续安静如鸡地看电脑。   他们宿舍的另一个雄虫此时还未回寝,疑似被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绊住了脚步。   这是阿缇琉丝来到第九军团的第一个星期,佐伊如前世那般意料之中地追随着他,与尤利西西成为舍友却是意料之外。   这个曾经为了列昂跳楼自杀的雄虫,从外表看上去却只给人腼腆、柔顺的印象。   一如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的叶菲烈尼。   社恐、内向,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让其羞愤欲死。   叶菲烈尼是阿缇琉丝多年挚友,他出身自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这个家族崇尚族内通婚带来的纯净血脉。   为了避免和自己的亲弟弟缔结婚姻,叶菲烈尼在多年前选择主动进入神庙,断绝一切凡尘情欲。   这样的叶菲烈尼,却在阿缇琉丝死后多年成为了足以影响整个帝国命运的教皇,是虫族史上最疯狂的战争机器,其麾下由冥河之子率领的幽灵军团将无数雄虫和雌虫都卷入战争。   他却在最后一战的前夕选择饮弹自尽,将胜利拱手让给以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家族为首的选帝侯盟军。   对此一无所知的阿缇琉丝还在想着,必须尽快向玛尔斯大帝求到通行令去看叶菲烈尼。   蓦地,他腕上终端震动,是关于士官小队的人员变动通知。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这条讯息——   第九军团星历1664年秋季士官小队教练员变动如下:   理论指挥指导员:谢默司·德瑞·尼普顿上将   战斗指导员:列昂·阿列克少将   心理辅导员:纳森尼尔·斯廷法罗斯上校   疑似十月对阿缇琉丝重拳出击。   “你的小雄虫又不在那支小队里,以你的军衔,何必跑去给一群士官当战斗指导员?”谢默司挑眉看向列昂,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宝蓝钢笔,犹疑着没有签署这道申请令。   笔尖涌下的墨汁几乎滴在洁白的文件上。   被他狐疑盯着的列昂沉寂如渊,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淡淡反驳道:“你本来也并非士官小队的指挥指导员。”   “我可没说我的雄虫不在里面。”被他回怼的谢默司翘着二郎腿坐在指挥椅上,全然不在意地笑眯眯道,“我当然是为了接近阿缇琉丝伯爵,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深灰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列昂,眼里是与面上笑意截然相反的冷凝和紧绷。   是一双如冰川般透彻广袤的瞳孔,令人联想到盛大极光下的无边雪原。   寒冷、孤独、沉滞。   “我要动用那个诺言。”列昂无声回望他。   两个强大雌虫的对峙让偌大的军长办公室在此刻显得无比逼仄。   “换一个。”谢默司冷下笑意。   “第九军团的军长也有不遵守诺言的时候么。”列昂讥讽一笑。   “尼普顿族长的一个无条件承诺,你就用在这里?”谢默司冷笑。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当然可以。”谢默司勾唇,手里的钢笔干脆利落地签名,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申请令上,“但你要记住,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这位总是温和低调的军长将申请令递给列昂,拍了拍对方的肩章,似乎是为其掸灰:“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过这一纸文书,身姿笔挺,眉目舒朗:“当然。”   他离开后,谢默司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扑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办公室里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这个词含在唇齿间,脑海中则很合时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丝一起观看的话剧《塞缪尔大帝》。   被挚友背叛,而后亲手将其杀死的塞缪尔大帝。   背后的刺青过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爬满他整个肩背后腰的巨大雾尼神鸟,其巨吻正对着谢默司的胸膛,似乎在用尖喙从后背时刻不停地啄食着他的心脏。   是十几年前,他接手第九军团不久后随便找了个虫族给自己纹的,包括香烟劣酒,都是为了融入这个由底层雌虫组成的军团。   作为勋贵之族的尼普顿,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此时这样性格、习性的谢默司呢。   曾经冷漠傲下、不可屈折、不肯俯首的贵族青年,并不受第九军团的欢迎。   所以他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被自己的部下抛弃,整个营的士兵哗变暴乱。   血光遍地中,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列昂选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护送他回到首都星。事后,作为他大伯的玛尔斯大帝,派遣赫德卫兵将这些哗变者在第九军团斩首示众。   那位手眼通天的大帝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处理这种事情,也是最后一次。”   “通过成为第九军团的军长,去争夺尼普顿族长,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法付诸于现实的话,也终归只是个想法罢了。你比你的兄弟们聪明,但不如他们对自己狠,尼普顿从来不缺聪明人,只缺狠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对你说以上这些话。”   任何虫族在直面玛尔斯大帝时,都会忘却他是一名雄虫,性别在他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比任何雌虫都冷酷,比任何雌虫都冷硬,所有柔软和动摇都早已被其扼杀,是真正的钢铁之心。   事实证明,谢默司也不再需要玛尔斯大帝为他处理这种事情。   哗变事件后,该杀的杀,该升的升,第九军团彻底被谢默司经营为自己的堡垒,他在其中如鱼得水,也仿佛彻底换了个虫。   护送他回到首都星的列昂,也被他许诺会无条件地帮其完成一件事。   为了爬高,他染上过底层雌虫的劣习,而为了爬得更高,他也从善如流地将这些劣习戒去,只剩下满背的刺青。   他用染上劣习证明自己可以和底层士兵一样,又用戒去劣习证明自己到底和他们不一样。   温和有礼的第九军团军长,曾经也像最底层的雌虫一样抽烟喝酒,混迹于最不文雅的香艳场景,见多识广,将以前作为贵族子弟从来不屑接触的事情都见了个遍。   就这样,第九军团里的军官和士兵们被恩威并施,用各种方法被变成他最得心应手的猎犬。   除了列昂。   谢默司把列昂当朋友,早年也真心实意叫过几声兄弟。   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谢默司长舒一口气,眯着眼躺在指挥椅上,如同唇间含着雪茄般慵懒随性。   又是他。   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陌生虫族。   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纯粹热烈的情感。   如此炙热,如此浓烈。   冷漠如列昂,也会无法抑制地在梦境短暂驻足。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全是一个陌生的雄虫,看不清脸,却总是追逐着他,而他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溺毙在对方明亮的眼神中。   构成这个陌生雄虫的,是对方温暖的笑意,身上幽冷的花香,间或能够听懂的呓语。   梦境经常是重复的,偶尔也会变得连贯。   重复的部分是他和这个雄虫温馨的婚后生活,他们恩爱不疑,琴瑟和鸣,像一对模范伴侣,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且也将余生共处。   那个对着雄主低眉顺眼、温言软语的雌虫令他感到陌生,自己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么。   温暖而虚假。   像随时会被叫停的舞台剧,也像重症之人死前脆弱不堪的谵妄。   连贯的部分则是他们的相遇相知,银月般清冷高贵的雄虫主动向他伸手,他则无法心生抗拒地回握,像终于将月辉握入掌中。   而后是数年里从各个星球雪花般飞来的明信片和礼物,他退回后者,只留下了信件,在深更半夜像偷尝圣餐般细细阅读,雄虫丰富广袤的生活情愿分他一半,他却踌躇着进退不决。   无比真实,仿佛是他的亲身经历,让他即便在梦中都无法展眉。   持续了数月的梦境就这样重复着将他困住,他开始焦虑于入眠后那个虚幻却真实的世界。   直到一星期前在雄虫宿舍楼下遇到那位阿缇琉丝伯爵。   仅仅一眼,就让他当晚的梦境有所变化。   梦里,年轻的雄虫在他沉沉睡去后长时间地凝望着他,已经趋近干涸的精神海仍旧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精神力,无数的精神触丝包裹着他,让他狂躁的精神海就此安宁沉稳。   还是看不清。   列昂竭力想要睁眼,却还是看不清那个雄虫的面容。   只有他眼里一点依稀可见的晶莹泪光。   梦里的列昂无动于衷,但此刻处于第三视角的列昂却痛得无法自已。   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   那个雄虫明明那么哀伤,为什么那个没有睡去的雌虫却能够安稳地躺在那里呢。   仿佛尖刀划破幕布,温馨的舞台剧瞬间变得四分五裂,那一点泪光彻底击碎恩爱和睦的假象。   明明婚后生活在梦中重复得更多,企图让他相信,他却总觉得那点泪光才是真实的。   而第二天,梦境又开始像往常一样重复起来。   他想看到更多那个陌生雄虫真实的模样,就必须靠近阿缇琉丝。   已经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列昂半靠在床头,薄被从他身上滑落,线条饱满分明的赤/裸上身让他像一尊沉寂在黑暗中的雕像,胸膛宽阔,肩背舒展。   他想起白天谢默司对他说的话语,唇角勾起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   他没有雄主,谢默司也没有。   所以谈不上对不对得起。    第13章   “各位未来的军官们,请牢记一点:指挥官是军队的灵魂,当你竭尽全力后,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亲和优雅的雌虫上将轻描淡写道,“军规是用来约束士兵的,而非用来约束我们。”   谢默司将此作为 第一节课的收尾,他不欲培养英雄,只想要趁手利器。   这是他和阿缇琉丝不同的地方,也是厄喀德那家族和尼普顿家族不同的地方。   所以厄喀德那常出英雄,尼普顿盛产政客。   两个截然不同的选帝侯家族却保持了多年的姻亲关系。   多么有趣的事情。   已经走出会议室的谢默司并没有离去,而是选择在原地驻足等待阿缇琉丝。   其实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大可以用终端传达给阿缇琉丝,或者正式点,派人告诉阿缇琉丝,但他总是倾向于和阿缇琉丝面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那个小雄虫面前。   无数经过的虫族对他行礼,他则笑意温和地回应。   直至看到阿缇琉丝和他的副官交谈着走出。   连这个时候也要一起么。   冰霜在他眉眼凝聚一霎,成熟英俊的雌虫却对着小雄虫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地对后者说:“中午去我办公室用餐吧,晚了的话,蛋糕上的奶油兔子会化掉。”   捕捉到关键词的阿缇琉丝停下脚步:“我记得塔利亚拒绝打包。”   当然,这条规矩不适用于大贵族,阿缇琉丝也只是懒得为了口腹之欲破坏别人的规矩,所以总是亲自前往。   “不是打包。”谢默司耐心解释,“他们的厨师长被请过来了,所以他们今天歇业。”   他旁若无人地将阿缇琉丝军衬最上面那颗不知不觉中已经松开的纽扣扣上,气息短暂交融间,拇指状似不经意地擦过雄虫起伏的喉结,对阿缇琉丝勾起一个亲昵中透着点坏的笑容:“在今天,整个斯堤克斯只有你能吃到塔利亚的甜点。”   只在首都星开业的塔利亚是全帝国最负盛名的餐厅,和掌管味蕾与宴飨之神同名,由帝国上一任沉湎于声色犬马的君王赐名。   这家餐厅一天的流水达到堪称恐怖的地步,而牺牲如此数额的财富仅为了一道甜点,哪怕是阿缇琉丝也会感叹奢侈。   “就为了一个奶油覆盆子海绵蛋糕?”阿缇琉丝挑眉,扣住谢默司作乱的手。   如果佐伊知道这件事,他会大呼同样是大贵族,为什么你如此优秀?   “也可以是两个,或者其他。”谢默司佯装思考,而后轻笑着说,“看你想吃什么。”   阿缇琉丝现在是真怀疑谢默司也和他一样重生了,对方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待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雄虫该有的。   但如果谢默司真的有前世的记忆,又怎么会选择在世界尽头和他一起用餐,毕竟前者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西兰花。   而他虽然怀疑,却身体诚实地跟上了谢默司的脚步。   见此情景,谢默司的眼里终于透露出笑意。   整个过程里,他没有看夏盖一眼。   那脆弱不堪的精神海,能活几年都是未知数。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谢默司心里划过一瞬,下一秒,他就开始思考怎么逗身边的阿缇琉丝多笑几下。   刚成年的小雄虫,总是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静内敛,而他专门看过对方的毕业照,那张拍摄于军事大学的照片里,黑发黑眼的厄喀德那美人明明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表面矜骄冷淡,实则眼里的野心都快溢出来了。   这才过去多久,跟历经千帆了似的。   “在邀请塔利亚的厨师长来军部之前,我征询了一个虫族的意见,他很支持。”谢默司突然以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   阿缇琉丝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谢默司继续娓娓道来:“那位虫族说我和他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曾经为了一个蛋糕付出了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以赛大帝?”小雄虫反应过来,失笑道。   以赛大帝正是为塔利亚赐名的那位君王,他的王朝颠覆于起义军,而在逃亡途中,这位大帝仍坚持要为自己的雄虫寻来塔利亚的甜点,也因此被愤怒的亲兵们砍下了脑袋。   阿缇琉丝忍住笑意:“太地狱笑话了。”   谢默司则做出“请”的手势:“你负责笑,我负责祷告。”   他话已至此,年轻的雄虫终于忍俊不禁。   沉重的汗水从夏盖额头滴落,已经趋近极限的大脑疯狂地向身体发出警告。   第98个   第99个   第100个!   至此,厄喀德那管家为他安排的100场模拟训练被他彻底打通,无一败绩。   这100个虚拟对手的数据采集源是帝国史上最强大的100名雌虫,来自从古至今的数个王朝,涵盖寒门与贵族,综合机甲驾驶与虫态作战,虽然无法做到百分百精准模拟出原主的实力,但也能达到十之八九。   其中自然包括了谢默司。   这位上将的出场顺序在第89个。   这场模拟训练里,夏盖负伤49处,最终以兜虫形态撕碎对方的虫甲,拔下对方的首级。   随着一声轻微的“砰”,筋疲力尽的夏盖被虚拟驾驶舱弹出,他撑起上半身,汗水顺着黑发滑落,上身肌肉因发力而微微鼓起,腹外斜肌收缩,肋骨两侧的鲨鱼线深刻无比,如这具强大躯体上的片片鱼鳞。   鼓起的腰侧斜肌像两个小小的把手,昭示着强大无比的核心力量,背后绷紧的竖脊肌勾出向下蜿蜒的分明脊沟。   是捶打至完美的肉/体,也是名副其实的人形兵器。   一条带着蕾丝边的满绣毛巾向他飞来,他下意识蹙眉,正欲抓住,却在看清向他丢来毛巾的虫族后仍由那条毛巾落在他的脸上。   视线一时变得朦胧,夏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被掩盖在繁复精美的刺绣之下,那耸立的鼻尖造成的错落光影,让毛巾上的不同面料明暗交织,哑光处是蕾丝和纯棉,反射着淡淡光泽的则是锦缎。   捧着花卉毛巾碟的侍从放下碟子便离去,站在战斗场边缘的阿缇琉丝看着夏盖擦拭湿发,他悠然走到夏盖身边,向其伸手。   后者迟疑了一瞬,俯身探进虚拟驾驶舱,粗暴地拆下读取条,然后递给阿缇琉丝。   金色光屏投射在半空中,从1到100的每一场战斗被倍速播放。   前30场,夏盖基本都能在5分钟内结束战斗,一击毙命,顺手的事而已。   从第31场开始,他将对手割喉所需要的时间翻倍至10分钟。   80场往后,甚至需要花费数小时。   当快进到第83场时,夏盖注意到阿缇琉丝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这场的对手是列昂·阿列克,一个小有名气的少将而已,在这100名雌虫里甚至可以说是籍籍无名。   但却是第一个差点让他折戟的虫族。   巨王虎甲虫。   其虫态以巨型、持/久而闻名。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擅长爆发的兜虫的克星。   是兜虫的克星,但不是夏盖的。   最终胜利依旧在鏖战数小时后属于他,而他出于某种莫名的厌恶,用头角和胸角将其捅了几遍对穿。   格斗来到第89场。   阿缇琉丝再次看到熟人。   他饶有兴趣地放慢速度,时不时点评两句。   “这里,”他示意夏盖暂停,“和谢默司换血极不明智,被君王蛛擒抱咬合后,其獠牙内的生物毒素可以在不接触血肉的条件下直接作用于你的外骨骼。但兜虫的螯钳却无法轻易穿透他的虫甲,这是你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位于下风的原因。兜虫体型小于君王蛛,你的战术应该以消耗蚕食为主,而不是激进互换。”   而在看到夏盖宁愿损失鞘翅也要拔下谢默司的八条腿后,他简直感到匪夷所思。   “除了羞辱对手,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模拟训练里是百分之两百的痛感调节,夏盖剧痛之下神智失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缇琉丝勉强给他找了个理由。   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斗艺术。   等看完这100场生死决斗,阿缇琉丝再次感叹夏盖的强悍肉/体。   夏盖正处于虫族漫长生命中的黄金期,厄喀德那要教给他的就是发掘潜能,并且让他学会在此后的百年中维持此时巅峰期的身体状态。   也只有这样的夏盖,可以成为他计划的关键一环。   阿缇琉丝垂眸,掩去眸中刹那的复杂情绪:“你现在已经有了知晓更多事情并且作出选择的资格。”   “我需要用你做一个持续数年的小小实验,结果可能皆大欢喜也可能不尽人意。”年轻的雄虫云淡风轻地说,“你是最合适的虫族……”   “我愿意。”夏盖并不关心理由,阿缇琉丝需要他,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成为阿缇琉丝的副官已经数个星期,夏盖见过了无数虫族对前者示好。   第九军团的军长更是其中翘楚,他今天中午当着夏盖的面所做的一切,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势在必得以及轻蔑不屑。   夏盖一度被妒火和愤怒掌控了心神,绝不承认自己是败犬。   只有精神海输给了他而已。   同为兜虫的管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训练之余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在为之生死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年轻的雌虫要自己去掌握。作为过来人,我可以给你点建议:去成就他的辉煌,去成为他史诗中悲剧的部分,去做到人人提起他就会想起你的程度。所谓忠诚,先忠于他,再成就他,他是征服冰川雪原的勇士,你就要是勇士手里陪伴他最久的利刃。在让他成为王子这方面,你比不上国王,但在让他成为勇士这方面,国王比不上你。”   这就是夏盖独一无二的价值,是他有别于其他任何虫族的价值。   “你不问问是什么实验么?”阿缇琉丝轻笑。   夏盖俯身从碟中拾取折叠整齐的干净毛巾,然后半蹲下为阿缇琉丝轻柔拭去其手上沾染的读取条机油,抬头凝视那张美艳面容:“你对我说了需要,所以其他的任何就都不再重要。”   是完全予取予求的献祭者。   阿缇琉丝的心轻颤了一下。   他想起前世夏盖为他而死,原本庞大的血肉之躯怎么会被量子炮炸得只剩下那么小小一个呢,像一颗枯萎的小小心脏,孤独地缩在漆黑虫甲里。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回望夏盖,看着那张英俊桀骜的脸,轻声说:   “所有虫族都知道,千年前雄虫出生率跌至零点,生死存亡之际,神教在旧庙神墓里发现代号西弗的神蜕。”   “这具神蜕为虫族送来了提高雄虫出生率的技术,帝国称之为神迹。”   “此后百年,神墓里相继出现第二、三具神蜕,祂们为虫族带来关于雄虫精神力的辛秘。”   “然而民众不知道的是,神墓里其实不止三具神蜕,代号巴德尔的第四具神蜕,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发现。”   “而我要做的一切,都和这具不曾告知外界的神蜕有关。”   “和我一起,去成为神迹。”   “成功,则这个世上神明再现,失败,则和我一起死亡。”   容光绝艳的雄虫对他说:——   和我同生共死吧,亲爱的副官。   是夏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邀请。   但他在心里说,不可以。   利刃只能有一个勇士,勇士却不能只有一把利刃。   哪怕是共死的困境,他也绝对会找到让阿缇琉丝活下去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任何结果。   只要明月曾经照拂于他,只要他曾经融入这光辉之中,那么惨烈的死亡也会是嘉奖。   他会成为阿缇琉丝史诗中悲剧的部分,却绝不会让史诗终结。   他做到了自己的诺言。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第14章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组成名为安提戈涅的这座城市,但其中心位置却矗立着仅有三层的盖亚宫,盖亚宫附近则是著名的神教新庙建筑群、九座军部大厦以及行政厅。   这些建筑按照权力辐射的顺序簇拥着盖亚宫。   更外围的则是贵族居住区、中央商务区以及一系列以帝国中心疗养院和帝国医院为代表的医疗系统。   此时位于帝国医院的阿缇琉丝和夏盖本该出现在军部,出席由列昂·阿列克少将进行授课的战斗训练。   但军部的战斗训练对于两人来说并没有实质意义。   此时的阿缇琉丝已经经历了前世十年戎马倥偬的军事生涯,夏盖则正接受着老管家为他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   所以走出提丰城堡的战斗场后,阿缇琉丝沉吟片刻,便让夏盖驾驶着他的飞行器来到帝国医院。   他来这里,是见一个人的。   “精神海是精神力的温床,当精神力快速流失,精神海就会变得单薄脆弱,这在雌虫身上体现为‘精神海崩溃’,在雄虫身上则称之为‘精神力衰竭’。”   “可以将精神海与精神力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土壤与植被,而雌虫空有精神海,精神力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稀疏的植被无法防止水土流失一样。这是雌虫上万年进化过程中的缺失,广袤的精神海和稀薄的精神力完全失衡,甚至让人怀疑是朱庇特和虫族开的玩笑。”   “那么,雌虫如果要拥有一片宽厚深广的精神海,则需要雄虫的精神力灌溉或者十分严格细致的精神海疗养。”   “从降低整体医疗成本的角度而言,雄虫无疑最具有性价比。但需要注意的是,雄虫的精神力是一个固定的数值,用从α到ε的五个等级进行区分,所以在灌溉过程中,精神力只是流经雌虫的精神海,最后还是要回到雄虫体内的。灌溉的循环过程需要雌虫精神海对雄虫完全开放,对雄虫的要求则更高。”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导师当初建议《婚姻法》强制规定雄虫只能拥有符合自己精神力等级的雌侍数量。这是为了保护雄虫,如果没有这一规定,多少雄虫会‘自愿’拥有数不清的雌侍呢?”   “总而言之,我们坚决反对雄虫对雌虫的单向精神力灌溉,这将极有可能导致雄虫的精神力衰竭,所以,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必须被强制取缔。”   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雄虫医生正在给婚姻生育部的官员们进行培训,讲到激动处连脸上的眼镜都差点飞起来。   直到他的助手前来敲门,伊桑才匆匆结束了这场已经持续数个小时的科普培训。   他已经知道来人身份,但在看到阿缇琉丝的那刻还是露出惊喜的笑容:“军部今天放假么?”   “我请假了。”阿缇琉丝撒了个小小的谎。   也不算说谎,他在心里纠正,只是临时决定没有提前通知军部而已,这点小事管家可以搞定的。   前世直到死前,伊桑仍在拼尽全力地寻找治疗方法,首都医科大学的天才研究员怎么会不知道当时的阿缇琉丝已经无药可医了呢,只是拒绝相信而已。   即使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无法接受失去挚友的事实。   在精神力研究领域,伊桑的团队在全帝国都是最具权威性的,他继承了导师的衣钵,年纪轻轻却足以被称为泰斗。   阿缇琉丝此行除了叙旧,也是为了得到一个针对夏盖精神海的详细灌溉计划。   他的精神力,到底可以影响雌虫的精神海到何种地步,关于这个问题的实验曾经贯穿了他的一生。   那么,就让他亲自来进行这个实验。   其存在始终被死死隐瞒的第四具神蜕,到底能否像西弗一样扭转这个帝国的命运。   “十分典型的教科书式兜虫精神海。”伊桑一边翻阅着电脑上的影像图,一边征询阿缇琉丝和夏盖的意见,“我可以让我的学生进来看一下吗?兜虫的精神海太少见了,毕竟……”   毕竟兜虫因其脆弱的精神海,是著名的短命种。   夏盖无谓而冷漠地忽视了这句话,全凭阿缇琉丝做主,而后者则无情拒绝。   于是伊桑带着怨念告诉阿缇琉丝,具体的方案要下个月才能出来。这位具有狂热研究精神的医生央求自己的好友:“让我看一下你的精神海吧,就一眼,好不好?”   “佐伊那个笨蛋能跟着你去军部,还和你住在一个寝室,你却连精神海都不让我看一眼!”伊桑要闹了,“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怎么这么偏心。”   偏心的阿缇琉丝思考了片刻,安慰道:“有时候不忿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有误,你可以和叶菲烈尼比一下。”   这位连神教新庙的殿门都出不了一步,要见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伊桑于是偃旗息鼓,心中暗自庆幸没让学生进来看到刚刚这一幕:“笑死,其实我也没有多想看,还有,你真的很装。”   很装的阿缇琉丝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而为了弥补伊桑,他向对方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伊桑矜持地思考了一秒就迫不及待地答应。   “我要去塔利亚!”学术蝗虫如是要求。   但很可惜,他们今天并不营业。   等阿缇琉丝回到军部,时间也即将来到九点。   终端震动,是来自军部的讯息。   这条讯息的大致内容是,因他和夏盖缺席了下午的战斗训练,所以负责这门课程的教练员将和他对接,他需要向前者说明理由,如果不够充分则需要扣除考勤绩效。   但他懒得看完,在看到第一行事由后就左滑删除。   所以当他接收到列昂的讯息时,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愣怔。   十分简洁的讯息。   明日下午七点半第九军团811会议室,面谈缺勤。——列昂·阿列克   很熟悉的语气。   前世婚后,列昂为数不多给他发的讯息,都是以这种冷淡命令的口吻。   这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时间回到了十三年后。   而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像十三年后那般对这条讯息置若罔闻。   那场婚姻曾经持续三年,在最后的一年里,他们几乎是相看两厌。   所以,阿缇琉丝最擅长的就是应对列昂的冷漠,只要报之以漠视就好,只要假装不在乎,那他就是真的不在乎。   但他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前世的列昂。   反正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垂眸看向终端,平淡地将这条讯息左滑删除,面容沉寂,皎皎如月。   而终端这头的列昂,始终等待着回信。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   现在这个时候,年轻雄虫应该都还没睡?   他有些不确定。   所以寝室里的尤利西西收到了这样一条讯息——   尤瑞,你的舍友都睡了吗?   下一秒,一个通讯请求就弹到列昂脸上。   他蹙眉接通:   “哥,你要和我打电话吗?我舍友都出去啦。”   终端那头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短暂的沉默后。   “……没事,冬天快到了,注意保暖。”   还是这样。   兄长般关怀的语言。   尤利西西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破血肉。   列昂待他极好,明明只是养兄却做到了无数真正的兄长都做不到的事,在贫民窟里拼了命地把他保护得一根手指头也没有被那些心怀不轨的雌虫碰到过,而后又靠着自身军功把他带到了首都星。   年少时给他庇身之所、果腹之食,成年后给他自由和尊严,带他脱离泥沼。   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对着那个强大俊美的雌虫叫一声“哥。”   这样的雌虫,怎么可能只将其当成兄长。   所以在尤利西西成年的那个夜晚,面对因疲于军务多日而伏案小憩的列昂,他看着那银色月光下英俊冷硬的面容,颤抖着俯下身。   然而未等他成功,他那名义上的兄长便已察觉到他的靠近,猝然醒来。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如此冷酷地直视他。   像猛兽不加掩饰地打量猎物。   如此直观的冷漠与残酷让他瞬间清醒,他顶着列昂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几乎双脚发软,却依旧强撑着说出心中无法压制的情感。   不是幼弟对兄长的孺慕,而是雄虫对雌虫的情愫。   他到现在还记得列昂的反应——   如遭重击,不可置信。   然后便是坚定而决绝的拒绝。   那个陪了他十几年的雌虫对他说:   你只是没有分清依赖和喜爱。   而他被拒绝后破罐子破摔,哭闹着向对方索吻的举动让列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理他。   直到雌父的祭日。   直到他突然想起,雌父为何而死。   贫民窟暴乱那日,雌父为了救兄长而死。   原来,死去多年的雌父早在冥冥中用恩情替他绑住了兄长。   当尤利西西看到兄长的眼里再次浮现那熟悉的愧疚自责后,这个柔弱的雄虫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强大,原来自己一直掌握着轻易令眼前雌虫丢盔弃甲的武器。   对不起,雌父。但是我真的不能失去哥哥。如果你知道的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吧。   我必须抓住哥哥。   他在心中歉意地流泪,嘴上却对列昂说:   “哥,我想雌父了。”    第15章   第二天,特意将所有军务提前处理完的列昂在会议室等到八点半,却始终没有见到阿缇琉丝。   他应该感到愤怒,然后上报监察长,毫不留情地扣除这名士官的考勤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低叹一声,头一次对一个雄虫感到无可奈何。   阴魂不散。   阿缇琉丝冷脸看着眼前的雌虫,此时的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却很不巧地在宿舍楼下撞见列昂。   不,不是巧合地撞见。   而是列昂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阿缇琉丝额前碎发微微凌乱,带着湿润汗意的发丝垂下额角,被他随手往后梳起,眸如寒星,鬓若刀裁,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令周围路过虫族驻足惊叹。   他上半身是还未换下的贴身作战服,肩背肌肉的训练痕迹因此被一览无余,骨肉停匀,起伏有致,从胸膛延伸至腹部的线条骤然收进劲瘦紧窄的腰肢,下身宽松的军裤则被收束在军靴里,显得身高腿长。   他原本正与身边的虫族交谈,唇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直到他看见列昂·阿列克。   如明珠般熠熠生辉的小王子瞬间收住笑容,却仍保持了基本风度,没有像初见那般忽视这位雌虫少将:“阿列克少将,军部应该已经通知你了,此后的战斗训练我和夏盖都不必参加。”   目睹了他变脸全过程的列昂微微一滞,选择避重就轻:“之前的战斗训练,你都有参加,如果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告诉我。”   面容俊美深邃,冷冽如雪的少将思索了一下,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可以改变……改变课程方式,我是说,这么多年过去,战斗训练确实应该革新,你有什么建议吗?”   “少将先生,如您所说,我对你有意见,所以不必征询我的想法。”年轻的雄虫认真回复他,此时此刻,微凉的夜风已经让前者身上的汗意彻底冷凝,原先在阿缇琉丝身上冒个不停的鲜活生气也黯淡下去。   列昂一时失语,那句“我可以改”被含在唇齿之间,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看着站在幢幢树影里的小雄虫,对方像站在冷寂的深海中,眸中粼粼光亮则是海底唯一一点微光,也像黑暗中一朵冷冷淡淡的白郁金香,又冷又香,极秾极艳。   似乎他的靠近,只会让这个雄虫感到不耐。   可在不耐之下,还有难以察觉的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为什么。”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没有为什么。”阿缇琉丝冷淡回复,树影落在他的面容上,像黑纱轻掩珠宝,无法遮掩炫目容色,只能使其辉光变得朦胧,“也许只是我的耐心正好用光了而已。”   只是他的耐心正好在前世被彻底消耗殆尽。   是这样么。   列昂低声说。   他没有明白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什么故事,却由衷感觉有什么东西和他彻底失之交臂。   而他不知道,其实是成百上千次的错过和那最后唯一一次的失去。   早早入睡的列昂几乎是用迫不及待的心情去迎接今晚的梦境。   今晚,他会看到什么。   抱着这样的期待,列昂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满目刺眼的雪白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看到身穿黑金礼服的自己行色匆匆,在巨大落日下奔跑着赶赴,直至在帝国医院最高层的病房停下。   恰逢傍晚,安提戈涅的黄昏如以往无数次那般美丽宏大,沉沉落下的日光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鎏金,在昏暗中散发着生命最后的一点余辉。   他看着自己在那间病房门口驻足不前,神色冷漠。   昏黄的余晖落在梦里列昂的脸上,他看到的却不是漠然。   而是很多年都没有再在这张脸上出现过的恐惧。   面无表情,容色冷淡,眼里是没有任何生机的空洞,徒劳无功地试图勾起唇角,却只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   在害怕什么呢,病房里又是谁呢。   梦境外的列昂静静看着自己,算不上清醒的意识却在朦胧间想告诉那个静默驻足的高大雌虫——   快进去吧,不要再错过了。   确实不会再错过了,因为这是两世唯一一次的失去,在这之后阿缇琉丝再也不曾属于过他。   他看到自己终于进入病房,在看到病床上槁木死灰般的雄虫时,却是明显松了口气,似乎终于成功赶赴,而非面对一张空荡荡的床。   梦里的自己说,我来看你。   缠绵病榻的雄虫仍旧看不清面容,他却能感受到对方抬首时的笑靥如花与心如刀绞:我与阁下的婚姻也许就走到这里。   仿佛天光大白,醍醐灌顶。   困扰了他数月的巨大梦境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无法掩盖祂冰冷的本质。   梦里他与这个陌生雄虫缔结的婚姻,原来从不曾相濡以沫过,遍地狼藉、无法维系才是这场婚姻的真相,此前数月在他梦里不断重复的所有琴瑟和鸣都是假的,是追悔之人梦寐以求的幻想罢了。   巨大的恐慌在那个雌虫低头查看终端时被他垂眼隐藏,等再次抬首还是无懈可击的冷漠与凛冽,脱口而出的颤抖尾音是这场完美伪装的唯一漏洞:“为什么?”   这一刻,梦外的列昂甚至希望那个雄虫的回答是诸如变心之类的理由,但却不是。   而是比变心更将他千刀万剐的理由。   那个雄虫对他说的是:   我快死了,所以放你自由。   比在战场上被流弹击中心脏还要痛苦百倍,没有任何一种肉/体上的痛苦可以与此比拟。   像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撕去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世间这一巨大熔炉锻造得无隙可乘,任何武器都无法令其俯首,却唯独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雄虫从来不是想要让他俯首的武器,而是柔软甜蜜的温床,是童年永远只在幻想里出现的漂亮糖果,他不懂珍惜,不懂怎么才能将其握在手里,所以现在这颗糖果变得不再丰润甜美。   只剩一张亮晶晶的玻璃糖纸。   现实里安眠于床榻之上的列昂如同畏寒般抱住双臂,企图捂住漏风的心脏。   梦境里站在小雄虫床边的列昂佯装无事,强装镇定地低头去看震动的终端,好像对这句死亡宣告满不在乎,急切地寻找着能够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行,哪怕让我在这一刻死掉都可以,但是唯独不要让我直面这一切。   处于第三视角的列昂盯着自己那张冷漠的脸,逐字逐句地翻译他脸上神色。   原来梦里的他是一个懦夫。   列昂几乎是惨然一笑,那么,失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那个懦夫转身从病房里离去,想的是,下次吧,等下次我——   但其实下次他也只会这么想。   无法接受这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行将朽木的事实,所以用无数次的逃避和背影去回复那双曾经饱含爱意的眼眸。   没有下次了。   目送着他的离去,病床上的小雄虫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   放在被褥上的消瘦双手却颤抖了一下。   这座天平,终究还是没有向他倾斜。   如此细微的动作,被梦境外的列昂尽收眼底。   视角并没有跟随梦里的自己,而是依旧停留在病房内。   所以,被梦境里的列昂极力逃避的场景,在此刻被梦境外的他亲眼目睹。   他看着那个小雄虫亲手关掉象征着挣扎求生的抢救按钮,看着他孤独地蜷缩在病床上,看着他低声喃喃自语,嘟囔抱怨着体内疾患,并不公正地说自己是懦夫。   最后,他看着小雄虫永远地沉沉睡去,始终氤氲而模糊的面容在晚星下变得清晰无比。   果然如此。   看着那张意料之中的昳丽脸蛋,列昂终于抬手拭向眼角,在心里轻轻地说,阿摩不是懦夫。   永远都不是。   他从梦境醒来,摸到眼角一阵冰凉湿意,心知以后的每个夜晚,自己或许都将再无法安眠,可又怎么抵去梦里阿缇琉丝始终未曾舒展的眉眼。   太过真实的梦境,已经让他怀疑是否是未来的预演,他和那个姝丽冷淡的小雄虫,真的会走向梦里的结局么。   他无法从碎片化的梦境里得到更多信息,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和阿缇琉丝相遇,然后便是婚后他冷漠恶劣地对待阿缇琉丝,直至对方死亡也未曾和解。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对待阿缇琉丝,阿缇琉丝又到底为什么会早亡。   也许彻底的远离,能让一切悲剧都在还未发生之前便得以终结,他眉眼沉沉地想。   可是,无尽的遗憾和悔意从四肢百骸传来,他真的舍得远离吗,而就算他远离了,他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般继续眼前的生活吗。   他做不到的。   阿缇琉丝对他说出离婚时那疲倦释然的神情,让列昂没法原谅自己,也让他心甘情愿地赎罪与忏悔。   远离那个小雄虫就好像远离了生命的意义,靠近他就好像靠近了不惧死亡的理由。   那么只要他保护好阿缇琉丝,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绝不伤害他,永远爱他信他,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一世的列昂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因为这莫名的梦境,他得以在一切伤害发生之前将其挽回。   他终于在合适的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没有如前世般内耗于多年的自我折磨。   前世与阿缇琉丝的相遇既是太晚也是太早,晚于他已经将恩义视为自己人生的意义,又早于他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被困在窒息的情感里多年,他是爱的劣等生,用了好多年才想明白其实爱很简单,就像阿缇琉丝曾经对他那般。   此刻的列昂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阿缇琉丝,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比阿缇琉丝更重要。   在此后的生命里,他确实践行了自己的决心。   但是爱的机会不曾降临到他身上第二次。   曾经用生命教会他爱的那个雄虫,今生再也不会为他停留。    第16章   一切都如前世阿缇琉丝的预料,即便他亲手捕获灵巫,也无从得知后者最终的下场。   灵巫的处置权仍旧被雄保会、神教和军部三方来回拉扯,   “简直是奇迹,自从成为阿缇琉丝上尉的副官后,夏盖的精神海就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我不认为寻常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帝国医院的最高机密实验室内,数个研究员向光屏内的军官汇报着研究进度。   虚拟光屏上的军官神色冷凝,他看向实验室里静坐不语的负责人,他虽然来自军方,在许多事情上也不得不听从对方的。   长相平淡的负责人坦然接受他的打量,提出要求:   “我需要那个灵巫。距离阿缇琉丝成年已经过去两年,他对精神力的运用在战场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我没法研究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只有亲身感受和他同一等级的精神力,实验才能继续推进。”   “你远比我清楚精神力本源移植象征着什么,我看你已经疯了,居然想要主动接受灵巫的移植,如果他在自己的精神力里留了任何后手,你就是十死无生。”   “疯?”雄虫研究员微笑道,“谁没有疯?你居然认为自己很正常么?巴德尔工程进行的这几十年,参与其中的正常人早就死完了。我现在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异教徒的大脑而已,你不会告诉我军部没法做主吧?”   “……这件事得向上级请示。”   “看清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实验室里永远轮不到你指责我。”上一秒还面带微笑的雄虫研究员下一刻就沉着脸,阴沉地说,“你以为只有你有良知和道德?只是我替你做了这些事而已,正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能免去良心的谴责。况且单论你做的事情,你真以为自己就能对得起阿缇琉丝?背叛不分大小,你觉得他会单独宽宥你吗?”   他知道的。   军官痛苦地熄灭光屏,手掌攥拳直到五指发白变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对不起阿缇琉丝而已,多少个煎熬难耐的夜晚,他用自己是在拯救虫族来宽慰良知,企图获得片刻安稳。   唯有神明之躯才能对抗神明,他们殚精竭虑地“造神”,也不过是为了从塔尔塔洛斯神教手中,为这个国家求得一条活路而已。   可是要怎么才能原谅自己呢?   二十多年前被送入神墓的雄虫幼崽,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所有真相,而等到那一天,他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阿缇琉丝。   阿缇琉丝不得不承认,夏盖从老管家那里学到了很多,至少在好几个月前,他还不放心将自己所有产业交给夏盖打理,生怕自己第二天起床就成了帝国最贫穷的伯爵。   但是现在,具体负责各块产业的执事们已经对夏盖俯首帖耳,而后者也确实没有让阿缇琉丝失望。   他学得很快,完全拿出了拼命的势头,面对阿缇琉丝好奇的询问时却只是请求后者更信任自己一点。   “雌虫总是有自己的秘密。”老管家对此见怪不怪。   没有多少虫族可以抗拒厄喀德那的权势,权力和金钱永远是最刺激人的东西,想让一个人上进,就给他展示财富,让他体会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快感。这是老管家的理解,也是厄喀德那家族的训狗策略。   而从夏盖的角度,忙碌紧张的生活可以让他无暇思考自己的虫生,而或许虫生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在这里见到了更广袤的天地,在军队之外,原来有无数事情都可以去做,只是有一个雄虫告诉了他并且支持他去做这些事。   生命确实如阿缇琉丝所说,只要仍旧向前流淌,便有无数可能。   遇到阿缇琉丝,绝对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结束了一周的训练,被阿缇琉丝安抚着精神海的夏盖昏昏欲睡地想到。   就这样,夏盖跟随阿缇琉丝开启了被后世无数虫族称颂的军事生涯,每当有虫族提及这位日后官至少将的贵族雄虫,都必定想起他身边这条鹰犬。   第一年,夏盖取得了阿缇琉丝的信任,成为后者在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他发现在自己忙碌的这一年里,阿缇琉丝和第九军团的列昂少将似乎越走越近,他以为这是军务的需要。   第二年,尼德霍格一族入侵帝国东部星系,夏盖跟随阿缇琉丝将这些六翼恶龙赶出斯堤克斯,他注意到自己的长官收集了很多漆黑完整的龙鳞,随信寄给某位雌虫。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已经晋升为少校的雄虫军官伏在写字桌上,难得戴起无框平光镜的阿缇琉丝在昏黄灯光下用羽毛笔一字一句写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第三年,曾经被帝国征服的法夫尼尔骑士长在自己的领地内造反,阿缇琉丝和夏盖鏖战数月,终于在冬季将其平定,夏盖为自己的长官抱来轻薄细腻的毛毯,却被对方摆手拒绝。   穿着深黑色制式大衣的雄虫走进白茫茫的荒野,挺拔的鼻尖被冻得微红,两片鲜红的嘴唇只要开启就会呼出一片水汽,黑发黑眼的雄虫军官面如白玉,唇瓣嫣红。   他让夏盖为自己拍摄了一张捧雪的照片,然后发送给位于另一颗星球的列昂少将,贴心地附上文字:“以防你今年没有见过大雪。”   身姿挺拔的阿缇琉丝站在茫茫雪地中,额前碎发微微垂落,因深黑军服而带来的整肃气质被冲淡,意气风发、生动英俊,漆黑皮手套下露出一节莹白腕部,和掌中捧起的雪色殊无二致。   这张照片,被多年后的列昂在入睡前无数遍地摩挲与凝望,期待其中的雄虫能够入梦再见。   “这条项链,好像是尼德霍格的龙鳞?”上级的眼神很准,尽管列昂已经藏得十分隐蔽,还是被其一眼认出,“那个小伯爵送的么?”   列昂点头,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紧贴胸膛的冰冷鳞片,在想到那个雄虫时,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确实来自阿缇琉丝。”   第一军团的阿缇琉丝正在追求列昂·阿列克的事情在军部虽然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却也有不少虫族知道,而第九军团的军长谢默司就是其中一位。   “你那个小竹马知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办?”谢默司一脸调侃,看好戏般说道,“帝国可只允许雄虫有雌侍,没允许雌虫有雄侍,你想让他们俩谁做地下情人?”   是有遗憾的。谢默司嘴上调侃着列昂,心里却感到一点微不可查的遗憾。为什么会选中列昂呢,他只想了一瞬,便无聊地一笑,不再去想这无意义的问题。   “我只把他当成朋友,自然没有不可以让尤瑞知道的理由。”沉默片刻,第九军团的副军长诚实地说。   说实话,这条项链,尤利西西也有一条,因为列昂希望这个从几岁起便和自己一起流浪的小雄虫能够长成一名勇士。   对此谢默司则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对方的话。   自己这位好友确实没有接受厄喀德那伯爵的追求,但是,列昂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带领的部队永远能第一时间领取军需,伤病员总能及时接受治疗,没有缺过任何一次后勤,为难了无数雌虫的监察长为什么唯独对他和颜悦色。   这只是大贵族能力辐射出来的一面,只因阿缇琉丝多看了列昂几眼,自然有虫族替他鞍前马后地料理一切。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列昂少将以同样的语言回复尤利西西。   “阿缇琉丝少校是我军中好友,这些龙鳞就来自于他。”彼时列昂的薪资早已足够他和尤利西西搬入首都星安提戈涅的别墅里,他们终于实现了儿时不再颠沛流离的愿望。当被问起脖间的项链,他坦然对尤利西西如此回复。   小雄虫弯着杏眼对他甜蜜微笑,心里却拉响了警报:“是上次给你发照片的那位少校吗?”   “你看到了?”容色冷漠的雌虫压低眉心,冷冽的嗓音下意识带上点压迫,“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终端的?”   身为军人的天性让他对被窥视终端这件事格外敏感。   “对不起,哥。”尤利西西从善如流地认错,“我只是太关心你了,所以那天不小心瞥到了你的终端。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了。”   雌虫那张俊美深邃的面容却依旧带着怒意,沉默地看着他。   “哥,你原谅我吧,我只是太害怕一个人了,雌父去世后我们一直相依为命,我太害怕你丢下我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位少校,至少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尤利西西讨好地去拉列昂的手,试图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唤起列昂的怜悯和愧疚。   毕竟雌父是为了保护列昂而死。   果然,雌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松动起来,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任由尤利西西靠在他的身边,第无数次承诺余生绝不会让尤利西西一个人。   可是这次,雪中被冻得面容微红却依旧对着镜头轻笑的阿缇琉丝无端地在他心头出现,怎么也挥之不去。只是好友而已,列昂轻轻地对自己说,也只能是好友。   他唯一不能令之失望的,只有身边的尤瑞。   他终于放弃去想那个总是眼含笑意的雄虫少校,如此冷酷,如此坚定,如同从未犹豫。    第17章   从法夫尼尔荒原回到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前往罗萨蒂亚元帅的办公室述职,这位元帅出于担心自己的虫崽,要求阿缇琉丝每次征战结束必须让自己看看。   确认完阿缇琉丝没受什么大伤后,他递给前者一份纸质文件,沉吟着说:“在这上面签字,然后递交给总参谋部。前几年的全军竞赛没有多大意义,但今年取得金奖的军官可以组建自己的特战营,既然你想参加,就做到最好。”   全军竞赛是军部每年举办一次的盛事,在其中击败对手是帝国军人能拿到的最高奖项,分为士兵组与军官组,而前几年举办竞赛时阿缇琉丝正好都在外征战。   在全军竞赛取得金奖几乎是每个军官晋升为将官的必经之路,现如今帝国多位赫赫有名的将领都曾在其中留下名字,九大军团的所有军长甚至都是金奖获得者,其中第九军团军长留下的记录至今无虫打破。   罗萨蒂亚元帅背对着阿缇琉丝站在窗边,他看着窗外如遍地碎钻的高楼灯火,这栋俯瞰周围所有建筑的军部大厦象征着第一军团无可匹敌的至上荣光,邻座则是稍矮一头的第八、九军团大厦。   “另外,我听说你最近和第九军团的阿列克少将走得很近。”年长的雌虫看着夜空,目光沉沉,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随意,“在正式步入婚姻前多接触雌虫不是坏事,我希望你不是认真将那个雌虫作为婚姻对象。”   “雌父,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他吸引我,所以我靠近他,就这么简单而已。”阿缇琉丝在心里衡量雌父的怒气值,斟酌着字句,“我只知道,我目前不愿意将其他雌虫作为婚姻对象,更不愿意将列昂作为婚前的玩伴。”   “那你知不知道,他身边一直有个雄虫?我和你雄父都能接受你玩闹,只要你开心,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一个拥有过雄虫的雌虫,我们绝不接受。”   罗萨蒂亚元帅攀着窗板的手几乎在极其坚硬的金属上留下指印,显然是震怒到极点,他再也按捺不住地转身怒视阿缇琉丝:“一个从贫民窟爬出来的雄虫,能干净到哪里去?和这样的雄虫作伴,谁知道列昂·阿列克的精神海有多肮脏,你不嫌脏我都觉得恶心!”   虽然列昂从来没有对阿缇琉丝提起过尤利西西,但暗中早有无数虫族用各种手段向他透露尤利西西的存在。   他知道那个雄虫,对方的雌父收养了列昂,在一次暴乱事件中为了保护列昂而死,从此尚且年少的列昂就带着年幼的尤利西西在神弃星挣扎求生。   但是他相信列昂绝非对他无情,冷漠如雪川的雌虫,会在看向他时带上笑意,会手写回复他的每封信件,会将他赠送的龙鳞挂于颈间,会认真夸赞他发送的每张照片。   如果说初遇让他对列昂抱有了兴趣,那么接下来的每次交谈和相处都让他更深地看到这个雌虫不曾对外展开的内在,是冷冽的雪,也是自由的风。   “我相信列昂,如果他已经和那名雄虫确定了关系,那么我不会有靠近他的机会。”阿缇琉丝眼神坚定,坦然看着气头上的罗萨蒂亚元帅,面如桃花的小雄虫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后者脑子嗡嗡响,“这是我和列昂之间的事情。”   “放屁!”保持修身养性多年的罗萨蒂亚元帅简直暴跳如雷,“你以为雌虫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会天真到相信雌虫!我和你雄父就应该早点让你接触这群混蛋,你也不至于对他们抱有幻想!”   罗萨蒂亚在极度的震怒中甚至对着阿缇琉丝扬起了手腕,却到底没有挥下去,毕竟他最想打的虫族不在这。   他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让阿缇琉丝离去,随后通过终端将谈话结果告知兰因。   “让阿摩自己去经历,他才会明白这些道理。”终端那头的兰因淡淡笑道,“我们无法教给他的事情,总有虫族要教会他。不要为难第九军团那个雌虫,让阿摩知道,最终惨烈的结果没有任何外力因素,他所追求的爱情本质就是这样。”   那个雌虫甚至不敢让阿摩知道自己青梅竹马的存在,兰因大公轻蔑一笑,所谓爱情从来不可能诞生于刻意隐瞒之中。   全军竞赛将九大军团的所有参赛虫族打乱重组,来自九个军团的数个兵种随机组合,四人一队,竞赛项目包括射击、越野、生存、战术、机甲驾驶和特种训练。   奖项只颁发给个人,完成所有项目总耗时最短的团队直接每人获得100个积分,其他团队每人按档次加分,队伍中个人视表现情况获取额外积分,团队积分占比百分之四十,个人积分占比百分之六十,最终按照积分数量评定出一名金奖、两名银奖、三名铜奖和五名优秀奖。   其中机甲驾驶项目可获取最高额外积分20个,射击、越野、特种训练项目表现优秀者加10个,其他项目加15个。   位于总参谋部的超级计算机经过三天的计算调整后,将队伍名单发送给各个参赛者,在结合参赛者往年绩效考核的基础上,确保每个队伍的成员来自不同军团且队伍总体实力持平。   所以阿缇琉丝收到的名单是:   阿缇琉丝、夏盖、佐伊、拉雪奎尔。   其中阿缇琉丝和夏盖被代号为船长的超级计算机划分为优秀者,拉雪奎尔被划分为平均者,佐伊则被划分为超级不合格者。   “这是一种歧视!”老实人佐伊在看到名单和等级划分的瞬间嚷嚷道,“不是,船长什么时候有超级不合格这个等级划分了?我记得去年我还是不合格。”   “因为您已经连续五年被划分为不合格者了。”来自第八军团的拉雪奎尔好心地解释,这位棕发雌虫在佐伊身上看到了自信,原本和阿缇琉丝以及夏盖同队的压力瞬间减轻,连带着对佐伊也颇有好感。   佐伊哑然,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嘴里说着什么“雄虫的不合格不算不合格”“雄虫的事怎么能叫不合格”之类的话,队伍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在正式参赛之前,每个队伍有12小时的熟悉时间,这个时间十分严谨,小于船长计算得出的各个军团人情往来打招呼所需的平均最短时间。   这次竞赛金奖吸引力很大,毕竟全军有资格组建特战营的虫族五个指头都数得出来,所以参加的高级将领如过江之鲫。   12小时后,来自九大军团的239个队伍前往位于帝国北部的玛纳星,被星舰随机空投到各个出生点。在他们双脚离开星舰的那一刻,位于左臂的监视器正式开始计时。   “你去年也是这么发挥的?”好脾气的拉雪奎尔忍不住额头爆出青筋,他眼睁睁看着佐伊一个十枪全空、两个十枪全空、三个十枪全空……   第一个项目是降落后射击,考察包括军部主流二十余种制式武器在内的枪械射击,参赛者要在落地后瞬间进入射击状态,每个枪靶在距离参赛者十分遥远的位置以音速移动,射击者需要以多种姿态持枪射击。射击结束后,是近战狙击和超远距离狙击,而无论是哪个靶子,都被佐伊完美躲过。   “啊,我吗?”佐伊无辜眨眼,“去年我射到队友的靶子了。”   导致全队射击项目成绩作废。   “反正我也射不中几个,直接乱打可以减少浪费在射击上的耗时,明明是为了团队牺牲自我。”佐伊胸有成竹,心里的小算盘啪啪作响。   “射击项目除了耗时,还要看环数,我的主啊。”拉雪奎尔扶额哀叹,好在阿缇琉丝少校和夏盖上尉枪枪满环,自己的平均环数也相差不大,勉强可以拉平一点佐伊的环数。   个屁。   分明是一点也拉不平。   枪枪满环虽然罕见,但参加全军竞赛的虫族都有几把刷子,仍有至少五分之一的队伍有一名成员可以做到。   拉雪奎尔心中默念,相遇即是缘分,万一佐伊在其他方面天赋异禀呢?他要相信,能参加全军竞赛的虫族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而在接下来的越野项目中,佐伊让拉雪奎尔见识了什么叫做步履蹒跚,他甚至怀疑佐伊其实是个老年雌虫,只为接近阿缇琉丝少校所以乔装打扮成年轻虫来参加全军竞赛。   在三人穿越攀爬完所有复杂障碍地形后,佐伊哼哼唧唧地抱着横木,身残志也残地在泥浆里打滚,像一条绝望狂蛆无助地扭动身体。   拉雪奎尔不忍直视,随着不断有队伍通关,他急得恨不得直接扛着佐伊穿过所有关卡,但这属于作弊行为,如果他敢这么做,贴在他们左臂的监视器将立刻亮起,全队被踢出对局。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阿缇琉丝,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冲着金奖去的,但最该着急的人此刻却云淡风轻地欣赏佐伊上演粪海狂蛆大戏,而那条著名的厄喀德那恶犬则在一旁小心轻柔地擦去阿缇琉丝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泥浆。   “不用担心,”似乎是察觉到拉雪奎尔焦虑的内心,姝色无双的雄虫少校目光平静,“佐伊在去年的全军竞赛中获得了55个额外积分。”   也就是说,除了射击和越野外,眼前这个宛如重度残疾的雌虫在所有项目里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    第18章   “那他为什么会被划分为不合格者?”拉雪奎尔瞳孔地震。   “因为体能。”夏盖冷漠地开口,不想让阿缇琉丝和这个雌虫多说一句话,“降落后射击和越野是最直观呈现体能的项目,但是这两个项目他都是零分,所以在船长的划定体系中他就是不合格。”   阿缇琉丝心中微沉,这很正常,佐伊毕竟是雄虫,虽然被无数虫族误解,但却货真价实。   等佐伊奋力扭过最后一个障碍,越野场地上几乎只剩这一支队伍。   他有些扭捏地看向阿缇琉丝,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心中祈祷对方不要大发雷霆。   但是可以骂我。   佐伊默默地想。   “走吧,接下来拖后腿的话,我就让你永远留在玛纳星。”美丽的雄虫军官语气柔和地说着恐吓的话语。   射击和越野只是全军竞赛的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是之后的生存、战术、机甲驾驶以及特种训练,这四个项目被合并为生存攻坚,也被称为大乱斗,规则十分简洁明了。   玛纳星被帝国斥巨资改造成庞大的竞技场,通过定向越野后才算接触这个竞技场的边缘,所有队伍需要驾驶机甲穿越熔岩区、深水区、泥沼区三个地形气候完全不同的区域。   这三个区域占据玛纳星整体五分之四的面积,之后则是竞技场的核心位置——雨林地带,在进入雨林地带后乱斗正式开始。   打败20支队伍并且取得他们的队旗是通关雨林地带的基础要求,取得数量越多的队旗且持有时间越长,可获得更高的团队积分和个人额外积分。   “根据往年数据来看,雨林带的平均通关时间是十天左右,记录上耗时最短的队伍也用了五天。”阿缇琉丝蹙眉看着光屏,“边缘地带和中心地带则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四人已经维持机甲状态数天,到达深水区中心后体能是短板的佐伊就已面色苍白,而在越过泥沼区后拉雪奎尔也开始体力不支,阿缇琉丝原本以机甲状态迅速通关雨林的计划不得不放弃。   令拉雪奎尔意想不到的是,队伍涉过三大区域的速度大大超过他的预料,远超了二百多支队伍的平均速度,甚至已经跻身头部领跑。   因为机甲弥补了佐伊和雌虫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虽然体能让他无法长时间驾驶机甲,但他以短时间内的强大爆发生生拉平了这种劣势。   是一种燃烧身体潜能的做法。   解除机甲状态站在雨林边缘的拉雪奎尔背着昏迷过去的佐伊,忧心忡忡地跟在阿缇琉丝身后,在第无数次拨开打在脸上的藤蔓后,他忍不住低声询问:“少校,佐伊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相信你的搭档。”戴着夜视仪的阿缇琉丝凝神细听周围动静,他精神力所连接的10个巡游器在方圆数里内无声侦察,“参加全军竞赛是佐伊自己的选择,他会坚持下去的。”   这个跟在他身后进入军部的雄虫,远非表面看上去的羸弱,佐伊的韧性曾无数次令阿缇琉丝侧目。   夏盖则维持着机甲状态在前方开路,剩下的三座机甲以自动驾驶模式跟着他,像黑夜中无声的山。   熟练运用各种装备也是全军竞赛的一部分,阿缇琉丝的精神力让他可以近似作弊地一心多用,附近其他队伍布置的所有反侦察设备都被悄无声息地破坏。   他们最终在一处洼地停下,夏盖用雨林地带特有的宽大落叶盖住几座机甲,随后用气刃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区域,在阿缇琉丝的军用睡袋下垫了自己的雨衣,以确保睡袋内的干燥。   佐伊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他伸长了脖子去看拉雪奎尔架在篝火上的罐头,实不相瞒,他其实是被这股香味叫醒的,几天没进食,他怀疑自己是饿晕过去的。   “大部分队伍现在应该还在深水区,我建议就在雨林边缘的必经之路以逸待劳。”拉雪奎尔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他将其砍成几段后削成叉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篝火架。   这也是大部分队伍的想法,阿缇琉丝一路走来已经破坏了十几个队伍架设的监测设备。   “如果没有阿缇琉丝的话,这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佐伊啃着从阿缇琉丝那里顺来的果子,模糊不清地说,“你对雄虫的精神力一无所知,帝国将雄虫的精神力分为α、β、γ、δ、ε五个等级,但这其实是不准确的。打个比方——”   他说到一半,打了个嗝:“你们雌虫最熟悉的机甲分为草量级、蝇量级、羽量级和鸟量级,但这只是针对机甲性能和规模而言,对于不同的驾驶者来说,发挥的威能是完全不一样的。夏盖就算驾驶草量级机甲,恐怕目前的第一军团也没人能和他抗衡,哪怕是驾驶足够搭载重能炮的鸟量级。因为没有多少虫族能彻底发挥机甲的能量,对于大部分雌虫而言,机械的性能其实是过剩的。”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虫比虫,气死虫啊。”   “雄虫的精神力同样如此,这是一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力量,但你可以把他当成另一种形式的机甲来理解,精神力等级只能证明雄虫理论上在客观情况下可以达到的平均峰值,雄虫本身的精神状况、基因潜能、运用水准完全无法体现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虫族历史上,最优秀的机甲驾驶员永远是雄虫,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可以超脱肉/体的束缚,去运用对于雌虫而言过剩的机甲性能。机甲,在一开始就是为了不能虫化的雄虫而设计的,可惜寂灭之灾后,雄虫数量锐减,几乎不再出现在前线。”   佐伊这番关于机甲的观点深深震撼了拉雪奎尔,在此之前,他以为像阿缇琉丝这样的雄虫才是少数,却没想到机甲在一开始就是为了雄虫而生。   “扯远了哈,话说回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就是我们作弊的最好手段。”佐伊双眼发亮,瞳孔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以他精神力的等级和运用水准,覆盖整个雨林地带轻而易举,任何一个踏入此地的队伍,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而且这种监视是他们无法察觉到的。现在,他们是黑暗囚笼里的猎物,我们是唯一的猎人。”   被佐伊点到的阿缇琉丝正曲膝坐在睡袋上,手里握着一枚夏盖寻来的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掷着,看上去是完全放空的姿态。   跳动不已的火光照亮他半张面容,另外半张则浸在如水的寂静夜色里。   一时间,只有枯叶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但在这寂静里,有无声磅礴的精神力如潮水向四周涌动。   “先休整,3小时后再行动,接下来预计会有五天的连续作战。”阿缇琉丝咬了一口青红的果子,轻皱着眉头将其丢给夏盖,然后他把过滤水源的药片和能量棒塞进作战服贴身的口袋里,如灵活的猫钻入睡袋。   夏盖捡起怀中的果子,对着阿缇琉丝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难怪少校会扔给他。   好酸。   但他还是犹如失去味觉般,将包括果核在内的整个果子都囫囵吞了下去。   他没有如另外三人般进入睡袋,而是熄灭了篝火,坐在阿缇琉丝的睡袋旁,在难得的彻底放空中想着少校和列昂·阿列克的事情。   无论少校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也会永远冲在第一个替少校完成心愿。   就像过去三年里大大小小的战役,他永远是阿缇琉丝的先锋一样。   但这次不一样,他垂眸看向阿缇琉丝的睡袋,隔着这层轻薄但坚固的绿色防水布描摹着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面容。   这一次,他像局外人一样无法替阿缇琉丝做任何事情,茫然地看着他的主人追逐另外一名雌虫。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那个雌虫会让他永远失去阿缇琉丝。   夏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那颗被阿缇琉丝随手丢弃的青红果子,同样的酸涩。    第19章   在他们进入雨林地带的第三天,绝大部分的队伍都已经穿过了三大区域,全军竞赛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截止这天,阿缇琉丝的队伍已经获得了8面队旗并且持有超过48小时。   他们的作战方式简单粗暴,由阿缇琉丝侦察到附近的队伍,佐伊作为诱饵将他们吸引出来,然后夏盖和拉雪奎尔果断出手,短时间内任务就完成了五分之二。   “20面队旗只是通关的基础要求,要获得更多的个人额外积分,这个数量远远不够。”阿缇琉丝指着自己用终端临时制作的追踪地图,“时间越往后,获得队旗的难度越大,大部分队旗将掌握在极少部分实力强劲的队伍手里,从第三天大部队进入雨林带开始将是收割期,必须在这个时间段里尽可能多地收割队旗。”   “我有个疑问。”拉雪奎尔举手,“为什么不直接在收割期结束后抢夺那些已经收集了队旗的队伍?”   佐伊解释道:“时间不够。收割期只是我和阿缇琉丝对这个时间段的称呼,但实际上收割期到底会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等收割期结束后去抢夺其他队伍,会导致队旗在我们手里的时间太短,影响个人表现,所以队旗的主要来源必须是收割期的混战。”   “所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阿缇琉丝看向远处连绵的丛林,语气平静而冷酷,“时刻保持通讯,分别从雨林的东西两个方向进行收割,最后在核心地带汇合。”   “佐伊和我一组,另外一组的后续行动一切听从夏盖指挥。”他身姿灵活地攀上机甲,随着驾驶舱缓缓关闭,动力炉逐渐开始运转,“出发吧,将这片雨林中的对手们扫除殆尽。”   言至最后,是夏盖所熟悉的、残酷兴奋的语气。   银白机甲手握巨镰将自己的对手拦腰斩断,其中的驾驶员被开启自动逃生模式的驾驶舱吐出,阿缇琉丝操控着银白机甲拧下手下败将胸膛上的能源石,这就是队旗,被镶嵌在每支队伍队长的机甲上。   能源石散发着微微荧光,只有巴掌大小,是玛纳星的特产,以它为原料制作而成的饰品曾经在虫族风靡一时。   距离分头行动过去12小时后,阿缇琉丝和佐伊这边已经洗劫了3支队伍,不像其他队伍只能通过仪器寻找踪迹,阿缇琉丝和佐伊可以轻而易举地嗅到猎物的气息,然后暗中潜行,在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在四人通讯组里更新了进度和其他队伍的方位后,阿缇琉丝选择继续前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精神力感知到同样有不少队伍在疯狂收割,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队伍朝着雨林核心地带稳稳推进,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势如破竹,显然,他们也采取了分头行动的做法。   在没有精神力辅助的情况下能够快速精准地找到猎物,说明这些队伍对于特种设备的使用已经熟练到恐怖的程度,很可能是经验丰富的高级将领。   阿缇琉丝心中一沉,不顾佐伊的哀嚎,拖着后者继续往东部地区推进。   等到佐伊终于累得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们已经收获了9面队旗,高强度的密集战斗对于佐伊来说还是太勉强了,虽然阿缇琉丝永远是进攻主力,但并不意味着他只要坐享其成即可。   曾经拥有过精神力的他是最了解阿缇琉丝作战思路的,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撤退、什么时候要卖破绽、什么时候要佯攻,甚至不需要阿缇琉丝在指挥系统中发出指令他就可以领悟到,默契程度堪比夏盖。   从幼年起就跟在阿缇琉丝屁股后面的佐伊,为了跟上前者的脚步,付出过不比夏盖少的努力。   “暴雨导致这片区域的水位越来越高了。”   为了防止被夜里上涨的水位冲走,两人将睡袋架在高树的枝桠间,佐伊用寄生于树身的粗实藤蔓简单地编织了一下,笼住睡袋下的枝干,以免掉下去。   雨势越来越大,阿缇琉丝将雨衣搭在枝头,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雨棚,厌恶于身上的粘腻潮湿感,他脱去早已湿透的作战服,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睡袋上。   他和佐伊都是雄虫,对此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佐伊缩在睡袋里,明明能光明正大却非要贱兮兮地透过睡袋缝隙去偷看阿缇琉丝。   视线上移是线条分明的下颔、雪白修长的脖颈,视线下移是漂亮劲瘦的腰肢,清晰深刻的人鱼线和腹肌暗示着这具躯体的强大爆发,却不像雌虫般壮硕,而是偏向薄肌的高挑矫健。   视线停留在中间则是两点樱粉,像隆起的奶油蛋糕上点缀的樱桃,衬托得肤色更加白嫩。   漫天雨幕中,他们栖息在参天大树上,像两只生于此地的鸟。   “休息2小时,然后不论是否雨停,都必须出发。”沉浸在美色里的佐伊被阿缇琉丝冰冷的话语唤回现实,他气愤地转身,用屁股对着阿缇琉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阿缇琉丝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长时间保持大规模精神力外放状态即使对于他来说都是十分吃力的。在收回精神力之前,他感觉到某支异常强大的队伍正在朝这个方位赶来,似乎是盯上他和佐伊了。   佐伊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迎敌,勉强的话恐怕会受重伤,所以他们必须暂避锋芒。   15分钟后,阿缇琉丝出于谨慎再次放出了精神力查探周围,这次的结果却让他深深蹙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能源石一旦离开机甲就会停止散发能量,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不能再犹豫了。   电光火石间阿缇琉丝作出决定,他叫醒佐伊,沉声道:“你带着所有能源石,往六点钟方向跑,去和夏盖他们汇合。”   “有人追来了?”佐伊立刻清醒,“对方很强大?”   他抓住阿缇琉丝的手,冷静道:“听我说,我开着你的机甲引开他们,你带着能源石跑,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不行。”阿缇琉丝直接否决,“你打不过他们。”   “我只需要拖住他们。”佐伊反驳,“这就是我来参加全军竞赛的意义。”   他看着阿缇琉丝那双漆黑沉静,此刻却因为自己的固执而压抑了点点怒火的眸子:“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也是我一直跟着你的意义。”   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炮灰被舍弃。   “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么?”阿缇琉丝失望地看着他。   无法承受阿缇琉丝的目光,佐伊低声说:“你必须赢,我不想赌,万一我在半路被他们拦住,那么我们就浪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可是我想赌。”阿缇琉丝打断他的话,“我不愿意做临阵脱逃的长官,也不愿意舍弃你。他们将我们视作猎物,但子弹没有出膛的时候,谁都可以是猎人。现在,佐伊·耶梦德·芬尼尔中尉请听从指令,带着这些能源石,竭尽全力地奔跑吧。”   谁都可以是舍弃部下的长官,唯独阿缇琉丝不会是。   佐伊咬牙看他,随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身姿矫健地落在机甲中,以最快的速度向夏盖和拉雪奎尔的方向狂奔,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相信阿缇琉丝。   目送着佐伊离去,阿缇琉丝深呼吸了一下,抓起潮湿的作战服套在身上,然后驾驶着机甲隐入周围丛林,他将机甲和精神力都维持在最佳状态,对方只要在此地露头就将迎来痛击。   10分钟后,雨势停止,浑浊的水面却泛起涟漪,似乎有庞然大物在逐渐靠近。   来了。   机翼搭载的量子炮倾泻而出,精准的火控系统瞬间索敌,银白机甲从丛林深处钻出,手持巨镰纵身斩向水下巨物,阿缇琉丝选择集中火力先秒掉其中一个。   与此同时,磅礴浑厚的精神力包裹机甲周身,使其完美消失于雷达系统中,为阿缇琉丝规避了第一波火力袭击,失去目标的导弹在水面上轰然炸裂却未造成想象中的伤亡。   这是一场完美的突袭,一切动作都发生在刹那间,被命中的机甲顷刻丧失行动能力,其中的驾驶员被弹出驾驶舱,却在第一时间虫化,巨大狰狞的蜘蛛挥舞着步足向银白机甲缠绕。   可惜阿缇琉丝的运气并非很好,眼前庞大的蜘蛛不是这支小队的队长,因此能够果断舍弃机甲,以闪电般的速度化为虫态和自己的队友进行配合。   银白机甲灵活闪躲,一脚踩在参天树干上,借力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身后是席卷而来的步足和巨大尖头锤,敌方的第二座机甲终于现身。   狰狞的尖头锤几乎与漆黑机甲等高,恐怖的质量与速度让它携带着毁天灭地的破风之势向阿缇琉丝袭来,如果被命中,银白机甲将毫无疑问地丧失所有反抗能力。   仅仅是一次攻击,就让阿缇琉丝心中一沉。   这座机甲的主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运转到极致的动力炉让银白机甲的速度拉到极限,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残影缓缓消散,原身已经出现在数百米之外。   片刻后,拦截失败的大蜘蛛被远远甩在身后,只有漆黑机甲仍穷追不舍,势在必得。    第20章   “少校没和你一起?”收到佐伊求援信号的那刻,拉雪奎尔就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而当他成功接应到孤身一人的佐伊时,这种预感终于成为现实。   勉强从驾驶舱中爬出的佐伊几乎坠落至地面,幸而被拉雪奎尔接住,否则他很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个摔死的机甲驾驶员。   正常情况下18个小时的行程被他硬生生压缩至4个小时,面色惨白的雄虫气若游丝道:“我们被盯上了,阿缇琉丝留下殿后,我带着所有的能源石来找你们。不用管我,快去找他,盯上我们的人很强,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拉雪奎尔下意识看向夏盖,但是哪里还能看得到后者的影子,他在接过佐伊递来的能源石瞬间便动身往阿缇琉丝的定位赶去。   “不要管我,去跟上夏盖。”精疲力尽、满头大汗的佐伊靠在石头上,哆哆嗦嗦地掏出能量棒往嘴里塞,“我死不了,拜托一定要找到阿缇琉丝。”   转眼又至夜晚,高速行军5个小时后,阿缇琉丝已经短暂脱离漆黑机甲的追击,他选择解除机甲状态,隐匿在一片幽深狭长的峡谷中。   虽然保持机甲状态奔袭对他而言不算负担,但是这里已经接近其他队伍的领域,如果吸引来其他强大的对手,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背靠着嶙峋石堆,阿缇琉丝现在才来得及查看其他队员的定位,在看到佐伊已经成功和夏盖汇合,他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他随即给夏盖发去讯息,命令对方必须和拉雪奎尔保持行动一致。   这是一场团队竞技,强大如夏盖,孤身穿梭在核心地带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在任何时候保持警惕。   阿缇琉丝默默复盘着白日的战斗,他的第一波袭击如果落在漆黑机甲上,那么未尝不可一战,可惜对方还有一名实力不错的队友,在失去机甲后能够反应过来,瞬间进入虫态。   在他凝神细想时,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突然涌上心头,阿缇琉丝还未来得及进入驾驶舱就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漆黑机甲锁定。   猝然之间,阿缇琉丝的翅翼已经悄然从鞘骨飞出,澄澈璀璨的金色翅翼精美复杂,轻如薄纱,无声地轻微抖动,无形无体的精神触丝在片刻间布满天地,如果能用肉眼看到,一定是极为震撼的一幕。   就在阿缇琉丝已然做好战斗准备时,眼前的漆黑机甲却仿佛愣住,在原地凝滞不动。   他惊疑不定,岿然耸立的机甲竟选择转身后退,放弃看上去唾手可得的猎物。   “列昂!”阿缇琉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这个名字,然后眼看着急速后退的机甲宛如被施了咒语般再次定在原地。   无语到极致有些想笑的阿缇琉丝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无常,难怪这支队伍的实力如此强劲,难怪他怎么也甩不开这座机甲,原来是熟人。   随着驾驶舱打开,列昂无奈的面容缓缓浮现,他迎着雄虫军官惊喜的目光跃下机甲,沉默了片刻后说:“我也没想到是你。”   如果知道是阿缇琉丝,他会放弃这枚能源石。一开始,他只是按照既定方向照常一路收割过去,结果其中某支队伍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引起了他的兴趣,对方在他和霍夫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更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所以他花费数小时之久只为了区区一面队旗。   结果这支队伍的队长偏偏是阿缇琉丝。   早已下定决心远离眼前的雄虫,但在被呼唤名字的那刻,双脚却像原地生根,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动。   碎银般的月光落在这片峡谷中,情愫暗生的虫族们席地而坐,无声看着面前清澈的溪水。   “上次见面还是我去法夫尼尔之前。”阿缇琉丝感叹道,“军部休假太少了。”   “……很多年来都是这样。”列昂看似认真回应,视线却忍不住看向阿缇琉丝忘记收拢回去的翅翼。   纵然只有一眼,却仍旧被始终暗中关注着他的阿缇琉丝敏锐察觉。   “要摸摸看吗?”拥有着冰雪般美貌的雄虫轻笑着问他,眸中盈盈光亮仿佛盛着两个小月亮,是撒旦的低语引诱。   雄虫的翅翼,可以轻易触碰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连朱庇特也不忍拒绝眼前艳若桃李的雄虫。   微凉、细腻、仿佛心脏外围一圈极薄的血肉筋膜,轻触翅翼就犹如握住雄虫的心脏。   所以列昂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到——   轻柔到此时的列昂和阿缇琉丝都想不到,他会在数年后亲手撕裂这美丽脆弱的心脏。   在列昂忍不住向翅翼根部摸去时,黄澄澄的翅翼被阿缇琉丝倏忽间收进鞘骨,面颊微红的青年强装镇定:“那里不可以。”   手中之物刹那消失,列昂忍不住转头看向阿缇琉丝,却猛地滞住。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纯净面容,双目紧闭,如羽扇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昭示着主人起伏的心境,从嘴唇上传来无比柔软的触感,令他想到幼年难得吃到的棉花糖,轻柔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没有推开我,可是绅士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我不是绅士了。   阿缇琉丝乱糟糟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或许是如清晨露珠般昙花一现的荷尔蒙悸动,或许是无数个瞬间堆叠而成的情愫嬗变,列昂·阿列克,这个无数次自我告诫只是将眼前雄虫视为挚友的雌虫,颤抖着能轻易举起万钧重物的双手,缓慢而庄重地抱住阿缇琉丝,如引颈就戮的信徒甘愿沉沦。   在这个过程里,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停下。   但是他没有。   当夏盖和拉雪奎尔终于赶到时,列昂已经离去,阿缇琉丝则静坐在原地,等待自己的队友。   拉雪奎尔第一时间看向阿缇琉丝机甲上的能源石,在看到队旗完好无损后他松了口气。   而夏盖却径直向阿缇琉丝走去,碧绿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将阿缇琉丝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确认完毕没有伤口后才打消将佐伊口中追踪他们的虫族赶尽杀绝的念头。   只要少校没有受伤,一切都不是问题。   “少校,我们目前一共有41面队旗,是继续分头行动还是一起行动?”拉雪奎尔向阿缇琉丝询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现在的阿缇琉丝心情很好,平时凌冽的气质也不再生人勿进。   “一起行动,收割期已经快结束了,接下来遇到的队伍很可能实力强劲,分头行动所冒的风险太大。”   在他们持有队旗的数量达到20面时,所有项目已经完成,后续抢夺的队旗属于额外积分的考察情况,四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朝雨林核心地带出发,直到象征全军竞赛结束的号角响彻整个玛纳星。   至此,阿缇琉丝率领的队伍取得了59面队旗,剩余186面队旗分别以60、34、31、30、10、8、7的数量掌握在其他队伍手中。   取得60面队旗的自然是列昂所在队伍。而令所有人诧异的是,来自第八军团的安德烈上校曾一度取得65面队旗,最终却被另外5支队伍联手分走31面。   撺掇那些队伍的正是佐伊。   客观来说,队旗的最终结果是公正的,因为凭借运气取得的队旗,无法靠实力守住,阿缇琉丝和列昂的队伍也经历过数十支队伍的联手洗劫,但却未曾损失一枚能源石。   积分结算阶段,列昂所在的队伍因耗时最短取得100个积分,仅安德烈上校1人取得全额个人积分,有19人取得70至79个的个人积分。   其中阿缇琉丝取得78个,因为没有展现出对监测设备的卓越掌控,他在特种训练这一项目里仅取得8个积分。   列昂·阿列克因长时间追赶阿缇琉丝一人被认定为战术失误,在战术一栏被扣除3个额外积分。   夏盖则因放弃近在咫尺的其他队伍,选择在临近核心地带的雨林孤身穿梭前往支援阿缇琉丝,同样在战术一栏被扣除3个额外积分。   综合团队与个人积分,阿缇琉丝凭借98.1个积分取得金奖,列昂和夏盖则分别以97.75和97.35个积分取得银奖,唯一获得满额个人积分的安德烈上校却令人大跌眼镜,仅取得优秀奖。   虽然十几天前刚和阿缇琉丝大动肝火,罗萨蒂亚元帅依旧通过兰因大公为自己的虫崽送上贺礼——一座集帝国最尖端科技打造而成的机甲,是帝国宏伟工业实力的最直观体现。   “这座机甲将由你亲自命名。”兰因站在庞大的银色机甲下,如此渺小却是整座城堡的主人,穿着繁复宫廷风蕾丝衬衫的雄虫,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虫崽,冰冷的巨大机械在他身后似乎只是一个大点的玩具。   “这是你雌父送你的礼物,至于我送你的礼物……”年长的雄虫含笑道,“是你小时候去过的塔希琴,这颗星球将成为你的领地,所以准确来说,是由玛尔斯大帝和我共同送给你的。”   已经执掌帝国权柄数十年的大帝,是罗萨蒂亚元帅的兄长,也是阿缇琉丝最崇敬的虫族。   所有虫族眼里孱弱柔软的雄虫,却是这个种族的主宰,也是帝国近千年来唯一的雄虫大帝。   “属于你的特战营已经开始着手建立,你应该给它取个名字,而至于营旗和番号,则由玛尔斯大帝亲赐,他说你是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共同的荣耀。”   仰头看向属于自己的机甲,阿缇琉丝坚定地说:“伊德瑞迩——我的军队,就叫伊德瑞迩。”   伊德瑞迩,意指威武之师。   此后数年,阿缇琉丝将带领这支帝国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威武之师南征北战,去成为他注定要成为的传世史诗,年轻的君主,不朽的将军,都是他此刻深信自己将走向的未来。   星历1669年,这一年,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成为第一个以少校军衔建立直属特战营的雄虫军官,惊才绝艳、挥斥方遒,任何一个形容天才的词语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同样是这一年,距离阿缇琉丝出走厄喀德那还有五年,距离他精神力重度衰竭而死仅剩八年。   命运的齿轮并非此刻才开始运转,但伊德瑞迩全军覆灭的多年后,从来不肯舍弃部下的阿缇琉丝失去自己的军队多年后,无数个隐忍痛苦的夜晚,无数个自我诘问和质疑的瞬间,阿缇琉丝所回忆的都是此刻。   是此刻他坚定地说,我的军队就叫伊德瑞迩。    第21章   不论前世种种,重生后的阿缇琉丝真正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就此放手、再无纠葛,他对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再无半点耐心与留恋。   距离重生仅仅过去几个月而已,阿缇琉丝却已经觉得前世恍然如梦,他或许还没彻底摆脱这场梦,但却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要牢牢抓住朱庇特给予他的第二次生命。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曾经阵亡牺牲的伊德瑞迩营,为了那些被神教迫害至死的虫族们。   所有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应该被就此抛诸脑后。   自那晚谈话之后,列昂没有再来找过阿缇琉丝,偌大的第九军团,两人竟也没有再次碰面。   一切都很完美,只要忽略列昂有时发来的讯息。   而阿缇琉丝也冷眼看着对方的言辞从冷淡变得温和,他将此归结为对方脑子出问题了,并且完全懒得理会,就在他考虑是否拉黑对方时,列昂停止了这种行为。   非常识相。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下个月,临近阿缇琉丝和谢默司相约的日期。   自从阿缇琉丝上次在世界尽头提过一次塔利亚,谢默司就时不时进行投喂行为,连带着他们寝室也沾了光,佐伊已经比上个月胖了好几斤。   得找个新地方。阿缇琉丝心不在焉地转动手里的钢笔。   这支鲜红的钢笔并不符合阿缇琉丝的审美,只是因为来自挚友叶菲烈尼便被他保留在书案上,除了手指握住的一圈,这支钢笔周身镶嵌血钻,哪怕在黑暗中,只要有一点微光就会折射出粼粼波光。   阿缇琉丝将这支钢笔放在随手可得的位置,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叶菲烈尼仍被困在神教中。   在成年礼上为他佩戴胸针的发小,为了躲避乌拉诺斯家族强制繁/衍的任务,已经自愿进入神庙多年。   当初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逃离家族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进入神庙终身禁/欲,只是从一个深渊迈入另一个深渊而已。   这时,躺在床上一边刷着星网一边发出桀桀怪笑的佐伊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快看这个,我转发给你了,以前我艾特你的视频不看也就算了,这个你必须看,笑死我了啊哈哈哈。”   他低头看去,是一条千万热度的帖子,发帖时间已经是很多年前,结果最近浏览量暴涨,标题是《揭秘帝国必吃榜,看懂的虫已经开始保存了》。   阿缇琉丝随手点进去,发现帖子带的话题是#原本以为贴主后台已经很硬了,结果低头一看还有更硬的#美食大赏#雌虫情怀   什么乱七八糟的。   估计是雌虫喜欢的餐厅?   阿缇琉丝思索了一瞬,便愉快地决定转发给谢默司,让他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请从中挑选一个你心仪的,以备明日。——阿缇琉丝   才不是偷懒,只是尊重雌虫的意愿而已,谁让他是绅士。   “看了没,看了没?”佐伊急不可耐地询问他。   “嗯,看了。”阿缇琉丝说,“看得我也想吃了。”   不是,哥们。佐伊猛地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狐疑地看着阿缇琉丝:“你认真的吗?”   阿缇琉丝心虚了一瞬间:“看起来挺诱人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雄虫了?”佐伊作惊恐状抱住双臂,“不过如果是你的话,被兄弟/插,啊不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也不是不行。”   “雄虫?”阿缇琉丝顿感不妙,再次点进帖子,这次他往下多翻了几页。   在前三页欲盖弥彰、零零散散的美食推荐后,第四页正式暴露了这个帖子的本质。   赫然是帝国雄虫大盘点。   历朝有名的雄虫都位列其中,配上最能体现其美貌的照片和一串土味文案,而为了避免被雄保会审核删除,贴主将本时代的雄虫都放在了帖子末端。   阿缇琉丝甚至看到了塞缪尔大帝那张著名的骑在马上的照片,照片里的雄虫气质冷冽如凛冬,正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像穿梭于幽冷雪松林中的头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照片还是历史书上的。   这和虐/待老人有什么区别。   阿缇琉丝很快划到帖子最后几层,居然看到了持枪对着镜头竖中指的佐伊。   真的是饿了。   意料之中,他没有在帖子里看到叶菲烈尼,不论是神教还是乌拉诺斯,都不会允许自己的雄虫被放在星网观赏评论。   帖子最后一楼,同时也是评论点赞数最多的一楼,放着一张让阿缇琉丝都险些认不出来的照片。   热评如是说道——   “他的一张照片,让帝国一年禁烟宣传都白干。”   此时,阿缇琉丝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把这个帖子转发给某人,点进和某人的聊天框,这才看到谢默司发来的数条消息。   十分钟前。   “?”   “我真的能选?”   “我选最后一个。”   八分钟前。   “这是年轻雄虫中流传的试探方法吗?”   五分钟前。   “申请撤回上述回复,重新作答如下:”   “我不会将你和任何其他雄虫比较,所以没有什么好选的,我只会等着你来选择我。”   一分钟前。   [兔兔探头]   这一系列表情包都是阿缇琉丝发给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保存下来,现在用得比前者还顺手。   阿缇琉丝赶紧澄清:   “我只看到前几页,以为是美食测评。”   [兔兔失落]   谢默司秒回:“万幸有这个帖子。”   终端持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发过来的却只有一个[兔兔开心]表情包。   阿缇琉丝却是忍不住有些埋怨发帖的虫,面上一阵热意怎么也退不下去。   选什么照片不好,偏偏选他少年叛逆学别人抽烟的那张。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听多了家族里流传下来的英雄传奇,觉得自己要做寂灭之灾前的真雄虫,所以偷偷在半夜溜出去,买了一盒名为“铁皇后”的香烟。   这种烟在寂灭之灾前的雄虫里广为流传,而之后随着雄虫数量暴跌,帝国以影响精/子质量为由开启了雄虫禁烟宣传。   他拿到烟后,迫不及待地点燃,却在第一口就被呛到,于是十五岁的阿缇琉丝决定放弃做真雄虫,假装无事发生地溜回提丰城堡。   殊不知,一切都被路边的巡游器拍了下来,他的雄父雌父也将其保存,打算等阿缇琉丝成年后拿给他看。   不巧的是,提丰城堡在稍后的一次入侵事件中丢失了很多资料,包括这一段视频。   结果不知为何,这张照片流传到了星网。   照片明显拍摄于夜晚,幽深的暗巷里,一缕微光从巷边窗口照出,少年阿缇琉丝背光站立,他没有靠在墙上,而是姿态端正地站在墙边,左手插兜,右手拈着一根细长的黑色香烟,雪白的脖颈挺直修长,肩背线条宽阔舒展,他正微微低头垂眸看向指间的那点猩红,饱满鲜红的唇瓣抿住烟嘴,如同向情人索吻。   微光并非正对他的后背,而是从后侧方投射,因此从这张照片的角度看去,少年的小半面容暴露在镜头之下,另外半边则是影影绰绰的风姿。   他拥有着挺直的鼻梁和过于漂亮的眉眼,黑发雪肤,阴郁美艳中透出一点非人感的鬼气,是犹如艳鬼般的颓废。   他的神情是绝对的冷静理智,垂眸拈烟的动作却颓废迷茫,这张照片因此具有极强的矛盾感和几乎冲出屏幕的张力。   谢默司下意识将这张照片保存,随后便是派人删帖。   阿缇琉丝这边尴尬得几乎抠出一座提丰城堡:   “很多年前的照片,我那时候还处于叛逆期,你当做没有看到就好。”   [兔兔尴尬]   “每个虫都有叛逆期。”谢默司安慰道,“这没有什么。我当初甚至留下了满背的刺/青。”   他接着说道:“这样可以安慰到你吗?不信的话,明天去泡温泉如何?”   阿缇琉丝高兴地转移话题:“好哦,那么明天下午树泉宫见。”   “这个纹/身背后有什么故事吗?”阿缇琉丝好奇地问。   他正姿态放松地靠在池边,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泡得泛起淡淡粉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身边的雌虫闲聊着,左手搭在池边,右手犹豫着要不要再给自己拿块甜品,但是托谢默司的福,他这个月摄入的糖分已经提前到达上限。   像一只煮得半熟,仍孜孜不倦试探着向鱼饵伸出螯钳的小螃蟹。   满背都是狰狞纹/身的雌虫温柔笑道:“阿摩真的想要知道吗?”   被他反问的雄虫闻言将视线从池边的小食上移开,警惕看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谢默司思考了一下:“不如你也告诉我一个你的故事?”   “好啊。”小雄虫答应的很痛快,“我很大方,不像某人——”   他挑眉看向谢默司。   谢默司佯装被他挑衅到,活动了一下筋骨,随着他背部肌肉群的舒展,栩栩如生的雾尼神鸟也振翅欲飞,他勾起一个下流的笑容:“可惜我很小气,所以我现在决定要一点额外的利息。”   说完,他便靠近阿缇琉丝,作势要去挠痒。   阿缇琉丝反应灵活地躲开,然而他的动作被下身围着的浴巾限制住,躲过第一下后就只能挣扎着往另一边移动。   可恶,这个雌虫怎么好像完全不怕浴巾掉下来。   很不幸,小螃蟹最终还是落入邪恶大蜘蛛的魔爪。   阿缇琉丝被谢默司按在池边,斜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因为气愤和汤内过高的温度,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对方则跨坐在他身上,禁锢住他的双手,凭借体位优势将他牢牢压制。   手掌下的皮肤细腻光滑,却不算柔软,而是肌肉发力时坚硬的手感。   谢默司按住小雄虫,目光看似落在对方出水芙蓉般的脸蛋上,脑子里却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肌。   像两块牛奶吐司,伸手握住的话应该会从手掌边缘溢出。   他不经意间再往下看去,是八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面包,而至于更下面的风景则被藏在浴巾里。   谢默司一边沉迷美色,一边在心中倒计时,成功赶在小雄虫恼羞成怒前放开手,阿缇琉丝瞬间敏锐察觉到他卸力,第一反应却不是逃,而是反攻。   他挣脱手腕的第一时间就抱住对方结实宽阔的腰背,同时长腿往上一顶,极强的核心力量将身上高大的雌虫轻松往旁边顶翻,顷刻间两人位置对调,阿缇琉丝占据了居高临下的有利方位。   美丽的雄虫俯视着谢默司,给他胸口来了两拳,语气柔和地说:“刚刚摸/爽了没?”   这不是小拳拳捶胸口,而是胸口碎大石。   阿缇琉丝一点没收力,两拳锤得谢默司看见星星和月亮。   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过于饱满的胸肌被这两拳砸得弹跳了一下,完全是不发力不防御的状态,怀疑自己被小瞧的阿缇琉丝正想再给他几下,谢默司却已经举手示意投降。   阿缇琉丝心满意足地从不知为何脸色格外红润的雌虫身上下来,他扬眉:“现在可以说你的故事了吧,上将先生?”   同样心满意足的谢默司则微微蹙眉表达对这个称呼的不满:“是十几年前我刚进入第九军团的时候,那时我也刚过成年礼没多久,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被狠狠上了一课。”   他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你听过被军队抛弃的指挥官么?”   谢默司的声音低沉温和,像从刚被松香润泽过琴弦的大提琴上流淌而出的音符,优雅醇厚。   他悦耳动听地轻松说着曾令自己痛苦不已的事情,而这自揭伤疤的举动仅仅是为了满足身边雄虫的好奇心。    第22章   “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谢默司一边给阿缇琉丝递去香槟,一边轻叹。   “尼普顿第一继承人,这个身份在哪里都有重量,除了当时的第九军团,十几年前贵族和平民间极端的矛盾,使得帝国几乎无法再调动这个军团。我便是在那时进入第九军团的,如果我接任失败,那么这个军团会被分裂瓦解,然后彻底清扫。”   “可惜这个决策可以算得上火上浇油,顺利接任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他云淡风轻地说,“我作为第九军团军长指挥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就是征伐海德拉领主,那时我认为我有义务为我的士兵们断后。”   “因为我是最强大的,所以我应该领导并且保护我的士兵。这听上去是不是很耳熟?”谢默司突然对听得入神的阿缇琉丝眨眼笑道,“这原本只应该是贵族对外宣称的口号,但二十岁的我将此奉为圭臬。”   他继续说道:“在我率军断后时,副军长却没有按照计划带领大部队前来接应,士兵们也像商量好般抗命哗变,最后,我带去第九军团的所有亲信,都为了保护我死在了那场军事行动里。”   “但是我活了下来,所以这场战役我没有输。”他平静地说出故事的结尾。   这是阿缇琉丝前世所不曾知道的事情。   成熟优雅的雌虫双臂舒展地靠在池边,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温和的外表被彻底撕裂,巨大的冷漠和残酷无法掩饰地从他身上流露,是极具压迫感的冷淡与庄重。   在叙述这个故事时,他有过惋惜、哂笑、轻蔑与感叹,却唯独没有失落和自我怀疑。   这个雌虫已经度过数年的自我磨合,有着强大而稳定的精神内核,所有的自我否定和犹疑自责都随着曾经的谢默司死在十几年前的军事行动里。   现在的他早已做到完全的自我和解与悦纳,所以他坚定不移、意志强大。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他,心里想的是——   难怪前世的谢默司会成为最后一战的总帅。   以如此庞大的挫折作为他军事生涯的开始,却在此后的数十年中愈发璀璨,做到了真正的未尝一败。所以整个种族存亡之战的胜败会压在他身上,而那个承受了如此巨大压力的雌虫,依旧每日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   直到诸神黄昏,与神教的战争来到白热化阶段,谢默司不得不亲身奔赴前线,在临走之前他哀求般地问阿缇琉丝,我会把最大的胜利带给阿摩,所以阿摩可不可以答应我,努力坚持到那个时候?   反观自己,在此前的人生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却最终让伊德瑞迩营,这支全心信任自己的威武之师全军覆没。   而在这之后,自己也因为心理问题再也无法亲临前线,只能作为军事顾问留在军中。   “这只雾尼神鸟,就是我回到首都星以后纹的,那时我终于明白要彻底改变自己,去适应我投身的钢铁洪流。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无法改变的话就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失去一切。”   “所以,阿摩准备好自己的故事了吗?”谢默司转而笑问他。   看来是不需要安慰的意思。   阿缇琉丝展颜一笑:“当然。”   “你应该知道名为刻耳柏洛斯的三头犬,这个犬种以忠诚凶猛闻名,且多为红目。在我五岁的时候,雌父送给我一只绿眼睛的小三头犬。”阿缇琉丝说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好笑,“我的小名取自‘摩德’,是白桦树的意思,当时我闹着一定要用自己的小名给小狗取名,雄父坚决不同意,所以最后各退一步,这只小狗就叫小德。”   三头犬并非真的有三个头,只是后背上的图案复杂诡谲,看上去像背上又长了两个脑袋罢了。   “我很喜欢这只小狗毛茸茸的身体,柔软又温暖,所以那段时间我去哪都抱着小德。直到我五岁生日,同为选帝侯的勒托家族来提丰做客。”他面容平静地说,“这个蟑螂一般的家族喜好繁/殖,来做客的勒托有十几个,包括五六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雄虫雌虫。”   “我们原本在花园里玩耍,管家在旁边照看,但是前厅有事需要他,他便留下了几个侍从,匆匆离去。管家走后,勒托家族的雌虫们支开侍从,突然要求我把小德给他们玩,我拒绝了他们,他们就开始动手动脚,有的人来拉我的辫子,有的人试图把我的裤子脱掉。”   阿缇琉丝耸肩道:“厄喀德那的习俗,成年前的雄虫都要蓄发,不过这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留过长发,因为我发现长发太妨碍打架了。”   “勒托的雄虫吓坏了,他们呆呆地站在旁边,却被自己的兄长呵斥着必须一起来帮忙。”   直到现在,阿缇琉丝都记得有个按住他的手时一直流泪的小雄虫,那个小雄虫的力气很小,不停地哭,仿佛被施暴的人是他自己一样,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腕上,一直小声说着对不起。   小小的阿缇琉丝为了保住自己的裤子拼命挣扎,他不停捶打着比自己大几岁的雌虫们,而就在他咬牙奋战时,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   “小德冲向了压着我的雌虫,狠狠咬在他们身上,却被他们一脚踢开。他们踢得很用力,好像把小德当成皮球,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踢了59下,小德却一次又一次冲向他们。”   “最后,他们把小德高高举起来,掷向地面,小德一直在吐血,但它一声也没叫。”   正如五岁的阿缇琉丝在整个过程里一次也没哭一样。   直到小德被他们扔在地上,另一个偷跑出去报信的勒托雄虫才气喘吁吁地找到管家,带着侍从姗姗来迟的老管家终于出现。   被扯散了发辫、衣裤凌乱的小雄虫看到可以依赖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流泪,而是颤抖着声音告诉这个从小照料自己的管家——   先救小德,再把这些雌虫都杀了。   当然,同为选帝侯的勒托雌虫,其生死不可能这么儿戏地被决定,管家只能遵循阿缇琉丝的第一条指令,去挽救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狗。   看到小德被救起来,筋疲力尽的阿缇琉丝终于放心地昏倒过去,发起了高烧。   “等我醒来后,雄父问我想要怎么处置这些雌虫,我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我要让他们像小德一样痛苦。雄父温柔地对我说,我可以把他们都杀了,但是后面那句话不是厄喀德那的虫族应该说的。他说,我应该为他们冒犯我而生气,应该为他们企图夺走我的东西而生气,却不应该为了一条狗生气。”   温柔的兰因大公说,厄喀德那的一条狗当然比勒托的那些虫族重要,但是再重要,阿摩也不应该为了一条狗气愤到如此地步。   在他身边,冷酷霸道的罗萨蒂亚元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赞同兰因在此时这般告诫自己的幼崽。   “那时的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只听到雄父允许我杀了那些混蛋,所以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我没有去看那些混蛋的下场,因为我发现小德不见了。平时它总是趴在我的床边,但那天我一直没看到它,我哭着求雄父让我看一眼小德,雄父却告诉我小德现在的样子很吓人,我看了会做噩梦,所以始终没有虫族带我去看它。”   那时的兰因大公看到自己的幼崽没有选择去看着那些雌虫受罚,而是选择去找自己的小狗,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那几个雌虫并没有被杀掉,而是被自己的长辈暴打得差点死去,然后领回勒托,不过此后几年,勒托家族因为别的事情被血洗,阿缇琉丝再也无从得知雄父当初骗了自己。   “最后是叶菲烈尼带我去的。他那时候也只有九岁,听说了提丰城堡发生的事情,求乌拉诺斯的长辈带他过来看我,然后再半夜偷偷带我溜去看小德,我爬不上墙,就踩在他肩膀上。”   那是阿缇琉丝第一次在叶菲烈尼面前流泪,小小的雄虫幼崽抱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小狗无声哽咽,哭得喘不上气,细细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雪白圆润的小腮帮蹭着奄奄一息的小狗。   小德小声呜咽,仿佛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红红的舌头舔舐着阿缇琉丝的脸颊,碧绿的眼睛晶莹澄澈,从它破烂身体中流出的乌血怎么都止不住,全部淌到了阿缇琉丝洁白的睡衣上。   阿缇琉丝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叶菲烈尼面前流泪,则是六年后他目睹叶菲烈尼踏入新庙,从此被神教困囿终身。   小德死后,罗萨蒂亚元帅派人找遍了帝国,终于找到了第二只绿眼睛的三头犬,那时的阿缇琉丝已经是一名少年,他也开始明白兰因大公当时的话语。   “自那以后,我不会让任何虫族夺走我的东西,哪怕是玛尔斯大帝也不行。”阿缇琉丝将这句话作为故事的结尾。   是小王子和小骑士的故事。   也是阿缇琉丝第一次面临“失去”,小德对于当时年幼的阿缇琉丝来说,远非宠物那么简单,而是全心信任他、依赖他的好朋友。   前世只有五岁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此后的人生他会面对无数次的失去,包括挚友、荣誉、爱人,乃至于自己的生命,而他所拥有的巨蛇意志在此后多年始终支撑着他。   “阿摩和小德都有勇士之心。”安静听完整个故事的谢默司如此评价,“卑劣无能的是其他虫族。”    第23章   非常不对劲。   卢卡斯总觉得自家长官最近心情特别好,尤其是这个月初休假回来后。这是又查出谁犯事了,他在心里为第九军团的其他高级军官们默默点蜡。   心惊胆战的副官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行踪都想了一遍,结果发现除了加班还是加班,搞得他都开始同情自己。   孤寡老雌是这样的,他为自己掬把泪,忙里偷闲打开之前收藏的帖子,正准备愉悦身心才发现帖子显示“帖子飞走啦,您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呢。”   “......”道德在哪里,虫性在哪里,本来每天就只能靠看星网论坛上的雄虫哄自己上班,结果现在连帖子都封了!   说起来,帖子里那个竖中指的雄虫好特别,和其他雄虫一点都不一样,看起来也是风韵犹存,卢卡斯嘿嘿笑了几声。   坐在办公桌后的谢默司看着自己的副官在门口傻笑,怀疑他是不是加班加出精神疾病。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卢卡斯放个假,正好最近帝国西部的星系都不怎么太平,被邪教尤那达斯炸了几个星球,连贵族常去的旅游胜地梵王星都被占领了。   要不让卢卡斯去看看,就当给他放个假。   再让他带几个士官去,顺便锻炼一下那群新兵。   接到调任的卢卡斯以头抢地,这和带娃有什么区别。   风韵犹存的佐伊正在和阿缇琉丝大声蛐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是那个什么列昂少将送过来的,旁边那堆是咱军长送的,寝室里都要堆不下了!”   说完,他很不见外地直接去扒拉那两堆礼物,一边挑挑拣拣一边做出评价:   “这堆估计全是看星网攻略买的,吃的玩的和一堆金饰宝石,一点创意也没有。那堆倒是有点意思,稀奇古怪的.......”   佐伊还没说完,就吃痛地大叫了一声:“他雌父的,这里面怎么还有暗器!”   阿缇琉丝闻言好奇看去,却见佐伊手掌上挂了个耀武扬威的机械小蜘蛛,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小蜘蛛被佐伊误触到开关,于是大张着口器精准咬在佐伊的手上。   还是一只君王蛛。   注意到这点的阿缇琉丝不禁失笑,他将佐伊的手掌从小蜘蛛的口器中解救出来,拍了下小蜘蛛的脑袋后将其随手丢到自己桌上。   寝室里另一个名为康纳的雄虫早已和佐伊混成狐朋狗友,当然,佐伊声称他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听到佐伊的大叫声,康纳戴上眼镜匆匆扫了几眼机械小蜘蛛:“是奈丝的机械玩具,看起来还是定制款。”   奈丝以钟表业闻名帝国,但每年都会出售10个机械玩具,价格比起它的钟表倒是不算贵。   但因为数量稀缺,追捧奈丝的虫族们往往会花费远超玩具本身价格的代价从各种渠道获得它们。   “我和你们有钱人拼了。”佐伊继续从谢默司送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掏出一个镶满粉钻的车钥匙,然后随手丢回去,嘀嘀咕咕,“这年头谁还开车,出门不都坐飞行器。”   在飞行器因其快速便捷深受喜爱的时代,仍有不少虫族热衷于跑车,佐伊手里的那枚钥匙便来自某辆超跑。   最后,列昂送的东西全部被阿缇琉丝派人退回去,谢默司的同样,除了那个小蜘蛛。   比起谢默司,列昂还额外得到了一句阿缇琉丝的口信——再来骚扰他,就把列昂拉黑。   佐伊则更加直接,他吊儿郎当地对尤利西西说:“让你哥哥送点值钱的,没看到人家谢默司送的什么吗?”   阿缇琉丝清楚地看见尤利西西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给佐伊的勇气点了个赞,不对,佐伊好像不知道这俩兄弟是什么情况,于是他吝啬地撤回这个点赞。   “雄虫说不要就是要,这种时候必须再接再厉,否则就是前功尽弃。”当尤利西西闯进列昂的办公室时,他眼尖地瞥到列昂面前的光屏正在播放着文案为追求雄虫99招的小视频,视频里的雌虫主播煞有其事地揭秘着所谓的雄虫心理。   尤利西西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惨白:“哥哥,你真的在追求阿缇琉丝伯爵吗?”   “对。”列昂被他看到光屏上的内容,没有羞赧,也没有迟疑,甚至没有暂停视频去和尤利西西对话,“有事么?”   “当然有事。”尤利西西跨到他面前,关闭了光屏,握着控制器的手用力到青筋绽起,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笑容,“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最近一个月。”列昂的视线终于转移到尤利西西脸上,平静地回复。   尤利西西艰难笑道:“……哥哥答应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坐在办公桌前的雌虫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你的家人。”   “可是我不想要哥哥!”尤利西西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红着眼眶对列昂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不和别的雄虫在一起,我可以接受以弟弟的身份抓住你。”   “可是现在你有喜欢的雄虫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雌虫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 。”   他轻轻伏在列昂膝头,抬头去看自己的兄长,清秀苍白的面容布满痛苦与纠结,低声哀求道:   “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对不对?雌父走的那个夜晚,你说从此以后会为我而活,但是一个人没法同时为了两个人活着,你的雄虫也不会愿意的。”   一个人没法同时为了两个人而活。   这句话熟悉到列昂不由怔住。   似乎自己曾因这句话蹉跎多年,雾里看花般怎么也看不清自己那颗心。   那么就只为一个人而活。   他静默了片刻,然后以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度扶起尤利西西:“所以从今天起,我没有弟弟。”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你太过依赖我,我早该纠正你的想法,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因为哥哥已经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对吗?”尤利西西像一尊站在黑夜里的无声塑像。   不,不是现在才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现在才拥有了挣脱过去的勇气,因为他知道如果再犹豫,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再有被阿缇琉丝看一眼的机会。   这种可能性带给他的焦虑和恐慌,远远胜过多年来的自责内疚,哪怕成为被自己鄙夷多年的忘恩负义之徒,也要去争取阿缇琉丝的回眸。   所以他认真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给予其诺言的雄虫,平静地说:“雌父走的时候,你五岁,我十岁,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已经不是以前在贫民窟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了。”   “如果我死在前几十年里,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既然我活着遇到了阿摩,那么我就必须重新活一次。”   尤利西西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在列昂身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生机。   自从二十多年前雌父死在暴乱事件里,列昂就好像把自己封锁起来,他先是给神弃星的地头蛇卖命,达到入伍年龄后立刻投身边境军。   从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走到现在少将的位置,从距离首都星最远的神弃星爬进如今的帝国心脏安提戈涅,他永远冲在最前面,悍不畏死般从事着最危险最辛苦的任务,甚至连着几个月没有下过战场,连睡觉都在机甲里。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十岁的列昂是怎么带着一个五岁的雄虫做到这些的。   可还是没法原谅。   他知道列昂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但就是无法原谅,无法释怀,因为尤利西西不愿意把如今巨大的痛苦无力归结为自身原因,那么就一定是哥哥的问题。   哥哥怎么可以真正爱上其他虫族呢,原来只有自己是自私鬼。   尤利西西感觉脑子里很乱,什么都想不清楚,像潘多拉的魔盒在他脑中炸开,飞出来的有混乱、灾厄、痛苦等等,理智和希望却被死死关押。   他慢慢地“噢”了一声,突然问道:“所以你上个月连夜赶回边境军,就是为了取回金橡叶勋章?”   金橡叶勋章是独属于边境军的最高荣誉,当年列昂几乎杀穿帝国西部边境线才取得这块勋章,他也凭借这块勋章越阶晋升为少将,得以调任首都星。   否则,从神弃星到首都星的这条路,要花费何止二十年的时间。   调任后,他选择将这块勋章留在自己所属的军队,告诫自己来到首都星就是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告别。   而上个月将金橡叶勋章取回后,他将其和送给阿缇琉丝的礼物放在了一起。   其他礼物都是跟随星网博主挑选的,唯有这块勋章是他自己想要呈现给那个小雄虫。   他想要把自己的荣誉和过往的人生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缇琉丝面前,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和对方步入梦中那个虚假但美好的结局。   尤利西西没有等到列昂的回应,心中却已经猜到几分,因为那不曾被阿缇琉丝投以片刻视线的礼物,早已被他在暗中逐个辨认,苦涩凝望。   他涩然一笑,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最后还是被无声吞咽。   “雄虫说不要就是要。”   被阿缇琉丝以拉黑警告的列昂再次想到主播的教学视频,他一时忘记尤利西西还站在办公室里,试探着给阿缇琉丝发去了讯息。   军部有意派我剿灭尤那达斯,胜利归来即可接任第九军团副军长,等那时我是不是就有十分之一的资格继续追求你?   回复他的是红色感叹号。    第24章   前世让阿缇琉丝最放心不下的虫族只有一个。   “见你一面比见玛尔斯大帝还难。”因取得全军竞赛胜利而晋升为中校的阿缇琉丝站在新庙里,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祷告室,“你每天就生活在这里?”   幽暗狭窄,不见天日。   身覆黑缎的叶菲烈尼在无人处终于可以扯下脸上的面纱,他毫无形象地瘫在祷告室冰冷的黑砖上:“当上枢机主教后,只需要每周两日。”   “五年了,整整五年啊,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亏你还记得我,要不是新庙里可以连上星网,我早闷死了。”叶菲烈尼阴暗爬行,“我都听说了,你和那个雌虫的事情,我只能说小心雌虫,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和你生虫崽。”   阿缇琉丝坐在祷告室里唯一的黑石椅上,无奈道:“如果不是这次赢得全军竞赛,我能够向大帝申请通行令,连这次我也见不到你。”   “正好你不喜欢出门,”阿缇琉丝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在新庙里可以一辈子都不出门了。”   “哈哈哈,”叶菲烈尼抬起脸,人机般笑了几声,“如果这个地狱笑话的对象不是我,我会很乐意多笑几声。我们宅虫只是不爱出门,我可以不出门,但你们不能剥夺我出门的权利!”   他那张阴郁秀致的脸上浮现出麻木不堪的神情:“我们阴暗批也是要晒太阳的。”   阿缇琉丝脱下大衣盖住石床,略微使了个巧劲就把叶菲烈尼从地上拽起来,放在铺了厚厚呢绒大衣的石床上:“相信我,你不会想在神教里生病的,我不希望等我这次回去就听到神教冥想室多了一个主教‘先知’,下个五年,下下个五年,我还想看到有自己意识的叶菲烈尼。”   想到上一个因为生病被拉去治疗的雄虫的下场,叶菲烈尼打了个冷战。   被教宗实验到精神海崩溃。   这就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真相。   万年前就存在着的庞然大物,在帝国身后的影子里存活了太久,久到等所有虫族讶然发现时,它已经无法祛除,无法掌控,是玛尔斯大帝都要向其行礼的存在。   信奉禁欲的教宗在各个星系里寻找平民雄虫,将他们培养成朱庇特的虔诚信徒,给予他们良好的教育、体面的社会地位和脱离强制捐种的可能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千年前的神蜕降落事件。   那时的虫族还生活在母星赛楞斯上,极低的雄虫降生率让整个虫族进入种族存亡之际,教宗却在旧庙之谷里发现了被称为“神墓”的巨大坟墓。   里面有十二个天坑,第一个天坑里赫然埋葬着一只巨型原始虫,祂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却流淌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教宗认为这是神明留在母星的神蜕,而针对这具代号西弗的神蜕的研究成果,让雄虫的降生率成功提升了百分之一千,虽然比起雌虫的数量依旧稀少,却足以解决种族灭绝的燃眉之急。   一开始,虫族只以为这是朱庇特偶然的恩赐,直到第二具、第三具带有精神力秘密的神蜕出现,教宗从此开始狂热地研究雄虫精神力,企图将从神蜕中得到的辛秘投入实践,这种实践被称为冥想,进行冥想的雄虫则被称为先知。   帝国从神蜕中得到的好处,让其得以向外扩张,不用再与母星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   母星象征着危险与灾难,这是刻在每一个虫族基因深处的记忆,从这个种族的文明诞生并得以被记录下来起,对自然的开拓与斗争便写满了虫族历史。   母星的存在并没有为虫族提供避风港,比起温暖的襁褓,祂更像是冰冷无边的深海,是无法直视的禁忌,每一块宜居地的开拓都伴随着无数虫族的牺牲与血汗,严冬纪贯穿了虫族历史的绝大部分时期。   正因如此,虫族拥有着冷酷肃然的种族心理,无数虫族目视着终年不化的冰川雪域成长,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形成了强者为尊、绝对服从的群体意识。   雄虫在寂灭之灾后退居后线,不用日夜浸淫在血与火中,他们的性格逐渐变得柔软鲜活,也是从此时起,这个花了数百年对外征战的种族终于学会了内视自我。   虫族的文学作品充斥着千万次的自我磨合与毁灭新生,与母星无法割断的联系和背离母星求生的矛盾在他们的精神中无时无刻不体现着。   他们是孤独的,多种属的矛盾、性别的矛盾、阶级的矛盾,使得虫族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团体,但他们却又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共同挥剑向宇宙中的其他种族,如同自然界中最冷酷也最团结的昆虫群——刽子手和诗人,是虫族最出名的两个职业,因为亲手缔造了无数的死亡,所以能创造出超越生死的愫语。   但是叶菲烈尼痛恨诗人。   他不负责任的雄父只因写过一首短诗便自命为诗人,这也导致了叶菲烈尼对诗人这个职业的偏见与痛恨。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蜷缩在石床上的叶菲烈尼,被他竭力掩饰的无力感在此刻流露,他低声说:“再给我点时间,我说过会带你离开这里,就一定会实现。”   叶菲烈尼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阿摩,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是你的义务,我或许有过后悔,但再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在十年前走入新庙。”   十几年前的叶菲烈尼,愿意为了逃离乌拉诺斯付出任何代价。   “我有预感,这样的逃避,很快就无法再继续了。”叶菲烈尼靠着冰冷的石墙,“斯堤吉安马上就要回到首都星,他们选好的土壤即将就位,缺失的只有——”   “只有你这个种子。”阿缇琉丝接上他的话。   “对,”他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银白的发丝垂落在面颊上,整个人显得阴郁森然,“十年前是我的叔叔,十年后是我亲爱的弟弟,乌拉诺斯就是如此热衷于纯净的血脉。”   “有时候我会想,就如他们所愿,给他们一个只有乌拉诺斯血脉的孩子,他们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了?”   “但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正常人,我做不到和自己的亲弟弟媾和,也做不到让一个罪孽的幼崽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应该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绝不能像我一样,只是扭曲欲望的产物,这对他太残忍了。他的雄父和雌父绝不是血亲,而是出于相爱才相识结合,绝不是为了家族狂热的主义。”   “如他们所愿的话,我就不再是叶菲烈尼了。这个世界可以不是这个世界,但叶菲烈尼必须是叶菲烈尼。”   自言自语的叶菲烈尼越说越笃定,那双血红的眸子越来越亮,他整个人也越来越亢奋。   “就是这样,叶菲烈尼,你千万不能妥协,妥协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你愿意像你雄父那样成为一个不知伦理、不知廉/耻的种/马吗?”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阿缇琉丝的存在,对着虚空喃喃自语。   直到阿缇琉丝握住他的手,他才像猛地从梦魇中醒来般,转头去看前者。   “啊,不好意思,我又把你当成幻觉了。”白发红眸的雄虫歉意道,“这里的活人实在是太少了。”   纵使叶菲烈尼不说,阿缇琉丝也知道的。   在成为枢机主教之前,叶菲烈尼每天都是在这样黑暗狭小的祷告室里度过的,他被关了太久,如果不学会和自己对话,恐怕早就疯了。   他抬手摸上阿缇琉丝的脸:“让我确认一下,你确实不是我的幻觉吧?”   “不如让我们猜一下,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这次能不能成功从神教手里把我接回去呢?”叶菲烈尼冷笑,“到时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屈服的。”   “在那之前,我会走到更高的位置。在你以那种方式反抗之前,我会带你走,就像以前你把我带到小德面前一样。”阿缇琉丝没有挣脱,反而去握住他的手,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坚定不移地说,“我以厄喀德那的名义起誓。”   小德是阿缇琉丝幼年豢养的碧眼三头犬,被另一个选帝侯打得重伤濒死,所有人都瞒着当时只有五岁的阿缇琉丝,除了叶菲烈尼,他偷偷带着阿缇琉丝去看了小德最后一眼。   “……”叶菲烈尼和挚友对视,一瞬间,血红遇到漆黑,两种颜色的眸子在此刻交映,“我相信你,我会努力好好活着等你。”   为了缓解气氛,叶菲烈尼开玩笑道:“万一我当上教皇了呢?到时候,别说小小乌拉诺斯了,我直接让玛尔斯大帝给你让位,咱们俩就是全帝国最有权势的虫族。”   阿缇琉丝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   “唉,怀念自己还不是毒夫的时候。”叶菲烈尼已经刷上了星网视频,时而伤春悲秋,时而大呼小叫,“这个雌虫好帅,我要让他给我生虫崽!”   同时在那个雌虫账号下评论人机微笑加玫瑰花表情包。   阿缇琉丝嘴角微微抽搐,但鉴于叶菲烈尼刚刚结束两日的禁闭祷告,还是选择了原谅他。   “他连脸都没露,你怎么知道他的长相?”阿缇琉丝大为困惑。   “你不懂,覆面是一种感觉,他露脸没准还会把我吓死。”叶菲烈尼点进那个雌虫的主页,却发现对方是私密账号,一共也就发了这一个作品,甚至就连这一个作品也只有自己给他点赞评论。   他隐约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再去看那条只有一张覆面胸肌照的视频,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到这位大/胸弟的视频文案——“哥哥,你也在等着我对吗”。   等一下。   叶菲烈尼整个人都凝滞了一瞬间,然后光速删评却为时已晚,大/胸弟已经给他发起了私信。   “哥哥,你喜欢吗?这是军队里前辈教我的,他们说雄虫会喜欢这样的照片。”在绝密特种部队呆了多年,被称为“冥河之子”的斯堤吉安顶着骷髅头的头像给叶菲烈尼发起了刷屏照片,每一张都是令虫无法直视的地步。   最后,他发了一个眼冒爱心,张嘴吐舌的超绝涩涩表情包。    第25章   彻底已老实的叶菲烈尼简直怀疑虫生,他早就把斯堤吉安的联系方式拉黑,为什么星网还会给他推荐对方的社交账号?   阿缇琉丝看着他抓狂:“你没说错,他露脸确实会把你吓死。”   叶菲烈尼嘴硬:“笑话,我会怕他?一个小屁孩而已。”   当初他逃离乌拉诺斯时,斯堤吉安只有十一岁,还是一个成天跟在他后面的小不点。   乌拉诺斯曾经企图用斯堤吉安逼迫他回去,但将生命都置之度外的他又怎会因斯堤吉安而回去呢。   所以当时只有十一岁,连虫化都还没掌握的斯堤吉安被丢到军中,不管不问,直到现在才回到首都星。   叶菲烈尼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对斯堤吉安充满了愧怍,却始终没有联系过他。   因为他要斩断和乌拉诺斯家族的一切联系。   当初那个弱小的雌虫幼崽,现在已经是幽灵部队的王牌,而他的归来也像幽灵般盘桓在叶菲烈尼的心头。   “你说,”叶菲烈尼迷惘地问,“他会恨我么。”   阿缇琉丝此刻只想把终端放在叶菲烈尼的脸上让对方好好看看,这是恨的样子吗。   “因为恨我,才对我说爱。”叶菲烈尼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等我沉浸在兄友弟恭里的时候,再帮那群老家伙把我抓回去生虫崽。”   没救了。   因为无法接受斯堤吉安可能对自己怀有的情愫,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斯堤吉安是一个很棘手的雌虫。   阿缇琉丝叹了口气。   他向罗萨蒂亚元帅打听过这个雌虫,是上任乌拉诺斯族长和雌君唯二的虫崽之一,十一岁就进入帝国最为神秘的幽灵特种部队,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王牌虎贲,人还没有到首都星,职位已经空降决定。   总参谋部直属高级纠察,位同各大军团的监察长。   这意味着上至上将,下至士兵,斯堤吉安都拥有弹劾权。   更糟糕的是,斯堤吉安是一个精神状态堪忧的潜在疯子。   乌拉诺斯崇尚族内通婚,他们认为亲缘越近血脉越纯净,所以这一大家子的精神都有点问题。   叶菲烈尼和斯堤吉安的雄父就是迎自己的亲侄子为雌君,他在此后数年还与自己的几个兄弟叔伯结婚,总而言之,乌拉诺斯当时所有已成年的未婚雌虫都与他先后缔结了婚姻关系。   但这个名为俄狄浦斯的雄虫却子嗣稀薄,除了他的雌君,没有任何一个雌虫为他诞下过后代。   据说在斯堤吉安出生后,他曾经试图掐死这个刚出生的雌虫幼崽,被阻拦后只是若无其事笑眯眯地说自己喝醉了,而第二天早上乌拉诺斯的虫族就发现这个雄虫醉死在自己豪华的浴缸里。   也正是因为他的早亡,叶菲烈尼过早地被家族期待着承担起繁衍的重任。   所以叶菲烈尼在很小的时候就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家族,生/殖崇拜的雄虫至上主义,而一旦雄虫拒绝繁衍,就会被拉下神坛,失去所有的权力乃至权利。   两天后,斯堤吉安正式回归首都星。   高级纠察的入职仪式,各大军团数得上号的军官基本都去围观了,毕竟这名纠察很可能对他们此后的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   出乎阿缇琉丝的意料,这个被称为冥河之子的雌虫,直到入职都未曾露面,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露面,他始终佩戴着幽灵部队标志般的骷髅面罩,只露出一双和叶菲烈尼如出一辙的血红双眸。   只不过叶菲烈尼的双眸含情生光,这双眼眸平静无情罢了。   总参谋部给出的解释则是,斯堤吉安曾在绝密行动中被量子炮炸伤面部,面部损伤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无法修复如初,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在军部盛大的礼炮声中,阿缇琉丝隐约预感到眼前的雌虫,会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到那时帝国的命运也将走向未知。   此后的日子里,斯堤吉安确实没让他失望,屡屡针对第一军团,多次让罗萨蒂亚元帅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命令自己的部下按规整改。   总参谋部、行政厅和神教新庙都在名义上被帝国最高权力机关盖亚宫统辖,但暗中却是九大选帝侯操控瓜分着整个帝国的核心权力。   从政治、军事到经济的各个领域,无处不见九大选帝侯的虫族,包括盖亚宫的主人也由选帝侯轮流担任。   九个选帝侯中有三名主教选帝侯和六名世俗选帝侯,所以军政教三者间的矛盾,从本质上来说不过是神权与君权的斗争,而斯堤吉安这次的空降就以乌拉诺斯向神教交付一个议事长的职位为代价。   其实也未必是代价。   被罗萨蒂亚元帅叫到办公室,听对方絮絮叨叨抱怨着新来纠察的阿缇琉丝眸光一闪。   毕竟,神教和乌拉诺斯之间没有必然的冲突,远远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当年的勒托也正是因身为世俗选帝侯却暗中向神教投诚,最终被尼普顿血洗全族。   不论如何,斯堤吉安的回归犹如巨石投入海面,本就波谲云诡的局势更被搅得如同乱麻。   一时间,军中高层人人自危,而安提戈涅的贵族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已经有不少嗅觉灵敏的虫族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阿缇琉丝却清楚地知道,短时间内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玛尔斯大帝安坐盖亚宫中未发出任何指示就是最好的消息。   斯堤吉安看似针对第一军团的行为也并未真的让罗萨蒂亚伤筋动骨,都只是开胃菜而已,双方真正的底牌仍旧藏得很深。   自从千年前塞缪尔大帝从九大选帝侯中为世俗权力划走了六块蛋糕,就注定了神教日后更为猛烈的反扑,芬尼尔家族也在塞缪尔大帝死后遭受了来自神教的打击报复。   阿缇琉丝至今怀疑几百年前导致芬尼尔失去数位嫡系雄虫的恐怖事件另有猫腻。   “斯堤吉安那个疯子到底要药剂吧干啥,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结果他刚上任就迫不及待来搞我,信不信我告诉叶菲烈尼。”第12次被斯堤吉安抓住风纪问题的佐伊终于忍不住爆发,抱着阿缇琉丝鬼哭狼嚎。   阿缇琉丝同情地扶正他的帽子,把他散开的风纪扣扣上,肩章扯正,深沉地告诉他:“你好像忘记了小时候你把他抱反了,又失手把他摔到地上,如果他现在脑子真有什么问题,很大可能就是你摔的。”   佐伊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他也只有五岁,还没分清上下就直接把襁褓里的斯堤吉安抱起来,结果抱住的是脚,他手忙脚乱松手调整又把雌虫幼崽头朝下地摔在地上。   这么一想,新任高级纠察小时候也算多灾多难,差点被雄父掐死,又被佐伊摔过一次,依旧完好无损,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体质不愧是雌虫。   “我已经申请前往平定海姆冥界,你自求多福吧。”阿缇琉丝无情地宣告这一事实。   “还会再见吗?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带我走吧,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佐伊捶胸顿足,“带我一起走吧,我现在就和元帅打报告,在安提戈涅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这里有小人克我!”   阿缇琉丝头也不抬,奋笔疾书地写着申请令,顺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给佐伊抽了一张空白的:“自己写吧,提前告诉你,海姆冥界以黑暗寒冷著称,曾经冻死过一批远征军。”   既怕黑又怕冷的佐伊突然觉得斯堤吉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打了个哈哈,看向窗外:“你看这星星又大又圆。”   从阿缇琉丝的办公室向外看去,无数灯火次第明亮,像落在一卷世界地图上的无数烟灰,每一个亮点下都意味着暗藏的破洞。   等阿缇琉丝终于写完申请令,他看向佯装无事的佐伊:“你要留在这里,替我看着斯堤吉安,我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你还记得三年前被我抓获的灵巫么,他最后被判处死刑,但连我这个抓获他的人都没有亲眼看到行刑,我很怀疑他落入了神教的手里。”   佐伊依旧靠在窗边,没有回头去看阿缇琉丝,他的手指死死抓住窗帘直到后者出现褶皱,在这刹那的静默后,他保持着笑容,轻快地说:“好的,我会替你看着他。等你回来,一切都不会有变化的。”   他话语最后颤抖的尾音引起了阿缇琉丝的困惑。   有这么害怕斯堤吉安么。    第26章   在出发前往海姆冥界之前,阿缇琉丝给列昂发了条讯息,显示对方已读却没有回复。   可能在忙?   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是他率领伊德瑞迩营的第一战,此刻任何事情都不如眼前重要。   海姆冥界位于帝国疆域的极北之地,是一颗超大行星,即使驾驶星舰,也要航行9天9夜才能到达,整颗星球遍布冰川雪原,唯一不冻河则是流淌着放射性微量元素的铁河,是帝国重要的战略资源,却在数年前投靠了海德拉领主。   海德拉领主盘踞虫族母星赛楞斯多年,因母星不具有多少生存价值,所以帝国未曾花费大力气收复,但赛楞斯又毕竟是母星,所以帝国这么多年也没彻底停下收复的念头,就这么打打闹闹地维持现状。   关于是否收复虫族母星,行政厅的议员和军部的军官吵得你死我活,但都很有默契地今年你投反对票,明年我投反对票。   所以海姆冥界投靠海德拉领主的事情让帝国大为震怒,收拾不了海德拉,还收拾不了你了?   在前几次远征军失败的经验下,军部放弃强攻计划,选择敌后突击。   这次平定行动中,阿缇琉丝率领伊德瑞迩营作为先锋部队首先降落海姆冥界。   伊德瑞迩营的任务是侦查渗透,军部赋予这支精锐之兵极高的自由度,必要时阿缇琉丝可结合局势决定是否对海姆冥界的首领加尔姆执行斩首行动,而由第一军团费列克斯上将带领的主力部队则负责后勤接应。   海姆冥界已经脱离帝国太久,关于这颗巨大行星的任何情报都有可能导致战局的变化,所以这支先锋队对战局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费列克斯出身贵族,在军中已经熬了几十年资历,却没有几场拿得出手的战役经历,否则换了军部其他任何一个真刀实枪闯出来的上将,都不会甘愿带领大部队缩在后方。   “这该死的天气,难怪这块区域没有卫兵。”费列克斯上将每说一句话,都有细小的冰渣从空中掉落,“温度就是最好的守卫。”   踌躇再三,这位自作聪明的上将没有选择听从阿缇琉丝的忠告,而是依旧命令部下将星舰降落在海姆冥界的某块无人区。   然而几乎在落地的瞬间,极低的气温让庞大的发动机一旦关闭就再也无法启动,这支队伍至少目前是暂时困在这里了。   此时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主力队伍已经降落海姆冥界,因为在他深入敌腹时,就已经给主力军发去警告。   海姆冥界的原住民对这颗星球太过熟悉,他们只需要躲藏在壁垒中,就可以轻易耗死帝国军,所以在伊德瑞迩探查清楚敌军部署之前,星舰千万不能进入海姆冥界,否则远征军将再无退路。   “该死的。”冷静如阿缇琉丝,收到大部队受困的消息时仍忍不住一拳砸在面前的冰川上,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沿着铁河继续前进,必须找到雪民的洞窟。”   铁河是海姆冥界中唯一不冻河,被称为雪民的原住民必定沿河而居,只有速战速决在第一时间找到雪民,这支远征军才能避免铩羽而归的悲惨结局。   早已换上伪装色的三千铁骑化整为零,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沿河搜查,阿缇琉丝此时的心情如同脚下的冰川般凝重,这种极寒天气下通讯设备所能发挥作用的范围已经缩小到极致,再往前进,伊德瑞迩很可能和主力军失去联系。   从第八军团被他挖过来的安德烈表达了同样的担忧。   “中校,再前进的话,主力军就无法接收我们发送的讯息。”   “......”阿缇琉丝神色冷凝,瞬间就做出决定,“发送最后一条讯息,然后继续前进。”   主力军被困在赫尔之门,那是海姆冥界最严寒的地方,阿缇琉丝在发送给费列克斯上将的警示中着重强调了赫尔之门。   然而很明显,这位愚蠢的上将甚至连他发送的星图都没有点开查看。   面对其他雌虫将领时唯唯诺诺的废物贵族,在面对年轻的雄虫军官时居然企图证明自己。   这就是阿缇琉丝讨厌上了年纪的雌虫的原因。   随着伊德瑞迩在海姆冥界的腹地深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也将这片地区查探得一清二楚。   整颗星球都是毫无生机的极寒,触目唯有漆黑的天空和洁白的冰川,在此地行走多时很容易在精神的百无聊赖之下产生幻觉,比起丰富,雌虫薄弱的精神海其实更难以忍受单调。   长期重复循环的高压环境很容易引起雌虫精神海崩溃。   伊德瑞迩营就这样走在无声无息的冰川雪原中,像几千座在漫天风雪中缓缓移动的雕像,执着、巍峨。   每一步都是违逆本能在和自然作对。   极度的低温使得粒子运动都几乎暂停,这里是生命禁地,也是宇宙静地。   在四十多天的寂静搜查后,伊德瑞迩和主力军都已经趋近极限,外界温度逼近零下两百度,机甲的能源系统为了最长时间的供能,将内部温度降到零下十五度。   这还是在考虑到阿缇琉丝比起雌虫更为畏寒的情况下,他的机甲利维坦才选择将温度维持在零下十五度,夏盖和其他雌虫的机甲甚至已经放弃了恒温功能,他们以半虫化御寒。   过度使用精神力的阿缇琉丝已经发起高烧,在这四十天多的侦察里,他的精神力铺天盖地向外扩散,几乎覆盖了整条铁河,再加上极寒气温的折磨,即使有作战服维温,苍白的皮肤也有几处呈现冻伤后的红肿。   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纯粹凭借意志在继续前行。   但他有种预感,就快找到了。   监测侦察设备已经全部失灵,阿缇琉丝现在是这支队伍唯一的手眼,无论如何他不能倒在这里。   直到嘴唇上方传来一阵痒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拭去,才看到惨白手背上的一抹猩红。   颅压过高导致的流鼻血。   他麻木地想。   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就快成功了。   再往前多走几步。   浑浑噩噩中,他已经能够感知到不属于伊德瑞迩的气息。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阿缇琉丝向外溢出的精神力却愈加深广,在极限的透支使用下,这股磅礴宏大的力量已经突破了阿缇琉丝所认为的自我极限。   随后是漫长的黑暗,如跗骨之蛆的寒冷却在逐渐远离,像蜷缩在大型猛兽温暖的腹部,厚重饱满的血肉为他隔去严寒与死亡。   他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顺着干燥的唇瓣蜿蜒流入口中,伴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腥甜气息。   阿缇琉丝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截带着狰狞伤口的、青筋毕露的结实手臂。   原来他刚刚陷入了昏迷。   利维坦的异常静止引起了夏盖的注意,他是唯一拥有利维坦临时操控权的人,所以他钻入了阿缇琉丝的驾驶舱,看到了陷入昏迷的长官。   无法虫化始终是雄虫的致命缺陷。   夏盖抱着自己的长官,一双长腿勉强抵住舱门,后背紧紧贴在球面光屏上,他的身高在一米九出头,再加上一米八几的阿缇琉丝,狭小的驾驶舱容纳身高腿长的两人实属有些勉强。   他垂眸看向那张在昏迷中仍旧轻微蹙眉的美丽面容,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抚上阿缇琉丝的眉头,却最终停留在毫末之远的距离。   眼前的雄虫需要食物、水源和温暖。   于是他解除了胸腹处的虫甲,将这个雄虫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炽热的体温让阿缇琉丝下意识将脸颊贴近,昏迷中的小雄虫仿佛冰雪中的行人终于靠近暖炉般喟叹了一声。   夏盖划破手腕,将伤口凑近小雄虫的嘴唇,目光柔软地看着阿缇琉丝舔舐自己的血痕,而就在他挑选好自己大腿外侧的那块肌肉时,阿缇琉丝倏忽间睁开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阿缇琉丝盯着夏盖已经切进自己大腿的螯钳。   “你需要食物。”夏盖平静地说,“而兜虫的恢复能力很强。”   阿缇琉丝下意识舔唇,尝到满嘴血腥味。   是夏盖的血。   如果他没有醒来的话......   阿缇琉丝没有接着往下想,他无言看着夏盖,夏盖则坦然回望他。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这片蛮荒的雪原里,一切伦理秩序似乎都显得摇摇欲坠,只有活下去这个念头无比真切。   而就在两人沉默相对时,阿缇琉丝延伸到极致的精神力终于找到了加尔姆。   他轻声开口,被夏盖的鲜血滋润得鲜红无比的唇瓣轻启:“找到了。”   夏盖置若罔闻,温柔问他:“真的不需要么?”   阿缇琉丝坚定拒绝。   加尔姆和他的雪民在帝国最精锐的士兵面前犹如待宰羊羔,所以他们才会在一开始就采取藏匿战术,因为一旦被找到,这场强弱分明的战役就已经宣告结束。   这种藏匿战术也确实帮他们取得了几次胜利,他们已经适应了此地的极寒,依靠事先囤积的能源和熟悉的气候,熬死了几批远征军。   可惜这次前来的是伊德瑞迩营,意志正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武器。   等到伊德瑞迩拖着加尔姆的尸体和能源石返回时,费列克斯上将率领的主力军已经冻死了三分之一。   本来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最终这位名不副实的上将因为指挥失误被军部撤职,而阿缇琉丝和他率领的伊德瑞迩因成功平定海姆冥界而全营晋封,帝国鸣炮三日以示庆祝。   鸣炮三日,每日三十响。   是帝国最高规格的庆祝礼炮。   在这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里,伊德瑞迩营的传奇正式开启。    第27章   接风宴是第一军团的传统,这个由贵族子弟占据多数军官职位的军团,仍保留着数百年前的贵族习惯,无法忍受一分一秒的等待,不分时点地纵情享受,恨不得将两百多年的寿命全都燃烧在狂欢之中。   在他们眼里,哪怕一秒钟的停滞都在日夜颠倒的纵情声色面前显得尤为漫长。   于是,写着森然军规的厚重手册被随意扔到地面,办公桌则被清空摆放香槟塔,酒水如河流般流入阿缇琉丝的办公室,少爷们勉强遵守着侍从禁止踏入军部的禁令,纡尊降贵挽起军衬袖子亲手摆起果盘。   这群和阿缇琉丝交好的年轻军官,充分发挥虫族的好战精神,差点为了争论谁削的水果更好看而大打出手。   述职回来的阿缇琉丝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办公室演变成酒吧舞厅,没有一点舞蹈天分的军官们堪称群魔乱舞。   唯有一位名为瓦伦丁的雌虫上尉身姿矫健灵活,他跳的是军中流行的战舞,节奏明快欢乐,跳累了在一旁懒洋洋欣赏的雄虫们毫不吝啬地为他鼓掌叫好。   醉生梦死的佐伊大着舌头给安德烈劝酒:“你是新来的放不开很正常,等你习惯了......嗝,习惯了就好......好。喝!酒多的是......”   随机召唤一名高级纠察即可团灭这群得意忘形的人。   阿缇琉丝从堆满地面的酒瓶里随手挑了一支,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挑眉看向众人:“我记得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你们这是又不怕斯堤吉安了?”   雄虫文员指了指阿缇琉丝手里的酒杯,大笑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嘛。”   他说完便嗔怪地推开借着酒意往自己身边凑的雌虫。   夏盖则忙着削水果,他手里那枚小巧的荆棘果削去层层叠叠的硬厚外壳便只剩下一口能吃的果肉,剔透如盈盈水晶,好吃也好看。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喝大了伸长脖子企图来分一杯羹的同僚,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最后一点外壳,捏着拇指大小的果肉递到阿缇琉丝嘴边。   荆棘果的外壳布满狰狞尖刺,被他云淡风轻地捏在手里,跟完全没有痛觉似的。   阿缇琉丝咽下这点果肉,目光仍停留在终端上。   是列昂发来的祝贺短信。   夏盖心中罕见地升起烦躁的情绪,指间残留的果壳被他用力攥进血肉,而在阿缇琉丝的目光投来时,他轻柔地报以微笑。   “傻了?”阿缇琉丝的军服口袋里从来不放任何东西,他抽出夏盖军裤口袋里的小手巾,扔在对方怀中,“自己包扎。”   微凉的手指探入军裤口袋,如游走的灵蛇,尾指勾住色泽浅淡的亚麻手巾,然后干脆利落地撤退,整个过程不超过10秒,夏盖却觉得被阿缇琉丝若有若无间碰到的地方犹如火烧。   无法言明的火苗从大腿向上蔓延,酥痒如虫爬行,那块大腿肌肉战栗着跳动了一下。   雄虫军官低头去勾手巾的动作,使得他几乎俯首倚在夏盖颈间,唇齿间夹杂着酒香的清浅呼吸也洒在夏盖分明的锁骨上,这片轻薄的皮肤几乎瞬间变红,甚至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小小的火苗,已经具备燎原之势。   鬼迷心窍般,夏盖突然扶住阿缇琉丝的肩膀,力道温柔却强硬。   阿缇琉丝感受到双肩上不似玩笑的力度,不明所以地抬眸,右眼皮上那颗小小的痣也被夏盖看进眼里,放进心里。   他撞进一片郁郁葱葱的森绿丛林。   时隔多年,夏盖再一次对他露出毫不掩饰的、充斥本能的、蓬勃野蛮的眼神。   喝了点酒的阿缇琉丝没有察觉到这双眼眸下的暗潮涌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要去抚摸这双祖母绿般的眼睛。   流光溢彩,生动不已。   比起初遇时的死寂静默,是完全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阿缇琉丝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傲慢到近乎侮/辱的念头。   下一秒,他便立刻散去这个想法。   即便再像,夏盖也是一个人,不是他饲养的狗。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夏盖已经清醒过来,他猛地松开双手,目光游离着始终不敢落在阿缇琉丝身上,而他的长官也正巧有几分心虚,转移了视线。   吵吵闹闹的办公室里,两人再次陷入雪原上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却无关存亡,而是各怀鬼胎,彼此心虚。   幸而沉默很快被到处寻找阿缇琉丝的好友们打破,醉鬼佐伊左手勾着罗曼的脖子,右手搂着马蒂厄的腰,完全不顾周围雌虫嫉妒到喷火的视线,大大咧咧地朝阿缇琉丝走来。   之前打趣阿缇琉丝的雄虫文员,即马蒂厄,无奈地向阿缇琉丝求助,瓷白的漂亮脸蛋上写满了嫌弃:“快把他带走,再喝几杯还不知道会淫/乱到什么地步。”   这些雄虫是知道佐伊的性别的,但既然佐伊没有对外澄清,他们也很善解人意地并未说出去。   已经喝多的佐伊被阿缇琉丝脖颈间的绿芒吸引了视线,他像酒徒水中捞月般向挂在对方脖颈上的吊坠伸手,却在伸到一半时被夏盖按住猪爪。   这条祖母绿吊坠在阿缇琉丝刚出生时便陪伴着他,却在五岁那年摘下,直到最近才重新佩戴。   雪花爪镶的硕大单颗宝石,呈现出完美的切割工艺,浓郁的绿芒深邃沉静,简洁优雅。   美人与宝石交相辉映,半点不曾被珠宝夺去光芒。   马蒂厄牢牢抓住佐伊搂着他的那截手臂,防止他重心不稳摔个狗啃泥,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怀疑这个漂亮的雄虫舔嘴唇时会被自己毒死:“喝了几杯酒以为自己是塞缪尔大帝了,实际上除了姓氏外只有零个共同点。”   嘴里念念有词的佐伊闻言瞪起双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打断。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穿着纯黑军服的高级纠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众人眼前。   挺括如刀裁的军装熨帖得体,身姿挺拔如皑皑雪松,斯堤吉安是无数冷硬线条堆积而成的人偶,也是无懈可击的西装暴徒,完美到极致的整洁着装和他脸上精致狰狞的漆黑面罩形成巨大反差。   漆黑的单排扣军装外套被难以忽视的饱满胸肌撑起,色泽光亮的皮带从右肩横贯整个胸膛向下收束进点缀着银色卡扣的皮质腰带,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领章繁复精美,和胸口的编花饰品相得益彰。   左臂套着黑底红点的虫族军旗袖章,他戴着袖章行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血液浸泡的深渊里,无数生灵的哀嚎为他作伴,收束着黑色马裤的高筒靴沉重地敲击地面,对于办公室里的虫族而言如同镰刀划过地面的声音。   斯堤吉安所有的表情都被骷髅面罩遮掩,唯一可以窥见的只有那双平静冷淡的血眸。   他的目光扫过左拥右抱的佐伊、神色淡定的阿缇琉丝、惊慌不已的安德烈、面无表情的夏盖,还有其他或冷静或恐慌的军官,最后停留在遍地狼藉、东倒西歪的酒瓶上。   年轻的高级纠察闲庭散步般走进办公室,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甚至有闲心捡起地上的酒瓶评价一句“好酒”。   他叹了口气,拾起被踩了不知道多少脚的军规手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然后随意地询问自己的下属现在是什么时间,在得到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的回答后,他再次转头看向石化的众人。   马蒂厄受不了他的打量,不耐烦地说:“怎么处置你直说,一句话的事情。喝几杯酒而已,被你抓得像聚众怎么了一样。”   放在几百年前,纠察也得被抓来陪我们一起喝酒庆祝。他心中腹诽。   斯堤吉安没有理会马蒂厄,对方那张漂亮的脸蛋在他眼里和这个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物品都没有什么区别,毫无记忆点,也不具有任何重要性。   他直视着阿缇琉丝:“办公时间公然饮酒......”   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清朗,甚至有几分稚嫩,只听声音的话,完全像刚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   “......必须作出表率。除了扣除绩效外,还请几位首要分子随我在各大军团作出检讨。”   被他认定为首要分子的有佐伊、马蒂厄和瓦伦丁。   “至于领头者......”斯堤吉安冷淡地、慢吞吞地说,“阿缇琉丝上校,你认为谁是领头者呢。”   和叶菲烈尼几乎一模一样的血色瞳孔,冰冷如蛇信,阴暗潮湿地打量着阿缇琉丝。   和哥哥一起长大的虫族。   真幸福。   “你有病就赶紧去治。”佐伊厌恶地抢答,“连领头者都看不出来,你怎么当的高级纠察?这里不是行政厅,乌拉诺斯在军部屁都不是,分不清大小王的话趁早滚回去。”   愤恨已久的佐伊终于酒壮怂人胆,打响了反抗斯堤吉安的第一枪。   被他恶语相向的斯堤吉安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意味深长地对阿缇琉丝说:“海姆冥界一役,您的精神力,真是有如神迹。”   阿缇琉丝冷漠地和他对视,心里却恍惚了一瞬,这句话好像撬动了阿缇琉丝心底的某处顽石,他在这一瞬间几乎确信有不可掌控的事情已经在暗地里发生。   星历1670年,这一年里发生了诸多大事,海姆冥界正式回归斯堤克斯,帝国军工业得到长足发展。   教皇英诺森六世宣布神教将为广大雄虫发掘精神力潜能,鼓励更多雄虫投身侍奉主神。   乌拉诺斯家族公开放弃下一任大帝的角逐资格,其嫡系后代叶菲烈尼和斯堤吉安,正式从福音圣书上划去名字。   沉寂多年的芬尼尔家族正式向厄喀德那投诚,这个千年前势可滔天的选帝侯家族甘愿成为厄喀德那的附属,一时间震动首都星。    第28章   列昂的祝贺没有仅停留在言语之间,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但他和阿缇琉丝都知道,全军竞赛之后,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是比这更亲密的、没有精准词汇能够与之对应的言语空白地带。   是理性循规蹈矩之外的暧昧丛生,距离成为恋人只差正式而隆重的告白。   所以在第一军团内部庆祝完后,他向阿缇琉丝提出前往芙达尔海游玩的邀请。   芙达尔海被称为斯堤克斯帝国的爱情之海,无数的情侣在此地许下永久的诺言,夕阳下澄澈广袤的海平面见证了比海水更为深重的海誓山盟。   强烈的羞耻心让列昂说不出海枯石烂的誓言,他认为再多的言语都苍白无力,于是他选择将芙达尔东岸的海滩送给阿缇琉丝。   风景优美的私人海滩或许可以让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雄虫展颜一笑。   他心下一阵轻松,周身冷冽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不知不觉间甚至露出笑意。   只要想到阿缇琉丝,他就会忘记所有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过往,这个雄虫是他痛苦生命间隙中掉落的蜜糖,让他多年纠缠悔恨的心脏得以偶尔喘息。   在阿缇琉丝面前,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对方,所有心神都倾注在阿缇琉丝身上,再也没有精力去观照自我,所以得以忘记自己糟糕的人生,忘记自己本该死在二十多年前。   残酷的暴乱事件里,他幸免于难,却死在了之后的每一天。   于是,接受了列昂的邀请,此刻正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的阿缇琉丝有些诧异地收到终端讯息,显示这片海滩已经成为他的私人财产。   以防打扰,所有面向厄喀德那伯爵的资产交易都不会传达到他面前,只有绑定了他终端的私人账户才会给他发送资产变动讯息。   他扫了一眼赠送方,唇角的笑意就怎么也按捺不下去,却仍旧故作矜持:“是庆祝晋升的礼物么?”   “当然可以是。”列昂如愿看到他的笑容,“不过......”   巨大的海浪声将他后半句话语吞噬,海水带来的清凉气息里,美丽的雄虫专注地凝视他,日光温和,海风习习,只存在于童话里的小王子终于躺在他身边,所有经年隐痛的苦难在这一刻被彻底忘怀,仿佛此后只剩明媚、只余快乐。   “不过什么?”阿缇琉丝的唇边沾了点看着就甜的焦糖渍,这来自于他之前辛苦吞下的一块巨大布丁,他对列昂眨了眨眼睛,示意对方再说一次。   纤长的睫毛像俏皮的小猫爪,不费吹灰之力地轻巧勾住眼前冷漠雌虫的心脏。   “......没事。”   没事的,就算这次没有听到,也会有下次的。   这个美丽的雄虫会像此刻这样快乐很多年直到过完一生,而自己也还有无数次的机会对他说出那句话。   满眼爱怜地看着阿缇琉丝,列昂这般想到。   他们会成为人人称羡的爱侣,理所当然地步入婚姻殿堂,然后孕育几个虫崽,而在度过幸福温暖的一生后,白发苍苍的他会心满意足地在阿缇琉丝怀中离世,在朱庇特的座下等待着他的雄主,但他不希望过早地看到对方的身影。   在列昂的幻想里,他完全忘记了其他所有人和事,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阿缇琉丝。   他也无从得知,此刻距离他和阿缇琉丝的婚礼还有四年,距离阿缇琉丝的死亡仅剩七年。   被他做好了在世界另一边长久等待的准备的雄虫,将比他先一步回归朱庇特的怀抱,而他所做的一切则是留给对方一个奔向其他雄虫的背影。   今时今地的列昂,如果知道了七年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坚定地告诉七年后的阿缇琉丝,他为了那个混蛋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会不会告诉阿缇琉丝,早点放弃那个混蛋呢。   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因为此后多年,前后两世,他们都再也不曾回到今时今地。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阿缇琉丝撇撇嘴,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海面上的冲浪表演所吸引。   阳光热烈洒在湛蓝无垠的海面上,海浪滚滚而来,撞击礁石后激起雪白浪花,专业的冲浪者在巨大浪花中穿行,如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小舟,却始终屹立浪间,身姿矫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想去么?”列昂注意到阿缇琉丝的视线。   阿缇琉丝轻哼一声,提出邀请:“和我一起。”   列昂并不会冲浪,但是顶级雌虫的极致目力和肌肉控制能力,让他不过观察了专业表演者的动作十几分钟,就已经学会这项运动。   赤金晚霞铺满天际,温柔缱绻地落在海面,穿梭于浪流间的两人犹如踏着碎金前行,头顶是盛大霞光,脚下是明澈碧海。   水下突然出现巨大阴影,极少在这片海域现身的赛特斯巨鲸缓缓浮出水面,波澜壮阔的巨大鲸吻舒展着将周围小鱼吞吃入腹,换气孔喷出的巨大水柱被两人笑着躲开。   汹涌澎湃的浪潮间,列昂始终盯着前方阿缇琉丝的身影,在心脏一下快过一下的跳动中,他的胸膛彻底舒展,郁结块垒也被狂乱海风带走。   列昂难得起了好胜心,他乘着下一波陡峭浪壁,刻意压低前板,腰腹肌肉群核心收紧,稳定重心的同时几乎瞬间便追上阿缇琉丝。   经过阿缇琉丝时,他像一个普通的年轻雌虫一样逗弄自己的小雄虫,在对方嗔怒的眼神中吹了个口哨,然后舒心肆意地大笑而去。   等两人回到岸上,阿缇琉丝还有些气呼呼,直到列昂递给他一个空明漂亮的玻璃瓶:“阿摩要不要写一个漂流瓶?据说会漂洋过海,流到有缘人的身边。”   玻璃瓶里装着精致的小海草和小石头,像一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好摇铃。   阿缇琉丝思考了一下,拒绝道:“我不需要和别人有缘。”   列昂一时怔住,心中一软,低声慢慢地说:“......那就试试,这个漂流瓶会不会漂回到我的手中。”   这次小雄虫爽快地答应,接过纸笔后强烈要求列昂不许偷看他写的内容。   为了防止列昂偷看,阿缇琉丝蛮横地将信纸垫在列昂宽阔结实的背上,要求对方给他当人肉书桌。   他写字从来是力透纸背的劲道,这次却小心翼翼地轻柔书写。   列昂很正人君子地没有去刻意感受背上的字迹,实际上,他也无法集中精神去辨认阿缇琉丝写了什么——近在耳边的呼吸、偶有触碰的肢体、若有若无的酥麻,全都被咸咸的海风一起吹进他的心里。   他垂眸间不经意看到阿缇琉丝靠在他身边的修长双腿,线条优美而富有力量感,此刻完全处于放松的状态,漂亮修长,是战场上的杀/人利器,也是此刻美丽的艺术品。   “好啦。”阿缇琉丝的声音将他惊动,他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到对方将信纸轻巧卷入玻璃瓶中,然后用力投入海面,“猜猜它要多久才会回来。”   没有怀疑过漂流瓶是否会回来,只是好奇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轻柔的海风中,悠长渺茫的鲸歌静静流淌着,伴随着温柔余晖逐渐远去。   在漫天霞光中,列昂凝视着阿缇琉丝,心里想的是——   我没有死在神弃星,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没有死在那天,所以可以遇到阿缇琉丝。   多年的自我剥离后,他终于尝试放过自己,终于承认活着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缇琉丝透露自己的过往,也是他第一次对阿缇琉丝亲口说出尤利西西的存在。   “......神弃星暴乱的那天,我十岁,尤瑞五岁,雌父正带着我们去医院,就在那条我们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的路上,数不清的量子炮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但其实,神弃星很少下雨,那颗星球总是处于干旱之中。”   “雌父抱着尤瑞往附近的建筑赶去,我则牵着雌父的衣角跑在他后面。”   “雌父本来已经进入医院了,是我没用,摔倒在路上,他才会赶回来救我。”   诉说着过往的列昂看上去很平静,可当他对着阿缇琉丝轻笑时,后者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泛红: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但是——”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雌父赶回来救我,把我笼罩在他的虫甲之下时,我有多开心,死里逃生的喜悦甚至在那一刻让我忘记了雌父替我承受的量子炮。”   所以才会多年如一日地唾弃自己,所以才会对尤利西西抱有巨大的愧疚,所以才会让所谓的恩情困住自己二十多年。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鄙夷自己在那一刻无比卑劣地窃喜。   晃动的天空,流窜的黑烟,狼狈的泪水,还有萦绕鼻间的鲜血,以及让自己无比安心的雌父的虫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放过他,这么多年来一天都不肯放过他的是列昂自己。   所谓名动九军的寒门神话,其实是一个怕死的废物。   当他终于说完这一切,松了口气般以赴死的决心去看阿缇琉丝的眼神时,看到的却不是鄙夷,而是柔软到滴水的心疼与爱怜。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爱是柔软的舌尖,可以舔舐他所有经年不愈的陈痼伤疤。   阿缇琉丝叹息着抬手抚向他微红的眼尾,如同密语般低声说:“可是你那时候只有十岁啊,十岁的幼崽,怎么会不怕死呢?”   十岁的幼崽怕死太正常了,但是列昂想不明白。   “不要为了求生感到羞耻,如果死去的话,才是真正失去一切。”美丽的雄虫温柔地看他,对视是不含情欲的吻,他则溺毙其中,“也不要害怕活着,我会站在所有的痛苦之后等着你,比痛苦持续更久的是我看着你的目光。”   阿缇琉丝并非在与此刻的列昂对话,而是在抚慰着此前多年里的列昂,在他如殉道者般多年如一日地自我折磨时,在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挣脱枷锁和束缚时,往前看一眼吧,所爱之人就在前方。   在斯堤克斯帝国的七大传说之一——安提戈涅的傍晚中,列昂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这就是你要为之而活的人,千万要抓紧他啊。   他以为自己懂得了爱的真谛,但对于他来说,爱并非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   从十岁开始强迫自己剥离一切情感的那个雌虫幼崽其实从未真正长大,自从雌父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他对爱的理解是为之生为之死,可当他愿意为了尤利西西而死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   如今他的心脏被真正名为“爱”的情感包裹着,他却反倒迟疑起来,爱原来不是痛苦的吗,爱居然可以是幸福的吗。   在他已经失去自己人生的时候,他要为之而活的雄虫却就此出现。   列昂太笨了,二十多年的痛苦都没让他想清楚,他又怎么会在幸福中想清楚呢。   只有比此前更深的痛苦,才能让他真正醒悟,原来我想要的是阿缇琉丝,原来我只想要阿缇琉丝。   可是太晚了,当他醒悟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再见的时候。   七年前的芙达尔海滩上,七年后的重症病房里,他都没有抓住机会,也没有抓住阿缇琉丝。    第29章   自从马蒂厄他们被斯堤吉安拎到各个军团做检讨之后,第一军团的年轻军官们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表现为不再私下大声密谋怎么把这位高级纠察扯下马,而是看到他就老老实实地绕道而行。   那天喝醉的佐伊疑似失去一切记忆,看到斯堤吉安依旧谄媚无比,不复勇猛,对此马蒂厄评价为“支棱不了三天”。   而令阿缇琉丝感到疑惑的是,瓦伦丁最近在他周围出现的频率超乎寻常的高,这位阳光开朗的伊德瑞迩新晋军官总是有意无意靠近他的办公室,却又没有任何事情要报告。   直到瓦伦丁再一次路过阿缇琉丝的办公室,这位行迹鬼祟的上尉终于被夏盖薅住后脖领,毫不留情地提溜到阿缇琉丝面前。   “你们最近的训练很闲?”阿缇琉丝轻转指间钢笔,侧头看向门口局促不安的年轻上尉。   外表阳光帅气、拥有着小麦色皮肤的雌虫在他的打量之下逐渐面色变红,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每一个小动作看上去都很羞赧,却中气十足地回复:“报告长官,一点也不闲,每天都很充实!”   接着,瓦伦丁开始事无巨细地向阿缇琉丝汇报自己的日常训练与私人生活。   他因在校期间的出色成绩和从军后的优异表现被阿缇琉丝命夏盖从第七军团挖来。   而在海姆冥界中,瓦伦丁也没有辜负阿缇琉丝的期望,这个雌虫如自己的名字一般勇猛,他亲手斩下加尔姆的头颅献给当时正被夏盖搀扶着的指挥官。   年轻的指挥官脸色惨白到几乎与周围的雪景一致,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热烈如野火,充斥着快意潇洒,他不顾逼近零下两百度的环境气温,坚持跳下利维坦的驾驶舱,然后大笑着接过加尔姆的头颅。   直到现在,瓦伦丁还记得冰晶川上那明艳张扬的大笑,雪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与鲜红的嘴唇,被鲜血浸透因而红艳无比的雪地里,他只能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指挥官。   他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记住这一幕。   他也确实记了一辈子,直到几年后伊德瑞迩全军覆灭,这位年轻的上尉倒在血泊里,艰难地一边喘息一边从喉咙里冒出血泡,窒息于自己的鲜血时,他所能想起的,也只有这个笑容。   鉴于瓦伦丁是阿缇琉丝看好的下属,他强忍着没有打断前者的汇报,就当与自己的士兵们联络感情,他抱着这种想法如坐针毡。   直到瓦伦丁终于说完军队里的一切,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的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他的理想型是皮肤雪白的雄虫,头发和眼睛都是黑黑的,年龄最好比自己大一点,有没有雌君都无所谓,当然最好没有……   阿缇琉丝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一点没听情窦初开的上尉说了些什么,他正欲打断,就被夏盖抢先,他的副官仍旧是平时那副懒得睁大双眼的样子,耷着眼皮斜睨了瓦伦丁一眼,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沙哑,英俊的雌虫嗤笑着说:“别做梦了。” ?   阿缇琉丝以为夏盖读懂了自己不耐的心思所以为他发声,在他的设想里,夏盖本该用更为官方的语言搪塞瓦伦丁,结果居然是这么干脆彻底的打击吗。   不过雌虫单身率确实高得吓人,瓦伦丁要想脱单还是任重而道远。   瓦伦丁听到夏盖的嘲笑瞬间急了,这个来自少数种的年轻虫族想要为自己争辩,却因没有熟练掌握斯堤克斯官方语言而落败,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夏盖都能在吵架上爆杀他,寥寥数语就令他气得抓耳挠腮。   被夏盖半强硬半胁迫地请出办公室后,瓦伦丁仍旧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地企图扭头朝向阿缇琉丝的办公桌,努力挣扎着想要再看几眼。   “行了,别装了。”夏盖松开扭着瓦伦丁双臂的手,嫌弃地甩了几下,甚至想拿出军裤口袋里为阿缇琉丝准备的手巾擦一擦。   他很看不上瓦伦丁这副狗子样,感觉狗/嘴里的口水都要滴到他手上了。   瓦伦丁如临大敌,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打不过夏盖,也有一战之力,结果如此轻松地就被对方全方面压制,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没有气馁,而是磕磕绊绊地向夏盖发出挑战:   “等我打败你,上校的副官就是我了,到时候……到时候看你还说不说我是做梦。”   啧。   夏盖懒得理他,只是冷下眉眼,森绿的眼眸刹那凶狠如野兽。   瓦伦丁却并未看懂他的神色,没有及时见好就收,反而像只狗/崽子一样叽叽喳喳地吵,吵得夏盖五指攥紧。   就在瓦伦丁不断大声哔哔时,夏盖眉骨压低到极致,骤然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踹向瓦伦丁腹部,趁他吃痛弯腰时右手擒住他的左臂反别在后背,左手禁锢住他的右肩,以不可思议的蛮力向后拉,他在夏盖的巨力之下整个人翻了个身,背对夏盖,被狼狈地牢牢钉在墙壁上。   夏盖右手持续施压直到瓦伦丁的左臂处于岌岌可危的变形边缘,他神色冷淡,眼眸森然:“安静。”   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下,瓦伦丁的额头不断沁出冷汗却仍旧死咬着牙关不愿开口求饶,他执拗地扭着脖子企图怒视身后强大的雌虫,咬牙切齿道:“不仅是副官……我不仅要做上校的副官,还要做他的……”   未尽的话语终结于夏盖猩红的复眼之中。   对视的霎那,冷汗滴落,瓦伦丁战栗着打了个寒战,像置身深海,无尽的压强让他的心脏骤然缩紧,无法再说出任何挑衅的言语。   深深铭刻在基因里的死亡预警让他彻底闭嘴,在虫族历史中始终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兜虫几乎是所有虫族的天敌克星,它们曾经甚至以凶戾的泰坦甲虫为食,这双猩红虫目唤起了被捕食者最本能最原始的恐惧。   瓦伦丁的种属,正是泰坦甲虫,百万年前被兜虫猎杀至趋近灭绝的史前霸主。   他最终选择识相地安静离开。   看着瓦伦丁安静如鸡的背影远离,夏盖虫化的双目逐渐恢复正常,那双苍翠的绿眸重新变得冷淡平静,在阿缇琉丝身边呆久了,这个雌虫有时会将自己主人的神情学个十成十。   跟我抢什么。   他并不属于我。   他也不应属于任何人,他只应属于胜利,属于传奇,属于他注定成为的光辉史诗。   此后的日子里,瓦伦丁对自己的长官展开了热烈赤忱的追求,这位来自少数种的雌虫性格明烈,虽然面对阿缇琉丝时总显得羞赧,却始终坚定不移,大胆执着。   他在战场上向来勇往直前、一骑当先,虫态更是凶戾无比的泰坦甲虫,却热爱歌舞与诗歌,对艺术的敏锐感知力柔软如雄虫,是虫族刽子手与诗人矛盾性的经典统一。   他给阿缇琉丝写了无数的情书,后者惊诧于他的精力,于是给整个伊德瑞迩营都加练,而他则在训练结束后带着被战友们借切磋之名暗下毒手的淤青,趴在床头给阿缇琉丝写更多的情书。   他写:   我给你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   这首诗,第一次令阿缇琉丝当众展颜。   这个不屈不挠的雌虫由此名声遍布九大军团,连总参谋部的虫族提起瓦伦丁都是——“啊,那个有本事让厄喀德那露出笑颜的年轻雌虫。”   帝国七大传说之一,厄喀德那的美貌,这个家族的所有雄虫几乎全都冷艳如冰山。   耻于说出海誓山盟的列昂副军长终于再也无法坐住,他开始学着去看阿缇琉丝会看的诗集,去听阿缇琉丝会听的音乐,去爱阿缇琉丝会爱的一切。   这一年,是列昂认识阿缇琉丝的第五年,他终于给对方写去第一封情书。   “万物逝去,而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他还是没有说出“我爱你”,而是说“你比生命永恒”。   这一年,是海姆冥界平定后的第一年,也是厄喀德那家族凭借这颗星球上的矿物资源鲸吞其他势力的第一年。   这一年,行政厅的摄政首相更迭换任,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兰因大公面对黑压压的镜头,温柔地说:下任摄政首相只会出自厄喀德那。   这一年,九大选帝侯之一的波吕斐斯家族正式入驻第七军团,宣布将寻求更为强大的军事力量来提防某些野心家。   被波吕斐斯内涵为野心家的兰因大公则正在提丰城堡悠闲地遛狗,这位高等级雄虫虽然近二十年来一直身体孱弱,早年却也曾因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闻名帝国。   原本被他牵着的乖顺三头犬突然凝神转向某个方位,歪着大脑袋似乎企图接收某种信号,它变得躁动不安,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急切地往花园外看去,恨不得拖着兰因就往外跑。   手中的牵引绳瞬间绷直,兰因也没有强求,而是顺其自然地松开缰绳,笑着看这只大狗撒着四条腿欢快地朝外狂奔。   不出五分钟,有着三角形直立耳的大狗就疯狂地围着阿缇琉丝转圈圈,速度快到差点咬到自己的尾巴,它跟随着自己主人的脚步回到花园,而阿缇琉丝只能无奈地弯腰怒搓狗头,才让这只矫健魁梧的大狗心满意足地从喉咙里发出轻柔温和的哼哼声。   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无比悠闲适意的兰因含笑看着自己的虫崽,叮嘱道:“摄政首相大选在即,注意安全。”   阿缇琉丝拂去军裤上沾着的一撮狗毛,开玩笑道:“注意谁的安全?”   他接着挑眉看向自己的雄父:“雄父昨天在媒体前的发言,难道不是对我说的么?”   兰因眸色深沉,笑意仍旧高贵温柔:“阿摩可以做到么?”   “神教虎视眈眈,躁动之际,真的要对其他选帝侯动手?”   兰因长叹一声:“阿摩,你只是平定了海姆冥界,却不知道它对我们有多重要。铁河中的微量元素,是帝国各类重能武器的重要来源,现在这颗星球并不属于帝国,而是属于你雌父的第一军团。既然——”   温柔的表面终于被寸寸撕裂,兰因漆黑的瞳孔在这瞬间有如深渊,他的眸光充斥冷酷与凛然:“既然面对神教总是内讧,那么就让他们接受我们的领导。利用、领导、保护我们可以掌握的每一个虫族,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年轻美丽的雄虫闻言耸肩,给了兰因大公两个选择:“雄父希望我以温柔的手段解决,还是以残酷的手段解决?”   “我们的字典里,绝无温柔。”   雪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揉捏着掌中敦厚圆阔的毛茸狗耳,阿缇琉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慢勾出一个冷艳中透着残忍的笑容:“那么,既然要洗牌,当然要让对手无牌可用。”   一击毙命,做事做绝,才是厄喀德那的风格。   这个家族的雄虫,不仅冷漠美艳,同样野心勃勃。    第30章   所谓洗牌,就是剔除自己所不需要的人和事,然后提拔忠诚于自己的鹰犬。   处理完军部事务,已经回到提丰城堡的阿缇琉丝还在想前几日花园里的谈话,他透过明净光洁的落地窗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原野。   城堡东区是他的私人公寓,此时此刻他便站在东区阁楼,信手拈着身旁巨大象牙花瓶中伸出的花骨朵儿,处在思考中的他并未留意自己脚下已经有了落花。   谁是忠诚于我的呢。   典雅洁白的花瓶里插着已经过季的垂筒花、月下香、鲁丹鸟和月霜绒球,幽紫与雪白彼此交叉、相映成趣。   勒托家族被尼普顿一夜血洗后元气大伤,其产业也在这几年中被其他选帝侯和一流贵族们蚕食得所剩无几,连爵位封地都快保不住,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   现在的选帝侯由厄喀德那、尼普顿、乌拉诺斯、波吕斐斯和芬尼尔五位世俗选帝侯以及教皇英诺森六世、大司铎和枢机骑士长三位神教选帝侯组成。   勒托退场带来的权力真空地带在这些年中始终被其余家族争夺不已,却没有足以一锤定音的力量将其划定,于是便一直保持着悬而未决的状态。   直到海姆冥界被平定,摄政首相二十年一次的更迭,大贵族厄喀德那终于不再保持静默,以席卷其他诸侯的姿态霸道地宣布,摄政首相,我们收下了,空出来的选帝侯,也由我们决定。   年轻的厄喀德那继承人将证明,他优雅残酷的作战艺术不仅限于战场,同样适用于行政厅和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虫族。   阿缇琉丝已经接受总参谋部的调令,即将动身前往镇压名为兹神遗民的古老部落,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将这场势力洗牌彻底完成。   兹神遗民原本生活在距离帝国十几个星系的遥远星球上,是虫族漫长进化历史中的另一支脉,与帝国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最近却无故出现在帝国的西部边界并掀起暴乱。   这并非一起普通的暴乱事件,玛尔斯大帝通过总参谋部对他下达特级调令,要求他必须亲自前往镇压,足见盖亚宫对这次兹神遗民暴乱的重视程度。   作为一名忠于帝国也忠于玛尔斯大帝的优秀将领,阿缇琉丝在第一时间接受调令,他没有听从智囊团的劝阻,即使马蒂厄再三强调洗牌完成之后,他将面对来自至少十几个势力的暗杀,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在夏盖的保护之下龟缩于提丰城堡之中。   勒托、波吕斐斯、乌拉诺斯、塔尔塔洛斯神教以及他们的眷属族,甚至是尼普顿。   这位算无遗漏的分析师甚至将阿缇琉丝雌父的家族都考虑进去。   对此,阿缇琉丝显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对马蒂厄的谨慎表示赞扬,接着申明尼普顿想要暗杀他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罗萨蒂亚元帅在他睡着时进入他的房间即可。   虽然罗萨蒂亚元帅是否还属于尼普顿的一份子有待商榷。   从马蒂厄的角度而言,权力斗争确实残酷如斯,他是在亚努比斯家族长大的,这个家族从白身走到现在的一流贵族,斗败了无数曾经站在他们头顶的势力,经历了无数虫族无法想象的晦涩过往。   但是对于厄喀德那和尼普顿来说,权力的争夺已经失去意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并非彼此,而是神教。   这两个同样庞大的巨人早在万年前就明白无法奈何彼此,他们的斗争只会给帝国带来震颤,结果很可能是将这个国家拱手让给他们共同的敌人。   暂且将调令的事情搁置,阿缇琉丝的心神回到这次大选。   黑白印刷的《时政新编》摊在鎏金铜雕书桌上,犹如鳄鱼彻底张开的狭长巨吻,企图吞噬桌上的小小神像,报纸上硕大醒目的头条标题清楚写着:现任摄政首相于22日凌晨3点死于家中。   这位两鬓斑白的雌虫,是下任摄政首相的有力竞争者,从大学时期便接受来自波吕斐斯家族的资助,并且和这个家族的雄虫缔结了婚姻关系,虽然婚后长期分居,但不可否认,他对波吕斐斯家族能够在行政厅和乌拉诺斯分庭抗礼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   如今这位纵横政坛数十年的摄政首相离奇被害,他死在位于安提戈涅贵族区、有着里外三层保镖的别墅中,甚至是上门家政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并且报案后,警署才落后所有人发现这一命案。   22日上午,波吕斐斯家族发表了沉痛悼文,同时声称会对蔑视法纪的凶手严查到底。   金色的虚拟光屏上,波吕斐斯现任族长神色严峻,表情肃穆,在他身边则站着那位痛失雌君的雄虫。   阿缇琉丝随意看了一眼光屏,正准备调转频道,却忽地停顿下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摄政首相名为诺奇·波吕斐斯,在和波吕斐斯的雄虫结婚后他便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雄主的姓氏,他死的时候已经超过180岁,对于虫族平均200年的寿命来说,可以算是高龄。   虫族从20岁起成年,接下来是持续100年的青年期和40年的中年期,中年期的虫族在身体素质上无法和青年期相比,但容貌不会有多大变化,直到160岁步入老年期,他们才会滋生白发,出现皱纹。   新闻配图里的诺奇虽然精神瞿烁,但终究已经是鬓染霜色的年长雌虫,而他的雄主却面容姣好,青春靓丽。   哪怕是珍贵稀少的雄虫,也会因为出身旁系被用来联姻。   所以尽管波吕斐斯族长身边的那个雄虫已经竭尽全力地保持严肃,阿缇琉丝仍旧捕捉到他眼角的那抹笑意。   年迈的雌君意外离世并且留下巨额遗产,换谁都得乐得三天睡不着。   看来夏盖也算无意中做了件好事?   阿缇琉丝心情不错地哼了首小调,一边随手翻着报纸详情,一边握着钢笔在竞选者名单上打了个叉。   下一个是谁呢。   苦恼了一会,他不再犹豫,以绝对公正的方式对敌人处刑是绅士的必修课,所以他决定——投掷骰子,把一切交给客观的命运。   所以,不要怪我,去怪命运吧。   他在心中悲悯地说到。   被他轻巧抛掷的黄金骰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带着清脆响声咕噜噜翻滚了几圈后在桌上停止,朝上的一面显示着宝石砌成的血红三点,静止的那刻犹如一面小小的虫族军旗。   “明天凌晨去找三号,他们只要不蠢就会做足准备,你有信心么?”阿缇琉丝收起骰子,精准地投进桌上的神像小罐里。   不知何时出现的夏盖倚在描金小门上,抱胸望他。   阿缇琉丝虽然如此询问夏盖,心中却未曾有过一点质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帝国里,夏盖要杀哪个虫族,除了自己以外,没有谁能阻止,包括朱庇特。   夏盖看着自己难得穿着常服的长官,与兰因大公偏好繁复的宫廷风相反,阿缇琉丝的春夏季衣帽间被黑白灰三色的各种衬衫马甲占据主体,除此之外便是被老管家硬塞进去的各种色彩明艳的夹克毛衣针织衫。   此刻阿缇琉丝便穿着件深黑V领的毛衣,深渊般漆黑的薄绒毛衣衬得他肤如霜雪,平时整肃冷冽的气质也变得柔软鲜活,他姿态随意地靠在扶手椅上,双臂舒展,两条长腿交叠,俊美无双的脸蛋下是暴露在宽大领口处的清晰锁骨,锻炼充分的薄肌将毛衣胸口处略微撑起,休闲风的毛衣由此带上一点严肃中的诱惑。   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柔软细腻的地毯上,夏盖低头便能看见那雪月般美丽而有力量感、骨骼分明、脚背偶有青筋绷起的双脚。   因为不经意间的走动而踩上了月下香,所以脚底染上一抹幽紫。   沉重冰冷的军靴踏上地毯,阿缇琉丝挑眉看向自己的副官,却见对方恍若未觉地向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后,单膝跪地,掏出手巾,捧起他的脚便要擦拭。   澄澈的日光下,高大矫健的副官半跪在地,熨帖合体的军服因他的姿势而出现褶皱,紧致的腰封勾出结实劲瘦的腰身,肩背宽阔舒展、面容英俊冷硬的副官做着低头下跪的动作,为自己的主人拭去脚底花渍,目光平静淡然,十足的理所应当。   略微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夏盖轻笑着说:“十成把握。”   垂眸看着倾身于自己身下的副官,阿缇琉丝惋惜道:“这条地毯扔了吧。”   不等夏盖有所反应,他突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句,语气随意地像问夏盖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有兴趣成为大贵族么?”   阿缇琉丝的唇角勾出一个清丽漂亮却具有引诱意味的笑容。   像抛出诱惑之果的美神。   对他忠诚的鹰犬,不就站在面前吗。   不会再有任何虫族比夏盖更让他信任。   副官的回复令他意外:“和您一样的大贵族吗?”   厌世副官原来对权势感兴趣?   阿缇琉丝唇边笑意扩大,逐渐演变成乐不可支的大笑,俊美凛冽的长官抚掌笑道:“也可以超越我。”   闻言,夏盖看上去像是真的思考了一番,他收起手巾,站直了身体,认真地说:“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大贵族,我只想——”   “我只想追随你,直到你走到最高处。”   他生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把自己的生命融入阿缇琉丝的光辉,他会用一切去成全这个剑指帝国的雄虫,大贵族谁都能当,但是阿缇琉丝的副官,只有夏盖可以做到最好。   “那你觉得哪里是最高处呢?”提出这个问题的雄虫彻底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问夏盖,偶有闲心跟自己的猎犬玩起了飞镖游戏。   这次夏盖完全没犹豫:“当然是你满意的位置。”   他又有些迟疑地补充道:“族长,或者是大帝?”   阿缇琉丝再次被他逗乐,往狗/嘴里塞了块虚假的冻干:“到时候,你就是我的赫德卫兵长。”   在夏盖的认知里,厄喀德那族长亦或大帝就是这个帝国的权力巅峰,他也深信自己的主人会走到那里,因为他会替阿缇琉丝扫清这条路上的一切障碍,如他亲手收割诺奇·波吕斐斯的性命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年轻的国王、不朽的将军,都只是阿缇琉丝人生的既定程序而已,他想要的是让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无法凌驾于自身。   除了朱庇特,他不向任何虫族俯首,面对玛尔斯大帝也同样如此,他尊崇后者,却发誓要超越后者的光辉。   玛尔斯大帝无法扫除的帝国陈痼,将由他涤除,为了挚友,为了权力,他都将对塔尔塔洛斯挥剑,这个盘踞在帝国阴影中数万年的庞然大物,会有向他屈服的那天。   帝国的政要们即将迎来彻底的血雨腥风,被所有虫族认定为警告信号的刺杀事件并未就此终结,接下来的日子里,接二连三的恐怖刺杀如同游戏里随机触发的意外事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于这些刺杀事件的政要们都无一例外地参与了摄政首相的竞选。   安提戈涅的宪兵团和警署为此焦头烂额,无数的投诉和咒骂随着刺杀事件涌入指挥部,负责帝国心脏安保的两大巨头却始终保持沉默,他们的发言人在面对媒体犀利提问时,只是全程黑着脸以“无可奉告”作为回复。   星网对此热议纷纷,一时间甚嚣尘上,各种阴/谋论流窜四起,网友们甚至将参选名单称为亡者呼唤,他们热衷于打赌下一个死的是哪位候选者,以至于出现专门赌/盘。   而幕后黑手也十分贴心,从不在公共场合策划刺杀,总是等这些候选者们发表完竞选宣言后,才让他们静静地死在贵族区,完全没有给百姓们造成一点困扰恐慌。因此普通虫族都在看乐子,只有参与了竞选的虫族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苦不堪言、提心吊胆地算着日子活,到了这一步,即使他们想要退出,其背后势力也绝不可能允许。   “猖狂,实在是太猖狂了。”无语看着巡游器传回的画面,荷鲁斯咬牙握拳,“连巡游器都懒得躲,机甲都开进上东区了,哪里是刺杀,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土匪。”   视频里的机甲甚至毫不避讳地印着巨蛇族徽,漆黑深沉的夜色中,任凭这栋被选为目标的别墅发出多大的动静,冲天火光甚至映照了整整半个上东区,其他别墅庄园都没有任何反应,像完全从这个世界割裂,没有一个虫族敢在此时出来查看情况。   连宪兵团和警署都保持静默,这些临近的房主们更是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   安提戈涅的富豪政要们,只要是稍微有点上层消息,能接触到一点核心权力圈的,都知道这是厄喀德那在履行兰因大公的政/治宣言。   敢插手的人不会插手,不敢插手的人插手了也没用。   连军部第七军团的精锐裁决者部队都没能保下诺奇·波吕斐斯,这次选帝侯之间的暗中角力是波吕斐斯输了,从面子到里子都输得彻彻底底。   波吕斐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忍下来,要么和厄喀德那撕破脸公开叫板,而很明显他们没有选择后者。   谁敢在此时站出来,就是公开与厄喀德那为敌,与这个传承万年、手眼通天的钟鸣鼎食之族为敌。   这个家族人丁稀少,到这一代的直系更是只有一名继承人,但是每次改变帝国命运轨迹的洪流中都可以窥见他们的身影,是比所有选帝侯都要低调的存在,也是至今唯一一个由雄虫担任族长的选帝侯。   这一切造就了安提戈涅眼下的荒诞局面,几乎每日都有政要死去,当权者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有星网上乐子人的赛博狂欢证明这并非虚假。   “不想干了就直说。”荷鲁斯的同僚警告道,“你猜宪兵团里有多少厄喀德那的虫族?你以为诺奇·波吕斐斯的死就是意外了?早在第一起刺杀事件发生的三天前,宪兵团和警署就收到了静默通知,只是现在死的人多了,才按不住舆论而已。”   其实是那位根本没想着按住舆论。   随着网友们讨论热度的上升,兰因大公在镜头前“下一任摄政首相只会出自厄喀德那”的发言也引起了巨大争议,网民们总体分为四大阵营——理性讨论这句发言与近日刺杀事件是否有关的普通网民,坚持阴谋论认为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大直雌们,坚决维护兰因坚持法庭之外没有罪犯的眷属们以及四处乱跳的混乱阵营乐子虫。   而至于为什么没有水军,哪家水军公司敢和厄喀德那扯上关系,任何涉及军政重要人物的新闻事件,在此前都是绝不可能流传出来的,这次之所以能闹得全网皆知,也不过是出于厄喀德那年轻继承人的恶趣味罢了,他要让波吕斐斯的脸丢遍帝国。   否则,安提戈涅就算死100个政要,也能让普通人毫无察觉。   于是,穿着深黑西服、胸口别着洁白胸花的年轻继承人在无数闪光灯前,姿态隆重、优雅坚定地说:我为所有在刺杀事件中丧生的虫族哀悼,也希望他们早日回归朱庇特,清者自清,厄喀德那永远站在正义的一边。   这段采访中的阿缇琉丝,俊美理智,眉宇间还有一丝为亡者哀悼的悲悯沉痛,裁剪利落的黑色西装无比贴合年轻雄虫比例完美的身形,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姝丽而不失英气。   厄喀德那继承人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一举冲上星网热度榜第一,星网大直雌们彻底闭嘴,不约而同地开启花式舔屏,半夜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而坚持不闭嘴的少数人则发现自己的评论再也无法发送出去。   舆论的力量一旦离开网络群体,就是不堪一击的孤岛。   这一天正好是大选的前一天,竞选名单上的活人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拉赫曼·亚努比斯,而关于厄喀德那继承人首次公开露面的热搜也恰到好处地转移了网友们的视线,他们直到投票的前一刻才意识到选项只剩一个。   虽然对于网友们来说选谁都一样,毕竟除了这些竞选者冠冕堂皇的政治宣言外,普通人对他们一无所知。   也并非出自厄喀德那啊。   抱着这样的心理,网民们一边嘀咕着一边在唯一的选项里投下自己的一票。   大选结果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花落亚努比斯家族,这位已经处于中年期的雌虫先是恭恭敬敬地前往盖亚宫接受玛尔斯大帝的任命,接着志得意满地出席了行政厅举行的入职仪式,而拉赫曼今天最后的行程则是提丰城堡。   “加油做吧。”赤脚走在手工丝毯上的兰因仰头欣赏着走廊里新挂上的壁画,“你既然是阿摩选出来的,做雄父的自然会和他一起支持你。这次的蔷薇厅会议,你和我一起去。”   蔷薇厅位于盖亚宫内最深处,专为选帝侯议事而设,每一次的开启都意味着举手投足间足以令帝国震颤不已的顶级权力圈的洗牌博弈。   垂眼恭敬站着的拉赫曼闻言心中狂喜,这一刻命运的垂怜已经降临亚努比斯,他的家族能否从一流贵族跻身顶级世家就在此一举。   至此,九大选帝侯中已有两大家族对厄喀德那俯首称臣。    第31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决定着帝国未来命运走向的会议,却发生在名为蔷薇厅的小小精致客厅,奢靡华丽的水晶帘后,是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恨不得对彼此饮血啖肉的大贵族们。   正常情况下,只有九人拥有进入其中资格的蔷薇厅,在今天迎来了第十个人。   体现了帝国各个时期不同审美倾向的盖亚宫内部结构十分复杂,花了几百年的时光建造而成的宏大宫殿是历代大帝的居所,直到上任以赛大帝下令加急竣工,这段边住边装的辛酸史才彻底终结。   而这位大帝之所以如此着急,其中也有一则逸闻。   故事同样发生自一次蔷薇厅会议,波吕斐斯当时的族长对一半金碧辉煌一半简陋土坯的盖亚宫大肆嘲笑,以赛大帝顿觉颜面无光,一怒之下向波吕斐斯下达了“荣誉婚姻”的敕令,这个家族被捧为掌上明珠的唯一直系雄虫就此进入盖亚宫,此后终生都没能回到自己的家族。   所谓荣誉婚姻,是指一名虫族彻底脱离自己原本的家族眷属和所有政治关系,彻底成为另一名虫族的附庸,其所有社会关系都会被打上另一个虫族的烙印。   这由某任雌虫大帝在寂灭之灾后的混乱纪提出,目的就是协助完成雌虫对雄虫的侵占。   那时的虫族刚度过挣扎求生的严冬纪,与雌虫并肩作战开拓宜居地的雄虫刚刚离开前线,就面临着巨大的背刺。   这个时期的雄虫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格尊严,随时面临着被看上他们的雌虫强行缔结“荣誉婚姻”的危险,经历了血与火的战士被迫远离政治与军事权力,完全回归家庭。   持续了几百年的混乱纪最终被千年前的塞缪尔大帝终结,针对雄虫的荣誉婚姻也就此成为虫族历史上一段辛秘血泪,无数的雄虫以死亡反抗这种侮/辱掠夺,可以说这是神蜕降临前雄虫数量暴跌的首要原因。   所有虫族都知道雄虫有多珍贵,却依旧选择背刺,于是雄虫报之以对这个种族的抛弃,无论如何都不肯降临。   直到神蜕西弗的出现,雄虫出生率才恢复正常,当时的社会环境也在多方努力之下变得宽松友好,无数保护雄虫的法律和组织如雨后春笋般诞生。   直到如今,荣誉婚姻几乎彻底废除,即便出现也是政治意味多于婚姻意味,近一百年来也只发生了两次,并且全都是雌虫自愿加入雄虫所在的家族,其中一次就是诺奇改姓波吕斐斯。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被以赛大帝强行缔结荣誉婚姻的雄虫,正是以赛大帝在逃亡途中为讨其欢心而丧命的雄虫,这个雄虫事后也被亲手砍下以赛大帝头颅的赫德卫兵长掳走,最后不知所终。   凝聚了无数艺术大师的心血终于建造完毕的盖亚宫,有着随处可见的优美喷泉、典雅雕像和明净池塘,和风丽日之下,池塘湖泊犹如碎落的明镜,在盖亚宫的各处反射着璀璨光辉。   阿缇琉丝虽然陪同兰因大公一同前往盖亚宫,但身为继承人的他并没有迈入蔷薇厅的权力,百无聊赖之中,他逛起了盖亚宫花园,夏盖则带着厄喀德那的其余亲信被留在蔷薇厅外,时刻关注着其中动向。   幽深狭长的小道两侧尽是精巧搭建的篱笆和花架,葱葱郁郁的椴树、明艳夺目的绣线菊和洁白的雪蔷薇让行走在曲折小道上的行人只能听到隔壁笑语却无法看到对面之人的面容。   正信步闲逛的阿缇琉丝,倏忽间听到小道的另一侧传来小提琴和长笛欢快纯净的音色,被习习和风吹散,流淌在花园之中。   他不由驻足片刻,辨认出是自己年少时喜爱的快步舞曲,于是毫不吝啬地为另一头的乐队献出掌声,朗声笑道:“我听了阁下的演奏,本该按照盖亚宫的礼仪献花,但实在可惜,我没有带花而来。虽然可以就地取材,但花朵总是开在枝头更加美丽——”   姿容姣好貌美的雄虫开了个玩笑:“所以请收下满园春色,作为我衷心的赞礼。”   这般说着的青年却比所有春色都更加熠熠生辉。   盖亚宫花园各处都有这样的乐队,是给客人们准备的巧思,像彩蛋等待着被游客发现。   那头的乐队吹了三声小号,嘹亮辉煌而具有穿透力地回应阿缇琉丝,原本欢快明澈的乐曲在暂停这一瞬后以更为欢乐活泼的节奏蹦蹦跳跳地从琴弦跃下。   “这个时间出现在盖亚宫,阁下想必是要前往蔷薇厅,不如与我同去。”   当舞曲度过最热烈的部分,即将行至结束时,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优雅低沉的声音。   沉浸在乐曲里的阿缇琉丝下意识升起防备之心,断然婉拒道:“多谢阁下好意,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同行。”   “同行过后就不算陌生人了。”   无意探究对面的身份,阿缇琉丝强行转移话题:“要前往蔷薇厅的话,这个时间点阁下已经迟到了,请加快步伐吧,迟到并非绅士所为。”   对面听闻此言也不恼,只是笑叹:“这首舞曲过于欢快,让人想到曾经的青春,不由自主就在此驻足。一晃神而已就已经过去这么久,是得走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这首欢快的青春舞曲也是如此易逝,短暂的热烈后便将走向结束,但他并非像自己说的那般有诸多嗟叹,只是烟瘾犯了又不愿屈服,所以在花架下多站了会。   这边的阿缇琉丝不欲自报家门,又深烦此人之难缠,于是敷衍道:“我只是尼普顿的无名眷属而已,有事找他们,不必结识我。”   茂密树篱的另一头,正和自己的亲信们大眼瞪小眼的谢默司陷入了沉默。   他记得自己就带了这些人来盖亚宫,对面是从哪冒出来的?   谢默司不由失笑,朝对面温和道:“那么,我先行一步,还请阁下慢步欣赏。”   说完,指间未曾点燃的雪茄被他垂眸冷眼丢弃,带着温和笑意的高大雌虫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亲信自然无比地捡起那支雪茄,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这是阿缇琉丝和谢默司都不曾知道对方身份的相遇,这一次,阿缇琉丝依旧没有认出这个雌虫,而谢默司虽然莫名觉得对方的声音耳熟,也因过了多年,并未将之从记忆的宝匣中翻寻而出。   他只是一边试图回忆,一边带着自己的亲信前往蔷薇厅,而在几分钟无果的苦苦思索后,最终不得不遗憾放弃。   路边一次偶遇,已经花费了超出这位尼普顿现任族长意料的时间。   他本该在蔷薇花架下就漫不经心地将这次偶遇遗忘,却让它在前往蔷薇厅的路上始终纠缠自己的思绪。   这一次,谢默司对阿缇琉丝说的“我先行一步”,是一句在多年后灵验的谶语,命运已经在无人觉察的角落加快了步伐。   几年后,不得不奔赴诸神黄昏之战的谢默司最终留给阿缇琉丝的,也是一个背影,一个充满了不舍和无奈的背影。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任何神明的谢默司无数次于深夜对着朱庇特的神像弯下双膝,这个从来都云淡风轻、冷淡温和的雌虫在无尽的绝望里祈求神明能够垂怜阿缇琉丝。   他找遍了宇宙里虫族可以涉足或不能涉足的所有星系,却再也没有找到第二株龙牙,命运最终没有垂怜他心爱的小雄虫。   他说永远不会离开阿缇琉丝的床边,会一直一直陪着他坚韧不已的、拥有着勇士意志的小雄虫,可孱弱至此、枯坐病床的阿缇琉丝却说:不要停留在我的手边,你当去往更需要你的地方。   阿缇琉丝说:帝国在呼唤你,每天数以百计死去的士兵比我更需要你。   已经挖去族徽的青年再也不曾自居厄喀德那,谢默司却看到他身上始终没有远去的巨蛇意志,在这一刻,谢默司终于明白为什么玛尔斯大帝曾感叹厄喀德那常出英雄。   阿缇琉丝是曾经和自己的军队共同血战至最后的优秀将领,是已经许久不曾奔赴前线的退役军官,也是此刻病房里奄奄一息的病人,然而那双自夏盖死后便死寂无神的眼眸再次充满了光辉,像一个将军优雅地行谢幕礼,对着自己的敌人发起最后的冲锋号角。   他将挚友推离自己的病床,含笑看着对方的远离,说着——   这不仅是你和神教的战争,也是我和祂的最后一战。去打败祂,去拯救所有需要我们领导的虫族,代替我去成为英雄吧。   谢默司最终成为彻底击败神教的帝国英雄,这个自青年时起便对英雄名号不屑一顾的强大将领,继承了所爱之人的意志,带领着阿缇琉丝所爱的一切人和事进入被后世称为“黄金纪”的全新时代。   帝国进入黄金纪的第十年,所有内忧外患被彻底平定,这位名垂青史的大帝也就此溘然长逝,彼时的他仍处于虫族生命的鼎盛期,却带着一身战争病痛和一颗死寂多年的心长眠于心爱之人的身侧。   这次是真正永远的相伴,不会再有任何人先行一步了。   等阿缇琉丝回到蔷薇厅时,会议已经彻底结束,他问夏盖这次死了几个人,后者则一边为他递上茶水一边回复道:“一个人也没死。”   因为尼普顿和厄喀德那的共同支持,其他选帝侯最终哑火,亚努比斯毫不意外地从勒托手里接过选帝侯的一切权力,正式替代后者加入九大选帝侯。   阿缇琉丝听着夏盖的解释,在对方解释完毕等待自己的回复时,看着蔷薇厅外的花架随意道:“雪蔷薇不错,阁楼花瓶最好也换成这个。”   夏盖将他这句话放进心里,日后无论什么季节,阿缇琉丝的阁楼里总带着雪蔷薇的清香。   直到多年后他离开厄喀德那,直到他精神力衰竭住进重症病房,洁白清香的雪蔷薇都不曾有一日在他眼前消失,如同夏盖始终跟随着他的身影般弥久永恒。   认真负责的副官总是亲自挑选即将被呈现到阿缇琉丝面前的花朵,缺枝少叶的不要,不够馥郁的不要,只有在他看来十足完美的才能够进入阿缇琉丝的视线。   他的军服也因此染上雪蔷薇的味道,外表冷漠桀骜的军官却带着一身花香,像冰冷强大武器的唯一致命弱点。   这个弱点也最终将他毁灭。   他不只为了那唯一一簇龙牙而死,也是为了日日夜夜在他心头浮现的雪蔷薇而死。   在生命的最后,寡言少语的副官想的是——   他可以活下去真的是太好了。   抱着这样美好愿景死去的副官,并未在意自己不断流逝的生命,足以摧折钢铁意志的剧痛甚至未让他发出一声哀鸣,因为支撑他意志的是比钢铁还要坚不可摧的雪蔷薇。   只是很可惜,少将再也看不到自己为他送去的鲜花。   不过没关系,会有别人为少将送去雪蔷薇的,在他活着时令他厌烦的竞争者,在他死后却令他由衷开心,即使自己止步于此地,也总有人会爱少将的。   但他更希望少将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也能幸福地活下去,永远坚定地向前走,不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回头。   包括自己的死。   活着的时候,夏盖难免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少将会不会为他流泪,会不会因此永远将他铭记,可真到死前这一刻,他想的却是不要流泪,也不要铭记他。   如果忘了我会让你过得更舒服,就请将我遗忘,除了你的荣誉外,不要背负任何沉重之物地向前行。   向前走吧,我亲爱的少将。    第32章   蔷薇厅会议之后, 新的九大选帝侯格局彻底确立,马蒂厄在外还能勉强维持淡定、故作矜持,在阿缇琉丝面前则完全放开, 笑得见牙不见眼, 声称誓死追随阿缇琉丝伯爵。   感觉事情并不简单的佐伊则比阿缇琉丝更对马蒂厄的誓言上心, 强调自己才是阿缇琉丝身边的第一狗腿。   马蒂厄难得笑眯眯地表示自己是高贵的战略分析师,不和佐伊抢着做狗腿。   但紧接着马蒂厄又露出毒舌本性,他犀利地指出,做狗,佐伊比不上夏盖, 做虫,佐伊比不上自己, 所以趁早重开得了。   佐伊不语,只是一味把马蒂厄的备注改成暴发户。   马蒂厄看到后不怒反笑,对比曾出过塞缪尔大帝的芬尼尔家族,亚比努斯确实算是暴发户,但是暴发意味着后来者居上, 他高兴还来不及。   毕竟,暴发户总比逐渐衰败好得多。   新格局的确立必然伴随着旧势力的退场谢幕和新势力的粉墨登场,不论其他人作何感想,阿缇琉丝选择面带笑意地挥手送别勒托家族, 迎来属于厄喀德那家族,也属于他的时代。   而随着这次洗牌的成功结束,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启, 兹神遗民暴乱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正等待着这位风头正盛的继承人去揭晓。   他并不知道这将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神明之躯”,更无从得知自己将在此行中“弑神”, 乃至于亲手抹除整个兹神移民的部落。   只有神明可以对抗神明。   在他一无所知的命运中,他继承了千年前那位塞缪尔大帝的使命。   屠神。   错过了海姆冥界的佐伊也成功赶上了兹神遗民,他被多次驳回的申请报告终于由罗萨蒂亚元帅签署通过。   带着放风般的心情,他开开心心地远离这个有着高级纠察斯堤吉安的监狱,随伊德瑞迩营一起登上了前往提尔星的星舰。   自称为兹神遗民的古老部落与斯堤克斯帝国有着共同的先祖,但它们在百万年前和如今的斯堤克斯帝国,选择了不同的进化道路。   它们选择保留虫态,放弃对躯体进一步完美化的追求,转而孜孜不倦地研究“精神图腾”,即虫族所谓的精神力。   所以这个各方面都落后于虫族文明的古老部落,在精神力方面却有着颇多收获。   在这个部落里,“精神图腾”的强弱决定着一切,是真正的雄虫为尊。   帝国曾经和这个部落友好交流过,很多针对雄虫的保护政策也来自这个部落的建议。   它们的想法简单而朴素,金钱和权力就是最好的补品,如果做不到让雄虫当权,就给雄虫足以维持体面生活的工作和待遇,让他们能够不需要依靠雌虫打进账户的钱也过得很好。   帝国也确实听劝,采取了一系列鼓励雄虫回归社会的政/策,包括但不限于鼓励雄虫投身军部、全社会提供更多专门面向雄虫的工作岗位。   总而言之,目前的雄虫享受着混乱纪的雄虫无法想象的优待。   最重要的是,帝国也不再强制要求雄虫捐/种,取而代之的是通过各种文宣手段,潜移默化地鼓励社会风气变得开放,开放,再开放,雄虫与雌虫之间尚算其乐融融。   性别矛盾依旧存在,但经过几百年的弥合早已不是帝国内部的主要危机。   “兹神遗民在三个月前还安居于故乡瓦隆,西部边境军的例行报告里完全没有提及到它们的行踪,但从三个月前开始,它们突然降落西部星系。这些星球以提尔星为中心,向外辐射着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位于辐射中心的提尔星情况最为严重。”   戴着平视护目眼镜、抱着巨大平板的佐伊站在阿缇琉丝旁边,难掩惊讶地说“这些星球陷入了混乱。”   他们此刻正位于星舰最大控制台的旁边,佐伊以特别行动官的名义死皮赖脸挤进只有伊德瑞迩营的指挥室。   高透舷窗让他们得以清楚地观察星舰周围的一切飞行体。   “越来越多的虫族声称,他们周围出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两腿生物,教堂的形制也变得莫名其妙,里面摆满了伪神的雕像,唱诗班呢喃着完全无法理解的奇怪音节。”   “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可怖,而更恐怖的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有任何问题,仿佛是醍醐灌顶般察觉这些异常之处。”   “以上这段采访来自一个月前的提尔星,视频中接受采访的虫族,坚持不懈地在日常生活中以虫态示人,哪怕面临巨额罚款也在所不惜。”   “除此之外,大量雄虫陷入古怪的沉睡,用正常手段完全无法唤醒他们,极少数高等级雄虫曾挣扎着清醒过来,他们只留下一句话便再度进入梦境。”   “这句话无一例外都是:祂在呼唤我。”   “提尔星的暴乱事件是数量最多也最严重的,驻守该星球的边境军曾经源源不断地向首都星发送求援信号,但在三日前,持续不断的求援讯息突然停止,提尔星边境军的总指挥声称——”   “此地危机已经解除,一切恢复正常。”   这是提尔星边境军发来的最后一则通讯。   在那之后,不论首都星总参谋部发送了多少条讯息过去,该星球始终保持静默,宛如陷入一场巨大的梦魇,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唤醒。   读完最后一则通讯的佐伊已经有些后背发毛,他总觉得背后发凉,有冷飕飕的凉风吹得他汗毛直立。   于是他疑神疑鬼地回头,却看到瓦伦丁嫌指挥室里太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风扇正在吹凉风,风向还正好对着自己。   “……你们这些愚蠢的大块头雌虫。”   瓦伦丁闻言疑惑,内心嘀咕说得好像你不是雌虫一样。   站在布满复杂按钮和操纵杆的作业台前,阿缇琉丝因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自主蹙眉道:“看来,提尔星已经彻底沦陷了。”   指挥室里陷入一阵沉默,事情终究还是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从调查报告就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出,这些星球上的雌虫出现了巨大的认知问题——并非是周围环境产生了变化,而是他们陷入彻彻底底的意识狂乱。   所以他们会认为朱庇特是伪神,其余正常虫族是“奇形怪状的两腿生物”,连赞颂主的唱诗班都无法净化他们,只会让他们觉得可怖。   雄虫则集体陷入沉睡,即使有短暂的清醒时刻,也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而后再度陷入安眠。   “这种混乱无序与深沉梦境,正好对应了兹神遗民信奉的兹神所象征的力量。”安德烈接过佐伊的话柄,这位可靠的沉稳军官早在行动出发之前就已经查阅了大量关于兹神遗民的文献资料。   “正如我们信奉主宰着深渊的朱庇特是主神一样,兹神遗民所信奉的神祇被称为‘兹神’,是传说中栖身于混沌与梦境中的神明,这与遗民们所追求的精神图腾息息相关。”   “兹神遗民认为雄虫最深层的梦境正是精神力本源所处的空间。实际上,从科学的角度而言,两者确实都和大脑神经元活动有关,可以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殊途同归。”   虔诚信奉着朱庇特的瓦伦丁为此大受打击,他不可置信地说:“主的力量居然没有庇佑提尔星上的虫族们免受兹神污染,难道兹神才是真正的主神?”   沮丧无比的瓦伦丁显得颇有些生无可恋,甚至在后续的讨论中都有些消沉起来。   阿缇琉丝瞥了他一眼,平静道:“总参谋部已经调查清楚,这次暴乱事件的真相大概率是神蜕降临,也就是说,兹神神蜕很可能正位于提尔星。如同帝国迎来了神蜕一样,兹神遗民也收到了神赐。”   “但很明显,它们没能承受得了神明的眷顾,神蜕的力量已经濒临彻底失控。而至于兹神遗民为何会带着神蜕流落到提尔星,则是我们此行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宏伟庞大的的星舰悬停在宇宙中,无数军用巡游器从中落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提尔星,它们成功降落后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而是按照指令有计划地向提尔星各大城市赶赴。   对于巡游器传回的实时画面,即使指挥室里的军官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仍旧咋舌不已。   位于西部边境的提尔星,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居民,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全是虫化后的雌虫,有些巨大虫态的尾巴上还打着明显的军部钢印,暗示着边境军的沦陷。   在神明面前,人的意志显得如此渺小薄弱,钢铁之军也不过比普通虫族多抵挡了几个月,最后的结局仍旧是陷入意志的狂乱。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一条分成七节的巨大森冷蝎尾卷起巡游器,朝着地面狠狠砸去,正扑腾着头顶螺旋桨的巡游器躲闪不及,摔了个稀巴烂,彻底报废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同样的画面在这个星球的各大城市发生着,有着八条奇长无比的步足的巨人蛛、震动着锋锐如光刃的鞘翅的猎蝽、挥舞着堪比机甲的螯钳的螯蜂,各种雌虫的虫态让这个星球宛如炼狱。   雌虫的性格中天然便带着冷酷暴烈,尤其是处于虫态的雌虫,不仅拥有毁灭一切的冲动,还拥有毁灭一切的能力,每一次虫化都意味着原始本能对理智的侵蚀,也意味着精神海变得更加薄弱。   这就是为什么军人相较于普通雌虫更容易精神海崩溃的原因。   所以,出于社会安定和保护雌虫的考虑,帝国严令禁止雌虫在日常生活中虫化,违者将面临天价罚款。   而如今提尔星充斥着密集的肢体和狰狞的复眼。   安德烈脸色苍白地说:“难怪雄虫阁下会畏惧我们的虫态,自己掌握着这种力量的时候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但现在我也觉得虫化的雌虫很恐怖,简直是魔鬼。”   当地警署和军备力量已经彻底停摆,此地彻底沦为原始本能的狂欢之地。   比起感叹雌虫造成的破坏,阿缇琉丝此刻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他眉心微蹙,不停跳转着巡游器的视角。   雄虫都去哪了?   巡游器游遍一座城市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巡游器已经成功降落一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看到一只雄虫。   没心没肺的佐伊已经操纵着巡游器玩起了跑酷游戏,瓦伦丁无法劝阻他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索性直接加入,两虫比起了谁的巡游器能坚持更久不被雌虫打下来。   直到所有巡游器结束搜查任务,往提尔星的中心城市塞壬湾靠拢,集体骤然黑屏,短路般不再对指示作出任何反应。   “是精神力。”差点连苦茶子都输掉的佐伊将视线投过来,“塞壬湾里必定有很多雄虫和兹神遗民,他们的精神力破坏了巡游器,我们甚至可以假定,神蜕就在塞壬湾。”   他说完便丢掉手中巡游器的操纵杆,看向阿缇琉丝:“先清理其他城市的雌虫,然后我带队进入塞壬湾,你在外围接应我。”   对佐伊的身先士卒习以为常的阿缇琉丝直接否了这个提案:“前半句可以,后半句驳回。你没有精神力,我必须亲自前往塞壬湾。”   被他否了的佐伊同样习以为常:“那带上我一起,我会对你有用的。”   阿缇琉丝无言看他,最终同意他的申请。    第33章   降落提尔星之前, 作为本次行动的总指挥,阿缇琉丝对全军郑重强调,虽然根据调查显示, 神蜕的意志污染要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突破军部雌虫的意志防线, 但是保险起见, 一旦察觉到自己的认知有所动摇,必须立刻回到星舰。   伊德瑞迩营的清扫收容行动以塞壬湾为中心向周边各大城市辐射,沿途无差别清理扫射,中小城市的治安则等警署和边境军恢复运转后自行维护即可。   现在当务之急是清理塞壬湾附近进入虫态彻底狂乱的雌虫,以免后续进入塞壬湾的行动受到影响。   清扫过程算不上复杂, 对付失去理智的雌虫们永远是镇静剂和防虫笼先上。   轰炸机率先全球喷洒超高剂量的军用镇静剂,等这些处于虫态中精力过于旺盛的雌虫们变得行动迟缓后, 伊德瑞迩营的战士们再上场收容。   大多数没有经过军队训练的普通雌虫哪怕进入虫态,也不是这些驾驶着机甲的士兵的对手,用不了几分钟就彻底瘫软在地。   伊德瑞迩营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地把他们塞进虫笼,但虫笼的快速告罄让这些士兵们不得不开动脑筋,在佐伊的率先带领下, 就地取材寻找起可用的收容器材。   于是,飞行器、别墅、商场,甚至是路边的公共厕所。   “这太可怕了,主神。”亲眼目睹佐伊把以洁癖闻名的蜂族暴力塞入公厕, 一名伊德瑞迩营的士兵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默默远离处于工作狂状态的佐伊。   “难怪鬼脸蛾在雄虫里最不受欢迎。”佐伊开启了锐利的点评,“这虫态也太他雌父的丑了, 要是哪天不小心在雄主面前虫化,不得把他的雄主吓死。”   被他这般点评的鬼脸蛾哪怕陷入了意识狂乱也明显很是受伤,硕大的头颅朝着和佐伊完全相反的方向狠狠扭过去,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佐伊也没放在心上,转身磨刀霍霍向下一个虫族走去。   “咻——”随着一道几乎撕裂耳膜的破风声,佐伊反应过来,操控着机甲回过身子,才发现原本握在利维坦手中的狭长巨镰正落在距离自己后背不足一米的地方。   森白狰狞的巨镰上钉着一只不断挣扎扭动、鞘翅震颤不已的鬼脸蛾。   佐伊简直出气愤怒:“我靠,不讲武德偷袭我,你不仅长得丑,心地还这么歹毒,诅咒你一辈子没雄主,就算是有雄主也生不出虫崽,就算生出虫崽也还是丑丑的鬼脸蛾!”   彻底卸下伪装的鬼脸蛾再次被佐伊激怒,巨大的口器裂开至极致,发达庞大的栉齿不停开合着,看样子是恨不得扑到佐伊的机甲身上大快朵颐一番。   佐伊气得一梭子猛地轰过去,反正雌虫的虫态都很皮实,只挨几炮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被量子炮扫过前翅的鬼脸蛾吃痛地颤抖,于是再度老老实实地躺在巨镰下装死。   阿缇琉丝收回利维坦的巨镰,没接着看这出喜剧,而是步履匆匆地赶去收容下一只雌虫:“请停止打情骂俏的行为,抓紧吧佐伊上尉。”   “不是,谁和它打情骂俏?”佐伊仰天长啸,气得捶胸顿足,“我就算变成雄同,也不会喜欢鬼脸蛾!”   这声长啸响彻云霄、绕梁三日,甚至在附近的建筑群中产生了回音:   变成雄同~   ···   会喜欢鬼脸蛾~   喜欢鬼脸蛾~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清扫收容让塞壬湾附近的雌虫基本绝迹,席卷整个星球的肢体洪流平息下来,接下来摆在阿缇琉丝面前的问题便是本次行动的压轴戏——藏匿于塞壬湾之中的神蜕和兹神遗民。   虽然塞壬湾里的具体情况无法被探查,他却可以断定,塞壬湾里并没有这些陷入狂乱的雌虫。   他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和船长对这些雌虫行踪的溯源计算报告,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雌虫被完全排斥在塞壬湾之外。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行程只能由他和佐伊去完成,除非他的部下能够顶住数倍浓度的兹神意志污染。   瓦伦丁自告奋勇,表示身为主神朱庇特最虔诚的信徒,就让他代替朱庇特和兹神意志一战,他相信自己绝对会取得胜利。   夏盖则以行动表明会一直跟着阿缇琉丝。   其他跃跃欲试的伊德瑞迩营战士都被指挥官无情驳回,他对自己的士兵很了解,连瓦伦丁进入塞壬湾都可以说得上是勉强,更何况其他人,安德烈则被留下坐镇指挥。   最终,阿缇琉丝带着夏盖、佐伊和瓦伦丁步入塞壬湾,在有如实质的兹神意志面前,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肉/体和意志,这是第二个故乡瓦隆,血肉精神的狂欢之地与机械文明的绝对禁区。   所以依靠机甲并不现实,只有肉身能在此地畅行无阻。   这是一个漆黑冰冷的梦。   仿佛置身虚空,又仿佛变成木雕泥偶,想要抬手却连感知自己的躯体都做不到。   意识深陷巨大柔软的温床,佐伊明明已经感觉到危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双眼,也无法迈动双腿奔跑。   让佐伊想起多年前令自己彻底失去精神力本源的神墓。   在同样不可抵挡的伟力面前,自己未曾有过一点进步,仍旧是命运砧板上任人鱼肉的存在。   上一次,他失去了精神力本源,成为家族的耻辱。   这一次,他会失去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无比的平静,在这样冰冷的危机面前,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眼前无尽的虚空突然出现一点亮芒,如锋利刀刃顷刻划破这片深黑巨渊。   下一秒,天光乍现,所有的黑暗都在此刻被驱尽,视线里只有挚友那张熟悉的面容,带着些微调侃,这个让佐伊跟随了二十多年的雄虫笑着说:“还不打算醒来吗?”   佐伊发现随着黑暗的褪去,自己已经能够动弹,他迷茫地坐起来,原来步入塞壬湾的那刻,他就像提尔星上的雄虫一样陷入了梦境。   虽然情况很不乐观,阿缇琉丝却依旧淡定。   行走在塞壬湾中,佐伊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寂静,塞壬湾像一粒宇宙中流亡的尘埃,距离其他城市仅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却天差地别,一步之外是雌虫肢体洪流的狂欢,一步之内是雄虫精神至臻的静默,像帝国和部落彼此进化路线的小小缩影。   除了同伴以外,这座城市里仿佛再没有其他活物,空洞孤寂,行走其中宛如行走在一个人最深沉也最黑暗的梦境里。   佐伊抬头去看天空,黑暗深邃的城市上空是无穷无尽的斑斓触丝,梦幻绚丽,美丽如斯。   这些精神触丝象征着古老部落美好丰盛的精神图景,如古神凝视,静静俯瞰着街道上渺小的四人。   “这些精神触丝从外到内逐渐密集起来,跟着它们或许可以找到失踪的雄虫和兹神遗民。”阿缇琉丝回头嘱咐道,“夏盖和瓦伦丁跟着我和佐伊,你们是雌虫,看不到它们。”   佐伊已经被头顶美丽到窒息的精神图景震撼得原地走神,他目光眷恋地看着这些绚丽如梦的线条。   然而下一刻佐伊便毫无留恋地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阿缇琉丝,眼神里浮现一抹遗憾:“你知道哪里露马脚了吗?”   阿缇琉丝疑惑地看他,那张美丽的面容看起来栩栩如生。   佐伊笑着说:“我虽然是雄虫,但已经失去了精神力本源,又怎么可能看得到这些美丽的精神触丝呢。”   他不无遗憾地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留在这个梦境。但是不行啊,不能停留在这里,必须继续往前走。   他背后的翅翼从鞘骨中被释放出来,它们被封存了很多很多年,连佐伊自己都许久没见过了。   这是一对枯萎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破碎的翅翼。   这样的翅翼连一根精神触丝都无法孕育,也是佐伊曾经以为自己终生都无法走出的噩梦,到如今却被他平静面对。   原来再深刻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能逐渐平息下来。   他始终这般劝告着自己,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   这双翅翼终于得见天日,被彻底解放出来的那刻,眼前的世界再次撕裂,像被一层层剥开花瓣的巨大睡莲,佐伊感受着世界在他的周围飞速后退,平静地猜测着这次是否回到了现实。   梦境再好,也是假的。   当时间流速再次回归正常,佐伊看到的是正准备大耳刮子抽他的阿缇琉丝。   已经举起巴掌的阿缇琉丝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他身后的瓦伦丁松了口气地喊道:“醒了醒了,不用打了。”   对此阿缇琉丝解释道:“你睡了太久,我的精神力没法进入你的精神海,只能用这种方法叫醒你。”   佐伊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蛋,由衷感叹道:“果然,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拉你一把,变态只会拉你几/把。”   已经几巴掌抽下去的阿缇琉丝假装没听到:“塞壬湾里到处是精神触丝,越往市中心越密集,它们会攻击每一个进入这里的雌虫,除了意志污染,恐怕这些精神力攻击才是雌虫止步于塞壬湾的真正原因。你们留在外面随时接应,我和佐伊继续前行。”   夏盖挣扎道:“我在星舰上接受过精神力安抚。”   被他的长官坚决拒绝:“这里的精神触丝太过密集,其中不乏高等级雄虫,而在市中心的位置,我能感受到——”   阿缇琉丝犹豫了一下,最终如是说道:“祂在呼唤我。”    第34章   告别了夏盖和瓦伦丁, 两个雄虫一前一后走在塞壬湾孤独寂静的街道上,鉴于此地的危机,他们之间的氛围本该凝滞紧张, 但佐伊跟在阿缇琉丝身后悠然走着, 就像黑夜中行走在熟悉的路上, 心情甚至是放松的。   “陷入兹神梦境的时候,你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走在前方的阿缇琉丝突然平静地说,“你一直抓着我的手说对不起。”   脚下的步伐几乎在此刻静止,佐伊错愕不已,猝不及防之下本能般地去看阿缇琉丝, 却只看到对方挺拔高挑的背影。   眼前的雄虫没有回头,平静中带着点严肃地说:“虽然现在不是什么打开心扉的好时机, 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他言至最后,再也装不下去,语气骤然变得轻松:“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曾经接受了帝国数十年最残酷的反审讯训练,佐伊的心理素质和坚定意志让他即便面对非人的痛苦与高压都能不吐一词。   然而此刻,阿缇琉丝一句轻飘飘的“原谅”却让他丢盔弃甲, 几乎溃不成军。   多么诱人的词语。   但是不会的,你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如果换成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兹神梦境的恐怖之处就在这里,祂会用柔软的温床挖掘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而昏睡的佐伊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抗住了神明的意志洗脑。   他终究没有说为什么。   阿缇琉丝也没有强求,而他没有告诉佐伊的是, 当时深陷梦境的佐伊不仅一直重复着对不起,还流下了一滴泪。   他在看到那滴泪的瞬间怔住,又在夏盖和瓦伦丁的视线投过来之前, 快速揩去那滴几乎烫手的泪。   从阿缇琉丝出生后就始终陪在他身边的挚友,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他俯首看着好友挣扎痛苦的面容,在心中说:   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再落泪了,因为我都一定会原谅你。   多年后,阿缇琉丝仍旧做到了此刻内心的低语,在佐伊甚至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阿缇琉丝选择了原谅他。   这个以强大果断著称的雄虫将领,在面对残酷冷漠的命运真相时,依旧选择了原谅深爱着他,也被他所深爱着的挚友。   随着他们的深入,塞壬湾的上空已经被各种色彩的精神触丝彻底铺满,绚丽多彩、如诗如画。   阿缇琉丝的翅翼也从鞘骨释放,澄澈晶莹的美丽蝶翼上延伸出金光璀璨的精神触丝,越靠近市中心,他越能感受到兹神的呼唤,不容抵挡的伟力始终坚持着想要将他拖入兹神梦境,让他如同塞壬湾的雄虫一样陷入沉睡。   但这股意志在靠近阿缇琉丝的精神海时被反复弹开,祂无法入侵其中,只能在外急得团团转,祂从这个雄虫的精神海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所以始终坚持不懈地想要靠近。   对于发生在阿缇琉丝精神海中的意志博弈,他本人毫不知情,只是拖着再度昏昏欲睡的佐伊前行。他心中同样产生过疑问,为什么兹神意志对自己毫无作用,而佐伊在已经失去了精神力的情况下,还能比塞壬湾里的高等级雄虫坚持得更久。   他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前进,最终在塞壬湾的地标塞壬眼停下脚步。   塞壬眼是全提尔星最大的体育馆,宏伟庞大,为了它的修建,当地政府和行政厅扯皮了十几年才拿到拨款,阿缇琉丝如今站在塞壬眼之前,感叹这钱花的挺值。   密密麻麻的精神触丝从塞壬眼伸出,如同古老神秘的鸟巢,暗中孕育着令人胆寒的异种。   它们来自已经陷入兹神梦境的雄虫们,如今在兹神意志的感染下蠢蠢欲动,企图将每一个涉足此地的同类都拖入梦乡。   金色的精神触丝犹如长鞭劈向蛛网,轻易斩断这片密不透风的天地,藏匿于塞壬眼中的神蜕也被惊动,古神的眼眸透过无数时空寂静地落在馆外的两人身上。   仅一眼,佐伊就像根站不住的面条,毫无征兆地瘫软在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阿缇琉丝摇摇头将陷入梦境的佐伊拖到安全距离之外,然后毫不犹豫地孤身踏入塞壬眼。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神蜕,这被虫族视为神明恩赐的生物体。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尚不记事之时,在神墓中被发现的第四具神蜕巴德尔,其实早已向他投去过目光,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神蜕。   无边的血肉海洋。   兹神的身躯充斥了整个塞壬眼,这块巨大的血肉没有固定形状,像水流般铺满地面,又高高堆积而起,如一座血腥诡异的肉山,阿缇琉丝在这具血肉之躯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淡定如他,也被眼前诡谲的一幕原地硬控。   整个提尔星的雄虫和兹神遗民都聚集在塞壬眼,他们安详地沉睡在血肉的海洋中,面容平静安宁,如同陷入美妙的梦境。   在他们身下的血肉上则闪烁着无数光点,这些光点全都以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丝线连接着兹神遗民。   阿缇琉丝艰难不已地在血肉之海中跋涉,黏腻浓稠的血浆和肉块让他的行动迟缓下来,他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雄虫,俯身将对方从兹神血肉的怀抱中扒拉出来,然后尝试着用精神力唤醒对方。   满脸污渍的雄虫如同洋娃娃般任由他摆弄,精神海却被兹神梦境彻底占领,哪怕本人完全不抵触,阿缇琉丝的精神力也无从进入。   阿缇琉丝毫不意外地放下这名雄虫,转身向兹神遗民走去,在这片海洋中徜徉,他的作战服已经挂上琐碎肉块,披肉带血地小心行走,他避开所有闪烁着淡淡辉芒的光点,虽然不知道这些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它们既然连接着这些遗民,就肯定是重要之物。   保留了虫态的兹神遗民有着极为原始的长相,阿缇琉丝凝神进入对方的精神图腾领域,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与陷入沉睡的雄虫不同,他能够轻松进入对方的精神海,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换句话说,这个遗民的精神力本源不见了。   错愕之下,他下意识看向连接着对方的光点,难道这些就是它们的精神力本源。   已经完全寄生在兹神血肉之上了。   彻骨的胆寒在这一瞬间笼罩了阿缇琉丝,面对精神力本源彻底寄生在兹神神蜕中的遗民,他开始怀疑起神蜕对于帝国到底是深渊中的救赎,还是包装在糖纸中的毒药。   这片血肉之海拥有着强烈的自我意志,祂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血肉中随意穿行,便平静地投以注视。   在这种注视之下,雌虫会意识狂乱,雄虫会陷入梦境。   但阿缇琉丝岿然不动。   他平静地回望。   祂从阿缇琉丝身上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个雄虫身上到底有什么呢,祂没有大脑,因此也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向对方的精神海进行一波又一波的意志冲刷。   然而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阿缇琉丝感受到莫名的目光,而在严阵以待的十几分钟后却无事发生,他诧异非常,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意志博弈。   他俯身去看血肉中的光点,犹豫了片刻后,金色的精神触丝试探着向光点飞去,而在接触到后者的瞬间,阿缇琉丝的身体骤然僵硬,意识不受控制地暗淡下去。   那双黑水晶般美丽明澈的双眼,瞬间失神,他整个人也如同漂漂亮亮的木偶停滞在原地。   短暂的昏沉之后,他看到的不再是血肉之海,而是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   阿缇琉丝走在梦境世界的边缘,低头便可以看到塞壬湾里雄虫千奇百怪的梦境,他们迷失其中,苦苦地寻找出口,意志格外坚定或精神力等级不俗的雄虫有过短暂的清醒,却在逃出的瞬间与兹神对视,然后被再度捕获。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已经完全进入兹神梦境却仍旧保持着自我意志。   不知在这个斑驳陆离的世界行走了多久,直到眼前色彩重新变得眼熟,阿缇琉丝才恍然察觉原来他已经走到尽头,又再次回到原地。   “你看上去不会被我们影响。”   一个七手八脚,前后肢完全错位,犹如幼崽用积木胡乱堆积而成的巨大昆虫出现在他身后。   “请问,你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么?”阿缇琉丝保持着礼貌,仰头努力寻找着这个庞大昆虫的头颅,企图与其对视。   “主人?”它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笑声,“我们不敢自居为主人,这里是神明的梦境,我们只是祂的遗民。”   阿缇琉丝诧异道:“兹神遗民?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虫子费力地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旁边柔软的云朵,示意阿缇琉丝坐过来:“看在你是第一个进入此地却没有迷失的雄虫的份上,我们可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回报,你得帮我们摆脱这种情况。”   “这种意识混杂的感觉太难受了,你能感觉到有人在你的脑中,却没法把他们赶出去。比如,我现在就能听到有人在唱歌,还唱的很难听——喂,你可以闭嘴了真的,太折磨了。”   “你在直视兹神血肉时,应该看到了那些光点,那正是我们的精神力本源。和你们的帝国一样,我们在千年前也迎来了神蜕,我们所收到的神赐正是这块兹神血肉,祂给我们带来了‘融合’。”   “这块巨大的血肉上凝聚了兹神的意志,只有我们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才会被祂接纳,进入兹神梦境,这里是我们美好永恒的精神世界。”   “经过千年的研究,我们领悟了兹神的‘融合’,那就是将意识融入精神力本源,在精神力本源停留在兹神梦境中时,我们就做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血肉苦弱,意识永存,抛弃自己的身躯,就能在此地得到永久的宁静。”   阿缇琉丝坐在这只大虫子的旁边,安静聆听着它们的故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在这里过得开开心心的,结果,”掌管这只大虫子的意识似乎换了一个,愤愤不平地抱怨道,“你们的星舰突然降临故乡瓦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把兹神血肉抢走,我们也跟着流落,你们说想知道把意识融进精神力本源的方法,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好了吗?问都不问,上来就是一阵拷打!”   “我们很乐意帮助帝国的雄虫们,毕竟大家几百万年前都是一家。可是后来我们才明白,你们不仅想知道融合的方法,因为怕死,你们还要用我们做实验。”   大虫子的语气变得悲凉:“那群全身漆黑的人一通胡乱操作,把我们所有人的意识都融合到了一起,我们变成困在兹神血肉里的意识混合体。”   是神教。   阿缇琉丝迅速猜到了答案。   “后来我们逃了出来,浑浑噩噩中降落在这个星球,失控的兹神意志似乎造成了不少麻烦。”大虫子艰难地用肚子上的前肢挠了挠几乎垂落在肩膀上的脑袋,“所以勉强算扯平了,事到如今,我们也懒得报复,活久了就感觉一切都淡淡的。”   “但是,这样活着太难受了。”它话锋一转,“你是我们遇到第一个没有屈服于兹神意志的雄虫,祂告诉我们,你是解除眼下困境的唯一希望。所以,请用你的精神力,劈开这个混乱的世界吧。”   “我该怎么做?”阿缇琉丝从眼前庞大可怖的虫子身上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宁静,这个完全由雄虫意识组成的巨大异形,内里是和表面截然相反的温柔平静。   大虫子见他答应,高兴到忽略了自己笨重庞大的身躯,企图跳起来,失败后趴在云朵上摇摇晃晃地说:“看到下面这些梦了吗?将它们碾碎,这些小雄虫就可以苏醒了。”   “请先从我们开始吧,用你永不屈服的意志,杀死我们。”   温柔的大虫子哀求道。   “即使整个部落就此消失,也没有关系吗?”   阿缇琉丝在动手前,同样温柔地询问。   回应他的,是静默不语。   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向往自由的意志,又岂能被死亡所束缚。   这一刻,迷蒙斑斓的世界被璀璨到刺目的金光撕裂所有混沌,磅礴无尽的精神触丝带着凛冽决绝的意志冲向神祇的虔诚信徒,在它们的默许下将之温柔碾碎、彻底抹杀,顷刻间天光大亮,所有混乱黑暗都被绞杀殆尽。   意识弥留之际,它们看到了天光。   和那坍塌废墟中,唯一坚韧前行的身影。    第35章   阿缇琉丝前世拥有多年为夏盖安抚精神海的经验, 所以这一世的安抚就显得格外轻松。   对于副官精神海的脆弱,他早已深有体会。   这是一片广袤贫瘠的土地。   干涸、龟裂。   入目尽是断渊、沟壑与焦土。   阿缇琉丝行走在这片数年来从未有虫踏足的荒原,他蹲下身, 从地面捻起细小尘土, 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焦土化的趋势已经被有效抑制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在夏盖精神海内种植的精神网已经生效, 兜留了一部分无源精神力。   这片荒原正是夏盖的精神海,由阿缇琉丝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精神体则身处其中。   种植精神网是雄虫为雌虫灌溉精神力的第一步,它必须足够坚韧以使雌虫能够兜留自身产生的微薄精神力和雄虫短暂停留的浑厚精神力,但又必须足够疏阔以使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回到自身。   阿缇琉丝为夏盖种植的精神网十分严密厚重,这张恢弘庞大的精神网已经花费他月余的时间, 直到今天才彻底编织完成。   编织精神网的方法来自伊桑提供的灌溉计划,上一世因为列昂紧闭的精神海, 阿缇琉丝只能单向输送精神力给对方,也因此他从未有过正常灌溉的经验。   完成精神网种植后,伊桑的灌溉计划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非灌溉,而是“感染”。   雄虫所有的精神力都来自于他们精神海中的精神力本源, 精神力衰竭的本质也正是精神力本源的受损乃至死亡。   所谓“感染”,就是将自己的精神力本源分裂,然后入侵其他雄虫的精神海。   关于雄虫精神力本源的任何操作,向来被帝国律法视为禁忌之举, 因为它太重要也太脆弱。   但是从神墓中发掘出来的代号为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第二具、第三具神蜕正记载着有关精神力本源的分裂和感染方法。   帝国的公民们只知道第一具神蜕西弗给虫族带来了自寂灭之灾后最高的雄虫降生率,第二、三具神蜕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给虫族带来了有关雄虫精神力等级的提升方法。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所谓精神力等级提升的本质, 就是分裂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然后毁掉低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最后将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体移植进去。   在这个过程里, 高等级雄虫面临着精神力本源受创的风险,低等级雄虫面临着精神力本源无法重塑的风险。   精神力等级由基因决定,天生无法改变,要想提升,只能接受他人的感染,让其他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替代自己的,感染成功则得到两个高等级雄虫,感染失败则两者死伤,风险与收益并存。   而阿缇琉丝感染夏盖的行为,更是惊世骇俗之举,毕竟雌虫连精神力本源都没有,稍有不慎的下场就是一个精神力衰竭,一个精神海崩溃。   而如果成功,则会创造出一个免疫除阿缇琉丝以外所有雄虫精神力攻击的雌虫。   一个肉/体无比强大,精神近乎无敌的战士,一柄注定在诸神黄昏中散发璀璨光芒的利刃。   果然还是失败了么。   阿缇琉丝看着那一缕从自身分离出的细微光线,这缕光线落入脚下的荒原后瞬间无影无踪,尚且来不及扎根就因自身的不稳定而消失。   他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如果第一次就能成功,他才要怀疑人生。   毕竟,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力量,如今的尝试也只是谨慎的初步探索而已。   谁让阿缇琉丝目前的精神力还远未达到后世的强度。   还得练啊。   他叹了口气,有种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后重回高中的苦闷感。   他没有急着退出夏盖的精神海,而是打算干脆顺手做一个精神力安抚,在这片荒芜的焦土上种种小草小花,有了精神网,这些小花草应该能够存活很长时间。   精神力安抚和精神力灌溉是两码事,前者是种点小花草,后者相当于犁地,所以军队里的雄虫军医可以在紧急状态下安抚很多个雌虫,却无法一一灌溉他们。   当然,精神力安抚也分为深度和浅度,浅度只是随便做点园艺,深度则要圈一块小花圃。   前世的阿缇琉丝就是一直在为夏盖进行深度精神力安抚,他甚至给自己留在夏盖精神海里的小花圃取了个名字——长角小黑虫。   他左看看,右瞅瞅,遵循记忆的指示,在和前世相同的位置上圈了一小块地,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Q版小雄虫开始了辛勤的劳作。   他将精神力花种埋入焦土,然后等待其生根发芽,在它们生长的过程中,其根/茎会牢牢锁住脚下土壤中的精神力。   只要等它们生长成熟后再进行收取,就能完成精神力回收,此后就是不断重复种植收取的过程。   不过以精神力花种消耗的微弱精神力来看,即便不进行回收也不会给雄虫造成负担。   干完农活的Q版阿缇琉丝对自己种植的这片东倒西歪的小花很满意,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退出了夏盖的精神海。   几乎在他退出夏盖精神海的瞬间,对方就已经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盯着我做什么?”阿缇琉丝轻笑。   “不知道。”夏盖老实坦诚地回答,“就是想一直看着你。”   即使在说这句话时,那双苍翠如雪松针叶的瞳孔依旧凝视着他,完全不舍得眨眼,仿佛错过一秒都是巨大的损失。   深刻的双眼皮本应该让眼睛显得圆而大,但却总是半阖着,微微下垂的眼尾弧度凛冽、线条利落,这双几乎不曾有过任何笑意的眼睛也因此显得狭长冷酷。   夏盖即便是笑,那笑意也只停留在嘴角,向上扩散到微微皱起的鼻翼便停下,无论如何不肯往眼里渗透。   除了面对阿缇琉丝。   冰雪消融,甜蜜柔和。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么地喜爱提丰城堡里的那条三头犬,于是总是毫无羞耻心地利用自己的绿眼睛,有着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面容的雌虫真正把老管家的话听进心里了。   “......”看来是刚做完精神力安抚的后遗症。   阿缇琉丝想到。   短期内,夏盖会对他有些许的依赖感很正常。   具体表现为始终跟随着他的灼热视线和时不时攀附而来的手指小动作。   有意无意的、带着试探性的触碰和靠近。   似乎只要靠近一寸,就会想着再挨近一尺。   阿缇琉丝又想到自家花园里的那条大狗,每次想要靠近自己时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自己脚边,呜咽着露出肚皮恳求抚摸。   而如果不小心忽视了它,它也不会发出吠叫声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只会安安静静地蹲在脚边轻咬着自己的裤脚,直到他要离去时才会恍然发现原来它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其他所有人和事情都走了它还在这里。   他表示理解地拍拍夏盖宽阔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感谢配合,继续保持。”   感染计划还需要继续执行,即使这对自己和夏盖都意味着残忍。   分裂精神力本源的痛楚让阿缇琉丝的双手到现在仍轻微的抽搐,而夏盖只会比他更加痛苦,毕竟这一切都发生于后者的精神海内。   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失去一切。   所以,必要的痛苦是对勇士最好的锤炼。   唇红齿白、龙章凤姿的年轻雄虫冷酷地对自己说。   从提丰城堡回到军部,阿缇琉丝无视了夏盖黏在自己身上几乎快拉丝的眼神,无情地和他挥手告别。   他的副官像和另外两位雌虫商量好了似的,在深度精神力安抚后也提出给他准备了惊喜,结果居然是两匹来自塔希琴的独角兽。   这种异兽珍惜且极难捕获,他小时候去塔希琴游玩的遗憾就是没能骑到独角兽,没想到连他自己都忘记的缺憾,居然还会有虫族企图弥补。   可惜,他已并非儿时的自己,有些东西不在特定的时间得到,就注定没有任何的意义。   阿缇琉丝向训练场走去,一路上听到自己的同僚们在热烈讨论,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即将前往西部星系巡查,据说为以后回收梵王星做准备,似乎要带几个士官去。   梵王星么,那个在后世搅乱风云的灵巫想必正位于那颗星球。   正好,他也有事要请教一下那个同样惊才绝艳的雄虫。   切丝忒以及内尔伽勒和此时的巴德尔,谁的力量会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会很有意思。   因此直到被列昂拦下,阿缇琉丝的心情都还算愉快。   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蹙眉表达自己的厌烦:“阿列克少将又有何贵干?”   他面前的这个雌虫不复往日淡定,神色焦虑而小心翼翼,若非亲眼看见,阿缇琉丝很难相信列昂·阿列克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种神色。   但阿缇琉丝对这种变化毫无好奇之心,只是在心里百无聊赖地想到原来一个人一旦变得小心翼翼,就会如此难堪。   列昂深深地看他:“很抱歉打扰你,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关于我光怪陆离的梦境。”   阿缇琉丝纳闷列昂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所以跑来和他解梦,搞得好像他俩很熟一样,然而不感兴趣的拒绝话语还未开口,便被列昂下句话彻底堵住。   “梦里我们未来会有一段婚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做了好久的梦,梦里是一个看不清脸的雄虫,我有幸和他拥有了一段婚姻,却出于不知名原因,始终漠然待他。”   “直到遇到你,这个雄虫才有了具体的面容。”   “梦里的我后悔不已,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什么也没有抓住。”   “所以,你跑过来和我互诉衷肠的原因是?”阿缇琉丝没有发表对梦境的看法,而是平静地询问列昂的目的。   多么熟悉的冷漠和疲倦。   列昂再次感受到一切从掌中流逝的无力,他突然无法将未尽之语说出口,自己也无法想清的情愫由此变得难以启齿——他要怎么说呢,因为我梦到未来会爱上你,却让你所托非人,所以提前追悔,提前向你表达歉意么?   不是的,不是追悔和歉意。   而是他心知肚明的、从初遇便开始的、在一次次暗中注视里变得愈加深刻的在意和挂心,顺理成章到仿佛这一世就是为了钟情于阿缇琉丝,他才会存在。   他在梦里和阿缇琉丝相处了这么多年,在相遇之前就已经彻底痴迷于对方,又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小雄虫呢。   列昂涩然开口,冷漠锐利的少将先生低声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拉黑我。”   “我也想有一个机会,去追求自己喜欢的雄虫。”   难以言喻的巨大荒诞感之下,阿缇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真是一个十分低级的玩笑。”   “不是玩笑,”列昂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也不可能是玩笑的。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其实列昂想说的,何止是喜欢,而是比喜欢更加炽烈、更加浓郁的情感。   “不要再说喜欢了。”像是无法忍受这个词从列昂的嘴里出现一样,阿缇琉丝轻轻一笑,神色疲倦,目光平静,语气温柔而冷漠,像夜里无声无息转瞬即逝的一缕微风,他终于再次温柔地对列昂吐露絮语,也终于如同列昂曾对他所做的那般,将刀刃坚定插入对方的心脏,“不要再侮辱这个词了。”   前世多年,阿缇琉丝曾无比真切地以为,列昂对他同样有情,虽有种种隔阂,此情不假,此心不悔。   直到婚后第三年,列昂亲手撕裂了他的翅翼,毫不留情,毫无悔意。他也终于承认自己看错这段感情到如此地步,原来列昂真的从未爱过他,所以忍心伤他至此。   时至今日,他无法接受的反而不是列昂从未对他有过爱意,而是列昂竟然对他吐露爱语。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竟然如此轻松地说喜欢他。   如果列昂今生这么轻松地就对他说出喜欢这种话,而他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么前世的阿缇琉丝就太可怜了,而在列昂面前,阿缇琉丝甚至可以是可恨的,却唯独不可以是可怜的。   他再次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前世,但在他记忆中占据主体的,却不再是眼前这个雌虫。    第36章   前世的阿缇琉丝在亲手抹去兹神遗民的意识融合体时, 并未意识到为什么只有他可以抵挡兹神意志的冲刷。   只有神明可以对抗神明。   那时的他还未曾明白这句话的真谛。   故事的最后,随着祂所有信徒的死亡,无边无际的兹神血肉在瞬间枯萎消散, 提尔星和周围的星球也恢复正常。   阿缇琉丝在亲手写下的述职报告里隐去了神教的部分, 骨节分明、漂亮修长的手掌握着鲜红如血的钢笔, 以力透纸背的劲道在整洁墨香的空白书页上写下行行端正字迹,他平静冷酷地总结:   星历1671年,提尔星暴乱平定。   ···   暴乱者兹神遗民被就地格杀,当地秩序预计一周内恢复运转。   报告者: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所有个体的痛苦彷徨,最终化为这些冰冷的字迹。   现在还不是向之挥剑的时候。   但这些血泪, 终有一日会成为神教的回报。   碰巧的是,此刻处于新庙的叶菲烈尼, 在看到提尔星平定的新闻后,同样懒洋洋地对身边的大司铎说:“你信不信自作孽不可活,英诺森那个老东西早晚被反噬。”   短短十几年就升至枢机主教,叶菲烈尼对神教所有肮脏邪恶的龃龉比任何人都认识得更为清楚。   叶菲烈尼轻轻抬起左手,看着自己缺失了尾指的手掌,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地狱呆了十几年了,时间过得是如此之快,他也比自己以为的要坚韧得多。   须发雪白的大司铎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他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雌虫, 没有接受神教延长生命的秘术,他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静静等待死亡,而在这之前, 他希望能看到作为后辈的叶菲烈尼得到真正的救赎。   对叶菲烈尼的话习以为常,大司铎苦口婆心地劝对方,一会谒见教皇英诺森的时候, 千万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要再语出冒犯:“你至少得活到厄喀德那的那位把你救出去的时候吧?”   从鼻腔里发出轻哼,表示自己勉强把对方的话听进去,叶菲烈尼放下脸上的黑纱,随枢机骑士长前往教皇寝宫,他跟在骑士长的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左手中指上的黑宝石戒指。   漆黑的纱帘从头顶纱帽垂坠而下,遮去这张脸上的所有风情与姿容,却随着他偶尔的抬首被秀挺的琼鼻顶出凸起。   像隔着轻薄屏风的沐浴水声,严密遮掩之下仍透出令人抓心挠肝的动静。   骑士长的余光始终跟随着叶菲烈尼,在瞥到宝石朦胧湿润的光线后,冷淡中透露着关怀的声音从几乎密不透风的漆黑头盔中传出:“我以为有了前车之鉴,您就不会再在圣父面前佩戴这些饰品。”   叶菲烈尼雪白秀致的面容被隐藏在黑纱之下,及腰的银白长发也被一丝不苟地网在纱帽里,没有露出一根发丝,他闻言笑着说:“你既然是他的狗,就不要再来对我示好。”   穿着厚重盔甲的高大骑士长沉寂了片刻,在叶菲烈尼踏进教皇祷告室前的最后一刻,他到底没有忍住,犹豫着低声提示道:“圣父这次找您,和您的弟弟有关。”   叶菲烈尼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祷告室。   教皇寝宫里的祷告室和新庙里其他的祷告室一模一样,同样的漆黑简陋,这也是叶菲烈尼最佩服英诺森的一点,人前人后都能做到始终如一的虚伪。   真是太难得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祷告室里至少得装几台最新配置的游戏舱,他无聊地幻想了一下。   “叶尼,记住你的义务。”跪在坚硬石凳上的教皇英诺森,听到叶菲烈尼的脚步声后,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虔诚的跪姿。   按照教皇冕下为叶菲烈尼量身定制的义务,他应该在进入祷告室的第一时间揭下面纱,用那张象征着他高等级雄虫身份的美丽脸蛋去愉悦这个站在帝国权力顶端的雌虫。   这该死的臭虫。   太难为我了,实在是做不到啊。   叶菲烈尼想起大司铎让他收住脾气的叮嘱,垂眸笑了一下,然后轻巧掀起脸上的黑纱,大步迈向英诺森所在的位置,走到他背后,猛地扯下绑住一头雪丝的漆黑发绳,随着他粗暴的动作,高高的纱帽也如落花凋零般飘落在地。   宽大狭长的发绳被叶菲烈尼紧紧拽住两端,狠狠勒在英诺森的脖颈之上,仿佛掌下是暴烈挣扎的野兽般,他用力到双手青筋根根暴起,微微低头倾身在对方的肩膀上方,如被逼至角落的恶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去你雌父的义务。”   教皇英诺森的颈骨在他的暴力之下隐隐变形,面色也因极致缺氧的折磨而发红泛青,表情平静悲悯,躯体沉寂凝滞,始终未曾中断心中呢喃的祷告词。   眼型狭长上挑、长眉锋锐下垂的教皇冕下默默忍受着自己期待中的暴烈酷刑。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却在看到叶菲烈尼垂落在自己肩上的白发时,不悦皱眉。   “头发……束……束起来。”穿着黑色长袍的高大雌虫断断续续地坚持道。   叶菲烈尼笑着松手,却不是束发,而是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在他脸上,直到那张令他憎恶的面容变得红肿不堪,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经肌肤破裂出血,戴在中指上的宝石戒指不经意间在英诺森脸上刮出一道狭长淤痕。   他有些无辜地微微歪头说:“怎么办呢,教皇冕下破相了,接下来几天都没法露面妖言惑众了。”   他接着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大笑着说:“真下/贱啊,被自己鄙夷的雄虫扇耳光是不是很爽,要不然你怎么隔几天就要找抽呢?”   始终平静闭目被他掌掴的雌虫闻言睁眼,慢慢摸上自己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及那条狰狞发烫的红肿血痕。   不苟言笑的教皇轻声问:“哪根手指?”   面前长发披散,阴郁昳丽的雄虫举起左手,朝他比了个中指。   下一秒,隐忍的闷哼在祷告室里响起,叶菲烈尼满头大汗地看着自己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他痛苦不已地瘫软在地,却依旧保持着大贵族的傲慢,轻蔑地笑着说:“臭虫。”   他的恨意、疯狂、阴郁,甚至是暴力,都未曾激怒教皇冕下半分。   直到一瞬间居高临下的轻蔑鄙夷,成功让淡然的教皇冕下被彻底暴怒。   他猝然拽住叶菲烈尼,雌虫压倒性的力量优势让他可以轻松地仅用一只手就握住这个雄虫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叶菲烈尼的脖子。   感受着掌下细腻光洁的肌肤,他一点一点收紧力度,却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屈服求饶。   依旧是阴狠潮湿到仿佛随时会咬人的鬼气森森。   在失望遗憾之中,他看到叶菲烈尼的嘴唇开合了一下,于是轻笑着俯身倾听——   “臭虫。”   英诺森叹了口气,取下腰间圣带。   当大司铎带着神侍匆匆赶到祷告室时,英诺森正面色平淡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他背对着已经被扶上轿椅的叶菲烈尼,冷淡地向大司铎下达教令:“那根手指给他接回去。”   三根手指确实太丑了。   他平淡地想着,转而对叶菲烈尼道:“你的好弟弟想把你带回乌拉诺斯,你愿意吗?”   说完,他自顾自为这个无意义的询问笑了一下。   喉咙肿胀到发不出声音,叶菲烈尼身上的鞭痕透出斑驳血色,脸上却没有一道伤痕。   大司铎慌乱之中扫了眼他身上的伤势,松了口气,圣父这次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有一道鞭痕。   已经半昏迷的叶菲烈尼没有回答教皇冕下。   教皇整理完自己的着装,重新背对众人跪倒在神像脚下,忏悔自己的贪念。   他再一次,对美丽的、诱惑的、罪恶的雄虫,产生了欲望。   但这一次,他同样克制住了自己的欲念。   提尔星平定之后,伊德瑞迩营的名头彻底传遍九军,这支由雄虫军官带领的威武之师正式成为第一军团的象征,任何人只要提及第一军团就会想起他们以及那位厄喀德那的继承人。   与此同时,行政厅的摄政首相在上台后的第一时间就向厄喀德那表达了亚努比斯家族的诚意,他屡次针对波吕斐斯和乌拉诺斯的议员长,甚至毫不避讳地会议上表示:神教享受的优待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付出,帝国是时候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将税收掏出来了。   无差别攻击厄喀德那的所有敌人,亚努比斯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清楚。   由此,帝国内部的氛围愈加紧绷,距离彻底开战只剩最后一声号角。   而随着厄喀德那的一手遮天,越来越多的政敌指责这个家族只会“对内专政”,于是阿缇琉丝伯爵带着他的军队彻底堵上了他们的嘴。   在这位年轻伯爵的带领下,帝国版图不断向外扩张,短短几年内,所有曾经和斯堤克斯发生过领土纠纷的敌人全都向其臣服,阿缇琉丝成为真正家喻户晓的传奇史诗。   是镶嵌在神明王冠上、璀璨到无法直视的帝国明珠。   直到阿缇琉丝军事生涯的第九年,也是伊德瑞迩营成立后的第四年,他如以往无数次那般接受了总参谋部的调令,前往讨伐占领虫族母星赛楞斯多年的海德拉领主。   这一次,佐伊并没有跟随他,二十多年来始终执着追随他的挚友面色如常地为他送行,他却敏锐地从对方开朗的笑容中看到一抹悲伤。   阿缇琉丝正欲开口询问,便被佐伊推上星舰,后者朝他挥手,无声说道:   去吹响这最终一战的号角,迎接你的辉煌吧,阿摩。   正如佐伊所言,这是关于阿缇琉丝的传奇中最辉煌的一战。   也是阿缇琉丝军事生涯中最后一次亲赴前线,因为在这场战役中,伊德瑞迩全军覆没。   他迎来了最终的胜利,也送别了自己所有的士兵。   那时的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37章   手风琴低沉舒缓的音调流淌在明澈的溪水之上, 动力炉即将走向熄灭时发出的微微荧光折射在小溪上,使得这湾溪流如银色丝绢,轻柔系在母星赛楞斯高贵的颈间。这颗星球被苍绿的千岁兰覆盖, 从宇宙中俯视赛楞斯, 仿若一颗孤独的弹珠, 永恒而寂寥地跳动着。   “这里或许是此行最后一站。”阿缇琉丝躺在一颗硕大的千岁兰上,被它暗红色的球花簇拥,在可以窥见的生命尽头,他似乎没有一点恐惧,垂眸轻抚颈间的吊坠。   这条他出生时由兰因大公亲手放入自己幼崽怀里的的祖母绿吊坠, 藏着一个无比精巧的扬声卡,只要当时尚在襁褓的雄虫幼崽发出哭闹, 兰因就会打开扬声卡,小小的阿缇琉丝会拍着圆圆的小胖手笑个不停。   阿缇琉丝在此前的战斗中失血过多,他的面容因而苍白不已,柔嫩饱满的唇瓣也像沤水起皱的花芯,显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冷红色, 粼粼泉光如一点鬼灯,映出骨肉细腻、赛雪欺霜的一张脸。   这摄魂夺魄的美貌几乎令夏盖无法移目,他以绝对臣服的姿势屈膝半跪在这株千岁兰旁,挡住跨越莽莽山脉而来的森然寒气, 几乎是虔诚地凝视着他追随多年的长官:“我以生命起誓,您的荣耀绝不会在此终结。”   您的名讳会被无数个声音如唱诗班般虔诚永恒地传诵,会被无数双祈求希望的手推向金字塔尖的王座, 您是伊德瑞迩营永不褪色的旗帜与勋章,是第一军团永不腐朽的钢铁之骨与巨蛇意志,直到帝国的历史跳动着归于寂灭, 关于您的传奇才会短暂地蒙尘,等待着下一个显化的时代。   时间回到半个多月前,阿缇琉丝刚接到斩首海德拉、收复赛楞斯的调令,他的智囊团便已经着手分析沦陷多年的母星的近况。   海德拉领主倾力打造的爱烈巴坦之球是一层坚不可摧的能量屏蔽网,它包裹了整个母星,隔绝一切信号通讯,使母星犹如宇宙孤岛,多年过去无人能够窥探内情。   也因此,帝国此前收复母星的行动都以铩羽而归作为结局,为了避免引起劳民伤财的民怨,这次的斩首行动将在暗中进行,若成功自然最好,就算失败民众也无从得知。   经过周密详实的讨论,阿缇琉丝敲定了最终方案:第一军团将在爱烈巴坦之球上定点撕裂,而伊德瑞迩营将从撕裂点潜伏入母星赛楞斯,一个月后不论行动是否成功,第一军团都将再次从该点撕裂,接应伊德瑞迩回到帝国。   撕裂点定位在提坦之森附近的旧庙之谷,里面坐落着神教曾经的旧庙和神墓,而谁也不知道神墓中是否还会诞生新的神蜕,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让海德拉领主察觉到神墓的重要性,这场收复行动必须只能以暗中潜伏进行。   行动难度直线上升,一旦进入母星赛楞斯,在接应时间到达之前,伊德瑞迩营将完全与帝国断绝一切联系,失去所有后援。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役,是后世被无数虫族狂热追捧的绝无仅有之战,伊德瑞迩营以雷霆速度成功斩首海德拉,几乎没有片刻休整喘息的机会,就被迫迎击沉睡在地底数百年却突然复苏的原始神盔虫。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沉睡多年的原始神盔虫会突然苏醒,正准备欢庆胜利的士兵们震悚地看着倏忽间裂开深渊的大地,海德拉领主竟然将府邸建在了虫巢之上。   后援断绝、众寡悬殊,没有任何侦察信息和完全筋疲力尽的士兵,阿缇琉丝面对的是绝境中的绝境,地狱中的地狱,他却找到唯一生机——亲率五百先锋硬生生在原始神盔虫的肢体洪流中撕出一条血路,全营紧跟其后,如一把灿目到无法直视的雪刃划开黑夜,直指地底虫巢,这是虫族最锋利的尖刀,阿缇琉丝则是刀尖永恒闪烁的锋芒。   他的判断如以往无数次一样被印证为正确。   倾巢而出的原始神盔虫,仅将少数成虫和幼虫留在了地底巢穴。   它们和虫族素有善战之名的兜虫分化于同一始祖,在虫族曾经的历史上,它们永远是排名第一的威胁因子——如虫族向外扩张的本能一样,猎捕并吞噬虫族,也是它们的本能。他必须为即将收复的母星排除这个隐患,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彻底决战。   即使斯堤克斯帝国历史上全部的元帅与将军汇聚于此,都无法做得比阿缇琉丝更好,伊德瑞迩营突破重围后第一时间潜入地底炸毁虫巢,随后他和夏盖的机甲一路向着旧庙之谷狂奔,巨量的幼虫鲜血被他们沿途喷洒,与此同时,其余士兵们朝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疾驰。   阿缇琉丝和夏盖以身为饵,为其他分队争取布置反物质导弹的时间,从提坦之森十二个方位发射的反物质导弹,是唯一有希望从撕裂点打破爱烈巴坦之球的重能武器。   帝国的接应时间远未到来,他们只能自救。   而现在,他和夏盖短暂地甩开了虫群,在此地等候所有导弹布置完毕的讯号。   “好啦,最后一曲到此结束。”   随着扬声卡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调低颤着沉入夜风,阿缇琉丝扯下颈间晶莹秾艳的祖母绿项链,微微一笑后随手将其放在身下千岁兰的花球中。   随后他身姿灵活地攀上机甲,而在进入驾驶舱之前,他似乎心有所感,不经意间低垂眼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官。   等再转过身,他脸上最后一点暖意与眷恋就此消失,只剩冰冷平静。   这一眼,成为夏盖往后多年梦魇中无法挣脱之物——无可匹敌的千钧战意,无法直视的炫目容光,是极致的冷色与艳光,是夏盖幼年所听闻的神话中也不曾存在过的塞壬。   下一秒,庞大的银白机甲成为广袤黑夜中唯一明亮的存在,随着动力炉极致运转发出沉闷的声响,利维坦展翅掠向天际,如一颗浓烈而纯粹的白钻落在巨大的天鹅绒幕布上。   这一幕很快吸引了盘踞周围的原始神盔虫,无数扭曲的肢体缠绕着冲向利维坦,企图将之从空中拽下。驾驶舱中的阿缇琉丝面沉如水,提升到极致的五感与理智,使他灵活地游走在神盔虫肢体的空隙中,每一次惊险的闪躲都如同刀尖上的舞蹈。   一步踏错,就将是万劫不复。   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没有成功捕获利维坦的虫群变得躁动不安,古怪而复杂的嘶鸣从它们腹部的音锉传出,成千上万的虫语汇聚成汹涌的音浪,震耳欲聋又好像带着某种精神污染,似耳边冰冷邪恶的喃喃低语。   霎时间,席卷天地的音潮突然凝滞,整个时空都在此刻暂停,一道尖锐狞厉的嘶鸣从废弃多年的旧庙破空而出,响彻整个旧庙之谷。   是原始神盔虫王。   所有人的心神在此刻被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笼罩,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被基因所铭记的危险记忆。   一根无比扭曲,漆黑到仿佛凝结着黑雾的前肢挣扎着破开旧庙的殿门,肉眼无法看到尽头的庞大躯壳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出现在利维坦的面前。   丑陋而冰冷的复眼像关机许久有些失灵的摄像头,不停翻转着寻找杀死它幼虫的罪魁祸首。   被那双复眼盯上,即使是阿缇琉丝,也心中一沉,有如实质的死亡预警在他心头疯狂拉响。他有预感,只保留了核心防御部位以追求速度的利维坦,绝对无法抵挡原始神盔虫王的全力咬合,一旦被后者捕获,等待他和利维坦的只有殒身于此。   所以从此刻起,他必须全力以赴地逃亡。   这一幕如同世界末日,虫王扬起的鞘翅遮天蔽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甚至盖过虫群爬动的声响,庞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一道漆黑的闪电鞭向利维坦。   在被锁定的一瞬,阿缇琉丝就操纵着利维坦毫不犹豫地向既定坐标飞去,几个呼吸间已经靠近伊德瑞迩营当初降临赛楞斯的撕裂点。   在所有暗中注视的目光下,利维坦分毫不差地抵达撕裂点,在其身影出现在既定经纬点的瞬间,来自十二个不同方向的反物质导弹弹道已经规划完毕,所有精密复杂的轨迹都指向利维坦银白的身躯。   在目标单位和利维坦坐标重合的瞬间,十二个毁灭小行星级别的反物质导弹将按照预定程序飞向原始神盔虫王,足以穿透它并轰在爱烈巴坦之球的撕裂点上。   作为诱饵的任务只有利维坦可以胜任,因为它的驾驶者是伊德瑞迩唯一的精神力拥有者——斯堤克斯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雄虫士兵。   只有能够屏蔽雷达的非物质力量,才可以保证诱饵任务的执行者活过反物质导弹的第一波攻击,也是反物质武器最为可怕的地方——湮灭反应。   虫王发育不全的大脑不足以支撑它思考为什么利维坦突然凝滞不动,它在复仇本能的驱使下以撼天动地的姿态轰向利维坦。   原始神盔虫王、利维坦、撕裂点,三者坐标在此刻完全重合。   刹那间,十二道光柱贯彻天地,带着绚烂拖尾点亮整个夜空,赛楞斯的永夜纪在这一瞬间仿佛进入永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灼眼的璀璨光线,十二发反物质导弹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无声飞向原始神盔虫王。   寂灭到极致,就是静默。   短短数息,反物质导弹已经按照预定程序飞到撕裂点——距离近到阿缇琉丝可以看清弹/头的束缚装置随着数道极其轻微的“砰”“砰”声,轻飘飘地脱离。   磅礴浑厚的精神力如地底暴烈的岩浆从驾驶舱倾泻,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在瞬息之间彻底包裹利维坦,使其完美消失在反物质导弹的目标之中。   与此同时,一颗颗盛大的光球在爆炸处寂静绽放,仿佛巨大的盛典礼花开放在原始神盔虫王几乎消失殆尽的尸身之上。   所有人的耳边是完全凝滞的沉寂,仿佛堕入一个吞噬所有声音的幻境,只有跳动在视网膜上的无数光斑昭示着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各种浓烈到极致的火光混合着烧成白焰,宇宙间似乎只剩这一种灼痛神经的颜色,整个赛楞斯被彻底照亮,再也没有黑暗的容身之处。   呈现出暗青色的爱烈巴坦之球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无数望眼欲穿的视线中,顽固地坚持了数秒,还未等众人绝望,便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无数漆黑裂缝如蛛网般快速蔓延,终于,随着一声轰鸣,整个球网崩溃坍塌成无数碎片,四散着逸向宇宙。   成功了,成功了!   彼时假借巡游名义悬停在宇宙中的第一军团,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瞳孔地震,不可置信的哗然之声遍布全军,由此伊德瑞迩成为九大军团心服口服的无冕之王。   通信恢复的瞬间,无数请求支援的信号如雪花般疯狂涌向总参谋部联络网,来自赛楞斯的求援信号为整个军部转播了这盛大的一幕,无数人脱帽欢呼,星历1773年,虫族母星正式开始回收,军队入驻赛楞斯,着手清扫海德拉领主的遗留势力。   信号屏蔽解除后,伊德瑞迩全营的机甲自动连上军部指战网,所有士兵的伤亡情况片刻间就已经被船长计算出来并展示在指挥部中心光屏上。   欢呼声如同被猝然泼上冰雪的火焰,陷入一阵冰凉的寂寥。   太惨烈了。   出发时全营士兵三千整,斩首海德拉折损了一千五百余人,在地底虫巢又伤亡七百余人,如果不是阿缇琉丝和他的副官以身为饵吸引了绝大部分神盔虫,为其他人留下了布置反物质导弹的时间,伤亡率将预计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有虫族沉默地看着光屏上鲜红惨烈的数字,其中每一个都意味着虫族最精锐的士兵,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帝国历史的长河,就此长眠却不会就此无名。   突然,一个无比醒目的通讯请求几乎占据了整个巨大的光屏,在零点一秒后被自动接通,这是夏盖作为阿缇琉丝副官的特权——一张凶戾桀骜的面容猛地闯入所有人视线,炫光与黑夜组成的背景中只有极致简洁的明暗光影,单调纯粹的白与黑,却勾勒出夏盖这张浓墨重彩、鬼斧神工的脸。   “上校不见了……”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他了、我找遍了整个旧庙之谷,就是没有找到他……”   言至最后,甚至是泣血的呜咽夹杂着颤抖的祈求言辞。   夏盖半张脸上都是火舌舔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的焦黑瘢痕横亘在这张英俊到令人屏住呼吸的面容上,狼狈不堪也凶恶不已,根根分明、锐利有如尖刺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阴影,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狭长眼眸此刻只剩无尽的恐慌。   他几乎是睚眦欲裂地颤抖着喃喃自语,这些颠三倒四的词语全都关于阿缇琉丝。   前所未有的恐惧慑住他的心神,巨大的绝望与痛苦让他彻底崩溃,仿佛生吞炭火,五内俱焚,阿缇琉丝豢养的恶犬终于有沦为丧家犬的一天。   这样高温的环境,他后知后觉感受到眼底的干涸,双目赤红如泣血却无法流出一滴泪水。   这个通讯请求被转播给所有参与了这场行动的部队,阿缇琉丝的雌父罗萨蒂亚首次动用元帅特权,下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阿缇琉丝,哪怕搜遍宇宙中每一个可能有虫族出没的地方,都要找到带领这场战役走向胜利的指挥官。   夏盖几乎把整个旧庙之谷都翻了个底朝天,他怕机甲的红热外仪有所遗漏,甚至直接爬出驾驶舱用肉/身翻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反物质带来的湮灭反应会释放巨额能量,爆炸后的高温辐射,哪怕是夏盖的兜虫形态也顶不住,它的躯体已经开始融化,不停往下滴答着血水,坚硬的外骨骼变得扭曲焦黑,鞘翅也被冲击波炸得所剩无几,全身都是血洞,完全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机械性地一遍遍寻觅。   夏盖不敢停下,他多找一次,上校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直到再也无法抬起一根手指,直到漫天火球轰然炸裂,帝国医疗舰队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才开始明白那临行一眼的万钧重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盖惨然一笑,他终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原来离月亮如此之近时,哪怕是他这样的野犬,也会有将之拥入怀中的野望。   此刻他浑身脱力,几乎整只脚都踏进冥府,彻底倒在血泊之中,此后经年,夏盖都无法忘却这一刹那的命运之锤,他如遭重击般恍然大悟,自己引以为傲的忠诚原来早已变质。   而他的强大意志和悍不畏死最终成为阿缇琉丝活下去的原因。   当利维坦在高温辐射和庞大冲击波中猝然解体时,驾驶舱在最后一刻启动紧急逃生程序,带着其中早已昏迷的阿缇琉丝向地面急速坠落。   仍旧处于精神力包裹状态下的驾驶舱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到,是夏盖流着血泪,拖着几乎融化殆尽的躯体爬遍了提坦之森才将其找到的。   他将阿缇琉丝紧紧抱在怀里,已经遭受重创的虫甲为他的上校挡下所有冲击波,躯体早已血肉模糊,心中却就此宁静安定,他终于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再次从战场的炼狱中找到了阿缇琉丝。   内脏被震碎,鲜血从每一个毛孔透出,夏盖猩红的虫目透过驾驶舱透明的舷窗,无比缱绻地看着其中面色惨白的雄虫。   医疗舰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夏盖的心跳缓慢至几近彻底停止,被他安全护在身下的阿缇琉丝则因超负荷使用精神力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即便有着帝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夏盖的虫甲也无法再复原如初,这是几年后他死在泰门量子炮下的本质原因。   命运是公正的,在这猩红血夜中,他强硬地从死神手里夺回了阿缇琉丝,那么几年后他便要以自己的生命偿还。   阿缇琉丝在深度昏迷中沉睡了两个多月,某个春和景明的下午,他终于睁开双眼,意识缓慢地适应着躯体,他艰难地从床上半坐起来。   他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刻看到的画面,爱烈巴坦之球被成功打破,他伤亡的部下肯定得到了即时救治。   虽然免不了牺牲,但应该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   所以他看向守在自己床边的夏盖,轻声问:活了多少人?   早已从治疗仓中出来,日夜守护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夏盖听到这句询问,浑身僵硬,心痛到哽咽,那双森绿的眼眸泛红,被死死压抑的痛苦和担忧终于再也无所遁形:   “全都死了,上校。除了我和你,所有人都死了。”    第38章   在军部上空飘扬了四年的伊德瑞迩营旗由阿缇琉丝亲手降下, 他拖着大病未愈的身体,坚持为自己的士兵进行最后的送别。   日光温和灿烂,他却感到无处不在的寒意遍布四肢百骸, 犹如坠入深冬雪原上的冰窟, 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上岸的出口。   整整三千人, 全都尸骨无存,救援舰队说他们死于湮灭反应后续的高温辐射和冲击波,阿缇琉丝甚至无法和他们的遗体道别。   这场送走了他所有士兵的战役,使他成为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   无数荣誉光环加身,阿缇琉丝沉默着在军部建制名单上划去伊德瑞迩的番号, 尝试了几遍他的手指都不停颤抖,始终无法做到划下简单的划痕, 最终是夏盖握着他的手,坚定完成那最后一笔。   他没有流泪,只是自从醒来的那句询问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罗萨蒂亚元帅急得团团转,整日唉声叹气,想要安慰他却无从开口, 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缇琉丝此前的人生太顺利了,殊无一败的常胜将军第一次面临的挫折就是全军覆没,所有人都知道他为自己的军队倾注了多少心血,却在他们牺牲前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兰因大公在他入睡后长久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虫崽, 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想要进入阿缇琉丝的精神海却在瞬间被击退。   他的虫崽对所有人封闭了内心,不再是十几年前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雄父抱抱就都能好的幼崽了。   这次的打击太沉重,阿缇琉丝对谁诉说都于事无补, 对谁倾诉都觉得难以启齿。   为什么没有做到更好呢?   那个时候,真的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他日日夜夜着魔般地在内心不停叩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他的军队, 为什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你真的有尽全力吗?为什么没有把一切都考虑进去?   腕上终端不停震动,叶菲烈尼发来了无数消息,阿缇琉丝在昏昏沉沉中垂眸,却只看到最新的一条。   看看窗外,阿摩,今天有晴朗的阳光和湿润的微风,我想和你漫步其中。   可是我走不出去了,叶尼。   他在心里歉意地说。   他走出了猩红血夜,却也彻底困囿其中。   直到这一刻,他恍然明白列昂的苦难内涵与十多年来的自我磨合。   原来打碎自己再重新拼好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佐伊无数次敲响他的房门,在无人应答后便只是静默站在门口几个小时,然后悄悄离去。   因为没有开门,所以阿缇琉丝未曾看到佐伊痛苦的眼泪。   他没有流下的泪水,从挚友的眼中滴落。   夏盖夜以继日地守在他的身边,这个失去了从军以来几乎所有战友和同僚的雌虫是和他一样的幸存者,却表现出无比的坚韧和镇静。   阿缇琉丝慢慢翻着跟随自己近十年的军事手札,语气平淡地问副官,自己是不是很软弱。   温和的灯光落在手札内页上,有些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泛黄模糊。   夏盖坐在他的身边,一遍遍告诉他:阿缇琉丝是所有人心中最坚强的指挥官。   只是因为您活了下来,所以我才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因为只有你对于我来说是不可失去的。   夏盖在心中默默补充。   在阿缇琉丝看不见的地方,他同样痛苦到彻夜难眠,但是只要他的少将还在,这些痛苦就都可以忍受,都可以被时间抚平。   他不仅为了自己的同僚战友而痛苦,更是为了阿缇琉丝的痛苦而痛苦。   爱之深,痛之切。所有长在阿缇琉丝心里的伤口,都以成千上万倍的程度在他心里发作。   从手札里掉落一张小小的纸条。   阿缇琉丝俯身想要捡起,夏盖却比他快了一步。他向自己的副官伸手,对方却第一次对他摇头。   副官摇着头说:不要看。   阿缇琉丝没有说话,只是始终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夏盖的绿眸中带上哀求,他心爱的少将却不为所动,平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颤抖着将纸条放在对方的手心。   原来是瓦伦丁曾经写给阿缇琉丝的诗句。   阿缇琉丝只撕下了这一句,放在自己的手札里。   我给你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   瓦伦丁最终给阿缇琉丝的是比这些都要沉重的生命与信任。因为信任自己的长官,所以毫不犹豫地无悔追随,直至付出生命,直至战死母星。   阿缇琉丝的手颤抖了一瞬。   这张几乎没有重量的纸条在此刻重逾千斤。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如同无事发生般前往军部述职,狰狞彻骨的伤口却没有愈合,只是被掩盖在新生的血肉之下,等待着下一次的肆意发作。   所有人都以为阿缇琉丝走出来了,包括他自己。   直到军部再一次对他下达调令,他却下意识地拒绝。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寂静,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官拒绝调令。   马蒂厄在这瞬间眼眶酸胀,嘴角强装的笑容再也无法支撑,滚烫的泪水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   收复母星赛楞斯后,第一军团罕见地没有举行接风宴。   因为上次接风宴中将近一半的人都死在了母星。   阿缇琉丝在脱口而出的拒绝后愣怔了几分钟,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消化自己作出的决定。   最终,他平静地说: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重返战场的。   被他拒绝的调令最终由第九军团的副军长列昂·阿列克完成,他完成得很出色,以阿缇琉丝的目光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回到军部后,列昂对阿缇琉丝发出前往弥米尔之脊的邀请,被拒绝后他再三坚持,后者终于动摇,随他一起登上了这座安提戈涅最出名的山峰。   在帝国的神话中,弥米尔因触怒朱庇特被罚用脊背支撑天空,最终化为安提戈涅上丛林茂密的山峦。   弥米尔之脊并不高,背叛朱庇特的神拥有着狭窄的脊背。   所以他们很快就登顶,而在行走攀登的过程中,列昂无数次企图打开话匣,都被阿缇琉丝平淡接过,然后陷入沉寂。   从山顶往下去望整座城市,仍旧如同深陷牢笼,这座山峰的高度无法令他们俯瞰安提戈涅。   明明没有走多久,阿缇琉丝却觉得很累,他罕见地没有顾及礼仪,随意地席地而坐,微风吹过他的面颊,微长的发丝垂在眉间,美丽得犹如没有灵魂的人偶。   距离猩红血夜已经过去四个月,这是列昂第一次看到阿缇琉丝。   列昂在他身边坐下,长久地凝视他,没有再次尝试与他交谈。   冷漠如雪川的雌虫犹豫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读取条,递到阿缇琉丝的面前,当后者投以疑惑的目光时,他温柔地说:看看吧。   小小的读取条被贴上终端,检测到蕴含的大量信息,虚拟光屏自动升至半空,开始播放读取条中的内容。   零零碎碎的文稿和各种视频加起来正好三千条,全都关于伊德瑞迩营的士兵。   列昂低沉的声音在阿缇琉丝耳边响起:“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提丰城堡,我见不到你但又不想干坐着,所以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他在这四个月里日夜不休,和自己的部下们找到了阵亡士兵的亲人,送上慰问的同时收集了这些军人的生平,包括从小到大的事迹和从军后每次获得的荣誉,甚至收集到了不少前往参与斩首行动之前的留言。   “听说这次行动很危险,不过我相信上校,也相信自己,回来后一起喝酒嗷,到时候我请客,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这次谁都不许和我抢先锋,受点伤没准还能得到上校的亲自慰问。什么叫痴心妄想,这是合理诉求,和你们这些木头脑袋说不通。”   “兄弟,这次回来我就和伊莱亚斯求婚,到时候你给我出点主意呗,你说雄虫更喜欢什么样的戒指,金子的好看还是钻石的好看?”   “雌父,星舰马上要启动了,我先挂了,你平时少喝点酒,已经不是一百三四十岁的年轻虫了,和雄父多注意身体,等我回来就请假回家看你们。”   所有士兵的人生像瀑布般展现在阿缇琉丝的面前,每句话、每个片段,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而在最后,阿缇琉丝看到了瓦伦丁的遗言,这个同样出身贵族的雌虫,在死前最后一刻通过黑匣子录下了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   “咳咳……不要难过,咳咳……上校,上校我们赢了,要尽情地……尽情地笑……”   要尽情地欢笑,尽情地庆祝你的胜利和荣誉,记住我吧,但是不要为了你胜利之路上的牺牲而回首驻足。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的。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性命就不再由自己主宰,或死于敌人的子弹之下,或死于自己的恐惧之中,生命在战争中是如此的脆弱。”列昂为阿缇琉丝拭去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的泪水,温柔地说,“可是你让这些脆弱变得有了意义,你曾经告诉我不要畏惧活着,而现在我想对你说——”   “你让我们不再畏惧死亡,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指挥官,在令人胆寒的死亡之前,站着永远不会让他的士兵无谓牺牲的阿缇琉丝。”   滚烫的泪水被微风一吹就变得冰冷,阿缇琉丝愣怔地看着光屏上鲜活肆意的热烈生命,像枯萎许久的花草逐渐找回自己的存在。   “我曾经也是士兵的一员,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祈祷遇到靠谱的指挥官,我的运气很不好,边境军的高层有太多酒囊饭袋,他们将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神弃星当做自己的地盘,无所作为而又草菅人命。   “但我的运气又可以说得上不错,因为我没有死在他们手中,我活着爬到了首都星,所以我第一次在表彰仪式上看到你的时候,想的是,原来这就是救了无数雌虫士兵的军官,原来就是你把我们的命当成命。”   “如果我也是伊德瑞迩的一员,我只会觉得死得其所,因为你优秀的指战能力和面对生命郑重的态度,曾为我免去了无数次的死亡。”   “所以,没有人会指责你,你要做的是放过自己。”   阿缇琉丝注意到列昂口中的第一次相遇,但他以为是列昂记错了时间地点,完全没有想到当初梵王星上的指挥官可能另有其人。   他终于明白列昂多年来的静默内心,在这一刻他和列昂有着相似的、无法与自我和解的痛苦内在。   几年后,阿缇琉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回想过往,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此刻才真正爱上列昂。   但其实不一样。   阿缇琉丝有着远比列昂强大坚定的内心,他会迷茫悲伤,却不会用所爱之人的痛苦来明晰自己的心意。   在此刻开解了他的列昂,从未真正开解自己。   列昂用周围的枯枝败叶升起了篝火,热烈明亮的篝火像风中舞蹈的精灵。   他说:“在神弃星上,如果哪个幼崽生病了,就会被带上山峰,在我们的传说中,只要跨过山顶上的篝火,一切疾病灾厄都会远离的。”   接着他看向阿缇琉丝,轻轻地说:“阿摩,你只是心里生病了而已,我和你一起跨过这个篝火,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快快地好起来吧,我的阿摩。   此刻衷心祝愿着阿缇琉丝,希望他能从此喜乐健康的列昂,在三年后,将可以挽救对方生命的龙牙留在了漆黑无边的提坦之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离去。    第39章   那位雄虫少将的事迹已经传遍帝国, 在第九团担任文职的尤利西西更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列昂奔波多月只为了制作一个小小的读取条。   当列昂从弥米尔之脊回到家中时, 已经趋近深夜, 他诧异地看到枯坐于沙发上的尤利西西, 随口劝对方早点睡觉,准备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哥哥,你和阿缇琉丝少将一起去了弥米尔之脊吧。”坐在黑暗里的尤利西西平静地询问,声音里却只有笃定。   “嗯,有事么?”连轴转了四个多月, 几乎每天只有一小时可以闭目养神的列昂耐住性子问道,“去睡觉吧, 尤瑞。”   尤利西西轻笑了一下,他打开客厅的水晶吊灯,原本漆黑的别墅刹那变得灯火辉煌,而他就在这灯火辉煌中看着强大冷硬却难掩疲态的兄长,默默下定了决心。   原本被他准备好隐瞒一辈子的事情, 终究还是要向眼前的雌虫坦白。   以前他怕列昂嫌恶自己,现在他却只怕列昂抛弃自己。   尤利西西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可是我睡不着啊,哥哥。我不想让你自责愧疚, 但是,你好像真的爱上了那个少将,明明说好了不会抛弃我的。”   他以无比坚定的姿态脱下身上的T恤, 鞘骨轻振,第一次在列昂面前露出自己的翅翼。   在列昂震惊的眼神中,尤利西西心里痛得发抖却仍旧保持着笑容, 从来都被自己的兄长认为是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小雄虫,露出让列昂陌生的平静镇定:“雌父死的时候,我们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这一点,哥肯定记得比我清楚。雌父和你说我生病了需要去医院,而他没有说出的实情是——   “我是个残废,他在星网上排了很久的队,才在那天为我抢到基因诱导剂。”   尤利西西的翅翼是只有正常雄虫三分之一大小的残翅,是基因突变导致的先天畸形,拥有残翅的雄虫不仅身体孱弱,精神力的等级往往也很低。   “当时我五岁,是治疗残翅的最佳时机,可是雌父死了以后,我错过了这个时机,此后终身都得带着这对丑陋的翅翼活着。哥哥,你尽可以追逐自己的幸福,但是我一个人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像一尊雕像站在原地,列昂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双残缺不全的翅翼,连缓慢的眨眼都无法做到,猝然重大的打击之下,他已经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震悚地看着尤利西西,木讷呆愣在原地,无法说出一句话。   这一刻的惊悚恐惧,比他十几岁那年筋疲力尽地倒在战场上,赤手空拳面对无数强大敌人时还要强烈百倍。   因为那时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现在他却只能活着。   尤瑞病态的依恋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明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与释然,如同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劈斩而下。   爱果然不能是幸福的。   列昂甚至想不起来问尤利西西,为什么不在来到首都星后立刻告诉自己这件事,为什么从来不让自己带着他去医院寻找治疗的可能性,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偏偏要在他的阿摩最需要他的时候说出来。   关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想不起来。   列昂彻底忘记了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将,他所能想起来的,只有对不起。   他怎么可以忘记已死之人让他照顾好尤瑞的嘱托。   除了雌父,幼弟的一生也被他彻底毁了。   几年后,当他跪在阿缇琉丝的墓前,被谢默司打到濒死时,昏昏沉沉间突然醍醐灌顶——自己大概就是此刻彻底放弃阿缇琉丝的。   在对方彻底爱上他的这天,他彻底放弃了阿缇琉丝。   从这天开始,列昂频繁地申请参与军事行动,企图用这种方法避免和阿缇琉丝碰面,他再次奔走在帝国的边境,始终把尤利西西带在身边。   列昂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留尤瑞一个人在首都星等候,而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是用自己的孤独去慰藉对方的孤独罢了。   军务闲暇时,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说话,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   第无数次打开和阿缇琉丝的对话框时,他删删减减组织了半天的措辞,又重新编辑,接着仍是删除。   他看着阿缇琉丝在受到冷遇后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神教最近很不安稳,务必一切小心。   视线转移到尤瑞身上,在看到对方不明所以却仍旧对自己露出笑意后,他终于彻底下定决心,发送最后一条讯息,然后再也未曾打开过这个对话框。   列昂发送的是:不要再联系了。   不论那头的阿缇琉丝是什么反应,这边的列昂已经再次登上了前往战场的星舰。   他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忘记一切,只有尤瑞是他无法舍弃也不能舍弃的。   可是事态并未止步于此,个体之间的情感纠葛最终被时代命运的洪流所裹挟,不愿被洪流裹挟着前进的阿缇琉丝最终还是投身其中。   一触即发的命运之鼓上,所有人都被迫起舞。   这艘星舰成为列昂的死亡列车。   在这场战役中,他平稳了多年的精神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彻底崩溃,甚至未曾经历第一阶段的意识解构,就直接滑向第二阶段的深渊。   是彻彻底底的失控与暴走。   而在失去意识的暴走之中,列昂杀死了神教的随军主教。   随之而来的是神教铺天盖地的怒火与报复,这个盘踞帝国万年的庞然大物彻底陷入暴怒,发誓要替自己的主教报仇,祂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除去这个拒绝了自己橄榄枝多次的副军长。   无法对此坐视不管的阿缇琉丝夜谒玛尔斯大帝,当他赶进盖亚宫时,收到的是神教针对列昂·阿列克发动的神谕通缉令。   神谕通缉令,每次发出都意味着不死不休。   “我必须救列昂。”阿缇琉丝直视着玛尔斯大帝,“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向您付出。”   列昂·阿列克此刻正被扣押在军部监狱,是被送上军事法庭,还是被送到神教手里,只在玛尔斯大帝一念之间。   前者尚且意味着微弱的生存机会,后者则是十死无生的绝对困境。   “神谕通缉令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和你过多解释。”玛尔斯大帝冷酷地回复他。   “我以为对神教的战争早已发动,我们无须向其低头。”阿缇琉丝同样冷漠地说,“事已至此,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和必要。”   “你以为……”玛尔斯大帝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要用什么去应对神教的两具神蜕?”   他平静地说着阿缇琉丝从来不曾知道的、只有帝国寥寥几位掌权者才知晓的事实:“切丝忒和内尔伽勒,这两具神蜕从来不曾属于帝国。其中蕴含的‘分裂’与‘感染’之力,可以让神教顷刻拥有大量高等级雄虫,这其中当然有高额的失败风险,可就算失败,他们也能得到被‘分裂’后的无数个残缺的精神力本源。”   “这就是灵巫制作的精神力炸弹。”   “一个雄虫,轻易便能被分裂成无数个精神力炸弹,当他们被投入战场的时候,你猜用几万个雌虫才能填平一个雄虫带来的伤亡?”   “而这些雄虫全都来自我们的民众。现在,你告诉我,我们用什么去应对神教?”   “陛下!”追着阿缇琉丝而来的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终于赶到,兰因失去了往日的淡定,高声呵斥道,“现在不是和阿摩说这个的时候!”   罗萨蒂亚元帅拉住自己陷入震惊的虫崽,放缓了语气说:“阿摩,列昂·阿列克的精神海崩溃不是偶然事件,那个死去的主教攻击了他的精神海,神教执意要对他动手,你保不住他的。”   然而抓住他们话语中漏洞的阿缇琉丝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打算,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三位长辈要将列昂作为弃子,他摇着头说:“如果神教真的强大到无法抵抗,雄父不会轻易对其宣战。列昂是神教向帝国示威的牺牲品,你们早已做好对神教动手的准备,只是不愿意为了他出手。”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忌惮什么,但是我不需要你们出手。”阿缇琉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缔结荣誉婚姻会让列昂成为我的附庸,让我去成为这场战争的先锋。”   “阿摩,”兰因大公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就一定要救他?”   回答他的,是自己虫崽坚定的神情。   平静看着这出闹剧的玛尔斯大帝没有理会兰因的阻拦,冷淡地说:“既然你执意要成为先锋,时机也已经成熟,那么是时候告诉你一切真相。”   “这本该是属于我们的战争,担子却落到了你身上。”玛尔斯大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在这瞬间,阿缇琉丝甚至窥见一丝内疚,“无论如何,我们这些长辈欠你一句道歉。”   “不要再说了,陛下!”兰因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没有阿摩,我们照样可以取得胜利,所以不要再说了。”   玛尔斯大帝叹道:“兰因,你忘了阿摩诞生之前我们是怎样被神教压着打的,距离胜利如此之近的时候,即便是你,也会因为不忍而作出不理智的决定么。”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兰因,转头去看站在原地,因为已经隐约对命运有所明悟而沉默的阿缇琉丝。   “你认为,什么是神迹?”   “是世所罕见的精神力天赋,还是明明身为雄虫,却有着足以媲美顶尖雌虫的身体素质。”   “阿摩,你的出生就是神迹。在兰因无法承受神蜕的伟力时,恰好你出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年幼的你,承受住了神明的一瞥。”   “让神教为之疯狂千年的神蜕,仅仅只是我们造物主心血来潮的一眼而已。朱庇特向我们揭示宇宙的一角,这种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力量,其实不过是神明遗留在这个世间的蜕壳。”   “在和神教长达千年的斗争中,我们已经失去了前三具神蜕,如果无法掌控第四具,那么世界将由一群疯子主宰,所以当时刚刚出生的你被放进了神墓之中。”   “帝国最精锐的研究者们注视了你二十多年,你在成长过程中所展现出的天赋固然令人惊叹,但鉴于你本身的基因潜能,这些表现还无法被称为神迹,巴德尔是否与你成功融合仍旧是未解之谜。直到猩红血夜——”   “在超越极限的负荷中,神明书写于你体内的基因序列终于激活。”   “你留在夏盖精神海内的精神力,使他具有了一丝‘免疫’之力,朱庇特最终还是眷顾了我们。”   “第四神迹就此诞生。这是我们眼中的神迹,也是兰因此生最痛苦的事情。”   “如你此刻猜到的那般,原始神盔虫的苏醒并非意外,研究员需要知道神蜕在何种绝境中才会被激发,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一场完美的实验。”   这一刻,似乎有莽莽寒气越过无数山脉将阿缇琉斯从头到脚吹彻,命运于茫茫宇宙中对他缓慢而又冷酷地投视,如巨大冷眼俯视着他的全部人生。   所谓惊才绝艳,所谓将不世出,不过是沙盘上无力渺小的棋子,他不堪一击的王国于此刻彻底倾覆。   “原来如此……”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之中,阿缇琉丝惨然低语,“原来这就是有如神迹。”   猝然冲击之下,他松开已经咬到麻木的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们都会死,对吗?”   可是你们不在乎。   罗萨蒂亚元帅转过头去,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他身边的兰因颤抖着嘴唇,流着泪看着阿缇琉丝,却到底无法说出一个字。   最终只有玛尔斯大帝沉默地点头。   年轻国王所向披靡的骑士们,原来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推就会倒地不起。   阿缇琉丝可以是所有人的救星,但却救不回自己最想挽救的人,终生困囿在那个猩红的夜晚,他变成输光所有底牌的光杆司令。   在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的士兵阵亡的事实时,他们却告诉他,伊德瑞迩死于所谓的实验。   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安提戈涅的夜空,盖亚宫顶楼是享受夜景的最好去处,顶层由全景落地窗组成,令身处其中的虫族仿佛置身夜空。   数万年都不曾改变的月亮始终温柔澄澈,庄严而慈祥地注视着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灵,它的光辉既照耀最底层挣扎求生的虫族,也照耀权柄通天的大帝。   此地突然变得陌生可怖,始终一往无前的雄虫少将从现在开始学会向命运低头,所有的矜骄抱负霎那心灰意冷,可他没有办法去恨任何人。   “在你之前,有612名高级雄虫进入神墓,却只有一名雄虫以牺牲精神力为代价活了下来,其他雄虫全都失败身亡,其中508名来自底层和中小贵族,104名来自选帝侯,而你的雄父差点成为第613个。”   “所以不是只有你在痛苦,我所有的孩子都死在了神墓里,如果你没有诞生,那么在你的雄父失败后,我会走进去。”玛尔斯大帝平静地叙述,“这个帝国从来不缺将领或者国王,缺少的是让这些人前赴后继死去的决心和意志。很多时候,所谓生命,不过是一连串的数字而已。”   “无数人从生来命运就始终掌握在他人手里,他们朝生暮死,一辈子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他们的人生,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轻易死在神教手里。”   这位来自尼普顿家族的雄虫,面容平静地说着冷酷的话,神色是绝不会动摇的坚定与冷漠。从少年君王开始,执掌整个帝国权柄数十年的雄虫,已经抛弃了全部的情感和悲悯,完全变成遵循着正确是非来作出决策的政/治机器。   冷酷是为了成全更大的悲悯,但如果仅凭悲悯,他走不到如今大帝的位置,更无法在与神教的斗争中坚持到如今。   阿缇琉斯被教得很好,面对民众强大却又悯弱,面对敌人冷酷却不残忍,他诞生于双亲恩爱的贵族,沐浴着爱意长大的雄虫永远做不到痛恨所爱之人,即使他的一切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毁去,他最悲痛的也是死去的部下。   阿缇琉丝视荣耀如生命,始终忠诚于自己的帝国和家族,在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所具有的巨蛇意志让他无法退居后线。   “雄父,我也是你掌握的虫族之一吗?”在令人五内俱焚的痛苦与失望中,阿缇琉丝由本能驱使着轻声询问。   兰因无法回答,他想说不是的,你是雄父最大的骄傲,也是雄父最爱的人,可是唯独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这句话。   在阿缇琉丝最需要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兰因是真的后悔了,可二十多年前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他可以承受神蜕,那么阿摩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放入神墓。   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种族命运不落入神教之手。   在这彻底的寂静中,玛尔斯大帝叹了口气,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晚将一切真相彻底摊在阿缇琉丝面前:“你有权知道巴德尔工程的总指挥。”   这场闹剧居然还没结束。   阿缇琉丝诧异于自己此刻的平静。   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失去理智的时候,这名为理智的东西却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地存在,强迫他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在他面前总是没心没肺的佐伊,此刻陌生得让他认不出来。   面容冷酷肃穆的军官走进会客厅,他似乎完全没有被沉滞的氛围影响,极其标准地向阿缇琉丝行了个军礼,沉声道:“巴德尔工程的行政领导者,佐伊·耶梦德·芬尼尔少校,代替这个国家的所有虫族,向您致敬。”   阿缇琉丝的大脑艰难运转着:“所以,那个在神墓中失去精神力的雄虫,就是你。”   佐伊默认。   玛尔斯大帝补充道:“当时他只有四岁,仅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成功。他在知道自己背负着种族命运的情况下进入神墓,却失败在这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从他身上,我们吸取了教训,直到确定巴德尔和你融合成功后,真相才被摆在你的面前。佐伊虽然没有成功,却作为靶子,替你吸引了数十年神教的注意力。”   “神教一直在寻找神迹。”玛尔斯大帝说,“所以,从神墓中安全走出的佐伊成为祂们眼中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来到我的身边,成为我的挚友,也是为了更好地随时监视我,对吗?”阿缇琉丝平静地问佐伊。   冷酷的平静在这刹那再也无法维持,佐伊深呼吸了一下,一如往昔在阿缇琉丝面前那样,他竭力维持着轻松笑意地说:“阿摩,大部分人都只是你生命玻璃窗上划过的雨滴,但是难免有几个是鸟屎,包括我在内。”   我说了,你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此刻,我比你更恨自己。   早在数十年前就注定的背叛,直到此刻才被彻底揭露,他已经窃取了多年阿缇琉丝的信任。   阿缇琉丝沉默不语,他没有回应佐伊的话语,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对方身上,仿佛这个虫族从来不曾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   这是此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阿缇琉丝没有对佐伊说出过原谅二字,也没有再见佐伊一面。   三年后,得知阿缇琉丝死讯的叶菲烈尼也从未原谅过佐伊,彼时的叶菲烈尼距离教皇只有一步之遥,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个发誓要带他脱离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挚友却永不会再回来。   “哪怕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我们都不会选择这么做。”玛尔斯大帝保证道,“你是最优秀的厄喀德那,日后也会是帝国史上最优秀的大帝。”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配合帝国的研究员,对么?”阿缇琉丝轻声问道。   出乎他的意料,玛尔斯大帝否认道:“不,这不是交换,而是补偿。关于拯救这个种族的言论,从来都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而所有人都知道阿缇琉丝不会拒绝。   神明陨落的世界里,他会成为此世间的救世主。   在对神蜕的研究远落后于神教的情况下,帝国无法和神教彻底撕破脸,而神教也因还未找出巴德尔的融合者而与帝国保持着诡异的和平。   荣誉婚姻最终成为唯一拯救列昂的方法。   彻底失去意识的列昂被移交到阿缇琉丝手上,他当着枢机主教的面带走了装着列昂的防虫笼,对方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平静的黑纱之下,站在原地静默地目送他的离去。   神谕通缉令只能对九大选帝侯以外的贵族平民生效,缔结荣誉婚姻的列昂因成为阿缇琉丝的附属而逃过一劫。   这不是阿缇琉丝设想中自己该和列昂拥有的婚姻,但是没关系,他会和列昂解释清楚的。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将精神力向列昂倾泻而去,对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理智和他完婚。   迟则生变,等结婚后他会彻底治好列昂的精神海,当务之急是镇压对方暴乱的精神海,以这场荣誉婚姻杜绝神教停留在列昂身上的视线。   婚礼的地点被定在当初列昂送给他的私人海滩上,这场婚礼只有地点符合阿缇琉丝曾经的幻想。   他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婚礼的筹备中,用忙碌麻痹自己的内心,只有不停地运转,他才能短暂忘怀自己的命运。   在仓促的筹备期间,他看到列昂的终端上有无数条来自尤利西西的讯息。   他简略地替列昂报了个平安,让对方不要担心兄长。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尤利西西对列昂抱有怎样的情愫,也不知道列昂此前所说的不要联系是因为对方,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没有详细解释这场荣誉婚姻,只是简短地让对方不要担心。   于是尤利西西是从新闻上得到自己的兄长即将结婚的。   当精神海崩溃的列昂短暂地找回神智时,他已经穿上白色西装,走在无数礼花中。   而阿缇琉丝站在红毯的另一头等待着他。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坠入梦境,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呢,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成真呢。   但是只有片刻,他的恍神与心软都只有片刻。   因为下一秒,他就想起尤瑞的残翅。   婚礼和幸福,都不是他应该拥有的。   在对不起尤瑞和让阿缇琉丝痛苦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呢。   数年后,当列昂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悔恨自戕于提坦之森时,他终于敢去回忆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阿缇琉丝爱他。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阿缇琉丝的爱,是真正永远温柔而坚定的爱。   主持婚礼的司仪含笑递给他手环,这象征着忠贞不渝与永无止尽之爱的莫比乌斯环被他恍惚接到手里。   眼前的阿缇琉丝变了好多,在弥米尔之脊上好不容易有些生气的小雄虫,现在又变得死气沉沉,发生了什么呢?   眼底眉梢都是哀伤的阿缇琉丝,却对他温柔一笑,轻声说着: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关于这场婚礼的所有疑问混合着对阿缇琉丝的怜惜被尽数吞入肺腑,眼前之人的哀伤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他也无法和对方完成这场婚礼。   列昂握着这只手环,他的终端在此刻震动。   是尤瑞发来的视频,定位显示已经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   他突然有种无比强烈的恐惧预感。   这是一段从楼底以仰视视角拍摄的视频。   尤利西西说:新婚快乐,哥哥。   然后就是满屏的鲜血。   条条青筋从列昂的手背暴起,满目血色让他刚刚平息的精神海轰然崩溃。   他再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也再次无法守护任何事物。   这二十多年好像只是一个闭环,为了让他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绝望痛苦。   手中的莫比乌斯环在此刻变得如此沉重滚烫,好像沾满了尤瑞的鲜血,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握住。   爱果然只能是痛苦的。   尤利西西用自己的死再次告诉列昂这一事实。   那双看向阿缇琉丝的冰蓝瞳孔,终于如往后数年般充满了恨意与憎恶,列昂颤抖着问: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尤瑞因此而死。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   所有未尽的话语被他用实际行动告知阿缇琉丝,那本该被他戴在对方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在他手中猝然扭曲变形,然后在他的仇视中,被扔进芙达尔海。   广袤偌大的海平面上,这一只小小手环的坠落并未溅起一点水花。   意识散去的随后,他看到的是阿缇琉丝伤心欲绝的脸。   但这次,连片刻的心软都没有了。   这次精神海崩溃让他陷入了长达两年的沉睡。   等列昂再次醒来,他会彻底毁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活下去的阿缇琉丝。    第40章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却发生了诸多足以影响无数人一生的事情。   厄喀德那的继承人为了自己的雌君与家族决裂,兰因大公绝不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将缔结了荣誉婚姻的列昂·阿列克作为雌君,那位小伯爵却执迷不悟, 最终亲手挖去自己手腕上的族徽, 以绝不后悔的姿态脱离家族。   阿缇琉丝对自己的雄父说:既然要向神教隐瞒神迹的存在, 就让他们觉得我无药可救,救世主怎么会是一个为了雌虫放弃一切荣誉的雄虫呢?   这个几年前在新闻中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因为脱离家族再次登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次的阿缇琉丝却眼眸沉寂,不复意气,不复璀璨。   青春欢乐的快步舞曲终究还是结束了。   兰因红着眼睛看他,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阿缇琉丝亲手挖去十几年前自己为他纹制的族徽,一颗心随着阿缇琉斯挥下的利刃变得鲜血淋漓。   兰因知道这个孩子想爱他也想恨他, 却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   阿缇琉丝不仅是为了蒙蔽神教的双目,更是在惩罚他自己。   兰因的虫崽太温柔了,所以没法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在送走自己所有的士兵后,依旧心安理得地做着大贵族。   最终, 阿缇琉丝离开提丰城堡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小小的手提箱。   其实以阿缇琉丝的年龄和爵位,他早就可以搬出城堡了,但兰因的不舍与爱怜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现在兰因却成为他离开的理由。   小时候,他每次和雄父吵架都会带着这只对于幼时的自己而言显得格外巨大的手提箱,假装离家出走。   但这次, 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两年中,阿缇琉丝逐渐知道了更多的真相,比如尤那达斯的背后其实是神教, 比如当初被他亲手捕获的灵巫正是第二、三具神蜕的融合者,比如巴德尔虽然和他成功融合,但帝国的研究已经落后神教太多,现在还不是宣战的时候。   所以这两年中,他一边配合着帝国的研究,一边单向灌溉着列昂的精神海,即使后者从未对他开放。   夏盖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他,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精神力却在这种几乎榨干般的实验和灌溉中一点点衰竭下去,其实只要停下这两者间的任何一项,他的精神力都不会衰竭,但偏偏他无法停止任何一个。   玛尔斯大帝告诉他,不必如此着急。   阿缇琉丝却说:我等不及。   等不及向神教挥去最后一剑。   随着研究进度的飞速进展,民众中已经有敏锐的人发现盖亚宫和神教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个隐忍了神教千年,名义上坐拥帝国最高权力的机关终于越来越硬气。   莫名失踪的雄虫越来越少,神教再也无法轻易地向各地政府施压,迫使他们向自己交出用于实验的普通雄虫或者雌虫。   终于,祂意识到巴德尔大概率已经被帝国彻底掌握,在这两年里精神力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递衰竭的阿缇琉丝重新回到祂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巴德尔工程的理论部分已经彻底研究完毕,接下来就是投入应用。   这具神蜕的力量是“免疫”。   从阿缇琉丝精神力本源分裂而出的无数分裂体,在理论上可以让雌虫免疫所有的精神力攻击。   然而帝国未能完全掌握第二具神蜕切丝忒“分裂”的力量,当初被阿缇琉丝亲手捕获的灵巫,还未等他们深入研究,就已经被神教截走。   所以本该对阿缇琉丝没有副作用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不可避免地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的精神力衰竭,效果也大打折扣,将分裂体移植入精神海的雌虫士兵仅能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免疫防御。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帝国彻底打响对神教的战争。   教皇英诺森六世放弃神教新庙撤离至其他星球,而在撤离前最后一次惺惺作态的洽谈中,他对玛尔斯大帝和兰因说:我对你们致以钦佩,居然舍得用他融合巴德尔。   兰因大公回以云淡风轻的微笑,回到提丰城堡后却在阿缇琉丝的房间里枯坐整夜。   昏黄的灯光下,他无数次地抚摸阿缇琉丝的枕巾,如同以前抚摸自己虫崽的头顶一样。   怎么会舍得呢。   怎么能舍得呢。   那是他最爱的人。   星历1776年,神教正式叛乱,帝国疆域内近一半的星球一夜沦陷,选帝侯乌拉诺斯宣布投诚神教,至此虫族陷入千年来最为混乱的内战。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号召全帝国的虫族们团结起来,脚下就是家园,背后即是手足,从贵族到平民,请所有虫族用血肉誓死捍卫首都星。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完最后一个战士,都不能再把一个无辜的普通虫族交给神教。   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帝国内部所有势力终于尽消龃龉,除乌拉诺斯之外的所有世俗选帝侯成立盟军,共同御敌。   阿缇琉丝几年前安插进行政厅的推手,极大程度上促成了这一结盟。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的这一天,也正好是列昂醒来的时候,他静静坐在床上,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浏览了这两年来所有的重大新闻。   那双平静的蓝色瞳孔,定格在荣誉婚姻的标题上。   他只看到了荣誉婚姻,只知道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强行和他缔结了耻辱的荣誉婚姻,却没有看到荣誉婚姻背后的一切真相。   所以在面对看着自己醒来后憔悴不已却难掩惊喜的阿缇琉丝时,他觉得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我不再对你的痛苦好奇,也不再认为你有苦衷,也许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   列昂只是平静地问阿缇琉丝,知不知道尤利西西是怎么死的。   阿缇琉丝则同样平静地反问他: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吗,真的没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他思考了一下,随后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荣誉婚姻之后,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场荣誉婚姻,在后世历史研究者的口中,是诸神黄昏的导火索,是帝国迈入黄金纪前最后的腐朽制度产物,在此之后,虫族再无荣誉婚姻。   个体的情感纠葛终究还是被命运的洪流所裹挟。   所有挣扎痛苦与血泪悲欢,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面对列昂的嘲讽,阿缇琉丝将所有隐忍的痛苦吞入心里,只是最后一次问他:真的没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吗。   回复阿缇琉丝的,是列昂充满恨意的眼神。   于是阿缇琉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轻松笑着说:他是从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跳下去的。   此后发生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阿缇琉丝的梦魇。   在他的梦魇里,没有任何虫族可以救他,他也不需要任何虫族的拯救。   但是在现实中,当他痛不欲生地从满目血色中抬眼时,看到的是被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过两次的谢默司,以绝对暴力的方式踹开了别墅的防盗门,温和地对他说:你好。   在他自己都不期待着拯救的时候,却有一个雌虫不打招呼地闯入他此后的生活,并且厚着脸皮怎么也不走。   一点也不好。   阿缇琉丝在心中喃喃,随后一头晕倒在列昂旁边。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夏盖罕见地不在身边。   夏盖戴上阿缇琉丝当初授予他的凤蝶胸针,在兰因和罗萨蒂亚的指示下,时隔两年,再次以厄喀德那亲信的身份行事。   他从雄保会手里带走了列昂,将关在防虫笼里的列昂带到阿缇琉丝面前,请求少将同意自己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雌虫。   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但我更不想隐瞒你。   虫化的夏盖钻入防虫笼,冷酷森然的视线落在列昂身上,开启了一场完全单方面的虐/杀,而当他终于即将杀死列昂时,始终沉默看着他们的阿缇琉丝却阻止了他。   他解除虫态,带着满身鲜血站在离少将最近却又不至于让少将闻到血腥味的地方,温柔地哀求自己的主人:“少将,让我杀了他,好不好?求你了,真的。”   阿缇琉丝走下床,来到副官的身边,微微仰头,伸手盖住夏盖那双充满了哀求的绿眼睛,轻轻说:“不行。”   这个被雌君撕裂了翅翼的雄虫,在此刻彻底接受和自己的雌君终生怨怼的事实,他不欲再对列昂解释,因为心疼和误会只会出现在爱自己的人身上,而列昂显然不爱他。   那么,我们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   就这么柔肠百转地日渐冷酷起来。   在我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带着你一如既往的自由和凛冽向前走去,我不要你的生命中再有悲剧的部分,也不要你再体味何谓无可奈何。   命运的所有洪流,我会替你承担。   但我不要在你的面前成为悲情角色,你的史诗中如果要有污点 ,就让我成为那个咎由自取的野心家,在我之后,唯有光明,请大步往前走吧。   此后的一年里,列昂确实如他所愿,步步高升,直至成为第九军团的第二个上将。   这一年,是阿缇琉丝认识谢默司的第一年,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年,一年后阿缇琉丝便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最后一页。   在这一年里,谢默司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去拜访阿缇琉丝,他理所当然地陪阿缇琉丝种花看书,和阿缇琉丝谈天说地,和夏盖争抢着给阿缇琉丝递去手巾。   而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谢默司终于得知,原来梵王星的初遇里,自己始终被阿缇琉丝错认为列昂。   如果,如果当初他们得以见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谢默司没有对阿缇琉丝说出真相,他清楚地知道,已经错误交付的真心,不会因为寥寥数语而有所改变。   命运的愚弄,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他发觉自己对好友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妒火与恨意,于是终于接受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好友的雄主这一事实。   在阿缇琉丝不再炫目璀璨的时候,在阿缇琉丝褪去所有荣誉的时候,谢默司眼里的他却始终光辉如同往昔。   在深爱他的人眼里,他永远是发光的。   随着战局吃紧,帝国几乎所有现役将领都被投入这场存亡之战,包括列昂和夏盖。   此时已经递交辞呈、行至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也在只属于他的战场苦苦支撑。   他要撑到这个国家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在谢默司认识阿缇琉丝几个月后,他习惯性地抱着一束月下香拜访后者,敲响对方的门铃。阿缇琉丝接过他手中幽紫的花束,谢默司则得到一声温和礼貌的道谢。   桌上放着一本手札,在阿缇琉丝的默许下,谢默司随意翻阅了几下,目光却逐渐变得专注,里面写满了阿缇琉丝对目前战局的建议,却在涂写中被划掉绝大部分。   他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最清晰的只有那句,寻求最低伤亡。   谢默司心中一痛,视线随之粘在角落里几个字迹浅淡的单词上。   重整生活。   他一愣神,阿缇琉丝已经将这本手札抽走合上。   阿缇琉丝的半张脸藏在书后,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黑色的碎发落在他面颊上,他难得多了几分生气。   看着这样的阿缇琉丝,谁能猜到他的生活已经一团乱麻。   谢默司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看着阿缇琉丝乌黑的双眸,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就好像看着一捧垂死的花,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将之挽救。   他真正遇到这捧花的时间已经太晚了。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转移话题:“烦请你送我去伊桑医生那里。”   他冷静地说:“我的翅翼,变成灰色了。”   这是他精神力彻底衰竭的第一天,从这天起他永远地住进帝国医院重症病房。   帝国军队在被神教掌握得炉火纯青的神蜕力量面前节节败退,阿缇琉丝不分日夜地看着前线战报,无数次痛恨自己此刻孱弱的身躯。   终于,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帝国领土的进一步沦丧,阿缇琉丝垂眸对着自己身边正在削水果的谢默司说:不要停留在这里,去往更需要你的地方吧。   这时夏盖已经离他而去,在黑暗的地底长眠,他却连为自己的副官收尸都做不到,只能收起对方的黑匣子,在无数个夜晚一点一点,每一分每一秒地看过去。   谢默司早已炼就无懈可击的强大心脏,他身为诸神黄昏的总指挥,却始终淡定地停留在阿缇琉丝床边,似乎对每天数以万计死去的人都无动于衷。   他只想陪在阿缇琉丝身边。   他亲眼看到过夏盖死后,阿缇琉丝眼里的寂灭和脆弱,他怕自己只是一个转身,就会永远失去这个雄虫。   被他精心呵护的雄虫却不仅是花束,更是勇士。   谢默司再一次见证了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勇士之心。   病弱的勇士对他说:代替我,去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   很久以后,当谢默司站在阿缇琉丝的墓前时,他依旧无法想象对方说出那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烟灰一点点落下,然后俯身将之收拾干净。   俯身蹲下的时候,似乎一切悲伤的表情都可以被隐藏。   他将一束火红的太阳花放在墓前,衷心祝愿那个小王子能够在朱庇特的怀中获得安宁。   他曾许诺给阿缇琉丝退路,却不知道阿缇琉丝早已无路可退。谢默司今生最自大的事,就是以为自己能够拯救阿缇琉丝。   火红的太阳花依偎在灰扑扑的墓前,希望在此长眠的虫族来世喜乐顺遂,再无烦忧。   当阿缇琉丝说出那句话后,谢默司哀求地问:我会把最大的胜利带给阿摩,所以阿摩可不可以答应我,努力坚持到那个时候,坚持到所有虫族都知道你才是英雄的时候。   他的阿摩笑着答应,但他却总有隐约的预感:这一别,将是永远。   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谢默司转身离去,走出病房后,所有强装的镇定再也无法维持,他靠在墙边,终于留下狼狈不堪的泪水。   这个英俊成熟的雌虫终于流下记事后唯一一次的眼泪,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里极沉极沉地发出。   但这一幕在帝国医院太常见了,无数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座医院上演着。   即便大权在握如尼普顿族长,此刻也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后来他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名为眼泪的东西,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在十几年后才得以死去,心脏却在此时停止跳动。   后来,谢默司每天都会给阿缇琉丝发去前线战报,阿缇琉丝却一句都没有回复。   因为那时候的阿缇琉丝已经很难维持清醒,他总是陷入昏睡,有时伊桑只是说话时停顿片刻的功夫,便看到挚友沉沉睡去的面容。   他无数次恐惧地叫醒阿缇琉丝,又在对方醒来后迷茫的眼神中如释重负。   阿缇琉丝茫然睁眼,第一句话是,他有没有来看我。   伊桑不知道这个他,是指列昂还是谢默司,亦或者是夏盖。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会再来看他了。   列昂恨他至此,谢默司奔赴前线,而夏盖早已长眠地底。   在阿缇琉丝苦苦挣扎时,前线终于传来第一个好消息,列昂率领的第九军团从神教手中夺回了帝国的西部星系,而他也因此得以晋升。   至此九军士气大振,为了以示嘉奖,玛尔斯大帝和神教中选择投靠帝国的枢机主教们一起为他颁发金月亮勋章。   彻底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在看到帝国西部星系收复的新闻后,由衷地对伊桑说,这应该是帝国今年最大的新闻。   对方则说,这其中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   这天有着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阿缇琉丝的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转。   可一切到底没有好转。   他死在了这天,死在了列昂终于高升到无须他担忧的这天,死在了前线传来捷报的这天。   这天,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另一颗星球上,谢默司云淡风轻地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神教军,他还在憧憬着回到安提戈涅去见他深爱的雄虫。   又怎么会有一点恐惧。   多年后,这位名垂青史的大帝死于精神海崩溃,他拒绝了所有的疗养方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他用最后的意识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厄喀德那家族为阿缇琉丝修建的墓穴里。   在墓穴的上层摆放着象征了阿缇琉丝所有部下的小坛子,其中距离阿缇琉丝最近的坛子属于夏盖,而下层则是长眠于此的雄虫少将。   谢默司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躺下,他略微侧头,无比温柔地说:你好,亲爱的阿摩。   在意识彻底消解的刹那,所有肉/体与灵魂上的痛苦就此消失,他平静地想:   在这没有你的世界里,我终于可以就此离去。   完成了阿缇琉丝所有遗愿的谢默司最终与他隔棺相拥,生死与共。    第41章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天。   从他的病房仓皇逃窜的列昂·阿列克并不知道自己的雄主已经死去, 他强迫自己将脑海里那个孱弱无比的身影遗忘,逼迫自己沉浸在尤瑞获得新生的喜悦中,嘴角始终挂着僵硬无比的笑容。   必须要笑, 必须以笑容彰显他的快乐。   不能痛苦。   他也不会痛苦。   所有遗憾都会被弥补的, 有了基因药剂, 尤瑞跳楼留下的病根很快就会痊愈如初。   一切都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列昂坐在尤瑞的病床旁,垂眸为对方一点一点地削着水果,却在削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送来的水果是阿缇琉丝常吃的荆棘果。   刻骨的疼痛与悲伤刹那闪过,那个病弱的背影又再次浮上心头。   没事的, 这很正常。   列昂一遍又一遍地竭力镇定地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毕竟你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 偶然间然记住对方的喜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晶莹剔透的荆棘果被一点点剥去坚硬的外壳,列昂的手也逐渐颤抖到无法自已。   这真的正常吗。   放你自由。   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不对,他怎么又想到那个雄虫了。   这不正常。   尤利西西迟疑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他的沉思,他几乎是带着感激地去听对方的话语:“哥哥, 阿缇琉丝少将真的愿意给我基因药剂吗?”   三年前,尤利西西跳楼后被路过的虫族送到了帝国医院,他作为植物人昏迷了三年,直到帝国医院的天才医生伊桑接手了他的治疗, 情况才逐渐好转。   可要彻底康复,还需要来自高等级雄虫的基因药剂。   扪心自问,易地而处的话他做不到阿缇琉丝这样。   列昂手中的小刀在他的走神中, 划过自己的手指。   他再次走神了。   尤利西西小声惊呼着为他递来纸巾,他却恍若未觉。   他在想:尤瑞没死,我是不是不应该继续恨他。   我是不是, 应该去看他一眼。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   但紧接着,这个无法抑制地冒出来的念头被他强行打散。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荣誉婚姻,尤瑞甚至不会遭受这一切。   没错,就是这样。   不要再去深思了。   察觉到自己动摇的内心,列昂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无比郑重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去深思了。   不要因为阿缇琉丝躺在病床上,不要因为看了阿缇琉丝痛苦的样子,就忘记尤瑞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不要因为尤瑞没死,就放松你的恨意。   你忘记尤瑞的翅翼,在从高楼坠落的过程里变得怎样支离破碎吗。   列昂强迫自己去回想三年前的满目血色,强迫自己再次回到三年前满腔恨意的状态,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当初他撕裂阿缇琉丝翅翼时的场景。   好多血。   手里的水果掉落在地,晶莹的果肉沾满尘埃,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失在某个角落里。   哐当一声,小刀也落在地面。   别想了。   列昂勉强勾起唇角,对尤利西西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走进洗手间,甚至没有来得及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刀。   他站在水池边,行尸走肉般打开水龙头,看着那道在水流冲刷之下,边缘逐渐变得卷曲翘皮的狰狞伤口,仿若失去痛觉,只是平静地盯着这双修长结实的手。   就是这双手,曾经撕裂了阿缇琉丝的翅翼吗。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列昂尝试着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当时的暴怒,也许随着尤瑞的“死而复生”,当初的满腔愤懑怒火也随之被遗忘。   其实是失望与伤心。   在看到荣誉婚姻四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无法抑制的失落与难过。   为什么是荣誉婚姻呢。   而这短暂的懦弱情绪被列昂瞬间隔离,他几乎是立刻便想起终端里那条血色的视频和尤利西西落泪说着的“新婚快乐”,于是抱着怒火和悔恨地问阿缇琉丝:你知不知道尤瑞是怎么死的。   如果不是你强行向玛尔斯大帝申请荣誉婚姻,尤瑞不会在巨大的打击之下跳楼自杀。   明明那时候我刚刚答应要永远陪着尤瑞,明明那个时候尤瑞还很开心。   明明在那场婚礼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对,就是这样。   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尤瑞的死和雌父不一样,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列昂拼命地自我催眠,拼命地像以往几十年中那样开解自己。   所以当阿缇琉丝笑着说出尤利西西的死状时,他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就此崩断,有一个无比隐秘的声音说,眼前这个雄虫才是尤瑞死去的真正原因,他才是需要悔恨的人,可凭什么他能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吗……尤瑞的死,真的不怪他。   当他撕扯着阿缇琉丝的翅翼时,他是快意的吗。   他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吗。   他是罪魁祸首终于罪有应得的快意吗。   好像不是,他好像是……   他好像是痛……   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列昂猛地关住水龙头,一拳砸在明亮的镜面上,破碎的玻璃渣扎进他的血肉,来自肉/体的剧烈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现在最重要的是尤瑞,其他人和事,都不要再去想了。   列昂走出洗手间,却在尤利西西的病房里看到伊桑。   伊桑原本站在床边,在他进来后退至房门口,无比嫌恶地说:“你怎么没死在战场上,你凭什么活得……”   话已至此,这个雄虫医生却突然噤声,无法自抑地在瞬间红了眼圈。   过了短暂而漫长的几秒,当伊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如同往常那般冷淡:“阿摩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死前他说要给你们基因药剂,但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一个特别特别恶毒的人,所以,不要妄想我会给你们基因药剂,不要妄想再让阿摩救你们一次。”   死……?   电光火石间,列昂仿佛退化了所有听觉和理解能力。   死前。   就是在一个人死亡之后,回首他死亡之前。   谁死亡了。   他又好像突然恢复神智,猝然想到阿缇琉丝说的: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等一下。   列昂艰难无比地涩然开口,他的神情冷静到失去所有表情,或者说他没有精力再去做任何表情,他只是迫切地想让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   “你说的——‘死前’,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伊桑在这一刻彻底癫狂,他猛地冲到列昂面前,死死拽住他军服的领口,用着自己全身最大的力气,一拳接着一拳狠狠砸向那张脸:   “死了!阿摩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啊!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他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彻底地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说:“你杀死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最好最好的阿摩。   病房里一时只有伊桑歇斯底里的哭声,而他终于累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片刻,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寂静。   假的。   肯定是假的。   只是想让我愧疚而已。   不可能是真的。   阿缇琉丝怎么可能死,他的精神力等级那么高,前线多少士兵都依靠着他的本源分裂体活了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在我的前面。   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什么?   他像用刀切割自己的心脏,想要彻底抛弃那一半还会为阿缇琉丝跳动的心脏,在剧痛中列昂平静地告诉自己,你一点也不在乎。   你千万不能在乎。   “哥,你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尤利西西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一样,“你如果想知道,就去看一眼吧,只要你还回来就行。”   “我不去。”列昂郑重不已、平静无比地告诉尤利西西,然而两人都知道他是在告诫自己,“我不会去的,我去了就上当了。”   接着,他有些歉意地说:“尤瑞,我回趟军部,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确实没去。   他没有往那个走廊尽头的重症病房看一眼,在尤利西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轻松无比地转身离开。   不可能的。   带着唇角狼狼狈不已的淤青和红肿,列昂咽下嘴里的血沫,完全没把这点伤痛放在心里,他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雄虫还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悔恨,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   列昂如往常那般来到军部,晋升上将之后,即使前线依旧战局紧张,他依旧得到了一个十分短暂的假期。   过去一年夜以继日的战斗让他无法轻易地松懈心神,骤然空闲下来,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干什么。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阿缇琉丝死亡的事实,并且平静地接受。   平静地接受那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真的从这个世界永远离去的事实。   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最后一眼。   他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恨着那个雄虫的。   大抵。   要不然怎么会在最后一年里,对阿缇琉丝日渐衰竭的精神力视而不见,怎么会在看到伊桑发来的无数条消息时,都冷酷地选择不去医院看望那个雄虫一眼呢。   对,他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列昂无数次地对自己这么说。   他回到办公室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在百无聊赖的寂静中,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办公桌,好像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不能闲下来。   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吵个不停,就有无数被他拼命遗忘的画面回闪个不断。   他像逃亡于噬人猛兽,但凡停歇一秒,都会被回忆拖入深渊。   直到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身躯骤然僵住。   在这个本该最容易被他忽视、却始终抓着他视线的抽屉里,躺着一条项链和无数张明信片。   列昂条件反射般猛地合上抽屉。   不能看到。   千万不能看到。   他不要再想起那个雄虫,就算想起也必须是带着恨意。   可是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依旧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抽屉。   不要再看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   列昂拿起了那条项链,冰冷的龙鳞轻柔躺在他的掌中。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   亲爱的……   不,不是的。   是可恨的,必须是可恨的,不是可以爱的。   在这几乎将他溺亡的痛苦与焦虑中,列昂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办公室外路过虫族的闲谈。   “不愧是上将,雄主死了一周不到就来上班了。”   “你忘了是荣誉婚姻了?当初婚礼闹得有多难看,副军长直接把莫比乌斯环都扔了。”   “那不也是无奈之举么,神谕通缉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神谕通缉令?   列昂静止的身躯猛地动起来,像溺亡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奔出办公室,紧紧拽住那名窃窃私语的虫族,睚眦欲裂地赤红着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什么神谕通缉令?”   被他拽住衣领的虫族吓得几乎瘫软,哆哆嗦嗦地结巴道:“您,您居然不知道吗?当时您杀了神教的随军主教,渎神者英诺森亲自对您签发了神谕通缉令啊。”   杀了随军主教?   他是什么时候……?   他不是精神海崩溃……吗?   是了,他当时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曾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再次回神便是站在和阿缇琉丝的婚礼上。   所有曾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在此刻如潮水般涌来,他挣扎不已却连一片浮萍都无法抓到。   所以,他在精神海崩溃后杀死了随军主教。   那么,杀死了雄虫主教的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送上最高法庭,也没有被神教报复呢。   是谁救了他呢。   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彻底席卷了列昂的所有心神,他悚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做了什么。   是谁救了他。   他又对救他的人做了什么。   “您不知道吗,厄喀德那伯爵,呸,阿缇琉丝少将,因为这场荣誉婚姻,甚至脱离了家族。”另一只雌虫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连族徽都亲手挖了。”   不可能,列昂突然小声嘀咕,不可能的。   那个视荣耀为生命的雄虫,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脱离家族。   他在一年前浏览了所有重大新闻,却唯独跳过和阿缇琉丝相关的。   “原来是阿列克上将啊。”迎面走来的雄虫文员在看到他们后,无比自然地打招呼,“少将走了不到一周,你就来军部了,难怪升迁得这么快。”   列昂没有理他,苦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世界在此刻骤然颠倒,所有是非黑白刹那扭转。   为什么当初没有多问一句呢。   明明阿缇琉丝问过他,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为什么没问呢。   是真的恨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替他承担所有内疚愧疚的替罪羊呢。   这一刹那,列昂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原来他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原来他在爱里是这么的有恃无恐,他这么多年的道德诘难与自我悔罪为什么就不能倾向阿缇琉丝一点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对阿缇琉丝好一点,哪怕曾经去见对方一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没有把龙牙带回来,就这么想要让自己的雄主去死吗。   他忘记了,阿缇琉丝已经不是他的雄主,并且再也不可能是他的雄主。   他痛苦到无法回答上面任何一个问题,在这瞬间明白了阿缇琉丝所有痛苦的根源,原来全都是自己。   “跟你说话呢!”马蒂厄见他毫无反应,提高了声调,大声说,“你们第九军团的副军长是聋子吗?”   “你一辈子都对不起少将,你是踩着他的骨血爬上来的你知不知道!”   马蒂厄的挑衅全都落在无声的石头上,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列昂甚至无法回应自己的诘问,又怎么还有心神去回应马蒂厄的字字诛心,他的灵魂在得知荣誉婚姻真相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回到这具躯体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只是机械而麻木地翻着那一张张明信片。   “此地风景无限,希望日后能够与你同赏。”   “这颗星球上的花,我从来没在首都星见过,列昂有见过吗?”   “我去过很多星球,却始终没有去过神弃星,以后带我去看看吧。”   没有以后了。   原来那天病房一见,是此生最后一面。   而那最后一面,他是怎么做的?   他留给阿缇琉丝一个奔向其他人的背影。   他真的,彻底错过了这个曾经努力将自己的生活分给他一半的雄虫。   无尽的悲伤终于突破他心底最后的防线,一切一切被他竭力压制的痛苦呼啸着向他此后的人生席卷而来,告诉他:你不要再想安稳地度过哪怕一天。   他在感情上的愚钝,就像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他听到了,可是他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并非真实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门铃响了,他却迟疑着不敢开门,而当他终于有勇气开门,当他终于发现自己迫切地想开门时,他已经永远失去打开门的资格。   阿缇琉丝死后的一个月。   列昂·阿列克觉得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第一时间接受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容易,难的是怎么在以后的时光里与它共处。   直到那个雄虫死去的一个月后,他好像才突然知道对方死亡的消息,才突然明白死亡意味着永不再见和绝无退路。   他开始急切地想要抓住与对方有关的一切,他回到了当初那个让他明悟爱意的海滩,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找了一遍又一遍。   他要找到当初那个漂流瓶。   在重复而徒劳的寻找中,他短暂忘记了一切。   时间好像回到几年前,阿缇琉丝笑着趴在他背上写下漂流瓶的时候。   时间到底无法回到几年前。   找遍整个海域后,他终于找到那个漂流瓶。   像身处地狱的人终于握住蛛丝,列昂颤抖着手打开漂流瓶,却在看到其中的纸条后彻底崩溃。   灵魂的痛苦已经溢出躯体,拉扯着飘向远方。   原来,心脏可以痛苦至此。   行尸走肉的列昂最终重返战场,他无法再在安提戈涅停留半步。   回到战场的列昂无可避免地遇到了谢默司。   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便是对方狰狞锋利的八条步足。   总指挥官谢默司公然虫化,无视所有法纪,直奔第九军团副军长而去,庞大无比的君王蛛将列昂压在身下,没有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列昂甚至来不及化为虫态就被他捅了个对穿。   冰冷的肢体在血肉中缓慢搅动,列昂痛得喷血却一声也未哀嚎。   他已经失去呼救的资格。   谢默司将重伤的列昂甩到地面,已经解除虫态的指挥官笑着询问:“痛吗?”   “你此刻的痛苦,又怎么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失血过多的阿列克上将瘫软在地,生死不明,而在听到谢默司提起阿缇琉丝后,他昏昏沉沉地抬头,同样对谢默司露出一个笑容:“我不走,你怎么有机会陪在他身边?那一年里,你不是,天天都去找他吗?”   你不是,明知道我的部下天天向我汇报雄主的情况,却还是每天都去找他吗?   你不是,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远离他吗?   谢默司闻言顿住,俯身抓住列昂的头发,拉起他的头让他与自己对视,青筋毕露的颤抖手背昭示着谢默司的心境:“所以,你觉得我钻了空子是吗?你知道你从我这里偷走了什么吗?”   你知道,因为你,我失去了什么吗。   他恨列昂偷走了他的阿摩,可他更恨列昂偷走了阿摩又不好好对他。   “你可以恨我,但是至少,”列昂眼皮上粘稠的血迹耷下,终于露出一丝哀求,“至少告诉我,他的坟墓在哪。”   “让他干干净净地入睡吧。”谢默司放下他,用手巾擦了擦手,然后轻飘飘地扔到他的脸上,温和地说,“不要再去弄脏他的安眠之地了。”   厄喀德那家族为阿缇琉丝修建的墓穴并不在首都星,而是位于塔希琴星球,那个承载着阿缇琉丝幼年时光的星球。   他们希望自己的虫崽可以停留在无忧无虑的时光,永远永远不要再经历成年后诸多无奈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生下过阿缇琉丝。   他们的小虫崽,这一生太苦了。   列昂最终还是没有知道阿缇琉丝葬在了哪里。   他求遍了所有认识阿缇琉丝的人,可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再去打扰阿缇琉丝了。   是什么感觉呢。   他终于知道自己爱着阿缇琉丝,也终于知道自己是阿缇琉丝璀璨生命中唯一的污点。   包括列昂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于阿缇琉丝来说是会吞噬对方一切光亮的深渊。   他为此痛苦得夜不能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反驳。   爱对于他来说,并非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   接受着这样爱意的他,也将这样的爱意传递给了阿缇琉丝。   而他也终于害死自己所爱之人。   一旦他明晰这一切,等着他的就是以后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失去,因为他会无数次地回想自己与阿缇琉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会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对阿缇琉丝的痛苦视而不见,为什么就是放弃了阿缇琉丝。   为什么这么自私又胆小。   阿缇琉丝死后的一年   这一年里,谢默司带领帝国夺回了帝国北部星系,他对列昂说:我不杀你,仅仅是因为你可以去完成阿摩的遗愿。我会把你派往最危险的战场,但你无法得到任何晋升,你不会再被授予任何勋章,多年以后你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帝国任何一场战役里。   你必须成为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人。   与之相反的是,阿摩会成为被后世无数虫族铭记的英雄。   所以,你们的名字再也不会被放在一起,你只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列昂沉默而痛苦地接受着一切安排。   他舍生忘死地出现在每一个最危险的地方,用痛入骨髓的伤势麻痹自己的内心,除了战争和阿缇琉丝,他越来越少地想起其他事情,他终于彻底变成一台战争机器,所有阿缇琉丝曾给予他的温暖和人性,都被一点一点地剥离夺走。   阿缇琉丝再也不会站在痛苦之后,注视着他。   过去的几年里,他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去见阿缇琉丝,可是为什么没有去呢。   因为不敢看到对方病弱的身躯,因为不敢面对正是自己让对方陷入那般境地的事实。   他终于对自己的内心说出实话。   他说谎了。   其实在阿缇琉丝死去的第二天,在伊桑告诉他的那天,他就已经相信了。   当前一天阿缇琉丝向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对方那刻的神情让他恐慌不已却强撑冷漠,他突然有种预感,这个一脸冷漠疲惫的雄虫,是真的要彻底离他而去了。   可他是真的不敢面对阿缇琉丝的死,即使那时的他仍旧坚信自己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伊桑告诉他阿缇琉丝死讯的那天,他其实去了阿缇琉丝的病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病床。   他最终还是因为怯懦,选择无视那个雄虫眼底彻底寂灭的光亮。   这么软弱的他,凭什么可以见到阿缇琉丝最后一面,凭什么目送对方在这世界留下的最后一抹身影。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军部,可是,可是当他经过第一军团大厦时,当他无法自抑地抬头看向阿缇琉丝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时,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没有一点灯火。   因为阿缇琉丝已经一年都没有回过军部了。   他逃亡般地离开了军部,最终在深夜来到了阿缇琉丝的小别墅。   阿缇琉丝从提丰城堡离开后,就住在远离安提戈涅的一个带着院子的小别墅,列昂一直知道他住在那里,只是一次都没有去过而已。   在深夜来到此地的列昂跨过种着无数花花草草的小院子,跨过夏盖为阿缇琉丝送来的雪蔷薇,进入了小雄虫的卧室。   密码真的很好猜。   帝国彻底对神教宣战那天的日期。   其实在部下每天发来的讯息里,列昂已经看过这间小小的卧室无数次了。   窗边垂下的水晶蝴蝶风铃,桌上放着的小小木雕,床头摆着的几本书籍和血红钢笔。   在阿缇琉丝死去后,他是第一个涉足此地的人。   他终于有机会成为那个雄虫身边的第一个,却是在对方死后。   那天列昂最终带走了一只小小的黑色手提箱。   这只手提箱被他放在自己的卧室里,从来没有打开过。   直到一年后的现在,直到他终于接受自己爱着阿缇琉丝的事实,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彻底疲惫于多年的自我内耗。   这一年里,他的卧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他带回来很多与那栋小别墅里的家具相似的柜子、书桌、沙发和各种饰品,将原本极简风格的别墅变得不伦不类。   好像这样就能弥补日渐空虚的心脏。   心脏在日复一日的空虚中变得麻木,躯壳也在夜以继日的征战中变得破烂。   曾经被阿缇琉丝治好的身心,在被一点点地毁掉。   而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救他,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救。   就让他一点一点地腐烂,一点一点地走去世界的另一头,去见他的雄主。   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打开这只手提箱,迫不及待地了解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阿缇琉丝的最后三年。   通体包裹着漆黑皮革的手提箱敞着口躺在标罗桌上,箱角嵌着的宝石已经脱落了几处,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几缕朦胧湿润的闪烁。   里面有一枚镶着黑宝石的凤蝶胸针、一本手札、一个莫比乌斯环、三封盖着精致火漆的信件和两个小小的黑匣子。   两个黑匣子分别用缩写注明了拥有者的名字,它们在见证主人数十年的荣耀后伴随着主人的陨落在此处归于沉寂,其中记载的所有数据信息将在百年后自动清零。   这是列昂第一次打开它,但这只手提箱的样式形状却已经在他的心里用刀斧刻下千万遍——这只小小的箱子怎么就能代表阿缇琉丝呢。   窗外雪松被寒风推搡着晃动,积雪簌簌落地,满目雪色与天光交融,随着树影的摇晃在列昂脸上投下明暗光影。   这张俊美无俦、深邃冷漠的面容被深浅交错地映照在刻着茛苕纹的鎏金墙面镜上,光影静静流淌着,列昂的时间似乎也在此刻停止,再也不会随着落地钟金色的指针前进,这条横亘了阿缇琉丝一生的深渊终于为他凝滞。   光是沉默端坐便带来巨大压迫感的雌虫,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些零碎的小物件像一颗颗漂亮的糖衣子弹,被他隐忍吞入心肺,早已冷硬如钢铁的肺腑无惧任何武器,却被这些柔软的糖纸划得鲜血淋漓,一抽一抽地疼。   他恨不得自己永远停留在此刻,这样便只需承受此刻的痛苦,斯堤克斯帝国所谓最英勇的雌虫也不过是无人知晓的懦夫。   列昂只感觉无处不在的冰冷存在于四肢百骸,其中冻结最严重的是破烂不堪的心脏,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竟然还能感知到钝痛,像生锈的钝刀一点点反复凌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冬天竟然如此难熬么——精神力彻底衰竭、多器官衰弱的阿缇琉丝又是如何度过生命中最后三个冬天的呢,于此刻淋了列昂满头满脸的冰雪曾经落满了阿缇琉丝的世界。   精致而陈旧的手提箱似乎是一把钥匙,亦或是一柄雪亮锋利的尖刀,在插进心脏的瞬间解放了所有见不得光的情感和他拼命遗忘的记忆。   他不爱阿缇琉丝,这是他十几年来几乎每晚入睡前都要喃喃自语的话语,是信徒绝望的祷告,也是被迷惑者自我拯救的催眠曲。   被死死压抑的情感于此刻喷发,所有后知后觉的爱与悔在顷刻间淹没了这个总是如雪川般冷漠的雌虫,像深海中猝然爆发冷冽的火,四散的火星将他心头烧得一片荒芜。   他明白一切爱恨的时候,也是他失去一切爱恨的时候,他近乎是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手提箱,从来都是锋芒毕露、仿佛撕裂一切阻挡之物的眼神不复存在。   小小的手札里夹着他写给阿缇琉丝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   他曾经对阿缇琉丝说,你的长夏永不凋零,却亲手终结了对方的盛夏。   这封情书也是手提箱里唯一和列昂有关的事物。   原来,阿缇琉丝都看到了。   夏盖的黑匣子记录了一切。   那个曾经看向自己时总是眼含笑意的雄虫少将,亲眼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对着龙牙开火,又是如何把龙牙遗留在提坦之森的。   越来越剧烈的痛楚让列昂无法遏制地弯腰,他极力忍住发抖的双手,拿起秘银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宽阔,用力到绽起条条青筋,却始终控制着不曾让手环变形。   曾经被他随手扔进芙达尔海的莫比乌斯环,它的另一半现在正安然躺在阿缇琉丝的遗物之中。   而他自己是不曾被陈列于手提箱中,阿缇琉丝留下的最大遗物。   有泪滴无声坠落。   迟到了一年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彻底失控,他将所有哭声混合着痛苦隐忍吞咽,在他模糊的感知中,名为心脏的器官抽搐着逐渐停止跳动。   他将这只箱子交给谢默司,同时动用了对方曾经答应他的诺言,只求谢默司可以告诉他阿缇琉丝的沉睡之地。   几十年的好友对他说: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阿摩的雄父比任何人都需要这只箱子,也是因为我要让阿摩看着你被我杀死。   那时的他已经濒临死亡。   谢默司没有任何留手,八条步足在他的血肉中不停深入搅动,非人的痛苦让他无法自制地进入了半虫态,他却始终没有还手也没有进行任何主动的防御。   他想: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巨大狰狞的君王蛛生生拔下了他的鞘翅,沾着血肉的虫甲也被一点点剥离,他意识模糊地抬头,想要去看墓碑上阿缇琉丝永远年轻的面容,双眼却瞬间陷入黑暗。   锋利的蛛爪夺走了他的双眼。   他犹如失去痛觉般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血肉模糊的身躯却在此刻颤抖一瞬,惨然轻笑着,他知道谢默司这么做的原因。   不要再想看到阿缇琉丝一眼。   不要再想窥探本就不属于你的珍宝。   最后,四肢断裂,几乎不成人形的列昂还是被谢默司扔进了治疗仓。   当他再次找回意识时,好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温和地笑道:我仔细想了一下,你不配死在那里。   你只配死在被阿摩彻底遗忘的角落。   所以,在那之前活着吧。   但别想好好活着。   诸多伤势还未恢复的列昂再次被谢默司扔进战场。   他已经没法虫化了。   他再次回到几十年前在边境军里挣扎求生的日子,好像这几十年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名为列昂·阿列克的虫族从未成为寒门神话,也从未成为第九军团的副军长,自始至终都是垃圾星上籍籍无名的底层士兵。   直到神教军再次反扑,谢默司把彼时已经失去所有生存意志的列昂从军营里捞出来,告诉他,现在有一个十死无生的任务。   谢默司的话语还未说完,列昂便轻声说:让我去。   正好他也早已不想活着。   最终他驾驶着载满反物质导弹的星舰,开往驻扎提坦之森的神教军。   他看到了人生中最后一次绚烂的礼花。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死亡,而是饱受了高温辐射,夏盖曾经受过的痛苦,分毫不差地在他身上重演。   在这无边无际的极致痛苦中,他用仅剩的一根手指挖出这次行动之前被他缝进胸口血肉的纸条。   他几乎找遍整片芙达尔海,才找到当初被阿缇琉丝以幸福和快乐投掷出去的漂流瓶。   纸条上写着:   下个五年,下下个五年,以后无数个五年,我身边还是这个雌虫。   当时,正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视觉已经随着眼球的融化而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纸条被挖出后,他的动作并未停止,已经露出骨头的手腕继续深入自己的胸膛,他企图用肉/体上的痛苦来压制灵魂上的痛苦。   那颗心被列昂自己抓得乱七八糟。   正如他的一生,所有的痛苦和悲剧都由他自己造成。   这次的行动十分成功,帝国大败神教军,史书却未曾记载这次行动胜利的原因。   这次胜利之后,已经由斯堤吉安担任族长的乌拉诺斯家族反手就咬向神教,本和神教军处于同一阵营的幽灵军团一夜之间对前者同室操戈,而枢机主教叶菲烈尼拎着教皇英诺森六世的头颅,满脸是血地向神教军宣布,教皇已死。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叶菲烈尼却指挥着斯堤吉安收编神教军,比以往更为庞大也更加凶暴的军队朝帝国汹涌扑来。   在发给帝国军的公开宣战视频中,叶菲烈尼甜蜜地笑着说: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他脱下黑色的丝绸手套,对着镜头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砰”了一声。   随后帝国陷入比以往更为艰难的鏖战,无数的虫族死在这场战争里,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却始终没有让民众麻木,他们依旧悲痛于失去的手足挚友亦或是亲朋挚爱。   世界似乎真的即将落入两个战争疯子手里。   彼时的谢默司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   在阿缇琉丝殒命后,他终于知道一切真相,却再也无从得知阿缇琉丝当初面对真相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住在了阿缇琉丝曾经的病房里。   这个病房是整个安提戈涅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曾经每到傍晚,当落日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掺杂着金红的鸦黑就浸染云层,如同鎏金墨水洒上神明的裙摆。   谢默司在这里目睹了无数次日落,他凝视着阿缇琉丝看过无数次的画面,也曾试着躺在那张病床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当年知晓了幕后一切真相的阿缇琉丝又是怎样怀抱着寒冰,忍受着彻骨心寒在地狱中安然入睡的呢。   诸神黄昏已经持续多年,安提戈涅上的虫族还有见到真正日光的那个时候么。   谢默司最终给叶菲烈尼寄去了一封盖着火漆的信件。   正是阿缇琉丝手提箱中的三封信件之一,是阿缇琉丝在最后的一年里写给挚友的。   “叶尼,此时我们必定已经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你应该也已经脱离神教,自由行走在晴朗的日光和湿润的微风中。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到如此地步,但是想到你,想到其他无数的虫族,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我希望你们都能行走在光明里,黑暗只应属于我们的敌人。”   “帝国应该已经迎来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新时代,那么请和其他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在属于你们的世界。”   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叶菲烈尼,最后还是对挚友妥协。   如果这是你的遗愿,那么我会成全。   随着脉冲枪发出的巨大声响,如往常般在他房外警戒的斯堤吉安睚眦欲裂地冲入房内,跪倒在叶菲烈尼残缺的尸体旁,痛苦到失声,他的胸膛像破旧的手风琴箱般剧烈地起伏,却发不出一声哀嚎。   至此,帝国长达十多年的内战彻底终结,往后就是虫族史上最为美好的黄金纪年。    第42章   关于前世的记忆就此结束, 阿缇琉丝也终于可以彻底放下。   “不要再说喜欢,不要再侮/辱这个词。”   在这句温柔絮语之后,是阿缇琉丝通过死亡明白的真谛。   如果喜欢或爱意, 无法令你变得更好, 那就不是真正的爱。   重生之后, 阿缇琉丝想了很多很多,他终于想明白前世令自己痛苦的,不仅是列昂松开他的手,还是他的手在列昂手里并不舒服,即使列昂不松开, 他自己也会松开。   在病骨支离与抑郁痛苦中,他错看一段感情、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幸而他仍有将故事重写的机会。   阿缇琉丝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舍, 死过一次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从此他会走向光明,而身后那个人未来要走向哪里,是否还要停留在黑暗里,都与他无关了。   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前世所有爱恨就都留在曾经的地狱里吧。   随手拂去肩上落下的几片花瓣, 阿缇琉丝轻轻一笑,大步走在和列昂·阿列克背道而驰的路上。   和煦晴朗的日光之下,他的心情莫名轻松,甚至轻哼起年少最爱的舞曲, 脚下的步伐也随之轻快,像走在柔软的云端,卸下重生以来所有的枷锁。   前世所有爱恨都留在曾经的地狱吧。   站在前方等待着他的佐伊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看到他的笑容后疑惑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一辈子这么长,总要经历一些过客。”阿缇琉丝笑着说, “天气这么好,开心一点不是很正常?”   即便你曾以为这些过客会是主角。   “也是。”佐伊挑眉搭上他的肩膀,“开开心心的多好,前段时间耷着个脸,我还以为什么时候借你钱没还,真的是。”   挣扎了几下都没摆脱八爪鱼佐伊,阿缇琉丝无奈拖着他前进,接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语气轻松地说:“有句话几年前就想和你说了——”   “你在我生命里是什么,轮不到你说了算。”   迟到了几年的原谅,被他写进未曾寄出的信件,也不知道佐伊那个傻瓜后来有没有看到。   以防你没有看到,那就亲口对你说出来吧。   而不论佐伊如何急切地询问他是什么意思,他都笑而不语,没有作出解释。   他拖着激动不已的佐伊走在康庄大道上,一次都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站在树荫下的雌虫。   列昂沉默站在原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些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故事是真的要彻底结束了。   和煦的阳光穿过青青黄黄的树叶,在他身上洒满光圈,他在这半明半昧中痛苦目送阿缇琉丝从此彻底淡出自己的生命。   这一次不是失去,而是目送。   因为自前世最后一次失去,他便再也不曾拥有过阿缇琉丝,今生他只是作为过客,目送本就不该属于他的阿缇琉丝,从他的世界路过。   明月的光辉,本就不该洒在他身上。   “一定要去梵王星?”谢默司翻着手上的申请令,突然起了玩心,压低声音恐吓面前的小雄虫,声音里冒出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现在那里全是尤那达斯的传道士哦,据说他们最喜欢抢雄虫,尤其是年轻貌美的。”   年轻貌美的阿缇琉丝无视他幼稚的恐吓,一点都不见外地捣鼓起谢默司办公室里的咖啡机,研究着怎么往里面倒咖啡豆。   谢默司见他没搭理自己,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身后,伸手打开侧面的豆仓,而随着他伸手的动作,也仿佛从背后将阿缇琉丝拥入怀中。   成熟温和的雌虫将年轻美丽的雄虫虚虚笼在怀里,垂首去看对方线条分明的侧颜,留意到阿缇琉丝右眼上小小的血色红痣,想起冬日中一点脆弱樱雪。   无法克制的亲吻欲望让谢默司忍不住更近地靠向阿缇琉丝,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   还不是时候。   再过段时间,他会一遍又一遍舔舐这颗小小的、可爱的红痣。   清爽的柠檬与茉莉香幽幽传入阿缇琉丝的鼻中,而这淡雅的花果香可以说是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是薄荷与睡莲,馥郁优雅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辛辣,正如谢默司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入侵阿缇琉丝的世界。   最后收尾的是冷冽内敛的木质香。   谢默司站在阿缇琉丝身后,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微微低头,仿佛要将头颅埋入对方的肩颈,温柔地低语诱哄:“留在这里,别去了,嗯?”   阿缇琉丝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所以除了有时沾上的淡淡花香,他身上只有清新冷冽的一点幽香,除非耳鬓厮磨,否则很难寻觅得到。   而现在,他身上除了花香,还沾染上其他人的香水味。   像打了标记一样。   阿缇琉丝察觉到身后高大雌虫若有若无的嗅闻,雪白的耳廓骤然变红,他却维持着淡定,面色冷淡地给了谢默司一杵子,在谢默司闷闷笑着弯腰时,走出对方双臂勾出的狭小天地,平静地说:“我觉得你比传道士危险一点。”   看着强装淡定的小雄虫,第九军团军长心情很好地签署批准令,同时告知自己的副官卢卡斯,准备好和上级一起愉快地度假吧。   于是收到讯息的卢卡斯天都塌了,他不仅要带娃,还要带着娃难缠的家长。   更糟的消息还在后面,佐伊知道阿缇琉丝的申请令后,仍旧无耻地走了后门,他不是士官小队的一员,却撒泼打滚地要求好友把自己捎上。   他们寝室的康纳得知这次行动可以加绩效后,干脆利落地拜佐伊为义父,于是康纳在寝室的辈分,直接比阿缇琉丝小了两辈。   最后这次行动成功变成寝室团建,三人全都踏上前往西部星系的星舰,跟随他们一起前往的还有夏盖和士官小队里一个名为卡西安的雌虫。   阿缇琉丝对这个雌虫有点印象,他在后世将成长为名动一方的高级将领。   踏上星舰后,佐伊才知道谢默司带着名为莱夫的亲信也在这艘星舰上,他指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谢默司,鬼鬼祟祟地对义子康纳说:你看,连军长都亲自来了,这次行动绝对大大地加绩效。   殊不知在谢默司眼里,这只是一次和自己小雄虫的度假而已,虽然电灯泡多了点。帝国真正要对尤那达斯出手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此行充其量打探打探情况罢了。   发现星舰上除了自己和佐伊,所有人都保持着轻松悠然的状态,康纳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辈分已经从义父再次降至狐朋狗友的佐伊。   佐伊握住他的嘴巴,转移话题表示航程还有几天,他们也应该学习其他人,去找点乐子。   让我们去找阿缇琉丝玩吧。   康纳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做电灯泡吧,坏别人好事是要被套麻袋的。”   他语重心长地说:“坏一般虫的好事只会被套一次麻袋,但你如果去找阿缇琉丝,绝对会被套至少两次麻袋。”   佐伊神秘一笑:“我不是去拆散他们的,我是去加入他们的。”   啊,这么淫/乱的吗。   正在给几个不同雌虫发着爱你么么哒的康纳诧异抬眼。   当他俩带着猥/琐的笑容闯入阿缇琉丝的房间时,对方刚给夏盖做完精神力安抚,那个总是鼻孔看虫的凶戾雌虫温顺地用双臂环着阿缇琉丝,神色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食髓知味与心满意足   疑似大做特做了一场。   佐伊嘿嘿一笑,正想扑上去抢夺阿缇琉丝大腿边的位置,就被用力推了一把,他勃然大怒,欲要发作却被康纳悄悄拉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宫来抓小三了。   随着莱夫粗暴的清场,谢默司得以看清正被夏盖松松环住的阿缇琉丝,小雄虫看上去有几分无奈,却没有多少抵触,仿佛已经习惯这充满依恋与占有的姿势。   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目光里,他迈着长腿大步跨入房间,云淡风轻地走到阿缇琉丝身边。   在古怪的安静气氛中,他没有表现得如康纳所想的那般愤怒,而是温柔地将阿缇琉丝面颊上的一绺碎发向后拂去:“阿摩累了的话,我可以给这个雌虫安排精神海疗养,所以——”   所以把手拿开,然后从他的雄虫身边滚开。   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按住夏盖的手臂,以绝对强硬、不容抗拒的力道往外推去。   夏盖则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大臂肌肉瞬间紧绷,小臂青筋毕露,肌群发力,轻薄的军衬由此变得明暗分明,凸起的部分是隆起发力的肌肉群,凹下的部分则是深刻的肌肉线条。   与夏盖暗中角力的谢默司表面仍旧轻描淡写、不露端倪,位于他手臂上端、勒住衬衫袖子的皮质袖箍却瞬间绷紧,甚至被隆起的肌肉扩张至处于断裂的岌岌可危边缘。   位于所有人注意力中心的两人表面淡定无比,懒得给对方投去一个视线,始终凝视着阿缇琉丝。   而阿缇琉丝……阿缇琉丝看着谢默司的袖箍,猜测它什么时候会断裂。   终于,随着一声清脆尖锐的“啪”声,环在谢默司上臂的袖箍被彻底崩断,刹那间朝着近在咫尺的阿缇琉丝飞去。   这一瞬间,两人同时反应奇快无比地松手,谢默司伸手挡住阿缇琉丝的面容,夏盖则是伸向飞舞的袖箍。   所以谢默司触碰到的是小雄虫细腻光滑的脸蛋,夏盖触碰到的是将他手背抽至通红的皮带。   本可以完美躲开的阿缇琉丝硬生生被两人架在原地,好笑地推开他俩,调侃地对谢默司说:“来就来了,还带个礼物。”   然后他无比自然地转向夏盖:“床头柜里应该有药膏,自己找找。”   目睹了全过程的佐伊感觉自己像限制级网站里无能的雌君,他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在阿缇琉丝无比嫌弃的目光中,他毫无仪态可言地趴到阿缇琉丝床上,但仍注意着靴子没有弄脏对方的床,笑嘻嘻地说:“时间还早,不如玩个游戏。”   阿缇琉丝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从小到大不论什么游戏佐伊都堪称手气王,打牌每次都能抽到大小王,下棋总能遇到对面失智,射击游戏随便投个雷都能炸死没漏任何视野的对手。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和佐伊在一款风靡星网的竞技类游戏里单挑,他眼睁睁看着中了一枪狙击的佐伊血条都见底了,自己的光屏突然卡顿延迟。   等网络信号再次恢复,佐伊已经踩在阿缇琉丝游戏人物的尸体上跳起嘲讽的舞蹈。   六百六十六,演都不演了。   红温的阿缇琉丝自此彻底老实,每次组队竞技都自觉抱紧佐伊大腿,无情地抛弃叶菲烈尼。   被他断然拒绝的佐伊并未气馁,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嘀咕咕,阿缇琉丝的面色也随之变幻莫测,他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佐伊。   谢默司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缇琉丝不情不愿地答应,笑着提出申请:“我可以加入吗?”   阿缇琉丝神色复杂地劝他,对上佐伊只有输的份,谢默司却已然摩拳擦掌,而在得知国王游戏人越多越好玩后,亲信莱夫和副官卢卡斯在他温和的眼神中硬着头皮表示也想加入。   这么多人的游戏,没有排除卡西安的道理。   最终,八个人的国王游戏在佐伊兴高采烈的大呼中开始。    第43章   “颤抖吧, 凡虫!”仰天长啸的佐伊将红桃K甩在地上,手舞足蹈地上蹿下跳,康纳简直怀疑他要返祖进入虫态。   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的阿缇琉丝叹了口气, 他抽到的是红桃A, 除了国王牌以外, 其他牌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就在他这般想着时,夏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牌角轻轻朝他折了一下。   ……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阿缇琉丝不动声色撇了一眼。   红桃8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朝谢默司眨了2下眼,莱夫紧随其后眨了3下。   挂狗。   他狠狠唾弃, 同时记下对方的牌。   除了国王牌以外的牌都意味着失权,但是他习惯性地不愿坐以待毙。   “来吧, 给你们这些雌虫一个表现的机会。”邪恶佐伊笑眯眯地说,“红桃2、红桃3和红桃4分别学三种动物叫,红桃5和红桃8假装啄木鸟,红桃A扮演被他们俩啄的木头,红桃6负责鼓掌, 红桃7大喊这也太好看了吧,重复上述行为直到红桃A认出前三个人学的是什么动物。” ?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笑了没。   “我抗议。”负责扮演木头的阿缇琉丝企图通过自己和国王的关系萌混过关,“有没有更体面点的方式?”   佐伊展现出冷酷的一面:“驳回抗议,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体面。”   好好好。   所以阿缇琉丝得在三种动物的怪叫声里被两个人一起啄, 与此同时,还有人为他们六个绝佳的表演献上掌声,伴随着“这也太好看了吧”的彩虹屁。   “啄木鸟啄哪里都可以吗?”谢默司亮出手里的红桃5, 风度翩翩地询问。   “你得问木头。”乐子虫佐伊唯恐天下不乱,能看到如此盛景,不枉他洗牌时记住每张牌的顺序, “再问问自己扛不扛得住木头的铁拳。”   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最不怕苦不怕累。   佐伊对此深以为然。   谢默司和夏盖摊开手里的红桃5和红桃8,对视之间暗潮涌动,如两头暗自打量着对方的猛兽,握紧的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挥出去。   美丽的雄虫看着这两张牌无语凝噎。   最终,阿缇琉丝牺牲了自己的肩膀。   房间里的场景是不明所以的人看了,会以为里面的人集体中毒的混乱程度。   谢默司和夏盖从两侧垂首轻吻着阿缇琉丝的双肩,维持着表面一点即破的和睦,如两张紧绷到极致的长弓,暧/昧旖旎的同时没有一丝松懈,仿佛上一秒还在温柔地轻吻阿缇琉丝的肩头,下一秒就可以进入虫态不死不休地撕扯对方的虫甲。   与此同时,背景音里有康纳喵喵喵的小猫叫,卢卡斯汪汪汪的狗叫,卡西安简直没眼看,机械地为他们送上掌声,对自己人机般的参与很满意。   阿缇琉丝感觉自己肩上燃着两团火焰,这两人灼热的呼吸烫得他藏在衬衫下的皮肤都有点麻痒。   逐渐麻木的他甚至有闲心在暗自点评,卢卡斯叫得像那种一听就很能吃的大型狗。   佐伊真心实意地说:这也太好看了吧。   快叫啊,死嘴。莱夫被谢默司温和地看了一眼,脑门上的汗都快滴下来,快想,还有什么好辨认的动物叫声。   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   令人阳/痿的鸡叫声中阿缇琉丝面无表情地结束这让他羞愤欲死的场景。   第二轮游戏开始,阿缇琉丝按住佐伊企图洗牌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抢过扑克,将四种花色同时洗牌,随机决定采用哪一种花色,挂狗佐伊再也记不住顺序,只能含恨祈祷自己的手气。   这一轮采用黑桃,康纳抽到了黑桃K,他经过深思熟虑,指令黑桃4和黑桃6蒙眼猜人,猜错一个就要大喊三声我是神经病。   阿缇琉丝看看自己手里的黑桃4,再看看夏盖。   副官心领神会,指尖微弹,属于他的黑桃A已经弹至阿缇琉丝手中。   正当阿缇琉丝要将自己的牌以同样的方式弹给夏盖时,佐伊突然大声哔哔,要求检查所有人手里的牌,杜绝作弊行为。   他疑似带来了两个舍敌。   “身为军长,带头作弊,这是什么风气?”阿缇琉丝准备破罐子破摔时,佐伊痛心疾首的声音响起,“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和卢卡斯换牌!”   被他指责为带坏风气的谢默司举起双手,泰然自若地以示投降。   而当阿缇琉丝抓紧时机换好牌,朝谢默司看去时,英俊正经的高大雌虫隐秘地朝阿缇琉丝挑了下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谢默司和卢卡斯身上,阿缇琉丝和夏盖手里的扑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移花接木。   莱夫取来了两条领带,作弊被抓的谢默司乖乖系上,夏盖却无动于衷地看着递给自己的那条领带,从材质和工艺他立刻判断出那条领带绝不属于莱夫。   用谢默司的领带蒙眼睛,他不如直接自戳双目。   “这两条都没戴过。”已经蒙上双眼的谢默司云淡风轻地笑道,双眼陷入黑暗,他闲适优雅地坐在原地,双臂舒展,没有半分不自在,那种冷淡庄重的气质再一次从温和的外表显露出来。   富有光泽感的深灰色领带之下,他高挺的鼻梁在绸缎下撑出些许缝隙,骨骼感明显的脸上由此投下阴影。   另一条回去就扔,他想。   夏盖蹙眉接过酒红底色藏青条纹的宽领带,系在自己脑后,微微下垂的眼尾、深邃的双眼皮和厌世冷漠的三白眼被遮住,这张刀削斧凿的脸庞瞬间帅得无比周正。   结束就去洗眼睛,他想。   他们俩分别从两头开始识人。   夏盖第一个接触到的是康纳,他的策略条理明晰,先将手伸到与自己差不高的空中,扑了个空后就排除场上所有雌虫,雄虫中仅有康纳戴着眼镜,所以他很有目的性地摸到了对方的镜片。   谢默司识别的第一个人是卡西安,可以说是所有人中最难辨认的,因为卡西安和他们都不熟。   通过身高确认是雌虫后,谢默司很快报出了卡西安的名字。   卢卡斯和莱夫常年出入他的办公室,身上会沾染他的香水。   他们识别的速度都很快,甚至不需要接触面部就能得出答案。   然而面对阿缇琉丝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谢默司先遇到阿缇琉丝,不同于面对其他人的干脆利落,他轻笑着抚摸小雄虫的面颊,拇指与食指微微收紧,还未彻底褪去柔软的雪白脸颊便被轻轻揉捏,再过段时间,这点柔软的弧度会彻底变为冷冽的分明线条。   他的手指从面颊黏黏糊糊地向下滑落,停留在精致圆润的耳垂,暧/昧地轻轻刮了一下,感受到指下躯体的战栗,他还未来得及见好就收,手腕便被阿缇琉丝握住。   碍于游戏规则,阿缇琉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抓住那只结实修长、肌腱分明的手腕,企图用眼神盯死谢默司。   感受到几乎穿透领带的视线,谢默司耸了下肩,微微低头,在阿缇琉丝耳边带了点恶劣地低声说:“马上就好。”   然后他反握住阿缇琉丝的手,笑着宣布对方的名字。   因为识别顺序的缘故,夏盖后遇到阿缇琉丝,他同样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主人。   夏盖的手指轻柔地落在阿缇琉丝的鼻梁,像一只蝴蝶跌入花丛般顺着他的鼻梁向上探索,最终停留在眉眼。   阿缇琉丝闭上了眼睛。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点阴影,浓如羽扇的睫毛被小心翼翼碰到后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瞬息之间的动静让夏盖想起自己偶然间在春日里看到的,金翅雀在暖风中抖动的金黄尾羽与紧紧抓着枝叶的肉粉小爪子。   一颗心像被浸在糖渍草莓罐子里。   好软好软,好甜好甜。   还带着一点点的酸涩。   带着薄茧的指腹已经是他手指最柔软的部分,就这么轻柔地抚过那舒展漂亮的长眉。   短暂的眷恋后,夏盖也报出了阿缇琉丝的名字。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里,两人几乎是同时解下领带,夏盖出于厌恶,解下的动作比谢默司快了几秒。   太好了,这里没有神经病。   阿缇琉丝由衷感到高兴。   第三轮游戏开始,谢默司手气不错,抽到了梅花K。   成熟稳重的军长决定多了解了解自己的部下,所以随机点了四张牌,要求梅花A、梅花3、梅花5和梅花7的持有者,说出一个没有告诉过在场任何人的秘密。   深谙真心话玩法的佐伊补充道:“说谎的一辈子发不了财。”   狠,实在是太狠了。   抽到梅花A的卢卡斯沉思了一下,谨慎地说:“很多年前上军校的时候,舍友看了一本恐怖小说,他说那是他看过最吓人的恐怖小说,所以他把这本书扔到离我们宿舍最远的训练场的垃圾堆里。那天深夜我翻墙溜出宿舍,找了两三个小时,把这本书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放在他桌上。第二天早上他大呼卧槽,我装作被吵醒,问他不是把书扔了吗,为什么又捡回来。”   再次印证了那句话,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最不怕苦不怕累。   卢卡斯话音刚落,莱夫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他脸上:“他雌父的,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那几天害得他晚上都不敢闭眼,走路都疑神疑鬼。   卡西安展示了手里的梅花3,特别忠厚诚恳的雌虫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坏事,更谈不上有什么秘密,在七个人的眼神凝视下急得都快滴汗。   同为老实人的佐伊同情地给他出了主意:“只要没告诉过在场的人就行,我们不知道就可以算秘密。”   感激地向佐伊投去目光,卡西安在提示下憋出了一句让佐伊默默坐得离他远了点的话语:“我的种属是鬼脸蛾,特别大的那种。”   虽然没见过鬼脸蛾长什么样,但听着就很奇怪。   佐伊在心里啧了一声,微挪屁股。   梅花5被莱夫抽到,他的秘密同样很平淡,无非是每次谢默司让他加班,他就会趁谢默司不在的时候,偷偷拽掉上级窗台前绿植的一片叶子。   给人一种惹到他就会有麻烦,但不会太麻烦的感觉。   最后一张梅花7则在康纳手里。   戴着黑框眼镜的康纳外表斯文清俊,丢在路上一看就是大学生,眼型微长柔和,是标准的桃花眼,他经常笑得眉眼弯弯,腼腆又纯欲。   爱好却很直雄,喜欢各种积木和机械类玩具,和他接触过的雌虫都深信他是个清纯无比的雄虫。   但除了这个爱好以外,他私底下其实烟酒都来,眼镜一甩就去泡吧打碟,人生座右铭是:寻找对的人的同时,也别忘了和错误的人开心开心。   此时的康纳把眼镜摘了下来,眼尾那颗泪痣随着他托腮微笑的动作略微上移了一点,他踌躇了一下说:“嗯……几年前和一个雌虫网恋,那个雌虫说自己是首都星的营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连照片都没发,他就给我转了几万星币,我用这笔钱买了来首都星的船票。声明一下哦,来首都星可不是为了找他,单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已。”   那很有节目了。   阿缇琉丝记得莱夫好像曾经网恋被骗几万星币。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佐伊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知道莱夫网恋被骗的事情的,但他不知道康纳还有这么辉煌的战绩。   谢默司想起莱夫当初网恋被骗,喝醉了抱着卢卡斯嗷嗷大哭,哭着说可以骗他钱但不能骗他感情。   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至今还没走出情伤的莱夫立马坐直了身子,一个小发雷霆的报复计划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要用大把的金钱追求这个物质的雄虫,等对方爱上自己后干脆利落地甩了对方。   所以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和激动,强装镇定地给知情的人都使了个眼色,无比生硬地岔开话题。   现在还不是掉马的时候,等康纳爱上他,他再狠狠揭穿对方虚荣的面目。   想想都爽。   卢卡斯一看他那副嘴角咧到天边的蠢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座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康纳玩/他跟玩/狗一样,偏偏他还很自信地认为自己能报复成功。   三轮游戏过后时间已经不早,再加上其他人没眼看莱夫蹩脚的演技,纷纷找借口告辞,这局国王游戏就在无比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夏盖盯着谢默司离开后,又抓紧时间多看了阿缇琉丝几眼,作为晚上做梦的素材,然后心满意足地和阿缇琉丝告别。   “那个,你知道莱夫以前网恋被骗吧。”雌虫们走了以后,佐伊讪讪地询问康纳。   “当然咯。”康纳无辜地冲他笑,多情的桃花眼弯得又软又媚,“好马不吃回头草,除非那颗草是金子做的。”    第44章   载着尼普顿族长和厄喀德那伯爵的星舰并未降落在梵王星, 保持着安全而谨慎的距离在宇宙中悬停。   这颗已经彻底沦陷的星球,是异教徒的狂欢之巢。   那句让阿缇琉丝同意参与到国王游戏的话便是,如果他答应参与游戏, 佐伊就告诉他一个关于尤那达斯的十分靠谱的小道消息。   不仅灵巫, 尤那达斯的领袖也正位于梵王星, 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好机会。   这名神秘的领袖向来行踪莫测,哪怕前世尤那达斯已经被彻底歼灭,帝国都没有抓住他,至少阿缇琉丝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现在回头去想,领袖很有可能是在神教的帮助下成功脱身, 不过他此后也没有再掀起什么风浪。   “消息来源可靠么?”阿缇琉丝颇有些怀疑,毕竟连厄喀德那的探子都没打听到领袖的消息。   佐伊啧了一声, 对他的质疑表示很不满:“别的不说,芬尼尔的探子称第二,全帝国谁敢称第一。”   有了芬尼尔家族的背书,阿缇琉丝不再质疑消息的真实性,他转而思考起佐伊所说的瓮中捉鳖:“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灵巫和领袖同时位于梵王星,梵王星此刻的守卫必定水泄不通。”   佐伊再次展现了和阿缇琉丝高度一致的默契:“传道士不是喜欢抢雄虫么?我们直接光明正大进去。”   阿缇琉丝挑眉:“有没有想好怎么撤退?”   “撤什么退,”佐伊大手一挥,“直接让帝国扫平梵王星, 咱俩还不是想怎么出来怎么出来。”   但是帝国短期内是没有对尤那达斯的作战计划的,距离第九军团出征尤那达斯还有接近一年左右的时间,并且阿缇琉丝已经知道尤那达斯的背后是神教, 扫平梵王星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扫平梵王星本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但是阿缇琉丝在这里,夏盖和谢默司也在这里。   再困难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最先知道阿缇琉丝和佐伊计划的是夏盖,副官并未像前世一样百依百顺, 而是表达了强烈的反对,阿缇琉丝对此感到颇为新奇。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夏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僭越,祖母绿般的眼眸温柔凝视着自己的主人,与他摆出的温顺姿态截然相反的,是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只有我的陪同才能让我放心这个计划。”   如果是前世,夏盖刚跟着阿缇琉丝的时候说出这些话,肯定会被后者送给管家回炉重造。   太过亲密,太过逾越。   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阿缇琉丝向来游走得泾渭分明。   他对于情感的分类有着异常的执著,所以被归为挚友的对象绝不会进入伴侣的范畴,被他视为忠诚利刃的副官也要以服从作为第一天性,夏盖当然可以有丰富热烈的情感,但唯独不可以是对着他。   这一界限,夏盖曾经用了十几年都没有跨过,阿缇琉丝从未考虑过副官对他的炽热忠诚到底是何种情感。   但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这些界限正在逐渐模糊,不论是他和夏盖之间,还是他和谢默司之间。   已经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纵然他不愿深思,也不得不面对。   “你不需要放心,只需要听从。”阿缇琉丝尝试将一切拉回正轨。   此刻的阿缇琉丝刚刚沐浴完毕,清爽蓬松的发丝带着些水汽,穿着黑色背心和宽松的阔腿军式睡裤,盘腿坐在床上,拿着自己的手札记录着什么,姿势慵懒随意。   他在出行任务时一向对衣食住行都没什么要求,毕竟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更不会纠结于其它细枝末节。   重生后阿缇琉丝再次戴上了那条祖母绿吊坠,喉结明显、修长雪白的颈间闪烁着暗银和绿芒。普普通通的黑色背心和长裤被他穿得像下一秒就可以走秀,也让他褪去疏离的距离感,就像一个姿容极盛的清爽大学生。   星舰里的维温设备维持在较低的常温点,阿缇琉丝也没特意调节自己房间的温度,之前夏盖无意间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才意识到这点,第一时间把温度调高。   可他看上去还是有点冷。   夏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比自然地将阿缇琉丝赤裸的双足放入温暖炙热的怀里。   等等。   阿缇琉丝下意识动了一下,雪月般漂亮修长的双足便踩在夏盖柔韧饱满的胸肌上。   不是。   脚下的触感让他瞬间不再动弹。   他猝然去看夏盖,手里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札也被丢在一边,他想拉开距离,却早已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靠近。   被他踩着的始作俑者又开始用炙热的、紧密的、如影随形的目光,凝视着他。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高挺的眉骨之下是深刻分明的双眼皮,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眼型狭长锐利,是一张浓烈到张扬的英俊面容,此刻却在阿缇琉丝俯首可拾的位置,带着表面的温顺和无法隐藏的占有欲,热烈地凝望他。   宽大结实的手掌牢牢握住阿缇琉丝的赤足,本该是暧昧的动作,却因他真心实意想为对方取暖,显得像结婚多年的雌君在被窝里熟稔无比地为雄主暖脚。   阿缇琉丝一米八几的个子,身高腿长,双脚自然不可能如幼崽般窄小,但线条流畅舒展的赤足却能完完全全地放在夏盖的胸膛上,后者的肌肉彻底卸力,被他的脚趾踩出几个软弹凹陷。   事物自己会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有些事情没必要以避之不及的态度强行纠正。   思想和情感是最难控制的,他自己对此深有体会。   阿缇琉丝终于没有再尝试抽身,而是就保持着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意味深长地轻笑着说:“不放心的话,就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边吧。”   总参谋部近日并没有对尤那达斯出征的计划,但是能影响总参谋部的人就坐在阿缇琉丝身边。   便于观测的高透舷窗完美呈现出浩瀚壮丽的宇宙景观,如无数斑斓色彩涂抹于巨大幕布之上,观看风景的人本身也构成绚烂画卷的一部分。   当卢卡斯前来向谢默司汇报梵王星的调查报告时,后者似乎正在和阿缇琉丝伯爵商讨着什么,神态柔和,眼角眉梢都是真情实感的笑意。   军部九大军团的军长都有着很明显的性格特征,例如第一军团军长罗萨蒂亚元帅,出了名的霸道酷烈,御下严格,他也因此能够把第一军团的少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比如第七军团军长奥利弗,他的性格便和罗萨蒂亚截然相反,慵懒松散,在管理军纪方面是完完全全的甩手掌柜,对军中各种派系之争放任自流,偏偏养蛊成功,养出了九军闻名的精锐之营——裁决者部队。   佐伊对第七军团的评价十分到位,除了裁决者部队以外,这个军团堪称聚是一大坨,散是漫天屎。   第九军团军长谢默司则以优雅温和,平易近人闻名,永远见人三分笑,十几年前肃清第九军团的时候,也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拭去面上血痕。   作为他的副官,卢卡斯比任何敌人都更为清楚自己的长官有着怎样暴烈冷酷的本质,无论表面多么温和地征询意见,内心都是绝对强硬的不容置喙与自我肯定。   甚至接近唯我独尊的程度。   和如今大权在握的玛尔斯大帝如出一辙。   而这样的长官现在正认真倾听着一个从军不到一年的士官的建议,甚至和对方有来有回地讨论,被质疑后从善如流地改正。   改正。   卢卡斯在此之前想不到这个词能和谢默司扯上关系,也想不到什么人能让谢默司改正。   而当他汇报的时候,谢默司完全没有让阿缇琉丝离去的意思,阿缇琉丝也完全没有避嫌,在旁边安静地聆听。   “目前传道士的劫掠行为呈现着向梵王星收束的趋势,西部星系的当地警署和边境军已经做好了严密的应对准备,力求将损失降至最低。”   “在即将空手而归的情况下,传道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得的雄虫。”阿缇琉丝抓住重点,“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我和佐伊被‘俘获’后,能不能和稳定可靠的后援里应外合。”   容光绝艳的年轻雄虫在陈述完自己的计划后,淡定地使用美虫计,冷淡清冽的音色微微放软,阿缇琉丝看向谢默司,巧笑倩兮道:“军长可以为我提供稳定可靠的后援吗?”   笑得他脸都酸了。   本来出于阿缇琉丝安全考量,不愿答应此次行动的谢默司,在这灵动甜蜜的笑意之下,叹了口气,最终妥协:“去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锐意进取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成为你的底气与后盾。   我早已做好忤逆本能、违背天性、永远支持与深爱你的准备。   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决策通常都在政/治巨头的弹指间轻松决定,梵王星的收复同样如此。   从这间指挥室传出的命令顷刻便被传送回首都星,整个第九军团在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全体运作,关于编制部署,军输运送,指战人员等各方面的决定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即便在军事水平高度发达的虫族,任何一场战役也从来不会被等闲视之,每一次的胜利都意味着上至指挥官下至士兵的高效配合,第九军团的参谋团仅用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将行动书呈现到军长面前。   阿缇琉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庞大军团的运转效率确实已经超越了号称帝国荣光的第一军团。   来自总参谋部兴师问罪的邮件甚至没有被谢默司看一眼,他的军事秘书十分自觉地以谢默司的名义回复了万字长文,核心意思总结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别忘了现在这个总参谋长是谁扶上去的,也别忘了玛尔斯大帝姓什么。   作为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阿缇琉丝将迎来今生的第一场战役。    第45章   五光十色的暧昧灯光下, 漂亮的修长手指握着色盅,揭开盅罩的瞬间,虫群爆发巨大欢呼, 无数视线滚烫火热地落在虫群中间长相俊俏的雄虫身上。   他被一群雌虫虎视眈眈地看着却没有半点不自在, 无奈而潇洒地耸肩, 干脆利落地卷住衣摆,从下往上甩掉身上宽松的卫衣,上身只剩一件紧绷到勾出肌肉轮廓的背心。   如烈火烹油,气氛顷刻间被点燃至高/潮,无数五颜六色的酒水被送往这边, 雄虫当然不会傻到去喝酒吧来历不明的液体,而是对着送来酒杯的雌虫们大方地飞吻。   悠然坐在酒水台旁的同伴对他遥遥比了个大拇指, 以示对这种献身精神的敬佩。   有这种精神,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穿着机车夹克和工装裤的同伴有着完美的身材比例,身高在雄虫中堪称佼佼者,虽然容貌不算多么出色,却有着独特的淡漠气质, 捏着酒杯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都像自带聚光灯。   他们俩是引力酒吧的新客,却比很多常来的雄虫玩得都开,很快就成了这个城市最大酒吧的名人,几乎所有客人都知道引力新来了两个很辣的雄虫, 这一消息也让引力热度大增。   面对无数明里暗里的试探,引力老板只是面带微笑地解释,这两个雄虫是自己的远房亲戚, 之前一直住在砾星别的城市,最近才搬到这里。   亲戚是假,雄模是真吧。   被不痛不痒敷衍过去的雌虫在心中嗤笑, 得不到就诋毁这一套运用得无比熟练。   而不论是亲戚还是雄模,这两个雄虫的到来确实让引力在砾星戒严期间也赚得盆满钵满。   警署和边境军每日三遍的讯息广播都挡不住这些雌虫,不过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传道士的劫掠主要针对雄虫,警署和边境军每日投放的大量巡游器也是为了保障雄虫安全。   这种情况还要泡吧,能是什么良家雄。   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里,充斥着欲望和欣赏的视线,始终如海平面下起起伏伏的冰山,若有若无地落在这两个雄虫身上。   穿着背心的那位依旧姿态洒然,偶然看到路过的帅气雌虫还会吹几声口哨,被热情邀请后甚至会大方地上手摸两把胸肌。   另一位始终穿着挺括有型的皮衣外套,但他偶尔俯身时,可以窥见皮革之下领口极大的内搭,搭配雪白颈间纯黑的锁骨链,莫名色/气。   “警署突击检查,请出示一下终端上的个虫信息。”   身材高挑的雄虫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看上去沉稳可靠的警官,扬了下眉毛,乖乖抬起手腕,配合对方的检查。   警官先生出示完毕自己的终端证件后,查看起了面容冷淡的雄虫的终端。   “感谢您的配合,特殊时期请注意个虫安全。”仔细核对完毕,确认眼前的雄虫已经成年并且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砾星虫后,警官先生并没有离去,而是带着微不可查的歉意道,“除此之外,还请和您的同伴一起接受药检。”   “你怀疑我们滥用药物?”雄虫雪白的面容浮现一丝恼怒,却显得生动起来,“没有证据的话,小心我向雄保会投诉你们。”   拥有着坚毅面容的高大警官沉默地看他,却坚持着手上“请”的动作,如冷硬沉默的磐石。   雄虫叹了口气,从舞池里形形色色狂欢的虫族中揪出同伴,在对方嘟嘟囔囔的抱怨中走向停在引力后门的警用飞行器。   “那么多雌虫不查,偏偏抽中雄虫算怎么个事。”   这是阿缇琉丝和佐伊当晚最后一次出现在巡游器的画面里。   一切都如芬尼尔家族的情报分析师所言,传道士将目光投向了帝国西部边陲的这颗小型星球,因为警署的戒严政策,他们也改变了以往闪电袭击式的劫掠行为。   他们开始以帝国工作人员的身份出现在各个场合,然后利用民众对官方的天然敬畏心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带走雄虫。   面对这种伪装,其他星球的警署也很快提出对策,他们在内部重新编排了临时行动编号,精准到哪块区域具体由哪组外勤负责,但来自上层的指令让砾星警署始终保持钓鱼执法的态度。   由全息模拟装置改造而成的锁骨链极大程度地改变了阿缇琉丝和佐伊的相貌,前者除了肤色基本完全变了个虫,后者则对自己的拟态相貌十分满意。   从小帅进阶为大帅,佐伊恨不得一天揽镜自照八百遍。   他们按照康纳的泡吧指南,在砾星最有名的酒吧潜伏多日,终于等到了这位正直坚毅的“警官”先生。   被高浓度的致幻喷雾入侵呼吸道,两人很有演员精神地软倒在地,控制着全身肌肉放松,佯装进入深度昏迷的状态,实则凝神感受着周围一切变化。   街边的流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映照在视网膜上,合眼带来的黑暗都变得斑驳不已,阿缇琉丝感觉到自己被扛在肩头,和其他素不相识的雄虫一起被搬进飞行器,他的精神力没有察觉到佐伊的气息,看来传道士将他们分开了。   在全球戒严的状态下,传道士通过当地教廷的通行令轻而易举地登上星舰驶离砾星,即便警署事后追溯通行令密钥,面对驻边主教“被黑客攻击”的托辞也无法断言对方和尤那达斯勾结。   佐伊身为雄虫没有精神力却依旧活蹦乱跳的事实,一旦被传道士发现,暴露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一旦抵达尤那达斯位于梵王星的圣殿,他必须尽快和佐伊汇合。   被劫掠而来的雄虫全都会面临灵巫的感染“恩赐”,感染成功则精神力跨级提高,失败则索性分裂这些雄虫的精神力本源,将他们做成炸弹。   无论哪种结局,最终下场都是被投入未来的诸神黄昏战场,对雌虫士兵发动精神力攻击。   低等级雄虫运用精神力攻击雌虫精神海或许很困难,但一旦被制作成炸弹,会发挥比他们本人运用要强大得多的危害。   况且此时的神教已经通过兹神遗民掌握了“融合”,通过将意识融入精神力本源,而后分裂感染其他雄虫,灵巫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成功提高精神力等级的雄虫们。   星舰起飞的轰鸣声中,阿缇琉丝在黑暗中悄然睁眼,他和其他雄虫一起被关押在这艘星舰的某间仓库,除了他以外的雄虫此刻全都处于昏迷之中。   手腕上的终端早已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尤那达斯的定位手环。   等抵达圣殿,这些雄虫将通过手术被植入微型定位仪。   阿缇琉丝刚刚轻微活动了一下肢体,正想要行动起来观察四周情况时,漆黑的空间猝然照进刺目光线,仓库的大门突然大开,他迅速闭目,飞快地躺回原地,极力缓下呼吸和心跳。   走进来的雌虫已经换下警官的伪装,小心谨慎地将仓库内的每一个雄虫都翻看了一遍,确保他们仍旧处于深度昏迷中。   有的雄虫露出挣扎着要醒来的痕迹,就被他随手补上一剂喷雾。   当走到阿缇琉丝身边时,他照常蹲下俯身,充斥着冰冷打量的视线落在那张昏迷中的平淡面容上。   阿缇琉丝泰然自若,完美地控制肌肉与呼吸,俨然是一副被麻翻了的样子。   骤然,他感到一根皮肤粗粝的手指落在颈间,像砂砾滚落在皮肤上,闪烁着暗芒的锁骨链被轻轻按压,停顿了一瞬后便离去。   “这次有没有收到好货?”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狂妄的声线,阿缇琉丝这才察觉到门口居然还站着一个雌虫,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上次那批的等级太低,根本扛不住感染,白白浪费了灵巫冕下的分裂体。”   在阿缇琉丝身边驻足的雌虫平静地回复:“西部戒严,我在砾星只带走了几个雄虫,等级都一般。除了隔壁仓库里的那个,看上去等级还可以。”   原来佐伊就在他隔壁。   门口那道声线越来越近,其主人的身躯逐渐靠近,几乎挡住了所有投射进来的光线。   这个雌虫拥有着强壮高大的身躯,即便在雌虫里,都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   其虫态很可能是以巨大凶戾闻名的泰坦甲虫。   “你旁边这个看着可不像等级一般的样子。”   具有压迫感的身影沉重地投射在阿缇琉丝身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阿缇琉丝恍若未觉,尽心尽力地在原地躺尸。   “上批到底是扛不住感染疯的,还是被你们玩疯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之前假扮警官的那个雌虫似乎和自己的同伴产生了分歧,“那批雄虫等级低,坏就坏了,灵巫冕下也没和你们计较。但这几个,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我们可以承担得了后果的。”   “……哈。”   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嗤笑。   “升到苦修士没多久,就学会抬出灵巫冕下来压前辈了?”   “冕下发怒,不是你我可以应对的。”短暂的沉默过后,那道冰冷的嗓音再次劝道,“冕下最讨厌为了低级趣味而坏大事,你最好小心点。”   令人悚然的切齿声响起,诺瓦克知道眼前这个雌虫以极其癫狂的精神状态在教内闻名,虽然同为高级传道士——苦修士,但如果这个红发雌虫下一秒就对他出手,他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别的地方打。   装死的阿缇琉丝提起了心脏,雌虫打起架来完全是疯子,这里又躺着几个陷入昏迷毫无行动能力的雄虫,很有可能会误伤他们。   气氛冰冻到极点,冰面下又仿佛有暗流涌动,自称前辈的红发雌虫却突然笑了一声,用着无比亲昵的语气,轻松地说:“就让我看一下他的脸,好不好?”    第46章   诺瓦克最终还是沉默地让开, 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红发雌虫身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异动, 他会第一时间出手。   有着一头张扬红发的威廉迫不及待地俯身去看地上那个雄虫的面容, 他俯身蹲下后凑得极近, 近到阿缇琉丝甚至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呼吸。   巨大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骤然袭来,将阿缇琉丝包裹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个雌虫非常强,甚至在他两世见过的所有雌虫中都可以排得上前十。   如此强悍的雌虫,在前世收复尤那达斯的战役中, 他却完全没有听说过,提前行动终究还是导致了事态的复杂化。   再靠近的话, 全息模拟装置就要露馅了。   心中暗叹一声,阿缇琉丝全身的肌肉逐渐进入蓄力状态。   下一刻,近在咫尺的雌虫突然伸手,手指落在漆黑的锁骨链上,探究似的细细摩挲了一番。   然后狎昵地帮他调整了一下松紧。   修长脖颈上已经有些宽松的漆黑链条, 再度变得松紧适宜,紧紧贴在雪白的皮肤上。 ?   有病。   除了这个举动以外,威廉确实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只是仔细端详着阿缇琉丝的脸, 没有作出任何出格的行动。   他长舒一口气,起身对诺瓦克龇牙笑道:“你最好能每时每刻看着他。”   威廉走后,诺瓦克沉默伫立在原地, 他没有一点要离去的意思,静静看着地上的雄虫,突然平静地说:“别装了。”   电光火石间, 飞身而起的阿缇琉丝已经劲腰扭转、长腿一扫,横踢至他面上,速度快到出现残影,诺瓦克第一时间便本能地进入半虫态,坚不可摧的虫甲卸去大半力道的情况下,他仍旧踩着地面往后退了几步才彻底稳住身体。   强悍的力道和速度丝毫不逊色于标准意义上的顶尖雌虫。   “你们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诺瓦克一边格挡着密集如雨、连绵不绝的悍然攻势,一边咬牙沉声道,“我可以帮你,我所有的亲虫都死在了尤那达斯手里!”   来自阿缇琉丝的拳脚攻势骤然停止,与此同时,即将彻底侵入诺瓦克精神海的精神力也被他收回,他看着这个面容正直的传道士,漆黑的双眸染上一丝趣味:“我凭什么相信你?”   被他质疑的雌虫想也不想地直接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动作粗暴地从左眼眶中抠出义眼,坚定地递到他手里:“我永远记得十八年前刚进入尤那达斯的那天,我的左眼变成了这样,这枚眼球对应着星舰上所有的控制开关,也可以帮助你在圣殿里畅行无阻,除了灵巫冕下的寝宫,你可以前往圣殿任何一个地方。”   “我只有一个要求,带上我,我要亲手报仇。”诺瓦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现在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抬手掂量了一下掌中眼球,阿缇琉丝勾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当然。”   看来他要改变计划了。   “我来自首都星的警署,前几年你们抓走了我哥哥,我混进来只是想确认他是死是活,死了我给他收尸,活着我要带他走。”   “既然已经是同伴,我要知道你的真实相貌,还有隔壁那个雄虫的身份。”   阿缇琉丝拒绝:“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露脸,隔壁那个雄虫是我的部下。”   诺瓦克倒也没坚持,郑重地嘱咐:“你们一定要小心刚刚那个雌虫,他成为苦修士已经多年,连我对上他都没有胜算。还有三十多个小时星舰就会登陆梵王星,一旦抵达圣殿,你会知道这枚眼球有多大的作用。关押雄虫的地方在圣殿地牢,眼球里有整座圣殿的地图。”   闻言,阿缇琉丝将眼球对着从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微小复杂的线条顷刻浮现。   “那你的眼睛怎么办,不会被发现么?”他提出疑问。   “我还有其他普通义眼,假装一段时间不成问题。抵达圣殿后,你们会被关在净池等待灵巫冕下的感染,感染之后会和以前的雄虫一起被关进地牢。被灵巫冕下感染过的雄虫非死即疯,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来找你们,等一起在地牢找到你哥哥后,直接驾驶星舰离开梵王星。”   闪烁着淡淡红光的眼球被阿缇琉丝捏在指间,匆忙一眼中他已经确定,眼球里的微型地图和他记忆里前世的圣殿分毫不差。   “对了,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提前打听打听。”诺瓦克话锋一转,同样真诚地说。   “摩德,他叫摩德,如果能打听到的话,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阿缇琉丝自然无比地接道,“他是在两年前被你们抓走的。”   被尤那达斯抓走的雄虫只有编号,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白桦树么,是个好名字,我会留意的。”(见   伴随着明显的落地冲击感,在宇宙中航行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星舰终于登陆梵王星,正如阿缇琉丝被提前告知的那样,所有昏迷的雄虫都被直接推入手术室,接受皮下微型定位仪的植入。   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可以轻而易举破坏这些定位仪,所以他安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随着麻醉剂的注入,他逐渐放松肌肉,意识却还保持着清醒。   一个小手术而已,只需要左臂的局部麻醉。   他和佐伊不是第一批潜入尤那达斯的虫族。   早在二十几年前,那时负责剿灭尤那达斯的还是第七军团,他们曾往尤那达斯派遣过很多卧底,却几乎全被领袖捉出来,最终的下场是被肃清殆尽。   除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挺过了尤那达斯残酷的肃清,一直坚持到现在,但第七军团发去的讯息全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这个卧底从来不回应任何讯息,只在多年前给军部主动发过两条情报。   第一条是他还活着,没有叛变。   第二条是尤那达斯背靠神教。   自此十几年再无任何音讯,军部甚至已经放弃了这条暗线,作好他已经牺牲或者叛变的准备,同样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他留在第七军团所有可能泄露个人信息的档案都被删除,只剩一条暗号。   所以进行这场行动之前,他们原本压根没指望那位卧底,只是将对方列入变量因素。   名为净池的地方只是一个狭小逼仄的牢房,从砾星劫掠而来的雄虫都被关在这个房间,大部分雄虫因为吸入了过量的致幻药物,仍旧昏昏沉沉,行动迟缓。   按照诺瓦克的承诺,他会在阿缇琉丝和佐伊被关进净池的第一晚就前来营救。   雌虫高大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净池外,诺瓦克坚毅的面容染上几分焦急,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下一班是威廉值岗,遇到他就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走廊的尽头已经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此时阿缇琉丝刚刚破坏掉佐伊的定位仪,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再破坏自己的定位仪。   他横下心将小声哭喊着的佐伊推出净池,要求诺瓦克直接带着佐伊去地牢,不用管自己。   阿缇琉丝怕自己再看一眼佐伊浮夸的演技就会笑出声,连忙转移视线去看那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色的雌虫,竭力演绎着苦情戏码:“不用管我,你们快走,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诺瓦克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带走阿缇琉丝,佐伊却已经拖着他往外跑:“先去救哥哥要紧,长官身上还有定位仪,带着他我们跑不远的。”   目送着两人离去,阿缇琉丝站在原地看着大开的牢门,在一地寂静中和威廉大眼瞪小眼。   这次对视是阿缇琉丝首次看到威廉的长相,他自身的容貌却被全息模拟装置完美隐藏。   对方那头火红热烈的头发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   与那高大强健的身躯和粗犷张扬的声线截然相反,威廉的容貌可以称得上俊美,他嘴角挂着几乎咧到耳边的恶意笑容,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趣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轻声说:“谁家的小绵羊被独自丢在这儿了?”   阿缇琉丝没搭理他的恶趣味,仰头看着那张轮廓硬朗、有着几分熟悉感的俊脸,冷淡地说:“别说废话了,带我去灵巫的寝宫。”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威廉兴致勃勃地反问,“那可是灵巫啊,弄死了多少雄虫,你就这么有自信不会被他感染?”   鉴于这个卧底的不稳定性和这张与瓦伦丁三分相似的脸,阿缇琉丝难得对自己的决策作出解释:“佐伊那边情况不明,我必须抓紧时间见到灵巫。另外,感染只能发生在高等级雄虫和低等级雄虫之间,而等级比我高的雄虫,至少现在还没出生。”   红发雌虫指了指阿缇琉丝颈间的锁骨链:“这玩意稳不稳定?别我们这边已经冲上去了,军部还没收到信号。”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再次被阿缇琉丝催促着的威廉拉长了声音说:“第一次看到急着送死的。你失败的话记得别把我供出来,再过几年我都能当上老大了。”   “你这话很有叛变的嫌疑。”一路上的巡游器都已经被威廉关闭,当然事后他会推到诺瓦克身上。跟在他身后的阿缇琉丝语气平淡,随意问道,“诺瓦克说的那些雄虫,真的是因为你变疯的么?”   红发雌虫闻言微微转身,锋锐如刃的眸子扫过阿缇琉丝,气氛在这刹那变得冷凝起来:“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   阿缇琉丝迎着他的视线,破天荒勾起一抹笑容,开起了玩笑:“代表军部关心一下卧底的身心健康。”   “很不幸,我已经和‘健康’一词无缘了。”身姿高大的雌虫右手插兜,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左眼下睑,往下拉扯的同时吐了下舌,吊儿郎当地冲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雄虫作出鬼脸,“一个人在这呆十几年,我但凡心理健康点,早死了。”   他的左眼同样是义眼,为了恐吓身后的雄虫,在此刻闪烁起了淡淡的红芒。    第47章   “话说, 咱们俩也算同盟了吧?”红发雌虫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癫,又开始提起要求,“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或者退一步, 露个小脸也行。”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阿缇琉丝身上, 唇角勾起一个有些无赖的笑容:“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就回答你那个问题,这样很公平。”   阿缇琉丝斩钉截铁地拒绝:“等军部登陆梵王星,行动成功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啧了一声,威廉悠悠地叹了一声:“我不是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么?在这鬼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我都快忘记正常虫长什么样了。”   “对我有点信心。”阿缇琉丝没有被他的话语动摇半分, 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和佐伊联络上的?”   在被关在星舰货仓里时, 佐伊就已经和威廉成功接头,等抵达圣殿被关在净池后,他才从佐伊那里得知了这个红发雌虫就是那个潜伏二十多年的卧底。   “那小子是个不怕死的。”威廉摸了摸下巴,回忆起在货仓中发现佐伊时的情景,“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可以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 他一上星舰就不停广播我当初留在第七军团的暗号,我要是叛变了,你们俩的下场都难说。你呢,又是从哪看出诺瓦克不对劲的?以前那些摸进来的卧底, 可都觉得他是好虫,我是坏虫。”   他言至最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   认为卧底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 是这些人最天真的幻觉。   他冷眼纵容自己的部下对那些雄虫施暴,亲手沾染过无辜虫族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就算能够从尤那达斯脱身, 也会被送上法庭,因为在那一刻,他就是尤那达斯最冷血的传道士。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欺骗魔鬼。   时至今日,他早就忘记当初那个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前往尤那达斯卧底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可能是为了理想抱负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吧。   “……”   阿缇琉丝很难告诉威廉,自己前世被诺瓦克差点用光刃砍掉左臂。   前世梵王星一战,那个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阿缇琉丝手臂的传道士就是诺瓦克。(见   如果诺瓦克真如自己所言,对尤那达斯恨之入骨的话,又怎么会拼死掩护灵巫逃亡。   前世这个雌虫给阿缇琉丝追捕灵巫的行动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他完全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实力平庸,甚至在后世爬到了传道士中的最高等级——殉道者。   据威廉所知,诺瓦克以前一直都是跟随在灵巫身后的神侍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来做了传道士,却在短短一年内连升两级,直到成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苦修士。   阿缇琉丝蹙眉,隐藏在全息装置下的美丽面容浮现了短暂的苦恼,鉴于威廉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和对方的联盟本就显得十分脆弱,所以他虽然不能说实话,也不能说得太假,更要体现对对方的信任:   “他和你不一样,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虚伪的雌虫……但是你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雌虫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你身上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别人只能看到你表面上的精心伪装,但是我能看破你对光明的渴望,这次行动成功以后,和我一起回军部吧。”   半真半假的意思就是,前面是真,后面是假。   “……你当我不刷星网吗?”威廉简直被他气笑,“看来你确实很有信心,还有心情开玩笑。”   被威廉揭穿的阿缇琉丝心虚了几秒,自从上次必吃榜事件后,他就暗中提高了自己的网速,没想到前方这个雌虫的网速也是遥遥领先。   “祝你好运吧。”威廉耸了耸肩。   言归正传,他转而介绍起灵巫:“等到了灵巫的寝宫后,我会告诉神侍官你是来接受感染的。在被他们搜身时,千万不要抵抗,你没有带什么武器吧?”   “在感染的过程里,我们这些传道士和神侍官都被禁止踏入,所以寝宫忏悔室是你和灵巫唯一独处的机会。你最好能第一时间制服灵巫,否则我建议你——”   威廉的神情首次变得严肃,他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就地自裁。灵巫折磨雄虫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他可以翻遍你的精神海找出你所有的秘密,就算能扛过这些酷刑,也相当于废了。二十几年前也有雄虫像你这样潜入尤那达斯,你不会想知道他的下场的。”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寝宫,威廉也陷入了沉默。   和负责寝宫安全的神侍官沟通完毕后,他目送着阿缇琉丝的身影步入忏悔室,猜测着对方是否会像多年前那个雄虫卧底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初那个雄虫,扛下了灵巫所有酷刑,没有暴露任何一个同伴,如今这个雄虫又会怎么做呢。   独自走进忏悔室的阿缇琉丝打量着这个堆满各种奇怪器材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巨大光屏前坐姿随意的雄虫身上。   “你的等级看上去还不错。”对方放在光屏上的视线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随意道,“那么恭喜你,不用被做成炸弹了。”   这一眼,犹如寒刀刮骨。   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都会产生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灵巫抱膝蹲坐在光屏前宽大舒适的懒虫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光屏里巡游器传回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感染成功的雄虫,被关在四面透明的玻璃房里,看上去举止正常,甚至还能津津有味地看着摆在手边的书籍。   问题就是太正常了,以至于显得诡异。   “你觉得虫族的本质是什么?”背对着阿缇琉丝的灵巫,突然问了前者一个堪称哲学的问题,“是意识还是肉/体?”   灵巫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他的精神海里有我的意识,到底他是我呢,还是我是我呢,还是他和我都是我呢。”   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阿缇琉丝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感染了那么多雄虫的精神海,还能保持高度清醒的自我意识。   无疑是灵巫体内的两具神蜕在保护着他。   灵巫的自言自语停下,他像突然想起这里还有第二个虫族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突兀地笑了一下:“你也来成为我吧。”   下一刻,海啸般磅礴恢弘的精神力朝着阿缇琉丝席卷而去,裹挟着千钧之力涌入他的精神海。   所有防御在绝对的等级压制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先毁掉他的精神力本源。   再种植自己的分裂体。   最后让神侍官把他带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灵巫兴致缺缺地重复起烂熟于心的流水线程序,颇感无聊地将视线放回光屏。   然而,原本如游鱼般灵活的精神力,在进入对方精神海的刹那变得粘腻滞涩,犹如陷入泥沼般寸步难行,分裂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对方精神海的土壤上扎根,一落地就灰飞烟灭。   有点意思。   灵巫顿时对眼前的雄虫产生了空前强大的热情,他兴致勃勃地沉下心神,准备深度潜入对方的精神海。   好不容易燃起热情的灵巫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在他看来全身心用于精神海防守的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砍在后脑勺。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从几米开外瞬移过来的。   面对雌虫用精神力,面对雄虫用武力。   这是阿缇琉丝的座右铭。   在打晕灵巫的瞬间,他朝守在忏悔室外和一群神侍官大眼瞪小眼的威廉厉声高呼:“动手!”   正在往地牢奔去的佐伊和诺瓦克一路无言,直到气喘吁吁地停在地牢前。诺瓦克从佐伊手里拿回自己的眼球,用眼球打开地牢的基因锁后,他看着佐伊装模作样地在一堆疯了的雄虫里翻翻找找。   “他有什么特征,我和你一起找。”   得到“金发”的回复后,诺瓦克找遍了地牢都没找到金发的雄虫,佐伊迎着他怀疑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可能几年过去,染的头发掉色了,要不我们再从头找找?”   “够了。”诺瓦克额头青筋跳个不停,“你们真的是来找虫的么?”   地牢里的光线很昏暗,诺瓦克背对着光源而立,看着佐伊的眸色逐渐变深,他极力压抑着声音,温和地说:“警署不可能同意两只雄虫单独行动,你们肯定还有同伴。我们逃出来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其他传道士很快会把整个圣殿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你同伴的帮助,我们很难离开梵王星。”   “我忘了,”佐伊无辜看他,开始胡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来和我一起找。”   “那真是可惜了。”诺瓦克长舒一口气,慢慢走近佐伊,“这些传道士原本是给你的同伴准备的,结果只有你跟过来了。本来还想通过挖出其他卧底,回到灵巫冕下身边。”   他按向腰间脉冲枪,带着一点求知精神,很有礼貌地问道:“我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毕竟灵巫冕下说我长得很像好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走廊里浮现十几道身影,朝地牢包围了过来。   佐伊面对着十几个传道士也没露出惧怕的神情,他对诺瓦克耸了下肩:“从来都没相信过你,不过你们确定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么?光凭那些神侍官,恐怕很难从威廉手上保护下你们的灵巫冕下。”   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诺瓦克咬牙道:“那个剩下的卧底是威廉!本来还想通过你们找出他,结果你不打自招。”   他的终端突然快速震动起来,从寝宫发来的紧急求援显示着眼前这个雄虫说的都是事实,威廉突发叛变,打晕了忏悔室所有神侍官,在其他传道士的追杀下,绑架了灵巫逃往圣械所。   此刻圣殿内所有传道士的任务只有一个,全力追捕威廉,救回灵巫冕下。   “既然如此,那你也没有什么价值了。”诺瓦克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起来,手中脉冲枪的能量环已经开始汇聚。   “等一下!”眼看他要动真格,佐伊完全没想着武力抵抗,而是光速投降。他拽掉颈间的模拟装置,露出真容后对着诺瓦克俏皮眨了下眼,“神教应该和你们提过我,巴德尔神蜕的融合者,还算有点价值吧?”    第48章   急促紧张的步伐骤然停止在圣械所前, 阿缇琉丝和威廉的夺命狂奔止步于坚不可摧的合金殿门,在分析出他们的逃亡路线通向圣械所后,这道殿门便无视所有权限紧急闭合。   驾驶圣械所里的机甲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可能性, 而现在这条出路看上去也被掐断。   凭借对圣殿每一条路线的熟稔于心, 威廉背着灵巫, 带着阿缇琉丝在各种围追堵截之下一路七绕八拐,好不容易逃到圣械所,他绝不甘愿在此折戟。   “接着!”他将背上的灵巫甩给阿缇琉丝,矫健高大的身躯向后倒下的瞬间,身上所有衣物凭空落在地面, 如失去骨架的血肉倒了一地。   下一秒,狰狞庞大的泰坦甲虫嘶鸣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挣扎着六条可怖锋锐的步足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悍然撞向合金殿门。   惊雷般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殿门震颤着发出行将崩塌的低鸣,却到底扛住了这一波冲击。   泰坦甲虫背部堪称遮天蔽日的鞘翅,在无法想象的恐怖冲击力下破碎着四散崩飞,夹杂着血肉的外骨骼碎片划过阿缇琉丝的脸颊, 留下一道轻浅血痕。   瞬息的惊愕失色之后,追捕两人的传道士很快反应过来,这只雌虫依旧不死心地想要闯进圣械所,于是无数光炮如火龙般呼啸着冲向威廉, 绝大部分的火力都像密集雨点般向他倾泻而去。   阿缇琉丝接过昏迷中的灵巫,将对方挡在身前的同时,身姿灵活地辗转腾挪于枪林弹雨中, 炽热的激光擦着阿缇琉丝的肩膀飞过,他甚至能感受到激光束灼热的温度。   极近距离之下,他看得很清楚, 自毁般的冲撞和无数光炮的洗礼,已经让这只雌虫的虫甲出现结构性创伤,任凭这个卧底的意志如何坚韧,他都撑不过五分钟。   再这样下去,三次冲击之后,威廉绝对会死在这里。   短暂而彻底的深呼吸,阿缇琉丝沉下眉峰,俊美昳丽的面容顷刻变得凛冽锋利,他单手轻松抓住灵巫,鞘骨轻颤,绚烂璀璨的翅翼迫不及待地从中钻出,澄澈华美地在他身后舒展。   无尽的精神触丝布满整片天地,彼此缠绕着冲向身前的传道士,精神力在此刻被运用到极致,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悄无声息中涌向他们的精神海。   就像精神海中下了一场冰冷漆黑的雨,每一滴雨点都携带着寂灭的死意,落下之处再无生机,一片片广袤的精神海由此掀起无声无息却撼天动地的巨浪。   肉/体和灵魂都彻底凝滞,从此刻起,精神的世界由阿缇琉丝一人主宰。   这就是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攻击,瞬息之间便可扭转局势,上百名高级雌虫如琥珀中凝固于树脂中的昆虫化石,头脑浑噩、肢体凝固,轰向两人的无数光炮也就此停止。   这股磅礴无垠的精神力甚至惊动了处于昏迷中的灵巫,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地挣扎着想要醒来,被阿缇琉丝麻利地在后脑勺又补了一下。   精神力攻击无异于用大脑进行厮杀,攻击成千上百个精神海所要消耗的精神力并非是逐个简单叠加,而是指数级增长。   所以低等级雄虫甚至无法发动一次精神力攻击,所以即便强悍如灵巫,也出于保守起见,一次只感染一个雄虫。   而阿缇琉丝面对的,是几百名传道士和神侍官,他们拥有着比寻常雌虫更为复杂的精神海。   “五分钟。”目前这具还未经历过前世诸多磨砺的躯体,无法长久维持如此井喷式爆发的精神力,阿缇琉丝的大脑已经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烈疼痛,“五分钟之内,你必须撞开这扇门。”   五分钟是阿缇琉丝为自己预估的极限,然而实际上,两分钟刚过他就已经开始颤抖着流鼻血。   回应他的是来自泰坦甲虫的第二次冲撞。   属于威廉的战场撼天动地,属于阿缇琉丝的战场则寂静无声,却都是对意志的极致考验。   在这将神经都碾成粉末的厮杀对峙中,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速流逝。   响彻天地的轰鸣几乎撕裂耳膜,碰撞瞬间产生的巨大声浪几乎掀翻圣殿的穹顶,连远在圣殿的另一头,正押送着佐伊去见领袖的诺瓦克都为之侧目。   诺瓦克再次加快步伐,将这个雄虫送到领袖座下后,他将立刻前往圣械所缉拿威廉。   这一次的冲撞更为惨烈,泰坦甲虫坚硬的下颚都缺损了一半。   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力终于让庞大宏伟的殿门从中心开始碎裂坍塌,威廉再次向坍塌口撞去,随着坍塌口逐步扩大,时间也已经来到四分半。   “走!”威廉解除虫态后从满嘴的鲜血中吐出几个字,他从舌下取出两把事先藏好的密钥,丢给阿缇琉丝一把后,抓起灵巫就率先朝圣械所内飞奔而去,“去左起第三列的两台机甲。”   难以计数的精神触丝被瞬间收回,阿缇琉丝跟在威廉身后拔足狂奔,虽然这些传道士和神侍官已经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行动力,但是尤那达斯的武装力量远远不止这些。   诺瓦克和簇拥在领袖周围的殉道者们还未现身,等到他和威廉劫持着灵巫逃离圣殿,这场生存战才正式拉开序幕。   他们的任务并非拼死抵抗,而是带着灵巫和第九军团成功汇合。   正如佐伊的任务是拖住诺瓦克和领袖一样。   在漆黑的圣械所内飞速穿行,来到指定的两台机甲旁后,阿缇琉丝从威廉手中接过灵巫,身上背着个人依旧身姿灵活地钻进驾驶舱。   灵巫必须和阿缇琉丝待在一起,万一他中途醒来对威廉发动精神力攻击,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去沙虫山,那是我和军部约定好的地点。”随着机甲动力炉的运转,阿缇琉丝的心已经放下一半。   可以握于掌中的钢铁之躯,让他无惧任何险境。   两座庞然大物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飞出圣殿,极速掠向沙虫山。   命运是奇妙的回环。   时隔多年,阿缇琉丝再次回到了这个山洞,但这次他的身边却是此前素不相识的威廉。   还有灵巫。   “……你绝不会是一个无名的雄虫。”目睹了阿缇琉丝在圣械所前的一切行为,龇牙咧嘴地查看自己身上伤势的威廉,吐出这么一句话。   阿缇琉丝将球面光屏上来自威廉的通讯频道调到最小,冷淡地说:“你最少好说几句话,保存一下体力——”   “如果我的猜测准确,你的内脏应该都震碎得差不多了。”   威廉嗤笑一声,却因为牵动体内伤势而低声骂了一句十分粗鄙的脏话:“快死的时候,才要多说话提神,否则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看在我这个可怜卧底快死了的份上,尊贵的雄虫阁下就大发善心多和我说几句话吧。”   他说着“可怜”“快死了”之类的词语,眼里却闪着些冷冷的微光。   这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死去的雌虫,阿缇琉丝如是想到。   他有着一种野蛮到近乎执拗的求生欲,咬着牙倔着骨都要活下去,哪怕忍受着内脏震碎的极致痛苦,说一句话吐一口血,都要拼了命地保持清醒。   “你想知道,我之前和你提起的那个雄虫卧底是怎么死的么?”提出这个问题的威廉却并没有等阿缇琉丝回应,而是带着点迫不及待地笑着说出了答案,“他被灵巫上刑以后,被扔给我的手下,当着我们所有卧底的面,被那些畜/生玩死了。其实我当时只要出手阻拦一下,他也许就能活下来。”   “可是我连一句话都没说。有一个雌虫受不了那个场景,当场暴露,他的下场我没看,只要多看一眼,我也会变成那样。”轻声说着这些残酷过往的红发雌虫,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声音也越来越轻,似乎即将陷入意识消散的黑暗深渊,“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死了那么多人,只有我活下来了,我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你会活下来的。”沉默了许久的阿缇琉丝突然开口,他看着光屏上那张惨白的英俊面容,无比认真地说,“瓦伦丁还在等你回去。”   他没有问威廉既然那么想要活下去,为什么当初在星舰仓库里的时候,还会选择回应佐伊的信号。   他只是告诉对方,你的弟弟还在等你回去。   红发雌虫瞬间睁大了双眼,错愕问道:“你……你认识他?”   “同一个大学的学弟。”   相同的种属,类似的容貌,再加上都来自第七军团,很容易便能猜出瓦伦丁和威廉的关系。   所以前世瓦伦丁应该是追随着自己的兄长,进入了第七军团。   威廉眼里冷然的光在这刹那游离,他终于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自告奋勇地前往尤那达斯执行卧底任务。   他希望通过军功受封,然后将雌父传承下来的爵位留给弟弟。   这一点微不可查的光,曾照亮他在尤那达斯中挣扎过的无数个黑夜。   距离光明已经如此之近,他却要死在这黑暗的山洞里了么。   “咳咳……我,我快死了,我能感觉到。”即使勉力支撑,威廉依旧再次吐了一口血,从这浓稠发黑的血色中,阿缇琉丝看到一块块破碎的内脏。   这个雌虫的腹腔也被光炮轰出一个大洞,他颤抖着手,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拼命地想要将流出的内脏塞回去,却到底是徒劳无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想知道,我死在了谁的旁边。”   威廉停下手里的动作,面色灰白地抬眸看向光屏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蛋,看着对方那沉静的黑眸,他勾出一抹如同初见时恶劣张扬的笑容:“不是可怜我,而是对一名优秀卧底的肯定。”    第49章   “难以置信, 被神教盯了那么多年的雄虫,居然会主动送上门来。”坐在佐伊对面的领袖从头到脚都裹在神秘无比的黑纱之中,高耸的筒状纱帽有着宽大的帽檐, 瀑布般的轻薄黑纱倾泻而下, 令人无法窥见隐藏其后的面容, “该说你不愧是芬尼尔家族的雄虫么,一样的冒进愚昧、不知死活。”   佐伊没有被他的评价激怒,淡淡笑着说:“这般冒进愚昧的芬尼尔,却在千年前从你们手里抢走了三个选帝侯的资格。”   在塞缪尔大帝登基之前,九大选帝侯中有六名都来自神教, 只有芬尼尔、厄喀德那、尼普顿三名世俗选帝侯。   这位终结了混乱纪的雄虫大帝决不允许任何虫族踩在他的头上,于是他发动了绵延百年的屠神之战, 亲手斩下三位神教选帝侯的头颅,以三王之血巩固自己的统治。   时至今日,安提戈涅的贵族们提起那场战争仍会心有余悸,但却没有多少虫族知道,战火其实从未停止, 甚至会烧向未来,而在不久的将来,那场战争将被称为诸神黄昏。   “所以芬尼尔从此衰败。”领袖冷淡地说,“死了那么多嫡系, 也没让你们长记性。”   佐伊优雅地向他行抚胸礼,微微躬身,轻抚胸膛:“承蒙谬赞。”   被称为头狼家族的芬尼尔, 将一以贯之其冲锋陷阵、永不后退的行事风格,千年前没有改变,千年后同样如此。   领袖冷哼一声:“能够承受这么多年的神视, 你们到底是死而不僵。”   自塞缪尔大帝陨落后,芬尼尔家族承受了神教最为激烈的报复,所以后者理所当然地认为,巴德尔的融合者,必定出自芬尼尔。   只有最深重的仇恨,才能孕育最强大的力量。   祂们也并未猜错,巴德尔工程原本的最佳人选就是佐伊,在他之前的611名雄虫,不过是探路者,所有他和阿缇琉丝走过的路,都是前人用鲜血铸就的。   但是他失败了。   他败于无法承受的沉重希冀,太多人的命压在一个年仅四岁的孩童身上,他理所当然地陷入崩溃,精神力本源被巴德尔彻底吞噬殆尽,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   而在他之后,兰因大公走进了神墓。   在佐伊有限的童年记忆里,这位温柔美艳的厄喀德那族长是十分独特的存在,佐伊的雌父尚且在世时,经常会与兰因大公以及他的雌君议事。   佐伊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雄虫可笑的社会地位,但每次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到访时,仆从们从来只通报法兰克尼亚大公。   法兰克尼亚是兰因大公的封地,它并非单颗星球,而是位于帝国东部的一片星系,因此以它为封地的兰因大公在正式场合通常会被称为法兰克尼亚大公。   厄喀德那常出英雄。   兰因大公在神墓中展现出了非凡的毅力,他坚持了数月之久都未曾呼救,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功时,玛尔斯大帝探入神墓的精神触丝却发现兰因的精神力等级突然开始极速掉落。   从超α一路掉落至β和γ之间。   这是精神力本源在短时间内受到重创的表现。   兰因同样失败了。   沉重的打击笼罩在所有人心头,属于神教的时代真的要就此重返么,帝国真的没法再迎来第二个塞缪尔大帝么。   阿缇琉丝便诞生于这种绝望的时刻,他的雄父和雌父所拥有的这个种族最为登峰造极的基因,终于造就奇迹,代号巴德尔的神蜕被尚且处于襁褓之中的阿缇琉丝完美融合。   这是幸运的吗。   对于这个帝国而言,或许如此。   佐伊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记得当初年仅四岁的自己,看着被从神墓抱出的阿摩时,突然无比明悟自己此后一生的使命——为了这个奇迹,去牺牲一切。   在必要的时候,被作为炮灰。   所以他替阿缇琉丝承受了十几年的神视,来自神教的试探和针对让他面临过无数次的死亡,而在那无数个生与死的关头,流淌在他血液中的芬尼尔意志却让他无法后退。   他无法成为第二个塞缪尔大帝,却亲身投入这铸造大帝的熔炉中。   “猜猜这是什么。”领袖从侍从的手里接过一个散发着幽幽冷气的生物仓,透明的玻璃外壳让佐伊清晰地看到其中翻滚蠕动的猩红血肉。   “这块兹神血肉中蕴含的兹神意志,可以让任何直视祂的雌虫陷入狂乱,也能轻而易举地将雄虫拖入兹神梦境。”领袖冰冷的语气逐渐染上一丝狂热,“经过百年来锲而不舍的实验,我们终于成功改造了这一小块血肉中的兹神意志。”   “人无法与神作对,除非成为神迹。如果你真的融合了巴德尔,这点兹神意志就无法奈何你,但如果你是赝品,那么经过我们改造的兹神意志,将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神罚。”   随着领袖诡异的话语落下,鱼贯而入的侍从朝佐伊步步逼近。   “你就完全不担心灵巫的安危么?”佐伊见势不妙,企图拖延时间。   领袖藏在黑纱下的苍白面容笑容可掬:“也许帝国对灵巫冕下的研究,还会替我们孕育一个新的灵巫意识。”   相当一部分的苦修士前往沙虫山追捕阿缇琉丝和威廉,他们是尤那达斯武装力量的中流砥柱,往往承担着先锋军的角色,因此在围剿梵王星的各大正面战场中,第九军团压力骤减,一路高歌猛进。   “诺瓦克很快就会带着苦修士找到沙虫山。”已经半死不活的红发雌虫对眼下的局面很清楚,他远比阿缇琉丝了解那个雌虫对灵巫狂热的崇拜。   他沉默了片刻后,继续道:“我拖住他们,你带着灵巫逃出这里。”   “别傻了。”阿缇琉丝拒绝,“在他们眼里,灵巫远比你我重要。”   “实在不行,就像在圣械所那样再来一次,我吸引火力,你发动精神力攻击。”被他断然拒绝的威廉仍旧没有气馁,又提出另一个方案,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里坐以待毙。   阿缇琉丝轻捏眉心,叹了口气:“即使我能再发动上百道精神力攻击,以你目前的状态,又能吸引多久的火力,攻击目标变多时,发动精神力攻击就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了。”   威廉有些颓然地咬牙,从他体内汩汩流出的血液,让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阖起来,手上捂住的伤口逐渐变得冰冷,他摸着自己的内脏就像摸着一具陌生的尸/体。   牙关也开始打颤,他知道自己正在极速失温。   “你其实可以继续跑的。”他突然声音极其低哑地说,“那个时候,如果抛下我,不停留在这里,你可以继续往前跑的吧。为什么——”   绯红的瞳孔紧紧盯着球面光屏上的雄虫,威廉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光屏上的雄虫面色是如此平静,哪怕听到自己这些嘶哑的语言,也未曾有任何波澜。   这个雄虫想让他活下来,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帝国的卧底死去而已。   和这个卧底是谁没关系。   和这个卧底名叫威廉,拥有着一头红发和一张英俊的面容更没有关系。   他们不过相识短短几十个小时,威廉却极其精准地描摹出阿缇琉丝的性格速写。   阿缇琉丝与他对视,漆黑而美丽的双眸中有平静、悲悯和欣赏,却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柔软的情愫:“因为你同样有无数个在黑暗中独自离去的机会,却还是选择停留在光明。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既然我就在这里,那么我不会让你自己死在这里。”   姿容雪白的雄虫抬手抚上颈间锁骨链,手背筋骨因用力而轻微凸起,漆黑的链条就此被扯下,他低语到:“我以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名义起誓,你会活着离开这里,帝国的敌人绝不能带走你的性命。”   这雪色艳光带来的冲击力让威廉刹那忘记一切,黑暗逼仄的山洞、痛苦不已的伤势,甚至是不断流逝的生命都在此刻变得虚无。   混沌的大脑如遭重锤,他愕然失语。   令威廉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他不合时宜、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热爱诗歌的弟弟,曾多次念叨的那句话:   悲悯得像宇宙,美丽得像自刎。   他曾嘲笑这句夸张虚浮的诗句,却在此刻顿悟,艳色杀人原来不只是传闻,美到有如神迹就会不可避免地具有毁灭性,只有提剑自刎时的不顾一切和惊心动魄,才能形容他直面这极致艳色时,感受到的冲击张力。   阿缇琉丝的轻语将他拉回现实:   “他们来了。”   诺瓦克和其他苦修士已经找来了。   他们几乎掀翻了整座沙虫山,舰载重炮将这座山炸得遍体鳞伤,山峰被推倒,峡谷被填平,阿缇琉丝和威廉自然也无从藏身。   似乎是真正的绝境。   在这绝境之中,阿缇琉丝握紧手中的操纵杆,毫无惧色地纵身向敌人掠去,庞大的钢铁之躯是他力量的延伸,如果他坐在驾驶舱里还会心生畏惧,那么他就不是阿缇琉丝。   机翼搭载的量子炮和光能炮由精密计算的程序发出,机甲驾驶员之间的对决反倒返璞归真,由彼此手中的兵器决定。   前世专属于阿缇琉丝的利维坦,使用的兵器便是一柄巨大长镰,曾斩下无数敌人的首级。   而他现在驾驶的这座机甲手中握着的则是光刃,极致的高温让它具有可怖的杀伤力,甚至足以穿透机甲的防御部件,直接落在驾驶员身上。   灵活地游走在包围圈中,阿缇琉丝每次出手都能精准地带走敌人,他将羽量级机甲的威能发挥至极致,然而数量上的差距到底让包围圈越收越紧,阿缇琉丝和威廉可以闪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既然避无可避,阿缇琉丝选择欺身近前,掌中光刃以极其刁钻精妙的角度挥向诺瓦克,而他这一剑的代价就是放弃防御、肩部中弹,机甲的左臂彻底解构崩离。   威廉的提醒还未脱口而出,一名苦修士已经飞身劈向阿缇琉丝的后背,直冲驾驶舱而去。   此时阿缇琉丝的机甲已经失去左臂,右臂持剑砍向诺瓦克,是绝对无法回身防守的姿态。   而在那名苦修士袭至他背后时,答应要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的副官终于赶到。   属于夏盖的机甲稳稳接住那柄巨大沉重的战斧,以不可抵抗的巨力夺过后反掷向那个苦修士,将对方机甲的驾驶舱几乎砸扁。   坐在驾驶舱里的苦修士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变成了肉泥。   令阿缇琉丝意外的是,本该坐镇正面战场的谢默司竟然也出现在沙虫山,他干脆利落地斩落其余围在阿缇琉丝附近的苦修士,然后驾驶着黑红双色的机甲徐徐落在阿缇琉丝身边。   军部医疗星舰逐渐出现在沙虫山的上空,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威廉被第一时间抬上去,这个离开军部二十多年的卧底终于再次踏上帝国星舰。   他活了下来。   名为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雄虫没有骗他。    第50章   当第九军团攻进圣殿时, 领袖已经在殉道者的簇拥下带着佐伊撤退,列昂急速行军十多天才追上他们,领袖为了脱身, 将佐伊容身的维生舱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射。   列昂没有片刻犹豫, 命令部下继续追击领袖, 他则亲自掉头去救佐伊。   这就是列昂此刻出现在提丰城堡的原因。   他救下佐伊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因为哪怕他当时救的是阿缇琉丝,对方都不会对他表达谢意,但他偏偏救的是佐伊。   阿缇琉丝伯爵将金钱、权力、晋升三个选项摆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地说着十分官方的致谢, 神色却冷淡如雪,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目光自始至终看着鎏金铜雕书桌上的影像图。   那是帝国医院为佐伊治疗过程中留存的医学影像图。   列昂成功拦截维生舱时,佐伊已经全身陷入不可名状的诡异血肉之中,这块诡异蠕动着的血肉几乎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帝国医院曾尝试切下它,却发现好不容易削掉的组织已经完全呈现佐伊的DNA序列。   他们切下的是佐伊的肉。   通过断层扫描佐伊的脑部, 医生们发现这个雄虫的精神海早已一片虚无,但令人惊诧的是,大脑是佐伊全身唯一没有被古怪血肉占领的地方。   多年前吞噬佐伊精神力本源的巴德尔,对被改造过的兹神意志仍旧具有震慑性, 哪怕祂早已离开这个雄虫的身体,祂所遗留的气息依旧令后者畏惧。   这大概就是前世平定提尔星时,佐伊能够坚持到最后才陷入兹神梦境的原因。   也就是说, 此时的佐伊仍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兹神血肉吞噬殆尽的。   这就是领袖所谓的“神罚”。   为了杀死这名芬尼尔家族的雄虫,他们甚至不惜贡献出一块神蜕。   帝国医院并不知道有关神蜕的一切辛秘, 他们最终选择保守治疗,暂且假定眼前的血肉是某种肉食性真菌,在没有弄清楚这种真菌的原理之前,他们将佐伊冰冻保存,以此抑制这种真菌的生长。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哪怕是零下两百多度,这种真菌依旧表现出了某种苏醒活跃的趋势。   唯一救佐伊的方式,就是如领袖所说的那般,以神迹对抗神迹,用其他神明的躯壳驱逐霸占佐伊身体的兹神血肉。   可此时的阿缇琉丝还无法真正运用巴德尔的力量,那根救命稻草握在了灵巫手里。   至于第一具神蜕西弗,没有人知道这具神蜕的融合者是谁,第一具神蜕降临帝国的时候,神教仍致力于真正的雄虫保护,神蜕带来超越凡尘的力量,也带来神教的贪婪。   塞缪尔大帝和当时的教皇签订《瑞文戴尔和约》,约定彻底封存神蜕的力量,然而神教在后续的第二、三具神蜕降临后,撕毁协议,单方面进行各种融合神蜕的实验。   由此塞缪尔大帝发动屠神之战,以雷霆手段斩落三名神教选帝侯,曾协助塞缪尔大帝终结混乱纪的神教,至此彻底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神教夺回灵巫。   阿缇琉丝的思绪飘得很远,以至于直到列昂第二次强调自己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他才听到对方的回复。   高大冷漠的雌虫低声说什么也不需要,只是不想阿缇琉丝因为佐伊难过,所以才会救佐伊,和任何嘉奖都没有关系。   “如果你抓到领袖的话,第九军团副军长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阿缇琉丝冷淡地说,“可是你选择去救佐伊,完美的行动有了唯一致命的缺陷。我不喜欢欠人情,佐伊也是,所以尽管提出要求,芬尼尔和厄喀德那会尽全力为你实现。”   听到阿缇琉丝的话语,坐在他对面的列昂苦涩一笑:“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么。”   这次回复他的是沉默,美丽无俦的雄虫甚至懒得以眼神回复,继续蹙眉翻看着桌上的影像图。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列昂仍旧为这冷漠无比的态度而感到心脏抽痛,他还是没法适应来自阿缇琉丝的漠然,心底有个声音似乎总在说着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这个雄虫不该是这样的。   “……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能不能告诉我,当时那句话的意思。”列昂低沉而缓慢地说,“那天我去找你,你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任何隐瞒和谎言,所有梦境都是我真实梦见,但是在梦里我做得不好,所以我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梦里对阿缇琉丝如此冷漠,也不知道阿缇琉丝为什么最终离世。   他只记得每每醒来的深沉悔意与无尽痛苦,所以想在一切发生之前拼尽全力地挽救,可在梦里爱他至深的雄虫在现实中却对他避如蛇蝎,不肯给他一点靠近的机会。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未尽的话语被阿缇琉丝毫不留情地打断,“你应该知道,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今生首次在列昂面前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充满凛冽与决绝的淡漠笑容:“既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未来’的事情就此结束,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那句话是——   不要再说喜欢,不要再侮/辱这个词。   “可是我做不到。”列昂向来冷漠的双眼,终于带上几分哀求,他近乎惶恐地向这个主宰着自己情绪的雄虫哀求,企盼对方能够赐予一丝怜悯,“可是我想知道,而你也答应会尽全力为我实现。”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没有像阿缇琉斯曾期许的那样,永远冷酷地分道扬镳。   因为有一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前世这个人是阿缇琉丝,今生这个人是列昂。   而两世不同的是,前世的列昂拼命自我隐瞒对阿缇琉丝的爱意,今生的阿缇琉丝却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爱恨的远去。   他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不恨了。   曾被独自抛在冰冷黑暗的地狱,名为恨实为爱的浓烈情绪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这个冷漠如雪的雌虫被他从心里反反复复地挖出来又放进去,一颗心就此变得血肉模糊。   重活一世,他终于彻底想通,他从地狱回到这个世界绝不是为了再给谁机会,而是为了他自己所有未竟的理想抱负,是为了挽救所有会被卷入未来那场战争的虫族们。   所以他对列昂的劝告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实感,完完全全出自他最后的悲悯。   过去远不如列昂设想的那样美好。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吧。   可是这个雌虫似乎并不领情,一股脑地想扎进曾被他自己弃如敝履的过往。   阿缇琉丝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选择成全他。   列昂之所以靠近他就会做梦,无非是被巴德尔的意志影响罢了。   于是一道浓郁纯粹的精神力钻入列昂的精神海,沉重地砸向那片广袤厚实的土壤。   这是一次保留了力度的精神力攻击。   “承受过这次攻击,回去做个长梦,你自然会明白一切事情。”阿缇琉丝平静地合上关于佐伊的治疗报告,他终于第一次将视线落在那个面露痛楚的雌虫身上,“祝愿你不会后悔。”   他无法彻底掌控巴德尔的意志,所以用最为粗暴的手段触发列昂自己的记忆。   只是一场大梦罢了。   就算想起来,也不要再当真了。   因为谁都不会停留在过去。   阿缇琉丝起身走至窗边,从明亮的落地窗去俯瞰城堡中郁郁葱葱的花园,虽然已经是冬季,提丰城堡的花园却因为巨大的恒温系统而常年如春。   他听到列昂犹豫着离去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依旧古井无波地看着窗外浓郁夺目的玫瑰。   他不会再回头了。   “有什么想问的么?”他背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夏盖,垂眸去看阁楼花架上清香洁白的雪蔷薇。   巴德尔的意志不会只影响列昂一个人。   和阿缇琉丝的精神力有过深入接触的雌虫,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前世伴随他多年的雪蔷薇,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依旧美丽无暇,如同未曾经历任何的风吹雨打。   他的副官又想起来多少了呢,而在想起一切后,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副官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阿缇琉丝很罕见地产生了好奇心,这点好奇心驱使着他问出了上面那个问题。   抓紧机会问我有关巴德尔的一切吧,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   问这个实验的成功几率是多少,问怎样才能在这个实验中活下去,问那场战争到底会带走多少虫族。   “……少将,我可以,带您离开这里吗?”   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阿缇琉丝愕然转身。   在馥郁的清香中,他看到夏盖红着那双宝石般的绿眸,勉强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笑容中蕴含的无尽苦涩,让他竟然不忍深思。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对方此刻从心底流淌而出的巨大悲伤。   他的副官轻声说:“离开这里吧,少将。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一个不会再让你痛苦的地方。”    第51章   碎金般的阳光轻巧跳进落地窗, 在这个温暖的小小阁楼里,曾发生过许多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决策。   厄喀德那冷酷的继承人曾坐在那张书桌前,抬手间抹除自己的敌人。   而现在, 阿缇琉丝将决定权交给自己的副官, 夏盖知道这是他极其难得的心软。   残酷而温柔的雄虫, 将揭开过去的选择权交了出去。   向前走还是往回看,做出选择吧。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忽视副官的恳求,阿缇琉丝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现在你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你。所以, 不要把机会浪费在这个问题上。”   夏盖如前世多次那般慢慢走到他身边,握住他颤抖的手, 轻轻放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手掌下是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只要阿缇琉丝略微屈指,就能轻而易举握住这枚心脏。   是毫不设防的姿态。   阿缇琉丝没有回答他,而是轻声问道:“你想起来多少了。”   夏盖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想起来的一切全盘托出。   他的记忆缺损得厉害, 只记得前世和阿缇琉丝多年征战的军事生涯以及最后几年阿缇琉丝的精神力衰竭,有关巴德尔工程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仍旧是谜团。   他最先想起来的,是对他来说最刻骨铭心的。   是一幕幕记忆里,阿缇琉丝从意气风发到病弱不堪。   所以他急切地请求阿缇琉丝和他离开这里, 比起问清一切的原委,他更想让少将不要重蹈覆辙。   夏盖有无数问题想问,但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关于自己的死活安危。   如果向前走和往回看都会让阿缇琉丝痛苦, 那么他只想告诉阿缇琉丝,我会带你走向第三条路,只要你幸福快乐, 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   阿缇琉丝缓慢而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他微微仰头看着追随了自己两世的副官,有些无奈地说:“真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啊。”   前世,夏盖同样问了这个问题。   在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后,他同样对阿缇琉丝说:只要您对我点头,我立刻带您离开这里。   那时的夏盖近乎绝望地对自己的主人如此哀求到。   他之所以绝望,不是因为他无法带走阿缇琉丝。只要阿缇琉丝点头,这个帝国就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如同多年前阿缇琉丝想让他杀谁,这个帝国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一样。   他绝望是因为他比谁都知道,阿缇琉丝不会点头的。   明明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阿缇琉丝却永远不会去做。   他的主人,永远不会抛下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那时被雪蔷薇包围着的阿缇琉丝,看着俯身哀求自己的副官,微笑着抚摸夏盖的绿眸,美丽病弱的雄虫对副官说:如果我放弃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阿缇琉丝是被无数饱含着希冀的人们,用刻满伤痕、淌满鲜血的双手托举起来的神迹,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么这个国家将再也没有人可以对抗神教。   其实除了夏盖,前世很多人都对他说过:离开这里吧。   不是只有夏盖爱他逾过一切,不是只有夏盖在意他快乐与否,可这些人同样被他坚定拒绝——   牺牲了那么多虫族,流了那么多的血泪,这最后一剑无论如何都要挥出。   “这个问题,我曾经回答过你了。”从回忆里抽身,阿缇琉丝平静地说,“所以换一个问题吧。”   有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夏盖已经知道阿缇琉丝曾经的回答是什么,如今的回答又是什么。   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的巨蛇意志和勇士之心。   夏盖是阿缇琉丝最锋利的剑刃,如果这是主人的意愿,那么他会接受。   他依旧痛苦,却绝不会再在阿缇琉丝面前流露,他绝不能让已经处于痛苦之中的主人反过来安慰他。   少将应该一如既往的残酷温柔,也应该始终一往无前,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绊。   谁在爱,谁就应该和他所爱之人分担命运。   阿缇琉丝爱这个世界,所以他要分担和神教斗争的命运;夏盖爱他的主人,所以他要去成为阿缇琉丝最能依仗的利刃。   这一刻,夏盖告诉自己要去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为阿缇琉丝扫除一切障碍,强到不让任何人能伤害阿缇琉丝。   他想问阿缇琉丝,那簇龙牙最后有没有发挥作用,但却隐隐感觉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夏盖不想再勾起阿缇琉丝伤心的回忆,所以他换了个问题:“……我还能为你的实验做什么?”   他生硬地改掉差点脱口而出的“少将”,却也不想称呼阿缇琉丝为“您”。   不愿再像前世般只能旁观,他不会再仅以忠诚的部下自居。   这个问题让阿缇琉丝很满意,他轻笑着撷下一朵馥郁洁白的花,抬手插在夏盖胸前的金属编花中,整肃的军装由此染上清香。   欣赏了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恶趣味,阿缇琉丝凝视着那双绿眸:“去变得更强,去成为我最强大的——”   最强大的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突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精准的词汇形容夏盖对于自己的意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见证。   夏盖是他所有荣誉时刻的见证,也目睹伊德瑞迩营阵亡后他最失态的时刻。   前后两世,那双绿眸都始终看着他,让他无法抑制地有过片刻的动容与慌乱。   透明的玻璃墙两侧分别站着神明遗留在世间的三具躯壳。   灵巫百无聊赖地坐在玻璃墙内侧,对任何审讯都懒得开口,直到阿缇琉丝亲自前往。   特质的玻璃墙可以阻断精神力,这是首都军事监狱为了收容灵巫,连夜为他量身打造的牢房。   军事监狱的狱长对阿缇琉丝说到,灵巫自从醒来就一直沉默地坐在地上,任何人和他说话都得不到反馈,又因为他是个雄虫,上刑审讯怕他扛不住。   阿缇琉丝之所以来见这个战犯,是为了佐伊。   现在唯一能救佐伊的虫族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满手鲜血的雄虫。   坐在玻璃墙后的灵巫看到阿缇琉丝,眼神跳动了一下,他太久没活动,艰难地爬起身,踉跄着走到离阿缇琉丝更近的地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后者。   他的眼神不含任何具有阵营性的情感。   没有憎恨、厌恶,甚至没有恐惧,哪怕他知道正是眼前这个美丽的雄虫,亲手抓获了自己。   灵巫的眼神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天真孩童,充满好奇心地打量着令自己感兴趣的某种昆虫。   好奇、探究、惊喜。   阿缇琉丝甚至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喜悦。   “你是我的同类。”灵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我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你可以抵挡我的感染,因为你也是——”   还未等阿缇琉丝开口,灵巫就自顾自说起了同类这样的话。   这是阿缇琉丝今天第二次感到愕然。   “我需要你去救一个人。”他收起所有情绪,冷淡地打断灵巫,“除了放你回神教,任何条件你都可以提。”   “回神教?”灵巫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回神教?我在这里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他狂热地看着阿缇琉丝,继续说道:“你需要我帮你救谁?救谁都不是问题,只要我可以做到。但是你必须让我再进你的精神海好好看一看,你好像和我不一样——”   被关在军事监狱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苦思冥想为什么当初那个雄虫可以抵挡自己的感染,直到再次亲眼看到阿缇琉丝,一个始终被他忽略的答案浮上心头。   因为阿缇琉丝也是神蜕融合者。   非常简单的答案。   每一具神蜕都有独特的力量,切丝忒的力量是“分裂”,内尔伽勒的力量是“感染”,那么眼前这个雄虫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灵巫急切地想知道。   神教找了这么多年的第四具神蜕就在这个雄虫身上,他却完全没想过给神教通风报信。   他根本不在乎。   不论是神教和帝国的斗争,还是尤那达斯被围剿歼灭,他都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只要活得舒服,在哪活着都一样,谁能控制他,他就听谁的。   武器是没有情感的,它不会去思考掌握自己的一方究竟是邪恶还是正义,它也不在意自己会杀死多少人。   不论是多么厚重的鲜血、多么深沉的绝望,它都不在乎。   唯一能调动灵巫情绪的,就是对精神力的研究,毕竟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赖以吃饭的家伙。   即使被帝国俘获,他也一点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帝国舍不得杀他,他知道帝国有太多想要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   哪怕是和魔鬼做交易,阿缇琉丝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佐伊已经没法再等下去。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灵巫的要求。    第52章   “原来是那块兹神血肉。”灵巫看着被推进玻璃监狱中的佐伊, “我是最后一个改造它的人,这东西拿出来就说明领袖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他难得起了好奇心:“这个雄虫是谁?很久没看到领袖这么想弄死一个虫了。”   典狱长敲了敲玻璃墙,警告道:“他是谁不重要, 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   灵巫完全不搭理他, 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只是执拗地看着阿缇琉丝。   在这个雄虫的认知里,只有同样融合了神蜕的阿缇琉丝可以勉强被他归为同类。   阿缇琉丝的目光落在已经面目全非的佐伊身上,轻飘飘地说:“他是你们的宿敌,曾经也差点是你的同类。”   灵巫了然。   原来是融合神蜕的失败品。   那他从小到大可见过太多了,尤那达斯和神教里到处是这样的雄虫。   这个雄虫被兹神血肉侵染得很严重, 出于稳妥起见,灵巫难得放出了自己的翅翼, 调动精神触丝向躺在维生舱里的佐伊簇拥而去。   灵巫的翅翼漆黑到仿佛能够吸收一切光线,如同两个深邃无比的黑洞在他身后展开。   在场所有虫族中,只有阿缇琉丝能看到那活跃无比的漆黑触丝,跳动着落在佐伊身上,所过之处, 所有模糊斑驳的血肉都如灰烬被一口气吹开般脱落而下,在脱离佐伊身体的瞬间就烟消云散。   阿缇琉丝蹙着的眉头逐渐松开。   灵巫没有耍小心思。   所有血肉脱落后,佐伊被第一时间送回帝国医院,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但他身上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各种伤势仍旧需要细致处理。   “现在,应该是你和我的时间了。”灵巫紧紧盯着阿缇琉丝,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热切。   阿缇琉丝不顾周围虫族的阻拦, 悠悠走向玻璃墙的另一侧。   没有任何可畏惧的。   他既然能把灵巫关进这个监狱,就有信心全身而退。   随着阿缇琉丝一步步走向灵巫,他背后璀璨澄澈的翅翼也从鞘骨中逐渐释放出来。   在他进入玻璃墙这侧的瞬间, 来自灵巫的精神力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他的精神海,在这片宽广深沉的空间内四处打量游窜,然后猛地钻向悬挂于精神海中央的精神力本源。   不出意料,下场是被狠狠弹开。   阿缇琉丝冷眼看着灵巫精神力化成的小人摔得七荤八素:“我答应你的条件里,似乎不包括接受你的感染。”   被拆穿的灵巫也不心虚,他偷偷将自己的意识融入了这个分裂体,贼心不死地再次尝试着感染阿缇琉丝。   这一系列举动被阿缇琉丝挑破后,灵巫装憨笑了几下,接着又是一个俯冲飞向对方的精神力本源。   不耐烦地皱眉,阿缇琉丝正想把他踢出去,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本源在他锲而不舍的“感染”中,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轻蹙的眉头再度松开,阿缇琉丝心头浮现一抹不可置信。   非常具有戏剧性。   来自其他神蜕的力量让巴德尔感受到了威胁,这个在阿缇琉丝体内沉睡了多年的神明,似乎是察觉到了挑衅,竟然露出一丝苏醒的迹象。   灵巫尚未意识到大难临头,他察觉到这片空间内的震荡,还以为是自己的感染终于生效,喜形于色地露出邪恶笑容,加大马力撞向阿缇琉丝璀璨生辉的精神力本源。   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没有被弹开。   而是被骤然变大的本源猝然吞噬。   携带着灵巫意识的分裂体,被巴德尔吞了。   整个过程快到阿缇琉丝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关键时刻是灵巫体内的切丝忒迅速出手,切断了这一缕意识。   他见鬼般地睁眼,惊惧不已地望向阿缇琉丝。   如果不是切丝忒,他的意识将被永远困在阿缇琉丝的精神海里。   那是强大到可怖窒息的力量,他终于确信第四具神蜕就在眼前这个雄虫的体内,而刚刚吞噬分裂体的行为,也完全是神蜕被刺激后自主做出的。   被他畏惧看着的阿缇琉丝,正凝神感受着体内精神力本源的变化。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神明伟力。   非常明显的“饱腹感”。   所以,巴德尔免疫之力的本质很有可能就是吞噬。   前世他的分裂体之所以能让雌虫免疫精神力攻击,是因为分裂体将那些精神力尽数吞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佐伊会在神墓中失去精神力本源,因为他没能成功融合巴德尔,所以本源被后者吞噬。   阿缇琉丝的双眸逐渐发亮,要证实这个猜测其实很简单。   眼前就摆着现成的实验道具。   灵巫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将灵巫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后,阿缇琉丝发现对方体内两具神蜕的力量并不均衡。   这个发现也被半死不活的灵巫亲口承认:“切丝忒和内尔伽勒被分成三份,分别由三个雄虫融合,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我掌握了完整的切丝忒和三分之一的内尔伽勒,剩下两个雄虫都没有我强。”   单从数量而言,融合了两具神蜕的灵巫原本应该比阿缇琉丝更强,但是巴德尔的吞噬之力正好克制残缺的内尔伽勒。   他继续说道:“更多的我不能再告诉你,除非你能保证帝国不把我送上最高法庭。我在神教留下了无数分裂体,就算我死了,神教也可以依靠那些分裂体感染其他雄虫。所以比起杀了我,继续研究我,才对你们更有价值。”   灵巫不关心各种势力间的博弈,但他很聪明,连神迹都能研究明白的脑子,怎么可能弄不明白凡尘斗争。   他很清楚,比起营救自己,神教的首要选项更可能是杀了自己。   帝国反而成了他最能抓住的保护伞。   他看着自己身前双眸发亮的阿缇琉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慢慢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让我活下去吧,我会对你有价值的。”   谁能控制他,他就听谁的。   帝国最高军事监狱位于安提戈涅的地下,自从建立以来,没有任何一名囚犯从中成功越狱过,进入这里就等于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些囚犯的头顶就踩着帝国最精锐的九大军团。   从地底出来后,重新站在日光之下,阿缇琉丝不免恍惚了一瞬,最高军事监狱修建在地底,除了防止越狱以外,还是为了从精神层面摧毁这些囚犯。   永恒的黑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即便他们再穷凶极恶。   阿缇琉丝已经从灵巫嘴里挖出第二个融合了内尔伽勒的雄虫是谁。   但是剩下的最后一个雄虫,灵巫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出来。   这最后一个雄虫的身份,相当重要,以至于灵巫都心生忌惮。   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他可以慢慢挖掘,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长期持有对灵巫的控制权。   他要从雄保会、神教和军部三方势力手中夺走这个战犯。   这些人不能像前世一样,直接让夏盖都杀了。   想想都头疼。   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阿缇琉丝不愿这么快就将一切对兰因大公和玛尔斯大帝全盘托出。   这次阿缇琉丝不会再对长辈们言听计从,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担子落在他身上,那么如何挑起也应该由他说了算。   并非幼稚任性的赌气,而是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决心。   身旁将他送至地面的典狱长再次表现出对厄喀德那的敬畏,他向这位厄喀德那继承人保证,一旦总参谋部提审灵巫,他会第一时间通知阿缇琉丝。   典狱长隶属警署,职级位同少将,但他面对军衔不过是少尉的阿缇琉丝时,却显得恭敬无比。   让这个出身一流贵族的雌虫敬畏的,并非阿缇琉丝,而是其身后的厄喀德那家族。   “我记得阿南刻应该有一个和我同龄的雄虫?”阿缇琉丝轻轻按了下自己的额角,尝试回忆起更多关于这个家族的信息,“回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宪兵团参谋部看看,我可以帮他写封推荐信。”   阿南刻,命数之神。   这个以神祇为名的家族,也许可以成为他刺破命数的长矛。   今天的颇多收获让阿缇琉丝心情不错,他对典狱长开了个玩笑:“宪兵团里个个都是帝国栋梁,在其中解决终身大事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他虽是开玩笑,前半句话倒是真的。   宪兵团象征着首都星军事面貌,进入其中的雌虫几乎全都出身贵族,除了体能要高,相貌身材也都是万里挑一的。   宪兵团从赫德卫兵分流演化而来,后者是历任大帝的亲兵,绝对忠诚的君王骑士。   他们在帝国有着极为悠长的历史,在寂灭之灾发生以前,大帝基本由雄虫担任,所以赫德卫兵不仅意味着王宫的安保力量,还意味着有极大机会爬上大帝的床榻,一吻芳泽,成为大帝的情人。   当然,如果是雌虫大帝,那么同样身为雌虫的赫德卫兵就是单纯的骑士。   所以成为赫德卫兵曾被不少贵族雌虫视为最高荣耀。   阿南刻家族的典狱长闻言笑道:“那我不争气的虫崽,就拜托阿缇琉丝伯爵了。”   摆手阻拦对方想将自己送上飞行器的举动,阿缇琉丝悠然坐在后排富有光泽的皮质沙发上,对典狱长意味深长地笑道:“下注,就要下在年轻一辈的身上,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    第53章   安提戈涅的冬季一向寒冷而漫长, 阿缇琉丝甚至没有参与歼灭尤那达斯的表彰会,就已经动身启程前往伊斯墨涅。   伊斯墨涅位于首都星的另一侧,此刻正是温暖明媚的时候, 它虽然不是首都星的中心城, 但也是赫赫有名的星际城市。   让这个城市拥有足以媲美安提戈涅地位的原因, 是芬尼尔家族的眷属曾经在此聚族而居。   随着塞缪尔大帝的陨落,芬尼尔逐渐衰落后,其眷属也跟随厄喀德那家族迁徙至安提戈涅,如今只剩一些产业还遗留在伊斯墨涅。   阿缇琉丝离开前,还记得去帝国医院看望佐伊。   佐伊躺在治疗仓里, 全身包裹着防止感染的生物膜,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他急促地示意阿缇琉丝靠近, 手里好像紧紧握着什么。   虽然明知道他要作怪,阿缇琉丝还是叹了口气,凑近治疗仓,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看他靠过来,佐伊艰难地将包成粽子的手伸到治疗仓的玻璃窗面前, 然后缓缓摊开手掌。   朝阿缇琉丝比了个大拇指。   佐伊的嘴巴被紧紧裹住,做了口型阿缇琉丝也看不到,所以他只是在心里轻声说:你做得很好。   被关在圣殿净池时,他原以为阿缇琉丝不会赞成自己涉险, 但好友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然后说一定会安全地把他带回首都星,所以放心地去做吧。   和以前相比, 确实有了变化。   以前的阿缇琉丝总想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而现在的阿缇琉丝已经初步具备君主的品质。   依旧温柔强大,但却敢于残忍。   在与神明的残酷斗争中, 如果只是温柔的话,可能会死的。   所以作为阿缇琉丝的好友,他为对方的改变感到由衷的喜悦。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佐伊内心的诸多想法,看到对方竖起的大拇指,他打趣道:“躺了两个星期,里面的虫不会换了一个吧。”   治疗仓并不是完全密封的,所以佐伊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闻言,佐伊艰难地伸出中指。   安提戈涅的贵族向来有冬日度假的传统习俗,谢默司也正是以这个名义邀请阿缇琉丝同游。   他将地点的选择权交给了阿缇琉丝。   小雄虫选择了伊斯墨涅,直到很久以后,谢默司才知道此刻阿缇琉丝选择这个地点的用意。   阿缇琉丝在动身之前,将夏盖丢到了帝国东部边境,战场永远是磨砺士兵的最好去处。   除此之外,前世东部星系是诸神黄昏中最先沦陷的,他总觉得其中有猫腻,干脆就把夏盖派过去打探情况。   副官依依不舍地离开之前,问阿缇琉丝,什么时候能回到他身边。   阿缇琉丝则好笑地反问:还没去就想着回来了?   不会太久的。   等从伊斯墨涅回来,他会亲自去东部星系,拜访第二个融合了内尔伽勒的雄虫。   在得知阿缇琉丝的度假地点是伊斯墨涅后,夏盖建议他带上花园里那只名为荆棘的三头犬,忠诚的副官若无其事地说:   伊斯墨涅的狩猎赛马活动闻名帝国,上尉要玩就玩得开心点,全帝国不会再有比三头犬更出色的猎犬了。   阿缇琉丝挑眉打量了他片刻,随后轻笑着接受了这个提议。   然而副官的小心思其实不止于此。   他希望主人能够在看到那双绿眸的时候想起自己。   也希望这只已经和自己日渐熟稔的三头犬,能够替他拦住某些不怀好意的雌虫。   护主、排外、凶戾。   是狗的三大美德。   也是夏盖的三大美德。   一进入伊斯墨涅,谢默司就以“当在伊斯墨涅时,要做伊斯墨涅的虫族所做的事情”为由,哄着阿缇琉丝换上了当地特色服饰。   这种服饰仅由一块长方形的丝织物组成,不经任何裁剪,两次折叠后即可形成一条长裙,需要在腰部和双肩固定别针。   宽大修长的手掌抵在劲瘦的腰肢上,顺着脊背那条分明的沟壑往上游走,最终停留在舒展的双肩,轻巧地扣下别针。   谢默司落在阿缇琉丝肩背的双手,与这个雄虫有十分明显的肤色差。   像掉落在雪堆里的蜜蜡,也像融入牛奶的蜂蜜。   阿缇琉丝微微侧头,回眸看向自己身后的雌虫,反手捉住对方的手掌:“好了。”   垂坠感极强的丝绸形成优美的垂褶,走动时右侧衣摆微微敞开,阿缇琉丝总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雌虫的服饰配有同样宽松的长裤,雄虫的服饰却仅有这条长裙,因为在伊斯墨涅的传统中,雄虫的躯体被认为是至纯至美的,而裸/露是对美的最高致敬。   在阿缇琉丝的坚持下,他保留了现代文明最伟大的发明——内裤。   这种名为“拉顿”的长裙之下,本不该保留任何衣物。   阿缇琉丝身上的拉顿由雪白、松绿、金黄三种色彩构成,越发衬得他美得具有神性,而随着他的走动,修长笔直的双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   相比之下,谢默司身上的拉顿则是十分简洁的全白。   在几天前邀请阿缇琉丝同游,还未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时,他就将体能训练翻倍,务必使自己的躯体处于巅峰状态之下,体脂率必须维持在一个美观的水平内。   所以哪怕披着最能勾勒肌肉线条的丝绸,这具强大的躯体也看不出任何缺陷,呈现出一种无可指摘的完美状态。   在为阿缇琉丝扣上腰部的别针时,他就发现小雄虫的腰部多了丝柔韧的手感,捏上去多了一点脂肪的柔软。像冬日里坚果吃多了的小松鼠,油光水滑的茂密皮毛下软嘟嘟的。   这点柔软的手感让谢默司爱不释手。   并非出于狎昵的情欲,而是怜爱到极致舍不得从掌中放下。   看着阿缇琉丝侧身回眸时弯弯的长睫,他在心里轻叹了一下,无数次克制住俯身亲吻的欲/望。   慢慢来,不着急。   伊斯墨涅并非贵族们通常会选择的度假地点,这里的虫族崇尚勇武好斗,最出名的娱乐活动也是狩猎、赛马和击剑,而非晚宴舞会。   所以当他得知阿缇琉丝选择这里作为度假地点时,难免小小诧异了一下,紧接着就让莱夫准备各项事宜。   他当然不会带莱夫来,只是顺便让莱夫清查一下尼普顿家族在伊斯墨涅的产业,从中选了一处宝石矿脉作为送给阿缇琉丝晋升的贺礼。   凯旋的小雄虫应该得到漂漂亮亮的嘉奖。   无足轻重的宝石而已,如果阿缇琉丝能为此情绪波动一瞬,就是值得的。   而谢默司选择宝石矿脉的原因也很简单——漂亮好看。   尼普顿的雌虫骨子里都带点直雌主义,比起阿缇琉丝的雌父罗萨蒂亚元帅,谢默司已经算新时代雌虫,这点直雌主义只会隐晦体现在他偶尔显露出的强势。   当然,罗萨蒂亚元帅的直雌主义已经被兰因大公彻底治得服服帖帖。   兰因收拾罗萨蒂亚的逸事,几十年前曾在帝国传得沸沸扬扬,被各大贵族引以为戒,一定要避免两个性格同样强势的虫族联姻。   谢默司将父辈的教训引为前车之鉴,时刻谨记眼前的小雄虫不仅是可以被他放在掌中的小王子,也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大贵族。   所以他会支持阿缇琉丝孤身前往梵王星,因为尊重,也因为自信。   尊重阿缇琉丝的决定,同时自信能为他兜底。   莱夫为上级挑选的庄园也很有伊斯墨涅的风格,室内装修优美舒展,简洁而不失层次感,大面积的乳白与天蓝色调让居住其中的虫族仿佛置身海洋,整体呈现着清新自然的风格。   庄园外则罗列着典型的石柱,如一架巨大美丽的竖琴。   阿缇琉丝正慵懒地靠坐在飘窗上,在他面前摆着一盘木雕黑白棋,他颇有兴致地自娱自乐,谢默司则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处理着需要他最终审批的各项军务。   他有时会从光屏上抬眼,确认阿缇琉丝没有处于无聊的状态中,然后继续埋首工作。   小雄虫自弈了一会后就失去了对这种古老棋盘的兴趣,他转而可有可无地打量起室内,最终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因为放松了表情管理,谢默司此刻的神情更接近他的真实性格。   漠然、随意。   无法用冷漠去形容,而是万事都不挂心的淡漠。   他姿态随意舒展地坐在沙发上,长腿自然分开,优越的身高和腿长,使得他的膝盖高出沙发不少。   极其优秀的眉眼比例让他看上去像行走的雕像,不需要任何精心投射的光影,任何随意的举止都能让他的面容和躯体呈现出完美的线条。   简而言之,是不挑角度的英俊优雅。   但他小臂上时常凸起的青筋、几乎时刻处于发力状态的腰腹、宽阔结实的肩背,又让他显出一种强烈的力量感。   是极具矛盾感的优雅暴徒。   仅需一眼,便可断定,这是一个极其强大的高等级雌虫。   本该存在感强烈的雌虫,因他的气质带有习惯性的藏锋敛锷,所以刻意收敛时,所有暴烈的压迫感都被藏在低调温和的假面之下。   阿缇琉丝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的瞬间,始终不动神色留意着他的谢默司就已经察觉到,所以谢默司脸上暴露本性的神情只存在片刻,下一秒就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凝视。   “无聊了?”谢默司摘下高挺鼻梁上的平光镜,那点少见的斯文感也随之褪去,他坐到阿缇琉丝身边,亲昵地刮了下对方的鼻尖。   感受到一点凉意,谢默司蹙眉为他披上一条色彩斑斓的编织毯。   被他刮了下鼻子的阿缇琉丝诧异抬眸看他,抬手就要锤过去。   却被理所当然地握住手腕,然后靠近贴贴。   谢默司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下阿缇琉丝的,气息交融间,他没有再度靠近,维持着这个亲昵暧昧却不突破界限的距离,沉浸在小雄虫清浅的香气中。   而他身上冷冽粗粝的香水味也再次入侵阿缇琉丝的领地。   小雄虫似乎有些愕然,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挣脱,而是微微仰头瞪着他。   像一只被强硬抓来顺毛的貌美猫猫,错愕地看着胆敢冒犯自己的铲屎官,漂亮柔顺的毛毛微微炸开,爪子都从肉垫里伸出来,却被万恶的铲屎官捏着粉嫩的肉垫比了个耶。   谢默司抬手轻柔按在对方柔软饱满的唇瓣上,摩挲着指腹下柔嫩的皮肤,动作温柔无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霸道。   像荒原上长满月下香,深渊般冷淡死寂的心脏,只有在阿缇琉丝身边才会蓬勃跳动。   他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自己栽了,并且彻彻底底。    第54章   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没能在阿缇琉丝的嘴唇上停留更久, 仅仅十几秒过去,美丽的年轻雄虫就已经回过神。   阿缇琉丝从安提戈涅带来的三头犬,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了一切, 它一边从喉中发出低沉的吠叫, 一边焦急地从屋外花园飞奔而入。   有着绿色眼眸的猎犬身形矫健, 飞奔时四肢都几乎离地,全身线条流畅优美,片刻便已经飞至阿缇琉丝脚边,警惕地盯着谢默司,跃跃欲试地想要扑上去。   谢默司被推开时, 心中不免惋惜了一秒,下一刻便看向趴在地上的三头犬。   很平静的目光。   三头犬脊背上光滑水亮的毛发立刻全部炸起, 尾巴也开始不安地摆动,却依旧对谢默司龇着雪亮尖锐的獠牙,试图进行恐吓威慑。   将爱犬的反应尽收眼底,阿缇琉丝轻笑着撸了一把狗头,语气平淡道:“不许吓它。”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撑腰, 三头犬的尾巴摇得飞快,砰砰有力地敲打在飘窗石台上。   谢默司无辜地对他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很老实。   嗤笑了一声,阿缇琉丝从铺着细腻毛毯的飘窗上起身, 当看到三头犬碧绿的眼眸时,他几乎是立刻想起被自己丢到东部星系的副官。   帝国东部常年处于战火,风雨飘摇的前线既是最危险的地方, 也是最容易铸就英雄的地方,所以在那好好磨砺吧。   正在伊斯墨涅度假的雄虫军官,毫无心理负担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起泡酒, 悠闲地刷起当地最近举办的娱乐活动。   虽然已经迁离伊斯墨涅多年,这里最大的赛马场依旧属于芬尼尔家族,每年的利润相当可观。   除了赛马,这里的击剑表演也让阿缇琉丝很感兴趣。   这是一个全民尚武的城市,也是全帝国唯一一个没有教堂的城市。   这里只有塞缪尔大帝的雕像。   没有对神明的崇拜,只有对伟人的敬仰。   几百年前这位大帝发动屠神之战时,伊斯墨涅作为守卫帝国心脏的隘要关口,曾创下三百赫德卫兵死守伊斯墨涅数月的壮举,为其他选帝侯支援安提戈涅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这三百赫德卫兵的对手,是整整三万神教选帝侯亲兵。   塞缪尔大帝的第一任赫德卫兵长就是死在伊斯墨涅之战中。   这位卫兵长从大帝尚且是王储时,便陪伴在他的身边,甚至为大帝留下了一名雄虫幼崽。   虽然他仅仅是塞缪尔大帝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但冷酷的大帝终究顾念了一点旧情,在他死后第二天,将他的弟弟升为新的赫德卫兵长。   卫兵长出身波吕斐斯,这个家族日后被塞缪尔大帝抬为世俗选帝侯之一。   据说这个闻名于全帝国的勇士,死前曾留下一段被奉为圭臬的话:   我不期待忠诚。残忍是美人的天性、习惯和宗教。   优秀的君王以权力回报效忠。   至于其他比权力财富都更为奢侈的东西,恐怕在塞缪尔大帝漫长的一生中,都没有一个雌虫得到过。   阿缇琉丝难得长吁短叹了一下,站在他旁边冲咖啡的谢默司却是忍不住闷笑着又想靠上来。   从庄园的角度,只要稍微朝外远望,就可以窥见那座屹立在城市中心的巨大雕像。   骑着骏马、英姿勃发的塞缪尔大帝。   所以谢默司只要略微思索,就知道阿缇琉丝看向窗外后,在想什么。   “我不期待忠诚。残忍是美人的天性、习惯和宗教。”他一边轻声说出这句著名的话,一边自然地俯身整理了一下阿缇琉丝领口的褶皱,使其更加美观。   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   阿缇琉丝并不抗拒这种带有服务性质的亲密举动,但会下意识躲避出于其他目的的亲密举动。   果然是被服侍惯了的小王子。   但是谁让小王子周围的雌虫都乐意服侍他呢。   亲昵而温柔地在心里蛐蛐了一句,谢默司的好心情持续到想起某个绿眼雌虫之前。   啧。   他这才想起阿摩带来的那条狗也是绿眼睛。   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就如同和雄主一起出门游玩,结果雄主非要带着雌侍的崽,而为了避免雄主累到,身为雌君只能捏着鼻子照顾和雌侍长得很像的崽。   谢默司认真考虑了一下把莱夫叫过来遛狗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三头犬过于认主,除了阿缇琉丝,恐怕没人遛得了它。   听到谢默司这句话,阿缇琉丝轻啜了一口金黄的酒液,笑着叹息道:“向君主寻求忠诚,本身就是很可笑的行为。用美人形容塞缪尔大帝,而非将其看做君主,卫兵长还是没走出自己的圈。”   “具体是指?”闻言,谢默司正在给咖啡拉花的修长手指停顿了一瞬,若无其事地问。   阿缇琉丝的视线终于回到这个高大的雌虫身上,他放下手中的高脚杯,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他始终把塞缪尔大帝当做多年前需要他扶持的势弱王储,而未意识到后者早已是比他还要强势的君主,甚至一句话就能决定他家族的荣辱。”   他看着那朵盛开在谢默司杯中的郁金香,怜悯地说:“他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君主呢?”   剑指神明的君主,又怎么会停留在任何一个雌虫身边。   漫长的帝王生涯中,塞缪尔或许仍留存着人性的温存,但这点温存绝不会属于爱情,只会留给他自己。   心中猝不及防的触动被谢默司顷刻收起,他带着一点玩味地、意味不明地说:“幸而我不是卫兵长,你也不是——”   “不是什么?”阿缇琉丝挑眉看他,轻轻露出一点笑意,刹那容光绝艳。   这一刻,俊美悲悯的雄虫,再次露出他大贵族的一面。   美丽、柔和、漫不经心。   谢默司却是笑着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塞缪尔大帝并非寿终正寝,而是死于刺杀。   任何悲剧的结局,他都不愿套在阿摩身上,哪怕只是一种否定性的假设。   此时的谢默司还不知道,很快他就会想起,这个令自己怜惜到不愿将任何悲剧假想在他身上的雄虫,曾经历过怎样的地狱,而自己又是如何亲眼目睹悲剧的发生。   他轻巧地转移话题,邀请阿缇琉丝在傍晚之际外出散心。   被他邀请的青年正低头看着终端上的讯息。   这条讯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雌虫。   是威廉。   他已经脱离危险,生龙活虎地回到第七军团报到,二十多年的卧底生涯,述职报告有的写了。   这是阿缇琉丝的第一反应。   他漫不经心地往下划去,匆匆浏览了一遍。   大致内容是交代尤那达斯一些核心成员的处置下场。   原来诺瓦克没说谎,他全家确实都被尤那达斯杀了。   但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威廉用的词是“欣喜若狂”。   啧,神经病。   传道士基本都被枪决,而被他们劫掠的雄虫虽然已经被救出,情况却依旧不妙,需要接受长久的心理矫治。   这则讯息的最后,是一个意味不明的问题。   拥有着一头红发的雌虫问他,会不会有一天喜欢上红色。   阿缇琉丝没去纠结威廉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的,及至划到最后,他静静看着这个问题,脑海里闪过漆黑山洞中,濒临死亡的雌虫挣扎求生的面容。   他平静地删掉了这条讯息,没有回复。   这个雌虫爱上了注定握不住的月辉。   虽然已经是傍晚,伊斯墨涅的街道却依旧很热闹,这里一年一度的胜利日即将到来,随处可见已经挂上鲜红旗帜的路灯。   胜利日是为了纪念伊斯墨涅之战中的英灵。   这个节日的基调却并非悲伤而是狂欢,这里的虫族将胜利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为了最终的胜利,尽情地载歌载舞、欢笑畅饮吧,因为所有的牺牲都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虽然是明媚的春日,习习晚风吹来依旧有着些许凉意,谢默司有意走在风吹来的那侧,高大的身躯挡住凉风,他微微低头温柔地去看身旁之人。   走出庄园后,两人就换上了平常装束。   阿缇琉丝穿着休闲的夹克,里面随意搭了件淡蓝衬衫,极富垂坠感的长裤勾出优越腰线,越发显得身高腿长、年轻貌美。   谢默司则维持着一贯整肃的穿衣风格,内心随意淡漠到极致的雌虫,在衣着方面却意外地严谨讲究。   剪裁合体的西装风衣展现出完美的肩背线条,衬衫扣到不影响美观的最后一颗,马甲西裤穿得一丝不苟,露肤度比阿缇琉丝还低。   一米九几的身高,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就是那双长腿。   阿缇琉丝的目光被广场上一种古老的游戏所吸引,这是一种骰子竞技游戏,月桂广场上已经围满了结伴的虫族。   简单来说,一人扔骰子选对手,另一人挑战,规定时间内赢下六轮就可以取得冠军,带走奖品。   奖品称不上多么值钱,却很有纪念意义。   是一枚猛兽牙齿雕刻的小小盾牌,只有拇指大小,工艺也很粗糙,仅能大致看出盾牌上刻了一只狼头。   这个盾牌在当地有独特的名字——阿喀琉斯之踵。   寓意着勇士的唯一弱点。   阿喀琉斯是远在严冬纪时,便被传诵为强大勇士的雄虫,是没有被记载于正式史书之中的民间传说。   阿缇琉丝的名字也是来源于他。   谢默司见他目光流连在那枚盾牌上,瞬间便明晰,于是开玩笑道:“去玩一玩吧,毕竟,不能让你的弱点落入其他虫族手里。”   轻哼了一声,阿缇琉丝往月桂广场走去,很有信心地直接挑了最大的那枚骰子,这也意味着他的对手将是深谙此道的老手。   谢默司自觉脱下外套,慢条斯理地松开衬衫袖口,将两边都精致地往上卷了四道后,绅士地对阿缇琉丝作出“请”的手势。   为我挑选对手吧。   谢默司果然不负众望,甚至没有对手能够在他手里撑过三个回合,引得广场上一片围观喝彩。   第九军团军长并非浪得虚名。   而当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枚小小盾牌放在阿缇琉丝掌心时,广场四周猝然喷出绚烂璀璨的音乐喷泉,无数躲闪不及的虫族都被淋了个透心凉,一时间周围人声鼎沸,有惊叹声、嬉笑声,也有埋怨声。   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离在谢默司的风衣之外,好像沾染上了潮湿水汽,显得失真而朦胧。   在混合着五彩灯光的水柱喷出瞬间,谢默司便反应极快地用外套裹住阿缇琉丝,后者也因此全身而退,连一根发丝都未曾被打湿。   谢默司自己则被淋了一身,因为两人当时正巧站在月桂广场中央,所有的喷泉都向中心涌来,根本无处可躲,据说这是为冠军准备的惊喜。   雌虫强大的身体素质让他没有一丝畏寒的表现,反而在阿缇琉丝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将垂下的发丝随手往后一梳,形成一个洒脱不羁的背头,深邃英俊的五官由此显出富有攻击性的俊美。   他也温柔笑着抹去眉骨上挂着的水珠,捂着胸口佯装重伤、郑重无比地将盾牌放在阿缇琉丝手中:“强大的勇士,请务必收好你的弱点,牢记不要示人。”   他夸张的语气动作明显是在开玩笑,其中含义却认真无比。   不要再把可以伤害你的弱点,交给任何人。   包括我在内。   谢默司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中说出“再”,而他自己也莫名诧异这个词语的出现。   在这热闹美好的氛围中,阿缇琉丝难得戏精附体,语气沉重地回道:“收到,长官。我不会忘记你的牺牲的。”   但很快他就无法维持这种沉重,而是笑着说:“军长刚刚算不算以武压人?”   谢默司闻言,点了下他的额头,线条利落的下颔朝他手中盾牌扬了扬——   没有以武压人,哪来的小盾牌?   阿缇琉丝假装看不懂,将裹在身上的风衣丢回给谢默司,心情大好地轻哼着小调往前翩翩走去。   脚步轻快得像一只美丽的黑金凤蝶。   谢默司接过外套,笑着追了上去,最终与他并肩而行,一起行走在温和的良夜中。   他们在难得温柔宁静的氛围中,逐渐远离闹市,走到了当年赫德卫兵死守的隘口。   几百年过去,一切战争的痕迹都被抹除,只剩一座庞大的纪念碑,刻着所有死在伊斯墨涅之战中的英灵姓名。   其中大半的姓氏都是芬尼尔。   阿缇琉丝走近这座纪念碑,仰头去看它的尽头,目光柔和宁静。   他伸手覆上冰冷的石碑,掌中所有温度似乎都被汲取远离,这只雪白修长的手掌很快变得同样冰凉。   一只浅蜜色的修长手掌覆盖住他的手,瞬间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在这古朴庄重的石碑前,能够影响无数人命运的两个虫族,此刻也不过是两个彼此靠近的渺小灵魂。   可这一点靠近却让阿缇琉丝不再感到寒冷。   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庞大的命运固然沉重,却有很多人和他站在一起去抵挡这洪流。   比如此时正在他身旁的谢默司,比如远在东部星系的夏盖,比如无数未曾留名的士兵们,比如他的雄父雌父,和从小到大的挚友们。   前世一切都太晚了,但这次却还来得及。   幸而他不是塞缪尔大帝。   身旁雌虫传来的暖意在这一刻,让他竟然没有挣脱的想法。   或许他不需要依靠谁,但可以依仗的温暖臂膀就在身边,柔情蜜意的爱语温床就在眼前,不论他接受还是拒绝,都会永远为他开放。   在这微凉的夜色中,美丽的雄虫仰头看着苍凉的石碑,轻声说:“我不会成为塞缪尔大帝。因为——”   因为有你们。    第55章   “芬尼尔之血告诉我们, 头狼思维在庞大到将所有人都卷入的战争中,是注定行不通的。”此时他们已经走在回到庄园的路上,阿缇琉丝看着街上血红的旗帜, 若有所感道。   神教鼎盛时期曾独占六个选帝侯席位, 其中三名都被塞缪尔大帝亲自斩于马下, 三王之血固然巩固了他的统治,却在日后为芬尼尔招来灾祸。   在那场灾祸中,只有厄喀德那伸出了援手,这也是前世芬尼尔率先向厄喀德那投诚的原因。   灭顶之灾中,只有那唯一一个英雄站了出来, 那么他背后被保护的众人,也会随之奋起。   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这就是虫族能绵延万年的种族精神。   与他同行的谢默司敏锐察觉到阿缇琉丝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不论是选择在伊斯墨涅度假,还是夜访纪念碑,这个雄虫的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的用意。   出身九大选帝侯之一, 斗败了无数兄弟叔伯才登上族长之位的谢默司,拥有着极强的政治嗅觉,在这个几百年前的战场上,他已经隐约领悟阿缇琉丝意志所向之处。   尼普顿的权力, 是斯堤克斯帝国的七大传说之一。   名为“权力”的东西,深深刻在每一个被冠以尼普顿姓氏的虫族身上,却偏偏出了罗萨蒂亚这个情种。   他是谢默司雄父的弟弟, 也是当时尼普顿所有长辈看好的内定族长。   所以尼普顿和厄喀德那的联姻对象,原本不是他。   他却强硬蛮横地抢过和兰因大公的婚事,甚至甘愿放弃族长之位, 这也就导致了尼普顿族内权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紊乱,上下两辈人为此争斗不已。   如今看来,似乎要出第二个情种。   不过与那时的罗萨蒂亚不同,现在的谢默司已经大权在握,没人能让他放弃任何东西。   没人能让他放弃任何东西,他也不会说出甘愿放弃一切这种话。   因为对于小王子而言,这是国王最大的价值。   用手中的权杖,指向对方目光所望之处。   听起来就很浪漫。   当两人回到庄园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落下,整片天空陷入彻底的黑暗,庄园也矗立在一片寂静中,外围一列石柱遥遥望去就像优雅沉默的乐器,静静奏着无声乐曲。   盘腿坐在手工编织的藤椅上,已经洗漱完毕的阿缇琉丝悠哉地在手札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接受来自身边雌虫的投喂。   一堆香香脆脆的小兔饼干。   手腕上的终端突然震动,显示发来了一条署名为夏盖的讯息。   以谢默司的位置,很轻易就能看到这条讯息是谁发来的。   他若无其事地递去一杯香浓醇厚的牛奶,行动自然流畅,看不出一点二人世界被打断的恼怒。   阿缇琉丝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反应,他理所当然地接受服侍,毫不避讳地点开夏盖发来的内容,一边小口抿着热牛奶,一边查看。   夏盖目前身处潘多拉星,距离他被丢到这颗星球上的边境军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潘多拉边境军中的天启者部队,是常年征战前线的军中精锐,他们的长官正是潘多拉战区的司令,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帝国现役的39名元帅之一。   在老管家曾为夏盖安排的100名帝国史上最强大的虚拟雌虫中,位列98。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前世东部星系无论如何也不该一夜沦陷,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实确实如此。   这位阿缇琉丝记忆中高大爽朗的叔叔,在神教正式叛乱的当天精神海崩溃而死,他的死亡在前世也成为一大谜团,导致了战局的持续低迷。   诸神黄昏之战实在是过于惨烈,帝国准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仓促迎战,最后取得的胜利完全可以用“惨胜”一词形容,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失踪死亡,是彻彻底底的元气大伤。   如果不是阿缇琉丝前几年的南征北战,周围国家将在诸神黄昏之后将帝国瓜分殆尽。   即便死亡,他留下的恩泽依旧长存。   其实不仅是哈迪斯,东部星系相当多的高级将领都死于精神海崩溃,如今看来,恐怕和那位融合了内尔伽勒的第二名雄虫脱不了干系。   以哈迪斯常年接受高等级雄虫灌溉的精神海,寻常精神力炸弹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威胁,至少得是司铎级别的雄虫主教才能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哈迪斯的雄主是芬尼尔三代以来唯二的雄虫之一,据说十分符合混乱纪美人的定义——美丽柔弱,以雌君为天,虽然免不了有很多雌侍,但最爱的永远是雌君。   前世哈迪斯死后,他的雄主也被神教军俘获。   阿缇琉丝不忍再去回忆那个雄虫的结局,收回所有思绪,认真看夏盖发来的讯息。   夏盖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这一看差点没让阿缇琉丝把牛奶/喷出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眼花,简直是见鬼。   这张照片乍一看只是有点血/腥而已,强大的雌虫脚下踩着一具走私者尸体,对方断裂的肢体血肉几乎淹没他的军靴。   问题就出在拍摄角度。   从上而下的俯视角度,将夏盖饱满分明的胸腹肌都囊括其中,块垒分明、线条深刻,看上去就有一种蓬勃野蛮的旺盛力量感。   连腰部微微鼓起的肌肉群都拍得清晰无比。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教的。   一个星期而已,夏盖已经露出被哈迪斯带歪的苗头。   阿缇琉丝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牛奶,第一反应就是关掉光屏。   夏盖敢发他都不敢看。   虽然已经摸过甚至是踩过,但这种具有明显暗示意味的照片,还是有点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正如谢默司所言,对于带有服务性质的亲密接触,身为贵族的阿缇琉丝接受良好,而如果出于其他目的,阿缇琉丝却会下意识拒绝。   从某种角度来说,拥有着瑰丽面容的小雄虫既开放又保守。   他还未来得及关掉光屏,就被身边的雌虫握住双手,放在宽阔圆润的胸肌上。   作出惊人之举的英俊雌虫淡定地开启了拍摄模式,然后顺理成章地用阿缇琉丝的终端,将照片发给了对面的夏盖。   全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堪称教科书式操作。   照片拍得很有水平,轻薄的丝绸下印刻出形状漂亮饱满的胸肌,那双美丽的手掌能在宽阔的胸膛上完全舒展开,暖色的光调为画面涂上一层暧昧的气氛。   终端那头沉寂了一秒。   然后就像疯了一样滴滴滴震动个不停,甚至把阿缇琉丝的手腕都震麻,对面的雌虫看上去恨不得立刻从光屏里爬出来。   哎,急了。   精心拍摄的照片怎么能只有自己欣赏,谢默司姿态优雅地扶着阿缇琉丝的肩膀,带了点强势意味,半温柔半强硬地逼着小雄虫去看光屏上的两张照片:“是不是下面这张更好看一点,嗯?”   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那张冲击感极强的照片上,阿缇琉丝从片刻的愣怔里挣脱出来,薄薄的粉色从耳廓瞬间升起,他简直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谢默司,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甚至懒得质问一句。   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雌虫恶趣味的性格,羞耻感只会让对方更兴奋。   谢默司不仅享受阿缇琉丝的羞耻心,也享受自己的羞耻心,前者令他兴奋,后者令他不至于无聊。   以他强大融洽的内核,原本早就可以像夏盖一样,将羞耻心完全进化掉,而他单纯出于无聊所以将其保留,这种被大多数人排斥的情绪张力,只会让他觉得有趣。   终端上传来的震动终于停止,截止到现在,夏盖发来了二十几个通讯请求。   等再次刷完牙后,阿缇琉丝头疼地开始撸狗。   其实也只发了一句话而已。   晚安。   此话一出,远在潘多拉星的夏盖再怎么百爪挠肝也不得不颓然放下终端,强忍妒意咬牙宰了几个走私者以后,他再也无法压制快把自己烧成灰烬的妒火,前往哈迪斯的办公室打了请假报告。   豪迈爽朗的司令二话没说,批准了他的假条,前提是他能够在未来五天内,完成普通天启士兵六个月的猎杀指标。   此后五天副官是如何度过的暂且不提,这边的谢默司在阿缇琉丝房外说了声晚安,然后心情很好地准备进行夜间训练。   难得的独处时间,必须保证每一秒的完美状态。   这次轮到他的终端震动个不停。   是众多亲信群聊之一,这个群里都是谢默司个人的亲信,其中不乏年轻雌虫,因此这个群聊异常活跃。   这个时间点,他不用点开都知道又是莱夫在表演保留节目。   20:38   莱夫:你们在教我做事?我有自己的节奏。   纳森尼尔:……这是又抽哪门子风?   卢卡斯:虫傻钱多,十万星币对我们莱夫少爷来说只是洒洒水而已。   纳森尼尔:虫傻钱多+1   莱夫:滚一边去,这就不是钱的事。   卢卡斯:你别告诉我你争的是尊严。   雷蒙德:尊严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出卖给族长了吗?   纳森尼尔:你真当族长不窥屏吗?   雷蒙德:撤回了一条消息   雷蒙德:莱夫少爷的尊严就是,被别人打了左脸,他再把右脸伸过去,嚷嚷着有本事再来一下。(绝对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下辈子也要为族长当牛做马)[比心][飞吻]   卢卡斯:哈哈哈嗝。对了,你上次不是要约那个雄虫出去玩吗,怎么还不请假?不会是人家没答应你吧。@莱夫   莱夫:雄虫又不是必需品,没必要天天黏在一起。   卢卡斯:……   纳森尼尔:……   雷蒙德:……   22:52   莱夫:卧槽他不理我了,我不活了。   卢卡斯:?   纳森尼尔:?   雷蒙德:?   谢默司:?   很好,这很莱夫。   谢默司忍不住嘴角一抽,顺手屏蔽了群聊,转身往庄园的户外泳池走去。   看来这群人还是太闲。    第56章   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梦到前世。   睁眼是帝国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连接着身体的静脉导管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细微颤抖,营养液一点一点地进入这具不断破败的躯体。   手边摊着一封写到一半的信件,开头端正的字迹逐渐变得潦草模糊, 每到这时, 他就要停下来歇一会, 等待疲累瘦弱的手腕重新恢复力气。   床边趴着一条健硕的三头犬,它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伸出长舌不安地舔了舔主人的鞋子。   名为荆棘的三头犬渴望着主人的气息,却也知道不能在此时打扰主人。   阿缇琉丝艰难地写到:有机会的话,雄父和我再去一次塔希琴吧。   没有机会的话……   字迹到这里变得模糊颤抖, 却到底坚持着写了下去。   没有机会的话,就请让我在那里长眠。   从城堡东区的阁楼看小鱼星群, 南方第一颗最大的星星,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阿缇琉丝想写的话很多很多,多到这张信纸无法承载,多到他无法亲口对兰因说出。   这张信纸被他写了又涂,涂了又写, 最终只剩寥寥几语。   他想说:这些管子插在身上真的好疼。   可他最终写的是:我从来没有恨过您,真的。也从来没有恨过雌父。   我一直爱着你们,从出生至死亡,永不停歇。   直到生命的尽头。   力气逐渐耗尽, 无法遏制的困意逐渐袭来,像猛兽的温暖胃袋,想要将他整个人一点一点吞进去, 一丝光亮和空气都不留下。   手上轻柔麻痒的触感也无法拉回他的意识,他在朦胧中本能般地伸手摸向舔舐着自己手背的三头犬,手掌无力地滑落到大狗的脖颈, 他脑海中最后一个想法是——   荆棘的项圈有点小了,需要换一个。但新项圈上的名字,看来无法再由自己亲手刻下。   有点可惜。   这封信直到一年多后,才由谢默司亲手交到兰因手中。   彼时的谢默司对一切真相尚不知情,虽然巴德尔工程已经全面公布,但除了日渐衰落的精神力以外,他却并不知道自己深爱的阿摩还为此付出了多少。   直到他将这封信交给兰因,众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厄喀德那族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泪。   兰因大公捧着那封信像捧着一颗小小的幼崽心脏。   很多很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每当他的阿摩因体内神蜕而痛苦啼哭时,他都是这样抱着小小的、柔软的幼崽,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摇晃着。   他会温柔地贴着幼崽湿润的脸颊,低声说:阿摩不哭,雄父就在这里。   雄父最爱你了。   骗人的。   如果真的最爱阿摩,当初怎么会同意把他放进神墓。   可是整个种族的命运压在身上,整个帝国的未来都将陷入黑暗,对于那时的兰因来说,有比爱更为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   罗萨蒂亚拭去兰因的泪水,强忍着喉间哽咽,要求谢默司立刻离开。   他知道雄主最要面子。   兰因大公却阻止了他。   那张温柔美丽的面容仍旧挂着泪水,却已经再一次地表现出坚韧不移。   兰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谢默司,事无巨细、毫无隐瞒。   “我们把他教得很好,他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成长,勇敢坚韧、明辨是非,将荣誉视为自己的生命,像每一个优秀的将军那样爱惜自己的士兵。”兰因看着城堡外的原野,疲倦地说,“所以,他一生都止步于猩红血夜。”   也一生都在恨我们。   如同一道深渊横亘在这银色的月辉下,谢默司沉默着消化这个事实。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终于知道阿缇琉丝辉煌史诗中这悲剧的一部分。   他再次见证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巨蛇意志,在自己再没有机会对其报以钦佩之时。   所以正如阿缇琉丝余生都在做的那样,谢默司将所有痛苦隐忍吞咽,第无数次悔恨于并非他自己的过错。   他人生中所有的悔意都是为了阿缇琉丝而生,因为除了这个雄虫,没有任何虫族、任何事务值得他产生悔意。   最后,兰因说:你要带着这个国家去赢得胜利。   作为巴德尔工程的受益者,你必须前进而不能后退。你要去完成他的……   兰因突然无法再说下去。   他从这个雌虫脸上看到了无尽的哀伤。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面前同样站着一个痛苦的灵魂。   可兰因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他只是麻木地想——   这个地狱里又多了一个人。   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痛苦的灵魂已经被名为“爱”的绳索牢牢束缚,他会日日夜夜戴着这根绳索,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就阿摩。   而直到兰因打开那封信,明白了阿缇琉丝永无止境的爱意后,他才恍惚地想,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   手边再次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阿缇琉丝从梦境中挣扎醒来,他静静看着米白色的天花板,梦中的情绪就此逐渐淡去,床边的荆棘睁着碧绿的眼眸看他。   他不知道那封信最终有没有去到雄父的手上。   他打开床头香槟色的复古水晶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挂着木色编织墙饰的墙面投下他浅淡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这道影子动了起来。   阿缇琉丝拉开灰蓝色的窗帘,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庄园里的白色郁金香被打湿后反倒显出几分秾丽清绝,静默地站在如丝雨幕中。   只披了一件深黑的丝绸睡袍,他来到黑石堆砌的户外泳池旁,目光平静地看着夜泳完正准备回卧室的谢默司。   无尽夜色簇拥着冰雪般冷艳的青年,阿缇琉丝的神情是无懈可击的淡漠,被春雨打湿而沾上脸颊的碎发却让他流露出一点难以窥见的脆弱。   此刻的谢默司已经夜泳完,正准备洗个澡就睡觉,所以难得穿得随意了点,全身只穿了条宽松的黑色长裤,一边闲庭信步地走着,一边用毛巾擦拭着金棕色的潮湿头发。   横贯整个肩背的雾尼神鸟刺青,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像是下一秒就要吐着热焰从舒展挺拔的腰背振翅飞出。   他惊诧地看着来到泳池旁的阿缇琉丝,后者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鞋,雪白漂亮的脚就这么踩在漆黑冰冷的石砖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蹙起长眉,所有询问的话语还未来得及问出,站在谢默司面前的雄虫就对他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陪我游一会。”   说完这句话后,阿缇琉丝没有去等他的回复,只是自顾自地褪去睡袍,然后走向泳池将自己浸入冰冷的池水,随着他逐渐下潜,那具漂亮修长而富有力量感的躯体也渐渐消失在水面之下。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阿缇琉丝尚且不惧,这点寒意又算什么,只是谢默司怜他爱他,所以总担心他着凉罢了。   而现在他不需要这些关心。   他只是迫切想听到来自另一个人的、蓬勃有力的心跳声,而这个人是谁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感受到周围水面泛起的涟漪,他知道谢默司还是走进了泳池,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平静无声地陪伴自己。   在突发而起的、无法捉摸的孤独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雌虫却再一次表现出理解与包容。   他似乎总能理解阿缇琉丝在想什么,而在理解之后,又用温和成熟去包容年轻雄虫的一切想法和行为。   “假如不可避免的死亡将在明天到来,那么今晚你会做什么?”看着池边洁白美丽的郁金香,阿缇琉丝轻声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   做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会做的事情。   因为对于我而言,没有不可避免的死亡。   塞缪尔大帝就是这么回答自己的好友的。   在塞缪尔还是王储时,已经谋划了一场刺杀的好友,还是忍不住犹豫着在行动的前一天问了他这个问题。   谢默司知道标准答案,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他温柔地看着阿缇琉丝:“我会做曾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为了不留遗憾么?”   “为了不惧死亡。”英俊成熟的雌虫坦诚地展露对生存的眷恋,他始终认为爱惜生命是一种美德,“那些没能做到的事情,既是活下去的动力,也是不惧死亡的理由。”   被他认为是美德的品质,却曾在阿缇琉丝离世之后被他彻底抛弃。   安静的雨夜中,美丽的雄虫没有再对这个答案做出任何评价。   他静静聆听着雨点滴落水面的空灵响声,整座城市的花草都在这场春雨中疯狂生长。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突然感叹:“如果能再听到那首舞曲就好了。”   前世他已然知道蔷薇花架下那次未曾见面的相遇,而如今突然涌上来的感叹究竟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阿缇琉丝不愿深思,所以这句话本该只是一闪而过的呢喃。   可偏偏谢默司听清了这句话,于是他留下一句等我,便干脆利落地从泳池中起身,然后步伐急促地走向音乐房。   对于雌虫强悍的力量而言,搬动一台实木立式钢琴简直轻而易举,或者说当初摆放这台钢琴的初衷就是如此。   所有恰到好处的理解与领悟,都是他在阿缇琉丝看不见的角落里,挖空心思地有备无患。   所以直到谢默司坐在那台钢琴前,阿缇琉丝才明白这个雌虫想要做什么。   轻纱般连绵不绝的雨幕里,英俊高大的雌虫微微垂首端坐在漆黑的钢琴前,肩背流畅饱满的线条骤然收束在结实紧窄的腰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灵活有力地落在黑白琴键上。   欢快活泼的音符从琴弦汩汩流出,如明澈溪流,如高山花束,如一切灵动美好的事物。   他凭借着本能般的直觉,选对了阿缇琉丝未曾言明的曲目。   从手腕肌腱到肩背胸腹,每一块漂亮结实的肌肉都在用力,他的神情却柔和宁静,仿佛只是随手摘下一朵郁金香。   他仍旧如初见时那样优雅温和,如果忽略小臂上迸发的青筋和赤裸肩背上狰狞的纹身,那么谢默司就像一位真正风度翩翩的绅士,为所爱之人演奏着快步舞曲。   可是天气的不合时宜,着装的随意慵懒,躯体蕴含的强大力量,都让他身上存在着割裂般的巨大矛盾感。   可以轻易横扫千军的手掌,此刻正轻盈地跃动于琴键之上,从来只创造死亡的手臂,此刻正温柔地慰藉着深爱之人的孤独。   我会做曾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也许是亲吻你的眼睛,也许是与你缠绵悱恻,也许是在雨夜为你弹奏一曲,也许仅仅是躺在你身边低语,可说到底都是为了让你不再孤独,让你拥有去和洪流抗争到底的力量与勇气。   所以,去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我会永无止境地爱你并且支持你。   哪怕生命终止,哪怕世界毁灭,也绝不停歇,绝无尽头。    第57章   昨夜的一切如同并未发生, 阿缇琉丝难得的孤独与脆弱都留在那个雨夜,谢默司也十分默契地再未提及。   灵魂的缝隙一旦敞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这瞬息的机会已经被他握住。   但他庆幸的并非自己趁虚而入, 而是——而是在阿缇琉丝需要的时候, 他终于不再缺席。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既然是度假,那就要玩得尽兴。   伊斯墨涅的翡翠门大赛是全帝国规格最高的赛马,每年决赛由15名来自各个星球的选手带着他们的战友参加,而这些选手的马匹无一例外, 全都来自11个顶级赛马俱乐部。   11个顶级俱乐部,其中6家背靠芬尼尔, 它们也因此几乎包揽了每年的冠军。   比赛的决定性因素永远是赛马,骑师反而是附庸,赛马的血统、品种、体能等等,都起着远比骑师更为重要的作用,当然,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芬尼尔的马场有着全帝国血统最纯净高贵的马匹,即塞缪尔大帝所骑马匹的后代。   那座宏伟庞大的雕像中,塞缪尔大帝的坐骑名为阿塔兰忒,这只马白若披雪、毛发如缎、肌肉虬结, 它的后代也是全帝国炙手可热的赛马首选。   阿缇琉丝和谢默司来到伊斯墨涅的时间很巧妙,正好赶上翡翠门大赛的最终决赛。   这场比赛由11家俱乐部、其他赛马爱好者以及官方共同组织,场面十分盛大恢宏。   震耳欲聋的喝彩欢呼声中, 坐在最佳席位的谢默司却低头看着终端,在阿缇琉丝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之前,他便主动笑道:“赛马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赛场而在彩池, 更有意思的地方则在坐庄。”   场中阿塔兰忒的后代已经一骑当先,将所有对手都遥遥甩在后面,它的骑师是一位身姿灵活高挑的虫族,从身形上竟看不出性别,为了减轻赛马负重,这些骑师都严格管控着自身体重。   看上去似乎已经赢定了。   “要想赚得更多,就要勇于下注冷门,赔率越高回报越大。”谢默司看向场中领头那匹雪白的骏马,饶有兴趣地说,“要不要下池玩一玩?”   阿缇琉丝同样看着那匹名为罗南的赛马,意味不明地说:“蛋糕已经划分完毕才加入,你是想坐在餐桌上,还是坐在餐桌旁?”   “我更想成为餐刀。”高大英俊的雌虫云淡风轻地说,“只要是被你握在手里。”   “可惜我没有下池的兴趣。”阿缇琉丝耸了耸肩,“在翡翠门,坏了这些人的好事还挺麻烦的。”   翡翠门大赛只在伊斯墨涅举办,却不意味着它的影响力只能辐射到伊斯墨涅。   赛马作为最能彰显贵族身份的博/彩之一,被全帝国大大小小无数贵族趋之若鹜,普通人下的注对于这些贵族投入的资金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每一匹赛马都是一家顶级俱乐部的门面,而谁也不知道这家俱乐部的背后能站着哪些权势滔天的大贵族。   所以神教会用“死而不僵”来形容芬尼尔,在众多盘根交错的势力中夺得翡翠门大赛的真正主导权,曾经的头狼家族终究有着自己独特的手腕。   “想玩就玩吧,不必觉得麻烦。”谢默司开玩笑道,“大不了到时候我扛着你跑。”   对于掌控着帝国军政命脉的尼普顿而言,一场赛事就算涉及再多势力又有什么麻烦的。   只要玛尔斯大帝一天在位,只要谢默司手里的第九军团始终屹立,那么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就称不上多麻烦。   唯有面对那唯一一个庞然大物时,这个古老傲慢的家族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睨了他一眼,阿缇琉丝没有接话,继续去看场中激烈沸腾的比赛。   始终领先的罗南恰在此刻发生了意外,骑师突然坠落翻滚至马蹄下,而这匹壮硕矫健的骏马明显和自己的骑师有极为深厚的情感,它下意识地收蹄挺身,想要避开这名选手。   恰逢春雨连绵,草地湿润无比,罗南因后蹄打滑而重重摔倒,它几次挣扎着起身都因弯折的腿骨而无力跌倒,受伤的马腿可以明显看到突出的骨刺。   最终夺冠的是一名替补上场的赛马,来自伊斯墨涅本地的凯旋俱乐部。   “160倍赔率,看来要刷新历史了。”身旁的雌虫感叹了一句。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阿缇琉丝对此倒不算意外,虽然是爆冷夺冠,但那匹赛马也算久经沙场,只是之前的表现始终平平无奇而已。   “只是可惜了那匹叫罗南的赛马。”   “不要小看阿塔兰忒的后代。”阿缇琉丝平静地说,“它不会轻易死去的,芬尼尔会接上它断裂的骨头,重塑它失去的信心,也许等下次再来伊斯墨涅,冠军就又是它了。”   闻言,谢默司也懒得再看那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派彩,笑着邀请阿缇琉丝与自己共进晚餐。   临近胜利日,伊斯墨涅的各种比赛接踵而至,翡翠门大赛后就是帝国花剑比赛,从严冬纪时便陪伴着虫族作战的武器,如今已经演变为娱乐活动。   厄喀德那的虫族不论雄雌,都要从小学习这项竞技运动,所以阿缇琉丝直到几个月前的成年礼,才停止每周三次的花剑对练。   因为略显懈怠的训练,所以从水平而言,他比不上这些顶级花剑大师,但极致强大的目力让他能够看清这些运动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仅仅一个回合过去,他已经知道胜利将属于谁。   强调速度与爆发力的赛场中,银色的剑尖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每一次惊心动魄的相撞都意味着进攻权的转移,交叉进攻的步伐看似凶猛激烈,实则很容易因过快迈出的步伐而导致防守不及。   一个漂亮的圆6防守后,已经被逼入警告区的剑士再次出其不意地拿下一分,主动优先权固然重要,但并不意味着一切。   冠军的归属果然如阿缇琉丝所料。   阿缇琉丝小时候并不喜欢这项竞技运动,成年后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只能说距离产生美。   在胜利日到来之前,伊斯墨涅的虫族们往往还会结伴狩猎,他们不追求竞争而是享受过程中的合作。   虽然将荆棘从安提戈涅带来的目的是狩猎,但阿缇琉丝最终并未带着它参与伊斯墨涅的狩猎活动。   三头犬的性格过于暴烈,很难与其他犬只和睦共处,一旦对上容易演变为斗犬。   思及此处,阿缇琉丝才恍然想起,夏盖似乎有几天没发讯息了,看来在潘多拉星的生活很充实。   此刻已经彻彻底底投身于尸山血海的副官,确实过得很充实。   天启士兵已经是军中精锐,哈迪斯却为他布置五天达成天启士兵六个月猎杀目标的任务,哪怕他一天有48小时、长出三头六臂,也无法依靠单纯的厮杀达到这个数量。   所以他率军屠了走私者本营。   他已经隐约领悟到主人把他丢到这里的意图,阿缇琉丝需要的不仅是所向披靡的强大战士,也是能够独当一面、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整个潘多拉星,都只是锻造这把利刃的磨刀石罢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三天,伊斯墨涅这边有多么和风细雨,潘多拉星那边就有多么腥风血雨,总之,阿缇琉丝和夏盖的生活都很充实。   虽然是不一样的充实方法。   这种充实的生活延续到第四天,他们来到了谢默司口中的“神秘之地”。   这是一片巨大的谷中矿脉,拥有着极为奇特的地形,两山之间明亮广袤的湖泊被峡谷裁断,如两颗璀璨宝珠嵌在山腰,又如两段细绢绸缎,漂浮在缥缈云雾中。   明镜湖泊由此形成两道珠帘般的轻柔瀑布,在这水帘之下是遍地包裹着黑色宝石的矿石,朴素的石头被万年来始终如一的水流冲刷,随意捡起一块,对着日光凝神看去,便能看到其中流淌着碎金般色泽的黑色珍宝。   被称为黑月之心的宝石,十分稀有珍贵,在这片峡谷中却随处可见。   黑月之心并非纯粹的漆黑,在那深邃的黑色之中,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金泽,偶尔还会带有碧绿、石青、孔雀蓝等色彩,堪称五彩斑斓的黑。   帝国史上最昂贵的黑月之心无法用价值连城形容,这个词语甚至会使那颗黑月之心显得廉价。   以那颗黑月之心为原料打造而成的王冠,曾平息涉及13颗星球的滔天战火。   王冠的主人是涅柔斯大帝,千年来唯三的雄虫大帝之一,接手了塞缪尔大帝被刺身亡后的极端局面。   因此他的践祚也被后世戏称为天崩开局。   那是神教报复最为猛烈的时刻,世俗选帝侯虽有名义上的六席,但其实只有厄喀德那、尼普顿和芬尼尔根基深厚,其他三个选帝侯比起神教而言尚且势弱。   再加上芬尼尔在恐怖袭击中失去了十几名嫡系,所以真正能对抗神教的只有厄喀德那与尼普顿两族罢了。   于是当时的涅柔斯选择忍下耻辱,斡旋于选帝侯和神教之间,亲手将王冠交给当时的教皇,以示王权对神教的屈服。   他在风雪中站了整整三天才得以进入教皇的圣兰加城堡,膝行着向教皇献上这顶王冠。   涅柔斯的低头为其他选帝侯赢得了培植势力的时间,如果他当时选择意气用事,那么如今的局面就很难说了。   真正的勇气不仅是敢于战斗,更是敢于懦弱。   这顶王冠后来辗转流离多处,直到流转至上任以赛大帝手中,以赛大帝很豪爽地将它交还给厄喀德那。   涅柔斯大帝正是来自这个家族。   厄喀德那常出英雄。   在所有贵族不得不向神教低头的时候,在“强大勇敢”的雌虫们无法忍受耻辱的时候,是厄喀德那的涅柔斯族长站了出来。   他因此成为厄喀德那最伟大的族长。   后来厄喀德那将象征着耻辱的王冠拆解,制作成胸针和其他日常饰品,时刻提醒着佩戴这些饰品的家族成员们,不要忘记圣兰加之辱。   阿缇琉丝的凤蝶胸针便来源于此。   如今他们身处的这片矿脉还未经过深入开采,所以整片地貌风景得以保存下来。   矿脉的附近是一些聚族而居的村落,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尼普顿的眷属,这片难以估算价值的珍宝,就由他们照看。   矿脉产权的移交需要一段时间,因此直到今天,谢默司才向小雄虫透露了这片“神秘之地”的存在。   他希望小雄虫看到的一切都属于阿缇琉丝自己。   阿缇琉丝随意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这块石头内部的宝石芯子已经在溪水冲刷之下露出了一半,使这块石头呈现出一半腐朽一半神迹的奇观。   恰逢傍晚,温柔的余晖洒满整片峡谷,像鎏金烛台上流淌而下的朦胧烛光,将此地珍宝尽数照亮。   他将捡起的石头对着昏黄日光仔细凝视,竟从中窥见些许美到窒息的幽幽绿芒。   看来他运气很好,这块黑月之心带了点碧绿。   渺茫悠长的歌声从远处传来,被微风吹拂着落满两人,在安静柔和的夕阳下,这点歌声显得如此清晰缱绻。   “天使降临,年代更迭   白日盛夏,盛大摇滚   当我一无所有,当我荣光不再,只剩遍体鳞伤和疲惫灵魂   你是否爱我如初,你是否爱我如初直至天长地久。”   在这温柔平静的氛围中,谁都没有说话,漫长经久的沉默带领他们去到了语言无法抵达的彼岸。   年长的雌虫微微俯首,他凝视着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眸,如此深情,如此温柔,世界已经从他眼中消失,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的雄虫。   肺腑、骨骼、血肉和一条长剑般的脊柱。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百年之后就什么也不会剩下,可对阿缇琉丝永不停止的爱却让他得以触摸永恒。   如果生命可以没有尽头,那么只有此刻我才是永恒的。   我会爱你,不止天长,不止地久。   “当我一无所有,当我年华老去   我知道你会爱我如初,我知道你的爱经久绵长   万能的主在上,当我去往天堂时   能否让他随行,能否让他伴我。”   对视之中,阿缇琉丝手中的矿石悄然掉落。   所有未曾说出的愫语,他已经从谢默司那双深灰的眼眸中看得清清楚楚。   深沉痛苦的地狱中,我曾无数次地质疑命运,我曾绝望地失去所有,我曾苦苦地追寻光明。   而在这追寻之中,我知道你会爱我如初。   前后两世,不曾动摇。   微风之中,山谷中洁白轻巧的杏花随风而下,掉落在阿缇琉丝的发间。   谢默司轻轻抬手摘去这几片花瓣,在拂去花瓣后他却没有就此拉开距离,而是轻轻抬起阿缇琉丝的下巴,慢慢低头吻下。   他侧头错开对方高挺的鼻梁,珍而重之地吻上那柔软饱满的唇瓣。   低头靠近的瞬间,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在他脸颊上留下细微麻痒的触感,像甜蜜澄澈的麦芽糖丝一点一点绕上他的心脏。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过后,谢默司已经做好被小雄虫推开的准备,他甚至已经找好了借口——   苍翠的杏树之上长着一丛槲寄生,按照伊斯墨涅的传统,任何站在槲寄生下的虫族都要亲吻彼此。   可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借口,便在阿缇琉丝错愕的眼神中茫然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原来那麻痒的触感不仅是对方的睫毛,还有自己的眼泪。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所有都在此刻如突破闸门的潮水将他淹没,病床上容色苍白的阿缇琉丝、永远都没能再次找到的龙牙、无数次跪倒在圣像前绝望祈求的身影、病房外无声痛哭的自己、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前线战报、诸神黄昏之下的绝望重压,以及,临死前最后一眼,墓碑上阿缇琉丝那永远年轻的面容。   原来比记忆先汹涌而出的,是泪水。   在这无法克制的含泪之吻后,站在阿缇琉丝面前的雌虫对他说:   “当初山洞里的人,是我。从来都是我。”   第一个见到你的人,第一个来到你面前的人,从来都是我。    第58章   “后来你永远地沉睡在塔希琴, 我却直到十五年后才得以留在那里陪你。”   温柔宁静的余晖带着最后一点光亮逐渐远离,静谧的夜晚即将降临这片大地,远处无数人声都慢慢归于沉寂, 日落西山正是回家的时候。   “很抱歉, 迟到了十五年才过去找你。但是我知道, 阿摩应该也希望我完成一切后再去见你。”   高大英俊的雌虫语气平静地叙说着失去挚爱的十五年,他温柔地看着阿缇琉丝,仿佛前世十五年的痛苦在此刻的重逢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可是即便他未曾将痛苦吐露出来,阿缇琉丝也是知道的。   整整十五年的战争重压, 绝不会如谢默司所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否则他不会正值壮年,便死于精神海崩溃。   随着他缺席的十五年被谢默司一一娓娓道来, 一切的一切终于被阿缇琉丝所知悉。   佐伊死于和神教无数大大小小战役中,极为平常的一场,如无数无名的将士那样,帝国军最终没能带回他完整的尸体,而随着这最后一个雄虫的死亡, 芬尼尔家族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诸神黄昏的第三年,乌拉诺斯与神教同室操戈,叶菲烈尼亲手割下教皇英诺森的头颅,成为新一任教皇。与帝国厮杀两年后, 他在最后一战的前夕自戕身亡,将胜利拱手让出。   诸神黄昏在这一年结束,自此便是黄金纪。   胜利的曙光已经照拂, 兰因大公却倒在这一年,像是突然松懈之后硬撑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几十年前在神墓受过的旧伤复发于过度忧思。   罗萨蒂亚元帅带着他定居塔希琴, 他认为自己在那里可以得到最好的疗养,至于他最终有没有好起来,没有人知道。   自此兰因彻底消失在帝国的传闻中,厄喀德那家族却在玛尔斯大帝的扶持下长盛不衰。   帝国进入黄金纪的第五年,玛尔斯大帝疲惫退位,他终于明白世界应该属于新的一代,而在谢默司成为大帝的那天,他若有所思地对后者说:当年将他拒于真相之外,也许真的是我们错了。   黄金纪的第十年,神教遗留的所有势力终于被扫除殆尽,以后历任教皇都需经过大帝首肯,曾经至高无上的神权彻底成为历史,他们的权力仅限小小的教堂之中。   至此,曾令阿缇琉丝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理想,终于实现。   他没能看到自己亲手缔造的盛世,谢默司却无数次对着冰冷的墓碑一遍一遍地为他描述这一切。   在一次次的描述中,谢默司有时衣冠楚楚,有时遍体鳞伤,有时平静温柔,有时彷徨崩溃。   长达十五年未曾停歇的战争,真的太苦了。   可无论多难多累,无论多痛苦多彷徨,他都未曾在阿缇琉丝的墓碑前流露过一丝脆弱。   安眠在此的小王子不该被自己的痛苦所打扰。   而这一次,谢默司终于不用再对着那灰扑扑的坟墓。   得知命运后世的轨迹后,阿缇琉丝在无尽的震撼与哀伤之中再次由衷感叹——   能够重来一次真的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他仰头去看谢默司,这个雌虫是如此温柔地对他笑着,在十五年的孤独彷徨后,这个雌虫仍旧拥有着一颗温柔、强大、稳定的心脏。   也许前世多年的错过,是对这绵长爱意的考验,名为谢默司的勇士必须走过这世间最痛苦最深沉的绝望,才能来到阿缇琉丝面前,才能在今生和他相伴。   这次拥抱的主动方是阿缇琉丝。   随后便是来自对方的热烈回应,仿佛要将阿缇琉丝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却依旧控制着力道不愿让他因束缚而感到难受。   在黑夜即将来临之前,跨越两世的谢默司,终于再次找回了自己的珍宝。   失去你的那十五年,我曾质疑神明的存在,可现在我确信朱庇特始终凝视着我们,悲悯而永恒。   在这残酷又温情的世界,他会永远是阿缇琉丝的盾牌,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黑夜由此变得不再可怖,在它来了又走之后,一年一度的胜利日终于到来。   这天的伊斯墨涅到处是猎猎红旗,搭载旧时弓弩的战车载着身穿盔甲的虫族们满街游行,无数孩童被自己的雌父托举着追逐战车,激动兴奋的嬉闹声充斥着行人耳膜。   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漫天礼花几乎覆盖整片天空,群青、蔚蓝、赤金、猩红,这些缤纷深沉的色彩让整个伊斯墨涅瞬间回到千年前塞缪尔大帝凯旋之日。   在这一天,单身虫族们都要戴上象征着自己种属的面具,因此阿缇琉丝脸上的面具是一只高贵深邃的黑金凤蝶,那张惊心动魄的美艳面容被遮掩得只剩一双沉静黑眸。   谢默司的面具则是一只狰狞可怖的君王蛛,他深灰色的眼眸在这面具之下显出难得的锐利锋芒。   在汹涌的人群中,他始终紧紧牵着阿缇琉丝的手,不曾让任何涌流冲散他们。   漫长的一生中,有些人可能因种种阴差阳错擦肩而过,可那始终不曾松开的双手足以对抗残酷的命运,即便你从未想过他们会是你人生的主角。   “有兴趣看看么?”注意到人群中古老的冰人游戏,谢默司判断着小雄虫对这个游戏的兴趣程度,笑着提出建议。   阿缇琉丝看向的其实并非那里,而是冰人游戏旁的战车,这种千年前的旧式战车很有意思,恐怕全帝国也就只有在伊斯墨涅才能看到。   但他同样笑着接受了谢默司的提议。   冰人游戏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严冬纪,彼此有意的单身虫族们从冰人手里领取一枚特殊的宝石,这种名为磐石的宝石会在互相靠近时发热。   领取完宝石后,这些虫族要从不同的方向离去,然后凭借着磐石的感应找到自己的伴侣。   在此过程中,他们要区分磐石的发热究竟是意味着自己伴侣的靠近,还是其他虫族的靠近。   正如多数爱情会面临其他诱惑一样,当心脏偶尔为他人跳动时,能否区分恒久的爱与短暂的新鲜感。   了解完规则后,谢默司短暂地犹豫了。   他并非对自己能第一时间找到阿缇琉丝而缺乏信心,而是不想松开对方的手,哪怕只有片刻。   阿缇琉丝却是十分干脆地从冰人手里接过两块磐石,他将其中一块交给谢默司,对后者灵动俏皮地眨了眨眼,微微侧头挑衅般地说:“上将是怕了吗?”   而这点挑衅落在谢默司眼里,只剩十足的可爱。   小雄虫紧接着便轻笑地说:“你会找到我的,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深知并且确信。   “那么,如小王子所愿。”谢默司微微俯首,笑着朝阿缇琉丝优雅行礼,在这绅士的抚胸礼之后,他轻柔推开阿缇琉丝的肩膀,“去吧,等你走了我再离开,至少让我看着你的背影。”   目视着阿缇琉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潮之中,谢默司的心里却没有惊慌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往小王子的身边。   早于任何人。   行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阿缇琉丝心情轻松地看着天空中色彩斑斓的礼花,他已不会再为过去的痛苦所感伤,四天前的雨夜中,他彻底告别了过往。   他已用生命度过了那些坎坷,那么就无论如何都不应再往回看。   美丽的青年身边很快围了一堆圆滚滚的幼崽,其他被挤到外围的虫崽不断试图靠近,被不小心推倒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也不哭闹,反而挥舞着小短手继续埋头往里冲。   幼崽纯净的心灵轻易便被美好的事物吸引。   阿缇琉丝没有俯身去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平静地看着这些蜂拥而至的幼崽们,并不因可爱或普通的长相而区别对待,十分公正地决定统统丢开。   当然是丢至对方雌父的怀里。   他的方法很奏效,当扔到第三个时,疏于照看虫崽的虫族们终于醒悟过来,纷纷将自己的崽子带走,有的雌虫还会随手附赠虫崽一个爆炒栗子。   没有了这些小障碍物,阿缇琉丝终于得以继续前行,他已经感到手中的磐石隐隐发热。   周围来往的虫族拥有着各异的发色,阿缇琉丝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眼熟的金棕。   他并不着急,而是恶趣味地继续朝着和谢默司相反的方向悠悠走去。   即使被面具遮住面容,他依旧像一捧洁白清幽到极致的新雪,吸引着无数视线。   偶尔露出的雪白手腕,沉静美丽的漆黑眼眸,挺拔高挑的优雅身姿。   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绝对的焦点。   焦点本人却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觉,有时还会颇有兴致地停下去看战车上的表演,身披甲胄的雌虫们在这样的注视下,自然更加起劲地开屏。   在第无数次拒绝过往雌虫的搭讪后,阿缇琉丝难得带了些埋怨和——撒娇地在心中嘟囔,怎么还不过来呢。   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轻柔握住。   双眸因愕然而微微放大,第一时间他竟不知该看向哪边。   因为他的左右手腕,被明显来自不同人的两只手,同时握住。    第59章   哈迪斯为夏盖设定的五天时限, 后者只用了三天半。   从走私者城池披肉带血地跋涉而归时,夏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其中最严重的是横贯腰腹的贯穿伤, 这道狰狞伤口打穿机甲防御, 突破兜虫外骨骼, 最终损伤他腹腔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内脏。   他用这道伤口换来首领的死亡,不顾哈迪斯的劝告,只在治疗仓躺了三个小时就匆匆启程赶往伊斯墨涅。   披星戴月的连续跃迁,让夏盖堪堪愈合的伤口多次崩裂,他却恍若未觉, 始终不曾停下奔往阿缇琉丝的步伐。   直到真的踏上伊斯墨涅,他反而犹豫了片刻。   他停在一家花店门口。   在悦耳轻柔的风铃声中, 身穿肃穆军装的青年带走了一束雪白的郁金香。   夏盖希望用鲜花的清香掩盖身上的血腥味。   他可以受伤,却无论如何不希望伤口的血气令阿缇琉丝不适。   没有办法等到伤口愈合再来见阿缇琉丝,唯有这件事的重要性远胜一切。   潘多拉星的生活充斥着徘徊在生死之间的磨炼,在无数次伸手即可触摸死亡的时刻,他的心灵却反而沉静下来。   他已经想起了一切。   以他挚爱的少将为代价的、拯救无数虫族生命的巴德尔工程。   那么多人都活下来了, 为什么偏偏要夺走他的少将呢。   为什么偏偏不让他的少将活下去呢。   夏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世阿缇琉丝会选择让自己参与实验,因为前世他是唯一一个在猩红血夜幸存、第一个获得免疫之力的雌虫。   正是那一丝免疫之力,让帝国确信巴德尔的融合成功。   所以这场由阿缇琉丝亲自主导的盛大实验中, 他是唯二的实验品之一。   这就是他们之间隐秘无比的、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紧密联系。   在这结果可能皆大欢喜也可能不尽人意的实验中,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因为他们注定共同面对命运冰冷无情的餐刀, 共同折断这企图鱼肉他们的长矛。   然后共同成为神迹。   在漫天礼花中,阿缇琉丝精准嗅到清浅花香中的一点血气。   看来是很重的伤啊。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终究没有挣脱开左边那只炽热颤抖、小心翼翼的手。   没有领取磐石的夏盖, 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凶戾的恶犬拖着重伤的躯体,垂着只有见到主人才会扬起的尾巴,一步一步走遍了整个伊斯墨涅。   在他身后,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急促炙热的呼吸在此刻变得平静下来,夏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身旁的另一个人,他左手抱着一束雪白郁金香,轻声对阿缇琉丝说:“我没有来晚。”   没有比其他任何人晚。   所以,不要把我推开。   这张英俊无比的面容因失血而略带苍白,眉间凛然的桀骜不驯也由此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希冀和企盼。   “弄得这么血腥啊……”仰头去看自己的副官,阿缇琉丝略显无奈,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右边的谢默司同样知道。   所以那只稳重坚定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用了点力。   这只手的主人表面上却依旧温柔沉稳地看着阿缇琉丝,没有插足对方和那只该死的雌虫之间的对话。   他纵然要争要抢,也不会让阿摩难做的。   雌虫之间的斗争,绝不能波及雄虫。   美丽的雄虫会被很多雌虫追逐,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该做的事是驱逐对手,而非让阿摩感到束手束脚。   看在前世这只兜虫为了龙牙而死的份上,他可以勉强容忍对方和阿摩在此刻多说几句话。   反正对方能做的,也就是多说几句话罢了。   内敛自信、大局在握的尼普顿族长如是想到。   那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眼看着夏盖没有松手的趋势,谢默司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起来。   而就在他开始考虑将这只兜虫强行扒拉开的时候,前方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之声,原来是当地驻军的机甲表演方队正从远处的天空飞来,为了争夺最佳观赏位,汹涌的人群涌现出巨浪般的力量,不断冲击着紧紧握住阿缇琉丝的两人。   在这浪流般的伟力下,谢默司和夏盖当然可以继续坚持抓着阿缇琉丝,但这种不管不顾的坚持,必定会在后者的手腕留下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握痕。   于是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两个强大的雌虫几乎是同时松手,然后眼睁睁看着阿缇琉丝被人群裹挟着前往另一个方向。   三人再次失散于人群之中。   阿缇琉丝却莫名松了口气,连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才不是心虚什么的,只是突然想一个人逛逛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暗中配合着人潮偷偷溜走的阿缇琉丝,在心中笃定不已地说道。   可惜他放松的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仅持续到他看见列昂的前一秒。   拥有着冰蓝色瞳孔的冷漠雌虫失魂落魄地行走在伊斯墨涅的街头,任凭周围无数虫族推搡拥挤,他似乎在寻找着谁,却又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于是机械麻木地顺着街道前行。   这个憔悴颓废的雌虫终于想起了前世种种。   原来那不是即将到来的未来,而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原来阿缇琉丝曾爱他至此,原来他曾胆小懦弱至此。   原来他真的亲手杀死了阿缇琉丝。   亲手杀死这个世上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   想起一切后,列昂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伊斯墨涅,卢卡斯和莱夫却始终不愿透露谢默司和阿缇琉丝的住处,所以他只能一寸一寸地找遍这个城市。   他终于明白,理解才是最大的残酷。   从心脏迸发而出的莫大痛楚席卷全身,痛得他落泪不止,瑟瑟发抖,他似乎再次回到当初那个打开阿缇琉丝遗物的隆冬。   挚爱死去的一年后,他才得以明晰自己的心意,而在那之前,他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原来他想要阿缇琉丝,原来他只想要阿缇琉丝。   可曾经会站在所有痛苦之后注视着他的雄虫,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终于再次重逢,也终于彻底诀别。   提丰城堡中阿缇琉丝平静淡漠的眼神原本只令他难过,可在想起一切后,无法形容的惊惧恐慌让他彻底陷入深渊。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疲倦、冷漠、释然。   阿缇琉丝绝对不会再爱他了。   不,不是不会再爱他,而是不会再看他一眼。   在列昂再次选择当懦夫,再次从阿缇琉丝的病房逃离,再次将后者放在天平上轻如鸿羽的那端时,他就已经失去祈求宽恕的资格。   皎月的光辉,不会再次照拂他了。   从此以后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茫然。   前世今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在象征爱情的冰人游戏中,谢默司和夏盖同时握住了阿缇琉丝,又因不愿伤害他而同时放手。   而在他们俩之后,列昂·阿列克终于姗姗来迟。   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   前世种种阴差阳错之下,他得以在爱情中插队,可今生一切都恰到好处,所有人都不会再有遗憾。   除了他。   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更爱阿缇琉丝,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更具勇气,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付出得更多,那么阿缇琉丝就绝不会再属于他。   爱情的游戏里,胆小鬼是第一个出局的。   哪怕他现在已经觉悟,曾经被消磨的爱意也永不会再回来。   神明给了阿缇琉丝第二次机会,但不会有人给列昂第二次机会。   阿缇琉丝看向他的眼神是如此平静,顶多带了一点惊讶,列昂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道目光,所以他下意识回望,而在看到阿缇琉丝的瞬间,他几乎战栗到瘫软在地。   是健康的、快乐的、生机勃勃的雄主。   被踢出局的痛苦反而成为第二位,这一刻他单纯为阿缇琉丝的快乐而快乐。   他终于懂得爱的真谛,在亲手扼杀所爱之人后。   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明白,为什么要自私懦弱到连阿缇琉丝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在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第一时间挤开人群来到阿缇琉丝面前的列昂,第一句话便已经落泪,“不要就这么越走越远,好不好?你还没有报复我,还没有折磨我,我也还没有赎罪。”   可笑至极,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用爱意挽留面前这个雄虫,所以第一反应竟是企图用恨意、用折磨,将自己继续留在对方的视线中。   对方轻叹的反应既让他恐惧,也在他意料之中,这就是阿缇琉丝,连爱意都无法将他捆绑,遑论恨意。   阿缇琉丝沉静地看着这个俊美冷漠的雌虫,带了些劝告地说:“你当初那样恨我,应该知道,恨不比其他情感好受……”   而我不愿再为了任何人,让自己回首曾经的地狱。   “不是的!没有恨,没有恨的……”列昂惶恐地打断,“不是恨,我是……”   “爱”还未说出口,便止步于阿缇琉丝冷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   他如同坠入冰洋,在透心彻骨的冰冷中瞬间清醒。   怎么好意思在做了那一切后,还对着阿缇琉丝诉说爱意的。   可他依旧颤声坚持了下去。   即便阿缇琉丝不再爱他,即便自己已经失去爱阿缇琉丝的资格,曾经被恨意掩盖的炽热情感也必须说出去。   “不是恨,从来都不是。对不起,以前从来没亲口对你说出过,让你等了那么久。我爱你,最爱你也只爱你,从来没有其他人。”   “我曾经伤害你那么深,能不能不要原谅我,只要我对你还有一点用处,就去折磨我,利用我,让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他絮絮叨叨地、颠三倒四地急切说着自己的软弱和悔恨,哀求地看着阿缇琉丝。   “我会对你有用的,不需要爱我也不需要恨我,就把我当成工具,利用我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一切。”   前世的经历到底是给这个雌虫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不敢再去奢求爱恨,只要阿缇琉丝能记住他,只要阿缇琉丝的视线里还能有他,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失去一切的机器。   理想、抱负,甚至是尊严,他都可以不要。   在那么多年毫无希望的思念与痛苦后,他唯一无法接受的就是,那曾淋过他灵魂的目光中,怎么可以从此再没有自己的身影。   “回去就拔掉我的鞘翅,你亲自动手,好不好?”   这句哀求柔软、血腥决绝的话语,病态到让阿缇琉丝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列昂之间,或许无法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冷淡而体面地收场。   这个雌虫被困住了。   并且远比曾经的自己还要更为执拗。   可阿缇琉丝也不再有怜悯或是其他什么更深的情感,他只是略感厌烦地叹了口气:   “还不明白么,你的痛苦对我没有意义啊。”   正如你曾经不再对我的痛苦好奇一样,我也不再对你的痛苦有任何反应。   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心疼;因为不恨,所以不会快意。   是彻彻底底的漠然厌烦。   “也不要再给我送什么东西,对于你而言是荣誉的勋章,对于我来说和普通的金属没有区别。你整个人对于我来说,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听清楚了么?”   刹那之间,灵魂跌出躯壳,列昂仿佛从整个世界脱离。   被毫不留情、残酷无比地从阿缇琉丝的生命中剥离,其中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甚至超过当年,他被谢默司剥离虫甲的痛苦。   真的要彻底失去这个曾与自己缔结婚姻的雄虫了。   痛苦像一种会呼吸的微小生物,在他的血液、神经、肌肉中拥挤着来回滚动,喧嚣热烈地大肆呐喊着:   除了我们,你不会再拥有任何事物,余生就和我们永远纠缠在一起吧。   痛得他意识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亡。   而随着阿缇琉丝那句话落到他耳中,他在恍惚中看到——   冰冷狰狞的君王蛛步足与漆黑锋锐的兜虫螯钳,一同向他袭来。    第60章   血肉被贯穿的瞬间, 列昂本能地进入虫态。   三只遮天蔽日的巨虫出现在拥挤的街道,君王蛛和兜虫不约而同地扑向已经被它们刺穿的巨王虎甲虫,谢默司凭借八只步足灵活擒抱住列昂, 夏盖则挥舞着锋锐螯钳向对方的腹部剖去。   列昂甘愿赎罪而死, 但对象仅限于阿缇琉丝。   所以庞大的巨王虎甲虫嘶鸣着挣扎不已, 利用极其恐怖的巨大身形企图将谢默司压在身下,全然不顾背部被猛烈撕扯的鞘翅。   面对两只强大雌虫的联手攻击,他的战术很简洁——先集中火力对付其中一个。   那么在他看来前世始终孜孜不倦挖着墙角的谢默司,就成为首要目标。   一时间,血肉夹杂着虫甲四散崩飞, 有来自谢默司的,也有来自夏盖的, 当然,最多的还是来自列昂。   如果不是顾及着街道上已经四处逃跑的人群,再加上夏盖本就身受重伤,战局早已结束。   在两人的围攻之下,列昂被彻底激发凶性, 丝毫没有留手地啃啮着君王蛛的胸部,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   雌虫进入虫态的战斗,绝不是阿缇琉丝可以插手的。   但他丝毫没有看戏的心态,已经蹙着眉准备发动精神力攻击, 强行制止公然虫化的三人。   正当他即将动手时,伊斯墨涅上空表演的机甲方队及时赶到,面对已经厮杀至红眼的三人, 付出了报废绝大部分机甲的代价,用量子炮轰到三人冷静下来。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谢默司。   他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在这里杀了列昂·阿列克——   等回到第九军团,他有无数手段让一个少将死得痛苦不已又无声无息。   所以他很快解除了虫态, 完全没去看还在紧张对峙的夏盖和列昂,步伐急促地回到阿缇琉丝身边,轻柔拭去对方脸颊沾上的一点血迹,轻松笑着说:“一点小插曲,阿摩是想继续玩还是回家?”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巧落在谢默司透出血色的胸口,阿缇琉丝挑眉:“这看着可不像‘小’插曲。”   眼看谢默司凑到阿缇琉丝身边,剩下两人很快也解除了虫态,夏盖毫无心理负担地挤过去,列昂却踌躇着进退不决,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靠近的资格,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   三人之中谢默司伤势最轻,他承受了列昂最主要的攻击,胸甲都被撕咬脱裂,解除虫态后可以清晰窥见胸膛模糊的血肉。   夏盖次之,他的伤势主要是从潘多拉星带来的,在和列昂的厮杀中倒没怎么受伤。   列昂的伤势最为惨烈,他被君王蛛的生物毒素毒得神志不清,腹部和鞘翅又被兜虫剖开扯裂,现在已经完全站不住,几乎变成血人,踉踉跄跄地立在原地。   立在原地,看着给自己造成如此伤势的对手,围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茫然而痛苦。   直至他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血流不止地一头昏倒。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列昂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始终执拗地看着阿缇琉丝。   但那个雄虫,真的一次也没有看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虫化,让我说你们什么。”阿缇琉丝再次被两人同时牵着,他们谁也不肯退让,偶尔对视都带有隐隐火花。   谢默司云淡风轻地表示已经让莱夫去沟通当地警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趁他擒抱列昂的时候,那只该死的兜虫给他背甲来了几下,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当然,他也暗中咬了夏盖几口,想必对方现在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君王蛛的毒素会让对方光是若无其事地行走都耗尽力气。   夏盖的伤口再次崩裂,他的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显出苍白干燥,略带紧张地舔了舔开裂的唇瓣,他声音低沉地说:“如果军长和我今天杀了那个混蛋,你……会生气吗?” ?   这时候知道我是军长,知道把我放前面了。   这只看上去就懒得动脑子的兜虫,居然还残存着一些脑细胞,谢默司为自己的发现大感纳罕。   “当然会生气。”冰姿雪貌的雄虫知道自己的副官想问什么,却坏心眼地故意曲解,“这么多证人和巡游器,你让律师团怎么为你辩护?”   原本只听到前半句的夏盖默默低头,那双微微下垂的绿眼睛有着仅仅片刻的泛红,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态,正准备强颜欢笑地向主人请罪,下一秒就听到后半句。   他还没来得及兴高采烈地摇尾巴,就被阿缇琉丝抬手用力点了一下额头,后者轻声警告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卖惨这一招,只能奏效一次哦。   从哈迪斯那里学来的小伎俩被拆穿,夏盖有些心虚,偷偷看了阿缇琉丝一眼,他的主人却已经转头和大蜘蛛谈笑风生。   时长两个星期的度假就此匆匆结束,阿缇琉丝决定提前回到军部销假,然后申请前往潘多拉星的调令。   当然,在前往潘多拉星之前,他会以活捉灵巫为由,从玛尔斯大帝手里取得通行令。   神教新庙对于雄虫的管理向来很严格,除了各大祭典等公共场合外,外人几乎无法见到雄虫主教,雄虫主教更不被允许迈出教堂。   但是神教每年会对外签发二十道通行令,持有通行令便可面见雄虫主教,其中十道通行令属于盖亚宫,另外十道则流转到其他贵族手里。   除此之外,同一位虫族在五年内不得连续使用通行令。   所以自叶菲烈尼进入神庙九年多来,阿缇琉丝只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见面,源于阿缇琉丝取得通行令,那年他十六岁,叶菲烈尼二十岁。   正好是叶菲烈尼的成年礼。   阿缇琉丝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枚黑宝石戒指,和自己的胸针一样,同样来源于涅柔斯大帝的王冠。   那时叶菲烈尼还未成为枢机主教,整日都被关在狭小黝黑的祷告室里,没有书籍没有网络,没有同伴没有交流,唯一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只有被他翻了无数遍的教义。   因为他乌拉诺斯的特殊身份,教皇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这几分关注让他得以每周从祷告室出来半日,在枢机骑士长的陪同下觐见教皇。   出现于黑暗混沌之后的光明——这是教皇有意无意间在叶尼面前打造的形象,然而这个形象从未真正树立起来。   第二次见面,是在阿缇琉丝的成年礼上,叶菲烈尼作为枢机主教,亲自为他佩戴象征着家族荣耀的胸针。   年少时最为离经叛道的好友,最终成为神教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阿缇琉丝对此不是不痛,可成为枢机主教至少能让叶尼过得好一点。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叶尼不仅是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还在自己死后成为最年轻也最早亡的教皇。   在位仅仅两年就饮弹自尽。   因为挚友的死亡变成满手血腥的战争疯子,又因为挚友的夙愿从容赴死。   在叶菲烈尼光明罕至的一生中,只有一个人值得他这么做,他也只会为了那个人这么做。   取得通行令的过程很简单,玛尔斯大帝虽然冷酷,但因为和兰因是好友,所以他对阿缇琉丝一直都算疼爱,再加上阿缇琉丝立下大功,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雄虫。   “我听说,你替阿南刻那位写了推荐信?”在等待侍从取来通行令的过程中,玛尔斯大帝沉吟着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见 第五十二章)   阿缇琉丝平静地回复:“是的,陛下。米洛·冯·阿南刻现在已经正式入职宪兵团参谋部,担任作战处长秘书。”   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悉了情况之后,玛尔斯大帝转而问起另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我那个侄子怎么样?”   话题虽然转变得快,阿缇琉丝却知道自己面前的长辈绝不是出于八卦之心,只能说明在玛尔斯大帝看来,这两件事本质上是一样的。   “谢默司上将是一位十分亲和的上级,也是一位风度十足的绅士。”   回答得中规中矩啊。   玛尔斯大帝若有所思,尼普顿家族标志性的深灰瞳孔直视着阿缇琉丝:“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前段时间,军部提审灵巫,却连人影都见不到,最高军事监狱的典狱长再三推脱,直到我派赫德卫兵亲自提人,你猜结果是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平淡从容,但在这一刻,有如实质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向阿缇琉丝迎面压来。   “这次倒是见到了人,但依旧空手而归,这么多年,赫德卫兵第一次空手而归。就在赫德卫兵见到人的第二天,我的好侄子派人来信,他说灵巫是第九军团抓到的,没有交给总参谋部审讯的道理。”   “不该交给总参谋部,那该交给谁?阿摩,你从小就很聪明,这个问题你应该很清楚。”   来自帝国最高掌权者的威严,令阿缇琉丝的思绪无法抑制地沉滞了片刻。   半晌寂静后,他回视玛尔斯大帝坚定地说:“在谁手里,就该交给谁。”   两代人的对视不含温情,只有对峙。   玛尔斯大帝的面容偏向英俊而非俊美,这在雄虫中是比较少见的,而这张脸上的神情总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整肃。   此刻,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后辈,而后者完全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压迫、沉滞、厚重。   这是阿缇琉丝全部的感受。   当玛尔斯大帝完全不收敛自身气息时,他执掌帝国权柄几十年的气场就像奔腾倾泻的瀑布,将每一个冒犯他权威的虫族从头到脚地压迫审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破天荒地露出一个亲和笑容,对阿缇琉丝说:   “年轻是你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你们最大的劣势。既然在你手里,就好好拿着,遇到解决不了的人,向年长者求助并不丢人。”    第61章   因为提前结束度假, 阿缇琉丝回到军部时,正好是安提戈涅最寒冷的时节。   这个城市遍地银白落雪,漫步其中就如同步入一个已知世界尽头外的神秘隆冬。   “你不该来这里的。”叶菲烈尼坐在一把精致重工的胡桃木扶手椅上, 这把椅子在扶手处雕刻着黄金狮头, 象征着教皇英诺森六世所在的金狮家族。   “你抓走了灵巫, 这些疯子本来就已经盯上你,你应该远离这里,也远离我。”   这次的会面并不在祷告室内,而在教皇寝宫的会客室里。   这位教皇在收到通行令后,盛情邀请厄喀德那家族的继承人与自己会晤, 绅士地表示自己可以等阿缇琉丝和叶菲烈尼叙旧完毕。   阿缇琉丝则轻描淡写道:“躲不了多久的,我们的词典里也没有‘躲避’一词。”   他诧异于叶菲烈尼竟然知道尤那达斯和神教的勾结, 于是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灵巫效力于神教?”   坐在他对面的叶菲烈尼仍旧戴着纱帽,在会客室这种半公开场合,他被绝对禁止露出身体的任何一寸皮肤。   “……我好歹也是枢机主教,知道一些内幕很正常。”阴郁清淡的声音从纱帘下传出,好不容易见阿摩一词, 背后却还跟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变态,叶菲烈尼的心情很抑郁。   叶尼在神教中必定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既然他没有坦白,阿缇琉丝也不会强求。   “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抢回灵巫, 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叶菲烈尼还是没有忍住,啧了一声,鬼鬼祟祟地示意阿缇琉丝坐过来。   他一个大活虫, 还能被该死的老臭虫拿捏了么。   越想越气的叶菲烈尼直接掀开黑纱,将教皇为他定下的规矩抛诸脑后,那张阴郁秀美的面容写满了不忿。   他凑到阿缇琉丝耳边, 小声哔哔:“哈提家族最近准备在东部星系集中吸收教众,尤其是针对雄虫。记得提醒哈迪斯叔叔注意点。”   教皇英诺森大公正是哈提家族的族长,神教三大选帝侯之一,这个家族以金狮为族徽,族中主要产业与封地都集中在东部星系。   “神教一共有三位司铎,其中一位是经常公开露面的大司铎,另外两个则一向不怎么露面。这两个神秘的司铎,一个被称为上司铎,一个被称为下司铎。”   “上司铎常年留在安提戈涅,一个色欲熏心的废物罢了。但是下司铎——”   说到这里,叶菲烈尼的神色难得变得郑重,阿缇琉丝知道这个下司铎才是真正的关键性人物。   “下司铎是教皇的亲弟弟,一直留在东部星系主持哈提家族的各项事务,我曾经见过他一面,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雄虫。芬尼尔家族的探子曾经进入他的封地,我亲眼看到过那些探子的下场,非常非常惨烈。”   叶菲烈尼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死宅,描述任何事物都力求精准,这还是阿缇琉丝首次见他连用两个“非常”去形容一个人。   “佐伊肯定和你说过那批失踪的探子,实际上他们被关在防虫笼里,吊在下司铎封地边境上的树林中,四十多度的天,吊了整整一个月,肉都烂光了。”   而叶菲烈尼之所以亲眼目睹这些探子的惨状,是因为当时他被教皇带回哈提家族,参加这个家族著名的栗子宴会。   那场血/腥猎/奇的宴会让他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作呕。   在那场宴会上,他深刻无比地认识到英诺森有多么的虚伪,外表悲悯英俊的雌虫一边强行撑开他的眼睛去看华美餐桌上的各种断肢器官,一边假惺惺地将他揽在怀中软语抚慰。   “所以这个雄虫吸收教众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背地里说不准就在进行什么惨无虫道的实验,你离他的封地远一点,在首都星好好呆着啊,别跑东部星系去。”   阿缇琉丝被叶菲烈尼唇齿间的气流吹的有点痒,于是他伸手挠了挠脸颊,同样小声哔哔道:“可是我已经提交了前往潘多拉星的调令。”   无语到极致有点想笑,叶菲烈尼毫无形象地抓了抓头发,丝毫不在意指间掉落的几根雪丝,他甚至想来根烟:“那没事了,玩去吧,好好玩去吧。”   “真的要生气吗?”阿缇琉丝对他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真的真的要生我的气吗?”   “……”叶菲烈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买账,“佐伊的情况怎么样了?他没有和你一起来,肯定是受伤了。”   “还躺在帝国医院,不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应该很快就能出院。”阿缇琉丝如实相告。   白发红眸的漂亮雄虫顿时变得焦急:“生命危险?怎么会这么严重?”   得知领袖做的事情后,叶菲烈尼又把教皇大骂了一遍,而当他说到这该死的凛冬正适合英诺森多盖点土时,神圣的教皇冕下悄然降临。   这并非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教皇冕下,出身于哈提家族的英诺森六世并不需要像主教一样全身佩戴黑纱,因此几乎全帝国都认识这张脸。   鼻骨挺直、薄唇微抿,无时无刻不在上扬,却并未传达明显的笑意,只显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双眼狭长上挑却不显锋锐,眼下明显的卧蚕见之可亲,双眉浓密如剑,却因近似下垂的平直走势而敛去所有攻击性。   这是一张英俊完美到极点、甚至偶尔带上一点神性的脸。   叶菲烈尼却厌恶地转开视线。   这张脸曾被他无数次地掌掴,而他有时鄙夷到极点,会朝这张脸啐一口。   直到他发现自己这种行为会让这个雌虫变态地勃/起,而一旦如此,视情欲为原罪的教皇冕下就会作出种种非人的行为。   既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教皇如同并未听到叶菲烈尼大不敬的话语一般,或者说已经习惯后者的各种狂言,因此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当视线落在那秀致无双的脸上时,他的眼神有片刻阴沉。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神侍。   都是雌虫。   并且看到了叶尼的脸。   美丽淫/乱的雄虫和看了不可觊觎之物的雌虫,该如何惩戒。   他几乎瞬间便已经决定,而解决了这个问题后,教皇的心情再次恢复平静。   他没有再看叶菲烈尼一眼,泰然自若地和阿缇琉丝寒暄:“阿缇琉丝伯爵,法兰克尼亚大公近来可好?”   用右手无名指轻按嘴唇,随后落于左胸之上,阿缇琉丝优雅标准地行了吻心礼,同样淡定地回复:“感谢神圣冕下的问候,朱庇特在上。大公与我近日一切安好,在此替最尊贵的法兰克尼亚大公向您献上最虔诚的祝福。”   滴水不漏且客套官方的寒暄让一旁的叶菲烈尼简直没耐心听下去,他想离开会客室却又不放心留阿摩一个人在这里,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在原地,完全没有挪屁股的意思。   教皇冕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他则数起对方的鹅绒披风上有几道刺绣。   “歼灭尤那达斯一役,我已经有所耳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没有记错的话,阿缇琉丝伯爵应该几个月前刚刚成年。”   充满了友好夸赞的语气。   “听闻在梵王星上,你孤身一个人发动了对上百名传道士的精神力攻击,这种精神力天赋,简直是闻所未闻。”   教皇狭长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感的笑意,这张完美的面容在此刻显得神圣悲悯:“真是有如神迹啊。”   阿缇琉丝心中一颤,无法抑制的胆寒在此刻蔓延,他当然知道教皇冕下所谓的“神迹”究竟指向什么,教皇冕下又知不知道他知道呢。   今天这场谈话就是一次毫不掩饰的试探。   他所散发的光辉过于璀璨,已经引来庞然大物的犹疑注视。   “感谢冕下赞赏,厄喀德那的雄虫向来如此。”他并未露怯,而是轻描淡写地认下神迹之说。   “是了,英雄之族当然英雄辈出。哈提家族以前也曾有过和厄喀德那缔结姻亲的机会,只可惜让尼普顿抢了先。”   老东西就是喜欢翻旧账,叶菲烈尼翻了个白眼。   教皇说的是几百年前涅柔斯大帝的婚事,这位厄喀德那雄虫的原定雌君是哈提家族的雌虫,后来因各种巧合变成了尼普顿的雌虫。   他之所以提起涅柔斯大帝,并非真的惋惜那桩婚姻,而是意在圣兰加之辱。   别忘了你们的大帝,曾经怎样膝行着向教宗示弱求饶,甚至亲手献上自己的王冠。   “谁若沉湎过去谁便失去未来,陈年旧事不值一提。”阿缇琉丝无比真诚地回复,“冕下大概没有忘记,已经回归朱庇特的神圣教皇亚历山大一世曾说过的话。”   教皇古井无波地笑说:“去东部星系追寻你的未来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祝你一切顺利。”   距离阿缇琉丝向总参谋部提交申请令不过一天而已,教宗便已经知道此项调动,军部被渗透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意料。   盖亚宫眼皮子底下的总参谋部尚且如此,远在东部星系的潘多拉军区又到了什么地步。   这句古井无波的话语,反而是这场谈话中最令阿缇琉丝心惊的地方。    第62章   潘多拉军区下辖包括潘多拉星在内的总计共十七颗星球, 是帝国东部星系中最主要的军区,潘多拉星也由此成为帝国东部要塞。   这颗庞大星球拥有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和位于帝国北部的海姆冥界共同作为稀有矿物的主要供给地。   哈提家族的圣兰加城堡就位于潘多拉星, 这颗星球约有三分之二的面积是哈提家族的封地。   在帝国对开扩张的星际时代, 封地大小和尊贵程度并不挂钩, 土地的面积已经失去意义,重要的是资源。   所以哈提家族的大公虽然和兰因位列同一爵级,封地的面积却比后者小很多。   从价值层面而言,潘多拉星并不比整个法兰克尼亚星系低。   在这三分之二的封地中,教皇英诺森大公占据百分之九十, 剩下百分之十则属于他的亲弟弟——神教下司铎切萨雷伯爵。   厄喀德那家族当初将哈迪斯安排在潘多拉星,主要目的就是与东部边境军进行协防, 防止哈提家族在这颗战略星球上一家独大。   经过多年苦心经营,哈迪斯麾下的天启者部队也确实成为令哈提家族忌惮不已的武装力量。   厄喀德那的优秀基因,让这个雌虫元帅拥有着与寻常雌虫相比,稍显精致的面容。   但他的身形依旧高大矫健,容貌虽然俊美精致, 比起雄虫的面部线条来说,还是硬朗不少,所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雌味十足。   在以雄虫为主的厄喀德那家族中,哈迪斯的性格却完全没受到影响, 爽朗豪迈、热心且大大咧咧,兰因当初选择让他去往潘多拉星,也是因为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首都星。   哈迪斯意外地适应与哈提家族的明争暗斗, 他深信拳头够硬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没什么事情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 就打两顿。   潘多拉星原本复杂混沌的局势,在他的胡搅蛮缠之下反而显出几分清明,一言不合就开干。   他的雄主是芬尼尔家族的雄虫,性格柔软到甚至可以用“可欺”形容,但头脑是出了名的冰雪聪明,对于这桩婚姻两个家族都很满意。   厄喀德那认为塞涅可以弥补哈迪斯疑似有所缺失的大脑,芬尼尔则认为以哈迪斯的性格不至于欺负塞涅。   然而事实证明厄喀德那家族就没有蠢货,表面上毫无城府的哈迪斯,有点手段全使塞涅身上了,至于具体怎么欺负的则只有塞涅知道。   不过他也挺享受的就是了。   阿缇琉丝和夏盖登陆潘多拉星时,哈迪斯为了表示对侄子的重视,带着塞涅亲自迎接两人。   这倒并非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塞涅,两家世代交好的情况下,他小时候经常和佐伊一起玩,自然时常见到塞涅。   他记得小时候哈迪斯还让自己给塞涅送过情书,而当他圆满完成任务后,在他印象里“笑起来很吓虫”的哈迪斯就会背着雄父偷偷往他嘴里塞一块硕大的糖果。   雄虫幼崽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两个小小的腮帮都鼓起来,雪白漂亮的小脸蛋圆得和仓鼠一样,兰因大公装作没看见罢了。   他幼时对哈迪斯的印象之所以如此抽象,是因为哈迪斯总喜欢吓他,故意在他面前笑得如同打雷。   这是阿缇琉丝为数不多有关童年的记忆。   作为厄喀德那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童年结束得很早。   塞涅抱了一只雪团似的肥软大猫,戴着一顶插了雏菊的草帽,远远看到阿缇琉丝乘坐的星舰就高兴得挥手,像无边绿野中无忧无虑的精灵。   “尤那达斯那事干的不错,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哈迪斯笑着接过塞涅的猫猫,看到猫毛沾在自己的军服上,也只是略带无奈地随意拂去。   他接着扬眉补充道:“兰因应该知道你来潘多拉吧?别到时候找我麻烦,这颗星球最近可不太平。”   “正是冲着这事来的。”阿缇琉丝和塞涅行了贴面礼后,轻松地说道,“我很好奇神秘的切萨雷伯爵。”   哈迪斯正勾着夏盖的肩膀,这个实力强劲的后辈让他很满意:“啊,他啊,他手下的骑兵团前几天刚让我带人弄了一顿。居然跑到军属区宣扬教义,还真让他们骗了几个小年轻。”   阿缇琉丝敏锐地注意到,提起切萨雷时,塞涅的脸色微不可查地苍白了一瞬。   即便过去多年,当初被切萨雷吊在封地边境的芬尼尔探子,仍旧让这个雄虫记忆犹新。   “我们用‘魔鬼’一词形容丧心病狂的虫族,但如果要找个词语形容魔鬼,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切萨雷’。”塞涅声音颤抖地加入谈话。   看来他和切萨雷接触过。   阿缇琉丝颇有些好奇地询问原因,塞涅艰难地说:“哈提家族臭名昭著的栗子宴会,就是从他开始的。”   哈迪斯见他神情不适,立刻强硬地转移话题:“好了,等回去再说。你们俩先跟我去报到。”   塞涅无比顺从地点头,挽着哈迪斯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小声地要求:“明天不想穿裙子。”   哈迪斯同样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具体是什么阿缇琉丝没去听,只隐约听到“方便”“好整理”之类的词汇。   他心中啧了一声,恨不得没长耳朵,转头去看飞行器舷窗外碧蓝的天空,驻地正处春夏之交,春和日丽,既不太冷也不太热。   夏盖正巧端坐在靠窗的那侧,阿缇琉丝不得不透过他去看窗外。   他发现夏盖的神情中竟然有一丝歆羡。   咦。   塞涅以为他闲得无聊,主动把哈迪斯怀里的猫猫送到他手上:“可以摸摸它,不咬人的。”   掌下温热肥软的躯体摸上去手感奇妙,是和全身肌肉的荆棘全然不同的手感。   像一大团裹着皮毛的棉花。   阿缇琉丝对这只肥猫的体重判断出现了偏差,没有接稳,导致它duang地一下弹落在地面,肥美绵软的臀部甚至回弹了几下。   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阿缇琉丝,圆润的瞳孔出现了几分很虫性化的控诉。   看来这是肥猫为数不多的落地机会,它平时要么是被塞涅抱着,要么是被哈迪斯抱着。   哈迪斯从前排扔了袋肉干过来,懒洋洋地说:“一顿没吃,别把它饿瘦了。”   夏盖身手敏捷地接过,在塞涅的默许下,正要给地上的大猫喂食,却想起来阿缇琉丝有点洁癖。   所以他没有用手捧着肉干喂给大猫,而是将肉干丢在宠物碗里,让大猫自己进食。   结果看上去懒洋洋的大猫听到肉干袋子被撕开的响声,动作迅捷地朝夏盖扑来,正好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接住了本该掉在碗里的肉干。   它察觉到背上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所以左扭右扭企图将之甩下来,结果肉干在它后背上各种翻滚就是没有掉下来。   看着大猫逐渐抓狂,阿缇琉丝好心将肉干拿下来放在宠物碗里。   塞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是有点胖,该给它减肥了。”   蹲在地上吃得胡子都在抖的大猫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蹭了几下塞涅的小腿,谄媚地夹着嗓子柔叫几声,疑似吃了文盲的亏。   在潘多拉星的第一顿晚餐,是在哈迪斯的元帅府邸进行的。   “边境军管理得没首都星那么严,你们可以不住在驻地宿舍。”哈迪斯一边替塞涅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对阿缇琉丝眨了眨眼,“年轻小情侣住宿舍多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年轻的雄虫一时间没听出他话里玄机,也懒得反驳“年轻小情侣”的说法。   哈迪斯正欲回复就被塞涅塞了一口菠萝,于是前者一脸满足地嚼着清香的菠萝果肉,将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虎狼之词抛诸脑后。   阿缇琉丝没纠结于他的回答,不着痕迹地将盘中西兰花叉开。   坐在他旁边的夏盖很自然地把被他讨厌的西兰花叉走,面不改色地统统塞进嘴里。   俨然已经吃起自助了。   一般情况下,阿缇琉丝的用餐礼仪让他拒绝这种行为,但西兰花让事态变得不再一般,既然有人替他解决,他当然乐得让出难吃的邪恶西兰花。   而且出于要面子的心理,阿缇琉丝不愿意让哈迪斯和塞涅看到自己盘中剩余的蔬菜。   很容易被当成挑食的小雄虫。   夏盖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暗中控制着力度没让自己的餐叉碰到阿缇琉丝的食物或餐盘。   前世十年军事生涯,他和阿缇琉丝曾陷入各种困境,在断水断粮的绝境之中,任何食物都会变得美味无比,然而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知道阿缇琉丝会倾向于避开讨厌的食物。   “兰因知道这小子的存在么?”哈迪斯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欣慰地看着学有所成的夏盖。   阿缇琉丝用餐巾轻拭唇角,规规矩矩地说:“雄父知道夏盖的。”   他身边的副官,兰因大公怎么可能不找人调查得一清二楚。   哈迪斯若有所思:“看不出来他思想还挺开放的。”   居然能接受兜虫作为阿摩的雌君。   不对,也不一定是雌君。   以为自己发现盲点的哈迪斯灵机一动:“说吧,谁做大?做大做小是个问题。小的这么凶,大的不凶点能压住么。”    第63章   做大做小的问题最终在阿缇琉丝的恼羞成怒中结束。   哈迪斯没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夏盖也没能。   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副官一边替主人消灭着西兰花, 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主人的回答。   阿缇琉丝当然没有回答。   晚餐结束后,他和夏盖并没有在元帅府邸留宿,而是回到驻地附近临时置办的公寓。   住在宿舍确实不方便, 但不是因为哈迪斯口中“年轻小情侣”的缘故, 而是不方便他和夏盖的实验。   毕竟不是来度假的, 夏盖斟酌过后选择了这套公寓。   他们到家时,家政机器人已经将崭新的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夏盖进门后看着鞋柜里两双被摆在一起的鞋,心中无声笑了一下。   当阿缇琉丝洗漱完毕,带着浑身清爽水汽回到房间时, 看到的是垂着眼睫端端正正铺床的副官。   修长结实的手指随便一捏,轻薄的床单便显出整洁规矩的折痕, 严丝合缝地铺在床垫上。   看似简单的动作,对力量的要求却很高,力气小的虫族需要捏很多次才能捏出如此明显的折痕。   阿缇琉丝有些诧异对方为什么不让机器人铺,不过这点惊讶转瞬即逝,反正不是他铺, 那么谁铺都一样。   闲着也是闲着,他放出一点精神力跳跃着落在夏盖身上,往对方的精神海里钻去。   经过长时间的安抚,这片焦土如今也可以算得上生机勃勃, 阿缇琉丝种在里面的精神力花种长势喜人,已经到了可以回收的时候。   从灵巫身上得到的收获让阿缇琉丝有些跃跃欲试,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有很明显的增长, 前世由战争磨砺而来的强大精神力,正在一点点回到如今的躯体中。   而随着他的精神力落入夏盖的精神海,后者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不论经过多少次,这一刹那的奇异感受都让他无法完全适应。   即便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已经在他精神海中进出过无数次。   照例在夏盖的精神海中进行了深度安抚后,盘腿坐在沙发里的阿缇琉丝伸脚踢了踢夏盖的小臂:“快点呀。”   他想睡觉了。   被他轻轻踢了一脚的夏盖只穿了一件紧绷绷的低领背心,随着铺床的动作,饱满漂亮的胸肌被臂围可观的手臂轻微挤压,中间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但阿缇琉丝只想睡觉。   他打着哈欠,视线完全没落在副官身上,一门心思看着光屏上的文件,登陆潘多拉星之前,其他亲信便已整理出哈提家族的近况发给他。   目前有效的信息是——   哈提家族麾下的多个骑兵团是经过玛尔斯大帝象征性首肯的武装力量,至于暗地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等佐伊那边的消息。   哈提家族和潘多拉星的多个家族都有姻亲关系,其中在本地最有名望的是军事世家伊敦家族。   伊敦的雄虫和哈提的雌虫缔结了婚姻,不过据亲信所言,他们的婚姻并不和睦,那名雌虫在外有着海量的花边绯闻,他的雄主对此漠不关心,与自己的雌侍们纵情声色。   切萨雷伯爵近日有再次举办栗子宴会的意向,已经向和哈提家族交好的不少贵族派发了邀请函,尤其是掌握着矿物与冶炼技术的老牌贵族。   新贵们多半依靠军功或者行政厅起家,随后便是数不清的联姻,直至彻底迈入贵族圈子,因此矿物这类需要积累的核心资源基本与他们无缘。   在阿缇琉丝有所行动的时候,他的敌人并未束手就擒,而是同样作出了反应。   直到被夏盖从背后端起来的时候,阿缇琉丝脑子里还在想着切萨雷伯爵。   副官结实的手臂从他的大腿与沙发的空隙中插/入,一只手拖住他盘起来的双腿,另一只手轻柔地垫在他臀下,略微使劲就把美丽的雄虫整个端起来。   原本因困意而垂着的眼睫骤然睁圆,阿摩猫猫感受到身下的凌空感,为了以免朝前栽倒的后果,他下意识往身后靠去,柔软的发丝就此划过夏盖的嘴唇。   老虎屁股摸不得,猫猫也是。   阿缇琉丝气愤地反手肘了两下夏盖,后者感受到这毫不收敛的力度,甚至上下掂了一下怀里洗香香的主人,再度收获两个肘击。   强大的核心力量支撑之下,夏盖十分轻松地弯腰,将阿缇琉丝稳稳放在柔软舒服的床上。   他不舍地抽回手臂,看着像玩偶一样被乖乖放到床上的主人,夏盖在对方出声质问前抢先道:“明天早上想吃布丁还是松饼?”   摸了猫猫屁股以后,要向尊贵的猫猫大人上贡祈求原谅。   副官已经掌握了精髓。   阿缇琉丝闻言果然思考起来,短暂忽略了副官冒犯的行为,郑重地叮嘱松饼务必淋上巧克力。   满意地看到副官点头,阿缇琉丝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委婉下达逐客令:“怎么还站在这里?”   被他委婉提醒的夏盖正准备离去,低头看到被阿缇琉丝挣扎之中拽得有些松垮的背心,突然想起自己的初心——   “管他做大做小,先做上了才是最重要的”   哈迪斯元帅是这么告诉他的。   “切萨雷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忠诚的副官找起借口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有我在会比较安全。” ?   他今晚不正常的行为已经到了让阿缇琉丝困惑的程度,睡意散去不少,阿缇琉丝从床上下来,踩着兔子拖鞋走到夏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   夏盖在给阿缇琉丝铺床之前就已经洗过澡,深黑凌冽的眉锋上还挂着一点水珠,灯光下反射出光芒的水痕显得这张桀骜不羁、浓烈英俊的脸更加生动,像完美雕塑上一道随性的刻痕。   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帅得发邪。   直面这张面容的年轻雄虫微微垂首,看到那欲盖弥彰的低领背心后,这才发现对方的小心机。   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勾了勾夏盖几乎开到腹部的领口,阿缇琉丝好笑地问:“这个会增加防御力么?”   被看穿的副官回想到谢默司发给自己的挑衅照片,毫无羞耻心地捉住阿缇琉丝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膛上,努力回想着哈迪斯教给他的话:“你……你摸摸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僵硬,但这纯粹是因为不熟练而非感到羞耻。   握着他的手掌看似强势,其实只要阿缇琉丝有意挣脱,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抽离。   雪白的手掌在十分可观的胸肌上停留了片刻,阿缇琉丝沉吟道:“嗯……感觉不如作战服。”   “喜欢作战服?”夏盖迅速地作出回应,紧身的作战服好像确实更有意思?   不过比起自己穿,他更喜欢主人穿。   “谁会喜欢作战服?”阿缇琉丝眼神古怪地看他,“只是穿着作战服坐在机甲里最安全而已,你不是说有你在比较安全么?”   大失所望的副官最后还是被阿缇琉丝赶出房间。   一墙之隔,有人安眠,有人沉思,平静的一夜就这么度过。   第二天早上猫猫大人成功食用了巧克力松饼,心满意足地和夏盖前往驻地。他们抵达驻地时,天启者部队正在进行一种被称为“精神锚点”的训练。   哈迪斯在潘多拉星驻扎多年,对切萨雷伯爵的异动早就有所察觉,因此他的嫡系部队天启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暗中进行反崩溃训练。   雌虫精神海崩溃早在数万年前就是虫族的心病,但那时远没有如今发达的科技,哪怕是贵族也无从享受现代科技产物——精神海疗养,能够依赖的只有雄虫。   雄虫的稀缺让绝大部分雌虫在精神海崩溃时,只能徒劳地等死。   所以那时各大家族都为自己的亲兵研究了各种反崩溃训练,是每个家族的不传秘法。   精神海疗养无法大规模普及,因此这些古老秘法哪怕放在现代也具有独特的价值。   精神锚点便是厄喀德那家族流传下来的秘法,据说是由涅柔斯大帝发明得出的。   这种秘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让雌虫战士长时间处于精神海崩溃边缘,然后有规律地穿插“锚点接触”,让这些士兵牢牢记住自己选择的锚点。   这些锚点有助于他们日后在真正的精神海崩溃时,找回主体意识。   “精神锚点训练法?”阿缇琉丝看着被关在狭小防虫笼里的士兵,很快猜出了他们正在进行的训练。   防虫笼被放在特制的灯光室内,到处都是刺目的白炽光,光线强烈到眼皮完全无法隔绝,也让这些雌虫们完全看不到身边的同伴。   这些防虫笼狭小到无法站直也无法完全躺下,里面的虫族只能疲累地不停变换姿势。   雌虫的精神海最无法忍受的是单调。   过不了多久,这些雌虫就将迈入假性崩溃,而在此期间,哈迪斯会在特定的时点间隔中派人把他们选择的锚点送到防虫笼里,同时伴随着短暂的熄灯。   整个训练中唯一复杂之处便是时点间隔的选择,防虫笼里的雌虫们已经失去时间观念,所以时点间隔不能固定,以免他们靠次数计算时间流逝。   必须是杂乱但却有规律的。   而这规律源于厄喀德那家族多年的训练总结。   至于锚点,有的雌虫选择勋章,有的雌虫选择枪支,也有的雌虫选择了栩栩如生的家人雕像。   总之必须是可以接触到并且能够铭记于心的锚点。   哈迪斯已经有了雄主,本不用进行这种残酷的训练,但他一向和士兵们有难同当,所以自己也经常钻到防虫笼里。   不过这次他没有进防虫笼,而是自得地向阿缇琉丝和夏盖吹嘘自己当年的记录:“就这玩意,我当初在里面关了23天。”   阿缇琉丝真情实感地配合着鼓掌——   这个时长绝对是厄喀德那家族里最持久的记录,甚至是他所听闻过最持久的记录。   坚韧的意志、强悍的肉/体、平稳的精神海,三者缺一不可。   前两项夏盖未必会输给哈迪斯,但最后一项却是他的弱点。   只要弥补了这一点,夏盖将成为真正毫无缺陷的完美利刃。   阿缇琉丝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由自己亲手豢养的恶犬,最终能走到何种高度呢。    第64章   “看来要有新纪录诞生了。”哈迪斯感慨地看着防虫笼里的天启士兵, “今天应该正好是以利亚进去的第22天。”   “以利亚?”阿缇琉丝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疑惑道“我记得他应该是伊敦家族的雌虫。”   哈迪斯满不在乎地说:“对,他雌父就是那个不守雌德的哈提雌虫。既然不能把伊敦的雌虫排除在边境军之外, 索性直接让他在我眼前呆着, 翻出什么风浪我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军事世家伊敦在潘多拉星有着极其显著的影响力, 即便与哈提家族联姻,也不代表他们完全沦为哈提的附庸。   在立场不明的情况下,哈迪斯不介意让以利亚进入自己的嫡系部队。   两人继续谈论着伊敦家族时,变故陡然发生。   阿缇琉丝清晰地感知到有一个雌虫似乎陷入了真正的精神海崩溃。   在精神锚点训练中,士兵们本该处于假性崩溃的状态, 一旦察觉到自身精神海不对劲,应该立刻报告示意。   而这个雌虫显然急于求成, 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险境。   “元帅,以利亚的情况不太对劲。”哈迪斯的副官询问道,“要不要把他放出来?”   哈迪斯俊美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不耐,他骂骂咧咧道:“搞什么鬼,早跟他们强调过不要逞强。我从哪搞一个高级雄虫给他……”   他的话音逐渐变小, 视线转而落在阿缇琉丝身上。   这道视线下一刻便被夏盖严严实实地挡住。   强大的年轻雌虫平静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上级,将阿缇琉丝牢牢挡在身后。   不论上级是谁,他永远只会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他也不愿让阿缇琉丝进入除了自己之外其他雌虫的精神海。   阿缇琉丝感受到哈迪斯心虚的视线,无情地断然拒绝:“一次崩溃而已, 他死不了的。再者,驻地也有雄虫军医,实在不行就把他送回伊敦, 他的家族不会放任继承人死去的。”   伊敦家族的种属是行军蚁,以坚韧团结的意志和深厚宽广的精神海闻名。   阿缇琉丝不是来当军医的,虽然紧急时刻下他不介意出手救治士兵, 但其中不包括底细不明的伊敦雌虫。   “我不需要雄虫。”从灯光室里被抬出来的狼狈雌虫还勉强保持着理智,名叫以利亚的虫族轻蔑地说,“尤其是你们这种冷酷的雄虫。”   没事吧?   阿缇琉丝简直懒得理他,脑海中再次审视拉拢伊敦家族的可行性,将如此愚蠢的雌虫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很难让人相信这个家族里有聪明人。   哈迪斯被这句话逗乐,完全没收力地踹了一脚笼子:“行,把他送回伊敦去。”   目送着以利亚被抬走,哈迪斯感叹道:“真是缺心眼啊。”   冷酷的雄虫。   哈迪斯在心里咂摸了两下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以利亚的雌父和雄父都不是负责任的长辈,他在双亲的漠然中成长,尤其被自己的雄父憎恶。   于是如他的雌父乐意见到的那般,以利亚厌恶包括自己雄父在内的所有雄虫。   他认为双亲婚姻不睦的根源是雄父成堆的雌侍,帝国对待雄虫过于纵容,给予了他们过高的婚姻地位。   “这个雌虫的存在,让我开始怀疑天启者的实力。”阿缇琉丝难得有些臭脸,真情实感地嫌弃道,“感觉长脑袋只是为了显个高。”   “个例,个例。以利亚虽然脑子不好使,身手没的说。”哈迪斯紧急澄清,“下次让他和夏盖比试一场你就知道了。”   “不要。”年轻的雄虫再次断然拒绝,“愚蠢会传染。”   他身旁的夏盖深表赞同地点点头:“不要。”   而为了证明天启者的实力,哈迪斯表示阿缇琉丝可以去训练场看看,或者亲自下场去会会这些军中精锐。   阿缇琉丝欣然接受,下午便前往了训练场。   事实证明天启者确实名副其实,阿缇琉丝观摩了几场虫态作战与机甲演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启者的平均实力远超首都星大部分军团。   至于夏盖,则很自觉地步入训练场,向主人展示自己这段时间厮杀磨砺的成果。   训练场中间两台正在对战的机甲,几乎吸引了所有围观虫族的注意力。   站在观测台上的阿缇琉丝身姿挺拔,神情沉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训练场中激烈火热的战斗,象征着尉官的深蓝色军服让他看起来像深海中一颗莹白美丽的珍珠。   连续突进。   跪刺。   交叉格挡。   几乎与阿缇琉丝脑中闪过的念头同步,场中漆黑机甲每一个精准强悍的动作都与他的预料分毫不差,是令人惊叹不已的默契度。   漆黑机甲没有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从训练场另一端以极致的速度奔袭而来后,抓住对方高位防守的破绽,直刺下位动力炉,而后双臂交叉,轻松格挡住庞大对手倒下前的最后一击。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夏盖战斗思路的人是阿缇琉丝。   多年的亲手打磨与共同征战,让他比任何人都更先知道夏盖的下一步动作。   直至来到最后一场对战,在两座机甲轰然对拼时,夏盖却没有像他预测的那般环抱防守后跃步突袭,而是激进地选择放弃防守,将对手一击毙命。   代价便是夏盖自己的机甲同样负伤,弹道距离击中他的动力炉只有毫末之微。   这场的对手是以利亚,这只雌虫上午才被送回伊敦进行疗养,晚上便再次回到驻地,其精神海的稳定可见一斑。   连赢7场的夏盖看上去状态很好,他朝阿缇琉丝迎面走来,仅仅只有额头出了些汗,所有对手中让他动真格的也仅有以利亚。   “最后一场为什么不先防守后袭击?”阿缇琉丝的声音噙着些许冷意,“以利亚当时的进攻角度,百分百会命中你的动力炉,你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过于慌乱。”   言至最后,他的脸上甚至已经隐约可见怒意:“我不需要一个依靠侥幸的副官。”   对于阿缇琉斯冷淡的性格来说,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斥责。   被严厉斥责的副官很清楚自己的主人为什么生气。   他又犯了过于激进的错误,而阿缇琉丝需要的不仅是勇往直前的战士,更是把控全局的将军。   要学会保留再生力量,将全身而退作为上策。   兜虫自毁式的作战精神必须被彻底摒弃。   “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夏盖俯身去握住阿缇琉丝的手,森绿如宝石的瞳孔写满了小心翼翼,他没有辩解自己靠虫态也可以打败驾驶着机甲的以利亚,而是干脆利落地认错。   “不会再有下次了,主人。”   被他炽热修长的手掌握住,阿缇琉丝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却在听到最后那个词语后见鬼般地看向夏盖:“……?以后注意就行了,倒也不至于这样。”   夏盖尚未来得及回答,便有一道冰冷的声音插入对话:   “厄喀德那的雄虫,都是如此傲慢自负的么?”   是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以利亚。   这个金发碧眼的雌虫自顾自地对夏盖嘲讽道:“我敬重你的实力,但却鄙夷你的品格,无论你是为了什么,都不该在雄虫面前如此自轻自贱。”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周围原本轻松的交谈声都在此刻凝滞。   其他虫族在看到以利亚坚定严肃的表情后,终于确信这个雌虫没有在玩抽象,几乎怀疑他是为了吸引阿缇琉丝伯爵的注意,在这别出心裁地搞反串。   能叫雄虫主人,难道不是奖励么……?   更何况是如此美丽高贵的雄虫。   暂且不论其他虫族的惊疑,夏盖用以回复以利亚的是——   快到除了阿缇琉丝外,没有人能够看清的攻击。   骨骼分明的手掌攥拳袭向以利亚的脸颊,这结实迅疾的一拳令后者顿时眼眶乌青,以利亚在疼痛之下终于反应过来,他怒不可遏地反击,结果便是两个雌虫在观测台上公然斗殴。   阿缇琉丝完全没有阻止夏盖的意思,屡次冒犯他的以利亚需要得到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这个雌虫必须记住——   他面前的阿缇琉丝不仅是雄虫,还是权势滔天的大贵族、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战局并非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以利亚确实有点本事,能够在夏盖手上撑过十几分钟,但也仅限于此了。   超高强度的激烈对战之下,他的动作已经力不从心,开始出现破绽,最后意料之中地被夏盖按在地上暴锤。   堪称恐怖的上肢力量让以利亚呻/吟着瘫倒在地,夏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在前者第一次犯蠢的时候就这么做。   竟然胆敢第二次冒犯他的主人,以利亚对阿缇琉丝“傲慢自负”的评价远远比他对夏盖的鄙夷更令夏盖愤怒,这个废物雌虫怎么敢评价阿缇琉丝。   厄喀德那的名讳,不是伊敦的虫族可以直呼的。   “好了,让他起来吧。”阿缇琉丝冷眼看着鼻青脸肿的以利亚,“很明显你的能力配不上你的唇舌,真是令伊敦蒙羞。”   啐出几口血沫,以利亚想要反唇相讥却发现自己的脖颈被那只兜虫捏得青紫肿胀,眼下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只能无能狂怒地支支吾吾。   阿缇琉丝轻蔑地笑着,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夏盖伸手。   副官心领神会地将精致柔软的手巾递给他。   姿容胜雪的雄虫军官一眼都没多看以利亚,轻飘飘地将手巾扔在后者血流不止的脸上,嗤笑一声后转身离开。   以利亚屈辱地抓起脸上的手巾,牙关紧咬,将柔软清香的织物捏得布满褶皱,而在他将手巾从脸上取下的过程中,这名怒火中烧的雌虫恍然看到手巾上精致的刺绣图案。   是一条波光粼粼、性感冷漠的狰狞水蛇。    第65章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虫崽, 愚蠢到去冒犯厄喀德那的雄虫。”路易斯作为以利亚的雄父,一年到头和他说话的次数,用十个手指都能数出来。   这是路易斯第一次当着以利亚的面, 主动和加文产生争执。   也是自以利亚出生以来, 这个家庭中的三个人第二次共处一室。   “以利亚姓伊敦, 希望你时刻牢记这一点。另外,教育后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职责。”   被路易斯点名的雌虫名为加文,他此刻正十分悠闲给自己倒着一杯葡萄酒。   路易斯冷若冰霜的面容浮现一抹怒意:“你现在说教育后辈不是一个人的职责,那当初以利亚出生的时候——”   考虑到以利亚还在场,后面的话语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点难得的怒意也被他隐忍地吞咽下去。   他深呼吸着闭了闭眼,试图平息心中的怒火。   而他竭力的尝试, 在看到以利亚后彻底宣告失败。   以利亚的金发来自加文,哈提家族的虫族都拥有一头灿烂如金的头发,被他们自豪地称为黄金血脉。   这个体内流淌着自己一半血脉的虫崽,为什么看上去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哈提虫族。   从这个虫崽身上,路易斯一点都无从窥见伊敦的荣光。   让他如何升起怜爱之心。   路易斯最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他平静地对以利亚说:“身为伊敦的虫族,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格外谨慎,你前几天当着那么多虫族的面冒犯阿缇琉丝伯爵,是想传达什么样的讯息?”   “你是想告诉他们, 伊敦家族的第二继承人,对掌握着整个潘多拉军区的厄喀德那很不满吗?”   “你到底记不记得,你的顶头上司姓什么?”   在他如此严厉的诘问之下, 以利亚的雌父加文却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看热闹态度,他当然知道路易斯隐藏在愤怒表面下的恨铁不成钢,但是——   但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笑眯眯地插嘴:“容我提醒一句, 这颗星球最大的封地目前仍旧属于哈提。”   “那和伊敦有什么关系?!”路易斯再也按捺不下被他屡次挑起的怒火,怒不可遏道,“厄喀德那的亲信教训以利亚的时候,有考虑到他的雌父姓哈提吗?!”   “也对,你那堆雌侍,但凡有一个顶用的,那个小伯爵也不至于这么不把以利亚放在眼里。”加文漫不经心道。   如同一条吐着冰冷信子的毒蛇,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暴怒的猎物。   被路易斯毫不留情的诘问刺痛,以利亚直视着从未给予过自己任何温言软语的雄父,同样眼底飘红地怒问:   “这么讨厌我们的话,当初为什么要和雌父结婚,结婚以后又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雌侍?!你以为我很想姓伊敦吗?!你以为——”   “我很想做你的虫崽吗?”   一连串的怒喝后,以利亚感受到的却不是终于将胸中块垒倾泻一出的快意,而是更深沉的愤怒与痛苦。   路易斯惊愕地看着他。   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利亚的质问如同一柄巨锤轰然砸在他的心头,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个虫崽一直是这么想的。   原来不仅他不想做以利亚的雄父,这个孩子也不想做他的虫崽。   路易斯那张端庄俊朗的面容上,只剩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这便是他可笑的婚姻、他的雌君和他的虫崽。   全都恨他至此,也被他深深憎恶。   他多年来对以利亚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可以落下帷幕。   谈不上古井无波,但似乎也谈不上悲痛欲绝。   最终,这个雄虫心灰意冷地说:“随便你们吧。”   转身离开哈提庄园时,路易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第三次了。   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迈入这里,是为了自己死在加文手中的爱人。   二十多年后他第二次迈入这里,是为了即将毁在加文手上的虫崽。   可从此以后,以利亚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庄园里的那两个雌虫也不会再是他的亲人。   阿缇琉丝并不知晓发生在哈提庄园里的争执,但他已经从佐伊传来的情报中推断出,伊敦和哈提的联盟并非固若金汤。   以利亚的雄父虽然有众多雌侍,但除了以利亚外,那个名为路易斯的雄虫并没有其他子嗣。   哈提家族强硬地要求路易斯绝对不能与其他雌虫诞下后代,所以在以利亚出生后,路易斯的雌君强行为自己的雄主安排了一场手术。   据说这场手术虽然对性/功能没有显著影响,但却完全断绝了生育功能。   是彻彻底底的奇耻大辱。   这场手术之后,伊敦和哈提的关系也逐渐产生隔阂,呈现着貌合神离的趋势。   阿缇琉丝十分清楚,即便如此,伊敦也绝不可能在哈提和厄喀德那之间选择后者,作为潘多拉星的土著家族,伊敦首先要交好的是同样在这个星球扎根的哈提,而非远在首都星的厄喀德那。   所以需要扇点风,让这把矛盾之火烧得更为猛烈一点。   那个名为以利亚的愚蠢雌虫,就是朱庇特递到他手里的刀子。   斯堤克斯帝国有句谚语,贵族全身上下每一个心眼都是黑的。   而阿缇琉丝是贵族中的贵族。   片刻沉吟之后,阿缇琉丝轻笑着给佐伊发去一封邮件。   随后,他屈指微弹,手中那张低调奢华的邀请函便滑到夏盖面前:“栗子宴会即将到来,之前让你学的舞……你应该已经掌握了。”   颂神舞是贵族宴会的必备礼仪之一,这是一种兴起于民间的舞蹈,在百年前被宫廷吸收,演变为如今的交际舞。   对身体肌肉的完美控制,让夏盖早已学会这种庄重华丽的舞步,但那张冷漠的脸上却浮现出可以被称为苦恼的微小神情——   “可能需要舞伴和我练习。”   阿缇琉丝正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因抬首去看副官的缘故,他雪白修长的脖颈线条尽展、优美纤长,如油画中一截浓淡适宜的洁白花梗。   他听懂了副官的言下之意,却只是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夏盖失望地垂眼看他,流光溢彩的绿眸毫不掩饰地写满渴望与热切。   而与他弱势的眼神截然相反的,是已经向阿缇琉丝伸出的手掌。   夏盖尝试着向阿缇琉丝伸出手掌的次数,永远多于他被阿缇琉丝拒绝的次数。   因为这是唯一靠近阿缇琉丝的方法。   除了两世初遇,夏盖和这个雄虫的每一次靠近,都是由他锲而不舍地求来的。   在阿缇琉丝无数次给他选项时,他都坚定不移地选择追随,甚至不需要去知道其他选项。   他的生命,因这个雄虫而有意义,也只因这个雄虫而有意义。   苍白修长的手掌最终迎来另一只手。   那只美丽修长的手与夏盖掌心相对地交握,比他的手要小上一点,他由此可以将之完全笼住,像握着一块易碎的玛瑙般轻柔。   夏盖温柔地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阿缇琉丝,骨节分明的右手虚虚扶在对方左侧肩胛骨之下,同时将对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之上。   标准舞姿中,阿缇琉丝的左手本来也应该虚放着,但他理所当然地偷懒,将整只手臂的重量都放在夏盖身上,被发现后毫不心虚地微微侧头一笑。   在这绝艳容光之中,夏盖环过阿缇琉丝的肩背,行云流水地跳着标准无比的舞步,当胸膛无可避免地靠近对方时,他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无法控制地加快速度。   曾有虫族将这种亲密优美的舞蹈称为心脏之吻。   紧密握持,换步旋转,每一次互相配合的俯身弯腰,都是心脏在隔空拥吻。   都是他在用自己炽热的心脏,虔诚不已地轻啄着阿缇琉丝那颗冷淡而又温柔的心。   从肩背到腰腹,每一块肌肉都起伏有致,漂亮发达的肌群因用力而显得更加饱满,比一切武器都要强大的雌虫,却拥有着比一切雕像都要完美的躯体。   杀人利器庄重地扮演着舞者的角色,无数次向怀中之人心甘情愿地俯首。   他永远不会拥有阿缇琉丝,因为除了他自己外,阿缇琉丝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而这种永不停留的凛冽自由,夏盖曾用生命去为自己的主人换取。   不需要考虑,不需要权衡,没有任何事物值得和阿缇琉丝一起被他放在天平上。   气息靠近时短暂交融,即便偷懒也仪态优雅的雄虫,在这极近的距离中嗅到副官身上清浅的花香。   即便来到了潘多拉星,副官依旧将他曾经随口而出的言论牢记于心。   阿缇琉丝突然意识到——   他曾用金钱权力引诱夏盖成为自己的副官,然而前后两世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厌世漠然的雌虫都未曾表现出对这些事物的丝毫兴趣。   那么,是什么困住了这个雌虫呢。   是什么让他永不后悔地追随着自己呢。   “为什么呢?”极轻的话语准确无误地落入夏盖耳中,美丽的雄虫神情中带有一丝茫然,但又似乎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有人为他前赴后继,他却是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带着几分骤然浮现的迷茫。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好奇,却被副官无比郑重地回应。   英俊高大的雌虫将他轻柔抱在怀中,紧密无间、爱怜不已,两颗心脏在此刻仅仅隔着两层轻薄的血肉,他甚至能感受到夏盖蓬勃有力的心跳:   “因为我爱你啊,主人。”   因为你是我贫瘠灵魂中唯一的钟鸣,是我荒芜生命中突然腾起的群鸦。   无数朦胧、癫狂、隐晦的时刻,我都对此深信不疑。    第66章   阿缇琉丝曾认为爱是沉重的。   不论是他对别人的爱, 还是别人对他爱,都要以失去为代价。   谢默司爱他,所以独自度过了十五年漫长痛苦的等待;夏盖爱他, 所以用仅有一次的生命去换他的存活。   可如此沉重的爱意对于这两个雌虫而言, 似乎是生命中理所当然的部分, 经过无数深沉的痛苦后,他们仍旧轻松无悔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阿缇琉丝——   因为我爱你,所以由你带来的一切都是幸福的。   没有值不值得一说,因为我从来不曾作出这种衡量。   被亲密无比地抱在副官怀里,冷淡昳丽的长官安静聆听着对方年轻蓬勃的心跳声。   让他想起前世平定海姆冥界时, 被夏盖揽在怀中放血割肉以饲的刹那。   蛮荒、炽热、纯净。   这个雌虫的爱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野蛮的不谙世事和毫无保留。   温暖的血肉、虔诚的信仰以及无暇的灵魂,从夏盖诞生起这些事物便被他拥有, 构成这个雌虫在尘世间的一切痕迹,生而便有,死不带走。   全部被他无数次地摆在阿缇琉丝面前,令对方俯首可拾。   拿走我的心脏,拿走我一切可以为你所用的事物, 让我彻底融入你的生命与理想吧,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阿缇琉丝抬手轻轻放在这颗心脏之上,感受着掌下一次又一次的跳动,而将他抱住的雌虫则沉静柔软地注视着他的所有举动。   “我知道的。”抱着阿缇琉丝的手臂突然以极其轻微的幅度颤抖, 像忍受着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夏盖如吞刀般咽下所有泣声,“我都知道的。”   那丛龙牙从来没有被带给你。   如果他的主人前世圆满, 那么这一世就不会存在。   所以被他深深爱着的阿缇琉丝,为什么会不圆满呢。他早已有所猜测,只是谢默司的反应证实了这一想法而已。   这是夏盖此生第一次在阿缇琉丝面前展露惶然痛苦与无助脆弱。   也是最后一次。   夏盖没有说他知道的是什么, 阿缇琉丝却心领神会。   他将自己的手掌彻底贴合在夏盖的胸膛上,温柔地笑着说:“如果曾经的命运是既定的,那么至少你是我自己选择的副官。”   如同夏盖无数次地选择他一样,他也曾选择了夏盖。   回应阿缇琉丝的,是一个愈加炽热收紧的怀抱。   感受到那慌乱不已的心跳,阿缇琉丝无奈地小声说:“仅此一次。”   嘴上说着仅此一次的雄虫,在未来的同居生活中却逐渐习惯来自副官的贴贴抱抱举高高,底线一降再降。   直到几日后从驻地回到公寓,和哈迪斯对练了几场的阿缇琉丝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十分难得地没有顾及仪态,在沙发上瘫成一张猫猫饼。   没有直接倒在床上是他最后的倔强。   夏盖已经能够熟练地做到,在不碰小猫虎须的情况下给猫猫擦脸,具体表现为直接把人抱进浴室,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都已经准备好,阿缇琉丝只需要亲自进行最后一步即可。   幼时不喜欢被侍从服侍的雄虫,成年后反倒变懒了。   啊,都怪夏盖。   瘫在沙发上等着被副官服务的阿缇琉丝如此想到。   他并没有等来夏盖的拥抱,而是等来直接落在他军服扣子上的手指。   “……你干什么?”阿缇琉丝猛地坐起,和正半蹲在他身边的夏盖直接对视,清晰地看见那双绿眸中的无辜。   雌虫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太累了,我帮你。”   言毕,对方很有礼貌地询问:“可以吗,主人?”   手都放上来了,再问可不可以是吗。   美丽的长官不可自抑地红了耳廓,忍无可忍地挥开那只已经解开他的外套,逐渐向军裤皮带伸去的手:“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被主人呵斥的夏盖顿时停住动作,若无其事地偷瞄阿缇琉丝的神情,在确认对方没有真的生气后,又亲亲热热地贴上去,像抱着小骨头不撒手的大狗。   阿缇琉丝没好气地推开夏盖,色厉内荏地要求后者绝对不许再对他的裤子出手,然后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进了浴室。   等他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已经恢复往常冷淡自持的神态,板着脸开始处理智囊团发来的文件。   他原本还有点气咻咻,结果思绪逐渐沉浸,很快就把之前的事抛诸脑后。   等潘多拉星的事情处理完后,收复海姆冥界必须被尽快提到日程上,他的目标是将这颗矿物资源丰富的星球作为自己的第二块封地。   贵族封地和土地所有权有着本质区别,前者象征着一定规模的驻军权,封地内所有贵族都和领主拥有政治意义上的人身依附关系。   后者则仅仅意味着法律许可范围内的有限经济活动。   所以帝国在封爵授地方面一向格外谨慎,只有九大选帝侯和一些地位显赫的一流贵族有大面积的封地,其他中小贵族的封地都只是聊胜于无。   前世的阿缇琉丝平定海姆冥界后,被授予塔希琴作为第二块封地,他也由此成为百年来最年轻的双领伯爵。   这一次,塔希琴他要,海姆冥界他也要。   工作中的阿缇琉丝戴着一副保护视线的平光眼镜。   以如今的科技水平,视力矫正是再简单不过的手术,但既然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为了最大程度地减轻负重,这副眼镜并没有镜框,只有两条纤细轻盈的银色镜腿,为阿缇琉丝美艳矜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冷冽知性。   也减少了因过于秾丽而带来的攻击性。   在阿缇琉丝和其他亲信谈论着工作时,夏盖也没有闲着。   阿缇琉丝名下的各项产业仍旧由他总揽,属于他的分内工作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繁重的。   而在随机抽查完职业经理人和执事们提交的报告后,有着绿色眼眸的雌虫拿起了最近一直在看的书。   《贵霜王朝史》   “比戴着王冠而死更为艰难的,是作为囚徒而活。”   这本书讲述的是涅柔斯大帝在位的三十年间历史,这短短的三十年中风起云涌,发生了诸多被后世列为里程碑的事件。   贵霜是封地名,贵霜王朝并未以厄喀德那的姓氏为名,而是以涅柔斯大帝尚未践祚时的领地为名。   向来厌世冷漠的雌虫很难和文学艺术中柔软的情绪共鸣,但他也想看主人看过的每一个字句,所以他留心着提丰城堡里,阿缇琉丝书房中摆放着的书籍。   夏盖认真时的神情几乎可以被称为凶戾,完全可以止虫崽夜啼。   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的阿缇琉丝,从光屏上抬首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身材高大的雌虫端正地坐在自己身边,蹙眉翻阅着手中厚重的书籍,灯光从他的侧面朝来,在墙面投下线条极其利落的侧脸投影。   眉骨高深,鼻梁挺直。   几乎在阿缇琉丝看来的瞬间,夏盖就已经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书籍与他对视。   不论是多么冷漠的雌虫,在看到阿缇琉丝时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夏盖当然是其中翘楚。   无法抑制的笑意从眼底蔓延,连带着那双厌世桀骜的绿眸都变得温柔起来。   又想贴贴了。   阿缇琉丝敏锐地从这笑意中接收到信号,十分冷酷地提前拒绝:“不许贴过来。”   “一点点都不可以么?”   副官讨价还价。   “一点点点都不可以。”   长官霸道回复。   啊,好冷酷。   夏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暗戳戳地挪动着身体。   以目前的速度,再挪动十分钟就可以贴贴了。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   看穿他所有计俩的阿缇琉丝已经放弃抵抗,言语上还维持着冷酷长官的作风,身体上却已经诚实地不再抗拒,索性直接——   这次轮到夏盖愕然地僵硬在原地。   他的主人竟然直接躺下,后脑勺就枕在自己大腿上,对方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在此刻盈满鼻间,夏盖一向敏锐冷静的头脑骤然陷入混沌。   如雪原火山,猝然迸发。   一片寂静中,他只能听见自己訇然作响的心跳。   笨拙凌乱得像初学者的舞步。   “哈迪斯叔叔没教你这个吗?”引发这一切异动的雄虫却闲闲地躺在他的大腿上,带着点让他爱怜至极的小小坏心眼,恶趣味地问道。   好想亲。   夏盖在这声打趣中冷静地想。   他惊诧之中下意识地收紧肌肉,这一点让枕着他大腿肌肉的阿缇琉丝很不满,于是雄虫戳了戳近在咫尺的紧致腰腹:“放松点。”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在阿缇琉丝下达命令的瞬间,夏盖已经控制着大腿肌肉放松柔软下去,让腿上的雄虫能枕得更舒服。   然而阿缇琉丝的命令并未停止,他像童话故事里被宠坏的小王子,蛮横地要求骑士做着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嗯……我要看那本书。”   他闭着眼睛指了指被夏盖随手放在桌上的《贵霜王朝史》。   说着要看书的小雄虫却在副官将书递过来后,既不伸手去接,也不睁眼去看,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丝毫没有起身看书的意思。   于是,副官低沉中透着一点哑意的嗓音流淌而下,像冰棱融化的雪水,温柔流进他的耳中。   “……星历784年,雪花如撕碎的教皇谕令,纷纷扬扬地落在圣兰加城堡的雉堞上。涅柔斯大帝高举着王冠,赤足站在结冰的台阶前,这个来自厄喀德那的雄虫神色坚韧沉静……”   “在三天三夜的风雪交加后,圣兰加城堡的大门终于为他打开,神圣教皇亚历山大一世叹息着为迷途羔羊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一开始阿缇琉丝还能时不时点评几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含在唇齿间的呢喃,最后彻底消失。   来自阿缇琉丝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舒缓平稳,夏盖的声音也低下去。   即便无比贪恋大腿上传来的触感,他依旧在确认阿缇琉丝入睡后,将对方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而后长久地凝视着那张恬静安宁的睡颜。   降临到他生命中的神明,也有于他腿上安眠的一日。   他在阿缇琉丝生命中的作用,终于不再只是宏大命运下的互相依存,也是温暖良夜中可以倚靠着沉沉睡去的角色。   夏盖的爱曾以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为底色,可此刻他终于明白,他要和这个雄虫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他还有很多很多年去爱这个雄虫。   对阿缇琉丝绵延不已的爱,让他开始尝试着去爱这个世界。    第67章   圣兰加城堡坐落在精金崖上, 崖底是潘多拉星最大的精金矿脉。   精金石是锻造机甲动力炉最主要的稀有矿物,这座象征权力的府邸日夜守卫着使自己高居教廷的钥匙。   邀请了潘多拉星所有顶级名流的栗子宴会就在今天举行,低空轨道悬停着无数奢华高调的飞行器, 有心观察就会发现, 拥有着家族徽章的飞行器仍旧是少数。   只有传承已久的老牌贵族拥有着象征家族古老历史的图腾。   新贵们则用难以计数的金钱珠宝, 弥补家族历史不够悠久的缺憾。   随着发动机低沉悠远的轰鸣声,一艘鲜红如火的飞行器无比高调地悬停在城堡上方,尾部喷发的气体几乎将行走在城堡台阶上的虫族们吹倒。   他们却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带着无比热切的神情去仰望那艘火红张扬的飞行器。   机身醒目狰狞的巨蛇族徽昭示了主人的身份。   九大选帝侯之一,厄喀德那。   从飞行器上走下的雄虫有着水蛇般冰冷平静的神情。   剪裁利落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将他的身形衬托得十足完美, 肩背舒展、腰细腿长,蓝白条纹的丝质领带十分契合年轻继承人矜贵冷淡的气质, 姝丽俊美、容色无双。   行走在他身后的雌虫同样吸人眼球,低调而富有质感的银灰西装被完全撑起,胸膛饱满的线条在腰腹处骤然收紧,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呈现出标准完美的倒三角。   英俊桀骜的雌虫拥有着一双少见的绿眸, 此刻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正带着温柔甜蜜,将视线完完全全黏在阿缇琉丝身上。   年轻美丽的雄虫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前来寒暄的虫族,他一视同仁地礼貌回应,边走边与这些贵族闲聊着近日逸闻。   这些贵族并非毫无眼色地簇拥而上, 按照他们围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层次顺序,隐隐可以窥见潘多拉星贵族的阶级秩序。   哈提的虫族离他最近,随后便是同样声名显赫的伊敦家族与其他一流贵族, 再外围的贵族很有自知之明地虚虚拥在周围,并没有上前。   随着漆黑锃亮的红底皮鞋踏上城堡内的钩花地毯,阿缇琉丝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曾经在此受辱的祖辈。   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瞳孔有瞬间凛冽。   “这位想必就是阿缇琉丝伯爵, 闻名已久。”哈提家族的一名雌虫含笑说道。   阿缇琉丝在成年礼上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块封地,按照正式场合初次见面的称呼礼仪,这名雌虫本应尊称他为雅未克伯爵。   所以阿缇琉丝如同未曾听到一般,漫不经心地越过他,与其他虫族随意地谈笑风生。   这名雌虫同样拥有伯爵头衔,但伯爵之间也有天堑般的差距,所以他的同伴将他死死向后拉去,免得这个已经露出怒意的雌虫做出一些不体面的举动。   选帝侯们不论私下斗争得多么激烈,至少还要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随着侍从通报厄喀德那家族的雅未克伯爵驾到,这座城堡的真正主人终于现身迎接。   切萨雷伯爵,塔尔塔洛斯神教下司铎。   这个传闻中神秘无比的雄虫拥有着哈提家族标志性的金发,神教司铎级雄虫主教可以不披黑纱,所以为了表达对这场宴会的重视,切萨雷选择以真面目示众。   他的容貌和当今教皇十分相似,从容、英俊、富有神性。   随着他悠闲地一步步朝阿缇琉丝走来,周围的虫族逐渐噤声。   潘多拉星有头有脸的家族,几乎全部见识过他的雷霆手段,对他向来是又恨又怕。   “雅未克伯爵日安,请替我向法兰克尼亚大公问好。”比起上一个虫族,切萨雷的无礼显得相当高级,“不过我记得,这应该并非您的家族第一次迈入圣兰加。”   他指的是涅柔斯大帝膝行献冠一事。   圣兰加之辱在帝国史上相当著名,再怎么不学无术的贵族都必定被自己的老师们耳提面命过,以此牢记神教滔天的权力,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神教。   阿缇琉丝挑眉看他,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拍了拍身后夏盖的手,示意后者冷静,正欲开口便被一道冷漠庄重的声音抢先。   “伯爵所说的几百年前旧事,现在的年轻人不一定记得,又有什么提起的必要。”   替阿缇琉丝出声的贵族气质端庄隆重,一眼便可断定其必定出身军队。   是路易斯。   这位来自伊敦的雄虫按照辈分来说,相当于阿缇琉丝的父辈,不过贵族之间并不以辈分排序。   路易斯当然知道厄喀德那的继承人足以应对这种场面,但看到这个年轻美好的雄虫时,他总是无法自抑地想起,自己那未曾出生便随着爱人一同死去的幼崽。   二十多年前利奥死于加文之手时,已经有了一个虫蛋。   在对于他而言刻骨铭心的那天,爱人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他们的崽崽是一个小雄虫。   崽崽如果像利奥的话,应该也是一头黑发吧。   切萨雷被路易斯横插一脚倒也不生气,他深深地看了后者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自己都过成什么样了,还有闲心替别人出头。   可笑至极。   轻柔优雅的音乐落满金碧辉煌的大厅,舞池中间已经有虫族翩翩起舞,但更多的还是三五成群/交谈着的小圈子。   这场宴会之所以氛围平和,是因为直到如今还未露出它真实残酷的一面。   真正的栗子宴会只向极少数贵族开放,各种血腥猎奇、刺激感官的表演将骄奢淫逸的贵族们紧密联结,当大部分人识趣地退场时,黑夜才会真正降临。   看到阿缇琉丝百无聊赖地轻啜着手中香槟,夏盖在经过挑选后,为他取来一个小巧精致的奶油蛋糕,冷酷英俊的雌虫托着小蛋糕的场景过于好笑,阿缇琉丝也确实露出了笑意。   当视线落在奶油蛋糕上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塔利亚的奶油海绵蛋糕,而与之相关联的某个人也一并闯入他的脑海。   于是唇边那抹笑意逐渐加深。   下一秒他便看到伊敦那位年长的雄虫向自己走来,端庄严肃的雄虫在看到他后,竟露出些许可以被称之为柔软的情绪。   “我无法代表伊敦家族,阿缇琉丝伯爵如果有要事,最好还是联系伊敦的族长。”面对这个小雄虫,路易斯开门见山地表态。   “我和哈提之间的事情,你想必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   伊敦族长与路易斯有着同一个雌父,所以感情一向不错,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前者的决策。   “无论结果如何,十分感谢您出言相助。”阿缇琉丝真诚地向他举杯。   路易斯看着眼前美丽的青年,再想想以利亚,简直是无话可说。   他完全没有像寻常家长那般,生出替以利亚寻求婚配的想法。   这种念头在他心中彻底绝迹,和加文如此相似的雌虫,就不要再去祸害别人的崽崽了。   “真是非常漂亮的黑发。”路易斯感叹道,“多年前有幸目睹过法兰克尼亚大公的风采,令人此生难忘。”   几十年前玛尔斯大帝践祚时,他曾代表伊敦家族前往首都星送去贺礼。   那时他们这一辈也不过是阿缇琉丝现在的年纪,时间一晃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正当阿缇琉丝和路易斯相谈甚欢时,场中灯光突然暗了下去,所有聚光灯都朝切萨雷伯爵的位置照去。   站在光柱中央的金发雄虫泰然自若地宣布,哈提家族打算和在场的所有虫族玩一个小小的游戏。   他们在圣兰加城堡的各个房间里放了总计50枚金栗子,希望大家踊跃参与寻找,一小时后找到数量最多的虫族可以获得来自神教的恩赐。   切萨雷伯爵将亲自使用神教秘法,提升那名虫族或者其家族里雄虫的精神力等级。   他话音刚落,场中便掌声雷动,然而笑着鼓掌的虫族们都不约而同地心沉了半分。   能走到这个地位的基本没有蠢货,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内幕,但他们能够隐约窥见神教秘法的异常之处。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真的是恩赐,怎么没见首都星的选帝侯们去做。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恩赐”会落到哪个倒霉蛋身上。   一时间,族中握有精金矿脉或者冶炼技术的虫族们全都忧心忡忡,强颜欢笑地四散着寻找起金栗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切萨雷已经找好了目标,估计那个倒霉蛋会被敲晕在古堡的某个角落,等一小时后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手里塞着50枚金栗子。   宣布完游戏规则的切萨雷伯爵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悠闲地回到自己的套间,双臂舒展、慵懒地靠坐在皮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巡游器传来的城堡各处画面。   然而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他的怡然自得,闯进房间的雌虫脸色难看,隐隐可见怒意。   切萨雷甚至懒得回头:“事情交给你去办,是家族信任你,你现在是要辜负我们的信任么?”   和他有着相同发色的加文尽力压下心中怒火,却仍旧忍不住提高声音:“他是我的雄主!你让他接受感染,有没有考虑过我?”   “正是考虑了你,才会让你亲自动手。”切萨雷冷漠回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乖乖听话的雄主么,被意识感染后,路易斯会对你言听计从。”   “我要一个傀儡玩偶干什么?而且如果感染失败,你们是不是也要把他做成炸弹?”加文不耐烦道,“总之你们换个人,路易斯不会接受感染。”   切萨雷难得多了点耐心,十分严谨地指出:“客观来说,高等级雄虫接受感染的成功率有37%,所以路易斯大概率不会被做成炸弹。”   他补充道:“你不是在外面养了一堆雄虫么?实在舍不得路易斯的话,就挑一个整成他的样子。以现在的技术,应该可以百分百还原长相。至于性格,调调就行。”   加文死死盯着看似真诚提议的堂弟,猩红的眼眸逐渐染上浓郁森意。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么?”   感受到加文毫不掩饰的杀意,切萨雷讶然回头,轻柔体贴地问道:“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雄虫了吧?”   在你亲手把他绑进手术室后。    第68章   占地面积广袤的古堡拥有着难以计数的房间, 艺术价值极高的壁画穹顶记载着哈提家族悠久的历史,行走于城堡之中,随意抬首便会落进瑰丽的艺术海洋。   阿缇琉丝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在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里, 一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壁龛上摆放的黑金盔甲。   这套来自千年前的盔甲做工精良、古朴厚重, 它的主人是塞缪尔大帝引以为傲的长子, 在阿缇琉丝诞生以前,这名虫族是公认的史上最强雄虫战士。   塞缪尔最终就是死于他的刺杀,后者也凭借这弥天功劳成为神教的枢机骑士长。   从这套盔甲的形制可以看出,当年那位枢机骑士长必定是一位身形极其匀称高挑的雄虫,而在盔甲的背部有一块类似门帘的护脊甲, 可以灵活地掀起。   这个精妙的设计考虑到骑士长以翅翼作战的需求,在鞘骨附近特地制作出这道开口。   雄虫没有虫化的能力, 唯一与虫态相关的能力便是翅翼,这块护脊甲就是为了解放翅翼。   史书并未明确记载塞缪尔身亡的具体场景,但令史学家讳莫如深的史实,对于大贵族们来说却并非什么秘而不宣的东西,几乎所有选帝侯都知道塞缪尔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自己的孩子亲手毒死的, 所用的毒药便是被称为死亡之泪的哈提魔毒,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种无法可解的毒药出自哈提家族之手。   哈提魔毒是一种提取自原始神盔虫的生物毒素,完全是针对虫族基因而设的针对性毒素, 毒性发作后中毒者的基因序列会在极短时间内彻底瓦解。   更为神奇的是,这种毒药像病毒一样,是一种极简生命体, 这就意味着它是可控的,下毒者可以掌控毒性发作的时间。   哈提魔毒唯一的缺陷就是过于脆弱,在进入目标宿主体内之前, 必须寄生在和原始神盔虫有着同一始祖的兜虫体内存活。   塞缪尔大帝的长子便是兜虫,他并未遗传塞缪尔大帝的种属,而是和自己的雌父一样。   色泽厚重的盔甲已经在古堡内伫立了几百年,被无数人瞻仰慨叹,它的主人死了几百年,所有真相与是非对错都被埋入黄土,留给那名雄虫的评价也只剩弑父二字。   盔甲胸口处突兀地闪烁着金光,阿缇琉丝抬手从那块掩心甲中取下一颗金栗子,指尖微弹,这枚金栗子便在空中翻了一圈。   夏盖轻松伸手接住,用手巾仔细擦拭了一番后,轻轻放到阿缇琉丝手中。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阿缇琉丝看着掌中金栗,“这么快就找到第一枚了。”   他微微一笑,看向走廊隐蔽角落里的巡游器:“不过,要拔得头筹还是得找到那个‘幸运儿’。”   切萨雷就是融合了第三具神蜕的雄虫之一,这场游戏或许可以让他见识一下对方的能力。   灵巫被抓让这个雄虫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选择感染其他高级雄虫来增加筹码,结合潘多拉星的局势,阿缇琉丝对切萨雷会选择谁,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走吧,让我们去找到路易斯伯爵。”   而被阿缇琉丝寻找的雄虫,此刻正位于城堡地下的武器库,严肃认真地观赏着曾被哈提历代族长驾驶过的机甲。   跟随他前往哈提的侍从则被拦在武器库外,这个黑暗庞大的地下世界,此刻像只有他一人般沉寂。   但路易斯知道,在他无法察觉的方位,必定有人驻守此地。   “你来这里干什么?”令路易斯憎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仿佛未曾听到般,沉默着不愿回答。   被他忽视的雌虫看上去心情奇差,阴沉着脸朝他走近。   “我劝你最好听话。”在路易斯面前总是淡定挑火的雌虫,此刻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烦躁,“想活命的话,就赶紧滚出这里,现在立刻离开圣兰加。”   路易斯闻言终于有所反应,他慢慢转身看向加文,缓缓露出一个讥讽无比的笑容:“在以利亚面前装好人装腻了,所以到我面前来装吗?”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便被加文死死抓住,钳制着他手腕的雌虫丝毫没有收力,他劲瘦的手腕已经浮现淤痕:“我需要在你面前装什么好人?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雄虫,对我有什么价值?”   端庄冷淡的雄虫骤然变色,在极度的愤怒中忘记所有礼数,用另一只手给了面前的雌虫一拳。   沉闷的响声之后,加文被这毫无保留的一拳打得偏过头去,他吐了一口血沫,冷笑着松开抓住路易斯的手,摸上自己脸颊上鲜红的拳痕。   在片刻的愕然之后,他心头涌起古怪的兴奋与激动。   路易斯还恨他。   路易斯还在意他。   即便牙齿都被打得松动,加文仍旧不可自抑地露出笑容:“这么生气?这么在意我说的话吗?这么——”   “哪怕是条狗对我叫,我都会觉得厌烦。”然而路易斯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甚至能够笑着对他说,“‘在意’这个词,绝不会出现在我对你的感觉中。”   “你只是夺走了我唯一雌君、唯一孩子的凶手而已。”   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加文愉快的笑容彻底冻结,翘起的唇角还未来得及收回:“……以利亚呢?”   “恭喜你,我不会再和你抢了,这个孩子已经彻底属于你了。”路易斯郑重地回复,“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让他改姓哈提。”   开什么玩笑。   这个雄虫不在意的话,抢到那个蠢货对他又有什么用。   加文强装镇定地提醒他:“你别忘了,你那堆雌侍,没有一个能给你生虫崽。”   他说的是雌侍不能生,而非路易斯失去生育能力。   他终于没有再羞辱对方,终于没有再将那颗心放在口中狠狠咀嚼。   他好像终于知道,自己亲手做出的事情,对这个雄虫而言意味着多么剧烈深沉的痛楚,终于知道他享受对方痛苦的行为有多么畜/生。   但加文是不会反思的,这个家族的人没有名为共情的能力,所以哪怕被叶菲烈尼亲手斩首,教皇都只会觉得是自己养虎为患,而不会想到对方的痛苦已经积累到无可忍受的地步。   路易斯冷淡回复道:“我和伴侣之间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被加文纠缠折磨了二十多年的雄虫,如以往无数次般想要转身离去,但与以往都不同的是,加文已经失去所有能让这个雄虫痛苦的筹码。   孩子是唯一可以让路易斯有所动容的筹码。   可现在,路易斯是真的要放弃那个孩子了。   这一瞬间,加文想过将路易斯打断腿带在身边,想过将路易斯的雌侍全部杀了,想过将以利亚绑到路易斯面前磕头认错,也想过把路易斯交给切萨雷。   可最终,他攥紧了手中的金栗子,突然极其轻松地说:“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保证你今天可以安全离开。”   那个雄虫一次也没有回头。   加文睚眦欲裂地看着那道挺拔端庄的背影坚定不移地向外走去,偌大的武器库中一时只有路易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有过一颗大难不死的心,叫路易斯如何死心对他低头。   “啊,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一个年轻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路易斯下意识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是阿缇琉丝。   年轻的伯爵信步朝他们走来,笑意盈盈地和路易斯问好后,用商量的语气和加文说道:“您似乎并不想将金栗子交给路易斯伯爵,那不如将它们交给我吧。”   他很善解人意地说:“这样的话,您应该也会比较好和切萨雷伯爵交差?”   还未等加文有所回应,路易斯已经语气急促地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以你的身份,并不适合和切萨雷过多接触,现在离开这里,回到宴会去吧。”   阿缇琉丝温和地说:“请不必担心我,我对于切萨雷伯爵的‘秘法’有一定了解,不会有问题的。”   路易斯仍坚持要说什么,却被加文冷笑着打断:“厄喀德那的雄虫,还是一如既往喜欢逞英雄。但是很可惜——”   金发雌虫热切注视着路易斯,猩红如血的眼眸中刻满病态入骨的欲念:“我并不允许英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所以是没的谈了?”阿缇琉丝最后确认一遍。   被加文狂热注视着的路易斯仍旧沉默冷淡,没有分给前者一个眼神。   “那就只能动手了。”年轻雄虫不无遗憾地摊开双手,“去吧,亲爱的副官。”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迅疾到无法看清的身影已经来到加文身后,在后者瞳孔骤缩的瞬间,强硬悍然地扣住他的手腕。   加文被这蛮力压制的瞬间便下意识进入虫态,杀人蜂狰狞可怖的尾刺即将从尾骨冒出时,他却仿佛心有所感般往路易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看到路易斯愣怔疲惫的神情。   这个雄虫看上去真的很累了。   累到不再期待任何英雄的降临。   加文如此想到。   而仅仅是这片刻的分神,已经足以让夏盖将他彻底压制,这个绿眼睛的雌虫蛮横地从他手中抠出28枚金栗,温顺地交到那个黑发雄虫的手上。   不顾已经被夏盖死死按到即将崩散的脊骨,加文挣扎着扭头去看路易斯的反应——   他会知道28的含义么。   他们已经结婚28年了。    第69章   加文永远也不会明白, 如果28年前,他没有杀死利奥和那个虫崽,那么路易斯即便不会爱他, 时间久了也会生出几分真心。   他在这个雄虫的眼中口中泪中恨中去追寻那一丝渺茫的真心与在意, 但其实只要他什么都不做, 安安稳稳地和路易斯过28年,以对方心软念旧的性格,都不会恨他至此。   可是他偏偏什么都做了,并且做尽做绝。   所以此刻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路易斯逐渐远离。   他并不甘心仅仅驻足于此, 仍旧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被那个绿眼雌虫死死按在原地, 连虫态都未曾来得及进入。   在返回宴会的路途中,路易斯闭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伊敦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我兄长的孩子,他是一名很优秀的雌虫,如果他也来到这里, 想必和你会很有共同话题。”   说到这里,他含笑问道:“你应该还没有雌君吧?可以考虑一下他。”   阿缇琉丝失笑,对于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搪塞过去,但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道高大优雅的身影。   这道身影的主人昨晚才刚刚和他通讯过, 煞有其事地开玩笑说,自己已经向罗萨蒂亚元帅透露他们的关系,罗萨蒂亚元帅深表支持, 并且要求他们尽快举行订婚仪式。   很明显的玩笑,但因谢默司过于正经的语气,阿缇琉丝竟然有片刻的犹疑, 甚至别扭地默认了几声未婚夫的称呼。   直到对面英俊成熟的雌虫忍俊不禁,小雄虫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   于是他恼羞成怒地挂断通讯,无情宣布明天不会再和谢默司打视频。   只能打语音。   非常残酷的惩罚。   想起昨晚的通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思绪,年轻昳丽的雄虫微微一笑:“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路易斯倒不觉得奇怪,以阿缇琉丝的出身,雌君的位置必定早已定下,但这不是还有雌侍的位置吗。   所以他以过来人的态度,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对于我们雄虫而言,比起伴侣,雌侍的意义更多在于同盟,对于雌虫而言也是一样的。所以——”   严肃认真的长辈话锋再次转回,和颜悦色地循循劝道:“考虑一下阿瑞斯,绝不吃亏,他可是伊敦下一任族长,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我兄长的决策。”   自古以来,任何同盟都不如姻亲深刻可靠,如果不是哈提行事过于霸道,伊敦和他们的关系会远比现在更为亲密。   阿缇琉丝虽然并未见过这位雌虫,但已经对其多次有所耳闻,这位少将在潘多拉军区声名远扬,连哈迪斯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是一位极其标准、优秀的军人,天生便属于军队。   在轻松平和的谈话中,他们一起回到宴会大厅,此时大部分贵族们也已经聚集在此,暗中猜测着是哪个家族不幸地被切萨雷选中。   就在这万众瞩目中,阿缇琉丝优雅抬手,遥遥展示着掌中29枚金栗。   璀璨生辉的金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切萨雷。   他蹙眉看着阿缇琉丝,终于确信这位小伯爵就是冲自己来的,可惜这里是哈提的圣兰加城堡,而非尤那达斯的圣殿。   “既然灵巫已经被你抓住,那我是否可以作出他已经告诉你们一切的假设?”站在巨大画像下的切萨雷伯爵云淡风轻地询问道。   他们此刻正位于城堡的先祖画廊中,所有侍从都被屏退,只剩两个来自不同家族的雄虫遥遥对视。   原定的感染计划已经无法执行,表面上的功夫却还得完成,切萨雷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首肯将“神赐”赠与阿缇琉丝。   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神赐不过是感染精神力本源罢了。   切萨雷并不像灵巫一样狂热地追求精神力研究,精神力对于他而言和物质武器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巩固权力的手段,所以当他看到阿缇琉丝掌中的金栗时,就已经决定放弃执行感染。   连灵巫都栽在这个雄虫手上,他更不可能托大地认为光凭自己就可以感染阿缇琉丝。   他选择谨慎地等待,当内尔伽勒的第三位融合者成熟,找出帝国掌握的巴德尔时,才是神教真正对这些选帝侯动手的时候。   先祖画廊的穹顶以金箔雕刻,象征绵延血脉的黄金藤蔓沿着墙壁与穹顶延伸,光泽温润的丝绸梁柱之间悬挂着上百幅威严的先祖画像。   环视此地便可遍览这个家族的历史,从信仰之光到如今的狂热教廷,只是因为得到了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伟力。   神蜕既让虫族进入史无前例的鼎盛,也为帝国带来最为恒久的内战。   阿缇琉丝微笑回复:“其实灵巫还有很多没告诉我们,或许阁下可以为我解惑。”   “还真是贪婪啊。”切萨雷感叹道,“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么,距离尤那达斯被歼灭才过去多久,就想把我也抓了?”   他继续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内尔伽勒的融合者有三位,否则不会目的如此明确地直奔潘多拉星而来。”   “但是最后一个雄虫是谁,灵巫肯定没有告诉你,因为如果这个雄虫的身份被泄露,那么他的下场会比死亡还要凄惨。”   阿缇琉丝对此持默认态度。   无论他如何审讯,甚至吞了灵巫多个分裂体,对方就是不肯说出第三个雄虫是谁。   “一个多月而已,帝国最高军事监狱已经遭受了13次不明袭击。”阿缇琉丝挑眉道,“看来灵巫在神教里确实很重要。”   切萨雷承认:“他是三人中最强的那个,如果能救出来自然最好。而令我们诧异的是,帝国居然能忍住不研究他。”   前世灵巫被捕获后便是假死送入实验室,由伊桑的导师对其大脑进行研究。   伊桑的导师主动接受灵巫感染想要提升精神力等级,以便更深入地进行神蜕研究,结果被灵巫的意识浸染,和神教里应外合将其救回。   这名雄虫顽强的意志力让他保留了些许自我意识,在发现自己犯下滔天大错后,他选择第一时间将所有情况上报帝国,而为了抵制灵巫在自己的精神海中找出巴德尔工程,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我了结。   这一世如果阿缇琉丝没有成功将灵巫扣在监狱,而是乖乖将灵巫交给军部,那么同样的事情必定会再次上演。   这就是为什么灵巫被劫走时,尤那达斯的领袖并不担忧,因为在他的设想中,灵巫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帝国亲手送回。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条喂不熟的狗,但你能这么快说服他救下芬尼尔那个雄虫,还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切萨雷指的是灵巫为佐伊褪去兹神血肉的事情。   “那块兹神血肉费了我们很大功夫。”切萨雷目露惋惜,“早知道当初就不放到他身上了。”   当初在圣殿中与佐伊谈话的领袖,正是切萨雷,他就是尤那达斯的真正掌权者。   阿缇琉丝领悟到这一点:“原来当时我和阁下,仅有一步之遥。”   “这就是我今天真正想和你说的。”切萨雷仰头去看自己面前巨大的画像,“当初亲自现身梵王星,并不算毫无收获的冒险,至少让我现在不至于坐以待毙。”   他仰视的那幅画像,便是塞缪尔大帝长子之像。   这个原本应该姓芬尼尔的雄虫,因为亲手弑父,替神教除去心头大患,而被哈提家族奉为上宾,甚至连画像也被挂进了先祖画廊。   “千年前哈提魔毒为我们除去塞缪尔,千年后它将再次发挥作用。”   切萨雷凝视着自己的手掌,轻声说:“可惜要想掌控哈提魔毒的发作时间,就必须亲自在目标宿主体内植入基因。”   阿缇琉丝心中骤然一沉,不可遏制的惊骇之下,他已经明白了切萨雷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灵巫中了哈提魔毒,发作时间就掌握在眼前这个雄虫手中,生死都只在切萨雷一念之中。   而几乎是在阿缇琉丝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手腕上的终端就紧急震动着发来数条讯息。   灵巫暴毙。   来自佐伊的讯息十分言简意赅。   “这是我代表哈提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切萨雷惋惜地叹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了他。”   “毕竟,他确实挺有用的。”   这个雄虫再次展现了自己杀伐果决的一面,仅仅是为了杜绝帝国从灵巫身上得到更多关于神蜕的信息,他就毫不犹豫地杀了灵巫。   哪怕灵巫对于神教有着举重若轻的战略价值,他也能眼睛都不眨地随手抹除。   “接下来的日子,就做好随时接受大礼的准备吧,阿缇琉丝伯爵。你最好确保,对于你而言重要的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春天。”   唯有这句话能窥见切萨雷平淡外表之下,被逼亲手处死灵巫的暴怒。   灵巫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而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来自切萨雷的报复,还远未露出真容。    第70章   当阿缇琉丝再次回到宴会大厅时, 大部分贵族已经散去,栗子宴会的高潮部分至此才真正来临。   鱼贯而入的侍者呈上写着各类奇巧名目的菜单,阿缇琉丝冷淡地无视向自己递来的菜单, 连第一页都未曾翻开便转身离开圣兰加城堡。   他知道菜单里是什么。   被写进菜单的并非食材, 而是活生生的虫族。   其中任何一道菜都令人作呕。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直视任何血肉横飞的场景, 却不愿去看这些人性深处的黑暗。   无论何时,都绝不能让自己习惯黑暗,哪怕身处其中。   迈出圣兰加城堡的第一时间,阿缇琉丝就给远在首都星的部下们发去了郑重警示,务必关注神教的一切异动, 遇到无法处理的紧急情况就联系佐伊。   连佐伊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去找第九军团军长。   分散在各大军团的亲信们严格执行了他的命令, 连提丰城堡和盖亚宫的守卫都在暗中提升了警戒度。   嗅觉敏锐的虫族已经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上东区的权贵们开始深居简出。   然而即便如此戒严,灵巫死后的第三天,首都星一日之间骤然爆发多起恐袭爆炸事件。   第一军团大厦、盖亚宫、行政厅,甚至是提丰城堡, 多个地点被同时爆破袭击,整个安提戈涅都陷入硝烟与恐慌之中。   其中第一军团大厦的爆炸点,距离罗萨蒂亚元帅的办公室只有一层楼的距离。   一名年轻的少校如往日般正常出勤,通过基因识别后直奔办公室, 随后便以文件审批为由,前往罗萨蒂亚元帅的办公室。   幸而罗萨蒂亚的副官看出这个少校神情恍惚,将其强行拦截后搜出超小型炸弹启明星, 后者则在暴露的瞬间引爆足以摧毁整层楼的启明星。   周围十几名特战宪兵全部阵亡,只有罗萨蒂亚的副官及时进入虫态活了下来。   数十起爆炸事件一举冲上星网头条,硝烟弥漫中首都星上下震悚, 宪兵团和警署全力出击缉拿凶手,而这些投放炸弹的恐怖分子在完成任务后,干脆利落地服毒自尽,不留任何余地。   一夜之间,首都星全部军警力量几乎齐聚盖亚宫,日夜守卫着帝国的权力中心。   令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这天之后爆炸事件突兀地陷入偃旗息鼓中,一连几日都没有再次发生。   当处在潘多拉星的阿缇琉丝收到消息时,他便知道这是切萨雷在向自己示威,被逼杀死灵巫,那个雄虫远不如表面上的淡定。   以九大军团和盖亚宫赫德卫兵铁桶一般的警戒度,任何来自外面的手都不可能伸得进去。   只有里应外合才能做到这一切,如帝国向尤那达斯安插卧底般,神教也在暗中腐化着首都星盘根错节的势力。   即便这次恐怖袭击并未带走真正影响大局的虫族,神教所展示出的威慑力也足以令人心惊。   如果神教如前世般在潘多拉军区率先起军,除了天启者部队,整个东部军区有几成军队会听从哈迪斯的命令。   情报分析师发给阿缇琉丝的数据并不乐观。   保守估计即便剔除伊敦,也只有不到四成,而如果没有哈迪斯多年的苦心经营,恐怕连这四成都远远不到。   神教在这里是真正的一呼百应。   而当阿缇琉丝眉目沉沉地看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文件时,来自远处的警报尖锐鸣叫着撕裂整片天空——   元帅府邸遇袭。   今天是工作日,哈迪斯很显然不可能留在府邸,所以这次袭击针对的是他的雄主塞涅。   可是塞涅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切萨雷即便要报复阿缇琉丝,又为什么会选择对塞涅下手。   在赶赴元帅府邸的路上,阿缇琉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蹙眉深思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   直到——   他看到重伤的塞涅被哈迪斯抱进医用飞行器,冷汗涔涔、惊惶恐惧,对方腹部被碎裂弹片擦过的伤口血流如注,即便被紧急处理后依旧透出殷红血色。   如一盆透心彻骨的冷水从头浇下,他瞬间醍醐灌顶,紧接着涌上心头的是无尽寒意。   芬尼尔之血。   切萨雷是冲着芬尼尔来的,在对付厄喀德那之前,他们选择先砍去这条臂膀。   “立刻和我回首都星。”顿悟切萨雷的意图后,阿缇琉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纵身跃上飞行器,“征调驻地目前可以跃迁的任何一艘星舰。”   他不容置疑地对夏盖说:“一天之内,必须回到首都星。”   收到指令的夏盖没有任何询问,顺利征调到目前唯一一艘没有在执行任务的跃迁星舰。   “星舰半小时后就可以出发。”   所有针对盖亚宫和提丰城堡的恐袭,都只是声东击西的幌子,切萨雷的真正目的,是芬尼尔目前仅剩的两只雄虫。   现在真正有危险的是佐伊。   “不要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目睹了全过程的哈迪斯很快就已经想清楚背后曲折,他难得沉下脸色,语气严肃。   “伊敦的立场到现在都模糊不清,你打算把这颗炸弹放这就走吗?”   “他是冲着佐伊去的,我无法对此坐视不理。”阿缇琉丝面沉如水,面对来自哈迪斯的强大气场依旧坚定不移,“等我回来。”   “那也不行!”哈迪斯怒喝,“从你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就应该想清楚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厄喀德那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虫族!”   “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的反应,仅仅几十起爆炸事件就能让你离开潘多拉星,你让伊敦怎么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志,带领他们对抗哈提?”   阿缇琉丝知道哈迪斯说的是对的。   所以他沉默不语、痛苦纠结,那沉寂的面容下是一颗挣扎不已的心。   切萨雷有太多手段去对付一个失去精神力的雄虫了。   他到底该如何选择。   而在这僵硬冷凝到极致的氛围里,率先出声的反而是脸色惨白的塞涅。   他抬头看着阿缇琉丝,虚弱却坚定地说:“去完成你要做的一切,芬尼尔之血不会白流,佐伊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更加坚韧。”   可是这不是意志坚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佐伊会死的。   站在旁边的夏盖无法替阿缇琉丝做出任何决定,在这种时刻,能够决定阿缇琉丝意志的只有他自己。   副官简洁地提出可行方案:“主人留在这里,我回首都星。”   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夏盖手中击杀他的保护目标。   然而哈迪斯冷酷回绝:“你是他带来潘多拉军区的唯一亲信,你走了,让他怎么办?”   如今的情况和梵王星不同,梵王星上切萨雷的目的只是试探佐伊的身份,但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复刻百年前的血案,他要杀了芬尼尔目前唯一尚在军中的雄虫。   立在原地的脚有如生根般,短短几分钟,阿缇琉丝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哈迪斯和塞涅是对的。   可佐伊就有错吗。   沉寂静默中,阿缇琉丝的终端震动着传来一道通讯请求。   是谢默司。   在首都星上下震动暴乱之时,这个雌虫依旧优雅从容,他看着光屏中面容冷凝的小雄虫,敏锐察觉到厚厚冰霜下的一丝仿徨,于是温柔询问缘由。   而在得知原因后,谢默司温和地对他说:“交给我。”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让阿缇琉丝瞬间卸下一切重担,心头所有迷茫徘徊都在此刻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看着对面成熟内敛的雌虫,一句话也没说。   不必再说任何话,他相信这个雌虫就像相信自己一般。   谢默司会是他永远的盾牌与退路。   光屏中英俊年长的雌虫温柔地看着情绪明显好转的小雄虫,心想——   他的阿摩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遇到事情先找他呢。   多多依靠我吧,小未婚夫。   无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我都不会让你陷入仿徨无助。   直到阿缇琉丝对他露出笑颜,谢默司泛起疼惜的心脏才再次平稳落地。   虽然依靠着他的小雄虫是如此可爱可怜,他却仍旧希望对方能永远游刃有余,因为他太了解阿缇琉丝。   哪怕有无数人可以依靠,他的阿摩都不愿处于无力无助的状态。   谢默司从来面热心冷,前世诸神黄昏之战死了那么多虫族,他都能每天面不改色地陪着阿缇琉丝,于他而言,只有这个雄虫是不可以失去的。   带领帝国进入黄金纪,并因此而名垂青史的谢默司大帝,从来不是什么心系民众的伟大虫族,他对待任何人都冷心冷肺、温和无情。   除了自己的生命和权力,他没有爱过任何事物,并且深信将来也不会。   直到遇见阿缇琉丝,直到遇见这个被自己错过了十年的雄虫。   这个第一次让自己有所在意的雄虫。   至此,他信奉的所有教条都被彻底颠覆。   他最爱的不再是自己,他在自己心中甚至不能排到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阿摩,排在第二的是阿摩的理想。    第71章   首都星的一切异动都被隔绝在外, 神教新庙内的氛围依旧如同深渊般沉寂,现任教皇除了为恐怖袭击中丧生的虫族祷告外,没有公开发表任何看法。   教皇最近疑似良心发现, 将叶菲烈尼的待遇提升至司铎主教的级别, 除了依旧禁止迈出新庙外, 后者在神教中得到极大的行动自由。   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他的住处也被挪进教皇寝宫,距离教皇的寓所仅有一楼之隔。   他时常站在走廊中,透过彩色玻璃的玫瑰窗去看形形色色迈入新庙的虫族。   他们抱着对神明的敬畏前来祷告忏悔,神圣教廷根植于帝国心中万年的浓厚信仰, 是蒙昧时代神教得以抗衡选帝侯的武器。   教廷所设的深渊裁判所,曾用绝罚之刑抹除无数站在他们对立面的贵族。   这种古老的刑罚如今早已被废除, 但执刑者深渊裁判所却被保留,作为教皇直属武装力量。   叶菲烈尼曾见过其中一名裁判官,与主教们佩戴的筒状纱帽不同,裁判官们佩戴的是金属面罩,象征绝对中立无情的审判态度。   他很少在新庙中见到这些浑身透着血腥气味的裁判官, 即便遇到,也是捂鼻远离。   所以叶菲烈尼并不知道,裁判所暗中投向他的视线。   作为拥有着乌拉诺斯纯净血脉的嫡系,这个雄虫在他们眼中有着远比生育更为重要的价值。   沐浴梳洗完毕的叶菲烈尼此刻正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刷着星网, 枢机主教虽然有浏览网络的权利,但浏览记录全部被留痕,因此他每天也不过看点沙雕小视频。   连偶尔看点帅雌都要偷偷摸摸的。   至于更敏感的军政信息, 他只能从大司铎的口中得知。   今天是每周他觐见教皇的日子,按照惯例,枢机骑士长很快就会前来接引。   枢机骑士长是神教三位选帝侯之一, 作为神教最主要的武力,他在教内的地位仅次于教皇,是教皇冕下最忠心的鹰犬。   所以除了教皇,叶菲烈尼最恨他。   全身披着黑金盔甲的枢机骑士长名为雅利洛,叶菲烈尼进入神教整整十年都没见过他的真容,那张脸被漆黑的雕花面甲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金黄瞳孔。   然而除了脸,这位骑士长全身上下对于叶菲烈尼来说都不算秘密,后者在完全巧合的情况下,被迫目睹了骑士长卸甲沐浴的场景。   此时的叶菲烈尼已经觉醒覆面性/癖,沉迷于星网上各种覆面帅雌,深信不露脸才是最帅的。   这也是前世斯堤吉安始终佩戴骷髅面罩的原因,他并未如对外所称那般毁容,仅仅是为了迎合兄长奇怪的性癖。   叶菲烈尼与骑士长之间的故事,发生在他刚进入神教那年。   十五岁的叶菲烈尼刚踏入新庙,就隐隐有了一种失足感。   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伺机跑路,进入神教一周摸清大致地形后,他打算从新庙后山出发,据他观察后山鲜有人迹,绝对是提桶跑路的不二之选。   那时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后山之所没有守卫,是因为枢机骑士长亲自镇守其中,那里是他的住所。   所以面容秀丽精致的少年揣着几块苦麦面包,循着溪流一路深入时,撞上了正在温泉中洗浴的骑士长。   被陌生雄虫呆滞看着的骑士长,正慵懒淡定地靠在黑岩上,全然不在意自己浑身不着寸缕的状态。   富有光泽感的漆黑长发披散于结实宽阔的后背,肌肉虬结的修长双臂搭在池边,他随意地向叶菲烈尼投去视线。   叶菲烈尼这才恍然发现,戴着繁复面甲的雌虫拥有一双金黄色的瞳孔。   黑发金眼、赤身蜜肤,这个雌虫如同古老壁画中走出的强大战士,甚至因其罕见的黄色眼睛而带上一丝神性。   处于逃跑过程中的小雄虫抓紧时间扫了两眼胸肌,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想要从雅利洛面前溜走。   以雅利洛的实力,早已发现逐渐向这边靠近的叶菲烈尼,只是懒得出声提醒罢了。   他对教皇看中的雄虫,有着一丝隐秘的兴趣。   直到叶菲烈尼出现在他面前,雅利洛看到那张雪白秾丽到犹如艳鬼的脸蛋,瞬间明白教皇为何会对这个雄虫另眼相看。   确实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   雅利洛好心地给叶菲烈尼指了正确方向,平静地告诉对方,他身后追着10个左右的神侍,不出意料的话,3分钟后就能追上他。   叶菲烈尼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雌虫大有来头,没有理会他的忠告,仍旧选择执拗地往前方奔去,三言两语远远不足以让这个雄虫畏惧驻足。   被他无视的雅利洛从水中起身,面色平淡地走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披上浴袍。   叶菲烈尼简直被挡在面前的健壮雌虫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强硬抓住自己手腕的雅利洛,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被轻松拦下。   他想起佐伊以前教自己的制敌之策,对着雌虫的双腿之间便踢去,没有丝毫犹豫。   下场便是不仅双手,双腿也被雅利洛夹住。   叶菲烈尼不用看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为了在即将赶来的神侍面前保住面子,他对雅利洛赌咒发誓自己绝对老实听话,所以赶紧松手松腿。   总之他们的初见绝对算不上美好,叶菲烈尼被神侍带走后才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个雌虫就是枢机骑士长。   他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装的雌虫,洗个澡还戴着面甲,难道脸比屁股还见不得虫吗。   事后雅利洛交代神侍不必将叶菲烈尼逃跑的事情告诉教皇,后者也因此免去一场责罚。   他从此每次都亲自接引叶菲烈尼前往教皇寝宫,在送叶菲烈尼回去的路上,经常塞给对方一些神教里没有的小玩意。   叶菲烈尼也从一开始的犹豫怀疑到后面的安然接受,在心里给雅利洛打上了正常人的标签。   直到教皇第一次暴露真面目,被他恶心到的叶菲烈尼激烈反抗,转身便想从祷告室夺门而出,却被站在门外的雅利洛平静拦下。   叶菲烈尼在绝望中死死抓住骑士长的手臂,高大的雌虫对掐进血肉的冰冷手指恍若未觉,平淡地告诉这个雄虫,认命吧。   然后轻轻关上祷告室的门。   自此叶菲烈尼看他的眼神,和看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   叶菲烈尼其实知道自己注定无法逃出去,但他无法接受偏偏是最像正常人的雅利洛让他认命。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雅利洛已经在叶菲烈尼的房外等候,后者磨磨唧唧地戴上纱帽,跟随骑士长一同觐见教皇。   当他来到祷告室时,诧异地发现除了教皇,居然还有一名雄虫在内。   教皇风轻云淡地表示,从今天开始叶菲烈尼要和这个雄虫学习更多关于精神力的知识,包括如何提升运用水平、如何发动精神力攻击等。   得益于乌拉诺斯孜孜以求的纯净血脉,叶菲烈尼不仅是一名极其稀有的高等级雄虫,还是拥有古老血统的大贵族,单从血脉而言,也只有他们能与厄喀德那媲美。   所以从理论上而言,他拥有极高潜力的精神力。   向来一副咸鱼态度的叶菲烈尼,在短短几年内就参透教义,成为最年轻的枢机主教,神教有理由相信他在精神力学习中也具有同样的天赋。   白发红眸的漂亮雄虫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散漫地回复教皇:“你应该知道,我如果学会了精神力攻击,第一个就会用在你身上吧。”   教皇脸色未变,他旁边的雄虫却是冷汗直冒。   这是可以听的吗。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暴露枢机主教与教皇不和,他深觉自己再听下去会知道更多不得了的东西。   “我等着那一天。”教皇轻笑。   叶菲烈尼坐在祷告室里唯一的椅子上,颇有些烦躁地说:“我凭什么听你的?让我学什么就学什么?把我当成雅利洛那条狗了?”   被他讥讽蔑视的枢机骑士长正站在祷告室外,将一切对话尽收耳中,却依旧平淡默然,对此不作任何反应。   教皇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为难,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黄金狮戒,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好弟弟,即将回到首都星。”   如蝴蝶效应般,前世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偏移,冥河之子斯堤吉安也被乌拉诺斯提前召回。   “你在威胁我?”叶菲烈尼嗤笑。   “我在告知你。”教皇俯身去摸那张阴郁秀致到极点的面孔,语气亲密地说,“我不愿让你和任何雌虫交合,但我的理智凌驾于我的意愿之上。”   当叶菲烈尼面临着贞操危机时,阿缇琉丝则因收到路易斯的邀请,前往伊敦庄园做客。   路易斯虽是以个人名义发出邀请,但他传达给阿缇琉丝的讯息却暗示着,伊敦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将现身。   潘多拉军区第39舰队舰长,阿瑞斯少将。   他与阿缇琉丝是校友,同样毕业于帝国军事大学,但两人专业不同。   阿缇琉丝攻读的是军事大学王牌专业,机甲作指——针对机甲军的作战指挥系,而阿瑞斯的专业却是相对冷门的星舰作指。   虽然帝国已经进入星际时代,但目前为止绝大多数战场仍是星球,完全架空于宇宙间的战争依旧是极少数,所以星舰的功能主要是运输后勤,唯一大规模应用的战斗功能是火力覆盖。   在不同军种中,机甲军也最为炙手可热,星舰军相对来说要低调得多,几乎全是低衔高职。   但低调不代表帝国不重视,出身星舰军的军官们,往往可以调至首都星九大军团担任要职,资历上去后军衔也会随之提高。   总而言之,是一种高投入高回报的选择。   阿瑞斯比阿缇琉丝大六届,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后者的学长。   两人在校时都是风云人物,彼此之间却从未结识见面过,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这位学长。   对方似乎是从驻地下班后便直奔而来,未曾换下熨帖笔挺的军服,因此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庄重,一眼便可看出这个雌虫的卓尔不凡与出类拔萃。   阿缇琉丝最先注意到的并非外貌,而是对方身上锐利冷静的军人气质——强大出众却不露锋芒,因气场内敛而显得沉稳可靠。   然而事实上,阿瑞斯的容貌英俊到无可指摘,与他的气场般同样出众。   鬓若刀裁、眉骨英挺。   只是因为习惯了谢默司和夏盖盛极的容貌,所以对外貌并不敏感的阿缇琉丝,潜意识中认为好像所有雌虫都长他俩那样。    第72章   大贵族抛出橄榄枝的第一步, 是展示自身强大的实力。   接受兰因多年亲身教导的阿缇琉丝,当然深谙此道,然而在路易斯为双方介绍之前, 面前高大挺拔的雌虫已经向他伸手:“您好, 39舰队舰长, 阿瑞斯。”   在简短有力的自我介绍后,阿瑞斯并未给他回复的时间,而是继续雷厉风行道:“我已经知晓阁下的来意,所以不必多说。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阿缇琉丝身后的夏盖身上, 冷静地直言不讳:“阁下身后的这只雌虫,有多能打?”   他没有质疑厄喀德那的实力, 巨蛇家族作为选帝侯屹立帝国权力之巅多年,远不是一个少将可以质疑的。   但他对阿缇琉丝所象征的新生代还谈不上全然信任,如他无法领导伊敦一样,身为继承人的阿缇琉丝也决定不了厄喀德那。   阿缇琉丝麾下真正如臂使指的力量,才是他所关心的。   机甲主导的战场中, 强大到足以横扫千军的单兵,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左右战局,所以几乎每一个家族,从族长到继承人都在培养这种优秀的单兵。   在全民尚武的帝国中, 能不能培养出源源不断的机甲驾驶员,有没有高等级雄虫驾驭这些驾驶员,就是一个家族能否持续兴盛的关键。   这个雄虫身后佩戴着凤蝶胸针的亲信, 在这种场合也能同行,无疑是被对方倾注极大信任培养而成的,其实力足以说明问题。   而被他如此询问的俊美雄虫, 颇有些意外地向他投以回视,倒没有因这略显冒犯的话语生气。   阿缇琉丝对这个伊敦雌虫缓缓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那张赛雪欺霜的整肃面容瞬间艳色逼人,而在这无边艳光中,他对夏盖轻声道:“那么,你去陪阿瑞斯少将玩一局吧。”   副官对此自然毫无意见,他会为主人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战斗。   既然长官没有明确要求,那么夏盖会一以贯之地全力以赴,这个名为阿瑞斯的少将如果在他手中撑过十个回合,都是他在放水。   而除了阿缇琉丝,他不会对任何人放水。   “看来阿瑞斯要好好上一课了。”作为中间人,路易斯目睹了全程,他并未阻拦自己的侄子提出要求,因为他对夏盖的实力同样感到好奇。   令整个天启者部队折戟的厄喀德那恶犬,是否有着传闻中万军莫敌的单兵实力。   对于路易斯试探性的感慨,阿缇琉丝并未回复,只是轻笑致意。   路易斯见他如此淡定,不由补充道:“阿瑞斯虽然出身星舰军,但同样是一名优秀的机甲驾驶员,在各种机甲大赛中拿过不少奖。”   阿瑞斯的强大当然毋庸置疑。   但他面对的是夏盖。   从很久以前,夏盖的对手就不再是同时代的天才,他早已打通帝国史上最强大的100名雌虫。   挺过厄喀德那堪称地狱洗礼的训练,从身体机能到战斗意识,夏盖已经真正站在巅峰,他和绝大部分虫族相比已经可以说是两个物种。   是超越认知的极限造物。   就在阿缇琉丝与路易斯交谈时,夏盖已经率先回到他们面前,唯一可以看出战斗痕迹的,是他凌乱的发梢因出汗而微微粘在后颈。   路易斯愕然看向终端,距离夏盖和阿瑞斯离去不过20分钟而已。   算上衣物更换等备战时间,夏盖打败阿瑞斯顶多用了15分钟。   事实上,即便是这个时长,都有点超过阿缇琉丝的意料。   应该更快一点的。   “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姗姗来迟的阿瑞斯目光明亮,快速败在夏盖手上,他却没有半点恼羞成怒,反而对夏盖的实力致以钦佩。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路易斯抢先问道。   毫无疑问,他绝对是这些人中最愿意看到伊敦和厄喀德那结盟的。   结合伊敦在哈提受到的待遇,阿缇琉丝已经对第二个问题有些明悟。   从整体实力而言,哈提并不弱于厄喀德那,所以真正决定阿瑞斯倾向的,并非夏盖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   而是对待弱者的态度。   无论伊敦选择哪个家族,他们在联盟中都必然处于弱势,威逼亦或利诱,本质上都是强势的一方选择如何对待伊敦。   这就是哈提将伊敦推离的原因。   这个残酷冷漠的世界固然以实力为尊,但并不意味着只有强者才有人权,弱者就只能在强者的践踏之下苟延残喘。   任何人都有活在光明中的权利,黑暗只应属于践踏他人者。   阿缇琉丝对此始终深信不已。   所以他欣然接受阿瑞斯的邀请,与对方一同前往庄园更深处的领主府邸,介于此地已经触及庄园的核心隐私,他将夏盖留在原地,只身而行。   以军功起家的伊敦推崇简朴自然的生活方式,所以整座庄园的风格十分宁静悠闲,他们一路走来已经掠过无数明净清澈的池塘与静谧悠远的林地。   阿缇琉丝甚至看到了一座磨坊。   不等他有所疑问,走在他身侧的阿瑞斯已经出声解释:   “当年涅柔斯大帝献冠教皇时,便是借道伊敦。持续了十多天的大雪让所有道路都泥泞难行,唯一还能通行的小道就在伊敦的封地里。”   姿容美丽的雄虫走近磨坊,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其中古老陈旧的石碾,这对于他而言无疑很是新奇。   阿瑞斯的讲述仍在继续。   “涅柔斯大帝离开圣兰加城堡时,依旧需要从这里借道。我曾听族中长辈说过,那天晚上有无数士兵和贵族聚集在伊敦,等待着涅柔斯大帝归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震怒,毕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对抗神教,涅柔斯大帝才不得不受此大辱。”   “然而令他们羞愧意外的是,在圣兰加城堡外站了三天三夜的大帝,在见到自己的部下后,并未露出任何责怪不虞的神色。”   “他看着自责困顿的士兵们,扯下自己颈间的红宝石项链,亲自将其放进石碾中碾断,把项链上脱落的红宝石发给这些刚从前线归来的士兵。”   “因为在潘多拉的传闻中,红宝石被称为生命之石,可以替士兵避免战斗中的致命伤。”   阿缇琉丝知道这件事,那时正是神教对盖亚宫围堵制裁最严重的时候,包括其他选帝侯在内的任何贵族,都不许向盖亚宫进贡。   再加上之前大大小小的战争,整个盖亚宫的财政已经出现严重赤字。   这唯一一条红宝石项链,还是涅柔斯尚未成为大帝时,从厄喀德那家族带去的。   “这座石碾,因此得以永远驻足在这里。”阿瑞斯的讲述行将结束,他带了些深意地说,“虽然士兵从来都是替人卖命,但至少有的人会把士兵当人看。”   将生命视为器具的奴隶制早已是万年前的陋俗,帝国进入民主和平的时代已经很久很久,可即便如此,真的所有人都能把人当成人吗?   恐怕未必。   人非工具,而是理性、情感、灵魂与肉/体凝聚而成的万物之灵,不论性别,不论出身,这是人之本性该呈现的状态。   然而现实是——   取皮、取肉、再取骨,一个有价值的虫族从来都浑身是宝,只不过这满身珍宝并不属于他自己。   最后,面容冷肃的少将郑重地说:“我不愿意伊敦让人连皮带骨地吞进肚子里,我希望命运并非一眼望到底。”   这就是他代替伊敦,向上位者提出的诉求。   不是权力,不是金钱,而是自我主宰。   而这恰恰是哈提永远无法给予伊敦的。   那么阿缇琉丝可以给伊敦吗?   他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   他和这个雄虫接触的时间还太短,除了和哈提一样强大的实力,他无从窥见这个大贵族是否具有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伟大品格。   阿缇琉丝感受到他话语中深沉的用意,却并未以言语回复。   动听的话语轻易便可从舌尖流淌而出,但他却无法这么做。   他曾同样困顿于无法自主的命运,又如何冷漠地对他人的彷徨置若罔闻。   此刻他和阿瑞斯已经行至更远处,庄园中的渺渺人语也逐渐清晰,伊敦家族的幼崽们似乎正在不远处玩闹。   一群刚过膝盖的小虫崽像停不下来的弹珠,朝着陌生的客人奔来,阿缇琉丝看到这些虫崽的手里都拿着小小的武器,有的拿着小宝剑,有的拿着长弓,甚至还有扛着长矛的。   而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只跛脚的狗,十分艰难地企图追上小虫崽们。   “诺亚曾经是一条优秀的排爆犬,比任何巡游器都更为灵敏。”阿瑞斯看着虽然残疾但依旧活泼的诺亚,简单地介绍了它的由来。   好奇的小虫崽们将阿缇琉丝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尤其顽皮的,偷偷用手里的小宝剑戳着这个哥哥的膝盖,企图用这种方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结果当然是被阿瑞斯严厉斥责。   阿缇琉丝好笑地看着含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却仍旧偷偷打量着自己的虫崽,他并未俯身去安慰即将落泪的幼崽,而是将对方掉落在地的小宝剑捡起,轻轻放回那只小胖手里。   在他俯身蹲下的时候,两只眼睛全都被义眼替代的排爆犬凑了上来,湿润的鼻孔往他手掌拱去,和提丰城堡里那条大狗如出一辙的热情。   无法想象这条忠于职守的军犬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但如今它的所有伤势已经被伊敦悉心治愈,它成为伴随着伊敦下一代共同成长的伙伴。   诺亚曾经矫健勇猛,但如今它和这些还未学会虫化的幼崽们一样脆弱。   即将走向尽头的老弱生命,见证了一群还未展翅的雏鹰是如何成长的。   “可惜我并未携带红宝石项链。”   随着阿缇琉丝略显惋惜的话音落下,他将一枚串着绳子的小小盾牌挂在诺亚的脖颈上,这枚盾牌上隐约刻了一只狼头。   阿喀琉斯之踵。   曾由谢默司为他赢来的战利品,如今被他郑重地挂在诺亚的脖间。   阿缇琉丝不会再将弱点交给任何人,这枚盾牌是他的悯弱之心。   他以这颗千锤万炼的心脏,作为这个世界的盾牌,而谢默司和夏盖,则是他的盾牌。   经历过最为深沉的黑暗,阿缇琉丝学会了残忍,也同样知道了残忍的另一面是悲悯。   要勇于残忍,却不能止步于残忍。   目睹了他一切举动的阿瑞斯,已经知道了这个雄虫的未言之意。   也已经知道了那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第73章   透过冥王号的舷窗, 可以清晰窥见宇宙中瑰丽奇幻的星尘,此刻这艘星舰正掠过翡翠星云,朝着棱镜星云进发。   棱镜星云内部各种不同密度的气体与尘埃, 使其呈现出缤纷诡谲的变幻色彩, 深邃沉静如照向宇宙深处的一面多棱镜。   “越过这片星云, 就意味着来到潘多拉要塞。”   阿瑞斯目光锐利地站在控制台前,从冥王号脱离潘多拉星大气层的那刻起,整艘星舰上的一切虫族就应该以他马首是瞻。   “潘多拉要塞是整个东部星系的隘口,通往帝国的一切适航航道都必须经过潘多拉星。”他轻描淡写地将重磅消息透露给阿缇琉丝,“但作为要塞而言, 一颗拥有着丰富资源的星球并不合格。所以——”   “代号朱庇特的帝国史上最大星舰,将接替潘多拉星成为移动要塞。一旦建造完毕, 它将屹立在帝国边疆,持续巡航、永不降落。”   前世直到诸神黄昏,这座移动要塞都没能成功建造,而是被改装成具备超大规模杀伤性的宇宙武器,从中发射而出的集束炮能在顷刻间摧毁小型星球。   “这艘星舰的建造由总参谋部和边境集团军共同投资, 而想要成功在这片星系巡航,则必须经过哈提家族的首肯,所以盖亚宫以百分之七十的编制权作为交换。”   “这就是我为之准备多年的事业,我必须成为朱庇特号的舰长。”这个雌虫所展现给阿缇琉丝的终于不再只是理智冷静, 他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野心。   “可哈提已经另有人选。”阿缇琉丝轻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你对这个人选很不满。”   宇宙中美丽梦幻的星云并未让阿瑞斯的眼眸染上一丝色彩,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冷酷:“哈提最近的示好, 是因为你的到来让他们感受到危机。而一旦危机解除,一切都会回到原样。”   作为具有多年指战经验的舰长,这个雌虫最强大的武器并非肉/体, 而是冷静的头脑。   “伊敦需要从我这一代开始改变。雌父总是以强者自居,但我能感觉到,伊敦在未来的战场中只会是弱者。虽然很久没有去过首都星,但想必安提戈涅不会是一片风平浪静,否则你也不会亲自来到潘多拉星。”   他对局势的敏锐把握,连阿缇琉丝都有几分讶然。   “伊敦不会是你的敌人,但目前也不会是你的盟友。直到最后的战火彻底燃起,我们才能无所顾忌地追随你,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态度在阿缇琉丝意料之中,后者所需要的也仅是这种程度的诺言而已。   在不远的大战中,世代镇守东部星系的伊敦将全力帮助厄喀德那,而至于命运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阿瑞斯选择相信自己,也相信眼前这个雄虫。   至少这次的结局,是由他们自己选择与缔造的。   这就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深空谈话,在几年后彻底改变了诸神黄昏东部战局的走向。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前世一夜沦陷的潘多拉军区在今生成为帝国堡垒,终于巡航而起的朱庇特号带来了星舰军的全盛时代,它的舰长也由此成为史上第一个星舰军出身的元帅。   至于这名元帅自请成为阿缇琉丝大帝的赫德卫兵,且终身未曾有过婚姻,则是很多年后的后话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后,冥王号最终在潘多拉星的某个秘密海港登陆,位于高纬寒冷地带的海港降落台接收到庞大星舰登陆时猝然爆发的巨大热能,瞬间在周围蒸发出无数水幕。   在这模糊不清的高温水幕中,只有军用巡洋舰能够承载他们安全抵岸。   然而不巧的是,临近海港的巡洋舰全都因紧急任务被临时征调,他们不得不暂时停留在位于大洋之中的降落台上。   阿缇琉丝沉吟着放弃了将夏盖召回的想法,后者此时正跟随哈迪斯参与行动,他也有心让夏盖和切萨雷的骑兵团交手,反正降落台上有基本的物资保障,在此地短暂驻留几个小时也并无大碍。   一个多小时后,周围气温已经彻底冷凝,来自高纬度的稀薄月光透亮澄澈地落在海平面上,无边夜色中只剩那轮圆月亘古不变地遥遥悬挂。   “海港即将迎来暴雪,这个天气并不适合飞行器起飞,而最近的船只大概还需两个小时才能赶来。”为了避免身边雄虫的焦虑,阿瑞斯简明扼要地陈述了目前的状况。   阿缇琉丝对此倒是没有多大感觉,确立结盟后和这个雌虫多呆几个小时,对他倒也不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深沉壮阔的海面如一片巨大深渊,凝视它的同时仿佛也在被它凝视,所以阿缇琉丝很快就将视线移向渺茫夜空。   “我与阁下也算是盟友了。”阿瑞斯同样凝望着夜空,带了几分感叹地说道。   “既然是盟友,就不必言必称‘阁下’。”月光轻柔地落在容貌昳丽的雄虫身上,如一层若有若无的连绵轻纱,绵柔不已、朦胧旖旎。   月下看人,增色三分,这个青年的容色却已经艳极盛极,再无任何可以增色的余地。   如冷香萦鼻,幽冷过肺。   在终于作出相信这个雄虫的重大决定后,阿瑞斯反而很难再回到之前坚定理智的心境,磐石雕成的冷硬心脏在这慵懒淡然的极致艳色下,终究不可避免地出现弱点。   所以他一眼都没看阿缇琉丝。   随着温度骤降,阿缇琉丝略带惊讶地伸手,柔软冰冷的指尖接住一片晶莹雪花:“下雪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琉璃糖纸争先恐后地落向无声广袤的海洋,在降落台昏黄的灯光中,这些晶莹雪粒落下的轨迹如丝带轻盈舞动。   今夜,有无数星星落于眼前。   而这星星,又何曾只落于眼前。   在这凛冽清新的冷气中,年轻美丽的雄虫不可避免地浮现一丝笑意,他仰头去看纷扬雪粒中逐渐不可辨认的银月,线条分明有如雕塑的侧颜在灯光之下更显卓绝。   阿瑞斯低垂眼睫,根根分明的直长睫毛微微颤抖,冷淡坚定的目光始终落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上:“去操作室避一下吧,后续温度还会持续下降。”   雄虫军官却笑着摆手示意他进去便可,自己仍旧想驻足此地观赏雪色。   出于不知名的难言情绪,阿瑞斯也沉默地站在原地,去看这难得一见的海中雪夜。   “你之前给诺亚的盾牌,是来自伊斯墨涅么。”他突然毫无头绪地开口,不知该说什么却又不甘心缄默不言。   亲眼目睹盛大雪景的人,总会想在雪地上留下点痕迹的,即便他知道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他荒谬地从阿缇琉丝难得的笑意中窥见一点冷淡温柔。   “‘你若到安提戈涅,请告诉那里的公民,我们阵亡此地,至死犹恪守他们的命令。’”   回应他的,是眼前雄虫叹息着说出的纪念碑铭文,这句铭文来自千年前伊斯墨涅之战中,血守隘口数月的赫德卫兵们。   阿瑞斯终于移目看向这个雄虫,而这隆重的一眼让他得以看到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不可冒犯、不可诱惑、不可动摇。   伫立在此的阿缇琉丝沉静安然,却比教宗的禁欲宣言更为杜绝窥探,比高悬的冰冷圆月更为生人止步,比不屈的精神意志更为渺茫绵长。   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伟大史诗。   而他身上这种迷人的特质,令阿瑞斯刹那无法抑制地心脏狂跳。   你若目睹绝色,便不可能心无波澜。   阿瑞斯解下黑金二色的军服外套,轻轻披在这个雄虫的身上,后者挑眉与他对视,在看到他眸中逐渐显现的慌乱后,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   脱下挺括的外套后,只穿着薄薄军衬的阿瑞斯依旧姿态舒展,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以他的身体素质完全不会因区区零下几度的气温而瑟缩。   比寒冷更具有威胁性的,是他发现自己沉寂如渊的内心,竟也会有片刻波澜。   但他一向是个聪明豁达的雌虫,很快就坦然接受内心的波动,他告诉自己,面对这样一位雄虫,心有波澜是理所当然的。   诚如他所言,强大美丽的雄虫,谁都会为此心动。   可是。   可是谢默司对之一见倾情的雄虫,病骨支离、容色憔悴。   可是夏盖为之付出一切的长官,荣光不再、黯然退役。   漫天雪粒中,阿缇琉丝给夏盖发去了一条简短的讯息。   一张很没有拍摄水平的雪夜图。   视角是乱选的,构图是没有的,光线是模糊的。   即便如此,收到这条讯息的雌虫依旧乐得连他身边的哈迪斯都纳罕地看过来。   夏盖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简直比切萨雷的良心还稀少。   发送完这条简讯后,阿缇琉丝扬眉示意自己要进行通讯,然后便走到降落台的另一头,点开某个雌虫的对话框,不出意料地被秒接。   这是谢默司第一次收到来自阿缇琉丝的通讯请求。   他温柔笑着接通,正准备出声询问,便看到光屏另一端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无垠深沉的大海。   紧接着光屏一晃,心心念念的小雄虫像雪花里的小精灵,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他当然注意到对方身上象征着将官军衔的黑金军服,可却并未有所询问,而是眉目柔软地温声道:“我的未婚夫,一切还顺利么?”   阿缇琉丝努力板着脸,在忍不住露出笑意的刹那偏过头去,不想让光屏里的雌虫为此得意,却依旧被谢默司捕捉到灵动的雀跃。   而这无法抑制的生动笑意,也落在了另一个雌虫眼中。   谢默司佯装没有看到,捂着胸口假装受伤:“离开一个月而已,阿摩已经不想看到我了,那我只能……”   “你只能什么?”阿缇琉丝睨了一眼惺惺作态的尼普顿族长。   “我只能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让喜新厌旧的未婚夫好好亲眼看看我。”谢默司一本正经地回复。   阿缇琉丝轻哼了一声,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片刻之后,他超小声地说——   “没有喜新厌旧。”   似乎是察觉到这句话的示弱,他又不甘心地反驳:“你才喜新厌旧。”   恰逢灯光朝这边打来,昏黄的光柱刹那洞穿这片雪色,阿缇琉丝的面容也被照亮,谢默司得以清晰看见这日思夜想的昳丽脸蛋。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低沉优雅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落进阿缇琉丝耳中,如一个个轻柔绵长的吻落在后者耳边:   “我好想你,阿摩。”   这是一句纯粹客观的心理描摹,没有一点祈求同等情感的意味,谢默司只是想让阿缇琉丝知道——   他想他。   不需要回应,不需要感动,更不需要心软。   我想你,天经地义。   阿缇琉丝对此深知,所以他轻笑着回复:“我知道。”   急促的通讯结束后,阿缇琉丝正欲询问船只何时能够抵达,便看到远处被灯光照亮的海面中,出现了一座涉水而来的机甲。   他失笑看着那台无比熟悉的机甲,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出乎他意料的是,涉水披雪而来的夏盖竟然还带了一件制式大衣。   副官牌侍从,绝对贴心有保障。   于是阿缇琉丝带着谢意地将军服外套递还给阿瑞斯,理所当然地等着夏盖给他披上大衣。   制式大衣的后领带了一圈柔软漆黑的羽毛,雄虫军官雪白俊美的面容在这深邃的羽毛中显得尤为夺人眼球,令在场的两个雌虫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即便披着大衣,阿缇琉丝挺拔流畅的身形依旧可见窄腰长腿,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行动情况,得到回复后沉吟着指出几处在他看来可以做到更好的地方。   “整体表现不错。”他微微仰头去看副官浓烈英俊的面容,“看来下次,我就提不出任何问题了。”    第74章   作为盟友, 阿瑞斯的行动很迅疾,回到驻地后仅仅过去几天,阿缇琉丝就已经收到来自伊敦族长的接触意向。   和哈提维持了几十年的姻亲关系, 伊敦族长本不该如此轻易就倒向阿缇琉丝。   即便有继承人阿瑞斯的从中撮合, 事态发展也不会这么顺利。   原因是一起秘密暗杀事件。   作为第一继承人的阿瑞斯, 被第二继承人以利亚买凶刺杀,任何事情只要涉及继承人就会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再加上以利亚敏感的哈提血脉,伊敦族长几乎立刻就起了疑心。   他可以容忍哈提侵吞伊敦的任何产业,唯独不能接受他们将手伸向继承人, 因为这是伊敦最后的希望。   因此刺杀事件虽然被两族强硬按下,伊敦仍旧和哈提维持表面融洽, 心中却已经开始偏向另一个选帝侯抛出的橄榄枝。   看看抱住厄喀德那大腿的阿南刻家族,再看看抱住哈提大腿的自己,区别待遇显而易见。   前者继承人以白身进入宪兵团参谋部,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后者继承人遭遇暗杀身受重伤,至今还躺在驻地医院里。(   “没想到, 你对自己也挺下得了手的。”悠然站在病床边的阿缇琉丝,对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雌虫感叹道。   以利亚是蠢,但还做不到这种地步,他被自己一向敬仰有加的大哥算计得彻彻底底。   阿瑞斯淡淡一笑:“不这么做的话, 雌父恐怕很难下定决心站在我们这边。”   面容肃穆的雌虫小小开了个玩笑,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带着点笑意说:“总之, 感谢阿缇琉丝伯爵出谋划策。”   海中雪夜里,阿缇琉丝意味深长地讲了一个经典教义里兄弟相残的故事。   他装模作样地强调:“兄弟就是兄弟,怎么可以兵戎相见?哪怕是为了再崇高的目标也不可以。”   领悟到他这层意思的阿瑞斯, 几乎未曾犹豫就下定决心。   为了伊敦的荣光,只能牺牲以利亚了。   阿瑞斯是一名天生的军人,正直与服从是他的天性,那么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也会强硬地请以利亚服从自己的决定,无论对方是否自愿。   “只是可惜以利亚了。”他想到被关在禁闭室的弟弟,若有若无地感慨。   阿缇琉丝想起路易斯发给自己的简讯,对床上的雌虫淡淡说道:“他不会死的。你的雌父已经和我商量过他的处置下场,打几顿再关几年,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路易斯最终还是请求阿缇琉丝保住以利亚的性命。   关于这个小伯爵和阿瑞斯做的所有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升起怨怼愤恨之心,因为他知道他们是对的。   但以利亚毕竟是他的孩子,所以他在多番纠结之下,请求阿缇琉丝至少保住以利亚的命。   只要不死,怎么折腾都行。   一颗虫蛋只需要在雌虫体内受精成功,便可以随时被放进保育箱,若不是为了促进婚姻关系,连受精过程都可以用科技手段代替。   以帝国如今的科技水平,雌虫对于虫蛋的生命维持早就不是必须的,但雄虫最好不要缺席这个过程。   他们要对自己的虫蛋进行十多个月的精神力灌溉,充足的精神力可以让尚在虫蛋里的幼崽感到安全与温暖。   路易斯曾衣不解带地照顾虫蛋这么久,所有人都可以不爱以利亚,但这个虫崽的的确确是由他亲手带到这个世界的。   但以利亚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雄父曾失去过什么,不知道加文曾对路易斯做过什么,他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他只知道路易斯有成堆的雌侍。   这个遍体鳞伤的雄虫,只是想在被自己的雌君亲手推进手术室后,寻求唯一一点的助力和温情而已。   他已经疲惫到不再期待任何英雄降临到自己的生命里,但幸而他的雌侍们都具备将他拼好的耐心,如果第一个20年无法让他们的雄主敞开心扉,那么就等下一个20年。   虫族的生命是如此漫长,他们还有很多年去支持、治愈这个雄虫。   “对了。”阿缇琉丝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朝身后的夏盖伸手。   高大英俊的副官递给他一个鎏金玫瑰木盒,他随意掀开刻着水蛇族徽的木盒,雪白修长的手指从中拎出一条流光溢彩、灿若明霞的红宝石项链。   精美复杂的切割工艺让每一颗红宝石都呈现出无可挑剔的璀璨光泽,别具匠心的镶嵌设计则让这些宝石以丰盈却不拥挤的顺序排列着。   无疑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阿缇琉丝含笑将这条项链放到神色愕然的雌虫手中,他语气轻松地说:“希望生命之石可以让你早日痊愈。”   他笑着对阿瑞斯眨了眨眼,补充道:“至于是将它碾断,还是怎样,都随你心意。”   盛大雪景再次铺陈于眼前,沉寂的群山亦为之哗然,阿瑞斯在恍惚中嗅到一点冷冷淡淡、清清透透的幽冷暗香。   完了。   彻底失控的心跳声中,阿瑞斯只能看到那张秾艳俊美、风轻云淡的面容,他清楚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着——   完了。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只会有那唯一一次的海中雪夜,这场落进他生命的大雪已经在他心头刻下无法抹除的痕迹,可他却无法在雪景中驻足片刻。   美丽冷酷的晶莹雪花平等落在所有人身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之长久握在手心。   连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都会很快被后来者覆盖。   病床上的雌虫没有回复终端里雌父发来的讯息,他在心里说道——   值得。   伊敦族长并非傻子,只是看到一向冷静理智的虫崽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促成和厄喀德那的结盟,略感无奈地选择成全阿瑞斯而已。   阿缇琉丝离去不久后,路易斯就赶到医院看望自己的侄子。   他察觉到阿瑞斯难得露出的惘然情绪,再看看桌上刻着水蛇族徽的珠宝盒和阿瑞斯手里紧紧握着的项链,这个聪明的雄虫已经明白了一切。   “甘心就这么让人走了?”路易斯恨铁不成钢,“一次也不试试?”   阿瑞斯却已经收拾好所有外露的情绪:“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而且……”   而且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不论是对方身边桀骜冷漠的副官,还是远在首都星的第九军团军长,他都没有任何理由让阿缇琉丝选择自己。   所以在尝试之前,他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他要在自己的领域走到最高处,让那个雄虫的视线再次投向自己,到那时才是他有底气对其他雌虫发出挑战的时候。   深呼吸了一下,阿瑞斯打起精神开始处理手边的事务。   多年以后,这个雌虫兑现了自己此刻立下的誓言,他成为史上第一个舰长元帅,其麾下的朱庇特舰队早已是帝国东部当之无愧的移动要塞,伊敦家族也取代哈提成为九大选帝侯之一。   与阿缇琉丝分别多年后,他已经走至九军之巅,对方也已经是权柄在握的大帝,两个选择合作的虫族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再次相见时他却恐慌于对方是否早已将自己忘记。   所以当姿容绝艳的大帝笑问起那串宝石项链的下场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瑞斯元帅沉默片刻后,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从贴近心脏的口袋里取出被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项链。   不离不弃,始终萦心。   在阿缇琉丝这边基本完成任务后,神教里的叶菲烈尼却是头大无比地迎来繁重复杂的精神力训练。   “把雄虫当卖国贼整是吧。”叶菲烈尼简直感到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用这玩意去感染其他雄虫?”   他指着容器中闪烁着无数光点的诡异血肉。   每一个光点都象征着一个精神力本源分裂体。   教皇为他找来的导师便是在教导他如何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将这些分裂体种植到其他雄虫的精神海里。   叶菲烈尼摆烂拒绝:“做不到。毁掉本源再种植分裂体,已经超出科学范围了吧,而且不成功的话,这些雄虫都会变成疯子。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你不干有的是虫干。   导师几乎下意识就要蹦出这句话,然而仔细一想除了叶菲烈尼好像确实没人能干,所以他忍气吞声地哄着小祖宗赶紧认真听课。   他所掌握的只是理论知识而已,真正能够教给叶菲烈尼感染实操的,只有目前远在东部星系的切萨雷伯爵。   当年灵巫一举融合两具神蜕,结果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第三具神蜕内尔伽勒的力量过强几乎无法压制,而为了让这次融合成功,深渊裁判所的裁判长创设性地提出分割神蜕。   于是内尔伽勒被一分为三,然而已经复苏的神明躯壳亟需找到其他融合者,三分之一继续呆在灵巫体内,另外三分之一则由神教下司铎切萨雷融合。   最后剩下的三分之一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符合条件的高等级雄虫实在过于稀少。   所以裁判长将目光投向了彼时刚刚进入神教的叶菲烈尼。   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对亲弟弟融合神蜕都毫无反应的教皇,在批准裁判长的这项提议时,竟罕见地犹豫了。   但也只是犹豫而已。   象征着伟力与毁灭的神蜕最终还是进入了叶菲烈尼体内,自此沉寂多年,直到灵巫死去,神教才不得不启用这手后招。   一个有着明显弱点且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神教有无数手段去掌控他。   然而正是这种自大狂妄,在此刻,在叶菲烈尼的无知无觉中,缔造了他与阿缇琉丝的对峙,也在多年后成为神教覆灭的关键一环。   叶菲烈尼绝不对乌拉诺斯低头,绝不向斯堤吉安求助,绝不延续家族罪恶的血脉。   叶菲烈尼必须保持自我。   但是。   只要阿摩需要,那么所有的“绝不”都会变成“可以”。    第75章   阿瑞斯出院后去见的第一个人是以利亚, 他也是唯一一个去看以利亚的人。   “我会和雌父争取,早点把你放出来。”   阿瑞斯面对被自己构陷的弟弟,倒是没有多少心虚, 只是语气平淡冷静地告知对方是阿缇琉丝伯爵保住了他的命。   听到那个雄虫的名字, 以利亚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波动, 他涩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争。”   好笑地看了一眼以利亚,阿瑞斯很有耐心地解释:   “因为你有一半哈提的黄金血脉,因为你是哈提看中的伊敦继承人。所以除了路易斯叔叔,伊敦没有任何一个虫族信任你, 也没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真相。”   “雌父是谁不是我能选的。”以利亚不甘地低吼。   “可是你已经选择了偏向哈提。”阿瑞斯诧异地指出矛盾之处,“你不是, 一直都不想做伊敦的虫族么?”   你不是一直都恨自己的雄父么?   以利亚攥紧拳头,无力地低声为自己辩解:“从出生起我就被他丢在哈提不管不问,二十多年,我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如果没有做雄父的觉悟,就不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   他冲动之下甚至口不择言:“所以除了我, 他一个虫崽都没有,因为他不配做雄父!”   阿瑞斯此刻开始庆幸路易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没有一起前往看望以利亚。   他无法想象如果路易斯听到以利亚——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虫崽,说出这些话时, 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阿瑞斯冷静而残酷地告知他真相,“你之所以从出生就在哈提, 是你的雌父要求的,路易斯叔叔不是没有尝试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你这一个虫崽么?”   “因为争夺你的抚养权,再加上哈提不允许他有其他虫崽, 所以正是你的雌父亲手把他绑进手术室的。”   “其实你曾经有一个没来得及孵化就死去的哥哥,这个虫蛋和他的雌父,同样是死在你的雌父手里。”   “他叫利奥,是路易斯叔叔从军时的长官,被哈提杀死的时候,他和路易斯叔叔已经订婚,并且即将调任首都星。他本来可以带着路易斯叔叔永远离开这里的。”   “但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路易斯叔叔放弃了你,你只知道他有很多雌侍,你因此认为雄虫享有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特权。”   “路易斯叔叔当年官至上校,想要前往首都星却仍旧得有雌君作陪。你从小到大接触的这些家族,有哪一个是雄虫掌权的?甚至就在潘多拉军区,你能看到几个雄虫担任高级军官?”   “你真以为雄虫像帝国告诉你的那样,比雌虫高贵、比雌虫受到更多优待?”   任何一个群体,怎么可能因为稀少和弱小而掌权。   “别犯傻了,你最大的优势就是雌虫,你但凡是一个雄虫,以你的脑子,最好的出路就是被送去联姻。”   一向冷静理智的阿瑞斯,面对以利亚的执迷不悟,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吐为快,他希望以利亚至少能明白路易斯的苦心,至少看清他自己的痛苦到底是谁造成的。   以利亚确实是无辜的,他从小到大接受着哈提扭曲的教育,哈提有心让他和路易斯疏远,所以阿瑞斯对这个弟弟向来十分宽容。   可他不是幼崽了。   成年后他并没有像所有人企盼的那样,具备基本的是非判断能力,他依旧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作为无辜之人的以利亚,却不能理解同样无辜的路易斯。   他天然地选择将矛头指向双亲中更为弱势的那一方。   嘴上始终高呼着雄虫享有多少特权,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雄虫最为可欺。   路易斯正是因为看清这一点,才彻底对这个虫崽失望。   勇士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懦夫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即便不愿承认,但加文和他确实都不是懦夫,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以利亚。   得知了一切真相的以利亚反倒沉寂下来,二十多年的怨恨就像一场巨大的笑话,可笑的人只有他自己,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只有他一厢情愿地恨着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在这极致的悔恨与痛意中,他忽而想起自己还在保育箱的时候,好像曾隔着一层薄薄的蛋壳,听到某个雄虫温暖平和的笑声,沐浴在对方温柔的精神力里。   虫族自诞生三个月后,尚在虫蛋里时便会具备一定的记忆。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起的记忆,终究还是藏在脑海最深处,在此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原来雄父曾经也是爱他的。   转身离开的阿瑞斯并未看到以利亚眼角那滴未曾落下的眼泪,他曾经顾及着以利亚的心理承受能力,始终没有将这一切告知对方。   因为当年以利亚再次回到伊敦时,已经是现在这副恨天恨地的模样,即便告诉他一切真相,也只是徒增烦恼。   更何况,他们要如何启齿,要如何告诉以利亚,他的雌父亲手把他的雄父绑进手术室。   路易斯的尊严也不允许他亲口说出这些。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以利亚就是这些苦衷最终凝结而成的苦果。   他或许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诞生于不幸婚姻中的孩子,终究没法像一枚小小的果实,咽下去就当没有,而是会在这个世界上无比真实地活过一生,他们没法回到蜷缩于虫蛋里的时期。   所以与自己和解,是一个人一辈子都要面对的重大课题。   前世猩红血夜之后,阿缇琉丝也曾无法自拔地深陷于这个问题,始终困囿痛苦。   而今生得知一切真相的他,没有去想如果当初自己和谢默司在十年前就见面,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再作出假设已经没有意义。   更何况,他们此生的相遇比前世更为完美,没有阴差阳错,没有无可奈何,他们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彼此。   可谢默司曾无数次地设想,如果那个夜晚他们没有错过,他的阿摩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前世种种,是不是就不会被偷走那么多年。   是不是就能圆满一点。   被谢默司企盼着世世圆满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元帅府邸与哈迪斯和塞涅告别。   潘多拉之行即将宣告结束,留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和事,也值得一场郑重的告别。   “回去后记得替我向兰因问个好。”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的哈迪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当年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过来,这一点上你和他还真是很像。”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将夏盖丢到潘多拉星的事情。   阿缇琉丝颔首表示听进去,和哈迪斯讨论了一会目前的局势后,一致认为即便目前哈提并未再有异动,仍旧要保持警惕。   他斟酌着语句,委婉地表示切萨雷极有可能在用雄虫做精神力实验,所以作为潘多拉战区总司令,哈迪斯一定要重视自己的精神海平稳。   塞涅在一旁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两人的谈话,而在听到有关于自己的话题后,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郑重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提升精神力运用水平,保护好哈迪斯的精神海。   听到他这话的哈迪斯哈哈大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云淡风轻地表示,只要有自己在,那么就永远不会有需要塞涅努力的那一天。   作为雌君,他会让塞涅永远无忧无虑,一直快乐幸福地走下去就好,所有残酷斗争,他都会拦在塞涅看不到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在所有人都为了最后一战呕心沥血时,他最在乎的却是不能将塞涅牵扯进来。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阿缇琉丝轻叹,“在无可避免的战争即将来临时,过度保护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前世东部星系一夜沦陷,包括哈迪斯在内的几乎全部帝国高级军官,在切萨雷的精神力攻击下,精神海崩溃而死,整片军区被哈提顷刻接手。   而塞涅既是极其稀少的高等级雄虫,又是神教死对头芬尼尔家族的唯二雄虫之一,被俘获后接受了灵巫的感染,成为神教攻击帝国军的一大凶器。   他的精神力杀死了不计其数的帝国雌虫,其中包括不少天启士兵。   被哈迪斯用无数心血培养而成的天启者部队,曾作为保护塞涅和其他无数雄虫的屏障,最终却被他亲手杀死。   而他自己也在偶尔的清醒中,咬舌自尽。   那么怕痛的雄虫,在死前决绝地咬断舌头,毫不犹豫、毫无悔意。   像吞下一枚苦果般饮鸩如饴。   芬尼尔之血终究没有白流,塞涅自杀在西部战局,他的死亡所引发的骚乱让当时的列昂抓住军机,乘胜追击后一举夺回帝国西部星系。   这是诸神黄昏中,节节败退的帝国迎来的第一场胜仗。   从回忆的思绪中抽身,阿缇琉丝看着面前含笑依偎在哈迪斯身边的塞涅,无比真切地祝愿对方永远幸福快乐。   一世安康,再无苦果。   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阿缇琉丝难得贪杯,他多喝了两杯酒,此刻站在府邸的露台上吹风,温柔冷冽的夜风并未让他变得清醒,反而加深了脑海中的混沌。   夏盖轻柔地为他披上外套,伸手握住那双修长冰冷的手:“好冷。”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的体温。   “冷……?”被他捉住双手的雄虫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他的话,突然莞尔一笑,“不,不冷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夏盖确信自己的主人绝对是喝醉了。   因为美丽的长官脸上流露出十分难得的、显而易见的笑容,阿缇琉丝很少如此直白地流露出情绪,而此刻他的笑容虽算不上热烈,却无比深刻。   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所有的苦果都会就此消弭。   夏盖低头温柔看他,他有所感应般同样抬首回视。   然后他突兀地挣脱副官的手,抬手去摸副官碧绿的眼眸。   副官温顺地闭眼,直长冷硬的睫毛在他突然而起的调皮兴致下微微颤抖着。   在一片黑暗中,副官想起与哈迪斯的对话。   “真不考虑留在这里?留在这片战场上,未来10年,帝国元帅会有你一席之地。”高大潇洒的长官咬着烟对他循循善诱,“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到时候谁也不会说你配不上阿摩。”   英俊沉默的副官并未回复,而是半点都未曾犹豫地攀上机甲,赶赴无边海面上的雪夜。   他已经用奔向阿缇琉丝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主人的事业永远高于他的事业,乃至人生。   他不会为了配得上主人而放下主人去追逐自己的成功,夏盖知道阿缇琉丝需要他,那么对于他而言,将自己融入对方的理想,远比世俗意义上的般配更为重要。   他不要名利,不要权势。   这些对于一个曾经一心求死的雌虫而言,又有什么吸引力。   他只要阿缇琉丝。   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突然抽离,夏盖也从脑海里的对话抽身,他睁开眼睛,看到阿缇琉丝抚摸着脖颈间的祖母绿项链,对自己露出一个纯洁至极的笑容:   “喜欢绿色。”    第76章   “要奖励。”   “?别得寸进尺。”   “喜欢哥哥。”   “……”   “爱哥哥。”   “……”   “我爱你。”   “……知道了。”   “哥哥喜欢我吗?哥哥有一点点爱我吗?”   “没有。”   好无情啊。   然而正是这种无情, 使得斯堤吉安更加迷恋这个和自己有着深刻血缘关系的雄虫。   熟练地抹除一切端口痕迹,叶菲烈尼将指间极其微小的信号卡再次插回宝石戒指中,然后郑重地戴在左手中指上。   这枚信号卡蕴含上亿条时刻变换地址的虚拟端口, 每一条端口都截取自真虫用户, 但只有其中一条会在特定时间由叶菲烈尼亲自操作。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联系斯堤吉安, 不过距离他联系上后者也仅仅只有一个月。   从教皇用遣返乌拉诺斯威胁他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信号卡来自接手了芬尼尔所有情报网的佐伊中尉,五年前佐伊和阿缇琉丝一同进入神教看望他时,前者给了他这枚信号卡,后者则给了他这枚宝石戒指。   叶菲烈尼出于谨慎起见, 此前从未动用过信号卡,却在听闻首都星多起连环爆炸案后彻底坐不住。   而这种不安, 在教皇要求他训练精神力后达到顶峰。   此刻,叶菲烈尼整个人都浸入浴池温热的泉水中,只露出一双血红如宝石的眼眸,脑后茂密银白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脸颊因热气氤氲而显出一抹近似狂热的赤红。   浴池中的黯淡光线如一点鬼灯, 照出水池中央一张秀致到极点的桃花面。   这鬼气逼人的一幕,艳到令人心生战栗,幸而不曾有虫族踏足此地。   全身放松地沉浸在沐浴中,叶菲烈尼的思绪也随之放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还在与自己通讯的斯堤吉安——   斯堤吉安回到首都星时正逢爆炸案频发之际,出身幽灵部队的强大雌虫选择暗中潜伏,没有叶菲烈尼的进一步指示, 他不会主动采取任何行动。   无论谁死在神教的恐袭中都和他没关系。   从军多年的斯堤吉安漠然想到。   直到他发现神教开始对芬尼尔动手。   短暂的踌躇不决后,斯堤吉安选择将这一消息告诉哥哥,他知道名为佐伊的雄虫是叶菲烈尼无比重要的挚友。   如果自己隐瞒了这件事, 如果佐伊真的死于神教恐袭,那么哥哥绝对会一辈子恨他。   不出他所料,叶菲烈尼得知消息后,要求他立刻前往芬尼尔保护佐伊。   千辛万苦潜伏进芬尼尔城堡的斯堤吉安,诧异地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城堡里都找不到一个喘气的虫族。   如果没有完成哥哥的任务,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哥哥,在被叶菲烈尼主动联系的那一刻,斯堤吉安就已经想好三年抱俩,所以当他看到巡游器里空荡荡的画面时,顿感天都塌了。   十一岁就被强行丢进特种部队,杀虫不眨眼的冥河之子刹那眼眶一热。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和自己的部下连夜找遍整个首都星,终于发现佐伊已经在尼普顿庄园安稳落地,甚至在庞大的花园玻璃房里晒起日光浴。   俨然一副背后有虫、大摇大摆的挑衅模样。   好好好。   斯堤吉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企图潜入尼普顿的神教虫族身上,他在庄园外守株待兔的一个月,杀了少说也有十几个深渊裁判官。   当然,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幽灵部队,这次也好好隐瞒了所有踪迹。   神教只会以为是尼普顿那群大蜘蛛干的。   杀完虫后神清气爽的斯堤吉安,屁颠屁颠地来找哥哥领赏,提前几个小时就眼巴巴地守着终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和虚拟端口的聊天框。   三年抱俩,还有机会。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叶菲烈尼第一次联系他时,郑重无比的警告。   叶菲烈尼仅剩的良心让他一开始就对弟弟坦白了一切。   阴郁秀美的雄虫在看到光屏里那张狂热的面孔时,在看到那象征着乌拉诺斯的血统、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发红瞳时,冷笑着强调:   我不可能爱你,因为,我再说一遍,我所谓的爱意味着精神虐待和绝对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你要我爱你,就是自愿把虐待你的权力交给我。   叶菲烈尼以为自己已经把话彻底说绝,所以他等待着斯堤吉安拒绝自己的求援。   拒绝为家族繁衍后代的雄虫,对于乌拉诺斯而言就是毫无价值,他不认为斯堤吉安可以摆脱这种想法。   然而听到这一切后,戴着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更加炽热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他几乎是战栗着说:   “哥哥刚刚说……爱我,一辈子?”   没救了。   叶菲烈尼猛地从浴池中起身,神色阴沉、咬牙切齿,因不愉快的回忆而懒得再继续泡澡。   他随意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披散着湿漉漉的雪白长发,面色不虞地走回卧室,全然不顾自己赤裸的上身被路过神侍撞见的可能性。   疯子一旦遇到比自己还要疯狂的人,往往会气急败坏。   作为一个早已被恨意扭曲、始终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叶菲烈尼从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斯堤吉安似乎是真的爱他。   不以繁衍为目的,不以价值而衡量。   也许这种爱带有乌拉诺斯刻意培养的成分,也许这种爱过于偏执且禁忌,但这确确实实是爱。   是雌虫对雄虫的爱,也是弟弟对哥哥的爱。   前世叶菲烈尼直到自戕身亡,都未曾思考过斯堤吉安的情感,他只是利用这个对自己予取予求的雌虫和他所掌握的幽灵军团,疯狂地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   在后世口中,叶菲烈尼被称为末世教皇,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教皇,即便在位仅仅两年;也被称为血衣主教,因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之手的虫族,其鲜血完全可以染遍无数件他的教袍。   在叶菲烈尼死后,安葬了他的斯堤吉安,绝望地跳进他的坟墓,用他当初自杀的那把脉冲枪,毫无留恋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命运最终回溯,如既定的拼图被彻底打碎,无数的人与事都回到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在他们无所知觉之时,所有人都拥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故事有了改写的可能性。   直到身上落了件轻飘飘的纱袍,叶菲烈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教皇寝宫所在的黄金走廊,他抬首去看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骑士长:   “不怕被你的主人看到?”   叶菲烈尼的身高仅比雄虫平均身高多出一点,极其接近一米八却始终差了一厘米,雅利洛却足足有一米九几,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叶菲烈尼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   潮湿凌乱的长发、雪腻修长的身躯、秾艳阴暗的神情。   像腐烂落叶里攀藤而生的一朵食人花,带着潮湿腥甜的香。   “圣父不在寝宫。”雅利洛言简意赅地解释,“深渊裁判所迎来新的裁判官,需要圣父亲自考察。”   “看来那位新裁判官身份不简单?”叶菲烈尼压抑着对面前雌虫的反胃,勉强和雅利洛多说了几句话。   他的套话技巧简陋到甚至无法被称为套话,仅仅是雅利洛懒得对他隐瞒,枢机骑士长很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扮演好虫。   “那个雌虫来自第九军团,他必须抹除原来的身份才能进入裁判所。圣父亲自考察,就是想知道他的实力与忠诚,值不值得神教费心。”   “那他有的受了。”叶菲烈尼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向恶魔证明忠诚,只怕得把心脏挖出来吧。不过——”   他轻佻地抬手点在骑士长的胸口上,力度越来越大,直至将胸肌摁出小小的凹坑。感受着指尖柔韧饱满的触感,拥有着血色瞳孔的雄虫恶劣地问:   “以你们的生命力,就算挖出心脏,短时间内好像也死不了?”   骑士长金黄的瞳孔定定看着叶菲烈尼,平静漠然到仿佛眼前的雄虫并未说出冒犯之语,也并未作出轻佻举动。   他今天没有穿戴盔甲,仅保留了颊上冰冷的雕花面甲,但全身上下露出来的依旧只有那双眼眸。   叶菲烈尼冷淡回望,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下一刻,冷寂如雪原冰川的骑士长骤然将他按在玫瑰窗上,猛地倾身俯来,力度野蛮急促到叶菲烈尼完全来不及反应。   隔着一层漆黑的金属面甲,雅利洛俯首吻上那双总是吐出恶语的柔软唇瓣。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彩色玻璃窗,直到唇上传来冷硬的金属触感,他才猝然意识到骑士长做了什么。   随后而来的,是停在半空中的一巴掌。   叶菲烈尼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想起那层面甲的存在,于是僵硬地收手。   这一巴掌下去,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骑士长看着气急败坏到极点的叶菲烈尼,藏在面甲之下的的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他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上面甲接触叶菲烈尼嘴唇的部分,极尽暧昧地摩挲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而让叶菲烈尼如此忍辱负重的佐伊,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尼普顿庄园,和身旁同样惬意躺着的卢卡斯随意闲聊着。   “我怎么记得谢默司是让你保护我,不是让你放假啊?”佐伊看不得有虫和自己一样悠闲。   “都一样,都一样。”卢卡斯企图混淆视听,“我都快一年没放过假,摸摸鱼怎么了。军长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其实心里还是很体恤我们的。”   佐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劳模。”   卢卡斯摊开双臂、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逊接受的动作。   “不过咱俩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正低头查看终端的佐伊叹了口气,他惆怅地看向花园外,“你的上级和我的上级,估计马上就要一起来了。”   这段革命友情,他会记在心里的。   佐伊朝卢卡斯挥了挥手里不存在的小帕子,提前以示道别。   但他道别的对象不是卢卡斯,而是尼普顿庄园全年恒温恒光的庞大花园和玻璃房。   “看来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降落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回了趟提丰城堡,紧接着便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尼普顿,直到确认完毕佐伊的安全,他才彻底放下心。   “你在这里也能过得不错。”身旁优雅高大的雌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所以,要不要住过来?”   阿缇琉丝闻言挑眉看他,同样半真半假地说:“看你诚意。”   谢默司顿时来了兴致:“请指示。”   嘴上说着要考验他诚意的美丽雄虫,佯装沉思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带着一点盈盈笑意地回首望他:“自己想。”   “嗯?一点提示也没有?”英俊温和的雌虫苦恼地假意示弱。   “一点提示也没有。”阿缇琉丝郑重点头强调。   然后他就被追上来的大蜘蛛抱了个满怀。   很正常啊,他蛮不讲理地为自己不抵抗的行为找借口,大蜘蛛有八条腿,跑不过也很正常。    第77章   得知佐伊这段时间在尼普顿度过的安然生活后, 阿缇琉丝索性放慢步伐,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以大公府为中心成轴对称的白橡林几乎成为这个庄园的象征,高大、权威、极尽庄重与肃然。   而当这座巍峨雄伟的建筑遥遥出现在视野中, 阿缇琉丝才恍然想起, 自己身边的雌虫不仅是上将, 还是继承了尼普顿世袭头衔的符腾堡大公。   斯堤克斯帝国的贵族头衔共分六等,包括大公、公爵、伯爵、子爵、瑟琳爵与骑士。   其中公爵的头衔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近代以来几乎不再出现,大公的继承人通常被授予伯爵头衔。   而世俗贵族体系中的骑士,与神教中的骑士有共通点却不完全一样。   神教中的普通骑士相当于此处所谓的骑士, 但枢机骑士则要尊贵得多,枢机骑士长更是足以媲美大公的神教三大选帝侯之一。   最为特殊的则是大公头衔, 在帝国建立之初,所有选帝侯共同签署的福音圣书便明确规定,大公头衔只能由选帝侯族长通过世袭取得,包括大帝、教皇在内的任何虫族都无权封授。   大公世袭的规矩是被塞缪尔大帝打破的,他亲手斩杀神教三侯后, 改写了福音圣书,将“世袭”二字从中删除,被他抬为选帝侯的三个家族,由此取得了神教的大公头衔。   因此帝国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包括神教选帝侯在内的各种意义上的大公,其人数从来不曾超过九个,只少不多。   前世阿缇琉丝曾将某个家族抬为选帝侯, 勒托家族被替换出局的同时,属于这个家族的大公头衔也随之转移。   帝国境内所有未曾被封授给其他贵族的土地,在法理上都属于大帝, 但实际上这些星球中的大部分,其永久使用权都在民众与行政厅手中。   而首都星上选帝侯府邸所立之地,便视同为其封地的一部分,即便他们的封地实际上往往分散在各大星系之中。   若世俗选帝侯全都分散在各自封地之中,那么势必造成大帝在首都星的孤立无援。   因此为了避免神教独大、勤王不及,所有选帝侯府邸都建立在首都星,这种制度自屠神之战后由塞缪尔大帝推行。   事实证明,这种制度有利有弊,前世诸神黄昏中,正是因为各大选帝侯齐聚首都星,帝国才得以在叶菲烈尼的持续进攻中保住这颗心脏,然而同样是因为这一点,除中央星系外的各大星系变得脆弱起来。   阿缇琉丝此刻正漫步其中的尼普顿庄园,就可以被理解为谢默司的封地,虽然他的封地实际上远在帝国北部星系群,名为符腾堡星系。   根据尼普顿的传统,这个家族的虫族在死后,应该被葬进位于符腾堡星系的家族陵墓中。   因为那里是先祖安眠之地,也是尼普顿兴起之地,他们深信强者死后长眠的躯体会为家族带来荫庇。   然而谢默司是第一个没有被葬在家族陵墓中的族长。   他不在意先祖后辈,不在意荫庇福泽,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眼自己永远年轻的挚爱,然后安然躺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   谢默司早已做好无论阿摩年轻还是苍老都会永远深爱他的准备,早已将不离不弃的誓言在心中重复万遍,可那个雄虫却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35岁。   对于虫族两百多年的寿命而言,35岁是多么年轻,漫长的一生才刚刚起步而已。   “军长也会走神么?”阿缇琉丝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谢默司不露声色地温柔笑看他,示意他再重复一遍被自己遗漏的话语。   谢默司极其稀少的走神令年轻雄虫大感纳罕,他如同发现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反倒将自己的问题抛诸脑后,问起对方那刻所想之事。   对于他难得的兴致,谢默司当然选择顺从,但却巧妙地替换了内容——   “阿摩还记得,盖亚宫花园的蔷薇花架么?”   如一个人无数次错过盛大月相般遗憾,谢默司极其细微地轻叹一声,随后他微微俯首,温柔捧住阿缇琉丝的双颊,而就当后者以为他会就此吻上时,他却止步于此。   他只是用额头去触碰阿缇琉丝的额头。   被他爱怜捧于掌中的脸颊,已经褪去初见时一点雪桃般的柔润,变得线条深刻、凛冽俊美,是令无数虫族为之倾倒的绝色容光。   可他此刻所目睹到的、所触碰到的,是对方血肉之下、骨骼之间那跨越了两世的灵魂。   谢默司是一个内核极其稳定强大的雌虫,他早已不再内耗,来到自我悦纳、随心所欲的心理阶段,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质疑过自己。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听出阿摩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那么多年后,才来到你身边。   听出这言外之意,被他托住脸颊的阿缇琉丝沉静地微微笑道:“既然那次没有听出,那么就再来一次吧。”   在年长英俊的雌虫的注视下,年轻美丽的雄虫转身走至白橡林的另一侧,精心修剪的树篱瞬间将他的身影遮挡,而在阿缇琉丝消失于谢默司视线的那一刻,他冷淡悦耳的声音传入后者耳中:   “春意正好,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当初谢默司在蔷薇花架下被拒绝的邀请,如今由阿缇琉丝主动发出。   他站在白橡树间,透过一切藤蔓与荆棘,注视着那曾孤独痛苦了15年的灵魂。   如同冥冥中不可阻挡的命运,前世的阿缇琉丝死于成年礼后15年,前世的谢默司则在他死后独自坚守了15年。   但这次不会再有遗憾了。   因为曾被谢默司错过的盛大月相,正向他俯首垂眸。   冷淡、温柔、含情生辉。   足以抵挡千军的平稳手掌无法抑制地颤抖,数次濒临死亡都沉寂如渊的强大心脏在此刻开始战栗,谢默司明白了所有未曾被阿缇琉丝亲口说出的话语。   刹那间天光乍现,宇宙就此在他眼前铺陈,世界颠倒、万物倾泻。   给出了一切爱意的成熟雌虫,因这并不对等的回馈而失去一切沉稳内敛的伪装,他步履庄重地越过树篱,走向令自己猝然失色的雄虫,对阿缇琉丝遥遥张开双臂。   云淡风轻、温柔强势。   强作镇定、眼底微红。   阿缇琉丝笑着投入他的怀中,被他握住左手然后十指相扣。   自此再也不曾松开。   “阿摩之前问我的事情,可以再说一遍吗?”阿缇琉丝自己都抛之脑后的问题,却始终被谢默司放在心里。   漫长的拥抱之后,他们再次行走在尼普顿恒久温暖的日光下,阿缇琉丝想到自己的问题,一时间颇感为难。   他要问的问题,是关于列昂·阿列克的。   从伊斯墨涅回来后,阿缇琉丝便再也没有受到那个雌虫的打扰,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可问题是——   作为第九军团的预备副军长,列昂自月余前被谢默司调往边境征伐后,便彻底失去一切音讯。   如果列昂只是死在征伐里,那么阿缇琉丝当然不会在意,他顶多惊奇一下前世夺得诸神黄昏首捷的列昂,竟然会栽在这种战场上。   然而芬尼尔的情报显示,列昂并非战死如此简单。   要彻底消失在追踪技术如此发达的社会,阿缇琉丝不认为列昂自己可以做到。   所以他要知道,谢默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死了没?”片刻的纠结之后,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问道。 ?   谢默司确认了一下,关心着其他雌虫生死的小雄虫,其左手确实还在被自己握着。   难以形容的微妙情绪一闪而过,谢默司挑眉举起阿缇琉丝的左手,示意对方好好看看,嘴上倒是十分诚实地利落回道:“不知道。”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补充道:“莱夫他们虽然可以重伤他,但要杀他还有难度。我也正在调查他的下落。”   作为一名优秀的上级,谢默司对属下的实力认知十分精准。 ?   “你还不止派了一个人?”阿缇琉丝略微诧异。   对于谢默司的手段,他隐约可以猜到,但却无意阻拦。   他说了再无瓜葛就是真的再无瓜葛,说了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是真正的陌路而行。   作为跟随谢默司多年的亲信,莱夫那群雌虫里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哪怕是对共事多年的列昂下手,也只有下手最狠的莱夫在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然而本就重伤未愈的列昂,居然从如此之多的高级雌虫中生生杀出条血路,驾驶着星舰一头扎进茫茫宇宙中,自那以后踪迹全无。   “怎么?”谢默司眸色变得深沉,深灰色的瞳孔如剔透冰川,意味不明地温柔看着阿缇琉丝。   被他如此凝视着的小雄虫面色如常,只是无辜举了举被他死死握住的手:“好用力啊——”   “军长不会是生气了吧?”   于是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强硬亲吻。   戴着军帽的高大雌虫毫无征兆地俯首,线条冷硬的双唇落在对方调侃着自己的饱满唇瓣上,如含着烟般轻吮那颗小小唇珠,极尽温柔地耳鬓厮磨着,另一只手则揽在阿缇琉丝的脖颈之后。   不容后退,不容拒绝。   局势已然明了,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似乎只是一个他们为了完成亲吻而打的幌子。   这个雌虫所抱有的一切残酷爱恨,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   他和阿缇琉丝之间的最后一页,对于后者而言是真的彻底翻去,即便列昂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所有人都有了重来的机会,除了他。   真的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真的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么。   真的真的很痛。   挺过了深渊裁判所无数酷刑的雌虫,睁着死寂如枯骨的冰蓝色眼睛,面无表情地戴上了象征着裁判官的金属面具。   叶菲烈尼没有说错。   对于高级雌虫而言,不论是多么残酷的肉/体痛楚,哪怕是被挖出心脏,只要得到即时治疗,都是不会死的,只会让他们建立起耐受度。   可是心脏还是好痛。   列昂如此想到。   关于失去那个雄虫的痛苦,他好像永远都没法建立起耐受。    第78章   “小疯子已经回到首都星。”佐伊戴着墨镜躺在花丛簇拥的躺椅上, 原本偏白的肤色已经晒得有些往焦糖色发展。   “这段时间尼普顿来了不少银脊螽斯。”   按照年龄和辈分,佐伊将乌拉诺斯的虫族划分为老疯子、大疯子和小疯子,其中小疯子指的就是最年轻的斯堤吉安。   这个家族的种属是银脊螽斯, 银色的鞘翅与背甲使其虫态与名字一般华美, 他们也是雌虫中少数不被排斥虫态的虫族。   大部分普通虫族都很排斥虫态, 因为虫态往往意味着生死困境,只有无法求助任何武器时,雌虫才会选择以血肉之躯作战。   趋吉避凶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而军队里的虫族则往往比较公正,不论雄雌,都能十分淡定地面对虫态。   佐伊继续说道:“不过大疯子应该知道这件事, 前几天跟我分享小视频的时候还提了一嘴。”   “叶尼说了什么?”阿缇琉丝拂去花丛中一点不和谐的枯叶,做着这种闲然举动的雄虫, 却带着冷淡肃然的神情。   “大龄单身雄虫之间还能说什么?”佐伊诧异扬眉,同时对叶菲烈尼的性癖进行攻击,“反正我理解不了去头食用的审美。”   阿缇琉丝转身看他,没好气地往他怀里扔了一支落花:“我是说关于斯堤吉安。”   很不巧,这支落花的花蕊中卧了一只蜜蜂, 黄黑相间的毛茸茸受到惊吓后嗡嗡嗡地飞向佐伊,后者大喝一声将整朵花狠狠掷向地面,朝目睹全程后露出笑意的好友竖起中指:   “我恨你。他说不用担心,小疯子现在还没正式得到乌拉诺斯的认可, 调动不了螽斯骑兵团。”   螽斯骑兵团只听命于乌拉诺斯的族长,在如今族长之位悬空的情况下,则由长老们掌控。   在上任族长仓促离世之后, 乌拉诺斯族中经历不少血雨腥风,近年来堪堪维持稳定的局面,这种情况下谁能将叶菲烈尼带回乌拉诺斯, 谁就持有话语权。   至于斯堤吉安,他因与叶菲烈尼拥有着同一个雄父与雌父而被确定为最佳人选,但其实族中适龄雌虫并不只有他。   除了斯堤吉安,乌拉诺斯目前还有4位处于青中年时期的单身雌虫,每一个都处于繁衍的最佳状态。   这正是乌拉诺斯的保守与矛盾之处,作为已经由雌虫实际掌权的选帝侯家族,他们仍旧保留着雄虫血缘中心主义。   但这种思想也有合理之处,可以增加雄虫对于家族的认同感与依附性。   姓氏是高贵血统的象征,所以绝大部分贵族的姓氏并非单纯依据雄父或雌父,而是按照继承需求灵活变动。   比如谢默司的后辈如果继承他的头衔,那么必定采用他的姓氏,而如果不作为尼普顿继承者培养,则完全可以跟随他雄主的姓氏。   两个同样庞大家族的族长联姻,往往会以多子嗣作为解决方案——很简单,多生几个就解决了,反正优秀的基因值得多生几个遗传下去。   乌拉诺斯是目前选帝侯中唯一与这种制度背道而驰的,只要和这个家族的雄虫带有亲缘关系,就必须采用乌拉诺斯的姓氏,不过族内通婚的传统也让他们的做法无可非议。   叶菲烈尼的雄父俄狄浦斯,曾与自己那一代的所有适龄雌虫缔结婚姻,并且除了叶菲烈尼外,他不愿留下任何子嗣,斯堤吉安的诞生完全是意外。   这个在上层贵族圈中享尽了荒唐淫/乱之名的族长,在斯堤吉安出生第二天的黎明酗酒醉亡,他的死亡也许是徒劳无功后绝望的反抗,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他真的不愿给叶菲烈尼带来这个弟弟。   俄狄浦斯的早亡,使得叶菲烈尼还未成年便被盯上。   他在15岁那年被要求和自己的亲叔叔结合,这便是他当初义无反顾选择进入神教的原因。   阿缇琉丝如今回想起来,隐约有些明悟这个家族血脉主义的端倪。   乌拉诺斯并不是没有察觉到神蜕的存在,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试图打造神蜕的完美容器,即所谓的“超级后代”。   高级虫族的基因往往更为优秀,这一点在现代已经被打破,但在严冬纪时却是绝对真理,所以哪怕冒着产生重大基因缺陷的风险,乌拉诺斯依旧执著地选择族内繁衍。   “恨我?”听到佐伊的抱怨后,阿缇琉丝摊开双手,不无遗憾地说,“那看来我从潘多拉带回的礼物,只能转送他人了。”   潘多拉的精金是打造动力炉的最好原料,一向优先供给军区,潘多拉军区在耗费无数心血后,于今年最新推出蝰蛇系列动力炉。   由于技术所限,该系列动力炉目前仅产出200个,已经被各大势力瓜分完毕,从各层贵族到各个军团,被这些势力看好的机师们是这些动力炉的最终所有者。   作为厄喀德那家族的继承人,阿缇琉丝拥有8个配额。   芬尼尔家族也有零星配额,但已经全部分配给雌虫,佐伊作为族中唯一一个投身军队的雄虫,并没有考虑自己。   “谁!谁说恨你!”佐伊欢呼一声扑到阿缇琉丝身上,“告诉我,我找虫弄他。”   他谄媚地抱住阿缇琉丝的胳膊,闭眼撅嘴献上香吻:“爱你爱你。”   佐伊比叶菲烈尼高一点,但看向阿缇琉丝时仍旧需要微微仰头,在他撅嘴凑上来的那刻,阿缇琉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情握住他的嘴巴。   阿缇琉丝所掌握的8个配额,在经过仔细斟酌后被他全部对外授予,他并不需要考虑自己。   在来到尼普顿庄园前,他先回了一趟提丰城堡,提前迎来了前世曾伴随他五年的利维坦。   兰因大公对阿缇琉丝在潘多拉的一切作为都清清楚楚,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和罗萨蒂亚元帅一起,为自己的虫崽送上一份大礼。   一座独属于阿缇琉丝的机甲,集帝国所有尖端科技打造而成,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如前世那般,阿缇琉丝为它取名利维坦——传说中的九头蛇妖,象征着无与伦比的伟力。   站在这座庞然大物前,兰因状若随意地说:“你最近的行动很频繁。”   “切忌操之过急。”他平静地看着阿缇琉丝,这个孩子已经长到自己都需要仰头去看的时候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是鸿沟的事物,再过几年对于你来说,会变得容易很多。”   阿缇琉丝没有去接兰因的话,他既不打算听从,也不打算坦白,所以这个话题其实毫无意义。   所以他轻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会考虑的,雄父。神教的祭神仪式即将到来,在那之后我想去趟海姆冥界。”   会考虑等于耳旁风。   兰因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虫崽,阿摩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总有种近似执拗的决绝,也不知道随了谁。   此刻正坐在第一军团大厦里的罗萨蒂亚元帅,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以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而言,完全可以杜绝生病的可能性。   肯定是兰因在想他。   冷酷的雌虫元帅无比确信,随后便是在工作时间,堂而皇之地给兰因大公发去讯息。   “这次的祭神仪式,你打算让谁上场?”兰因嗔怪地看了阿缇琉丝一眼,选择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去。   除了祭祀神明,祭神仪式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各大选帝侯展示实力,这些家族所培养的超级单兵会下场厮杀,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决定某些事物的归属。   兰因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终端,将之搁在一边后,慢悠悠地对阿缇琉丝说:“我看你那副官挺不错的,能得到哈迪斯的认可,他已经具备代表厄喀德那的资格。”   “既然雄父亲自点名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阿缇琉丝模仿着兰因的语气,同样慢悠悠地说。   “没有舍不得?那群疯子下起手可没轻没重的。”兰因拍了拍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是谁着急忙慌赶去猎场救人的。”   阿缇琉丝澄清:“谈不上救。就算我那晚不去,夏盖也可以给那些虫族一个教训。”   “对啊,就算你不去,他也不会死。”眼看虫崽跳进自己挖下的陷阱,兰因美艳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雄父!”   阿缇琉丝终究在兰因的调侃中恼羞成怒,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喜欢围猎那种无聊的游戏而已。”   “好,只是不喜欢游戏,不是喜欢那个雌虫。”兰因从善如流,话锋一转又提到另一个虫族,“尼普顿那位呢?阿摩也不喜欢吗?”   这下阿缇琉丝是彻底气短心虚,无理取闹地提高了声音:“对,不喜欢,很烦他。”   兰因眼里的笑意加深:“听说他最近找过你雌父,似乎是关于我们阿摩的事情。既然你讨厌他,那看来你雌父也可以彻底拒绝了。”   阿缇琉丝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昭示着他内心不肯轻易泄露的情绪。   “……也没有那么讨厌。”年轻俊美的雄虫犹豫着小声问道,“他真的来找雌父了吗?”   事实证明,敏锐如阿缇琉丝也会在同一个问题上被骗两次。   第一次是被谢默司骗,第二次是被兰因骗。   在得到兰因大笑着给出的否定回答后,阿缇琉丝十分记仇地小发雷霆,他决定接下来三天不会回到提丰城堡。    第79章   自阿缇琉丝升至上尉后, 他便无情地抛弃佐伊和康纳,和夏盖一起搬回提丰城堡,而在决定三天不回提丰城堡后, 阿缇琉丝也懒得折腾, 理直气壮地住进了夏盖位于上东区的别墅。   副官对香车豪宅一向不感兴趣, 当初买下这栋别墅也不过是为了存放一些不方便放在提丰城堡里的东西。   几乎所有贵族在不同的酒店都留有常年套间,阿缇琉丝也不例外,安提戈涅大酒店的顶层从来只为厄喀德那开放,但他几乎从来不曾去过。   他并不喜欢纸醉金迷的氛围,也向来不耽于享乐, 多年从军生涯对这个雄虫的性格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既是优雅的贵族,也是坚韧的军人。   “很爱学习啊。”阿缇琉丝悠然翻阅着书房里的各种笔记, 在象征性地表示对他虫隐私的尊重之后,年轻的长官便随手翻起了副官记录的各种繁复资料。   夏盖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不”,所谓的征得许可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从法律财经到文学历史,副官学习内容之庞杂令阿缇琉丝都啧啧称奇,所有笔记都以电子形式存储在各类读取条中, 而数目庞大的读取条几乎将整张胡桃木书桌堆满。   面对主人的调侃,夏盖并未露出任何羞赧的神色,他早已与害羞躲闪之类的情绪彻底绝缘,只要是来自阿缇琉丝的表扬,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令他心满意足。   “你还有时间看这个?”雪白的手掌掠过一本精致的小书,这本小小的诗集收录着仅流传于少数种里的诗歌。   阿缇琉丝看了眼目录上的时点批注, 他记得那个时候夏盖应该正忙于管家为其安排的各种课程,从黎明到深夜,来自各个行业的顶级导师占用了副官所有的时间。   “雌虫的睡眠时间, 可以压缩至每周三个小时。”夏盖平静地回复。   这是一种可以长期保持的作息,而如果在紧急状态下,雌虫甚至可以维持清醒长达一个月。   这本书阿缇琉丝早已看过,所以他兴致缺缺地放下,转而继续看向书桌上的读取条,他注意到有几张读取条被远远摆在另一头,和其他读取条间隔甚远。   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几张读取条上时,副官平静的眼神终于有所波澜。   这个冷漠厌世的雌虫一向不具有过多情绪,他少数流露出的情感波动全都因阿缇琉丝而起,无非是纯粹简单的爱意与哀伤至极的痛苦,而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有其他情绪。   但这一刻,阿缇琉丝清楚地察觉到,副官看向自己时的紧张与希冀。   像一场经年美梦即将被铺陈在梦中之人的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美梦会被待以何种态度。   夏盖难得的紧张让阿缇琉丝伸向那些读取条的手有片刻的凝滞,而当看到后者停下来的动作时,拥有着碧绿眼眸的雌虫说不上失落还是放松。   反正读取条里的东西,他早已亲口对主人说过。   欣赏完那双绿眸中的一切复杂情绪后,阿缇琉丝猝然轻笑了一声,他拿起读取条,轻描淡写地贴上终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刹那间读取条中所有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从光屏中倾泻而下。   寡言少语的副官,写了无数条日记随想。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今天去了训练场、食堂和宿舍。今天是遇到他的第二天。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补充:   他给我发了讯息,内容如下: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为什么是再次?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再次补充:   昨天是遇到他的第一天,他似乎不介意一个短命的副官,我也不介意。   昨天是他的觉醒期,我认为这个日期值得记录。   星历1664.9.19 天气阴   很累。今天没见到他。   星历1664.9.20 天气阴   累。今天也没有。   星历1664.10.5 天气小雨   今天见到他了。不累。   星历1664.10.15 天气阴   他似乎一直都心情不好,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有时候会看着我露出很伤心的眼神。我让他伤心么?我不想让他伤心,但我的意愿暂时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星历1664.10.26 天气晴   主人有一条绿色眼睛的狗,管家先生说我沾了那条狗的光。我认为事实或许不是这样,因为主人不会用伤心的眼神看那条狗。   星历1664.11.10 天气多云   主人现在正和那个雌虫约会。我最近总是走神。也许是缺乏睡眠引起的,但是要完成的事情很多,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睡觉。也许原因不是这个,但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二种可能性。   也许。   星历1664.11.15 天气阴   主人说要用我做实验。他看上去很悲伤。他说要和我同生共死。   (字迹模糊混乱,一连串的划痕后——)   我无法否认,这听上去很诱人,但我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他应该好好活着,永远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而我会清除所有妨碍他的事物,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星历1664.11.29 天气晴   最近脑子里多了很多模糊的记忆,我应该记录得更详细一点,我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历1664.12.5 天气多云   记录是很艰难的,我做不到把发生在主人身上的事情写下来。   真的很痛很痛。   我知道精神海崩溃是什么感觉,雄虫的精神力衰竭和它是一样的。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救不了他,我无能为力。   原来这就是“再次”的含义。   星历1664.12.15 天气晴   我在前往伊斯墨涅的路上,星舰走得太慢了。   我想见他。   星历1665.2.5 天气晴   主人第一次在我腿上睡着。   他睡着后睫毛有时会颤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在做一个令他安心的梦。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星历1665.3.6 天气多云   主人对我说春天即将到来。   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活下去是很好的,活在春天里是更好的。   即便是日记,夏盖也很少叙说自己的情感,他只是看似客观地记录关于阿缇琉丝的一切,试图从中分析对方的情绪。   可如此客观的笔触依旧被汹涌而出的情感淹没,他没有写一个“爱”字,却通篇都是深沉爱意。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这些日记,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没有跳过任何一句话,美丽的雄虫凝视着这些平淡的语句,沉静而无言。   他见过这个世界最辉煌的一面,也见过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一面,他曾站在命运的巅峰,也曾跌落至生命的低谷,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事物震撼。   可一个雌虫最为坦诚的内心,却在此刻让他寂寂无言。   在这沉默之中,夏盖握住阿缇琉丝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面颊,小声地说:“主人还是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不知情。”绿眼睛的雌虫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有希冀、紧张、十分难得的得逞之意,和一点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没有任何一个雌虫可以在阿缇琉丝面前胜券在握,他们可以去争夺他的目光,可以去吸引他的注意,可以去引诱他的兴趣,但永远无法保持气定神闲的赢家模样。   他们只能祈求他的爱意。   “嗯,看到了。”阿缇琉丝仰头看他,神色冷淡而柔软,像黄昏中最后一座冰川徐徐融化时的雪水,“不会装作不知情的。”   我都知道的。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放在夏盖英俊的面颊上,带着微微凉意的修长手指拂过那双绿眸,年轻的继承人突然说起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   “愿意为我出征祭神仪式么?”话音刚落,阿缇琉丝自己便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荒谬,心脏都已经献给他的雌虫,又怎么会对他说不愿意。   可他还是要问。   不是为了确认副官的忠诚,也不是为了给予副官选择权,而是为了——   为了让副官知道,他早已成为自己荣誉的一部分。   如阿缇琉丝所料那般,夏盖第无数次郑重地对他说:当然愿意并且不止愿意。   “那么,替我带回那把半神之弓吧。”俊美昳丽的长官低语道,“用那些继承者的鲜血,去确认厄喀德那的荣光,用他们的狼狈来成就你的威名。”   副官明明比自己的长官更为高大,但阿缇琉丝此刻的气质却令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他的主导地位,年轻的国王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将军下达着命令。   他口中的半神之弓,正是这次祭神仪式的胜利头彩,这把结合了近代科技与冷兵器的强大武器,曾收割了帝国史上无数勇士的性命,因此被称为半神之弓,意为接近神明的力量。   祭神仪式是帝国最为盛大的竞技赛事,但却并非每年一度,而是由神教决定举行时间,在仪式上九大选帝侯会派遣代表自己家族的虫族出战。   这些虫族可以是亲信眷属,也可以是继承人,甚至可以是族长亲身上阵,唯一确定的是,谁若在祭神仪式中输得一败涂地,谁在选帝侯中的次序就会被重新衡量。   自上次祭神仪式已经过去了十年,上一个在这盛典中夺得头彩的正是来自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元帅,所以按照惯例,今年的擂主就是厄喀德那。   这个家族的参赛选手需要接下其他八个选帝侯的轮流挑战,只有赢下全部比赛,才能带走象征着胜利的半神之弓。   半神之弓原本的主人正是塞缪尔大帝的长子,毒杀了自己雄父的王储,帝国最为强大的弓箭手乌勒尔。   在那个机甲尚且不算发达的时代,乌勒尔手中凝集了当时最高科技的弓箭曾突破无数机甲的防御,直接带走机甲驾驶员的性命,那把为他量身打造的弓箭由此得名半神之弓。   一千年后,这把弓箭已不再具有军备意义,它象征的是所向披靡的勇气与战无不胜的强大,所以它被神教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乌勒尔投靠神教后,他的盔甲与武器全都留在了哈提家族,这个原本应该姓芬尼尔的雄虫,不仅被挂进哈提的先祖画廊,甚至连留在史书上的姓氏都改成了哈提。   可阿缇琉丝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他想带回乌勒尔的半神之弓,不仅是为了厄喀德那的荣誉,也是为了这个流落神教近千年的伟大战士。    第80章   庞大的透明展柜中悬浮着一把漆黑的单体长弓, 液态金属骨骼使其不论弯折至何种程度,都能瞬间复原。   半神之弓从不搭载任何箭矢,从其能量核心发射而出的超远射程高温等离子体, 在一千年前足以摧毁任何防御。   弓身刻着一句斯堤克斯古语, 翻译成如今的通用语言便是:   我们发射而出的并非箭矢, 乃是希望!   在这句古语旁,一只凶悍森然的狼头栩栩如生地怒吼着,仿佛正跨越着历史长河,与每一个瞻仰这把长弓的虫族对视。   这只狼头正是芬尼尔家族的族徽,它象征着冲锋陷阵、永不退后的头狼精神。   从这把长弓诞生到如今已过去将近一千年, 连它的主人乌勒尔都已经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它却始终璀璨如故。   “喜欢么?”见叶菲烈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半神之弓上, 教皇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惜它已经被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祭神仪式正处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这把长弓刚刚才从潘多拉星的哈提家族运来,现在正摆放在教皇寝宫的黄金走廊里。   走廊靠近起居室的一侧挂着金红二色的帷幔,从深邃缤纷的玫瑰窗照进的阳光在帷幔上形成斑驳投影, 教皇寝宫的建筑美学与新庙存在着些许差异。   新庙崇尚深远幽微的黑暗中那唯一一抹微光,教皇寝宫则在这种风格上融合了哈提家族的审美,雪青、靛蓝、铁线莲紫、赤金,各种冷色调构成了窗户、墙壁、地面等寝宫建筑的主体, 象征着金狮家族的金红二色则更多地出现在家具上。   因此寝宫整体呈现出对比强烈、幽森秾艳的奇谲风格。   选帝侯中以艺术审美闻名的波吕斐斯家族,对此向来嗤之以鼻,声称教皇寝宫之于新庙而言, 就如同鲜花上的一只苍蝇,苍蝇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们远离鲜花。   发表上述言论的虫族,正是因嘲笑盖亚宫“烂尾”而触怒以赛大帝的波吕斐斯族长, 与以撒大帝面对嘲讽的态度相比,神教表现得十分大度,并未与之计较。   当然,神教很大度,哈提却不一定。   波吕斐斯那段时期在帝国东部进行的所有贸易,都接受了格外严格的附加审查。   “教皇冕下居然没有信心将这把弓留在神教?”叶菲烈尼冷笑着问。   教皇那张完美英俊的面容浮现些许悲悯:“愚蠢的虫族才会在意头彩,而哈提永远站在智慧的一边。”   “打不过就打不过,装什么。”叶菲烈尼嗤笑,“象征选帝侯荣誉的祭神仪式,你不打算亲自登场?”   “代表哈提出征的,自有人选。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你应该关注的,是你的精神力训练。”   教皇平淡的语气表明他并未被叶菲烈尼拱火。   “这次祭神仪式,你要以神教枢机的身份出席。”教皇慢条斯理地取下叶菲烈尼头顶的纱帽,丝质发带滑落的瞬间,雪色长发如瀑涌下。   他直视着那双血红双瞳,宽大的手掌落在叶尼头顶,如为迷途羔羊指点迷津的圣父:“向主表达忠心的时刻已经降临,用主赐予你的精神力,去铲除神教的敌人。”   “如果我说不呢?”叶菲烈尼堂而皇之地坐在缝着棕红皮革的教皇椅上,他左手支颐,右手懒懒地挑起一缕发丝,双腿打开而坐,乌拉诺斯传承多年的贵族气质尽显无疑。   即便一向不注重形象,他终究是一名大贵族。   教皇俯身看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一点气音反倒让前者显得真实了几分。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极其自然地伸进枢机主教漆黑的教袍,落在叶菲烈尼清瘦修长的身躯上,他不爱运动,因此没有十分明显的肌肉,但极低的体脂率让他肩臂腰腹处的肌肉,仍旧显现出模糊隐约的优美线条。   在被教皇触碰的刹那,叶菲烈尼傲慢的神情随之一变,变得如恶鬼般憎恶森然,他死死盯着教皇,两人的对视一时间只有刻骨冰冷,如两头抵死缠斗的狼。   “你不是第一个被哈提接纳的选帝侯。”   手掌从肩颈逐渐向下滑去。   “几百年前的乌勒尔,为了加入神教成为枢机骑士长,付出了远比你更多的东西。”   雪腻优美的胸膛被轻柔地剐蹭,那双手在激起一阵颤抖后继续朝腰腹探索。   “姓氏、荣誉、甚至是后世名声,他从生到死都无法摆脱哈提。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岂能奢求以死亡去脱离。”   最终来到修长双腿之间的隐秘地带。   叶菲烈尼光洁雪白的额头沁出一点汗珠,在半明半昧的黯淡幽光中,他恍然间觉得自己被一条庞大、暴烈、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   每一寸肌肤都被紧密炽热地包裹,不留一点空隙。   “他用了将近一千年都没走出去的门,你才进来了十年而已。”   与教皇冷淡温和的声音、英俊神圣的面容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   无法抑制的轻哼声从叶菲烈尼秀挺的鼻中溢出,约莫二十分钟后,教皇带着满手浓白的痕迹,弯腰亲了亲前者的鼻梁。   “听话点吧,也许在你死后,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他不该被永远困在哈提。”   阿缇琉丝仰头去看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画像,城堡的皇室蓝穹顶上嵌着无数金箔,庄严的图腾花纹严谨深沉,即便金碧辉煌也不显得奢靡轻浮。   画像中的虫族有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澄澈如琥珀蜂蜜,似乎与这双眼睛对视便可扫除一切阴霾,获得令人抖擞的精神力量。   这副画像明显完成在乌勒尔生命中的巅峰时期,那时的他刚被立为王储,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是帝国精神面貌的完美象征。   这名帝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弓箭手,曾被万人追捧、曾享无上荣光,然而在他亲手毒死塞缪尔大帝后,有关他的所有雕塑画像都在一夜之间紧急撤下,他成为史书中难言的隐晦部分。   乌勒尔这个名字,也从强大勇敢的代名词成为弑父求荣的龌龊典故。   而在芬尼尔城堡中,他的画像却悬挂了千年之久,从未撤下。   “将他带回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佐伊难得的严肃认真。   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雄虫,在此刻流露出独属于芬尼尔的冷冽气质。   他无比认真地对挚友说:“但你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神教以半神之弓作为头彩,就是认定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想把他带回来。”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夏盖会为厄喀德那赢得胜利的。我本想亲自进场,但是——”   “但是我发现,在取得敌人首级这方面,我比信任自己还更加信任他。他永远会把胜利带给我。”   “那我就放心了。”佐伊闻言轻松地说,“你都发话了,我当然选择相信你。”   拥有着与乌勒尔相同眸色的佐伊,目光伤感地看了一眼先祖画像,紧接着他便强打起精神,给阿缇琉丝发去了一份极其详细的资料。   各个选帝侯极有可能派去参赛的选手,其生平经历与实力评估都在这份资料里。   “神教中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人选,就是那名枢机骑士长。他将代表神教的枢机骑士团迎战。”   与其他选帝侯身后站着的家族不同,枢机骑士长象征的是骑士团。   阿缇琉丝仔细翻阅着文件,然而他的目光骤然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佐伊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波吕斐斯一向和第七军团交情匪浅,威廉出身第七军团,他的家族还是波吕斐斯的眷属族,以他的实力能够代表前者出征也很正常。”   点头示意赞同,阿缇琉丝轻飘飘地翻过这页,继续向下阅读。   “斯堤吉安?以他的年龄,竟然已经成为乌拉诺斯最强了么。”这次阿缇琉丝是真的感到些许诧异。   “他的雄父与雌父,当初都是乌拉诺斯有名的‘完美后代’,一个是出了名的貌美,一个是出了名的强大,大疯子继承了美貌,小疯子不就得继承武力。”   佐伊依旧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蹙眉勉强接受,阿缇琉丝再次往下翻阅。   尼普顿的可能人选却是足足列了十几个,从族长谢默司到亲信卢卡斯,这个家族可以迎战的强大雌虫可谓数不胜数。   但是以谢默司低调内敛的性格,他不太可能亲自下场,这些雌虫中最有可能被他派去的,是尼普顿最近新晋的一名将军。   被称为征服者的腓特烈·策林·尼普顿,和谢默司来自不同雌父的亲弟弟,在谢默司没有后代的情况下,他被列为尼普顿第二顺位继承人。   阿缇琉丝短时间内大致浏览了一遍,心中对这些雌虫的实力也有了粗浅的排序。   夏盖需要打败这份资料上的所有雌虫,才能将半神之弓带回芬尼尔,而这些雌虫中有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冥河之子斯堤吉安、裁决者威廉、征服者腓特烈以及其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虎贲精锐。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怀疑你的副官了?”佐伊打趣道,“这些雌虫,可以说是帝国当今最强的那一批了。”   阿缇琉丝微微挑眉,莞尔一笑,神色间难得带了几分倨傲:“从未怀疑。”   佐伊啧了一声,表示拒绝这份狗粮。   他的视线落在画像下方的水晶柜中,透过简洁透明的水晶柜,可以看到一顶镶嵌着绿红蓝三色宝石的金蓝皇冠,比大帝皇冠少了两条珠饰,意味着它的主人是某位王储。   “哈提魔毒戕害的是塞缪尔大帝,但真正死去的却是那位风华绝代的雄虫王储。”阿缇琉丝叹息道,“背负着亡者企盼的弓箭手,比谁都更加明白,开弓没有回头路。”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贯穿了塞缪尔大帝一生的战争给他带了无数病痛,这些药石无医的病痛让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对外却始终保持着威严与强大,直到生命的最后,他命令长子亲手杀死自己。   然后以这份功绩,去成为神教的枢机骑士长。   这个冷酷了一辈子的雄虫,面对长子的哀求流泪始终无动于衷,他说:你若是我的孩子,便去完成我的大业。   深深爱着雄父的乌勒尔,最终选择听从塞缪尔的命令。   他成为遗臭千年的弑父者,成为人人唾弃的背叛者,只为了在神教蛰伏,等待着这个庞然大物松懈的那一刻,给予其致命一击。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回到过芬尼尔,也没有再回到过光明里。   这个国家从来不缺少君主,也不缺少王储,缺少的是让这些人前赴后继死去的决心。    第81章   盛大的祭神仪式最终在朱庇特祭台开展, 祭台位于安提戈涅大教堂,整体呈现圆环状,观众席从内到外逐渐升高, 竞技场则处于中心最底层。   九大选帝侯的席位自然在最高处, 其余贵族则按照特定次序围绕他们而坐。   九面辉煌宏伟的选帝侯旗帜飞扬在教堂上空, 在这旌旗猎猎中,深沉缤纷的礼花从各处轰然盛开,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选帝侯们在各自的席位上落座,这是十年来他们首次齐聚露面。   选帝侯家族各有各的特点,行事风格与对外形象也大有不同。   一向以冷酷暴烈闻名的尼普顿家族, 却出了一个温和优雅的族长,此刻这个雌虫正端坐在绣着雾尼神鸟的家族旗帜之下, 从容优雅地对周围虫族点头致意。   看上去十分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却没有半点起身回礼的意思。   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兰因大公也在雌君的陪伴下,淡定地被厄喀德那亲信们簇拥围绕,他的头顶之上则飘扬着绣有慵懒水蛇的旗帜。   温柔美艳的兰因大公吸引了周围所有虫族的视线,但顶着罗萨蒂亚元帅霸道冷漠的眼神, 没有雌虫胆敢造次,更何况祭神日这种日子,也并不适合春心萌动。   芬尼尔家族的族长已经病逝,因此属于他的位置始终空悬, 只有一群年轻的雌虫坐在芬尼尔的巨狼旗帜下,神色坚毅平静,完全不被周围任何事物影响。   即便没落千年, 这个家族的精神意志也始终不曾断代。   在芬尼尔的旁边,则坐着被所有选帝侯视为疯子的乌拉诺斯家族。   这个家族将自己的种属作为族徽,堂而皇之地印在族旗上, 金银描摹的银脊螽斯几乎亮瞎周围虫族的眼睛。   而在这旗帜之下则坐着长老团,和芬尼尔一样,乌拉诺斯的族长之位也处于空悬状态。   清一色的血瞳白发,乌拉诺斯对血统的追求即使放在贵族中都独占鳌头。   再往旁边则是波吕斐斯家族,他们的族徽是狮鹭兽,看上去很有威慑力,但历任族长总给人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   不过据说现任族长已经打破这个魔咒,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雌虫,此刻正面色淡漠地和自己的雄主说着什么,同时不忘对周围虫族的行礼问候回以致意。   波吕斐斯之后是勒托家族,这个家族的雌虫曾极端恶劣地冒犯过阿缇琉丝伯爵,后来因投诚神教而被尼普顿一夜血洗,如今偌大的旗帜之下只有一个雄虫孤零零地坐着,在他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眷属。   一鲸落,万物生。勒托遗产面临的最大威胁并非其他选帝侯,而是这些鼎盛时期曾对他们卑躬屈膝的眷属族们。   六位世俗选帝侯的排列遵照着一定的依循,前三位选帝侯都是自古传承,后三位则是千年前被塞缪尔大帝抬上来的,但其中的乌拉诺斯在被抬为九王之前,自身也是传承多年的一流大贵族。   世俗选帝侯对面是庞大的神教选帝侯。   位于中间的正是金狮家族哈提,神圣教皇冕下便高居金狮旗帜之下,温和威严地俯瞰祭台,他不仅是教廷领袖,也是哈提家族的族长,英诺森大公。   他座下是神教的枢机主教,其中紧挨着他而坐的自然便是叶菲烈尼。   在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枢机骑士长雅利洛与大司铎。   左侧的枢机骑士长穿着精致繁复的礼仪甲胄,这套甲胄与他日常盔甲不同,连双眼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以特殊科技打造的甲胄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线,其他人却无从窥见他的神情。   骑士长的头顶悬挂着双头鹰与鸢尾花之旗,其中双头鹰是他的家族象征,鸢尾花则寓意着枢机骑士团。   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司铎当然不可能亲身打擂,他的家族中自有其他雌虫出征。   祭神仪式的开场一向被帝国虫族津津乐道,因为它是目睹贵族雄虫的最佳场合。   按照传统惯例,每个选帝侯家族的直系雄虫都需派代表出场,在竞技场骑马绕行一圈,接受在场所有单身雌虫们的行礼致意,而在雄虫之后,则是这些家族的雌虫登场。   他们同样需要骑马绕行,但却不是为了接受致意。   因为这种古老传统兴起的时候,帝国还处于严冬纪,那时雄虫与雌虫的数量勉强还能持平,双方通力合作开拓宜居地,绕行的环节就是为了雄虫与雌虫展示风采,彼此挑选作战伙伴。   所以雌虫的绕行说白了就是开屏求偶。   帝国如今的风气十分宽松开放,祭神仪式虽然盛大隆重却并非人人板着脸的场合,所以由求偶演化而来的绕行仪式中,不乏雌虫直接对着心仪的雄虫大胆示爱。   十年前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便在绕行仪式上,十分狂妄地表示会打败所有人,对自己的未婚夫塞涅高调示爱。   当然,事后他就被兰因丢去了潘多拉星。   但他确实打遍了八大选帝侯,无一败绩,使厄喀德那成为祭神擂主。   绕行仪式打头阵的是尼普顿家族,这个家族的新生代雄虫还过于年幼,因此玛尔斯大帝不得不亲自上场。   谢默司的雄父自然也可以顶替,但他以小辈在场,自己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为由,坚决拒绝。   所以当玛尔斯大帝一脸冷漠地出现在竞技场中时,坐在兰因身边的罗萨蒂亚元帅毫不留情地嘲笑起自己的兄长,连阿缇琉丝都忍俊不禁。   绝大部分雌虫都保持静默,他们当然不敢对玛尔斯大帝起哄,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几个人能升起性别的概念。   依旧有不怕死的零星雌虫跃跃欲试,但随后便是在玛尔斯大帝杀虫剂般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毋庸置疑,他们上一秒敢起哄,下一秒就会因左脚先进入祭台而被赫德卫兵抓走。   玛尔斯大帝之后,就是厄喀德那继承人阿缇琉丝伯爵。   他穿着传统的收腰礼服,漆黑的挺括礼服显得他如一捧灼于黑夜中的新雪,紧密贴合的鱼骨束腰勾勒出劲瘦优美的腰身,线条舒展挺拔的肩背如陡峭孤崖,优雅、挺直、出众。   紧致的腰腹之下是笔直修长的双腿,此刻正端然落在骏马两侧,阿缇琉丝神色冷淡地握着缰绳,他礼服肩部的华美披风落满马匹的背部,拖曳而下却不会妨碍坐骑的行动。   容光绝艳的年轻雄虫慢行于竞技场中,神色淡然沉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时紧时松地控制着缰绳,随着骏马前行时起伏的动作,他背后火红披风上绣着的粼粼水蛇也仿佛迤逦而行。   慵懒淡漠、美丽强大。   观众席上的雌虫已经陷入狂欢,如巨浪般席卷而来的欢呼声将一切奏乐彻底淹没,数不清的雌虫们朝阿缇琉丝脱帽行礼,在这无可匹敌的艳光之下,无数雌虫都是他的信徒。   这艳色冲击无法用言语形容,于是干脆把他当作神来崇拜。   神明是不需要用言语形容的,你只管交上信仰。   在祭台上声势浩大的疯狂呐喊中,唯有尼普顿的雌虫保持静默。   卢卡斯偷偷瞄了眼自家长官的神色,很好,看上去没生气。   谢默司如无数其他雌虫般,对下方美丽的雄虫脱帽致敬,他穿着华丽隆重的军礼服,周身气质一如既往的内敛优雅。   英俊的尼普顿族长起身而立,脱下军帽,含笑对着阿缇琉丝遥遥倾身行礼,骨骼分明、深邃立体的完美面容因此朝向他自己的脚尖。   标准的信徒礼仪。   此刻,他也不过是阿缇琉丝万千信徒中的一员。   他只是信徒中的一员,却不会泯然于众。   因他自身的强大出众,因阿缇琉丝朝他投来的一瞥。   而除了阿缇琉丝,这个雌虫也再未对任何雄虫行礼,即便按照惯例而言,未婚雌虫应该对绕行的所有雄虫致敬。   “为什么沉默?”正当卢卡斯心惊胆战地纠结该不该朝阿缇琉丝行礼时,他听到自家长官云淡风轻的声音,“礼炮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他要让阿缇琉丝的绕行,成为所有雄虫中最热闹最盛大的。   于是比教皇出场更为盛大磅礴的礼花在此刻遍布天空,不仅是教堂,甚至有来自安提戈涅各个方向的礼花与此呼应。   缤纷绚烂的庞大礼花让整座城市进入梦幻的世界,斥资恐怖的盛大礼花会在绽开的刹那自我燃尽,震耳欲聋的訇然巨响后,不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任何清洁麻烦。   首都星看了一场免费礼花秀的虫族们纷纷猜测,这是哪位大佬在逗雄虫开心。   仰头看着空中不同寻常的礼花,阿缇琉丝好笑地有些无语,他当然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朝谢默司投去一瞥后,他的绕行也来到厄喀德那的区域。   所有虫族中依旧英俊到醒目的副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副官没有行脱帽礼。   他痴迷地盯着自己的主人,右手无名指轻按嘴唇,随后落于左胸之上,他行的是吻心礼。   寓意着至高无上、纯洁至极的信仰。   帝国的虫族们只有在面对万能在上的主时才会行吻心礼。   阿缇琉丝就是夏盖的主。   除了阿缇琉丝,他没有任何信仰,也不对任何神明行礼。   所以在祭神仪式中,他会为阿缇琉丝打败所有敌人,包括象征着神谕的枢机骑士长。   当阿缇琉丝的绕行结束后,代表了芬尼尔的佐伊闪亮登场。   佐伊同样穿着传统服饰,但他没有选择礼服,而是穿了一身干练飒爽的猎装。   这个雄虫一登场就抬手示意播放背景音乐,被他提前打好招呼的芬尼尔雌虫死死皱着眉头,咬牙让侍从放起佐伊强烈要求的鼓点舞曲。   很想划清界限,但这货已经顶着芬尼尔的名头上场了,谁让整个芬尼尔就这一个未婚雄虫。   好命苦。   对自家雌虫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佐伊表示:如此盛大的仪式,不好好装一把怎么对得起帝国之狼的称号!   他故作矜持地朝观众席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太激动。   没错,他要展示的便是——   帝王舞步!   只见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在按照鼓点小跑入场后,突然变换步伐,一颠一颠地上下小幅跳跃,无比欢快地原地快步高抬腿,在片刻的驻足颠步后,马儿又向前顺拐着小跑,在下一个选帝侯面前表演起自己的颠步。   这个选帝侯恰好便是哈提家族。   哈提雌虫们看着这个雄虫和他的坐骑在自己面前表演颠勺,实在忍不住面露异色。   偏偏坐在马上的佐伊十分自得地挺直脊背,恨不得在马背上就跟着鼓点摇起花手。   目睹了他一切行为的阿缇琉丝心中祈祷,佐伊千万不要到厄喀德那面前来这么一出。   他当然知道,佐伊表演的帝王舞步其实对马术的要求很高,对坐骑的要求则更高,是十分高难度的优雅艺术,但是——   任何事情让好朋虫做起来就莫名搞笑,他确信自己如果和佐伊对视,绝对会笑出声。   这种事情不要啊。   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佐伊认为自己有义务让阿缇琉丝接受一下艺术熏陶,于是他猛地策马扬鞭,纵马来到厄喀德那家族面前,然后对着祭台之上的阿缇琉丝邪魅一笑。   救命啊。   再这样下去的话,绝对会忍不住的。   阿缇琉丝面无表情地看着佐伊和他的马儿随着鼓点尽情摇摆,他这才发现对方居然还和背景音乐卡上点了。   幸而比阿缇琉丝先笑出声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新奇地看着佐伊,为首都星竟然有这种神人而啧啧称奇。   祭台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飘飘欲仙的佐伊松开缰绳,毫不谦虚地摊开双臂,做了一个当之无愧的得意动作,示意掌声来得更猛烈些。   兴高采烈到涨红了脸的虫族们激动地吹起响亮口哨,欢呼雷动的雌虫们脱帽向佐伊掷去,没戴帽子的雄虫们急得左看看右瞅瞅,从身旁雌虫的头上揪下帽子也向佐伊扔去。   在芬尼尔雌虫们的嘴角抽搐中,佐伊为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苦恼地叹了口气。   雄雌通杀,魅力就是这么大,想低调都不行。    第82章   来, 有本事弄死我。   佐伊就是故意舞到哈提家族面前的。   被哈提算计了两次,再怎么软柿子也怒了,何况佐伊本身就性格跳脱, 他很乐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哈提找点不痛快。   深渊裁判所针对佐伊的刺杀持续了一个月, 他虽然在尼普顿的庇护下过得很安逸, 却也知道背后两个家族的厮杀有多么惊心动魄。   每天都有虫族死去,只不过死的不是他罢了。   而这些非常好的青年本来都是不用死的。   “他在干什么?”教皇座下的枢机大主教疑惑地询问。   “高雅艺术,你不懂欣赏罢了。”紧挨着教皇冕下而坐的叶菲烈尼笑眯眯地回复,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对顶头上司的尊重,“但是圣父肯定懂。”   叶菲烈尼深知教皇冕下的虚伪面孔, 这个雌虫可以忍受自己的一切行为,除了——   除了在公开场合让他颜面尽失。   所以哪怕私下扇了教皇无数个耳光, 甚至傲慢地坐在教皇椅上要求对方跪在自己面前,在公开场合,叶菲烈尼通常会表现得温顺服从。   像一条美丽无害的、可以缠绕在手腕上赏玩的宠物蛇。   教皇和枢机骑士长都寂若深渊,未曾给出一点反应,前者看着佐伊的目光仍旧温和, 后者的面甲则遮挡一切情绪。   “骑士长有什么头绪么?”戴着漆黑纱帽的叶菲烈尼转向教皇左侧的雅利洛,语气轻快甜蜜,“我记得您的家族起源于赛马圣地伊斯墨涅。”   这一次,教皇和骑士长都朝他看了过来。   金发璀璨、英俊如太阳神的教皇冕下神色未变, 他平静地看着叶菲烈尼,不置一词。   而在这短暂的凝视后,他回过头去, 继续注视着下方竞技场,全程没有看过骑士长雅利洛一眼。   他摩挲了一下指节上的黄金狮戒,在心中淡淡嗤笑了一声。   作为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最高领袖, 宠物和武器孰轻孰重,教皇还是分得清的。   宠物。   叶菲烈尼于他而言,不会有比这更深重的意义。   此前与此后多年,他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很多年后,直到自大而虚伪的教皇再次如前世那般,被叶菲烈尼亲自斩首时,直到他清晰地感知到滚烫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时,他才有片刻的恍惚与犹疑。   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有点痛苦。   在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刹那,肺腑心肝都黑透烂完的教皇猝然产生了一个可笑而天真的问题: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如何对待叶菲烈尼。   九大选帝侯的雄虫已经全部绕行完毕,乌拉诺斯家族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直系雄虫的选帝侯,自然是满腹怨怼愤恨。   接下来登场的是雌虫们。   阿缇琉丝坐在兰因大公的身边,身姿端直,但心中已经感到些许无聊。   如他所料,谢默司不仅没有亲身打擂,甚至连绕行也懒得上场,全部由他的弟弟腓特烈完成。   虽然都是出自尼普顿家族,但因雌父不同,腓特烈和谢默司的长相有着明显差别。   不过最显著的差别还是在于气质。   腓特烈是一名标准的尼普顿,冷漠庄重、不苟言笑。   阿缇琉丝轻飘飘地投去一眼,随后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目光放空地看着祭台上高耸宏伟的朱庇特雕像。   而当夏盖即将代表厄喀德那上场时,阿缇琉丝扬眉看向兰因大公,收获后者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反正都是要见人的,不如让他提早上场。”   这场擂台赛的胜败已经取决于夏盖,厄喀德那的荣光也已经与这名雌虫挂钩,那么他提前上场也影响不了什么。   毕竟,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厄喀德那恶犬。   阿缇琉丝接受了这个解释,所以他在夏盖上场前敷衍随意地说了句加油,挥了挥手就想把副官打发走。   然而副官临走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他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冷淡与优雅,如晚风中一丛幽冷清香的雪蔷薇,不动如山、不露声色。   除了雪白耳廓瞬间浮上的一点嫣红。   这点嫣红如蔷薇中心的羞涩花蕊,令夏盖确信自己的主人已经听到那句低语。   面容凶恶的副官唇角勾起一抹细小弧度,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去。   能够下场绕行的雌虫无一例外象征了家族的精神面貌,简而言之便是长了副好面容。   而在这些雌虫中,夏盖依旧夺人眼球,稀少的绿眸让他一进场就吸引无数视线,而以亲信身份代表厄喀德那,他在这个选帝侯家族中的地位也引发了不少贵族的深思。   英俊桀骜的副官压着眉眼,神情冷凝地纵马飞奔绕行,而当他即将来到教皇冕下面前时,本该行吻心礼的雌虫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身姿挺拔的雌虫上身微微前倾,飞驰而过的同时,堂而皇之地无视了教皇冕下,那双冷漠寂然的绿眸如被冰冷溪流冲刷过的翡翠原石,带着未经雕琢的野蛮森然,一眼都没有朝哈提家族看去。   观众席中传来低声哗然,已有虫族无法遏制地朝厄喀德那家族看去。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雌虫的行为是否代表了巨蛇家族。   此时夏盖也已经来到巨蛇旗帜之下,他猝然勒马停下,英武不凡的骏马高扬前蹄,筋肉虬结的庞大身躯瞬间挣扎直立,它嘶鸣着喷吐热气,而夏盖仅用单手便以可怖的力度精准制住这头庞然大物。   腰身挺拔、肩背宽阔的雌虫向祭台上高坐的美丽雄虫,无比标准地行了吻心礼。   蔑视教廷的恶犬,向高悬明月欣喜垂首。   全场震动的静默中,反而没有虫族胆敢喧哗,他们沉默着战栗,已经预感到未来庞大战争的阴云。   在这近似公开挑衅的对峙中,唯有寥寥几人能够保持淡然。   万众瞩目之下,坐在巨蛇旗帜下的阿缇琉丝伯爵,慢慢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他轻笑着,颔首接受这个只有神明及其代理人才能接受的至高礼仪,隔着整个竞技场与对面的教皇冕下遥遥对视。   在这一刻,他之所以能站在平等的高度与神权对视,是因为他背后无数虫族长达千年、永不放弃的厮杀斗争。   无数的虫族在这屠神之战中殒命死去,无数的势力消亡崩塌,无数的高楼转头又起,向神明挥剑岂是如此轻易之事。   无论是教皇还是阿缇琉丝,他们身后所飘扬的都不仅是家族旗帜,这场战争甚至不仅是家族之战。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他们争的既是新王之位,也是对这个世界的主宰权,谁会成为死去的旧王,谁会成为胜利的新王,谁能最终主宰帝国的命运,对这个世界而言都将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境地。   姿容整肃的未来大帝朝着自己命中注定的手下败将,轻蔑笑着行礼,他右手无名指在饱满鲜红的嘴唇上一掠而过,随后便落于左胸之上,意为向教廷献上心脏。   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有一颗随意献出的心脏。   按照标准礼节,在轻抚胸膛的同时,阿缇琉丝应当垂首致敬,他却大不敬地直视着教皇圣容,风轻云淡、面带微笑。   征战终身最终毒发身亡的塞缪尔大帝,以身入局被困千年的乌勒尔王储,膝行献冠饱受折辱的涅柔斯大帝,失去所有雄虫虫崽的玛尔斯大帝,以及——   尚在襁褓便被放入神墓的阿缇琉丝。   他们不过是对抗神明的凡人,而在与神教的斗争中,牺牲自我的又何止这些大帝与他们的家族。   无数未被记录的渺小虫族最终形成推动历史的血色洪流,席卷帝国上下的诸神黄昏之战真的过于惨烈。   在夏盖之后依次有七名雌虫登场,无一例外的强大出众,而斯堤吉安与骑士长仍旧未曾露出真容。   这两个经由叶菲烈尼而产生连接的雌虫,在此之前从未真正碰面,斯堤吉安狂热地爱恋着兄长,所以对其周围所有虫族——不论雄雌,全都抱有旺盛的攻击欲,骑士长对叶菲烈尼的态度则一向暧昧模糊。   他对这个雄虫似乎抱有兴趣,却在对方唯一一次向自己求援时,毫不留情地拒绝,此后又不断出现在叶菲烈尼身边,发出似是而非的友好信号。   总而言之,叶菲烈尼烦透了他。   所以当骑士长纵马绕行时,闲着无聊的枢机主教,首次动用精神力攻击,试探着袭击了对方的精神海。   结果如他所料,多年来始终不间断地接受疗养的骑士长,拥有着异常深厚稳定的精神海,他无聊的尝试只是令对方难以察觉地恍惚了片刻而已。   教皇喜怒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转头威严庄重地宣布祭神仪式正式开始。   随着教皇冕下隆重庄严的声音,属于厄喀德那的擂台由此开启。   擂台的规则十分简明,夏盖作为代表厄喀德那出征的雌虫,分别迎战八名选帝侯,只有将他们全部击败,夏盖才能为厄喀德那带回胜利。   而在这过程中,任何一个雌虫击败了夏盖都将接替他成为新的擂主,最终胜者定出后,其余八人按照常规赛制分组晋级。   所以在擂台上最后一个挑战夏盖的雌虫,理论上而言将是最轻松的。   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平,夏盖一天只会迎战一名对手,他的对手将按照从弱到强的顺序登场,而这顺序由十年前那次祭神仪式的名次决定。   擂台的规矩十分原始野蛮,只要一方不认输,另一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下手,是贵族们所崇尚的、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决斗。   这就是兰因大公当初调侃阿缇琉丝“舍不舍得”的原因。   夏盖是真的有可能死在这八场战斗中。   因为他绝不可能认输。    第83章   “雅未克伯爵日安。”   主动向阿缇琉丝问好的雄虫拥有着一张苍白的面容, 青色的眼眸昭示着其来自少数种,略微呈现出鹰钩状的鼻子十分高挺,过于深邃的眉眼显得有几分阴翳, 总体看去是一名忧郁英俊的虫族。   阿缇琉丝为他主动的示好而感到些许差异, 这个名为艾倪的雄虫, 是勒托所剩唯一的直系虫族。   按照擂台顺序,夏盖迎战的第一名对手便是勒托,艾倪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前往厄喀德那的席位,亲身向阿缇琉丝问好,反倒令后者对他的来意感到好奇。   “十分抱歉打扰阁下……”艾倪眼神忧郁地看向竞技场, 在那里已经有两座庞大机甲静默矗立,第一场擂台赛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   “但是能否请阁下转告厄喀德那的出征者, 千万不要杀死凯南。”艾倪挣扎着说道,“凯南是被他们逼着上竞技场的……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仍旧忠心于我的眷属。”   勒托内部的眷属之争,已经持续多年,艾倪作为唯一的直系雄虫能够安然存活至今,除了各大选帝侯出于局势均衡考虑, 明里暗里派人保护之外,还因为这个名为凯南的眷属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艾倪的处境十分岌岌可危,眷属族的群狼环伺之下,还有其他选帝侯如影随形的监视, 他们不希望艾倪死去,但更不希望他真的撑起勒托。   瞬息之间,阿缇琉丝已然想清其中各种曲折,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伫立在竞技场中,名为利维坦的庞大机甲。   这是八场战斗中,他唯一提供给夏盖的助力。   不谙战斗的虫族们通常有一个误区。   他们会以为强弱是恒定的——强者永远胜券在握, 弱者则只能仓皇而逃。   然而这正是无数强者死亡的原因,也是无数弱者胜利的原因。   在最野蛮的战斗中,胜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夏盖所拥有的恐怖实力让他能够将对手一击毙命,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轻敌过。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在关乎生死的决斗中,没有谁能高高在上地保证自己永远是活下去的那个,只有拼尽全力才得以窥见天光。   阿缇琉丝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艾倪的请求。   他不会让夏盖为了无关紧要的人,陷入任何可能失败的风险。   这把由炼狱淬炼出的利刃,岂能折损在阴沟中。   “竞技场是最无情的地方。”姿容俊美的雄虫平静地说,“坐在看台的我们,就不要试图插手困兽之斗了。”   他看着艾倪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轻声道:“高坐看台已经是一种幸运,祈求更多只会让自己失望。”   艾倪明白阿缇琉丝的言下之意。   他颤抖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被心中的悲伤捂至无声。   即便如此,那双青色的眼眸里也没有半点怨恨,既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怨恨,也没有对眼前雅未克伯爵的不满,他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沉默着接受身边仅有的事物被夺走。   与他偏向英气的外表相反,艾倪的性格几乎不含任何锋芒,也只有这种性格的艾倪能在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中活下来。   阿缇琉丝看着他沉默转身离去,叹了一口气:“为了活下去而认输并不可耻。”   “凯南不会认输的。”艾倪沮丧道,“他不愿让勒托蒙羞。”   为了艾倪而选择进入竞技场的雌虫,比任何虫族都更想维护前者的尊严。   然而尊严是一种昂贵的东西,它很难属于弱小者,很多时候即便是强者,也要为了它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缇琉丝神色冷淡,但若是熟悉他的虫族,便可从这冷淡中窥见一丝柔软:“愿意为了你进入竞技场的人,会不愿意为了你而活下去吗?”   艾倪猝然抬头看他,收获一个清浅的笑容。   “让一个虫族不去寻死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让他知道为什么而活。”   端坐于家族旗帜下的阿缇琉丝,看着竞技场中已经准备进场的夏盖,眼神沉静,皎皎若月。   若有所思的艾倪沉吟着回到了勒托的席位。   这个有着青色眼睛的雄虫,在十五年前也曾参与那场生日宴。   在勒托雌虫们将阿缇琉丝团团围住时,正是他偷跑出去向管家报信,虽然没有救下小德,但最终带来了管家和侍从。   这一点,阿缇琉丝也是刚刚才想起。   艾倪离去后,来自尼普顿的雌虫走到阿缇琉丝身边,在周围虫族的注视下,云淡风轻地握住他的手。   顶着兰因大公探究的目光,阿缇琉丝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谢默司,又低头去看他牵住自己的手:“尼普顿族长似乎走错地方了。”   “没有走错。”高大英俊的雌虫挑眉道,“迟早的事。”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罗萨蒂亚元帅顿感匪夷所思:他答应了么就迟早的事。   然而在看到阿缇琉丝安然被谢默司牵着后,他最终还是将所有诘问吞下肚子。   似乎确实是迟早的事。   “不许牵我。”安稳被牵着的年轻雄虫慢悠悠地说,“公共场合,严肃点。”   谢默司温柔看他:“很严肃。”   说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又紧了几分:“阿摩在担心他么?” ?   阿缇琉丝一时语塞,抬头去看谢默司似笑非笑的神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能替厄喀德那出征?”   猫猫心虚,所以猫猫先发制人。   “可以啊。”回复他的,是谢默司轻描淡写却无比认真的话语。   优雅温和的雌虫轻轻刮了下阿缇琉丝的鼻子:“只要你愿意。”   他曾经真的为阿缇琉丝出征了十五年,又岂会畏惧区区八场战斗。   为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而惊诧,阿缇琉丝掩饰般地挥开谢默司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正名。”谢默司没有轻易放过心虚猫猫,“阿摩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吗?”   什么……啊。   阿缇琉丝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战术性清嗓后勉强压下即将涌上脸颊的绯色:“看你表现。”   对,看他表现。   雌父说过,不能这么轻易地……   阿缇琉丝猛地顿住,没有再往下想。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转移话题,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虽然不能替厄喀德那出征,但军长应该不介意透露一点腓特烈少将的情况吧。”   谢默司好笑地顺着他:“当然可以,我的情况也可以透露,要听听么?”   故作傲慢地轻扬下巴,阿缇琉丝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落在年长的雌虫眼里,就像一只抬起下巴等挼的猫猫。   谢默司从善如流:“如你的利维坦一般,腓特烈也有自己的专属机甲,名为波塞冬。与波塞冬对战最需要注意的,是他强大的爆发,只要承受住海神之戟的第一波洪流,他将任你宰割。”   尼普顿族长毫不避讳地将弟弟的底细抖了个一干二净。   “那你的呢?”阿缇琉丝微微歪头问他,“军长的弱点是什么?”   据阿缇琉丝所知,谢默司同样拥有自己的专属机甲,在梵王星歼灭尤那达斯时,他曾见过那座黑红双色的宏伟机甲。   名为菲尼克斯的机甲被称为不死鸟,以其恐怖的防御能力闻名帝国。   谢默司慢悠悠地说:“我?我没有弱点。”   阿缇琉丝啧了一声:“我记得十年前的祭神仪式,最终胜者似乎并非尼普顿。”   代表尼普顿出征的谢默司,曾经败在厄喀德那的哈迪斯手上。   谢默司倒也并未恼怒,他认同地点点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开过玩笑后,他正欲认真告诉阿缇琉丝该如何对付自己时,象征首战的号角声猝然响起。   第一战,开始了。   所有虫族的目光都在此刻投向下方竞技场。   利维坦的武器是一把超越其自身身高的巨大长镰,恐怖的质量与硬度使其在理论上几乎可以斩断同时代的一切机甲。   由此带来的问题便是,驾驶员的肉/体强度是否足以支撑这把长镰。   驾驶员们通过全息捕捉技术与机甲完全共感,贴在脊柱脊柱后端的神经贴片与驾驶员身穿的作战服协同,可以完美捕捉其每一个动作,使得机甲作出投影般的反应。   越尖端的机甲,越能敏锐复刻驾驶员的动作,同时放大力量与速度,但这是一个从1到10乃至100的过程,而非从无到有。   肉/体孱弱的虫族,甚至无法挥动利维坦的长镰。   对于夏盖而言当然不存在这种困难。   被他操控着的利维坦手持巨镰,高高跃起的同时一镰劈下,重逾千钧的长镰在他手中轻如无物,兜虫恐怖的身体素质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连身处看台的虫族们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遑论此刻正直面他的凯南。   长镰劈斩而下的瞬间,凯南已经放弃一切防御,将速度拉满才仓皇躲过这一袭击。   平心而论,凯南的速度与灵敏度已经远超大部分雌虫,但他的对手是夏盖,在他选择闪躲的那一刻,已经被夏盖抓住空隙之间的破绽。   凯南骤然缩小的瞳孔,清晰倒映了利维坦口中缓缓凝聚的漆黑能量。   龙息。   独属于利维坦的核心武器。   “这么快就动用龙息么。”罗萨蒂亚元帅拧眉表示不赞同。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能给夏盖带来威胁的人,迟早会知道龙息。而不能给他带来威胁的人,知道了也无关紧要。”   每一个选帝侯家族都会为自己的单兵打造专属机甲,这是他们对蝰蛇动力炉趋之若鹜的真正原因。   不过专属机甲只能算锦上添花,尚且达不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实力不足的雌虫即便驾驶专属机甲,也无法抵挡军部制式机甲里的高级雌虫。   这些专属机甲的核心武器也各不相同,不同于机甲搭载的各类量子炮,核心武器需要以强大的肉/体力量亲自发动,无法契合机甲的弱小驾驶员,拼尽全力都无法发动一次。   譬如谢默司的专属机甲菲尼克斯,其核心武器便是被称为涅火的超远距离射线,十年前的祭神仪式中,哈迪斯便差点败在涅火之下。   但是谢默司在最后一刻停止了攻击。   因为他不愿与哈迪斯同归于尽。   他并非败于哈迪斯之手,而是败于自己的谨慎。   菲尼克斯号称不死鸟,但驾驶员却并非不死之身,只要突破驾驶舱,驾驶员很可能死于机甲间的庞大对轰。   这也是谢默司在夏盖曾对战的100名雌虫中仅列89的原因,他从未在任何一场公开战斗中拼尽全力。   龙息一出,凯南的落败已经是板上钉钉,除了菲尼克斯,目前帝国任何一座机甲都不可能硬抗龙息。   竞技场中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凯南在被龙息击中的前一秒按下了投降键,他的机甲瞬间将驾驶舱发射离场,驾驶舱中的凯南因此躲过龙息锁定。   厄喀德那,首战大捷。   从夏盖进场到他击败凯南,整个过程甚至不足十分钟,他以摧枯拉朽般的态势碾压对手,既没有给凯南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给观众。   目瞪口呆的观众们甚至忘记鼓掌。   在这全场寂静中,从驾驶舱中一跃而下的夏盖,用那双桀骜如鹰隼的碧绿双眸,毫不掩饰地、炽热无比地看向阿缇琉丝。   浓烈到几乎将阿缇琉丝吞噬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海,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的雄虫,依旧平静冷淡,仿佛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他想起夏盖上场前的那句低语——   “主人要为我加油的话,就请一直注视我——无时无刻、永不停止。”   于是冷艳如霜雪的雄虫微笑着轻抬双手,作为全场第一个鼓掌的虫族,为自己亲手豢养的恶犬送上饱含满意的掌声。   在他之后,排山倒海的掌声与雷动欢呼随之响起,无数的镜头转播这场胜利之战,那个唯一屹立在场中的雌虫由此声名大振。   多年后,在全帝国的注视中,半跪在阿缇琉丝大帝身前,等待着他为自己授勋的赫德卫兵长,在此刻,第一次给所有选帝侯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第84章   目送凯南离场, 佐伊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因为一些特殊缘故,他并没有参加阿缇琉丝十五年前的生日宴,直到很久以后, 他才隐约得知那天发生在提丰花园里的事情。   难怪再也没看见阿摩抱着那条绿眼睛小狗。   他还以为是阿摩对小狗失去了兴趣。   五岁前的阿缇琉丝按照厄喀德那的习俗留着长发, 走到哪里都抱着自己的小狗, 除了兰因以外,他不许任何人随意抚摸小德。   已经萌发主体意识的阿缇琉丝,对属于自己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执拗。   这也是兰因大公教他的第一课——   任何虫族都不能夺走他的东西,包括朱庇特。   所以当初兰因承诺会杀了勒托雌虫,并不是在欺骗他的虫崽。   如果当初从高烧中清醒的阿缇琉丝, 选择第一时间对夺走小德的勒托雌虫行刑,那么勒托不会直到几年后才被血洗, 然而令兰因失望的是,阿缇琉丝选择了去看小德。   这对于幼崽而言很常见,所以兰因也没过多放在心上。   前世很多很多年后,直到站在阿缇琉丝的墓碑前时,兰因才想清楚这个孩子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他的阿摩从来不曾将“小德”视为“东西”。   人是不会为了东西拼命的。   他的阿摩却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了一切。   这种柔软之心, 既是阿摩强大的理由,也是他殒命的原因。   幸而如今他的心脏依旧柔软,却已经生出了獠牙。   狰狞的獠牙们会保护好这颗心脏。   “勒托已经撑不了几年。”佐伊不知何时已经悄咪咪溜到阿缇琉丝身边,“他们退场后留下的位置……”   阿缇琉丝扫了他一眼, 闲闲地接了一句:“感兴趣?”   佐伊摇摇头:“芬尼尔已经自顾不暇了。说起来,勒托和我们的渊源才是最深的,可惜他们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选择投靠神教。”   勒托是由塞缪尔大帝抬为选帝侯的,这个家族的第一任族长便是乌勒尔王储的雌父。   他和塞缪尔孕育了一名雄虫、两名雌虫,除了身为雄虫的乌勒尔王储外, 其余两名雌虫全都继承了塞缪尔的种属。   斑衣蝉,以绚烂夺目的虫甲闻名。   据说在遇到塞缪尔之前,这个雌虫只是地下黑市的一名装甲师,他有幸捡到了当时与大军失散从而流落在外的塞缪尔,而在跟随塞缪尔回到军中之前,他已经育有乌勒尔王储。   乌勒尔王储是塞缪尔大帝的长子,已经追随后者多年的赫德卫兵长都还没替他育有子嗣。   勒托第一任族长因此被塞缪尔的众多情人嫉恨,这些贵族雌虫轻蔑地称呼前者为铁匠。   他们口中打铁的低贱虫族,在此后数年凭借兜虫变态的作战能力,替塞缪尔击败了无数敌人,在长达百年的屠神之战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与塞缪尔都曾亲手斩杀过无数神教军,然而他们的后代却在千年后选择投诚神教,十分令人唏嘘。   忠诚者背叛,虔诚者堕落,战争便是这样扭曲人性的。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好的出路。”阿缇琉丝看着前去迎接凯南的艾倪,“抓住求生的蛛丝,无论这蛛丝是否坚韧。”   佐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艾倪青色的瞳孔后怔了一下。   据说那位族长便拥有着一双罕见的青色瞳孔,只是他与塞缪尔的所有后代,在相貌上都更偏向后者。   “夏盖明天的对手,是代表雄鹿家族恩基出征的加百列。”阿缇琉丝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对于他而言千年前的纠葛远不如眼前的擂台重要。   “被称为‘天使长’的加百列,其专属机甲为大天使,核心武器是圣剑。”   佐伊的目光落向他们对面的神教。   “传闻万能的主曾赐予教廷十二把圣剑,其中一把就被打造为大天使的核心武器。”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缓缓摇头:“那十二把圣剑,从来不是指武器。”   “而是指教廷的十二名虫族。”   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天使长加百列、下司铎切萨雷。   他们都是这十二圣剑的一员。   “十年前的祭神仪式,大司铎所在的恩基家族,并未派出加百列迎战。”美丽无双的雄虫平静地叙述,“所以恩基家族当年仅列第八。十年过去,这个雌虫只会比当初更为强大。”   雄鹿恩基,神教选帝侯之一大司铎背后的家族。   比起教皇所在的哈提家族,恩基一向行事低调,他们是帝国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关于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成立,这个家族功不可没。   千年前塞缪尔大帝身亡后,神教彻夜狂饮,通宵达旦地纵情享乐,然而在这场由恩基举办的宴会上,据说曾有无形之手在宴会大厅的墙上写下谶语。   关于这句谶语的内容,有各种版本在贵族中流传,恩基对此却讳莫如深。   目击虫族声称,那只无形巨手写下的内容是——   头顶花环的神伟雄鹿,终将湖中藏匿的水蛇践踏而死。   “我记得擂主有一次替补上场的机会。”佐伊唯恐天下不乱,“军长不是说可以替厄喀德那出征吗?”   站在旁边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谢默司,温和优雅地对佐伊笑了一下。   “夏盖会打穿八场。”阿缇琉丝不容置喙道,“他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   接着他没好气地敲了下佐伊:“你是第一个让他当替补的人。”   他指了指谢默司,结果被后者轻轻握住手指。   佐伊夸张地捂住眼睛表示没眼看,不过如果他的手指没有偷偷露出缝隙,将会更有说服力。   “看清楚了么?”   阿缇琉丝凉凉地问。   奇妙的是,此刻正坐在教皇身边的叶菲烈尼,在同一时刻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   “利维坦的首秀,天使长应该看得清清楚楚吧。”枢机主教全身都隐藏在黑纱之下,声音轻灵平淡,令人无从猜测他的情绪。   被他询问着的加百列却懒得回复。   这个雄虫同时与教皇和骑士长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可不想再蹚浑水。   神教上下都知道骑士长对教皇有多忠心,再加上骑士长一人之下的地位,哪怕有神侍偶尔撞见他和叶菲烈尼之间的暧昧,也没有人敢禀报教皇。   他们都不认为两者会为了一个雄虫而闹得不愉快。   事实也确实如此,骑士长从未为了叶菲烈尼忤逆过教皇,教皇也在一定限度之内容忍着他对叶菲烈尼的兴趣。   他会允许叶菲烈尼和骑士长对话,不过仅此而已。   加百列此刻还保持着绕行时的装束,他与骑士长一般同样身着盔甲,但却未曾佩戴面甲,因此那张野性不羁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的肤色较之骑士长的蜜肤还要深上一个色号,如同浓郁丝滑的牛奶生巧,浅棕的肤色与他眉间、唇间的金环相得益彰,让这只雌虫显出一种原始野蛮的生机。   他佩戴的金环寓意着神教七诫。   左右长眉、两边唇角、双足脚踝以及左耳,一共七枚金环,分别象征着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与淫/欲之诫。   坐在祭台之上的加百列清晰目睹了夏盖和凯南的战斗,这场战斗实力差距过大,他无法从中获得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利维坦很强。   那个绿眼睛的雌虫更强。   他已经看出夏盖与利维坦之间的配合其实不算熟练,这座专属机甲必定不是为了后者量身打造的,所以第一场战斗中利维坦其实没有为夏盖带来多少助力。   “利维坦,传说中的混沌海妖,厄喀德那继承人的专属机甲。”坐在教皇左侧的骑士长首次主动出声,“那个雌虫与利维坦之间的不适配,或许值得天使长格外关注。”   利维坦是完美的,夏盖也是完美的,那么打破完美的唯一可能性,便是抓住两者间的缝隙。   骑士长的想法与加百列不谋而合。   “那座机甲,是一个雄虫的?”加百列摸了摸下巴,目光饶有兴趣地落在对面厄喀德那家族的席位上。   “确实挺配的……”他盯着对面身形极其高挑匀称的雄虫,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漂亮的小雄虫和漂亮的小玩具。”   因百无聊赖而随意敲着扶手的手指猝然停下,叶菲烈尼戴着黑绸手套的手掌缓缓握起。   他藏于黑纱之下的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加百列身上。   臭虫。   秀挺如玉的鼻梁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叶菲烈尼再一次对自己置身其中的世界,感到极端厌恶。   无论是在乌拉诺斯家族,还是在塔尔塔洛斯神教,这个雄虫之所以从不自杀,是因为他对死亡和对生命一样厌恶,他平等地厌恶一切,除了——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美好遥远、触不可及的人和事,只会令此刻的他更加痛苦。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今生的叶菲烈尼还从未产生过毁灭世界的念头。   有些事情,虽然遥不可及,但却不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和阿摩佐伊一起,好好活在这个令他痛恨不已的世界上。   虽然很想死,但该死的另有其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和阿摩都要带着佐伊这个拖油瓶活到最后。   从不自我反思的枢机主教傲慢地想到。   叶菲烈尼从来不曾得知关于前世的一切,他最终度过了前半段痛苦后半段幸福的今生。   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曾成为毁灭世界的帝国战犯。   而阿缇琉丝对此十分满意。    第85章   赤/裸于阿缇琉丝面前的躯体, 肌肉饱满、线条分明,肌群分布完美如雕塑,光影从各个角度随意打去, 都呈现出无可挑剔的明暗分界。   饱满的胸膛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仔细凝视着夏盖的阿缇琉丝发现这点后, 微微抬头去看面色平静的副官。   此刻城堡的体检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紧张什么?”阿缇琉丝淡淡地说了一句后,继续去看夏盖身上遍布全身的红痕。   从肩背到大腿,肌肉轻微撕裂的红痕无处不在,为了方便观察,夏盖仅穿了条膝盖往上的紧致短裤。   “发动龙息时, 你停顿了一秒左右的时间。”   若有所思的阿缇琉丝在手札上写写画画。   “利维坦的所有参数都是根据我的身体数值调定的,战斗时这个参数很难把握, 所以你的发力存在一点问题,导致自身受伤。”   他毫不避讳地伸手触碰着夏盖的肱二头肌,雪白漂亮的手掌又从臂膀滑至胸膛和腰腹:“现在去调利维坦的参数是不可能的。你所能做的,是控制自己的身体,将之当成本能刻进骨子里。”   柔韧饱满的胸肌颤抖了一下, 肋下深刻的鲨鱼线骤然浮现。   阿缇琉丝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夏盖的脖颈:“放松。”   不同于夏盖简直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阿缇琉丝冷淡得如同眼前站着的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机械。   他此刻所看到的,并非名为夏盖的英俊雌虫,而是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肌肉骨骼。   “度过前期的磨合后, 你才能毫无顾忌地用利维坦作战。”阿缇琉丝头也不抬地继续记录着,“预计再经过三场战斗,这个过程就能完成。”   “三场过后, 你的对手将是来自乌拉诺斯的斯堤吉安。”漆黑美丽的瞳孔有如黑夜星辰,冷淡而不失光彩,“从他开始, 你不能再有任何失误。”   前世凭借幽灵军团与神教军,和谢默司对峙数年的冥河之子,绝不会弱于夏盖的任何一个对手。   阿缇琉丝从后攀住夏盖结实宽阔的臂膀,面上仍旧冷静自若,手上的力量却在逐渐增强,以至于夏盖都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   “记住这个力值,要想驾驭利维坦,你从一开始就要让自己的力量超过这个力值。”   雪白的手掌落在副官的皮肤上并不显得突兀,黑发绿眼的雌虫同样有着浅淡的肤色,然而与阿缇琉丝雪腻如月的白不同,夏盖的皮肤如皑皑白岩,冷色、坚硬、厚重。   肌肤相贴时,便如新雪落于白岩之上。   夏盖强迫自己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主人的话语上,然而当他感受到洒在自己后颈上的清浅呼吸时,那如擂鼓般愈演愈烈的心跳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   作为天生适于战斗的兜虫,他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有着极其恐怖的控制能力。   然而此时此刻、唯独此时此刻,他不能也不愿控制自己。   如有神明于他体内猛擂心鼓。   不可抗拒、无从拒绝。   幽冷淡香从他身后一点点飘来,昳丽的雄虫冷淡低语道:   “有一种名为‘风暴之眼’的花,寓意着纷扰中唯一的宁静。你当如此花,排除一切干扰,找到与利维坦共振的那唯一一个平衡点。”   平静说完这句话后,阿缇琉丝走到夏盖面前,朝他伸出双臂:“模拟我刚刚的力值。”   英俊的副官微微俯身而来,象征着强大力量的躯体几乎能将阿缇琉丝完全笼罩,他深邃的眉目染上一丝难言的隐忍:“会痛的,主人。”   阿缇琉丝艳若桃李的面容流露出几分好笑之色:“一下就可以。”   宽大修长的手掌由此覆上他的肩膀,在猝然发力后便立刻卸去力道,夏盖蹙眉揉着他的肩膀:“去一下治疗仓。”   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副官的服务,阿缇琉丝无视了他的话语:“还算合格。”   “以堂堂天使长作为磨刀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阿缇琉丝衣冠楚楚地坐在体检室床上,浅灰缎质衬衫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袖口被细致地挽至肘部,露出一截玉藕般漂亮结实的小臂。   与他相对而立的夏盖近似全/裸,却没有半点不自在,完全遵循自己的欲望与冲动,他俯身想要去拥抱端正坐着的主人,被后者以轻巧却不容抗拒的力度抵住胸膛。   神色冷淡的长官直视着那双绿色的瞳孔,轻描淡写道:“不要学荆棘。”   荆棘就是花园里那条凶恶的三头犬。   带了点失望地起身,夏盖慢吞吞地穿上脱在一边的军服,当那双笔直而充满力量感的长腿被收进军裤后,闭上眼睛的阿缇琉丝才缓缓睁开双眼。   然而副官似乎有意拖延。   他分明已经听到金属卡扣锁死的声音,但是当他睁眼时,仍旧直面了副官扣上皮质腰带的场景。   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冰冷的插扣上,深棕皮革与苍白肌肤交汇时形成具有冲击力的禁欲整肃感,却偏偏是做着扣上腰带的暧昧动作。   阿缇琉丝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刹那怔然。   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副官,终于发现对方炽热到恨不得将他生吞的眼神。   咔哒。   随着轻微的金属相撞声,副官终于扣好了腰带。   赤裸着健壮完美的上身,夏盖倾身向阿缇琉丝——身后的衣物抓去,然后慢条斯理地穿上略微紧身的军衬,披上挺括的外套,穿戴好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脱离严肃正经的气氛后,无法遏制的羞恼从阿缇琉丝心中涌上,他率先走出体检室,一眼都没看副官是否跟在身后。   反正他总会跟上的。   一夜过后,夏盖与加百列的战斗如期而至。   大天使是一座六翼机甲,这意味着它拥有超乎寻常的速度与火力系统,对于仍无法完美掌控利维坦的夏盖来说,是一个棘手的威胁。   苍白若雪的大天使在数次纵身闪躲后,用手中形似脊骨的长矛凌厉刺向利维坦的动力炉,后者迅疾回身防守,大天使的攻击由此落空,但它成为了第一座给利维坦带来伤痕的机甲。   长矛的攻击落偏,在利维坦胸口处留下一道漆黑焦痕。   祭台上目睹一切的阿缇琉丝仍旧平静,他像夏盖所要求的那样,始终注视着对方。   片刻凝滞之后,银白色的利维坦单手持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大天使奔袭而去,其掌中可怖的镰刀几乎瞬息之间便已飞至大天使的驾驶舱前。   这是一次兼具了力量与速度的攻击,也是一次无可抵挡的攻击。   然而从大天使胸膛骤然爆发的璀璨光辉,在最后一刻干扰了利维坦的视线,与此同时,大天使背后六翼如花苞般猝然聚拢,从翅膀中心飞出一束灿目到极致的高温光刃。   这就是圣剑,大天使的核心武器。   随着圣剑劈砍而下,利维坦不得不抽身而退,在偏离光刃攻击轨迹的瞬间,它再次持镰逼近,如跗骨之蛆般无法摆脱。   “为了追求速度,利维坦只保留了部分防御,一旦它被圣剑击中,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大天使。”佐伊拧眉担忧道,“为什么还不用龙息?”   “龙息发动时的片刻停顿,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是十分致命的。”阿缇琉丝沉静地看着场中激斗,“所以夏盖必须要找到一个完美的时点。”   璀璨的高温光刃骤然分裂为无数长针,携带着高温点阵如暴雨般向面前的利维坦倾泻而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似乎都无法躲避。   已经袭至大天使面前的利维坦,在夏盖登峰造极的操控力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抢在点阵落下之前,绕至大天使背后,猛然张吻喷出一道深邃漆黑的能量。   利维坦无法避免的停顿时间,由此被夏盖争取到。   庞大灼热的龙息瞬间包裹大天使身后六翼,被破坏殆尽的翅膀再也无法支撑后者悬空,在它从空中急促坠落的同时,利维坦再次随影而来。   这一次,大天使手中的长矛被彻底挑飞。   驾驶舱中的加百列死死咬牙看着近在咫尺的巨镰,最终在耳麦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里,颓然按下了投降键。   “死在这里才是真的输了!”恩基族长勃然怒喝道,“你被他杀死在竞技场里,只会成就他的名声!”   头顶花环的雄鹿,终将被潜伏于湖中的水蛇缠绕而死。   这才是那句谶语的真正内容。   作为恩基内定的下任族长,加百列没有一天忘记过这句谶语。   无数个冷汗浸湿后背的深夜,他所梦到都是——   绵延数千年的冰冷水蛇,始终潜藏于广袤无边的湖面之下,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威严、冰冷、令人恐惧。   虔诚信仰着朱庇特的加百列,多年来孜孜不倦地求索着谶语的真谛,万能在上的主为何抛弃祂的信徒恩基,为何将命运的摆锤倾向厄喀德那。   他试图以性别、以美貌去解构那名高高在上的继承人。   漂亮的小雄虫。   和他漂亮的小玩具。   和他狗一样忠诚的副官。   恩基是神明的眷属。   他可以为朱庇特献上一切。   他比那条狗忠诚于厄喀德那还要忠诚于主。   那个绿眼雌虫的信奉得到了回报。   那么自己的信奉呢。   极速坠落带来的震伤让加百列无法抑制地喷出艳色血迹,凌乱狼藉的血痕流淌在他生巧般浓郁的肤色上,那张野性难驯的脸上流露出不可察觉的迷茫与愤恨。   他左耳黄澄澄的金环也染上血色。   象征着神明训诫的金环,染上了信奉着祂却最终战败之人的鲜血。   不可有除我及我血脉外的神、不可妄称神明、不可奸/淫、不可傲慢、不可贪恋他人之物。   在烈灼于心、无法停止的切齿不甘中,加百列想起无数次被他默念于心的训诫。   龙息袭来瞬间的冲击波让他身受重伤,而在这难以忍受的剧痛与耻辱中,他透过汗水涔涔的眼帘,清楚地看到他那被神明眷顾的对手,正意气风发地走向厄喀德那继承人。   他看到——   拥有着无上艳容的雄虫,目光冷淡地俯瞰着那个绿眼雌虫,也俯瞰着自己。   如一条盘踞在此、波光粼粼的巨蛇。   如曾叛离朱庇特座下、以美丽著称的堕天使路西菲尔。   最为美丽最有权柄的堕天使路西菲尔,无论曾犯下多大的弥天之错,都被爱怜着他的神明一一原谅。   涣散迷茫的瞳孔猝然睁大,加百列死死盯着祭台上的阿缇琉丝。   他露出狰狞凶恶的神色。   以及。   艳羡渴求。    第86章   当加百列拖着昏昏沉沉的意志, 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厄喀德那家族的席位时,他看到那个雄虫冷冷地看着自己,对方背后站着鲜少露面的尼普顿族长。   脚下卧着一条温顺的恶犬。   违背了主的淫/欲之诫。   他脑子不太清醒地想到。   但是毫无疑问, 主会原谅这个美丽的雄虫。   “你去厄喀德那家族干什么?”被震得仅剩一只的耳麦里, 传来雌父冷凝的声音, “还嫌不够丢人么?”   站在阿缇琉丝身后的谢默司温和地看着加百列,他在加百列夹杂着不齿、艳羡与热切的目光中,无比自然地握住阿缇琉丝的手:“什么事情值得恩基伯爵亲自前来?”   被他握住的雄虫神色沉静安稳,没有一点不耐挣脱的意思。   加百列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雪白尖利的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你早知道会有这天……你们一直都在……”   他猝然停下。   那个雄虫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动人的笑容, 像沉寂于长河里的神像骤然鲜活起来,内里神明的芯子却换了个彻彻底底:“以解读神谕起家的雄鹿恩基, 负责传递教义的天使长,竟然如此轻易就动摇了么。”   阿缇琉丝将加百列眸中的迷茫愤恨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雌虫并非茫然于这一次的失败。   这个雌虫已经在冥冥中感受到神权将崩的大势所趋,但是他不愿相信且拒绝承认,他引以为傲的神圣信仰早已落后于这个时代。   连神圣的教皇冕下, 都已不再用信仰统治教廷。   “……”加百列死死盯着阿缇琉丝,双目赤红到几近滴血。   “这样盯着别人的未婚夫,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谢默司轻笑着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轻按着对方的肩膀, “所以,现在请回到恩基去吧。”   以他尼普顿族长和符腾堡大公的身份,无须对加百列表现出任何礼节。   加百列愤然扭肩企图挣脱他的手, 却愕然发现,自己猝然之下竟无法摆脱那看似轻描淡写的手。   他的种属是以力量著称的锹甲王虫,全力爆发后的上肢力量甚至可以媲美兜虫, 然而却被并非以蛮力见长的君王蛛死死压制。   以被完全压制的姿态,他猛地抬头去看谢默司,清晰窥见对方眸底掩藏在温和之下的暴烈冷酷。   谢默司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优雅温和的笑容。   如广袤雪原上凛冽的刮骨寒风,加百列被吹了个透心凉。   在他转身离开时,身后冰雪之姿的雄虫轻笑着对他说:“如果天使长真的可以聆听神谕,那么请替我向万能在上的主表达崇敬之心。”   冷淡悦耳的声音落入耳中时,他首先注意到的竟并非对方话语中的挑衅之意。   而是那点若有若无、不可捉摸、如珠似玉的笑意。   路西菲尔傲慢地向加百列伸出指尖。   并非诱惑且无须诱惑,就已经在信奉朱庇特的天使长心中埋下禁果。   “未婚夫?”加百列前脚刚离开,明天即将替波吕斐斯出征的红发雌虫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他张扬英俊的面容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好久不见。”阿缇琉丝无视了他的询问,用没被谢默司牵着的那只手轻巧地打了个招呼,“近来应该一切都好?”   “你看到那条讯息了对吧?”威廉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就想和阿缇琉丝握手,即便对方并没有这个意向。   始终沉默的副官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他用力挥开威廉已经伸来的手,力度大到周围虫族都能听到一声脆响:“和你有关系?”   “是的。”谢默司笑着替阿缇琉丝承认,友好地和威廉打招呼,“第七军团的威廉上校么?”   “是的?”夏盖语气冷漠地重复了一遍,他不耐地转头看向谢默司,碧绿的眼眸写满戾气,“你替主人承认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谢默司脸上浅淡的笑意缓缓褪去,他在唇齿间将“主人”一词反复品味后,那双深灰色的瞳孔与夏盖对视片刻,缓缓将目光投向自己正牵着阿缇琉丝的手。   夏盖的虫目刹那猩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阿缇琉丝恍若无知无觉,他看着双眼已经呈现虫化趋势的夏盖,神色冷淡自若,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看着副官。   副官便在这注视中一点一点冷静下来,猩红的虫目一点一点变回碧绿。   “怎么不继续了?”阿缇琉丝勾起一个笑容。   夏盖沉默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伸手想去触碰阿缇琉丝另一只空着的手。   阿缇琉丝维持着唇边笑意,轻描淡写地避开夏盖和谢默司的手,一视同仁地和谢默司说:“军长应该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眼前的祭神仪式。   谢默司暗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去哄小未婚夫:“知道的。”   从他的角度低头便可看见对方雪白柔软的耳垂、线条分明的侧颜,被甩开的手下意识便想捏去,却顾忌着还在气头上的小雄虫,安安分分地保持着距离。   目睹了全程的威廉见缝插针地大笑着说:“你们经常惹他生气?”   狂妄俊美的红发雌虫继续补刀,他兴致勃勃地龇牙笑道:“啊,他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天,可从来没有生气过诶。要不要我传授你们几招?”   “威廉上校不妨猜测一下……”谢默司带着温和冷淡的笑意轻叹,而在这笑意之下,尼普顿世代相传的霸道与傲慢尽显无遗,“批准你晋升申请的总参谋部,姓什么?”   已经恢复冷静的副官完全不在意威廉,这个雌虫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漠然决定明天要在威廉按下投降键之前,彻底击垮这个雌虫。   生死决斗的擂台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裁判官似乎格外关注厄喀德那。”   戴着金属面具的裁判官拥有一双冰蓝色眼睛,他沉寂地看着对面,如深渊般不对周围任何事物产生反应。   他理所当然地无视枢机大主教的寒暄,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如曾经坐在黑暗中的提坦之森里一般。   枢机大主教并未指望这位新任裁判官回复自己,只是身边战败而归的加百列让他有些不自在,所以尝试着说些无意义的废话。   新任裁判官十分受教皇冕下信任,甚至被指为哈提家族的出征者,枢机大主教猜测圣父似乎有扶持这位裁判官和骑士长分庭抗礼的打算。   这位代号铁面的裁判官,在加入神教后暗中处决了多位异教徒,其中包括不少他的老东家——第九军团里的高级军官。   “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敌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骑士长雅利洛慵懒地淡淡说道,“只是铁面裁判官与厄喀德那继承人,好像并非纯粹的敌人。”   列昂所有生平事迹,都被神教扒得干干净净,他曾追求阿缇琉丝伯爵的事情自然也无从隐瞒。   教皇闻言,微微侧头去看列昂:“我相信铁面裁判官会为哈提带来战果。”   他平淡无比地下达着残酷的命令:“厄喀德那与芬尼尔之中,你至少要为哈提带回一颗头颅。”   列昂平静地领命,对教皇行了标准吻心礼。   他确实圆满完成了任务——铁面裁判官杀死了芬尼尔家族这一代中最出色的雌虫,在对方已经按下投降键后。   在几天后的分组晋级中,他毫不留情地亲手杀死了佐伊的哥哥。   这起由列昂亲手缔造的死亡,注定了日后他被阿缇琉丝亲手击毙的命运。   这是两世命运中很奇妙的一点——   这一世轮到他独自吞下一切真相,心甘情愿地为阿缇琉丝付出一切。他抛弃寒门神话的荣誉,斩断所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投身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黑暗,亲身成为命运大势中的逆流。   也轮到阿缇琉丝对他的痛苦不再好奇。   不在乎任何原因,不好奇任何苦衷,只是冷淡平静地替挚友处决他。   很久很久以后,当列昂捂着被脉冲枪震碎的心脏,一点一点地说出自己所背负的一切真相时,他痛苦不已地、哀求地仰头去看背光而立的阿缇琉丝。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看不清阿缇琉丝的脸。   亲手处决了列昂的昳丽雄虫,打断了他急促不已、颠三倒四的叙述,平静地说: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了。   不论你是为了谁。   以高级雌虫的强悍体质,哪怕被挖出心脏,短时间内也是死不了的。   列昂恨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他痛到落泪,酸涩的眼泪和粘稠的鲜血汇聚到一起流下,他在弥留之际恍惚地想到自己曾多么无情地放弃这个雄虫。   真的好后悔。   真的好痛。   真的真的好爱你。   感受着生命从体内一点一点流逝,列昂·阿列克第无数次回忆自己的两世,除了回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除了眼前这个雄虫,他想不起任何其他人。   为什么要到那么晚,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当初能再果决一点、再勇敢一点、再爱阿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最后的最后,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阿缇琉丝,能不能帮自己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不想以铁面裁判官的身份,作为留给阿缇琉丝的最后印象。   而随着阿缇琉丝冷漠的拒绝,他眼里象征着生机的光也缓缓陨灭。   促成了深渊裁判所最终覆灭的铁面裁判长,就此死亡。    第87章   背离光明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和神教中任何一个诞生于黑暗的虫族都不同, 列昂·阿列克抱着十分清醒的认知选择进入裁判所。   他清晰地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在未来会被彻底清算,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时代洪流的对立面。   在被谢默司调遣至边境时,他就已经明白对方打算对自己动手, 而在刹那就此认命的念头过后, 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放手。   在所有无济于事的弥补中, 后悔是最不值一提的,至少让他做点能够在阿缇琉丝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事情。   在他终于明白爱是成全后,被他深深爱着的阿缇琉丝却已经永不会再回头。   彻底抛弃第九军团阿列克少将这个身份之前,列昂冷静地替自己处理了所有遗留下来的后事。   他处理了自己名下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将变现资金存入帝国银行总行, 以遗嘱的形式注明:   列昂·阿列克少将销籍后,总行将遵循理性谨慎的精神, 为其指定一名行纪商,用该账户内的资金购置芙达尔海东岸的私人海滩,随后以匿名方式无偿赠与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账户内如有剩余资金,则按照第九军团文职平均薪酬、以年度为频率,发放给第九军团中名为尤利西西的雄虫, 发放行为持续十年。   如仍有剩余资金,则以匿名形式捐至帝国军人权益保障协会。   雌父曾经养育了他十年,甚至为他付出生命,他无法说自己已经对尤利西西做到仁至义尽, 但他不再企图追求道德上的轻松。   即便成为忘恩负义之徒,他如今也只想追寻曾被自己逃避多年的爱意。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将自己放在阿缇琉丝曾经的处境里, 以自我折磨为代价,毫无尊严地祈求对方至少回头看自己一眼。   在效忠神教的数年里,除了外出执行任务, 铁面裁判官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寂静地画着一张又一张没有面容的背影。   在这些无法尽数的画作中,唯有一副呈现正面。   看不清面容的虫族穿着深黑的制式大衣,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在无边雪原中捧雪而立。   这么好的阿摩,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被铁面裁判官余生都念念不忘的雄虫,此刻正悠然欣赏着安提戈涅的黄昏。   明天就是厄喀德那与波吕斐斯的擂台赛,阿缇琉丝却极其悠哉地出现在临海假日酒店的顶层,他俯瞰着窗外金日熔融的海面,漫不经心地猜测着谢默司约见自己的目的。   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恰在此时,阿缇琉丝的终端传来一条资产变动讯息,智能助手提示近日有需要他亲自确认的受赠资产。   知道他这个账户的虫族,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他蹙眉点开光屏,看到的是一封匿名赠与协议,协议清楚地说明赠与行为涉及的一切税务及法律问题,都已经被处理完毕,他只须确认这份协议,便可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得到芙达尔东岸海滩。   芙达尔东岸海滩。   匿名赠与。   他或许已经知道是谁送的。   曾让阿缇琉丝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婚礼,现在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他平静地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是真的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   原来记忆会随着爱意一起消失。   他小小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而后在赠与协议上明确表示拒绝,轻描淡写地将后续事务交给投资秘书。   临海假日酒店是帝国最著名的酒店之一,从名字便可看出其主打特色是临海风光,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里,它凭借上百层的高度和广袤的占地面积,成为星网必住豪华酒店榜首。   然而正如真正的好东西从不示众一般,帝国最奢华的酒店远非面向公众开放的临海假日。   认真比较的话,只向极少数虫族开放的安提戈涅大酒店和帝国疗养院,或许可以争一争榜首。   从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见走向自己的谢默司,阿缇琉丝没有转身,他轻轻抬起指尖,落在玻璃中倒影胸膛的位置上:“军长约人的地点,一直都这么不同凡响么?”   极其敏锐的听觉让他捕捉到身后雌虫的一点笑声,舒展、愉悦、低沉,如大提琴上汩汩流出的音符。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存在着可能令对方误解的歧义——他本意不过是调侃对方。   而谢默司却故意从中曲解出一点撒娇埋怨——除了我,你还约过谁?   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思考的小雄虫,决定迅速步入正题:“无论是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发讯息。”   他转身抬头去看谢默司,却被对方从身后捧出的一大束花迷花了眼睛。   “可你还是来了。”年长的雌虫隔着花束抱他,微微垂首俯在他耳间,语气亲昵地小声说,“据说这里的海景是全帝国最美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阿缇琉丝被怀中馥郁的花香吸引着低头看花,雪白修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暴露在谢默司眼前,后者眼中温和的笑意由此褪去几分,比炽热还要猛烈的情愫悄然浮现。   姿容美丽的雄虫佯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再次将话题拐回正事:“我劝你坦白从宽。”   谢默司挑眉看他,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坦白有什么奖励?”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阿缇琉丝才发现这个雌虫今天的装束与往日大相径庭。   谢默司一向秉持着严谨和低露肤度的穿衣风格,但他此刻大衣里的内搭却并非衬衫之流,而是一件稍显随意的白色贴身短袖,宽阔舒展的肩背上束缚着两条黑色背带,将他肩膀与胸膛饱满的肌肉勾勒得块块分明。   这两条背带在背部交叉形成一个具有稳定性的结构,在这结构之下则是清晰可见的脊沟。   阿缇琉丝好奇地打量了几下他的装束,总感觉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换甲期?”苦苦思索后,阿缇琉丝满意地得到了答案。   完全没有对异性的渴望,只有对自己博学的自得。   君王蛛作为蜘蛛种中的霸主,唯一弱点便是至今还未进化掉的换甲期。   保留了虫态的雌虫君王蛛在换甲期会从最脆弱的腹部开始换甲,而这一过程中外骨骼间的受力不均衡会带来持续的疼痛,使他们时刻处于烦躁且富有攻击性的状态。   阿缇琉丝左看看右瞅瞅,硬是没在谢默司脸上看到半点可以和“烦躁”扯上关系的情绪。   他难得起了玩心,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脊沟,看着那紧窄结实的腰身纹丝不动,他又有些失望:“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下一刻,落地窗在他眼中猝然远离,可供多虫同时躺上去的豪华大床变得近在咫尺。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如此轻易便被谢默司揽着倒在床上。   对铲屎官完全没有防备的猫猫,被铲屎官阴险地拽进被窝,左揉揉右捏捏,简直稀罕得不知道拿猫猫怎么办才好。   他愤然推了推对方的胸腹,长腿上顶逼迫对方无法继续靠近。   谢默司温柔擒住他的手腕,全然不顾被膝盖顶到的腰腹,俯身埋入他的脖颈,饱含情欲的声线变得沙哑:“阿摩让我抱一会就行,好不好?”   我就抱抱,不做其他事。   他继续小声诱哄着。   换甲期带来的阵痛与难耐在此刻彻底爆发,他的阿摩就在怀里,又有什么抑制的必要。   他漫不经心地想。   “书上有没有说……换甲期意味着求偶?”谢默司散漫地拈起一片幽紫花瓣,轻轻放在阿缇琉丝饱满的唇瓣上。   “更为强大、更为坚硬的甲壳往往意味着更为旺盛的繁殖能力。”   随着他俯身吻下的动作,后面的语句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足够强大的雌虫才能保护自己的雄主与幼崽,以控制欲闻名的大蜘蛛们在换甲期最需要克制忍耐的,并非疼痛,而是用蛛丝将雄主死死包裹的欲望。   这隔着花瓣的一吻格外缱绻漫长,感受到怀里雄虫已经彻底沾染上自己的气息,谢默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温柔拭去阿缇琉丝唇瓣上幽紫冰凉的花汁,而他在擦了第一下后便嫌弃自己的指腹过于粗粝。   所以他低头轻柔吻去那点花汁。   躺在谢默司怀里的阿缇琉丝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躁动,却在对方温柔低沉的诱哄里犹豫着是否挣扎,他无法否认自己并不抵触这个绵长温柔的吻。   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睡莲、迷迭草和野薄荷香,混合着酒店亚麻床单上清浅的原始皂角香,带着被阳光温和晒过的独特气息,将他从头到脚包裹着。   这种皂角来自帝国北部某颗小行星,以稀少的产量和高昂的培植费用而被贵族们追捧不已,有着安神定气的独特功效。   阿缇琉丝一时有点迷迷糊糊,长久以来始终紧绷的心神,在此刻出乎意料地得到放松,他努力睁眼想要保持清醒,却只能看到年长雌虫深灰色的温柔眼眸。   好累啊。   他抗拒推着的手逐渐松下去,于是便被更加贴合地抱紧,大蜘蛛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散漫地玩着小雄虫雪白漂亮的手指,低声介绍起自己带来的花束。   午夜幽会、天使降临和来自天堂。   三种花朵呈现着深浅不一的紫色,复杂深邃的纹路美丽得如同古老符文,向欣赏着它们的虫族传递着亘古不变的爱与希望。   阿摩就是我的爱和希望。   他轻轻刮了刮怀里雄虫高挺的鼻梁,亲昵絮叨着无法克制的爱意。   年长雌虫温柔醇厚的叙说声像柔和的日光落于面颊,阿缇琉丝在恍惚中想起自己幼时曾盖着薄毯,躺在玻璃房里,温和的阳光透过浅色的毯子落在眼皮上,慵懒宁静得如同回到虫蛋里一般。   我是他的……爱和希望么……?   小小打了个哈欠,猫猫将这沉重的命题抛回给对方,在对方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柔软的胸肌进入小憩。    第88章   当阿缇琉丝神清气爽地睁开双眼时, 距离他在谢默司怀中沉沉睡去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而已。   在确认完毕时间后,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理所当然地换了个姿势, 从谢默司的胸口抬起脸, 有些不高兴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起皱的衬衫。   根本没合眼的谢默司在他醒来的那刻, 便已经察觉到怀里雄虫的动作,这令他联想到睡醒后炸毛的猫猫努力舔毛的场景。   所以他低笑了几声,他胸膛因闷笑而产生的震动令阿缇琉丝警觉抬头,后者确信他是在笑自己,于是愤愤倒了回去, 用力砸在谢默司放松的柔软胸膛上。   谢默司被砸得胸闷了一下,好笑地抬手去捏阿缇琉丝雪白的脸蛋, 低声告诉对方他已经批准调令,但前提条件是自己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海姆冥界?”阿缇琉丝漫不经心地玩着谢默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束缚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符腾堡离那片挺近的。”谢默司轻描淡写地说,“正好回去处理一些事情。”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阿缇琉丝却从中窥见些许端倪。   符腾堡是尼普顿的世袭封地,能让谢默司亲自回去解决的,不会是小事。   阿缇琉丝思索了片刻便不再纠结,他对插手尼普顿族内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谢默司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眉间:“阿摩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俊成熟的雌虫轻巧转移了话题,开玩笑地表示阿缇琉丝应该给自己一些奖励。   从程序规范的角度来说,谢默司批准这道申请是违规的, 以阿缇琉丝目前的军衔和资历,尚不足以主动申请平定海姆冥界,前世他官至中校时, 仍旧只能以上将先锋的身份出征。   所以谢默司决定亲自前往,为他作保,也替他兜底。   每个军团的战斗风格、人员编制甚至是通信方式都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差异,阿缇琉丝出身第一军团,曾在第一军团中浸淫多年,但他既然已经投身第九军团,就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军团的运作方式。   这本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过程,但第九军团军长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这算不算徇私舞弊?”阿缇琉丝若有所思。   “或者说是暗通款曲。”谢默司一本正经。   “也对。”阿缇琉丝赞同地点点头,配合地说,“毕竟你还没有名分。”   谢默司扬起长眉,正欲把人按进怀里一顿揉搓,阿缇琉丝已经先发制人地起身,他推开蠢蠢欲动的雌虫,佯装苦恼地转移话题:“军长想要什么奖励?”   在谢默司开口之前,年轻美丽的雄虫狡黠地适时补充道:“名分除外。”   无奈地轻叹一声,谢默司看着前一刻还缱绻卧在自己怀里的雄虫,现在已经义正词严地说名分除外。   他沉吟了片刻,余光捕捉到套间角落里的三角钢琴,摊手道:“那么,请为我演奏一曲。应该不算困难?”   阿缇琉丝啧了一声,他对钢琴的熟练程度只能勉强算掌握,和谢默司在伊斯墨涅雨夜中所呈现出的水平,恐怕很难相提并论。   他一时幼稚地升起好奇心,转身走进套间的乐器室,挑选了片刻后便带着一把小提琴回到谢默司眼前。   长时间处于空置状态的套间,将各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哪怕这把小提琴应该很久都未曾被使用过,其琴弓依旧能看出定期擦抹松香的痕迹。   阿缇琉丝轻按琴弦,确认每根琴弦都松紧适宜,琴马也没有移位。   他姿态优雅地将红棕色的小提琴轻置肩头,雪腻美丽的脸颊与清晰可见的锁骨固定住琴身之后,大臂微微发力,丝绸般顺滑流畅的音符便从琴弦流出。   小提琴的演奏方式注定了每一个提起它的人,都必须脊骨挺直、肩背舒展。   骨节匀称、修长雪白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琴弦,如洁白蝴蝶于琴头飞舞,每一次蹁跹都带来澄澈通透的乐声,阿缇琉丝演奏的是一首并不出名的小夜曲。   温柔细腻、缱绻生动,如淙淙流水般舒缓宁静。   始终凝视着他的年长雌虫含笑坐在三角钢琴前,稍加思索后,在一个合适的小节中自然加入,优雅醇厚的钢琴声与小提琴声完美配合,半点不显突兀。   短暂的一曲很快过去,谢默司毫不吝啬地鼓掌致意,他的双手刚离开黑白琴键,便立刻为小雄虫鼓掌。   阿缇琉丝毫不谦虚地点头接受,被谢默司带着几分调侃地捏肩时,他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牺牲良多。   英俊的雌虫接受了这个说法,为了表达对阿缇琉丝的犒劳,他语气温柔地解说起第九军团,从各个方面深入浅出地讲解要点,包括作战指挥、管理统筹等等。   与被称为贵族军团的第一军团不同,要想调动第九军团里的虫族,必须充分了解这些士兵的习性与这个军团的运作体系。   “……难怪当初歼灭尤那达斯的时候,总参谋部让我直接跟随突击队作战。”阿缇琉丝想起前世某个小小的疑问,“原来第九军团指挥层和总参谋部之间,有独特的通信密钥。”   “担任第九军团军长后,我向总参谋部提出了这个要求。”谢默司眼中的笑意敛去几分,“第九军团当初分崩离析到哗变,某些家族的渗透介入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些蛰伏于第九军团的爪牙,如今早已被他一一拔除,第九军团也由此成为诸神黄昏中的主战力。   阿缇琉丝并未忘记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个故事——被自己的军队抛弃的指挥官。   背后原来有如此隐情。   微微抬头去看谢默司,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雌虫并不需要安慰,对方拥有着自己两世以来所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心脏。   如一堵永不坍塌的高墙。   他莞尔笑道:“军长和我说的这么仔细,是决定把整个第九军团交给我么?”   “当然可以。”明知阿缇琉丝是在开玩笑,谢默司却平静而认真道,“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拥有。   他并未说出口的话语,被阿缇琉丝了然于心,年轻的雄虫一时微微怔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掩饰般地开玩笑道:“那么,就请军长替我好好握住这把剑。”   谢默司轻易看出他的怔然,却也没有说破,只是温柔笑着答应。   第二天,祭神仪式的擂台赛来到第三场,厄喀德那的恶犬与波吕斐斯的征服者。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和阿缇琉丝预估的差不多,威廉的实力和加百列处于同一水平,夏盖要打败他们并不轻松,粗心大意的话更是有可能被翻盘。   幸而副官与他的主人一样谨慎,对待任何一场战斗都喜欢拼尽全力。   他再次不出意料地为阿缇琉丝带来胜利。   接下来是第四场擂台赛,厄喀德那与芬尼尔,水蛇与头狼之间的缠斗。   佐伊早已提前和自己哥哥打了招呼,他语重心长地表示,首要目标是体面地输在夏盖手里,险些把自家哥哥气个半死。   名为斯库尔的雌虫是芬尼尔年轻一代最为优秀的雌虫,他和佐伊都是芬尼尔上一任族长的虫崽,但年龄相差颇大,他算是跟着哈迪斯那辈一起长大的,而佐伊则混迹于阿缇琉丝这辈。   斯库尔于去年正式晋升为中将,除了出身显赫外,他本身也战功卓著,被芬尼尔家族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斯库尔赏了佐伊两个暴栗,语气复杂地说,“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佐伊抱头鼠窜为自己喊冤:“我盼着你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夏盖。只会殴打可怜的雄虫,算什么雌虫。”   两虫吵吵闹闹的互动吸引了阿缇琉丝的视线,鉴于佐伊时常混入厄喀德那的席位,斯库尔每次找他,都得先跑到阿缇琉丝这边而非芬尼尔的席位。   “能不能想开点,虽然你打不过夏盖,但你还打不过斯堤吉安呀。退一万步说,面对枢机骑士长,你就有必胜的把握了吗?”   “……有时候我是真想抽你。”   “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永远等着的。”   佐伊逃窜至阿缇琉丝身后,朝着愤愤向场中走去的斯库尔挥手,大声哔哔自己会替他加油的。   阿缇琉丝纳闷道:“斯库尔从来没打过你吗?”   从面前的桌台上顺了杯起泡酒,佐伊晃了晃酒杯,深沉一笑:“你猜我怎么练出的逃跑速度?”   无言以对的阿缇琉丝转而看向竞技场中已经开始的比赛,他看得很清楚,斯库尔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是因为夏盖还未出全力。   不讲人情的副官终究还是给了芬尼尔几分面子。   大喇喇喝着小酒的佐伊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对于兄长的节节败退并没有荣辱与共的感受,只是嫌弃地转过头,趁斯库尔不在说起对方以前的糗事。   很难想象看上去坚毅冷静的斯库尔,还有如此活人感浓厚的时候。   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叙说着兄长糗事的佐伊,并不知道几天后他将睚眦欲裂地目睹兄长的死亡,然后亲手将斯库尔的骨灰放进芬尼尔家族坟中。    第89章   “哥哥希望我赢吗?”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正常情况下, 你能打败那个雌虫么?”   “很难。”   叶菲烈尼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那就好。”   光屏里的斯堤吉安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如一块寂静的负雪黑岩, 始终凝视着兄长:“但是拼命的话, 不是没有机会。”   “那就不要拼命。”叶菲烈尼想了一下, 果断地说。   “哥哥担心我?”斯堤吉安暗红色的眼眸猝然生辉,像浸在鲜血里多年的宝石,粼粼发着甜蜜的光辉,“我不会死的,只要哥哥还活着, 我就无法放心地去死。”   叶菲烈尼后背一寒,不满地啧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有血海深仇。”   斯堤吉安闻言认真摇头, 骷髅面罩上的金属拉链轻微摇晃了一下:“血海深爱。”   “感觉更奇怪了。”叶菲烈尼无趣地捋着耳后长发,他并不在意的满头银丝,每日都会被多个神侍精心打理,这当然是出自教皇的命令。   与他有着相同发色与瞳色的斯堤吉安,则是一头简洁的短发, 但可以看出简单的打理痕迹。   在和哥哥通讯前,斯堤吉安暗戳戳做了个发型。   叶菲烈尼正抱膝窝在墨绿色的真丝国王椅里,雪色长发从肩头滑落,他无知无觉地歪头看着光屏里的弟弟, 眼神放空,思绪已经不知飘往何处。   从斯堤吉安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墨绿丝绒上圆润雪白的脚趾, 如同散落在湿冷青苔上的珍珠。   脚凳上摆着一双精致的主教鞋,漆黑的鞋面上用银线勾勒出复杂的花纹与字母,仔细辨认便可看出字母的意思为“救济”。   救济枢机, 在枢机团中的地位可以算得上崇高,神教中的虫族基本以此称号称呼叶菲烈尼,这么多年来仍旧呼唤他本名的,反而只有教皇英诺森。   时节已经接近无尽漫长的夏日,吸足了日晒的寝宫难得不显幽暗,叶菲烈尼雪白秾艳的面颊显出几分嫣红,他懒懒地挂断通讯,像一只被名贵布料簇拥的猫儿般窝在国王椅里。   从斯堤吉安的口中,他得知乌拉诺斯近日还算安稳,长老团依旧吵个不停,族内雌虫照旧癫狂,旁系刚成年的雄虫已经当上雄父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思考中,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叔叔。   说是叔叔,康斯坦丁也只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已。   康斯坦丁便是长老团为他选定的第一任雌君,在叶菲烈尼十五岁时,前者便被塞到他的床上。   幸而康斯坦丁仍旧保留了几分良知,并未对少年叶菲烈尼下手,后来更是暗中相助他从乌拉诺斯逃走。   叶菲烈尼对他是有感激的,他不仅满足了叶菲烈尼幼时对亲情的需求,同时坚定不移地告诉叶菲烈尼,错的是乌拉诺斯,叶尼只需要保持自我。   然而也正是这层关系,导致斯堤吉安十分敌视康斯坦丁,不论兄长如何逼问,他就是不肯告知康斯坦丁的现状,一遍遍地问兄长,能不能当那个雌虫死了?   叶菲烈尼无语地扶额,康斯坦丁好歹是他们共同的叔叔。   斯堤吉安则冷漠地回复,他没有叔叔,没有雌父,也没有雄父。他只有哥哥。   这死孩子。叶菲烈尼在心里骂了一声。   不过从侧面也能看出康斯坦丁应该过得还不错,否则斯堤吉安早就兴高采烈地吹锣打鼓。   教皇似乎对新上任的铁面裁判官报以极大期许,经常亲自前往观刑。   是的,深渊裁判所的训练被称为观刑,裁判官们需要在日复一日的行刑里磨去人性中柔软的部分,彻底成为教皇冕下的利刃。   灵魂这种奢侈品,不该存在于神教中。   深谙御下之道的教皇冕下,比任何虫族都知道思想的可怕性,他既然不允许属下拥有过于强大的武器,又怎么会允许他们拥有思想。   “……你最好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寝宫外的黄金走廊传来争执声,叶菲烈尼认出这道声音来自天使长加百列,这个雌虫拥有着野性不羁的面容,却出乎意料的信仰虔诚。   “此刻需要你劝诫的对象并非我。”他听到骑士长冷淡的声音响起,“而是你自己。”   “七条戒律,你还记得几个?”   “用束缚别人的东西来束缚自己。”骑士长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叶菲烈尼对他们的争执并不感兴趣,他懒懒地趿拉着主教鞋,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猝然开门后对走廊里两个高大的雌虫不耐烦道:“别管什么七诫八诫的,现在是午睡时间啊。”   已经犯了懒惰之诫。   加百列转头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问:“圣父在寝宫里么?”   “你问我?”已经戴上纱帽的叶菲烈尼四处转头看了看周围,确认加百列是在与自己对话,“你甚至不愿称呼我一声救济枢机。”   加百列唇角的两枚金环颤抖了一下,他咬着牙重复道:“那么请问救济枢机,圣父现在在寝宫里吗?”   “不在。”叶菲烈尼毫无仪态地靠在门框上,倒是好心给出了建议,“你要找他的话,去裁判所吧。”   目送着加百列转身离去,全身笼罩在黑纱之下的叶菲烈尼语气轻佻地对骑士长说道:“骑士长不打算一起去么?”   与加百列不同,雅利洛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叶菲烈尼。   他毫不见外地走进救济枢机的房间,对方无法阻拦他,只能在他身后翻个白眼。   “救济枢机在进入神教之前,似乎与厄喀德那继承人交情匪浅。”雅利洛的话语出乎叶菲烈尼的意料。   他有些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骑士长很痛快地表明来意:“想要更多了解新同僚罢了,你应该还记得铁面来自第九军团。”   铁面裁判官与阿缇琉丝伯爵并非纯粹的敌人。   叶菲烈尼很快便想起骑士长当初说的这句话。   他秀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要对付铁面,所以到我这打听阿缇琉丝?”   “以你的地位,想要让一个小小的裁判官不痛快,应该很简单。”叶菲烈尼试探道,“何必多此一举?”   骑士长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面纱,叶菲烈尼被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防备地远离,便被骑士长抓住手腕。   “多了解一点,总不会出错。”骑士长轻描淡写地回复。   “无可奉告。”叶菲烈尼被他抓着手腕,知道除非他主动松手,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索性直接懒得挣扎。   雅利洛盯着眼前秀丽的雄虫,在确定对方确实不打算吐露更多后,将他头上的发绳连带着纱帽一起随手丢到柔软的床上。   “……你要做什么?”叶菲烈尼色厉内荏地提高了声音。   雅利洛金黄的瞳孔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淡淡地说:“无可奉告。”   叶菲烈尼突然冷笑一声:“你要做和教皇冕下一样的事情么?”   骑士长的动作一顿。   在这种时候提起教皇英诺森,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突然痿了还是更加兴奋。   但他很清楚,圣父和救济枢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关系,恪守淫/欲之诫的圣父,不会如此轻易让一个雄虫打破自己的底线。   叶菲烈尼察觉到他的停顿,心里的惊惧顿时烟消云散,冷笑着甩开骑士长的手,指着房门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骑士长,平淡地说出令后者瞳孔地震的话语:“还是说,你也想像英诺森一样,从这里爬出去?”   这当然是假的。   但叶菲烈尼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败坏了教皇的名声,他满意地看着雅利洛离去的背影。   即便身处神教也极力想要保全挚友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教皇对铁面裁判官下达的命令,所以他无从提醒佐伊,所以他无力于佐伊日后的痛苦。   然而实际上即便他提醒了佐伊,也无法改变斯库尔死在擂台上的命运。   因为除了擂主,任何一个参加擂台赛的家族都不许中途换人。   在斯库尔踏上竞技场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他极力想要挽救持续衰败的家族,甚至不惜亲身上阵作困兽之斗,只为了让芬尼尔家族在选帝侯中的次序不再跌落。   一旦有了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东西,就相当于亲手将软肋交给敌人。   在斯库尔的心里,佐伊始终是需要他保护的弟弟,他选择独自扛起家族振兴的重担,就是因为不愿让佐伊一辈子都被困在半死不活的芬尼尔。   他希望佐伊能像塞涅一样,和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雌虫结婚,远离一切纷扰斗争。   抱着这样期望的斯库尔,对使得佐伊永远失去精神力的巴德尔工程毫不知情,他只以为是儿时的某次意外造成佐伊如今的状况。   全帝国知道这项实验的虫族寥寥无几,就连芬尼尔内部也只有佐伊和他的雌父知情,而在斯库尔看来总是很不着调的弟弟,实际上正是巴德尔工程的行政总指挥。   这个家族真的已经付出了一切。   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他们每一代虫族都奔走于和神教斗争的一线,从雄虫到雌虫,无一幸免、无一退缩。   彻彻底底的尊严很难属于弱者,有时候就连强者也要为了它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庞大冷漠的世界中,总有人为了生命的尊严去斗争不已。   他们想活着,却不想只是活着。   属于厄喀德那的擂台赛还剩四场,在这四场后便是其余八个选帝侯之间的分组搏斗。   这场祭神仪式里,除了铁面裁判官,叶菲烈尼和切萨雷同样有自己的任务。   就在哈提与厄喀德那对战开始的前一刻,教皇突然要求叶菲烈尼配合切萨雷,对厄喀德那的出征者发动精神力攻击,最好让那个绿眼雌虫直接精神海崩溃而死。   一名司铎主教和一名枢机主教同时出手,这两个雄虫还都是神蜕融合者,夏盖无论如何也扛不过这种级别的精神力攻击。   所以叶菲烈尼坚决抗命,而在他的拒绝中,教皇给了救济枢机最后一次机会——在分组晋级中,攻击尼普顿的腓特烈少将。   从教皇平静的面容里,叶菲烈尼绝望地看出这是最后通牒,所以这一次救济枢机别无他选,只能服从命令。   那天的分组赛成为历次祭神仪式中最混乱的一组,来自哈提的铁面裁判官,上午斩杀芬尼尔,下午大败尼普顿。   他的两名对手,一个当场气绝身亡,一个陷入彻底的精神海崩溃。   这就是来自神教的回应。   当佐伊抱着兄长的骨灰,听到腓特烈少将很可能就此彻底沉睡时,他麻木地想。    第90章   继斯库尔之后, 夏盖在接下来的两天连续击败了斯堤吉安和枢机骑士长。   代表乌拉诺斯出战的斯堤吉安表现得中规中矩,在察觉到自己有落败的趋势后,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完全没有一点与夏盖鏖战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 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依旧是迄今为止夏盖所有对手中,最为强悍的那个。   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同样如此,他并没有带着荣誉出征的觉悟,比起打擂更像是在试探,替下一个出场的哈提家族摸清夏盖的战斗方式。   祭台上的阿缇琉丝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在意。   当夏盖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眼里,是需要被试探的存在时, 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骑士长和斯堤吉安的实力大致相当,只比夏盖弱上一线,在帝国雌虫中已经属于断层强大的级别。   战败归来的骑士长不出意料地被救济枢机狠狠嘲讽,戴着纱帽坐在教皇身边的叶菲烈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往他心口扎刀的机会。   被恶意讥讽的雅利洛十分淡定,他早已知道这场祭神仪式的重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圣父将众望寄予在了铁面身上。   骑士长对圣父的决定表示服从, 至于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则只有这个雌虫自己知道了。   擂台赛最终来到第七场,厄喀德那与哈提、水蛇与金狮之间的战斗。   代表哈提出征的是来自深渊裁判所的铁面裁判官,这位裁判官加入神教的时日尚短, 其他家族还没来得及对他有所调查。   连同他的专属机甲,对于其他参赛选手来说,都属于一片空白的未知地带。   “这么短的时间里, 哈提就已经为他打造了专属机甲。”佐伊盯着竞技场中利维坦对面的庞大机甲,“看来教皇对他是真的很看重。”   阿缇琉丝的目光同样落在竞技场中,但他并未看向裁判官, 而是如同夏盖要求的那般,始终凝视着自己的副官:“铁面的原本身份,有头绪了么?”   佐伊凝重地摇头:“神教抹除了他所有的身份信息。”   抹除得越干净越是可疑啊。   阿缇琉丝若有所思,而在他的沉吟之中,潜意识里已经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间,第七场擂台赛正式开始。   “这是一上来就拼命的架势。”佐伊诧异点评道,“他和夏盖有仇?”   与前两场点到为止的竞技不同,这场战斗的双方在一开始就毫不留情,铁面驾驭的机甲甚至放弃所有防守,疯狂地朝利维坦发起一道又一道攻击。   始终注视着他们的阿缇琉丝缓缓蹙眉,他朝对面的神教投去目光,却只能看到居高临下、气定神闲的神教众人。   拥有着这般实力的铁面裁判官,在此之前绝不会是无名虫族,从他的一招一式里都可以窥见浓厚的军队风格,出身行伍而又投诚神教,这个虫族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阿缇琉丝无法理解列昂的选择,更无从知晓列昂的动机,他只知道这个雌虫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对于他来说,这个雌虫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而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然而正如列昂当初漠不关心他的苦衷般,他也对列昂的理由不再好奇。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夏盖与列昂的战斗已经来到白热化阶段,两座机甲都伤痕累累、全身挂彩,单纯从外观来看,只保留了核心防御的利维坦似乎还要更为凄惨一些,然而真正影响行动的躯干四肢却都完好。   而另一座机甲的左臂已经隐隐露出解构征兆,它已经很难维持此前强度的战斗,再这么不计代价地拼下去,列昂大概率会落败。   利维坦口中漆黑的能量团正在缓缓凝聚,当它发动龙息时,便是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的时候。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高级雄虫都霍然将目光投向神教,而在这不可置信的目光洗礼下,下司铎切萨雷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无比磅礴的可怖精神力猝然向夏盖涌去,毫无征兆、毫无预警。   察觉到这道精神力攻击的阿缇琉丝猝然起身,修长的手掌死死握紧祭台栏杆,那双向来冷淡沉静的眼眸彻底冷凝下去。   兜虫以强悍的战斗能力、脆弱的精神海而闻名帝国。   在切萨雷的全力一击下,场中利维坦的行动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夏盖的精神海顷刻翻腾,犹如热油下锅般沸腾不已,整个大脑如遭重击,连思维都变得凝滞起来。   已经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令他骤然作出防御,然而列昂已经抓住这瞬息间的机会,挥着宽剑向利维坦的驾驶舱袭来。   他甚至没有将动力炉作为攻击目标,而是将杀死夏盖作为首选,在如此迅疾凌厉的攻势下,投降键已经彻底沦为摆设。   死在这次攻击里似乎是夏盖唯一的下场。   但是。   精神世界的战场,由阿缇琉丝一人主宰。   深深根植于夏盖精神海中的精神力骤然疯长,属于巴德尔的神明之力在此刻大放异彩,来自其他神明的力量被祂彻底吞噬,如风卷残云般将切萨雷的精神力鲸吞入腹。   已经袭至夏盖面前的铁面裁判官却猛地身形骤停,无法抵挡的伟力猝然涌入他的精神海,发起这道攻击的阿缇琉丝没有丝毫留手,磅礴悍然的精神力在他脑中长驱直入、肆意破坏。   曾经无论如何也要拯救他的阿缇琉丝,如今正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深渊。   曾经温柔灌溉着他精神海的精神力,如今正冷酷无情地将其摧毁。   列昂冰蓝色的瞳孔刹那赤红,睚眦欲裂到犹如泣血,无法形容的痛苦几乎将他的肺腑寸寸崩裂,即便早已有所准备,他依旧无法自遏地感到万念俱灰。   而在意识即将陷入混乱的最后一刻,他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将手中重达万钧的宽剑,彻底捅入利维坦的驾驶舱。   与此同时,利维坦的龙息轰然冲击至列昂的机甲,这座庞大机甲猝然倒飞而去,其中的驾驶员也陷入重伤昏迷。   随着利维坦驾驶舱的破裂,赤红浓稠的鲜血从中流出,宽剑之下的雌虫是否仍旧存活,成为在场所有虫族最为关心的问题。   包括兰因大公和玛尔斯大帝在内的所有帝国高级雄虫,彻底沉下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对面的切萨雷,他们当然察觉得到切萨雷暗中动的手脚,失去了精神力的佐伊则从周围雄虫的脸色中看出事态不对劲。   参与这场擂台的双方拼至两败俱伤,在这种惨烈的局面下,谁都称不上是胜者。   而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就是结局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鲜血遍染的手猛地扒开无数金属碎片。   浑身浴血的副官挣扎着爬出驾驶舱,那柄庞大的宽剑彻底摧毁了驾驶舱,但兜虫的战斗本能让夏盖在最后一刻进入了半虫态。   坚不可摧的外骨骼瞬息之间护住夏盖的心脏,顽强抵抗片刻后片片龟裂,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缓冲作用,列昂的攻击终究没能杀死夏盖。   他艰难抬手抹去脸上自己的血迹,那双森然如野兽的绿眸在此刻熠熠生辉,永不俯首的巨蛇意志至此在夏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顾内脏破裂的剧烈痛楚,毫不在意从嘴角溢出的血迹,拖着不自然弯曲的双腿,踉跄着站在利维坦庞大的骸体之上,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向所有虫族宣告:   赢的一方是他,是厄喀德那。   死死攥紧的拳头在此刻松开,阿缇琉丝恍然发觉自己掌中竟然已经生出冰冷汗水。   让他如此后怕的,是厄喀德那输给哈提么?   好像不是的。   而当理智终于回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罔顾礼仪地翻越栏杆,来到那个以命相搏、狼狈不已的雌虫身边。   几近昏迷的夏盖始终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再次为厄喀德那带来胜利的恶犬,完全不在意自己重伤濒死的躯体,他狂热地看着向自己赶赴而来的阿缇琉丝。   无论重来多少次,主人的荣光都值得他去拼命。   当夏盖如愿以偿地看到阿缇琉丝的笑容时,他终于放心地就此倒下。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他倒在地上,以他的力量支撑住副官并不困难,他稳稳撑住副官结实矫健的腰腹,在摸到一手粘稠的血迹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仍旧冷淡自若,神情沉静。   如果忽视那颤抖着撑住副官的双手。   从某个虫族爆发出的欢呼掌声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偌大的观众席,无数虫族的呐喊汇聚成撼天动地的声浪,位于世俗选帝侯对面的神教则静默不语。   群山亦为这胜利哗然。   而在这浪涌般的欢呼中,阿缇琉丝冷漠抬首,直视着教皇英诺森,缓缓露出一个可令众生颠倒的冷艳笑容。   冷漠狰狞的水蛇盘踞在为它驱遣的恶犬之上,露着明晃晃的尖利獠牙,对俯瞰自己的教廷平静地说:   再胜你一次。    第91章   “擂主有一次更换选手的机会。”   当夏盖从治疗仓醒来时, 迎接他的是阿缇琉丝这句轻描淡写的话。   “无法坚持的话,不必勉强参与明天和尼普顿的对战。”   坚决不容副官退缩的阿缇琉丝,最终还是给出了第二个选择。   夏盖艰难地坐起, 他用包裹着修复膜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阿缇琉丝的手, 平静地说:“我会再次胜利。”   他会为阿缇琉丝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直到他们面前再无敌人。   “……是不是傻?”被他小心翼翼握住的阿缇琉丝没好气地抽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给你机会都把握不住啊。”   明明给了你退路的。   甚至不需要夏盖亲口说出,只要夏盖沉默不语,他都会允许夏盖退出最后一场擂台赛。   “那样的话, 主人会失望。”夏盖执拗地盯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阿缇琉丝,锲而不舍地追寻着对方的手掌,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发生的。”   阿缇琉丝微怔,一时不察便让夏盖得逞,被还坐在治疗仓里的副官紧紧握住手。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副官的过多期待,佯装不耐:“比起失望,我更不喜欢失败。”   夏盖极其难得地低声笑了一下, 鲜见的笑容出现在这张总是冷漠桀骜的脸上,锐利斜飞的长眉都因此变得柔和,刀削斧凿般立体深邃的轮廓不再冷硬如岩石。   如同完美的雕像瞬间拥有了灵魂。   雪白/精致的耳朵敏感地动了一下,阿缇琉丝捕捉到这声低笑, 啧了一声:“某人这是已经痊愈了?”   夏盖啊了一声,眨了眨祖母绿般的眼眸:“距离痊愈只差最后一步。”   眼看副官真的开始提要求,阿缇琉丝颇感兴趣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轻笑着期待沉默寡言的副官能说出什么话来。   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 夏盖从来都不是阿缇琉丝心中无欲无求的雌虫。   他想要的很多很多,却也很少很少,无非都是关于自己的主人罢了。   最终他握着阿缇琉丝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小声说:“需要主人给我加油。”   紧密贴合的触感让阿缇琉丝能清楚感知到那微微颤抖的面颊,齿舌发音时气流的抖动、呼吸时肌肉的收缩、凝视着自己时流光溢彩的眼眸,全都在他手掌之下。   全都铺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就能随时握住这枚毫不设防的心脏。   向来注重形象的贵族雄虫难得连着几日没有仔细打理头发,阿缇琉丝的额发与鬓角已经有些长,此刻随着他起身低头去看副官的动作,微长的漆黑发丝便略微遮掩了他的眉眼。   当他起身时,夏盖顷刻间嗅到他身上幽冷的淡香。   有一侧发丝甚至长到可以捋至耳后了。   副官莫名冒出这个念头。   如同心有灵犀般,阿缇琉丝漫不经心地将在他看来有些碍事的发丝向后捋去,于是那深刻分明的美丽轮廓再次清晰显露。   他没有抽回放在夏盖脸上的手,而是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尾指微微蜷起,无心而又轻柔地蹭了一下副官的脸颊。   这张冷硬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可以被称为柔软的弧度,完完全全就像兼具了黑白灰各色阴影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   在内心如此感叹过后,阿缇琉丝垂首凝视着夏盖,用那只放在后者脸上的手,散漫地划过夏盖眉骨上一道深刻的伤痕,微笑着说:   “加油少受点伤吧,我的副官。”   被他划过的地方如有奇异电弧炸起,夏盖无法遏制地抓住那只手,在察觉到阿缇琉丝抽回的意图后,竟强硬地握住,迫使这只如蝶鸟般的美丽手掌停留在自己手心。   他比阿缇琉丝高了半个头,手掌自然也比对方大上一点,轻轻松松便可将其握在手心。   “力气不小。”阿缇琉丝挑眉看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浮现一抹调侃,“这是怕我跑了?”   夏盖闻言郑重点头:“主人要留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强硬,补充地问:“可以吗?”   一边示弱地征询着雄虫的意见,一边强硬地握住雄虫的手。   感受到权威被冒犯的阿缇琉丝并没有答应副官的请求,但也没有走出治疗室,他强调这并非是因为副官的挽留,只是自己正好没事而已。   大发慈悲留下的阿缇琉丝坐在柔软的真丝沙发上,忽视了凝视自己到入迷的副官,自顾自地处理着手上的事务。   事态很快演变成他窝在沙发里,本该躺在治疗仓里的副官时不时为他递上点吃的喝的,在他疲惫时更是贴心至极地提供按摩服务。   兜虫副官表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离彻底痊愈还差的最后一步就是和主人贴贴。   半信半疑的猫猫最终还是安然接受了副官的服务。   当然是选择相信副官了。   在赢得了胜利的恶犬心满意足地和猫猫贴贴时,新庙里的另一只猫猫却面临着水深火热的状况。   “仔细看着这个雄虫。”   叶菲烈尼被强硬地按在教皇怀里,禁锢着他的高大雌虫不容拒绝地撑开他的眼皮,平淡地说:“他曾被誉为‘帝国之光’,是一个十分活跃的记者。”   以深刻的思想与辛辣的文字,揭示了社会黑暗角落里的诸多不公。   可现在坐在叶菲烈尼面前的这个雄虫,很难让人相信他曾拥有敏捷灵活的思维。   木讷、迟钝、听话如玩偶。   这就是叶菲烈尼对这个雄虫的唯一印象。   “他和你一样不听话,所以‘感染’就成了最好的解决手段。”站在叶菲烈尼身边的切萨雷适时接上了教皇的话,“你可以试着对他下达一个命令,他会很愿意听从的。”   极致的悚然与厌恶令叶菲烈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个雄虫,木讷的记者甚至对他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即便他自己正在——   无法遏制的反胃令叶菲烈尼冷汗直冒,他看着那个记者在诸多虫族的围观下,坦然将自己脖颈上的狗链交给切萨雷。   在这些衣冠楚楚的虫族里,只有记者几乎不着寸缕,仅穿着遮住隐私部位的内裤。   这仅存的衣物并非替记者遮羞,而是考虑到在场其他人的观感。   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忘记自己是人,磨去他所有的尊严与羞耻心。   “你们……你们……”叶菲烈尼死死拽着教皇的衣角,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对方手臂上的血肉,嘶哑的詈骂因被掐住下巴而被迫吞咽入腹。   掐着叶菲烈尼下巴的教皇怜悯地摩挲着他雪白秀美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说:“乌拉诺斯不再需要你回去。”   不等怀中的雄虫有所反应,他平静地继续道:“他们向我借用你,几个晚上。”   除了斯堤吉安,乌拉诺斯族内还有包括康斯坦丁在内的三位适龄雌虫,他们认为和这些雌虫共同度过的几个晚上,足以让叶菲烈尼成功使其中任何一个雌虫育有子嗣。   在多年的拉锯战后,乌拉诺斯终于选择放弃叶菲烈尼,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留下雄虫子嗣。   教皇神圣英俊的面容向叶菲烈尼缓缓低去,直至埋入对方柔顺冰凉的雪白长发,他慢慢闭上眼睛,轻嗅着雄虫发丝间馥郁的香气。   是他亲手调制的香氛。   麝香、琥珀、晚香玉与高须鸢尾。   饱含情欲、慵懒与诱惑。   他舍得把这个雄虫送出去么?   毫不顾忌其余在场的虫族,英诺森轻柔抚摸着怀中叶菲烈尼的长发,在心中嗤笑自己莫名其妙的不舍。   一个美丽的雄虫而已。   随处可见,唾手可得。   面色惨白的叶菲烈尼主动揽上教皇的脖颈,他坐在教皇冕下的腿上,咬牙伏在教皇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抬头去看掌控着自己命运的雌虫:“……再给我一次机会。”   无论心中想要杀了这个雌虫的念头有多强烈,叶菲烈尼仍旧僵硬地对教皇牵动唇角,温顺仰视着对方。   叶菲烈尼·奥汀维奇·乌拉诺斯第无数次在心中发誓,他一定一定要亲手砍下这个雌虫的头颅,然后将其鞭/尸焚烧、曝于荒野。   哪怕是死,都别想好过。   叶菲烈尼温顺接下教皇发出的命令,用自己美丽阴郁的面容亲热地挨着教皇柔韧的胸肌,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教皇轻柔摩挲着救济枢机的瀑布般的雪白长发,当感受到对方柔软温热的面颊紧紧贴着自己的心脏时,他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突兀地紊乱了一下。   他思索了片刻,很快便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他舍不得这个小宠物,他想让这个总是不听话但却足够称心合意的小宠物,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是死,都别想离开。   这一刻,彼此折磨了十几年的主教与教皇,出人意料地充满了默契,他们同时联想到对方的死亡,同时想象着自己面对那个场景时的反应。   多年后,成功实现了自己幻想的那一方是叶菲烈尼,他快意而困惑地握着手里涂有哈提魔毒的匕首,满脸是血地看着教皇残缺不全的尸首,歪头问道:   “你手里的扳机,为什么不扣下呢?”   明明还来得及在毒发前扣下的。   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也没有人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叶菲烈尼微笑着取下腰间圣带,一下又一下癫狂地抽在教皇的尸体上,而在这血肉横飞之中,当他终于力竭地跌倒在教皇身边时,他捡起被自己丢在一边的匕首,捧着教皇那颗英俊的头颅,轻笑了一下。   冷酷残忍了一生的教皇冕下,最终还是对叶菲烈尼——这野心勃勃的救济枢机、锋芒毕露的反对者、他一手培养的致命毒蛇,心软了。    第92章   副官在最后一战前终究没能彻底痊愈, 除了肉/体伤势外,他精神海中的异样也让阿缇琉丝十分在意,面对切萨雷的攻击时, 夏盖所展现出的免疫究竟是偶然还是意味着巴德尔已经融合成功。   战损状态下的副官依旧击败了来自尼普顿的腓特烈少将, 他再次延续了厄喀德那擂主的地位。   而在确认完毕切萨雷并不会出席后续仪式后, 阿缇琉丝便和夏盖前往帝国医院,在精神力研究领域,不会有比伊桑团队更为权威的存在。   阿缇琉丝已经作好向伊桑坦白巴德尔工程的准备,巴德尔实验的后续研究离不开这位天才研究员。   在离开之前,他特地嘱咐佐伊, 可以稍微注意一下分组晋级的名单,安排斯库尔避开神教的铁面裁判官。   满口答应的佐伊推着阿缇琉丝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不要小看我啊, 这里有我就行。”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因为芬尼尔而拖住了阿缇琉丝前进的脚步。   此刻的佐伊仍旧背负着隐瞒好友的重担,他始终愧怍于那不曾告知阿缇琉丝的真相,却不知道好友早已原谅他,前后两世,始终如此。   在佐伊周密的安排下, 斯库尔本可以完美避开列昂。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看见属于列昂的机甲降临竞技场,佐伊顷刻间便反应过来,他派去暗中调换名单的芬尼尔探子,大概率已经尸骨无存了。   在这惊愕仓皇之下, 他死死拽紧兄长的衣袖,想到了那唯一一个挽救兄长的方法。   佐伊无比艰涩地、郑重认真地对斯库尔说:“哥,就在这里认输好不好?不要下去。”   不要下去送死, 你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亲密地呼唤过斯库尔,而被他绝望抓住的雌虫自始至终都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对手,面容沉寂、神情冷凝。   斯库尔一眼都没有看向佐伊。   他怕自己只要回头一次, 就会彻底动摇。   但是不可以。   连竞技场都没有下,在这里就认输的话,芬尼尔会成为斯堤克斯帝国最大的笑话,而维护家族的尊严对于斯库尔来说比任何虫族、任何事情都更为重要。   既重于自己的性命,也重于弟弟的恳求。   佐伊抓着兄长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指甲都隐隐翻折,他痛到几乎落泪,仰头含泪哀求着从小到大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哥哥:“不要……不要去好不好?我求……”   我可以去替芬尼尔认输,只要你能够活下去。   哀求的话语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斯库尔捂住,冰冷宽大的手掌盖住佐伊的下半张脸蛋,被堵住话语的雄虫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手掌上极其轻微的颤抖。   他在恍惚中明白了坚毅沉着的兄长不是不怕死,不是不怕失去自己,而是更怕芬尼尔沦为所有虫族口中的笑柄。   头狼家族将一以贯之其永不退后、冲锋陷阵的家族精神。   斯库尔命令家族中其他雌虫照看好佐伊,然后坚决地一点点掰开佐伊抓紧自己的手指,而在看到弟弟指缝中透出的零星血迹后,面容沉寂的雌虫愣怔了片刻。   他突然仰头,极其快速地擦了一下眼角。   在年轻一代中拥有极高威望的斯库尔临走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要求最为信服自己的堂弟照顾好佐伊,不要让别的虫族欺负佐伊。   他还把佐伊当幼崽看待,总觉得佐伊离了自己就会被别人欺负。   身为芬尼尔振兴的希望,他本该要求佐伊挑起家族的担子,但斯库尔无论如何都不愿将这重担交给弟弟,因为真的太累太苦了。   他这几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咬着牙关死撑下去的,咬到牙关都已麻木,可人生中的苦与痛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无休无止地向他涌来。   可如果他倒下了,这些被他拦住的痛苦就会落到佐伊身上。   被堂哥死死抱在怀里的佐伊,睚眦欲裂地看着兄长离去,一步都不曾回头。   回头再看看我吧。   所有哀求的话语都被堂哥捂住,连同痛不欲生的呜咽一起吞入肺腑,佐伊绝望地看着斯库尔不作停留的背影,发誓即便哥哥从竞技场活下来,自己也绝不会原谅他。   他所抱着的希望,微弱如无尽冬夜里一盏渺小到随时都会熄灭的暗灯,高坐祭台的每一秒都如同将心肺放在砂砾中无情摩擦,佐伊紧张凝滞到甚至忘记呼吸。   时刻关注着竞技场中情况的,除了芬尼尔还有尼普顿。   “按照竞技场的规则,任何第三方都不能出手。”卢卡斯观察着长官平淡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直到其中一方投降。”   谢默司无视了副官的提醒,他看着场中被步步紧逼的斯库尔,察觉到对方始终没有按下投降键的意图后,他轻叹了一声:“动手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   随着这句轻叹落下,谢默司高大优雅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极具严谨风格的衣物猝然落地,庞大狰狞的君王蛛凭空出现在周围虫族惊惧的目光中。   长官都率先动手了,下属自然没有站在原地干看着的道理,紧随谢默司身后的是十数个猝然进入虫态的雌虫,嘶鸣着向下方竞技场攀爬而去。   “尼普顿动手了。”罗萨蒂亚元帅神色冷凝地看着逐渐混乱的场面,而他略显焦虑的神情最终在兰因平静的目光中沉滞下来。   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时候,两大家族齐齐下场无异于和神教公开宣战。   他们还没有足以和神明匹敌的力量。   只能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隐忍下神教的一切作为。   “去替铁面排除一下这些干扰吧。”教皇冷漠地看着已经爬向竞技场的大蜘蛛们,对身边的天使长和骑士长命令道。   这是谢默司首次当众不遗余力地出手,足以撼动天地的庞大蜘蛛悍然撞向列昂的机甲,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救下斯库尔,结束这场比赛。   八条步足提升到极致的速度让列昂无可躲避,两个庞然大物轰然相撞后各自后退,以血肉之躯匹敌钢铁却丝毫不落下风,尼普顿族长展现了极其恐怖的实力。   随着加百列与雅利洛的加入,竞技场中的生死决斗早已演变成大混战,双方的核心焦点都在于斯库尔的性命。   有人疯狂地想杀他,自然有人疯狂地想保他。   然而尼普顿这些雌虫都不是加百列与雅利洛的对手,看上去混斗的局面实质上是谢默司独自对战三人,不论斯库尔还是卢卡斯,都不过是神教的一合之将。   雌虫间实力的差距是十分明显的,尤其是进入虫态后,对比悬殊的体型、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的力量与速度,卢卡斯这些亲信无力插足自家族长的战局,仅能掩护着斯库尔往场外撤退罢了。   没有任何留手,加百列和雅利洛拼命撕咬着谢默司的躯体,狰狞的螯钳屡次差点命中其胸腹,仍处于换甲期的君王蛛不耐烦地挥舞着步足,将这两只雌虫狠狠甩开的下一刻就又被缠上。   来自列昂的攻势愈发凌厉,斯库尔最终还是挣扎着按下投降键。   已经拼到连尼普顿都下场的地步,再拖下去也只会让更多的虫族被卷入其中。   随着比赛结束的钟声訇然响起,祭台上早已将心脏都揪起来的佐伊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应该……没事了吧。   但他仍旧放心不下,持续注视着竞技场中混乱的局面。   下一刻,佐伊还没来得及收起轻松之色的面容猝然呆住。   从驾驶舱中爬出的雌虫顷刻间化为庞大的巨王虎甲虫,短时间内仍处于运行状态的机甲以无可匹敌的架势撞向谢默司,与大天使如出一辙的核心武器从这座机甲的双翼喷发而出,尽数轰炸在斯库尔等人的身上。   卢卡斯与莱夫等雌虫在极致高温的灼烧下发出痛苦的嘶鸣,携带着璀璨光辉的圣剑已经劈开斯库尔的驾驶舱,彻底击败加百列与雅利洛的谢默司顶着机甲的全力撞击,狰狞锋利的蛛刃已经裹住巨王虎甲虫的螯钳。   但还是晚了一步。   斯库尔没有来得及进入虫态,雌虫最后的防御尚未展开,列昂的头角便已经贯穿他的头颅。   以雌虫的身体素质,即便挖出心脏,短时间内也是死不了的,但是斯库尔的大脑已经在这次攻击中彻底粉碎。   厄喀德那与芬尼尔,列昂至少要为哈提击杀其中一个。   他最想杀死的无疑是夏盖,那个日夜守护在阿缇琉丝身边的雌虫。   可他最后选择的是斯库尔,曾经彻底贯穿利维坦驾驶舱的宽剑,在表面无比决绝的姿态之下,终究还是偏移了几分。   在感受到阿缇琉丝精神力中蕴含的浓烈怒意后,在剧烈到极致的灼心痛苦中,列昂手中的宽剑终究还是避开了夏盖的头颅。   不是因为阿摩在意这个雌虫,而是因为勇士的屠神之路上,需要一把能为他所用的利刃。   列昂已经注定无法成为那柄利刃,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这微末距离的偏移而已,至于这个雌虫能否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数。   夏盖活了下来,那么与之对应的斯库尔就必须去死。   来自教皇英诺森的审判之剑是十分公正的。   作为帝国史上权力最为庞大的教皇,英诺森六世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原则,他以残酷、公正和悲悯统治着这个国家的一切,朱庇特赐予他的审判之剑会斩向每一个对教廷不敬的虫族。   天使长加百列、枢机骑士长雅利洛、铁面裁判官,乃至他们身后的雄鹿恩基、双头鹰家族,甚至是金狮哈提——构成庞大教廷的每一个虫族,都只是他意志化身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教皇平静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世俗选帝侯。   这次,是他赢了。    第93章   随着斯库尔的死亡, 这场竞技也彻底宣告结束,一手主宰了这个结局的教皇若无其事地提议仪式继续,目睹了全程的玛尔斯大帝在沉默片刻后, 颔首同意。   他看向芬尼尔的席位, 失去了主心骨的芬尼尔虫族们悲痛地为斯库尔殓尸, 此刻那唯一的雄虫反倒镇静了下来。   佐伊沉默着捡起兄长破碎的颅骨,尚且温热的组织混杂着鲜血被他轻柔地捧在手里,他看着斯库尔残缺不全的尸首,面无表情地泪流不止。   他曾接受过全帝国最为残酷的抗压训练,在这极致痛苦的情感中, 饱受折磨的灵魂反倒与躯壳分离,一点都没有耽误他手上干脆利落的动作。   他还保持着理智。   还剩最后一片颅骨, 他马上就可以带斯库尔回家了。   手指被骨骼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佐伊的鲜血蜿蜒着流下,逐渐和斯库尔的汇聚到一起,鲜血深刻交融正如他们融于骨血、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   神教派出参与下一场竞技赛的,依旧是铁面裁判官。   他的对手是来自尼普顿的腓特烈少将, 第一军团声名显赫的年轻将军,也是帝国目前唯一一个拥有公爵头衔的贵族。   公爵头衔早已不对外封授,腓特烈凭借高贵的血统、卓越的功绩继承了其雌父家族的公爵头衔,成为唯一一个大公之下、伯爵之上的特殊大贵族。   与谢默司优雅温和的气质不同, 腓特烈俨然是年轻版的玛尔斯大帝,冷漠残酷至接近无情,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 锐利如无法直视的刺目日光。   腓特烈同样目睹了斯库尔死亡的全程,除了对这个英勇雌虫的敬佩外,他没有产生过多的情绪,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目睹死亡与离别。   在他们所生活的这个残酷世界中,失去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情。   自认为早已铁石心肠的腓特烈,却在日后拥有了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的雄虫。   与谢默司进行的上一场战斗,让铁面裁判官在面对腓特烈时不再是必赢的一方,即便有天使长和骑士长的助力,他在面对谢默司时依旧并不轻松。   曾与对方做了十几年好友,列昂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谢默司的真正实力。   教皇冷漠地目送铁面裁判官的背影,坐在他身边的叶菲烈尼始终保持着沉默,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   他比任何虫族都更为了解英诺森六世,这个雌虫作出的决定绝不会因某个虫族而改变。   可是,叫他如何甘心眼睁睁看着佐伊失去兄长。   那是佐伊的亲哥哥啊。   高傲不驯的救济枢机再次对教皇低头。   而当他饶恕斯库尔的请求被拒绝后,救济枢机出人意料地拽住骑士长的披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面纱,用那双的血瞳死死盯着雅利洛。   这是他第二次恳求枢机骑士长,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然而正如当初无情关上祷告室的门一样,枢机骑士长再次无情地掰开他的手指,没有丝毫停留地前往斩杀斯库尔。   在叶菲烈尼甚至想对那两个雌虫发动精神力攻击时,全程都不置一词的教皇终于严厉警告他,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上次违背命令的事情还未清算,现在最好安分点。   叶菲烈尼沉默着停下了一切动作。   而让救济枢机将功赎过的机会也很快来临,他被要求攻击腓特烈少将的精神海,直至对方彻底精神海崩溃。   与此同时,阿缇琉丝正位于帝国医院,他站在这座大厦的最顶层,平静地将自己所知悉的一切告诉了伊桑。   安提戈涅的黄昏美丽得如同一个人记忆中最美好的鎏金岁月,而就在这样美丽的夕阳下,阿缇琉丝从容平静地叙说着曾贯穿他一生的、让他痛苦不已的实验。   他隐去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实,将有关于第四具神蜕的一切告知伊桑,在发小惊骇的目光中,阿缇琉丝勾起一个轻松的笑容:   “我需要你的帮助,伊桑。”   和他的设想完全相同,伊桑如前世那般,再次毫不犹豫地对他伸出手。   在对阿缇琉丝的精神海进行了全面检查后,伊桑终于确定他的精神海里存在着未知的物质,这也许就是对方口中的神蜕。   但是让伊桑的导师都呕心沥血了数十年的实验,对于伊桑来说并非短时间内就可以研究清楚的,他郑重地告诉阿缇琉丝,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   如同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天赋一般,伊桑在研究领域的天赋同样恐怖无比,强大到极致的脑力与智慧,足以抹平经验、年龄乃至时间的落后。   无需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步便可走完其他人几十年的心血。   这样的天才,神教也曾经拥有过,却被切萨雷伯爵亲手毒死。   或许这样的智慧,才是真正的有如神迹。   神明将能够开启伟力的钥匙交给虫族,真正运用这把钥匙则需要虫族自己去探索。   亘古不变的夕阳缱绻温柔到极致,在这样昏黄柔软的光线下,阿缇琉丝那张冷淡姝丽的雪白面容都显出几分暖意,他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天空,为心中突兀升起的忧思而感到莫名。   知晓了一切的伊桑,第一个问题便是关切地询问阿缇琉丝是不是自愿的,他迫切地确认挚友在这个实验中是否扮演着自愿的角色。   阿缇琉丝也轻笑着回复:嗯,完全自愿。   从始至终,心甘情愿。   其实他此刻所处的楼层,正是前世他曾殒命的地方。   但阿缇琉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现在思考的是何时向兰因大公坦白,即便是面对自己的雄父,他也希望握有筹码占据主动地位。   在从帝国医院走出后,心中有所忧虑的美丽雄虫始终沉默着,即便夏盖已经为厄喀德那取得祭神仪式的胜利,他依旧无法轻松地认为万事大吉。   阿缇琉丝低头看向不断震动的终端,发现在与伊桑谈话的那段时间中,自己已经积攒了无数条未读讯息,还未来得及查看这些讯息,他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香吸引了心神。   “我会替主人做到一切。”察觉到长官的沉默,走在一边的副官突然俯首而来,拂去一绺垂落至他眉眼的乌发,“所以尽量开心点吧。”   随着副官倾身而来的动作,对方身上清淡的花香也变得明显起来,长久浸淫在雪蔷薇里的军服,即便已经洗涤过,依旧有着清浅的香气。   像电影中流畅的片段被骤然按下暂停键,这盛大黄昏中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带丝毫狎昵,副官只是虔诚地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开心一点。   他坚硬苍白的手指轻轻落在阿缇琉丝的脸颊上,低声说:“这里应该多点笑容。”   阿缇琉丝的思绪短暂地停滞了一瞬,他察觉到这寻常语句中的担忧,因此没有为副官的冒犯而感到不悦。   他拂去夏盖的手指,从鼻子里轻微地哼了一声,转身朝飞行器走去,语气里多了几分鲜活:“牢记你的诺言,副官。”   替他做到一切。   等到坐上飞行器,他终于想起还未查看的讯息,似乎与今天的两场竞技有关。   “调转方向。”   前排的副官下意识听从指令后,回身看向坐在后排的长官。   于是他看到阿缇琉丝冷若冰霜的脸,寂厉、冷凝、艳如雪光。   眉宇间压抑的怒意让这个雄虫不再冷淡,他冷厉面容上的怒火与痛意如熔岩负雪,暴烈到副官立刻便知晓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立刻去尼普顿庄园。”   此刻的尼普顿庄园汇集了来自三大家族的虫族,在腓特烈受到精神力攻击后,竞技场的局面一时陷入混乱,最终是玛尔斯大帝和谢默司安抚了惊慌的贵族们,草草结束仪式,将芬尼尔的虫族们也带回了庄园。   心力交瘁的佐伊如同木偶般,被芬尼尔的雌虫带着走,斯库尔的遗体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他没有执拗地留在原地,而是一同来到了尼普顿。   经受了诸多打击的芬尼尔,迫切地需要主心骨,而发生在这个庄园里的谈话,主要目的就是替这个家族处理问题。   当阿缇琉丝赶到尼普顿庄园后,他看到的是彻底昏睡的腓特烈少将、神色疲倦无奈的雄父、表情沉寂压抑的玛尔斯大帝与难得严肃的谢默司。   不等众人开口,来自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已经涌向腓特烈,柔和的精神力瞬间便压制住对方崩溃的精神海,他仔细评估了一下腓特烈的情况后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   阿缇琉丝的出现让不少虫族面露轻松,这个强大的雄虫既然说没事,就是有把握救下腓特烈少将。   神情严肃的谢默司倒并非多在意弟弟的死活,他只是为了稳定局面而已,现在这个节骨眼,任何己方势力的损失,都会动摇军心。   他也是这些虫族中唯一一个不把阿缇琉丝视作救赎的。   他只是因为看到心爱的阿摩,所以自然无比地露出笑容。   所有虫族眼里的救世主,只是他一个人的小雄虫而已。   阿缇琉丝此刻无暇关注谢默司,他沉声问着自己的好友在哪里。   失去了兄长的佐伊,是他现在唯一关注的对象。   在静默的氛围中,围在阿缇琉丝身边的虫族让开了一条通道,而在这通道的尽头便站着刚刚处理完兄长后事的佐伊。   他憔悴苍白地站在人群之后,抱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盒子,越过重重身影对阿缇琉丝轻声说:“你来啦。”   他以为自己是不会在阿摩面前流泪的,毕竟他比阿摩大四岁呢。   然而当阿缇琉丝将他死死抱在怀里时,他恍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兄长死后,他收到的第一个拥抱。   雌父和雄父早就死了,塞涅也不在首都星,他好像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   无法遏制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佐伊在挚友的怀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呜咽着抓住阿缇琉丝的肩头:“我……我没有哥哥了!阿摩,我没有哥哥了……”   阿缇琉丝颤抖着按住佐伊的脊背,佐伊心里的痛苦也在一点一点流向他。   而当他温柔抱着佐伊时,来自玛尔斯大帝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对腓特烈发动精神力攻击的,是神教的救济枢机。”   叶菲烈尼。    第94章   爱是性, 是婚姻,是一堆孩子,是从生到死都无法消弭的血缘。   这是所有乌拉诺斯的虫族, 从出生之初便接受着的教育, 他们被教导着去爱恋自己的血亲, 然后诞下拥有家族纯净血脉的后代。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叶菲烈尼无疑是少见的异端,被如此扭曲的“爱意”包围着长大的雄虫,并不知道真爱到底是什么,却坚定地认为爱绝不是长辈所告诉自己的那样。   性、婚姻、孩子, 这些绝不是爱的充要条件。   爱会带来这些事物,但它本身却不会从这些事物中诞生。   他无法想象自己真正爱上一个雌虫,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因为他已经贫瘠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予。   叶菲烈尼同样不认为有雌虫会真正地爱自己,他们也许会爱他的皮囊、血统,甚至是精巢,却不会爱上一个灵魂扭曲阴郁的雄虫。   当然, 他也并不需要这种东西,除了阿缇琉丝和佐伊,他不需要任何虫族的爱。   他始终认为斯堤吉安怀有将他带回乌拉诺斯的目的,他很清楚以族中现在的局面, 如果能将自己带回去,斯堤吉安就可以得到长老团的支持,成功掌握螽斯骑兵团, 继而成为族长,接手乌拉诺斯在行政厅的滔天势力。   但鉴于他同样利用着自己的弟弟,所以他对弟弟的小心思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乌拉诺斯全族上下, 大概只有康斯坦丁是正常人。   被叶菲烈尼盖戳认证为正常人的康斯坦丁,此刻正与斯堤吉安一起站在教皇面前。   他携带着通行证,前来探望自己的侄子。   作为叶菲烈尼的亲叔叔,康斯坦丁此行却不仅是为了看望前者,也是为了代表乌拉诺斯和神教进行谈判。   长老团已经无法再忍受雄虫流落在外,他们给神教开出了更为优渥的筹码。   帝国疆域内共有349颗成建制星球,虽然发展速度不尽相同,但这些星球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开发,具备和首都星处于同一级别文明的科技水平,而行政厅的议员主要便来自这三百多颗星球。   一共478个席位,根据《帝国宪法》第1条第2款规定,按照虫口规模与种属结构进行划分,这是明面上的规则。   但实际上,通过献金、联姻、协议、赞助等多种手段,乌拉诺斯一族便可控制超过一百个席位,而他们向神教提出的筹码,便是足以影响法案通过的席位数。   得到教皇首肯后,这两个雌虫终于得以与救济枢机见面。   在进入黄金走廊前,康斯坦丁示意斯堤吉安先行一步,他含着唇间刚刚燃起的香烟,对后者勾起一个散漫的笑容:“体谅一下中年雌虫。”   他虽然自称中年雌虫,但其实只比叶菲烈尼大了十几岁而已,仍旧处于虫族生命中的青年期。   在叶菲烈尼和斯堤吉安小时候,他没少当着俩兄弟的面摆长辈架子,毕竟他俩的雄父死得早,而在他们的雄父死后,雌父也再没有回到过首都星,常年在外征战。   简单来说,他是既当雄父又当雌父,虽然性格过于随心所欲了些,但他确实在叶菲烈尼的人生中扮演了引导者的角色。   爱是什么呢。   康斯坦丁看着斯堤吉安匆忙奔向叶菲烈尼的背影,笑容不变、神情散漫。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爱是给予他想要的自由。   他不禁想起多年前惊恐持刀对着自己的少年叶菲烈尼,为了反抗家族甚至将自己的一头长发剪得乱七八糟,像只羽毛凌乱的惊惶鸟雀。   仿佛只要自己靠近一步,这只鸟雀就会呕血鸣泣而死。   在昏暗奢靡的冰冷房间中,穿着雪白睡袍的少年颤抖不已地握着切水果的小刀,企图用这精美无用的小玩具保护自己。   凌乱古怪的发型都无法遮掩他的姿容,血红的瞳孔如粼粼宝石,折射着暗夜中唯一一抹光线,康斯坦丁却无法欣赏他的美丽。   年长的雌虫痛苦于自己给他带来的恐惧,在这扭曲的家族中,亲情、爱情、恨意、癫狂,每一种浓烈到如同鸩毒的情绪,都是滋养这朵阴暗潮湿之花的养料。   愈痛苦,愈美丽。   而为了这只美丽的鸟雀能够活下去,他选择不越雷池半步,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对方心中长辈该有的模样。   在叶菲烈尼心里,自己和他是这偌大家族的背叛者同盟,是唯一能够理解他对“血缘之爱”有多么痛恨的雌虫,面对这样的叶菲烈尼,他只能是一个好叔叔。   但实际上康斯坦丁既背叛了家族,也背叛了叶菲烈尼。   他所能做的,只是为这只鸟雀打开鸟笼,放他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外面的世界意味着更深重的艰难险阻。   在叶菲烈尼和斯堤吉安小时候,他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即便叶尼比斯堤吉安大了五岁,他也总是偏向前者,虽然实际上斯堤吉安对兄长百依百顺。   康斯坦丁是叶菲烈尼眼中的好叔叔,他扮演了这个角色十几年,并且决定永远扮演下去。   垂眸按灭指间猩红的烟头,如同无数次按灭心中的情感般,康斯坦丁追上斯堤吉安的步伐,去见已经和自己分别了十年的叶菲烈尼。   以虫族如今的科技手段,可以靶向投放生物碱直接刺激大脑特定区域,这种玩法比单纯的抽烟更为刺激,但坏处是容易把脑子玩坏,所以传统虫族们还是偏向直接抽烟。   毕竟以虫族的身体素质,烟草给呼吸系统带来的损害几乎不值一提。   当康斯坦丁出现在叶菲烈尼的房间里时,后者很明显地皱了皱鼻子:“你还没戒掉?”   他举手以示歉意,自觉地站远了点:“上了年纪嘛,戒烟哪是那么容易的。”   “没有几个虫族会喜欢这种味道,叔叔不想孤独终老的话,最好还是逼自己一把。”叶菲烈尼轻飘飘地建议道,“香烟是破坏大脑的小偷哦。”   康斯坦丁闻言忍不住做了个敲他脑壳的动作:“性格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斯堤吉安目睹着两人自然融洽的交谈,冷漠无比地说:“半个小时的看望时间,你准备自己独占了么?”   “抱歉啊。”康斯坦丁笑眯眯地道歉,但却看不出任何诚意,“忘记你和我一起来了。”   “不要说这种没人相信的话。”叶菲烈尼嗤笑道,“你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欺负小孩。”   “小孩?”站在他对面的高大雌虫夸张地重复了一遍,十分疑惑地指着戴着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你是说这个被称为冥河之子、曾灭了边陲星整个军团的雌虫还是小孩?”   他指的是三年前斯堤吉安血洗某颗小行星的事件,也正是那次血洗为他赢得了“冥河之子”的称号,因为死在他手里的虫族足以漂浮成一条通往冥界的冥河。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斯堤吉安当初确实驾驶着自己专属机甲,将发生叛变、走私矿物的边境军尽数清算,那年他不过十八岁而已。   当着亲叔叔的面,斯堤吉安依恋地抱住叶菲烈尼,他从后圈住这个雄虫,完全可以将叶菲烈尼完全抱在怀里:“哥哥说的都是对的。”   出乎他的意料,叶菲烈尼并没有挣脱他小心翼翼的怀抱,而是阴郁地回复:“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这句话。”   斯库尔的死亡促使叶菲烈尼下定决心,他不愿再无力地高坐看台。   没有被哥哥拒绝对于斯堤吉安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狂喜地收紧了怀抱,眷恋地蹭了蹭哥哥微凉的发丝:“我会永远记住的,直到死都不会忘记。”   叶菲烈尼为他轻易说出的“死亡”而感到无语,伸手推开身后炽热的雌虫:“真到快死的时候,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吧,对不对的都不重要了。”   康斯坦丁冷眼看着兄弟俩的互动,慢慢笑着开口道:“年轻人不要总把死挂在嘴边,你们才活了多久?”   斯堤吉安完全没搭理他,对兄长说道:“长老团用议员席位为交换,想要把哥哥带回去。”   他并没有顾忌康斯坦丁,在他看来如果康斯坦丁敢把这里的对话带回乌拉诺斯,那么他就直接杀了对方,他有这个把握。   叶菲烈尼闻言倒没有多少反应,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天的到来,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对教皇还有价值,教皇就不会轻易把他送回乌拉诺斯。   被无视的康斯坦丁并没有生气,他早已习惯斯堤吉安的性格,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叶菲烈尼:   “家族之所以在这个时点提出议员席位交换,是因为代表神圣教廷的议员提出了雄虫军役草案,鼓励更多的雄虫投身军队,用精神力为帝国做出贡献。”   他口中的雄虫军役草案并不要求雄虫作战于前线,而是鼓励雄虫成为军医,以现役、文职等不同方式进入军队,在紧急情况下承担安抚雌虫精神海的任务。   帝国军队中雌虫的数量之所以远盛雄虫,除了身体素质外,也有长久以来的制度倾向。   为了保护雄虫,也为了将雄虫限制在军队之外,雄虫士兵的选拔与晋升都比雌虫更加复杂。   这也是当初路易斯没能远离潘多拉星的原因之一,雄虫军官的调任程序异常繁琐,必须考虑他的伴侣、家庭、原部队对雄虫的需求,甚至是家族中雄虫的数量。   规则并非不可打破,但对于普通雄虫来说,想要通过参军跨越阶层,无异于痴人说梦,参军不如捐种已经成为社会共识。   而神教提出的这一草案,从各方面提高了雄虫军医的福利待遇,丰厚的薪资水平、优渥的退休待遇,甚至是充足的晋升空间。   叶菲烈尼若有所思地听着康斯坦丁的介绍,他低头看着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掌,当触碰到左手残缺的尾指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原来如此。”   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这些投身军队的雄虫恐怕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第95章   “雄虫军役草案?”   已经动身前往帝国北部星系的阿缇琉丝重复了一遍光屏上的文件名, 他凝神看着家族办公室发来的文件。   负责处理厄喀德那家族事务的超大型办公室,会定期在家族群聊内发布一系列风向消息,阿缇琉丝的个人智囊团便是这个家族办公室的下属部分。   在智囊团中担任分析师一职的马蒂厄来自亚努比斯家族, 他是这个家族中首个追随阿缇琉丝的虫族, 作为一名目光毒辣的分析师, 这个雄虫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他始终认为,阿缇琉丝便是那个让自己的家族从此乘风而起的机会,所以马蒂厄一向对大老板尽职尽责、鞍前马后,严厉批判其他虫摸鱼的行为,堪称背叛阶级第一虫。   而随着新成员迦勒的加入, 马蒂厄更是亲自上手带起徒弟。   迦勒便是阿缇琉丝当初写信推荐至宪兵团的雄虫,他的家族阿南刻以此为条件, 将灵巫扣留在帝国最高军事监狱,典狱长做到了自己的诺言,连玛尔斯大帝的赫德卫兵都没能成功带走灵巫。   马蒂厄在智囊团小群中@了入群没多久的迦勒:请尽快修改群昵称。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我还在首都星吗”已修改群名为“迦勒”   “分析师马蒂厄”已修改群名为“首都星办公室第9团队(法律法规方向)”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我还在首都星吗”已修改群名为“天天发些看不懂的文件(没有老板版)”   “分析师马蒂厄”已修改群名为“首都星办公室第9团队(法律法规方向)”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我还在首都星吗”已被踢出群聊   阿缇琉丝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小群里的闹剧。   您已将迦勒·阿南刻邀请至群聊中。   马蒂厄:答应我,别再乱改群名了好吗好的[微笑]   迦勒:哈哈哈哈你看这事闹得,刚刚我弟抢我终端呢[心虚]   马蒂厄:[白眼][白眼][白眼]   马蒂厄:[大笑]上尉, 这条草案今天刚刚被神教议员提出,还没经过盖亚宫的审批和行政议会的通过,但结合乌拉诺斯和神教最近的举动,草案被提交至立法委员会审议修改的可能性很大   而只有具备实施可能性的法案, 才会被提交至立法委员会。   熟知帝国法律的阿缇琉丝对此心知肚明。   迦勒:[举手]补充一条消息:宪兵团已经先行试点,参谋部最近多了好几个陌生雄虫,但他们没挂军职, 也没入军籍,勉强算文职。   文职是不算在现役军人中的,即便享有编制, 也不具备军职。   这个草案的最终目的已经很清晰了——将听命于神教,或者说被神教“感染”的雄虫,大规模安插进军队,然后在合适的时机给帝国当头一棒。   在陪同佐伊将斯库尔安葬后,阿缇琉丝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北部星系,他需要尽快将海姆冥界收入囊中,这颗富含稀有矿物的星球,将在未来把厄喀德那家族推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佐伊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主动将阿缇琉丝送上星舰,比起留在自己身边,他更希望阿缇琉丝能掌握足以令神教震颤的力量。   马蒂厄:虽然不清楚教廷为什么推出这条草案,但总感觉后背凉凉的,要不要……[滴血菜刀]   在推崇神教的帝国中,马蒂厄是极少数并不信仰教廷的虫族,身为一名高等级雄虫,他对教廷所谓的等级神赐之说嗤之以鼻。   他信仰基因、头脑甚至是能力,却拒绝承认这一切都是神明赐予的。   阿缇琉丝(大老板):盖亚宫不会审批通过的,先静观其变。   马蒂厄他们并不知道神教所掌握的神蜕,但盖亚宫对此清清楚楚,只要玛尔斯大帝还有理智,就不可能审批这条草案。   担任法律咨询的罗曼弱弱发言:根据帝国宪法附件之四第3条第6款,凡事涉及帝国全民上下,在盖亚宫与行政厅议会意见相左时,可以全民公投表决。   行政厅作为行政机构,下设内阁与行政议会两大机关,前者全权代表盖亚宫,后者则代表诸多不同势力,绝大部分情况下,哪怕是行政议会也无权质疑内阁。   但凡事总有例外,尤其当议会的主要议员长与大帝来自不同的家族时。   马蒂厄:帝国历史上就没举行过全民公投吧?   罗曼:[挠头]话是这样……但根据立法委员会的官方评注,全民公投也属于基本权利,是“不证自明”的天赋虫权。   阿缇琉丝(大老板):罗曼说得有道理,请各位动员起来,做好最坏准备。   他突然想起今天似乎并非工作日,正准备撤回消息,便看到群聊里的虫族们已经开始回复收到。   很好,很有精神。   阿缇琉丝决定可以涨薪一波,即便这些虫族的薪资早已来到一个恐怖的数额。   短短几分钟过去,智囊团讨论了初步想法——   鉴于立法委员会是内阁下属部门,首先尝试在立法委员会拦截草案。   而如果不幸发展至盖亚宫与行政厅议会僵持的局面,则上诉至帝国最高法院,弹劾草案违宪。   马蒂厄坚决反对全民公投,不明事理的群众们只会认为雄虫投身军队是一件好事。   大部分普通雌虫早已对雄虫不服军役颇有怨言,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雄虫认为军队将自己拒之门外。   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帝国体制的陈痼,粗暴地将雄虫保护理解为远离危险,却也同时将雄虫推离了权力。   即便近年来雄雌对立已经大大改善,但马蒂厄完全可以想象这个草案一旦问世,会带来多少血雨腥风,来自帝国各个角落的虫族们将吵得不可开交。   说不定会让星网再次陷入瘫痪。   马蒂厄不由回忆起当初那场让星网都为之瘫痪的旷世骂战。   此刻同样坐在第一军团办公室的罗曼,明显是想起了同一个事件,默默和他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寒战。   那起事件说起来和神教也有一定关系。   众所周知,任何投身神教的虫族都必须保持禁欲,然而多年前枢机骑士团里的某位骑士,便私下触犯了这条戒律,他与某个雄虫产生了婚外情。   那个雄虫当时已经有了雌君,并且雌侍名额也已经满员,这就是虫族们用“婚外情”来形容那段婚姻的原因,枢机骑士与那个雄虫的恋爱并不符合法律。   作为婚外情对象的枢机骑士,很可能会横插一脚,影响雄虫合法伴侣可以得到的精神力安抚。   婚姻法除了规定雌侍数量,还严厉规定了已婚雄虫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灌溉义务的法律责任。   举一个十分简单的例子,如果经过专业的精神力鉴定,某位雄虫最多可以缔结五名婚姻对象,那么突然多出一个虫,难免分散雄虫的精力。   起初,普通虫们只是因为吃到了神教的大瓜而兴奋不已,连阿缇琉丝当时都难得好奇地派虫打探了一下内情,#我只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词条在星网上挂了几天都没能撤下去。   以神教注重面子的脾性而言,这很罕见。   后来事态的讨论风向果然开始转变,多个星系的头部网红开始探析这起事件,他们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结论——   雄虫的雌侍数量不该有所限制,这是对婚姻自由的干预。   几个浏览上亿的视频瞬间风靡星网,如同烈火烹油般,整个帝国的虫族们都炸开了锅,雄雌双方分别占据高地开启了激烈辩驳。   雌虫纷纷怒斥雄虫的贪得无厌,他们认为雌君加上雌侍的供养,已经足以让雄虫享受远超平均水平的生活质量,再多几个雌侍,得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一次精神力安抚?   雄虫则翻着白眼表示你们可省省吧,再多几个雌侍不得把雄虫榨干,你们去医院做次精神海疗养还得不少钱,怎么结了婚就想白嫖了?   对此无话可说的雌虫们转而拿起法律武器,翻着《帝国雄虫保护法》振振有词道,第一条即列明若无特殊情况,除了国家安全与领土完整外,雄虫的生命高于一切,怎么没见帝国这么保护雌虫?这不就是要求雌虫对雄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当时还在上大学的马蒂厄已经形成了现在毒舌的性格,他在星网四处征战,对这些雌虫宣告:如果在拥有雌虫正常身体素质的情况下,还能被雄虫又打又骂,那么干脆重开得了。   攻读法学与哲学双学位的罗曼,则言简意赅地打下一行字:这种得拿机枪扫。   这何尝不是一种法学生与虫本主义者的堕落。   马蒂厄补充道:在大直雌主义和雌虫弱势论之间,按需反复横跳的臭虫们必须站第一排。   当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虫还在意神教骑士的丑闻,所有虫族都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声嘶力竭地摇旗呐喊,完全没有发现其实双方表达的是同一个诉求——   即雄虫雌侍的数量必须有所限制。   这是一个十分离奇的事实,明明雄虫与雌虫的核心诉求都指向同样的方向,却莫名其妙将星网都撕得瘫痪,而这场骂战最终导致了一个更加离奇的结局——   星网分域。   简单来说,来自不同星系与地区的虫族们,将被星网强制分流,在不同的信号端浏览相同的星网内容,如果想要跨域对话,则必须在防火墙上搭建梯子。   妙啊,彻底解决了不同性别、不同种属、不同阶层的虫族能够轻松对话沟通的问题。   马蒂厄至今都想问问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在各个星系已经彻底融合多年的情况下,再次按地域分流,还嫌这个充斥了矛盾的国家不够乱么。   被称为帝国喉舌的文宣部则始终保持沉默,任由无数虫族撕了又撕,直到星网彻底瘫痪,这场骂战才宣告终结。   连接了全帝国几乎所有大型星球的星网平台,其背后运营方是九大选帝侯之一的勒托家族,勒托把持的各大网络运营公司足以令星网同时登录数亿用户,理论上根本不存在瘫痪的可能性。   星网瘫痪的真相是玛尔斯大帝将这些运营公司叫去盖亚宫谈话,告诉他们见好就收,就算替别虫办事,也别把自己的后路断了。   关于雄虫雌侍数量的争论不仅引发了网络瘫痪,同时在社会上引发了多起恶性事件,多名雄虫被雌虫袭击,雄虫们为了报复也集体发出了拒绝充当精神力电池的号召。   就在盖亚宫已经忍无可忍的关头,勒托家族一举推出星网分域措施,彻底点燃了这位大帝的怒火。   已经投诚神教的勒托,在前者的指示下一次又一次试探着盖亚宫的底线,所谓取消雌侍数量限制,本质上就是在全帝国范围内掀起一场实验,去研究雄虫的精神力到底能被开发到哪一步。   事态最糟糕的时候,玛尔斯大帝的口谕甚至无法通过文宣部对外传播,舆论阵地自始至终被神教牢牢把持。   无法通过语言解决的问题干脆直接用暴力解决,在玛尔斯大帝的指示下,尼普顿一夜血洗勒托家族,只留下艾倪一名直系雄虫,明面上是为勒托留种,暗地里也是留着这个雄虫平衡各方面势力。   看出尼普顿是动真格了,已经达到目的的神教也懒得再为勒托出手,仅仅是象征性地帮扶了一把。   勒托的继任者没敢忤逆神教,星网分域的措施一直被保留至今,普通虫们也习惯了搭梯上网,时不时看看其他星系的虫们最近又在哪发财了。   帝国雄虫的数量分布并不均衡,比如自由度最高的首都星,雄虫数量便远远多于其他星系,而闭塞落后的边陲星系,雄虫数量不仅天然的稀少,他们在成年后也会倾向于前往其他星系。   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对雄虫越不好的星系越没有雄虫愿意留下,越没有雄虫留下则当地雄虫生态越差。   毕竟权利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靠别人来争取。    第96章   当年勒托事件发生的时候, 阿缇琉丝还只有十五六岁,他忙于繁重的学业与各类训练,对星网瘫痪事件反倒是后来才详细了解。   当马蒂厄在群聊里再次提起这件事, 阿缇琉丝才想起来, 他颇有些好奇地询问此刻同样位于星舰里的雌虫们, 在当初的星网瘫痪事件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实在无法想象谢默司或者夏盖在星网骂虫的场景。   前者虽然擅长言辞,但对陌生虫是一个字都懒得说,秉持着能微笑示意就不开口的精神,反倒被第九军团的虫族们认定为礼贤下士的好上级。   后者更不用说了,日常寡言少语, 也就对阿缇琉丝能多说几句话,对其他虫的态度是:虽然不善言辞, 但颇懂一些拳脚。   这两个雌虫有一点共通之处:漠然。   对除了阿缇琉丝和自己之外的虫族,完全没有彼此是同性或者彼此是同族的觉悟,无论雌虫还是雄虫,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谢默司在听到阿缇琉丝的询问后,沉吟后支着下巴道:“那个时候么……我似乎没有关注星网?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网络有意思的东西, 既然已经花费时间娱乐了,当然要做最有意思的事情。”   听上去十分正经的回答,阿缇琉丝却有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对他口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报以怀疑。   对于年轻的雄虫而言, 正经的娱乐活动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项,贵族们追求的极致快乐基本都称得上礼崩乐坏,说出来都会被帝国法庭审判的那种。   谢默司察觉到他的目光,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让敌人俯首称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俨然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   阿缇琉丝嘁了一声,懒得陪他装, 转头去问夏盖同样的问题。   冷漠的副官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如实相告:每一个入了军籍的战斗职虫族在前往军校报到前,都必须先在前线呆满几个月,而他当时便在某个星系作战,估计也是没空关注星网的。   帝国高度发达的星球只有三百多颗,但它们基本都是其所在星系的中心星球,而这些星系本身就包含了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星球。   所以当时的夏盖,大概率正在某个连星网都不一定登得上的星球荒野求生。   其实不仅是夏盖,阿缇琉丝在进入帝国军事大学之前,也恪守军规前往与异族的战斗前线,他在大学里取得的军衔便来源于此。   他和佐伊被分配到天琴星,水深火热的生活让十八岁的阿缇琉丝知道了什么叫雄虫当雌虫用,雌虫不当虫用,他平均每天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都在机甲驾驶舱里度过。   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饿了就掏出营养剂使劲灌,具备自动清洁功能的作战服让他们甚至不需要洗浴。   这段经历对他日后的军事生涯具有很大影响,让年轻貌美的贵族雄虫向整肃沉静的军官发展,他对于衣食住行的不在意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直到几年后的现在,阿缇琉丝再回忆起那段时光,所能想起的也还是驾驶舱里闷热的气温、干燥起皮的嘴唇、精神力透支使用的疲惫。   他在天琴星服役的三个月里,兰因大公没有派任何虫族前来探望,但他知道效力于厄喀德那的雌虫就在天琴星驻地部队里,只有当他真正面临危险时才会出手。   年轻的贵族雄虫因此得以接触帝国的普通虫们,令他感慨的是,即便雄虫的从军之路十分坎坷,军队里依旧可以窥见这些雄虫的身影。   虽然比起雌虫而言十分稀少,但确确实实是战斗职军虫。   他们喝着和雌虫一样的速食营养剂,接受着和雌虫一样的残酷训练,在种属不同的雌虫训练着虫态时,这些雄虫也同样学着用翅翼作战。   柔软的、敏感的、美丽的翅翼,既是布满了复杂纹路的艺术品,也可以是战场上发动精神力攻击的杀虫利器。   而除了战斗职军虫,文职雄虫的数量会更多一点,他们在后勤、通信与医疗领域有着天然的优势,雄虫的精神力让他们成为这些领域的佼佼者。   配合默契的雄虫们,是可以从彼此的精神触丝中解读出信息与情绪的。   帝国史上唯一一个出身后勤的元帅,便是一名雄虫,也就是佐伊的雄父,但过度使用的精神力却让他英年早逝。   他死后不久,芬尼尔的上任族长,即佐伊的雌父,在佐伊接过自己的担子后,很快追随着雄主前往了朱庇特的怀抱。   和雌虫的精神海崩溃一样,雄虫也会陷入精神力枯竭,而雌虫尚且有雄虫去拯救,雄虫精神力枯竭却只能依靠药物续命。   遗憾的是,虫族始终未曾破解培育龙牙的技术,这神奇的造物无法存活于母星以外的土壤,科学家们得出的结论令人沮丧——母星地核内某种源源不断的放射性元素,是龙牙生长所必须的。   在星网上对雄虫发泄着诸多不满的雌虫,在现实生活里却对前者追捧不已,如同虫格分裂般,一边对雄虫的特权表达不满,一边又渴望得到一个让自己供养的雄虫。   道理很简单,只有想要迈入婚姻门槛的虫族,才会对婚姻法案不满,完全没有结婚念头的虫族,对此根本懒得关心。   虽然依靠推行多年的捐种计划,符合条件的雌虫们都可以申请雄虫精/子,但与雄虫缔结婚姻关系仍旧是大部分雌虫的首选,帝国新增虫口有大半都由这些缔结了婚姻的虫族们贡献。   从结婚率和生育率就可以看出,雄虫与雌虫远非彼此所说的那样不满对方。   至于离婚率,好不容易和雄虫结婚的雌虫,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离婚,这种情况多半是雌虫战死沙场,他们与雄虫的婚姻关系才会随之自动解除。   而从雄虫的角度来说,除非雌虫实在犯了什么无法忍受的原则性错误,否则他们也懒得提出离婚,因为离婚程序异常繁琐。   雄虫如果想要与雌虫离婚,则必须提交各类审查鉴定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雌虫精神海健康评估。   如果政务部门认为这个雌虫面临精神海崩溃风险,且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合适的疗养机构/下一任雄虫伴侣,那么大概率无法离婚成功。   因此雌虫精神海健康评估,也被无数虫族开玩笑地称为免死金牌,只要有一张濒危鉴定,那么雄虫就很难摆脱雌虫。   即便有过错的雌虫会受到严厉惩罚,但帝国仍旧倾向于保住他们的精神海。   有些犯了错却又不想离婚的雌虫,便会故意让自己处于精神海崩溃边缘。   种种原因导致离婚在虫族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这不仅意味着两个虫族从此分道扬镳,还意味着一段感情的不死不休,两方社会关系的彻底清算。   再度想到婚姻问题,阿缇琉丝却已经不会联想到自己当初失败的婚姻,那曾持续了三年的婚姻,真的如同一个蒸发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的小小湖泊。   他曾在这湖泊里挣扎不已,现在却能平静地将其遗忘。   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天琴星好像就位于符腾堡星系?”   而此刻坐在他身边的谢默司,便是这个星系的主人。   优雅英俊的雌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天琴星位于符腾堡边缘,是一颗中等发达的星球。”   他转而笑问:“阿摩对天琴星感兴趣么?”   只要眼前的雄虫点头,不,不需要阿摩点头,他都会将这颗星球送给对方。   阿缇琉丝却摇摇头,他只是想到曾经在天琴星服役的时光,突然感觉,这颗星球上的景象对于星网如今风雨飘摇的现状,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天琴星上有着出生入死保护种族的雌虫、身先士卒从不退缩的雄虫,还有在其他千千万万个岗位上尽职尽责的虫族,他们彼此合作、相互协同,共同守住了这颗常年处于战火中的星球。   这样的模范星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神教在符腾堡星系的势力真空。   统治着这片星系的尼普顿族长,从未将他人的生死真正放在心头,但客观上而言,他作出的一切决策都无比正确地推动着这片星系的发展。   前世带领虫族进入黄金纪的谢默司大帝,从客观标准来说是一位十分优秀的领导者。   他是天生的领导者,却从未动过领导阿缇琉丝的念头。   这个雄虫不需要任何虫族的领导,他需要的是利刃、权力与荣誉,对此心知肚明的年长雌虫,心甘情愿地成为对方指向敌人的权杖。   谢默司温柔地握住阿缇琉丝的手,在后者手心上放了一枚古朴庄重的戒指,这枚戒指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雾尼神鸟与尼普顿家族的落款。   在阿缇琉丝复杂愕然的眼神中,温和高大的雌虫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阿摩既然对天琴星没兴趣,那么应该会对整个符腾堡星系感兴趣?”    第97章   康斯坦丁告诉叶菲烈尼的草案消息十分精准, 他和斯堤吉安前脚刚离开,教皇后脚便传唤了救济枢机。   神教最近将在各个教区成立修道院,帮助信徒们理解教义, 尤其是雄虫, 枢机大主教宣称如果他们参与修道院的冥想活动, 将获得显著的精神力提升。   从学习工作到家庭婚姻,精神力等级几乎和雄虫的各项权益挂钩,再加上最近雄虫军役草案的消息,不少雄虫都对神教放出的消息跃跃欲试,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在头上, 没有拒绝的道理。   叶菲烈尼当然知道冥想活动的真相是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他坐在教皇的腿上, 因后者比他高出十几厘米的身高差,所以他的双腿有些悬空,此刻那双纤长笔直的腿正无聊地摆动着。   像一个坐在庞大八音盒里的陶瓷娃娃,无规律地摆动着球形关节连接的素白双腿。   他脚上的主教鞋十分精致柔软,即便鞋跟砸在教皇的小腿上, 也没有给后者带来多少疼痛的触感,反而像被晚风中枝叶摇曳的晚香玉蹭过般痒意难耐。   叶菲烈尼仰起脸蛋,他脑后柔顺长发因此弯曲着垂坠落在教皇手边,被后者无意识地放在掌中揉搓把玩。   好乖。   教皇平淡地想到。   他手指微微蜷起, 接住一捧瀑布般的雪白长发,轻轻捋至叶菲烈尼的耳后,将那张比宇宙更瑰丽的面孔显露出来, 仔细端详凝视。   教皇冕下的目光极其少见地不含有丝毫情欲,他只是沉静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握了十年的雄虫。   他用各种精美的笼子将这只美丽的银脊螽斯关了十年,并且将永远关下去。   他始终透过笼子凝视着叶菲烈尼, 无助、仿徨、扭曲、阴暗,对方所有的情态,都被他冷漠地看在眼底。   冷漠么……?   那只抚摸着叶菲烈尼发丝的手突然沉滞了一瞬。   教皇寝宫里摆着各种不合时节的鲜花,黑丝绒牵牛、重瓣莲、紫扶桑,色彩绚烂诡谲到不似凡尘之物,艳到极致反而显得幽清,教皇本人对这些事物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已经见过全宇宙最美丽的花,并且成功将这花拥入怀中。   他认为自己在俯瞰着这朵花,他认为自己随时能抽身而去。   但他没想过,为什么他只想要这朵花。   要进窄门,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   他已经在这门里走了几十年,他并不觉得累,亦从未想过何时是尽头,他不考虑永恒也不在意短暂。   世界便是教义所谓的汪洋,所有生活其中的虫族都有着或大或小的罪孽,他则站在汪洋中间,将教廷视为自己意志的同时,他也永远地成为了教廷的意志。   对于所有虫族而言都广袤无边的汪洋,对英诺森来说也是同样的无边无际,但与其他虫族不同的是,他从不迷茫、从不质疑,他是哈提家族的族长,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教皇,是帝国九大选帝侯之一。   这一连串神圣崇高的头衔已经足以诠释他,他从不思考汪洋的另一头是什么,因为他不需要更多的注脚。   然而十年前看到叶菲烈尼的一瞬间,以及自那以后看到叶菲烈尼的每一眼,他都在看着世界的尽头。   在这一个雄虫身上,他看到了全宇宙最美丽的花和那遥不可及的世界尽头。   可他仍旧维持着冷漠。   他也只能维持冷漠,因为他不愿也不能从这窄门离去。   即便门外就是全宇宙最美丽的花,即便门外就是触手可及的世界尽头。   叶菲烈尼突然往后仰了一下,他靠在教皇的胸膛上,漫不经心地说自己想去首都星教区的修道院。   这本来也正是教皇的打算。   他打算让救济枢机去为那些想要进入这窄门的雄虫洗礼。   门是窄的,想要进去,先削掉半身。   十年前的叶菲烈尼同样是削了半身,才挤进神教的窄门,他便拖着这鲜血淋漓的半身走了十年,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舍弃另外那一半自己。   这个世界可以面目全非,叶菲烈尼却必须始终如一。   这样炽热昳丽的面貌,吸引了教皇的视线。   热烈、扭曲、鲜活和绝不低头。   这样饱满压抑的灵魂,怎么能不吸引教皇的视线。   他觉得是叶菲烈尼的痛苦吸引了自己,愈痛苦,愈美丽,所以这个美丽的雄虫必须始终痛苦。   抱着这样扭曲想法的教皇,铁石心肠地折磨了叶菲烈尼十几年,却在多年后生命的最后一刻心软,无论如何也无法扣下手里的扳机。   他被叶菲烈尼手中的匕首深深捅入肺腑,无比熟悉的哈提魔毒顷刻间便开始消解他的基因序列,高等级雌虫最引以为傲的优质基因逐渐化为虚无。   威严神圣的金发金瞳,是金狮家族高贵血统的象征,教皇便用那双黄金般的瞳孔死死盯着叶菲烈尼。   直至眼眸充血,直至眼眶撕裂,始终不肯阖眼、不曾和解。   仇恨到无以言表的地步,似乎要拖着这个雄虫一起走进地狱。   手里的扳机却依旧没有扣下。   他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来来去去只有让叶菲烈尼活和让叶菲烈尼死这两种想法。   可后者也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永远不放这个雄虫离去。   那困了叶菲烈尼十几年的笼子,最终还是无力地打开。   那门是窄的,那路是小的。   从这窄门脱身而去吧。   不论是我,还是你。   有些鸟儿是注定无法被关住的,它们的羽毛绚烂夺目到超越一切畸形权力的窥视。   白净如雪,无法直视。   拥有着雪色长发的雄虫玩着教皇手指上的黄金狮戒,将对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摆弄不已,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惹怒教皇。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会惹怒教皇。   小腿突然传来轻柔触感,叶菲烈尼低头看去,发现表面淡定自若的教皇竟然伸出了杀人蜂的尾刺,正悄然伸向他的教袍中。   金光璀璨若黄金的尾刺,长而下弯,随着主人的心情由硬变软,从上到下分为三节,最里端连接着可以瞬间毒死虫族最大甲虫的毒液腺。   而现在这根尾刺的末端软钩已经贴近叶菲烈尼绷紧的腿根,在那块柔软温腻的皮肤狎昵地滑过,来到更为中心的地带。   叶菲烈尼深红的血瞳沉寂了片刻,嘴角却勾出一个讥讽的笑。   在富有韧性的软钩缠绕上他时,几乎是与死亡等同的预警在他脑中疯狂响起。   来自杀人蜂的爱抚,稍有不慎就会让这个美丽脆弱的雄虫顷刻毙命。   鞋面上绣着“救济”二字的枢机,却无法救济自己。   在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与惊悚下,叶菲烈尼没有坚持多久便选择投降,他喘息着表示自己会为神教洗礼那些雄虫。   寝宫里的光屏正好播放到帝国军事新闻频道,光屏中央西装革履的雌虫主播面色严肃地宣布,第九军团已经正式前往帝国北部的海姆冥界,力求一举得胜,顺利平定这颗含有丰富资源的星球。   接下来他开始报道这颗星球的概况与周边星球风貌,当提到符腾堡星系时,摄像画面来到了天琴星,当地记者详细介绍着这颗抵御了异族入侵与叛国者的模范星球。   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叶菲烈尼依旧敏锐捕捉到了镜头边缘一抹深邃的黑色。   黑发黑眼的美丽雄虫在面朝全帝国的直播中,出现了惊鸿一瞥。   隔着一层虚拟的光屏,衣冠楚楚的雌虫主播似乎正直接与观众们对视,叶菲烈尼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不顾还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尾刺,强撑着想要起身关掉光屏。   教皇看出了他的心思,强硬地将他困在怀里,软中带硬的尾刺却已经收了回去。   英俊的雌虫慢慢低头,在叶菲烈尼耳边轻声说着首都星修道院的人员安排,他告诉叶菲烈尼:   你要去向这颗星球上的虫族宣传主的意志,告诉他们朱庇特将两把剑交给了斯堤克斯帝国,其中一把统治着美妙无边的精神世界,另一把则象征着污浊尘世的权柄。   以前的虫族们认为这两把剑分别属于教皇和大帝,即便是千年前神权最为膨胀的时候,虫族们也只认为在大帝犯错时,教皇有权收回大帝手中的世俗之剑。   而现在,教皇英诺森三世要求对塔尔塔洛斯教义研究最为透彻的救济枢机,向帝国的虫族们低语:   这两把由朱庇特赐下的剑,全都属于教廷,所谓世俗之剑,从来不曾存在于大帝的手中。   在窄门中走了几十年的教皇,要将全帝国的虫族都削掉半身,共同踏入这磨去心智的门里。   在圣像前拜倒的无数身影,会成为他手里真正的剑。   叶菲烈尼默然无言地被教皇抱在怀里,温顺地伏在他的肩头,神色倦怠,那种隐忍的、仇恨的、鲜活的、剧烈的情绪,深深藏进血瞳的最底部。   温和的春光顺着漆黑的教袍洒了他一身,使得那及腰长发闪烁着碎银般的光泽,他沉沉闭目,周围鲜花赤黑浓紫的色彩斑驳着残留在视网膜上,最终归于泛着日光的黑暗。   就像教皇本人一样,叶菲烈尼也从未思考过前者递给自己的究竟是爱还是剑。   他永远不会走进教皇的门里,如同教皇永远未曾走进他的灵魂里那般。    第98章   顺应着教皇英诺森三世的意志, 叶菲烈尼来到了已经伫立百年的首都星修道院,秉持着清修俭行的要旨,这里所有的神职人员和教会学徒都不得奢靡享乐。   首都星修道院虽然坐落在帝国心脏, 其中设施却异常陈旧落后, 科技树全点亮在监管措施上。   当救济枢机发现修道院连洗澡水都要自己打时, 雪发红瞳的雄虫彻底无法忍受,暴躁地一脚踢翻身边的水桶。   按照教规,任何一种琐碎的事务都是磨砺心性的过程,神职人员与教会学徒应当被一视同仁,亲力亲为一切自己生存所需之物。   简单来说就是折磨人。   叶菲烈尼顶着乱糟糟的长发, 用终端给教皇冕下发去第一条讯息,他十分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要剪了这头长发。   而在这条讯息发过去没多久, 修道院的供水系统就彻底更新换代,成功实现一键开水,修士们至少不用再重复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原始劳动。   怎么会有虫自愿来这种地方?   救济枢机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从新庙带来的书, 仅仅几天过去而已,他富有光泽的长发已经有些枯燥。   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却在发现粗糙的床垫将自己的教袍蹭花后彻底无语。   与投身军队的阿缇琉丝和佐伊不同,叶菲烈尼作为大贵族可以不在意形象, 但必须在意生活质量,只要能过得更舒服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剪去一头长发。   来到修道院无疑令他生活质量骤降, 他花了五年时间爬到枢机主教的位置,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天天被关在祷告室,结果只享受了五年好日子, 现在就又被发配到修道院。   唯一的好处就是远离了教皇冕下。   满腹牢骚的救济枢机在愤恨的情绪下,选择翻了个身,毫无形象地翘着腿思考起自己下一步对策。   每天都会有不少雄虫想要加入修道院进行冥想活动,叶菲烈尼全部以这些雄虫资质不够为由,敷衍地将他们打发走,而鉴于目前来的基本都是低等级雄虫,教皇倒也不甚在意他投偷懒的行为。   认真工作是不可能认真工作的,得想办法摸更多的鱼。   想着想着他就开始犯困,没有强求自己保持清醒,叶菲烈尼小小打了个哈欠后就陷入梦乡,在睡前他终于停止了咒骂这个世界的行为。   他怕梦到被自己咒骂的脏东西。   然而有时候真的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贯穿他生命的所有雌虫都在这个梦里挨个出现了一遍。   首先出现的是康斯坦丁。   作为一名精神力强大的高等级雄虫,叶菲烈尼很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但他依旧保持着现实世界里和康斯坦丁相处的态度,十分自然地和对方聊起了家常。   康斯坦丁是一名合格的长辈,梦境里的他维持着这个人设,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被念叨过无数遍的话语——   让叶菲烈尼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用极端的方式反抗,全须全尾地活下去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反击。   叶菲烈尼坐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下巴,敷衍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下一秒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八卦起对方的情感状态。   他知道康斯坦丁是有心仪的雄虫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曾在对方的终端上模糊瞥见一个头发短短的雄虫,发色和瞳色都不是乌拉诺斯家族的白发血瞳。   确认完毕这一点后,他松了口气,想当然地认为康斯坦丁果然也和自己一样反抗着家族传统。   所以他没有仔细去辨认那个雄虫的样貌。   他忘记了自己当初逃离乌拉诺斯时,为了隐藏行踪,曾染上其他发色,还给自己戴了一副美瞳。   而当他问到康斯坦丁关于那个雄虫的事情时,这个高大雌虫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用叶菲烈尼无法看懂的神情说:   我没法去爱他,叶尼。   叶菲烈尼不解地晃晃脑袋,出于尊重对方的想法,并没有继续追问。   在说完这句话后,康斯坦丁的身影随风消失,取代他位置的是斯堤吉安。   年轻雌虫几乎是刚出现便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带着野蛮而炽热的温度将叶菲烈尼抱进怀里,毫不客气地将哥哥按进自己宽阔的胸膛。   在这一瞬间,叶菲烈尼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也许是这个世界太过冰冷,也许是对方的怀抱太过炽热,当叶菲烈尼冰凉的脸蛋贴在对方温暖的胸膛,听到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时,他居然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对斯堤吉安过于残忍。   然而这短短的良心发现也不过片刻便被叶菲烈尼挥散,他很快便心安理得地埋在对方的怀里,仰头甜蜜地笑着说:   我没有引诱你,也不曾对你说过好话,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   当他说出“不能爱你”时,康斯坦丁那悲伤的表情在他脑海中猝然闪过,他恍惚了一瞬却拒绝深入思考。   梦里的斯堤吉安很识趣,他任由哥哥汲取着自己身上的温暖,清冽的声音缓缓流进叶菲烈尼的耳中:   哥哥不需要爱我,哥哥只要始终如一就好,而对我来说,保持自我就是保持爱哥哥。   叶菲烈尼歪头思考了一下,戳着斯堤吉安的胸膛说:笨蛋,你的灵魂已经堕落了啊。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被自己嗤笑为灵魂堕落的雌虫,将在余生都融入自己的生命,他一辈子都没对斯堤吉安说过一次爱,却最终默许对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雌虫用一生证明了爱不仅是性、不仅是婚姻,也不仅是一堆孩子。   随着身边温暖的消失,斯堤吉安的身影也渐渐淡去,叶菲烈尼面色冷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枢机骑士长。   他自觉和这个雌虫没有多少交集,更没有什么可说的。   骑士长站在原地,金黄的瞳孔凝视着救济枢机,也不主动开口,好像要和叶菲烈尼对峙到地老天荒。   叶菲烈尼啧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此纯粹的金瞳,原本应该是哈提的象征,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梦里的骑士长当然不会回答叶菲烈尼,他只是尝试着靠近了一步,在被叶菲烈尼擂了一拳后便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叶菲烈尼不是很想看见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个雌虫,却听到骑士长冷淡的声音响起:“转过来。”   被这神经病气笑,救济枢机正想开口咒骂几句,恶毒而刻薄的词汇才蹦出去几个,便被身后伸来的手捂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叶菲烈尼已经对教皇熟悉到光凭这双手,就能认出对方的地步。   他扒开教皇的手:“我现在是真没时间陪你闹了,修道院还有事情要做,咱们就梦外见吧。”   梦里的英诺森照样讨虫厌,他慢条斯理地抓着叶菲烈尼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在自己怀里挣扎,俯首到对方耳边,第一句话就是:“头发怎么不香了?”   叶菲烈尼在自己的梦里无所畏惧,抬手就给了教皇一巴掌,力度之大甚至让对方嘴角开裂,“你自己来这里呆着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臭虫,性压抑的死变态!”   终于骂出口了,救济枢机顿觉神清气爽。   “性压抑……?”英诺森轻声重复了一遍,圈住叶菲烈尼的臂膀渐渐收紧,他完全没有在意脸颊上的巴掌印,这一巴掌对高等雌虫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他看上去在认真思考叶菲烈尼的话语。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那双充满威严与压迫感的黄金瞳看着怀里美丽的雄虫,逐渐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而当他的手逐渐变得不规矩时,叶菲烈尼终于成功从这个梦里醒来,他猛地坐起,在床上愣神了一会后,选择忘记刚刚那个梦。   雌虫的话都不能信,更何况还是他梦里的雌虫。   他趿拉着鞋子走到房间外,蔫头蔫脑地准备洗衣服,是的,身为尊贵的救济枢机,他来到这个破修道院后还要亲自洗衣服。   但是当他端着盆走到脏衣篓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经清洗完毕晾晒起来了——包括贴身衣物。   他皱了皱眉头,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早知道把身上这件也放进脏衣篓了,真是失算。   叶菲烈尼感叹了一下,短暂思考过后认为应该是斯堤吉安潜入了修道院,毕竟自己昨天刚向对方抱怨过这里的环境。   他回到房间,刷起了星网。   离开新庙后,叶菲烈尼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此刻他便急着搜寻关于天琴星的新闻。   当他将几个单词输入搜索框后,跳转出的第一条视频却并非官方新闻报道,而是一条标题为《天琴星生活观察日志》的短视频,浏览量甚至已经突破星网历史播放量排行第一的视频。   他好奇地点进去,却在听到背景人声的瞬间愣住。   如果说有什么声音能让救济枢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么一定是现在这个冷淡悦耳的声音。   “……如大家所见,天琴星虫口参军率已经高达70%,其中雌虫士兵占据94%,这是由天琴星的星系坐标所决定的。那么接下来,请大家和我一起探索天琴星的虫族们,是如何安排紧张有序的战斗生活的。”   背景音乐响起,属于挚友的声音逐渐淡去,叶菲烈尼看到一条醒目无比、来回重复的弹幕——   “好听,想舔。”    第99章   “说什么都可以吗?可以给点提示吗?”   画面中间的年轻雄虫显得有些局促, 他穿着天琴星驻边部队的标准夏季制式军服,上身是轻薄的作战短袖,下身长裤被束进短靴, 即便有些羞赧, 他依旧身姿挺拔, 可以窥见十分明显的部队生活痕迹。   伊莱的长相顶多算清秀,但脸颊上的小雀斑让他看上去充满生命力,带着浓厚的生机与灵动。   他拿起桌面上经过简单改造的枪械,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在各种零件中,很快就将这支枪械拆解得七七八八:   “雄虫在握力大小和身体结构方面和雌虫有很大区别, 为了发挥更大功效,配备给雄虫士兵的枪械基本都经过一定改装。”   “比如这支M20, 它的枪托比起寻常枪支而言,会更加平直一点,这是为了降低子弹出膛时枪身上跳的弧度。”   随着伊莱熟练迅速的动作,弹幕里质疑其作秀的声音也渐渐减弱下去。   【M20已经属于后坐力较小的标准化武器了……如果这都要改装的话,建议雄虫还是不要参军了, 浪费时间。】   【前面那条弹幕已经举报了哈,我还说你活着浪费空气你怎么不去死?】   【没必要兄弟,M20确实属于比较好上手的,但枪身结构也要复杂得多, 视频里的主播明显是下了功夫的,换我来都做不到这么熟练。】   【不是,没虫注意到主播的腰看上去就很好抱吗, 问一嘴主播有没有雌君?有知道的虫麻烦踢我一下】   【同蹲+1,楼上不优先】   伊莱的讲述还在继续,他端起已经被自己复原的M20,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两肘贴身,枪抵肩窝,微微偏头用右眼瞄准几百米开外的靶子。   “改装后的效果十分明显,精准度提供了25%左右。”   镜头一镜到底拉至远处的靶子,可以看见十分精准清晰的弹孔。   伊莱脸上露出十分可爱的笑容,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复杂精准的弹道程序很容易受到干扰,所以在战斗频发的天琴星,能够随时投入战场的传统子弹型武器是士兵们必须掌握的。”   他朝镜头姿势标准地踢了个正步,举手敬礼后庄重地说:“以上全部,伊莱中士向帝国各位问好。”   【好可爱……不婚主义者开始动摇。】   【到底是不婚主义者还是找不到雄虫,你自己心里有数,我都懒得拆穿你。】   【雌虫就是得看这种视频才有力气讨生活啊!!】   【你们看到主播的虎口和掌心了吗?感觉全都是皮肉磨烂还没完全长好就又受伤的样子。】   【你们有时间心疼雄虫不如多看看自己吧,雌虫士兵的精神海崩溃率比普通雌虫高出整整400%,每年不知道多少退役雌虫被扔到疗养院自生自灭。】   【这两者冲突吗我请问?雄虫过得烂不影响雌虫过得烂,大家就一起烂到底吧。翡翠星域最近又开始强制捐种和义务安抚了,这烂日子就凑合活吧,实在活不下去我会自己悄悄地死。】   【那很有骨气了。等等,翡翠星域?我是黑铁星域的,你能看到这条弹幕吗?我记得星网分域已经有几年了。】   (该条弹幕已被折叠)   【疑似星网后端程序员被拖欠工资后的反抗。】   在第一个网友发现星网不再分域后,实时流动的弹幕顿时以井喷式速度暴涨,然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隔着数个星域开始打探起彼此的生活。   随着伊莱退场,一名从外表看去十分典型的雌虫士兵出现在视频里。   与伊莱羞赧局促但依旧生动活泼的形象不同,这个雌虫呈现出标准的军队士兵形象,沉默寡言而略显木讷,闷声不吭上来就是打靶。   【够了,到底是谁要看他……我看他还不如自己照镜子,这种雌虫不是遍地都有么,扔到哪里都认不出来,简直毫无特色。】   【不管楼上的是雄虫还是雌虫,有必要说话这么恶毒吗?大部分战斗职雌虫之所以呈现出这种状态,和他们紧密的战斗负担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帝国军队近几年才开始重视心理建设,雌虫自杀率已经很高了。劝你给自己多积点口德吧。】   【在这里装什么圣父,我参加过帝国不下10次的北征,你除了动嘴皮子又做了什么?】   【……谨言慎行啊老弟,帝国一共就组织过15次北征,每次都死不少虫,你能参加10次还活到现在,再追踪一下属地星域,有心虫随随便便就能把你开盒了。】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这么刺激的吗,快进到线下单杀!】   视频里的雌虫士兵在进行完一系列战斗演示后,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不少,甚至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他语调平静如背诵课文般,一板一眼地开启了自己的叙述:   “比起其他星球,天琴星部队里有很多雄虫,这对于安抚雌虫精神海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   【草,老子结婚都享受不到的精神力安抚,你是说你们当个兵就有了吗?】   【?楼上在开什么星际玩笑,精神力安抚与灌溉是雄虫婚内义务,怎么可能没有啊?还是说你和雌虫结的婚哈哈哈嗝。】   【……我的雄主是军医,按照帝国军事法,他必须优先安抚军队里的雌虫。他等级不高,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精神力衰竭吧。】   【!!幸好我当初没有报名军医专业,本人灌溉对象精神海都已经累得够呛。】   “但是可能和大家想象的有所不同,这些雄虫主要分布在后勤信息等部门。   “这些部门从传统上而言同样属于雌虫,因为在我们的认知观念里,只有军医等少数岗位应该属于雄虫。”   雌虫士兵的语调逐渐染上一些情绪色彩:“我认为,雄虫并不适合军队。”   【看上去傻得跟木头似的,居然还会性别歧视。】   【天琴星的雌虫这么敢说的吗?】   【我已经找到这个雌虫的所有信息了,扣1发到弹幕里。】   【11111】   【1】   “没有虫族适合军队。”他继续说道,“雌虫同样。如果雌虫适合军队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雌虫士兵自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雌虫对雄虫不参军感到不满?为什么帝国每年都要花费巨款在征兵宣传上?”   “没有虫族适合军队。我们只是适合战斗,但我们不适合军队。这里除了我擅长的战斗,还有我不擅长的高压与死亡,还有我无法决定的军需与后勤,还有我无法面对的挫折与压抑。”   画面里所有弹幕都停滞了一瞬。   平静叙说着的雌虫士兵却没有停下:“但是这里有雄虫——他们在后勤上确实能做得比雌虫更好,除了精神力安抚,他们还有其他优势,他们……让这里不再黑暗。”   【前面那位参加过10次北征的先生,如果你还在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从普通士兵到元帅,我替不下于100个雌虫做过精神力安抚,如果你的样本足够大,你就会发现比起精神力安抚,这些雌虫需要的是某种更深刻的东西。】   【楼上惊现大佬,精神力等级绝对达到α级别了……大佬带带我这个δ级别的小菜鸡军医呜呜呜,年少无知选了军医,结果应付完军虫后完全满足不了雌君,哭了。】   【算不上大佬,只是比你多入行几年而已。给所有萌新一个建议:雌虫的问题未必都出在精神海,用精神力安抚并非首选。据说水蛇和乌鸦最近在推行军队心理建设项目,建议大家都去了解一下,更多的不能再说了。】   【能不能来虫解码一下,水蛇和乌鸦是谁,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帝国吗?】   【水蛇应该很好认吧,但凡了解点贵族纹章都知道是谁。前段时间星网直播的祭神仪式,我记得给了那些家族旗帜特写来着。乌鸦的叫法是有点抽象了,就是现役第九军团那位的家族。】   【忙着看雄虫绕行和雌虫打架去了,没注意那些旗帜哈哈哈。】   【可以理解楼上。但其实那场祭神仪式还蛮有意思的,我是说某些细节。】   “乌鸦?”正在刷星网的阿缇琉丝看到这个称呼,对谢默司扬起眉毛,“他们管你们叫乌鸦?”   第九军团军长本人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他握着阿缇琉丝的手按在自己脖颈上,全身最脆弱的部分被他主动放在阿缇琉丝掌下。   蓬勃有力的血管跳动昭示着这个雌虫无比强大旺盛的生命。   阿缇琉丝手掌落下的地方,正好是谢默司肩背上神鸟纹身露出一点羽翼的地方,此刻被美丽的雄虫无意识地摩挲着,像落下点点火星子。   疑似性明示。谢默司挑眉。   没有虫族适合战争,也没有虫族天生便该被困囿于战场,当不可避免的战争涌至社会各个层面时,不让普通虫族无谓地死去是唯一的意义,而这便是阿缇琉丝自始至终都为之努力的事情。   掌下的皮肤光滑而富有韧性,正在思考问题的年轻雄虫完全出于习惯性动作,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示弱的军长彻底装不下去,强硬握住雄虫美丽修长的手,按捺不住地俯首吻下。   他想要亲吻这只慵懒栖息于自己身边的凤蝶,所以便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他并没有考虑过阿缇琉丝会拒绝自己。   阿缇琉丝也没有。   他甚至微微仰头,带了点笑意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虽然只是出于两人心照不宣的小情趣。   也就是说,他们都默认这个吻会发生。   直到一只苍白、强劲、几乎扼入血肉的手,落在第九军团军长的肩膀上。   英俊优雅的雌虫第一次在阿缇琉丝面前冷凝下神色,他向这只手的主人看去,而在看到夏盖猩红的虫目之前,谢默司已经进入了半虫态。   漆黑狰狞的步足向副官缠绕而去。    第100章   “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面容清俊沉稳的雄虫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 他左臂戴了一条缝着狼头的黑色臂章,身姿端正挺拔,连一眼都懒得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雌虫。   刚从精神海崩溃中恢复过来的腓特烈同样面无表情, 他随意地双手插兜, 挺括的军服外套因此带上褶痕, 肩部垂下的流苏随着这个雌虫的走动而微微摇晃,拧起的浓眉已经昭示了这名年轻少将的不耐。   “如果不是玛尔斯大帝的命令,我又怎么会留在这里。”腓特烈语气冷凝,“斯库尔离开后,你们需要尽快推出一个能说了算的人, 而我就是被大帝派来和你们商量这件事的。”   然而事实上,玛尔斯大帝的原话远非如此冷酷——   他要求腓特烈在尊重芬尼尔自由意志的基础上, 将尼普顿的态度传达给芬尼尔,并尽可能安慰刚刚失去了兄长的佐伊。   很显然,雷厉风行的腓特烈少将只听进去了前半句。   安慰人是不可能安慰人的,冷酷漠然以至于接近无情的腓特烈公爵,这辈子都学不会温言软语, 也无法共情理解佐伊的悲痛。   他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亲哥谢默司死了,自己大概率会高高兴兴、敲锣打鼓地立刻准备继承尼普顿,力求不让家族陷入一天群龙无首的混乱。   不过自己那个兄长, 估计会活得比谁都久。   腓特烈拧眉的弧度又增大了一点,他冷漠地一屁股在佐伊身边坐下,在对方惊诧嫌弃的目光中开始自报家门, 从双亲血统到目前就职、从个虫兴趣到身高体重,只差把裤衩子颜色都说出来:   “腓特烈·策林·尼普顿机甲军少将,继承雌父霍什家族的公爵头衔, 封地是帝国南部的白银星系,截止星历1665年,该星系内有资源型星球45颗、宜居型星球23颗、军工型星球12颗。”   “目前就职于第一军团,日后可能转至第八军团,职业前景良好,已获得包括双剑骑士在内的共27枚帝国勋章。”   “身高数据192厘米,三围数据分别是110、75、95,体重是……”   面色冷冽如雪的雌虫停顿了一下,以他的身高和体脂率,体重自然不可能轻到哪里去,所以他很有心机地先报三围再报体重。   已经目瞪口呆的佐伊没有给腓特烈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在这一瞬间甚至愕然跌出失去斯库尔的悲痛:“你在干嘛??这里有谁想要知道这些吗??”   腓特烈以相当无语的表情凝怼了回去:“你以为玛尔斯大帝为什么在这个时点,挑中我来接触芬尼尔?”   失去了核心战力的芬尼尔家族,亟需从外引进强大可靠的雌虫,而联姻对于尼普顿和芬尼尔来说,无疑是首选。   如果佐伊和腓特烈真的结婚,那么后者与其说是前者的雌君,不如说是尼普顿投注到芬尼尔的强大武器,他将成为佐伊最能依靠的战力与保镖。   “不是,哥们。”佐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打算就这么服从玛尔斯大帝的命令?你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白月光初恋之类的?”   “青梅竹马、白月光初恋?”坐在佐伊身边的雌虫重复了一遍这些对于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词汇,“难道你有么?虽然我并不在意你的私生活,但至少别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腓特烈继续平静地说道:   “这是一场百分百政治意味的婚姻,对于我而言,完成大帝的命令,得到芬尼尔的支持,并不会亏本;对于你而言,得到尼普顿的庇护和一个强大的雌君,也算不上亏本。而为了巩固这个联盟,我们需要尽早拥有虫蛋,鉴于彼此稀薄的情感基础,我会申请辅助生殖。”   “你有病吧?”比腓特烈矮了小半个头的雄虫翻了个白眼,“我不仅有喜欢的雌虫,我还有十个喜欢的雌虫,你趁早死了联姻这条心吧。”   佐伊语重心长地说:“年纪轻轻的不要想着吃软饭,多走十年路怎么了?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   被他骂“有病”时都维持着冷漠平静的腓特烈,在听到“吃软饭”时终于忍不住:“你说谁吃软饭?”   “说你啊。”佐伊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你以为芬尼尔的大公头衔被谁继承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佐伊大公,请摆正你的态度。”   “……我们可以申请婚前财产公证。”腓特烈公爵咬牙。   佐伊嘲讽的表情更是加剧:“连钱都和我分得清清楚楚,我怎么相信你是可靠的?”   “那你想怎么样?”   “婚前公证,你名下所有财产确认为共同财产,我的财产依旧是婚前个人财产。”佐伊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陷入沉默的腓特烈看似一脸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实则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总算完成玛尔斯大帝的命令了。   这位雄虫长辈给腓特烈下达了死命令,除了威逼外,他必须想办法用各种手段,让芬尼尔的雄虫点头同意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于腓特烈来说都不是问题。   有罗萨蒂亚元帅和谢默司两个前车之鉴,他对一切情感纠纷深感厌烦,时刻警惕成为雄虫的狗,对雄虫打感情牌对于他来说远不如花钱来得方便。   达到了目的的佐伊也还算满意,他当然知道玛尔斯大帝的指示绝不是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而是正如腓特烈所说,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游戏而已,那么他在这场游戏里为自己捞点好处又有何不可呢。   各怀鬼胎的一雄一雌,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日后会生出真心,彼此针锋相对的故事还被各自的好友嘲笑多年。   蝴蝶的翅膀再次轻飘飘地振动,前世从未有过交集、没有见过一面,最终死在属于各自的战场上的佐伊和腓特烈,在这一世竟然莫名其妙缔结了婚姻。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如此感叹着的阿缇琉丝正抱臂看着未婚夫和副官的战斗,鉴于办公室再宽阔也还是室内,两名雌虫都克制地仅进入了半虫态。   有生之年也是看到谢默司上将的半虫态了。   他甚至有闲心时不时劝告几句:“不要划脸,君王蛛的毒素还挺难解的,我可不想看到一个短时间内毁容的副官。”   谢默司腹部狰狞的巨型蛛腿还真就乖乖听话地换了个地方下手。   “你也是,别总盯着别人的纺丝器。”阿缇琉丝警告副官,“那是蛛类虫族的尊严。”   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纺丝器已经不再具有繁殖意义而仅剩战斗功能,但从象征层面来说,虫族们依旧会把它和雌虫的繁殖能力挂钩,毕竟一个连蛛丝都结不了的雌虫,怎么保护自己的雄主和幼崽。   美丽的雄虫看了一会后就失去兴趣,他确认两个雌虫下手还算知道轻重后便再次刷起了星网,由他亲自拍摄的视频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播放。   【总的来说,我支持雄虫在自愿选择的情况下进入军队,但不一定要以军医的方式,军队体系应该为雄虫开放更多岗位。此外,雄虫也不一定非要进入军队,目前的社会自由度还是比较高的。】   【已经被忽悠成军医了,这辈子是有了。】   【不要这么悲观,我听说修道院冥想活动好像对精神力提升有帮助?】   【不知道其他星球的教区是怎么安排的,首都星修道院的院长可是由某位枢机亲自担任的……据说这位枢机来自最神秘的螽斯家族,几年前他的名字还不在公开枢机名单上,结果短短五年就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楼上别搞,螽斯和金狮的雄虫你也敢提,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有几条鞘翅够他们拔的?】   视频里雌虫在发表完一番震撼人心的观点后,也和伊莱一样退出了画面,而在离去之前,他将镜头对准了窗外晴朗宽阔的天空。   天琴星正处生机勃勃的夏季,午后慵懒悠远的蝉鸣让这个画面显得格外美好,背景里出现的冷淡声音也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炎炎高温带来的燥热感。   “这是本系列视频的第一期,但不会是最后一期,我希望能将天琴星的一切面貌如实反馈给大家。”   “这里有永无止境的战争、随处可见的死亡、漫长燥热的夏日。”   “但是这里也有全帝国最英勇的雌虫战士、和他们并肩作战的雄虫士兵,以及在每一个岗位恪尽职守、认真生活的虫族们。”   【我做鬼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就是视频开头那个虫族!】   【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虫族一切信息。】   【所以说前段时间的祭神仪式很有意思啊,这个声音一听就是水蛇家族那位……不过想想也很合理,如果不是这位的背景,估计这个视频根本发不出来哈哈哈。】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听不懂,想舔还想亲。求问朝哪个方向拜能得到这样的对象。】   【如果你在首都星的话,就朝北拜吧。等晚上夜深虫静了,你就朝北十字星座区里最亮的那个星系拜,其他的你别问。】   【不在首都星的怎么办,来虫指路一下。】   【那什么,北十字星座最亮的星系不是符腾堡星系吗,我记得是哪个家族的封地来着。】   【十分恐怖兄弟们!!再说下去我就要被长官炒了,大家给我个面子,就当我放了个屁!!】   随着弹幕爆炸似的滚动,被无数虫族好奇不已的苏冷声音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天琴星从来不是一个属于童话的星球,但我相信这里会孕育宇宙中最美好的童话,而光屏前的诸位都应该生活在这样的童话里。”   “——因为朱庇特始终深爱着我们,从未停止,并且永不停止。”    第101章   与玛尔斯大帝相对而坐的雄虫, 并没有被前者久居高位的深沉气场所压制,他甚至有闲心挑剔盖亚宫的茶叶不够浓郁清香,好奇地询问侍者, 盖亚宫最近是否又陷入严重的收支不衡。   玛尔斯大帝对多年好友的性格早已谙熟于心, 他完全没在意这点微乎其微的挑刺, 冷漠俊朗的面容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警示意味:   “……你特地从提丰城堡赶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喝几口自己看不上的茶吧?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大把的时间,我能抽出给你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兰因大公对玛尔斯大帝冷漠的态度视若无睹,他垂眸去看手中瓷杯里浮沉不定的茶叶:“腓特烈和佐伊的婚姻,就是你所谓的最优解?你还记不记得佐伊的身体情况, 他——”   “他根本不适合婚姻,不论是和哪个雌虫。”兰因温柔的、美丽的、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容终于裂出缝隙, 莹白至仿佛熠熠生辉的肤色涌上一点象征着怒意的薄红。   “你没有告诉腓特烈这件事,你也不打算告诉他。那么你打算让谁告诉他呢?你想让佐伊亲口告诉一个对他来说尚且陌生的雌虫,他没有精神力,并且永远也无法灌溉自己雌君的精神海么?”   “你到底是为了芬尼尔,为了佐伊, 还是为了尼普顿伸入芬尼尔的手?”兰因闭了闭眼睛,这位富有涵养的雄虫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怒,虽然他已经不复年少时的胜负欲,但深入骨髓的掌控欲依旧让他对玛尔斯独自作出的决定感到愤怒。   在这气氛凝滞的对峙里, 玛尔斯大帝想起几年前,兰因得知佐伊决定继任巴德尔行政总指挥时的反应。   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年轻雄虫,彻底被绑上这艘将与伟岸群山相撞的巨船, 要么获得彻底的胜利要么跟随后者一同覆灭。   那时的兰因没有如今日般愤怒,他为这个年轻雄虫的决定而沉默,当着玛尔斯大帝的面, 他郑重地对佐伊说:你会再次拥有一切的。   多么美好的承诺与设想,可玛尔斯却无法对任何虫族说出这种在自己看来不负责任的话。   他不为残酷现实而动摇,更不为美好幻想而动心。   清浅浮动的茶香中,玛尔斯大帝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片刻的沉默后他回答了兰因的质问。   “精神海崩溃是腓特烈自己没用。”与兰因不同,即便是自己家族的小辈,玛尔斯大帝都谈不上多少温情,他做任何决定只考虑大局,个人利益与感情对他来说甚至不如一个响指来得响亮。   “这么多年砸在他身上的精神海疗养,就算没有灌溉安抚,他也死不了。但是芬尼尔不同,没有尼普顿伸出的这只手,不用神教动手,光是他们自己的几十个眷属族都能把芬尼尔撕成碎片。”   兰因没有就此接受这个解释,他神色再度变得温柔,但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通常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那么,你应该能够保证,他们诞下的后代必须始终继承芬尼尔的姓氏与头衔,不管往下流传多少代,芬尼尔之血都永久不灭。”   爵位、封地、财富和一切资源人脉,属于芬尼尔的一切必须从始至终属于芬尼尔,不容任何人染指。   这是兰因对这场婚姻的唯一要求。   佐伊的雄父和雌父早已牺牲,塞涅的性格又过于软弱,旁系那些雌虫也未彻底成长起来,既然他是唯一能替佐伊做主的长辈,那么他当然不会让任何人从佐伊身上咬下一块肉。   玛尔斯大帝冷凝的神色流露出一丝松动,兰因提出的条件已经从侧面说明对方同意了这场婚姻,腓特烈与佐伊的婚姻终于板上钉钉。   他以大帝的名义起誓,芬尼尔之血会永远流传,只要他在位一天,这个家族就一天不灭。   …   佐伊从长达千页的法律文件中抽空放松心神,各种密密麻麻的引注看得他头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法律从来不是简单的法条堆砌而成,它由精神、原则、判例以及各种释义构成,即便在崇尚武力的帝国中,它依旧是一柄无法忽视的重要武器。   帝国最高法院的九名大法官,每一个身后都站着武德充沛的选帝侯家族,他们用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奠定了法律平稳运行的坚实基础。   他一边浏览着终端上阿缇琉丝传来的法律文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背后光屏里播放的视频,将其纯纯当成写作业时的背景音。   [若无特殊情况,除国家安全与领土完整外,雄虫的生命权高于一切,包括雄虫在内的任何帝国公民皆有义务捍卫这一权利。]   “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宇宙时的心情么?我猜你当初应该正在机甲驾驶舱里,球面光屏会把机甲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景象都如实反映到你的眼中。瑰丽奇谲的星云、璀璨渺远的星系群,甚至是近在咫尺的炙热恒星,你会不会觉得宇宙尽在掌握?”   视频里传来一个年轻冷淡、仔细窥探却可察觉到温柔的声音,这个声音语速适中、音调平稳,体现了说话的雄虫此刻平静的心态。   佐伊的耳朵动了一下,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听到好友说出如此煽情的长句,他无法抑制地勾出一抹笑容。   [——引用帝国最高法院第24届大法官集体评注:‘此条之重点系雄虫生命权,而除了权利,在任何情况下竭尽全力地生存下去同样是雄虫的义务,帝国从未倡导过无节制的单方权利。’]   “也有可能是透过星舰的舷窗、天文望远镜的目镜、航天摄影的图集,我想我们有很多方式去看这个宇宙。”   佐伊已经从办公桌边站起身来,他抱臂站在办公室落地窗旁,从这里当然看不到宇宙,但却能看到军部大厦下如密集方块堆叠而成的各种城市服务建筑,这些方块高矮长短不一,但都因限高而远远低于他此刻身处的这座大厦。   我们有很多方式去看这个宇宙,重要的并非这千万条不同的途径,而是在看到伟大宇宙时一刹那的震撼惊愕。   佐伊沉默地听着视频里舒缓平静的声音,他实际上并没有认真去听话语里的内容,而是单纯藉由这平静的背景音回忆起自己与腓特烈的对话。   他需要一个纯净的、平和的环境去思考那场对话。   “对了,有一件事玛尔斯大帝应该没有和你说吧。”年轻的雄虫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他确信腓特烈绝对不知晓那件事,否则不会如此轻松就答应和自己的联姻。   傲慢的雌虫少将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的雄虫依旧不死心,又要为了让自己打退堂鼓而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   这次会是什么借口呢?腓特烈无趣地想着这个问题,他并不在意佐伊会找的借口,因为从任何一方的利益角度而言,这场婚姻都十分适合。   所以其他任何借口都并不成立。   “——我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   佐伊仍旧保持着轻松的笑容。   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血液加速流动带来的颤栗像一支开错了方的药剂,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注射到他的体内,他能清晰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感知到自己后脊慢慢沁出的冷汗。   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他并不畏惧从腓特烈脸上看到诸如震惊、嫌恶、怜悯等表情,虽然他一向懒得处理这些来自其他虫族的情绪,所以选择对自己总是被误认的性别不加辩驳,但他认为腓特烈有权知道这个事实。   他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   一个曾经天赋卓绝以至于被选为神迹的雄虫,现在正云淡风轻地说着自己残废的事实。   他既不畏惧腓特烈的疏远,也不期待对方的安慰,他早就不再需要这种东西。   他什么也不需要。   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正好将佐伊笼罩其中,来自夏日的璀璨光线早已脱离了温和的范畴,它会暴烈地炙烤每一个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虫族,一层一层强硬剥去他们的体面伪装。   没有在此刻抱住佐伊,是腓特烈余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很多很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个场景时,他总是会抱有遗憾地扪心自问,为什么没有去早点靠近佐伊。   腓特烈看着佐伊天衣无缝的伪装,内心惊诧于对方的冷漠平静。   他没能看穿佐伊的笑容。   但他凭借着基本逻辑,推测大抵没有一个雄虫会真的不在意这种事情。   这对于雌虫来说,就像告诉他此后都不能再虫化、不能再驾驶机甲、不能去追逐他想要的一切东西。   几乎等于宣判死刑,不,不对,这就是命运对佐伊宣判的死刑。   只是他自己不甘心就此死去,他早已拿起一切本不该拿起的东西,放下一切本不该放下的东西,叫他如何心甘情愿对命运低头。   他真的不甘心啊。   “我并不在意,因为我早已习惯精神海疗养。”腓特烈没有尝试安慰佐伊,他所缺乏的共情心理也让他想不出任何足以安慰佐伊的话,他只是保持着冷漠如深冬雪絮的神情,霸道地说,“我不需要精神海灌溉,也可以打败帝国99%的雌虫。”   他接着说出了令佐伊捧腹大笑的话,后者甚至笑出了泪花,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伸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湿意: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我们可以保持纯洁的利益关系,或者说是友谊——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啊。”佐伊仰头笑着说,“我很喜欢交朋友,希望你也会成为我的朋友。”   发出“维持友谊”邀请的雌虫,在这个清浅的笑容中也露出了难得柔软的神色,也许某种击中心脏的情绪就在此刻萌芽,直到多年后腓特烈想起这个笑容,他依旧会为此怦然心动。   他突兀地想起了一种名为橄榄树的乔木。   果实青涩爽口,花萼绿白而不明显,细微的绒毛让它看上去有种无害而温吞的可靠感,如果你毫不留情地向其用力伸手,却会发现你握不住它,它会从心脏流淌出日日夜夜风吹雨淋酿造而出的油润汁液。   此刻的腓特烈只隐约窥见这汁液的甘美,而当他终于得知佐伊所背负的一切后,他面无表情地品尝着自己苦涩的泪水,终于承认他的橄榄树是用泪水浇灌而成的。   原来是苦的。   也许他便是从此刻决定,要与眼前这个雄虫一起面对这残酷的尘寰,直到窥见天光,黑暗褪去。    第102章   北征在即, 夏盖身为阿缇琉丝的副官自然忙碌不已,他要为主人处理好一切事务,第九军军长也很善解人意地为他开放了最大权限, 后勤通信、编制调动、战略情报……   夏盖这段时间见的最多的虫族是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   他对此很不满。   “年轻虫要开心点, 开不开心都是一天过去。”   坐在夏盖对面的莱夫忍不住进行开解, 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中雷区,“换个角度想,我们忙起来也能给长官创造更多相处空间,你难道不盼着阿缇琉丝伯爵尽早确定终身大事?”   正和后勤扯皮的夏盖动作一顿,在光屏上滑动的长指就此停下, 他抬头去看这位尼普顿的亲信。   莱夫是很典型的高等级雌虫长相,五官浓烈英俊、身姿挺拔矫健, 但与其他雌虫不同的是,他并没有锋芒外露的攻击性,比起璀璨耀眼的太阳,更像平稳宽广的海洋。   当被夏盖碧绿的眼眸盯住时,他无辜地回望, 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说话没虫把你当哑巴。”卢卡斯心中暗求莱夫少爷赶紧收了神通,但凡有点心都能感觉到对面那个雌虫对阿缇琉丝伯爵的心思,“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干,我可以和族长反映一下你的工作量严重不饱和。”   夏盖已经轻飘飘地关闭了光屏, 冷漠深邃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凶戾桀骜的下三白显得更加分明,深刻的双眼皮也没能中和这种锋芒毕露的撕裂感, 他平静地说:   “康纳曾是主人的舍友,他有很多可以确定终身大事的雌虫,你的忙碌应该也能为他们腾出空间。”   莱夫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夏盖的话完完全全戳他肺管子,再想到康纳最近对他冷淡的态度,莱夫少爷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强撑着冷笑道:“羡慕嫉妒恨?你一个单身雌虫懂什么?”   “我每天都能见到主人,每周进行一次深度精神力安抚,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夏盖条理清晰地穷追不舍,“你身上完全没有接受过精神力安抚的痕迹,这么久了还没混上一次么?”   不善言辞的副官打击完莱夫少爷后,十分潇洒地离开办公室,他完全不在意一个远不如自己的雌虫说的话,但任何有关阿缇琉丝的事情都让他无法不去在意。   他出了办公室后便一路快步想要去见阿缇琉丝,但他很快想起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他不应该出现在主人面前。   还不是时候。   夏盖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重的军靴猝然静止,摩擦地面后发出尖锐爆裂的声音。   像一座雕像沉入湖底,这个身形完美如神像的雌虫静止着立在原地。   绿如宝石的眼眸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光影在这切割完美的祖母绿上静静流淌,这双宝石紧接着又动了一下,神色冷漠的雌虫仿佛在进行一场重大的利弊权衡。   他突兀地低头,打开手腕上的终端,闷不做声地给置顶账号发去视频请求。   他没有离开岗位,不算违反命令。   要学会变通。   视频通讯很快被接通,阿缇琉丝却没有很快出现在光屏里。   最先出镜的是脖颈到胸膛那块皮肤。   修长雪腻的脖颈从解开扣子的军衬领口中露出,如层叠花堆捧出的一支花梗,骨肉均匀、优雅沉着,线条分明的锁骨走势开阔,往两边延伸的同时勾出一个明显的V型,再往下则可以看见微微隆起的胸肌。   夏盖无法抑制地开始猜测阿缇琉丝目前的姿势。   应该是舒舒服服地仰躺着,在接到通讯请求后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一眼,所以接通时的第一视角是正对脖颈……腿呢?腿是什么姿势?   不会是翘着的,主人不会做出这种姿势,应该是自然地平放着,也许有时会蜷起来,但总体来说还是舒展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像是13:23,不是主人午休的时间,他为什么会躺着呢?他躺在哪里,他旁边有虫吗,如果有的话是谁?   不等夏盖更加深入地思考下去,阿缇琉丝的脸已经出现在光屏里。   他看上去已经彻底坐起来,一边扣着已经散开的扣子,一边抬眸询问自己的副官:“怎么了?”   那双漆黑却美丽逾宇宙的眼眸在此刻完完全全地看着夏盖,而在这种注视之下,副官还能想起什么呢。   夏盖将光屏放大了些,用目光将这张艳丽无俦的脸蛋痴迷地舔舐,从深邃美丽的眉眼到挺拔翘直的鼻梁,再往下是鲜红饱满的唇瓣,如一朵盛开在雪国的浓烈红玫瑰。   啊,差点忘了右眼皮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夏盖再度往主人的眼睛看去,心满意足地舔舐着已经被他无数次凝望的黑色珍珠。   光屏的另一端。   阿缇琉丝抬头,不轻不重地扫了谢默司一眼,带着一点严厉警告的意味,要求对方将缠绕在自己腿上的步足收回去。   对方步足末端的跗节正灵活地抓握着他的脚踝,跗节上柔软的爪垫亲密地贴合着他的皮肤,这种奇异的摩擦黏腻感让阿缇琉丝本能地踹了一脚大蜘蛛的下腹部。   雌虫在进入半虫态后会不可避免地露出原始本能,而君王蛛的本能就是捕猎、掌控、结丝与捆。绑。   阿缇琉丝这一脚对覆盖着腹甲的谢默司来说本该跟挠痒痒似的,但很不巧,他踢到了对方的纺丝器。   并未意识到这点的年轻雄虫仍旧关注着光屏另一头的副官,他关切地询问对方有什么事情。   “太累的话,可以申请休息。”一向整肃的长官露出了一点可以被称为柔软的神色,他微微一笑,“书面申请理由……需要你自己想。”   夏盖靠近了一点光屏,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缇琉丝:“想不到理由。”   说完后他似乎发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微微低下头补充道:“不累,只是很想——”   “很想看你。”   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一点心虚,但紧接着又被愉快所占领,副官肯定地点了点头,再次强调:“今天还没有见面。”   阿缇琉丝轻叹了一声,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无视了在自己身上缠绕着来回摩擦的步足,轻柔地看着光屏另一端的副官,他的神色是如此沉静,在这一刻,即将21岁的阿缇琉丝和前世那个35岁的阿缇琉丝有片刻的重合。   他已然触摸到那颗摆在自己面前的、既为自己跳动也为自己停止的心脏,他无法对此无动于衷,却也不能就此接受。   而从他的神色中,夏盖敏锐地窥探到犹豫、不忍与残酷,于是英俊冷酷的副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笑容与他冷硬如铁的气质格格不入却又熨帖无比。   对阿缇琉丝的爱让他无懈可击,却也让他学会柔软以对。   他小声地说:“我有机会,我会抓紧机会。”   夏盖没有向阿缇琉丝确认任何事物,他从不向阿缇琉丝索取任何诸如永恒、确定、回报、对等之类的事物,因为这是他要给予阿缇琉丝的。   这是他应该给主人的,不是主人要给他的。   …   挂断通讯后,阿缇琉丝在沙发上沉寂地坐着,他试图思考夏盖的一切反应,最终不得不宣告认输。   副官所抱有的炽热情感不是肌肤之亲,也不是一蔬一饭,是一种绵延不灭、永不死亡的本能欲望,而这欲望永远不需被满足,它是一种永不低头的理想。   如无边深海就此倾泻,盛大的海面在阿缇琉丝面前铺陈,这片深海温柔地朝他包围而去,让他无论走至何处都不会孤身一人。   阿缇琉丝没能沉思更久,因为谢默司就坐在他身边,温和强硬地将他从这思绪中抽离。   年长的雌虫毫无羞耻心地博取着雄虫的关注,他理所当然地霸占着阿缇琉丝的视线,游猎蛛类特有的发达屈肌驱使着他的步足,缓慢而坚定地缠绕上雄虫修长笔直的腿,如一朵硕大的黑色莲花将阿缇琉丝虚虚笼罩。   他亲热地握着阿缇琉丝的手,毫不避讳地将其牵引至腹部末端的纺丝器,核心发达的腹柄微微抬起,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身旁的雄虫按在身下。   大部分蛛类虫族都有三对纺丝器,堪称蛛中霸主的君王蛛同样如此,由附肢退化而成的纺丝器远不如谢默司所说的那般脆弱,实际上哪怕用传统子弹型武器直接扫射,都无法突破其表面的几丁质板。   但他表现得被如同受了重伤,必须用小雄虫的抚摸才可以缓解这并不存在的痛楚。   纺丝器连接着体内丝腺,当那双雪白如花骨的手触碰到它们时,激素飙升的腺体瞬间激动,却始终克制着没有分泌丝线,以谢默司的体质分泌出的蛛丝,会让阿缇琉丝瞬间被裹成一个完美的椭圆形茧。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阿缇琉丝仅仅触碰了一下便想要收回手,纺丝器的位置十分尴尬,他冷淡地拆穿谢默司的谎言,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对方一眼。   “是么……我倒觉得问题很大。”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阿缇琉丝发现身边的雌虫已经整个挤了过来,下身半虫态也已经褪去,依旧存在着体型差的两人此刻以无比紧密的姿势挤在一块。   谢默司解除了半虫态。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结丝的本能,将他的阿摩死死缠绕,彻底吞吃入腹。   他很清楚,保守的小雄虫无法接受这点。   那是以后才可以做的事情。   至于现在,就让他先收点利息。   这是理所当然应该被允许的。   谢默司温柔地垂首吻去,金棕色的发丝垂落在阿缇琉丝面颊上,让后者想要躲开这恼人的痒意,可当阿缇琉丝看到那深灰眼眸中的浓烈情感后,终究沉默着停在原地。   冰川是荒芜的,可它总有融化的一天,而这由它身躯融化而成的脉脉温情,会铸就连明月都为之俯首的奇迹。    第103章   太阳只会在白昼显形, 但其实是黑夜令它被万物崇敬,只有最深入骨髓、最令人恐惧的黑暗,才会让阳光显得难能可贵。   我对此深信且深表遗憾。   凌乱如暴雪的长发堆叠在深色的天鹅绒床单上, 苍白莹润的肌肤如黑夜雪堆中捧出的珍珠粉, 细腻、光滑、脆弱, 甚至隐约带有几分潮意。   叶菲烈尼浓密如扇的雪睫轻轻颤动了两下,美丽光洁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蔷薇色潮红,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梦到雄父了。   梦里,那个因昂贵雪茄和浓烈美酒,甚至是违禁药物而变得沙哑的声音, 难得回归原本清冽柔和的音线,如珠宝相碰, 平静温柔地讲述着睡前故事。   年仅五岁的叶菲烈尼无法听懂雄父的讲述,他乖乖躺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胡桃木小床上,辉煌华美的床帏让他像躺在宝箱里的小王子,他仰头去看坐在床边的雄父,偷偷抚摸着雄父长至脚踝的雪发。   在特定的柔和光线下, 乌拉诺斯家族的雪发会反射出碎银般的光泽,等级越高的虫族,这头雪发的光泽便会越耀眼。   叶菲烈尼的雄父无疑是一名高等级雄虫,此刻他的长发便犹如洒满月辉般, 吸引着叶菲烈尼的注意力。   “有了弟弟以后,叶尼就要学会听话了。”俄狄浦斯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珍宝,他忍不住倾身俯首而下, 在叶菲烈尼雪团似的柔软面颊上落下一吻。   他今天没有吸烟也没有喝酒,会让他精神不正常的禁用药物也被束之高阁,他甚至特地在治疗仓里躺了一个小时, 确保自己处于绝对正常清醒的理智状态。   今天是斯堤吉安的破壳日,他的叶尼迎来了人生中永远无法摆脱的血亲。   叶菲烈尼仰头接受了这个吻,他为雄父唇齿间颤抖的呼吸而感到痒意,所以他本能地伸手去碰触雄父的面颊。   他摸到了一点湿意。   幼崽惶恐地去看雄父,他急得用双手去搂雄父优美白皙的脖颈,语调都变得尖利起来:“不,不哭,雄父不要哭……!”   俄狄浦斯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埋入幼崽小小的、温热的胸膛,感受着那颗孱弱却坚定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这是从他的身躯分化而出的心脏。   这是他的孩子。   这是他的太阳。   当俄狄浦斯再次抬头时,他已经变得神色无异,与发丝同色的眼睫也不见丝毫泪意,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叶菲烈尼的错觉而已。   他温声细语地对五岁的叶菲烈尼说:“雄父没有哭,雄父只是……太累了。”   黑夜是没有太阳的。   无法触及、无法对话、无法脱罪,亦无从辩解。   他为叶尼带来了一个弟弟,一个与叶尼拥有着刻骨血脉的弟弟,一个日后会将叶尼逼至绝境的雌虫。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自我厌憎让他雪白的脖颈上绽出条条青筋,肌肉与骨骼间涌起的剧痛让他战栗不已,心跳加快、瞳孔扩大、忽冷忽热、大汗淋漓,他焦虑得开始神志不清。   治疗仓治不了他的心瘾。   他已经被多年来的滥用药物弄得一塌糊涂。   酗酒、抽烟、滥用药物,这副外表精美的皮囊早就烂得彻彻底底。   负责乌拉诺斯族长的身体健康的医疗团队一次次警告他的雌君,再这样下去,族长绝对活不到中年期,他的神经中枢已经明显不正常了。   俄狄浦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癫狂之渊的边缘行走钢丝,只要超出临界点一个脚趾,他都会立刻摔得粉身碎骨。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缓解与血亲媾和的痛苦而给自己打了过量镇静剂,但是后来他的伴侣们发现,比适量要稍微多一点的药剂量似乎可以让这个雄虫露出更加温柔美丽的一面。   他们像一群游匿于腥浊雨林里的食人鱼,在嗅到从这个雄虫身上流出的一丝脆弱血气后,简直像发了疯似的围上来,恨不得将他分而食之、大快朵颐,每一根骨、每一块肉都被贪婪而珍惜地再三咀嚼。   直到俄狄浦斯彻底药物上瘾,他们才萌生悔意,但已经太晚了,戒断药物的神经手术涉及多巴胺系统平衡、前额叶调控、成瘾记忆消除和基因表达模式修复,这个雄虫的身体已经扛不住如此复杂漫长的手术。   叶菲烈尼哭着抱住雄父,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对方瘦弱的身躯,颠三倒四地说着会永远爱雄父,温热的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绣着鸟雀的刺绣抱枕上,氲出一片模糊的小小地图。   这片地图通往世界的彼端。   今晚之后,俄狄浦斯醉死在浮空城堡的云端浴池中。   他成为一具冰冷的、美丽的、面无表情的尸体。   叶菲烈尼痛恨他不负责任的雄父,无论是在阿缇琉丝面前,还是在佐伊面前,他从未表现出对亡父的怀念,只有深恶痛绝与蔑视不屑。   他曾颠三倒四地说会永远爱雄父。   然而在以后的多年里,荒唐淫。乱的雄父成为他无数次咬牙坚持时对自己的告诫:叶菲烈尼,你要变成他那样吗?你不反抗,你不逃跑,就会变成他那样。   俄狄浦斯死后,叶菲烈尼再也无法和自己的雌父以及那些纠缠了俄狄浦斯多年的雌侍共处一室,他逐渐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杀死了俄狄浦斯。   只要看到雌父和那群雌侍,叶菲烈尼就会变得失去理智到癫狂,他会用自己尚且发育不全的牙齿狠狠撕咬雌父的血肉,直到口腔里品尝出血腥。   那当然是他自己的血。   雄虫幼崽的犬齿甚至无法撕裂这种高等级雌虫的表皮层,他所尝到的血腥味完全来自他自己咬合过度带来的牙床出血。   所以在俄狄浦斯死后,他的雌君很快便动身前往封地,多年来都再也没有回过首都星。   康斯坦丁之所以不被叶菲烈尼敌视,除了多年以来的细心呵护外,还因为他与俄狄浦斯毫无牵连,俄狄浦斯和多名雌虫缔结婚姻时,他作为某支旁系的幼子还没有成年。   在雄父死去的很多很多年后,叶菲烈尼终于明白那临别一晚的重量。   他终于明白,灼伤肌肤的烈日永远不会存在于黑暗中。   他对此深信且深表遗憾。   被困在梦境里的雄虫沉沉睁眼,他因多年不曾想起的过往记忆而脸色难看,即便脸颊上依旧带着娇艳欲滴的绯红,叶菲烈尼此刻的气质却如雪满寒山,眉目间尽是冷凝的雪霜。   纤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焦虑地敲击着床沿,叶菲烈尼躺在已经被教皇派人重新布置过的寝具上,容颜秀美、神色冷淡。   叶菲烈尼有时难免产生一种念头——或许雄父当年滥用的各种药物,不仅损害了他自己的精神健康,还为自己和斯堤吉安的精神埋下隐患。   他们都是疯子。   疯子做什么都很正常。   他勾起一个古怪的笑意,安静地思考着这几天看到的新闻,第九军团分团已经登陆帝国北部超大行星,传说中充满了苦寒与死亡的海姆冥界。   他知道阿摩为什么会去那里。   他也知道佐伊和腓特烈订婚的消息。   叶菲烈尼面色平静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无数混乱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几乎要将他的大脑彻底分割成无数碎片,而随着他握入血肉的手指缓缓收拢,这些来自他心底的声音最终汇合成一道道冷漠的指示。   活下去,利用斯堤吉安掌握螽斯骑兵团,不论代价是什么。   活下去,满足英诺森的要求,成为枢机大主教,这些主教对于你来说会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乌拉诺斯位于帝国南部的封地中,盛产一种极其珍稀的血色钻石,这些被称为血弥撒的钻石深得贵族们的喜爱,而其开采与切割涉及到的复杂工艺,也让乌拉诺斯几乎垄断了这种钻石的出售。   血弥撒是全宇宙最美丽的钻石,它们和乌拉诺斯的血瞳有着完全重合的光谱曲线,华丽到极点的血瞳也一向是乌拉诺斯家族引以为傲的基因性状。   俄狄浦斯成年时曾佩戴一顶镶嵌了数千颗血弥撒的头冠,这顶头冠已经传承千年之久,本该在叶菲烈尼成年时出现在他的头上。   以乌拉诺斯的家族底蕴,再打造几万件这种首饰也不过轻而易举,但将一顶繁复精致到极点的头冠保存上千年,并且维持其始终不变的璀璨光辉,耗费的保养费比重新打造还要高昂。   这是传承的象征。   此刻叶菲烈尼的手上便戴着一枚血弥撒戒指。   他左手中指依旧戴着阿缇琉丝赠送的黑宝石戒指,血弥撒被他戴在了右手尾指,如一枚血印落在雪地里,红白相生之下更显这根纤细手指的绮靡。   当叶菲烈尼掌掴教皇时,这枚经历了切割、镶嵌、刻花与穿丝的戒指,可能会在教皇脸上留下无数深刻的血痕甚至是淤肿,不过随着前者柔顺的示好,这段时间两人没有再起冲突。   叶菲烈尼已经十年没有再戴过这枚戒指。   当他轻巧地为自己戴上这枚戒指时,随着冰冷的血钻顺利滑动到手指根部,他晃动着增加了重量的小指,无比突兀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读过的雄父遗留下的日记。   那本潦草的笔记在最后一页写着:   拔我十指,不由我紧握。    第104章   “机甲一旦被正式投放进海姆冥界, 所有通信都会因这颗星球的超低气温而断绝,湿度极低的空气会导致无线信号衰减加剧,即使是以窥探潜伏闻名的幽灵部队, 也无法得知那颗星球现在的状况。”   佩戴着超轻质金属面罩的青年, 颇有耐心地为兄长解释, 他再三强调并非自己没有尽力。   “我曾在那执行过任务,以第九军军长的实力,保护一个雄虫不会有任何问题,更何况还有阿缇琉丝伯爵的副官。”   八战成名的厄喀德那恶犬,绝不会让自己的主人有任何闪失。   光屏另一头的叶菲烈尼点点头接受了弟弟的说法, 他将额前一缕如月如雪的发丝捋至耳后,而他右手上的血弥撒尾戒也因此落到斯堤吉安眼里。   落雪红梅, 不外如是。   猩红的血钻如同具有魔力一般死死吸引着斯堤吉安的视线,象征着家族身份的尾戒,时隔十年再次出现在兄长的手上,他比任何虫族都更加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在无数个任务里的生死边缘中,他曾如饥似渴地咽下所有可以被吞入肺腑的东西, 寡淡无味的营养剂、腐烂恶臭的血肉、淤泥中长出的枯草……这些无法被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大多数都已被他忘记,唯独——   唯独他自己的血。   他曾饮过自己的血,和哥哥同源而流的血。   这些血经过唇舌、齿颊、肠胃, 再次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吮吸着自己的血如同吮吸着哥哥的血肉。   而现在,哥哥居然告诉他, 他真的有机会吮吸哥哥的皮肉——雪面、长颈、珍珠似的指尖与脚趾,以及更多更多他现在还看不到的部位。   无法遏制的颤抖从斯堤吉安猩红的瞳孔开始扩散,他咬紧牙关以至于完全贴合面部的金属面罩都开始变形, 和叶菲烈尼同色的银白睫毛战栗着发抖,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陷阱,自己都完全无法拒绝。   如果前方是让人永远沉沦的深渊,那么在他向着叶菲烈尼飞奔而来的这十年里,后者就是他永恒的军旗。   士兵是无法拒绝军旗的,而斯堤吉安是最优秀的士兵。   “那么,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任务吧。”光屏里姿容寂丽的长发雄虫似乎没有察觉到斯堤吉安的神色异动,他慢慢露出一个极尽温和的笑容,却因生疏而显得不和谐,“我想要了解你,我们曾分开十年,在这十年里,我并非从未想起过你。”   只有在斯堤吉安最美好的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画面,此刻正在他眼前展开,哥哥甜蜜地笑着说:   “你曾征服过哪些星球,你曾怎样让那些敌人号泣着认输,你有没有受过濒死的重伤……作为哥哥,我似乎早该问你这些——”   叶菲烈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血钻般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精心伪装出的温柔理智在这一刻猝然坍塌,他看到斯堤吉安干脆利落地摘下颈部金属护甲,而在他结实修长的喉管上纹着一串血色的字母。   叶尼。   白发黑皮的高大雌虫抚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纹身,音调古怪而嘶哑:“听话低头可是会被吃掉的,从这里一点点被吞下去。哥哥不害怕吗?”   叶菲烈尼勾起一个冰冷而温柔的笑容:“你尽管啃食我的血肉,我从不以此为生。”   斯堤吉安面罩下的唇角微微翘起,他没有接哥哥的话,而是自顾自开始脱衣服,经过阻燃处理的战术夹克、轻量化战术背心、速干背心、防刺服,林林总总的装备从他身上卸去,他终于脱至上身赤裸。   他刚刚步入青年期,宽阔的双肩与胸膛却已经不输任何一个巅峰期雌虫,此刻的斯堤吉安仍保留着战术耳麦以及金属面罩,肌肉饱满的上身与漆黑的战术长裤让他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名暴徒。   他指着胸膛处一道狰狞瘢痕,语气平静地对叶菲烈尼说:“我受过很多次重伤,但唯有这次差点令我死去。”   叶菲烈尼看得很仔细,瘢痕呈现不规则的蜈蚣状凹陷,明显是超深度撕裂伤。   “那时我十八岁,率领着幽灵部队第一分队前往扫除家族封地里的叛徒,那群叛徒的首领是某支旁系的雌虫,他曾是俄狄浦斯的雌侍。”   “我原本是打不过他的,他那时早已步入黄金生命期,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将军。家族派我去也并未抱有胜利的希望,我那时候精神不稳定又不听话,他们想磨磨我的性子,让我学会低头。”   “那个叛徒徒手撕开了我的胸膛,他将我的心脏掏出来扔在我的脸上,他说:‘叶菲烈尼是个学不会听话的雄虫,如果我是你,我就会——’”   “后面的话他没能成功说完,因为我杀了他,我虫化后的口器将他的头咬了下来,大脑是虫族最大的弱点,他的脑袋被我嚼得粉碎。”   在叶菲烈尼震颤的血红瞳孔中,斯堤吉安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因为他的眼眸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弧度:“没有任何虫族有资格让你听话。”   他打断叶菲烈尼张口欲说的话语,继续一意孤行地说:“我会申请生殖抑制手术,从生殖功能到性功能,一个小手术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哥哥可以彻底放心。”   “我和哥哥加起来,我们一起去对抗这个世界总够了吧?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个世界对不对,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该不该低头,我只是一直记着哥哥十年前告诉我的话。”   “你说:任何想要让我们乖乖低头的虫族,都只是想啃啮我们的骨头与血肉,将我们的骨血化作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如烈日被投掷于冰海,叶菲烈尼此刻的思绪变得一片混乱,早已打好腹稿的说辞被斯堤吉安超乎意料的反应弄得乱七八糟,他早已想好用什么去诱惑这个雌虫听命于己,然而这个雌虫却说要和他一起对抗世界。   这是不对的,你本该是我所对抗的世界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立场,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给你,我都已经准备好将自己解剖,可是你说你什么都不要。   浓密如蝶翼的雪睫颤抖着遮住那双粼粼血眸,始终保持笑意的叶菲烈尼茫然地看着弟弟,他轻声呢喃着一些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词语,这句呢喃声很快就变大,他雪玉似的颈上绽起清晰可见的血管:   “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不要这个我唯一可以给你的东西的话,你就什么也无法得到,你会失去一切。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一切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一旦被你的敌人捕获,你甚至无法决定自己的死亡方式。”   “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哥哥不死,我就会永远活着,只要你不死,就没有人可以打倒我。”   斯堤吉安极力忍耐着言语中的痴狂,他早已无可救药地将一切都奉献给眼前的雄虫,只是这个雄虫从来不听、不信、不屑。   现在这个雄虫终于肯听他说话,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他绝不会像康斯坦丁一样将情感深埋于心,哪怕他炽热的爱意是将哥哥拖下地狱的罪魁祸首,他也要说出来。   大不了一起去死,一起下地狱,一起去往世界的尽头。   爱是永远抓住对方,哪怕被砍断所有肢体,也要用牙齿咬紧对方的衣角,直到他再也没有东西可以留下对方,那么那个时刻就是他的终焉之日。   “你知道吗,我已为你活了二十一年,在这二十一年里,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   “就像你的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这根发条在暗中为你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用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青年冷冽的嗓音由轻变重,他似乎从一个梦里逐渐走到现实,一旦错过这唯一一条路,就再也找不到回到现实的机会,他是如此奋力地奔向这条路,以至于双目赤红、大汗淋漓。   “所以我要抓住这一眼,亲爱的哥哥,当你露出弱点的刹那,就是我永远缠上你的时候。”   叶菲烈尼面无表情地听着足以把普通虫族吓死的爱情宣言,他听着弟弟疯狂到极致的痴语,缓缓露出一个可令众生颠倒的笑容,那双血色的瞳孔就像两颗落在雪堆里的宝石,发出甜蜜的、柔软的、无机制的冷光: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先死去的人可没有资格说‘永远’,Stye。”   十年后,叶菲烈尼再次喊出了他幼时为斯堤吉安取的昵称。   他从未想过和斯堤吉安一起去死,他努力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和谁一起死去,而是为了和他深爱的挚友一起活下去。   抱着这种想法的叶菲烈尼,曾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前世,和斯堤吉安共赴地狱,当然,是他先去而后者追随。   血衣主教与冥河之子,帝国史上最丧心病狂的战争疯子,既共同掀起战争,也共同被无数人痛恨,他们的名字被一起诅咒,被一起写进教科书,被一起从乌拉诺斯的族谱上划去。   从生前事到死后名,斯堤吉安都做到了自己的诺言。   他始终紧紧抓着叶菲烈尼,直到世界尽头,直到万物毁灭。    第105章   漆黑沉重的军靴踩着脚下的脉冲窃听器, 将之彻底碾碎后,腓特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城堡天花板上的生物隐形设备,在那张英俊的浓颜上, 已经分化出四只虫眼, 诡谲转动着寻找视线范围内的入侵者。   他现在的样子极具冲击力, 作为游猎蛛类,君王蛛的主眼视力十分发达,他们是少数依赖视力进行捕猎的蛛类。   自斯库尔死后,这是第23批入侵芬尼尔城堡的虫族,他们从遍布城堡各个角落的观赏性管道侵入, 利用芬尼尔的核心侦察技术,成功潜入佐伊的卧室。   身为芬尼尔的眷属族, 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主族。   芬尼尔城堡内部通信采用的超波实时通道、身份认证采用的生物识别、反攻击的电磁脉冲防护等等,防得了外人却防不住眷属,在眷属面前比白纸还要脆弱。   “比白纸还要脆弱……”   穿着睡袍坐在床上的佐伊低笑了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掌,他向来不喜欢任何配饰, 因此连象征家族的权戒也被他束之高阁。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结实,在虎口和手腕关节的部位都有着一层薄茧,意味着这双手的主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举起自己身边的武器, 从军队流通的制式枪械到只适合雄虫使用的改装武器。   “入侵城堡内部的虫族已经清理干净,在外接应的也已经被活捉,如果你需要亲自审问的话。”   腓特烈确认完毕后就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 为雄虫量身打造的黑橡木床被他坐得嘎吱一声,呈现出不堪重负的趋势。   佐伊下意识推了他一下结果反倒是自己被弹回去,高等级雌虫健壮的身躯远不是他能推动的, 因此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翻个白眼:   “十分感谢腓特烈少将的帮助,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我会亲自审问那些罪虫,请将他们送至芬尼尔城堡的地牢。”   腓特烈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转而冷漠地提起另一个问题:“尽早结婚对你的好处,远比对我的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拖延。”   佐伊往自己身后放了个柔软的亚麻抱枕,他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指责对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哪个雄虫不想正式点?和你结婚,我连一场盛大的仪式都不配有么?”   “……”   腓特烈的虫眼已经收了回去,那张俊美深邃的面容再次变得赏心悦目,他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佐伊,金棕色的头发与深灰色的瞳孔让他看上去有如雪原般冷凝。   广袤、厚重、彻骨的寒风与雪粒,唯有这些词汇可以形容尼普顿的虫族,但在这片雪原下藏着一座一旦喷发就会暴烈至死的火山,而这座火山本该只为权力喷发。   腓特烈突然觉得后腰脊骨突出的地方有些痒,君王蛛的步足似乎控制不住地要从脊骨钻出,无法控制虫态这种低级错误,早在他5岁的时候就不会再犯。   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   这个雄虫不打算有雌侍?   他并不在意佐伊有几位合法或不合法的伴侣,他只在意这个雄虫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作为九大选帝侯之一,从直系到旁支,芬尼尔的雌虫遍布帝国各种体系,只要撑过这段权力过渡期,他们将成为尼普顿的手眼。   在腓特烈的印象中,他周围只有一名婚姻伴侣的高等级雄虫十分稀少,目前只有兰因大公一位。   而在久远模糊的记忆中,兰因大公也曾差点拥有雌侍,原因很简单,罗萨蒂亚元帅强烈的控制欲已经严重影响兰因大公,因此他选择了接触波吕斐斯家族的雌虫。   那次事件的结果十分惨烈,罗萨蒂亚元帅和波吕斐斯雌虫都身受重伤,会议室里的血简直把天花板都浇透,周围虫族几乎用两人的血洗了个澡,纷纷身心受创,回去以后直奔心理健康室。   不要误会,罗萨蒂亚并非与后者鏖战至此,他甚至没有完全进入虫态,就轻而易举地撕了那个雌虫的虫甲。   他的重伤来自兰因。   兰因平静地告诉罗萨蒂亚,他永远不会原谅一个胆敢插手自己决定的雌虫,除非这个雌虫将所有事情在自己身上复刻一遍。   罗萨蒂亚毫不犹豫地照做,他因此差点死去。   而在这次事件之后,兰因再也没有提过其他伴侣之类的事情,他原谅了罗萨蒂亚元帅并且做到了一辈子只有这一名伴侣。   他以罗萨蒂亚元帅雄主的身份,亲自向波吕斐斯家族表示歉意,雷厉风行地处理完所有后续影响。   年仅15岁的腓特烈,目睹了罗萨蒂亚被送入治疗仓时不成人形的样子,在感到刻骨震悚的同时,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让一只君王蛛活生生拔掉自己的步足,这种完全违背生理本能的事情,居然真的会发生在他眼前。   虽然事后罗萨蒂亚恢复如初,但自残的痛苦却并非虚假。   太可怕了。   腓特烈收回飞速蔓延的思绪,冷漠地向佐伊保证,他会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盛大婚礼。   全帝国仅有一位的公爵与大公之间的婚礼,如果佐伊需要,他会让此成为世纪盛典。   微笑着倾听腓特烈的保证,佐伊却完全没有往心里去,他并不在意这个雌虫的承诺,因他对腓特烈所说的话完全是借口。   和谁结婚,拥有怎样的婚礼,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他只是希望阿摩可以见证这一幕,所以想拖延到对方凯旋之日而已。   被佐伊和叶菲烈尼心心念念的阿缇琉丝,此刻正位于帝国北部超大行星海姆冥界。   与斯堤吉安所猜测的不同,第九军团军长并未登陆这颗星球,在阿缇琉丝的再三保证下,他选择放手让阿缇琉丝去往属于他自己的战场。   这颗星球被白色与淡蓝色的冰川雪原覆盖,偶尔露出灰色岩层,举目望去只有深邃的黑夜,狂暴的磁场本该引发美丽的极光,但稀薄的大气却让一切炫目的色彩在此地绝迹。   在这生命禁地中,年轻的上尉却并不感到恐惧,他已经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征服这颗星球对于他而言远比前世轻易得多。   十天前   “请相信我,上将先生。”阿缇琉丝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复着团队的消息,一边语气轻松地对军长说道,“我已经胜利过一次,自然会胜利第二次。”   站在黑色办公桌前的军长并没有那么好打发,他走至阿缇琉丝的身后,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充满控制欲的姿势:“超低气温、超低含氧度、超高行军死亡率,你用来说服我的理由却是你会取得胜利。”   阿缇琉丝思考了片刻,漆黑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如同流萤振翅,在雪肤上投下一道鸦青的痕迹,平直的眼皮走向如刀似刃,这割裂般的美丽简直不像凡尘造物。   他思考的结果是:“我可以保证,死亡率会压低至第九军团近三年平均行军死亡率以下。”   “那还真是优秀的指挥官。”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依旧优雅低沉,但却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这道声音很快近至耳边,阿缇琉丝条件反射地想要回头,而在他即将侧头的瞬间,腰部搭上一双炽热的手掌。   视线与姿态骤然转换,身体猝然腾空,他发现自己竟被抱着坐在了办公桌上,宽大舒适的指挥椅被优雅温和的军长轻描淡写地暴力踹开,视线里一时只有军长冷淡隆重的军服。   冷淡的、无法忽视的、充满侵略性的睡莲与野薄荷香再次盈满鼻间,阿缇琉丝看着黑金军服左侧的战役勋章,密密麻麻的勋表记录了这个雌虫获得的重大荣誉,军服右侧则是集体荣誉与身份铭牌,往上是象征着上将身份的军衔章。   从阿缇琉丝的视角看去,对方宽阔平直的肩膀骤然靠近,谢默司强硬挤进他的双腿。间,腰间掐着的手仍旧没有松开,他的头顶传来对方温和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想听到的是什么,没关系的,年轻的雄虫不知道很正常。”   笔直修长的腿被迫分开,阿缇琉丝不想往后倒去就必须使劲绷直双腿,脚尖都用力地微微踮起,他推着近在咫尺的谢默司:“……军长似乎在借着公务的名义,做一些远远谈不上光明正大的事情。”   伸出去推人的手也被按住,从谢默司军服下摆钻出的步足,轻而易举将阿缇琉丝的手按在漆黑的办公桌上,他感受到雄虫因用力而绷紧的腿部线条——挺直如松、利如刀削,即便是最具匠心的雕刻家也雕不出如此完美的线条。   他垂首靠近那张美丽的脸蛋,而后微微侧头,在阿缇琉丝莹润如玉脂的耳垂边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是什么样的雌虫,光明正大这个词早就和我无关。”   下流、暴烈、冷漠、随意。   谢默司就是由这些词汇构成的,他掐着阿缇琉丝腰部的手缓慢松开,却不是放开桎梏,而是从军服下摆钻入,抽出束在长裤里的军衬,整齐美观的军衬顿时在他暴力的动作下起皱。   肌肤相贴的亲密感令阿缇琉丝无法抑制地起了鸡皮疙瘩,他仰头去看在自己身上作恶的军长,修长而不失力量感的手臂却已经被死死按住,他无法挣脱对方近乎下流的抚摸,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在腰腹贪婪地来回游走。   现在又来到了脊背。   因端直坐着的原因,阿缇琉丝腰部的脊背隐藏在微微陷下的脊沟中,他锻炼得好,背部肌肉虽然相对雌虫来说只能算薄肌,但也能看出清晰明显的脊沟线条,只有顺着纤长劲瘦的腰肢往上摸,才能捏到突起的脊骨。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谢默司热烈地摸着这条长剑似的脊骨,他已经极力压抑自己充斥着掌控欲的姿态,但每一次抚摸都如落在棘丛里的野火,稍有不慎就要把掌下的雄虫烧得干干净净。   “谢默司!”阿缇琉丝终于忍无可忍地喊停,在对方咬上他耳垂的刹那。   湿润亲热的触感亲密地贴上柔软的耳垂,那块雪白柔润如奶冻的皮肤被含在唇舌间极尽狎昵,尖利的犬齿被小心收起,谢默司嘴上说得可怕,却依旧没舍得用牙齿去碾磨这块小小的皮肉。   已经变得红肿的耳垂被灵活的舌尖与柔软的双唇轮流戏弄,阿缇琉丝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这声气音竟带上一丝湿意,像浴池里氤氲出的水雾,随便一抓就会消失在手里。   “够了……!”极端狎昵的爱抚刺激下,冷下脸色的雄虫终于挣脱束缚,他气恼地盯着面前的雌虫,却到底没像以前一样照面就是一拳锤过去,“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同意?”   冷淡平静的年轻军官终于露出张牙舞爪的猫猫本体。   谢默司终于停下一切动作,他慢条斯理地打扫着自己造成的一切后果——整理好阿缇琉丝的衣物、为红肿的耳垂抹上药物、扶正小雄虫即将向后倒去的身体。   “你要安全。”做完这一切后,他温和地凝视着阿缇琉丝黑珍珠般的眼眸,“这才是你应该向我保证的。”   机警的猫猫大人呆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同意如果自己20天还未取得胜利,军长就亲自带队登陆。   “我从不怀疑你会胜利,令我忧心的是你为了胜利所付出的东西。”年长的雌虫再次叹了口气,他轻柔地抚摸着小雄虫颈后略长的发丝,“你或许无所畏惧,但对我来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阿缇琉丝却察觉到他话语中藏得极深的哀恸。   阿缇琉丝皱鼻轻哼了一声,在谢默司诧异的眼神中,环住对方结实劲窄的腰,埋入雌虫柔韧饱满的胸膛,在这温暖而富有生机的血肉包围中,他声音闷闷地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   埋入胸膛的脑袋被谢默司捏着下巴托出来,美丽的雄虫又被趁机轻啄了两下唇瓣,他含糊不清地反抗:“不许亲……我还没同意。”   “未婚夫之间不需要申请。”谢默司再次啄了几下,终于同意阿缇琉丝的要求,他一边吻着对方深邃的眉眼,一边交代自己稍后的行程。   他要把符腾堡星系打造成神权禁地,他这次亲自前往回到封地,就是为了斩断教皇伸向这里的所有触手,所有与哈提有关的家族,都将迎来尼普顿软硬兼施的血洗。   这里必须是阿摩可以绝对信任的地方,以符腾堡为中心,帝国北部的所有星系都将一点点被他清理干净,他治下的尼普顿会是阿摩最好用的手眼。   被爱情迷昏了头的尼普顿族长,早已将一切拱手献上,不得不说,在让腓特烈恐惧爱情这方面,谢默司起到了和罗萨蒂亚元帅相同的作用。    第106章   “教区限缩、赋税上调、航道封锁……”光屏中的玛尔斯大帝调出河流般的信息文件, 他压抑着心头怒火,俊面含霜,捏了捏眉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尼普顿族长当腻了, 还是想学一千年前的芬尼尔?”   短短几天而已, 尼普顿封地便在族长的示意下放出一系列政策风向,玛尔斯完全可以想象这些措施一旦实行,坐在新庙里的教皇冕下会采取怎样疯狂的措施。   当谢默司在祭神仪式里公然插手对局,企图救下斯库尔时,玛尔斯就已经发现这个侄子的不对劲, 他简直纳了闷,谢默司也不是罗萨蒂亚的虫崽, 怎么就随了对方,一样被厄喀德那迷得昏头昏脑的。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次确信厄喀德那绝对是朱庇特派来克尼普顿的。   罗萨蒂亚强行和兰因缔结的婚姻,直接导致尼普顿内部长达十数年的内斗,然而结束内斗的谢默司转头又缠上阿缇琉丝, 有时候玛尔斯会怀疑到底是尼普顿不放过厄喀德那,还是朱庇特不放过尼普顿。   光屏这端的谢默司没有向长辈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早已不是二十年前刚入驻第九军团的青年,他姿态随意地坐在指挥椅上, 温和地回复道:“尼普顿内部的事情,就不劳烦大帝操心了。”   走出家族入主盖亚宫的大帝,从原则上而言应当脱离家族立场, 万事以盖亚宫为先。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任何一个从选帝侯走出的大帝, 根本不可能斩断自身和家族的联系,他们需要家族的助力,家族也需要他们的权势。   玛尔斯被气得太阳穴嗡嗡跳,他怒到极致反而冷凝下来,深灰如雪川的瞳孔冷漠地看着光屏里的后辈,收获对方一个温和优雅的笑容。   他懒得再多说一句话,直接挂断了通讯,现在的谢默司就和当初的罗萨蒂亚一样,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就算听进去了也会当成耳旁风,唯有在唯我独尊这点上,谢默司还算像个尼普顿。   二十岁前的谢默司是个彻彻底底的尼普顿虫族,冷漠、霸道、傲慢且平等地看不起所有虫族,唯有追逐权力可以让他冰冷的胸膛短暂地燃起一簇火焰。   但玛尔斯很早就看出谢默司与其他尼普顿都不同的一点——   无聊空洞。   这个雌虫之所以追逐权力、猎杀敌人、打压同族,是因为他周围的虫族都在这么做,这些血腥刺激的事情可以短暂激起他的生命之火,但随着他一次次的胜利,连这些事情都无法让他感到有意思。   绝大部分虫族的一生都在随波逐流,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放在尼普顿天骄身上就显得格外不正常。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什么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东西,他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人或者事而拼尽全力。   所以在谢默司成年后不久,他主动提出担任第九军团空降军长,去接手当时所有贵族都避之不及的流氓军团,没错,如今被称为王牌新星的第九军团,在十几年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在第九军团迎来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   所有虫族都以为谢默司会为此沮丧甚至沉沦,毕竟身为指挥官却被军队抛弃,绝对算得上耻辱,没经历过任何挫折的贵族青年怎么可能不为此痛苦?   玛尔斯到现在都记得谢默司辗转数颗星球回到首都星,站在自己面前时的眼神。   寂历、平静。   那时的谢默司脸上生疏地挂着日后成为他招牌的温和笑容,轻描淡写地请求玛尔斯大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彻底征服第九军团。   在赫德卫兵的协助下,他亲手击毙了所有参与哗变事件的高级军官,就在第九军团大厦里,他满面是血地将这些背叛者斩首,高兴地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   此后就是一路上升,再无败绩。   他如同彻底换了个人,唯一可以窥见旧日阴影的痕迹,便是留在他身边的莱夫。   当初所有跟随谢默司前往第九军团的亲信,都为了保护他而死在哗变事件中,莱夫便是其中一位亲信的虫崽。   笨头笨脑的莱夫少爷能够留在谢默司身边,很明显是沾了他雌父的光。   彻底陷入回忆的玛尔斯无意间敲了敲桌沿,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金碧璀璨的国王桌上,这一点点动静就将赫德卫兵长引来。   看着沉默跪在自己脚边的卫兵长,玛尔斯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他用脚尖抬起对方的下巴,冷漠地拆穿对方的小心思:“收起你身上的信息素,再有一次就自己引咎辞职。”   具有缎面光泽感的皮鞋轻蔑地抬着卫兵长线条分明的下颔,居高临下俯视着卫兵长的大帝连眉尖都未曾有变化,充足的冷酷光线从他头顶涌下,使他像一座循光而生的英俊雕像。   从卫兵长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大帝完美的脸部轮廓,高深的眉骨让大帝的眼眸陷入阴影,他看不清这个自年少时就追随的雄虫到底是什么神情。   卫兵长的种属是舞毒蛾,蛾族与蚁族是唯二至今仍保留着信息素的种属,其他所有虫族在人形时都不会像他们一样释放信息素。   卫兵长同样出身大贵族,虽无法与选帝侯比肩但也是一流豪门,他是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侍奉大帝身侧多年,也曾为玛尔斯留下雄虫子嗣。   虽然这个雄虫幼崽破壳不久,便死在神墓里。   按理来说卫兵长应该对玛尔斯心怀怨怼,但他从未流露出此类情绪,反倒是玛尔斯不愿再与他亲近,即便卫兵长释放信息素引诱,玛尔斯也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   玛尔斯对舞毒蛾的信息素非常厌恶,如果不是卫兵长多年经营已经成势并且确实忠诚,他早就换掉这个雌虫。   他对舞毒蛾的反胃,来自谢默司的雄父。   雄虫在帝国的地位如珠似宝,与雄虫缔结婚姻也是大多数雌虫的虫生理想,但并非所有雌虫都爱着自己的婚姻对象,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但令人遗憾的事实。   而谢默司便诞生于这种婚姻。   他的雄父名为戴安嘉,是和玛尔斯从一个虫蛋里钻出来的亲手足。   如果说玛尔斯冷酷的意志中还有些许柔软的情感,那么几乎全给了这位弟弟,这也是祭神仪式上,戴安嘉不愿上场,他选择亲自绕行而非强迫弟弟的原因。   戴安嘉的性格与玛尔斯不同,他沉静、宽和而柔软。   他是头脑伶俐的优秀尼普顿,但他同时拥有着尼普顿所不具备的耐心与敏感。   很多很多年前,戴安嘉和一名舞毒蛾贵族缔结了婚姻,他给予自己的雌君十足的尊重与体谅,他从未在这名舞毒蛾面前自诩大贵族,而是沉静耐心地引导着对方如何处理与尼普顿的关系。   按照帝国雄虫保护法,强信息素种属的雌虫在婚前,必须接受信息素抑制手术,因为雄虫的身体素质经不起整天泡在高浓度激素里。   出于对自己雌君的信任,戴安嘉并未要求那名舞毒蛾接受此类被戏称为阉割的手术。   悲剧往往诞生于信任,信任一个人,就是把足以伤害自己的刀子递到对方手里。   戴安嘉被舞毒蛾不间断低剂量释放的信息素影响得答应了对方许多要求,他名下的资产能源人脉关系几乎被对方利用个遍,当玛尔斯察觉到不对劲时,戴安嘉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健康了。   事后那名舞毒蛾自然被严惩,玛尔斯选择先斩后奏,将对方摘除所有虫化器官后流放到帝国的蛮荒之地,等戴安嘉得知此事时,那个舞毒蛾早已被送到任何虫族都找不到的星球上。   戴安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并不深爱自己的雌君,但也确实给予对方尊重与信任,因他便是这样理智柔软的性格,而现在他尝到了自己性格带来的苦头。   随后他和家族安排的雌虫另行缔结了婚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卫兵长从不对玛尔斯释放信息素,在戴安嘉婚姻事件之前,他与玛尔斯的感情还算融洽,并不需要使用这种手段。   直到他与玛尔斯唯一的孩子死在神墓里,玛尔斯失去虫崽后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和玛尔斯再拥有一个虫崽。   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时点,卫兵长对玛尔斯释放信息素的行为,都可以被后者原谅——适度的信息素不会对雄虫有害,卫兵长也完全没隐瞒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这只是助兴的情趣手段而已。   偏偏戴安嘉事件在此时爆发。   百口莫辩的卫兵长由此被玛尔斯彻底疑心,他背上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那名舞毒蛾贵族的行为不仅毁了戴安嘉的婚姻,还毁了卫兵长与玛尔斯重修旧好的可能性。   谢默司是戴安嘉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那名舞毒蛾的虫崽,信息素事件爆发时,他还没有破壳,性别与种属都不明确。   戴安嘉时常感谢朱庇特,没让谢默司遗传到舞毒蛾的种属,后者本人对此倒不甚在意。   不论是什么种属,都改变不了他是尼普顿的事实,也夺不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东西,谢默司对“幸运”一词向来嗤之以鼻。   他不信命运,也不信神明。   直到前世遇见阿缇琉丝。   朱庇特在上,这个雄虫可真……   他形容不出来。   这是他们的初见,谢默司不可避免地动摇于这只有神明才能创造出来的造物,从梵王星撤离后,他第一时间派人前往第一军团,但很明显他被那个小伯爵无视了。   好吧,美丽的雄虫自然会受到诸多追捧。   没有得到回信的谢默司很快便投身于第九军团内部的诸多事务,他没有很多时间沉湎于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雄虫。   他知道阿缇琉丝来自厄喀德那,那么对方注定要和自己结婚,回不回信又有什么要紧,厄喀德那的雄虫就应该属于尼普顿的雌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骨子里依旧霸道傲慢的谢默司,没有考虑过对方已经心有所属的可能性。   沙虫山的夜晚,阿缇琉丝和他说了那么多话,不选择他还能选择谁?   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正是这种傲慢掐断了他和阿缇琉丝的缘分——前世的很多年里,谢默司总是不可避免地这样想。   当他再度关注阿缇琉丝时,收获到的消息便是对方与自己的好友兼属下——列昂·阿列克的恋情。   不是没有遗憾。   但那一面之缘所带来的美丽震撼,远不足以让谢默司为此费神,他固然欣赏美丽,却已经过了会为此去争抢的年龄,那是二十岁的谢默司才会干出的事情。   他见过太多美貌,即便这些美貌都无法撼动他,即便他在阿缇琉丝的美丽前无法心如止水,他仍旧认为自己的字典里没有一见钟情。   这是一个令人遗憾却无法否认的事实,他此时仍旧没有为阿缇琉丝拼尽全力。   直到——   直到十几年后。   直到他终于触摸到对方美丽的灵魂,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十几年前让他震撼的,从来不是对方美丽的脸蛋。   枯槁憔悴、荣光不再的雄虫,在他眼里仍旧美丽如初,因对方所具有的强大的、温柔的、破碎却苦苦支撑的灵魂。   谢默司终于开始拼尽全力的奔跑,他拼了命地和时间赛跑,将所有生命都燃烧在战场上,以悍不畏死的姿态迎接一场又一场连续不断的战争,他对自己说:   这是你的惩罚。   你年少时所有漫不经心的傲慢,都将在日后隐隐作痛于你骨缝里的每一处。   从来没有拼尽全力的谢默司,开启了他长达十五年的战争长跑。   这场长跑磨掉了他的健康、意志、乃至求生的希望。   唯一幸运的是——他终于用了“幸运”一词,这场长跑同样磨掉了他的傲慢。   他不会再对阿缇琉丝抱有任何傲慢的情绪。   他要为了这个雄虫拼尽一切。    第107章   距离阿缇琉丝与谢默司的20天之约仅剩最后5天, 队内通讯的共享实时地图呈现大幅收缩趋势,按照阿缇琉丝的估计,最迟明天就能找到加尔姆的藏匿之所。   如他所料的顺利。   而在阿缇琉丝率队一路顺利推进时, 触怒教皇冕下的尼普顿家族迎来了寒流, 其位于帝国东部的所有贸易被宣告暂停受检, 每天都有数以亿计的星币从这个家族的口袋里蒸发。   除此之外,为尼普顿效劳的议员被教皇联合乌拉诺斯家族打压得抬不起头,多起弹劾案在短短半个月内爆发,以盖亚宫为首的内阁按都按不下去,贿赂腐败、选举舞弊、滥用职权, 甚至是性丑闻,各种真真假假的舆论将这些议员推上风口浪尖。   连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雄虫军役草案都被盖过风头, 受厄喀德那指示而取消的星网分域措施,如今反倒方便了网友疯狂吃瓜。   受这些政客的牵连,所有冠以尼普顿姓氏的将级军官也被卷入舆论旋涡,总参谋部原本作出的决定是将他们停职调查,但总参谋长很快就发现, 这个决定一旦执行,首都星将至少有两大军团停摆。   且不说腓特烈少将即将入职的第八军,谢默司上将麾下的第九军向来只听从他的调遣,至于隶属罗萨蒂亚元帅的第一军团就更不必提, 享有各种特权的贵族军团永远是最难搞的。   能镇住这些少爷们的罗萨蒂亚元帅一旦被停职,首都星将迎来无法想象的鸡飞狗跳。   所以停职调查的决定被第一时间否决,这些将军们得到了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和停薪处罚, 而即便是极其轻微的通报批评文书,也被罗萨蒂亚元帅当着总参谋部虫族的面,踩在军靴下来回碾了几次。   充分体现了——他不承认的文件, 就是厕所里的纸。   远在北部星系的谢默司上将自然更不会在意这个处分,他甚至没有亲自接通总参谋部的通讯,一切事务由他的军事秘书代劳。   圆滑的秘书兜兜转转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总参谋部应该为无故质疑一位功勋卓著的上将而道歉。   总参谋部:?   至于这个家族的旁系将军们,他们大多与罗萨蒂亚是平辈,早已练就油滑心态,面对针对自己的通报批评,甚至能和自己的部下们谈笑风生地笑骂总参谋部。   唯一的老实虫腓特烈少将,因忙于筹备自己的婚礼,接到文件后他甚至没看一眼就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总而言之,尼普顿遭受的寒流看似可怕,却没有真正令其伤筋动骨,这自然不是教皇愿意看到的,在出现违背教皇意志的因素时,侍奉于他座下的教廷圣剑理所当然地应该替他除去阻碍。   他召开了一场会议,这场会议聚集了骑士长雅利洛、天使长加百列、铁面裁判官、下司铎切萨雷以及向神教示好的乌拉诺斯长老。   教皇平静地阐明自己的要求:尼普顿需要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然后如千年前的涅柔斯大帝般,向教廷匍匐认错。   既然如今的尼普顿族长不愿意向教廷俯首,那么就由神圣教皇英诺森六世为这个家族选出新的族长。   自千年前的屠神之战后,选帝侯所掌握的家族武装部队多半云集首都星,这是为了在日后可能发生的战争中及时支援盖亚宫,但由此带来的问题也很明显。   分散于帝国境内的封地成为这些家族的致命弱点,漫长的岁月过去,部分选帝侯已经意识到这点,如乌拉诺斯家族,他们选择派遣旁系持续驻扎南部封地。   尼普顿族长此次北行也是抱着这个目的,而将其斩首的最好时机,便是趁着现在他还没有彻底肃清帝国北境之时。   教皇派往斩首尼普顿族长的阵容相当庞大,这些雌虫的实力放眼整个帝国都是断层领先,他将这次行动视为乌拉诺斯递交给神教的投名状,螽斯家族将派遣绝对可信的人选助力神教。   康斯坦丁与斯堤吉安过于亲近叶菲烈尼,教皇首先否决了这两个人选。   实力、心智、服从,三者缺一不可,如今的乌拉诺斯也只剩那个雌虫能够满足这三个条件。   这次斩首行动的完全知情者不会超过六名虫族,堪称完美的保密计划让所有盯着神教的选帝侯们都没能察觉到异常。   除教皇英诺森外的五名虫族分别率军从各大星球出发,他们的共同目标便是位于首都星北十字星座的符腾堡星系。   骑士长雅利洛并未动用枢机骑士团,他带领双头鹰方檀家族的骑兵团从家族封地星球出发,天使长加百列同样如此,他将部下留在神教,选择率领雄鹿恩基的骑兵团出战。   铁面裁判官没有背靠任何家族,他带领深渊裁判所的第一裁判军从首都星出发,在帝国北部与自己的同僚汇合。   下司铎切萨雷在此次行动中负责精神力攻击,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依旧调遣了哈提家族的某支骑兵团,从潘多拉星驻军港口出发、   最后一位出征者来自乌拉诺斯,他带领螽斯骑兵团从帝国南部星系出发,这位出征者在经历多年的自我放逐后,主动接受了家族的任务。   二十年前,在他还不曾自我放逐至家族封地时,在他仍在首都星大放异彩时,他曾是九大选帝侯中唯一可以与哈迪斯元帅战至平手的雌虫。   他是乌拉诺斯家族百年来最天才的神经病,在天赋和疯狂这两个领域,他都做到了极致。   手眼通天的教皇将一切消息死死封锁在神教,直到3天后所有部队从帝国境内各地跃迁至符腾堡星系,密密麻麻的星舰与机甲将天琴星浮空军港暴力摧毁时,帝国上下所有阶层才彻底知悉。   一时间,举国上下为之哗然,无数军政报纸都以神罚为头条在全帝国大肆发行,堪称恐怖的流量让星网迎来史上第二次彻底瘫痪。   而在其他虫族前往符腾堡星系时,曾被教皇借试点实行《雄虫军役草案》为由安插进宪兵团的主教们,在首都星沉寂地蛰伏着,只要其他选帝侯家族有所异动,丧心病狂的精神力炸弹将收割无数雌虫的性命。   所以当符腾堡星系大战一触即发时,首都星反因此陷入诡异的凝滞,盖亚宫里的玛尔斯大帝并未发出任何支援谢默司的指令,他知道后者前往家族封地时,带了第九军的几个分师,情况还没到最坏的那步。   他相信自己这个傲慢自大的侄子会撑住,哪怕咬碎牙齿、打断骨头都会撑住。   为了你的小伯爵,撑不住也得给我往死里撑。   端坐于国王桌前的玛尔斯猝然深呼吸了一下,他吸入一口冷冽如冰的冷空气,深灰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而随着他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这些情绪最终都归于彻底的沉寂。   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它只会将本就深陷困境的人拖入更糟糕的境地。   身为族长的谢默司没有留下任何血脉,近期遭受诸多封锁的尼普顿绝对经不住第二次内乱。   玛尔斯大帝沉默地盯着盖亚宫以各种珍稀矿物为原料绘制的壁画穹顶,无视了匆忙赶来为自己包扎伤口的赫德卫兵长,他闭了闭眼,冷漠地要求对方为自己接通和腓特烈的通讯。   …   “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雅利洛每晚都会在修道院执勤巡逻。”位于首都星修道院的叶菲烈尼疑惑地歪了歪头,月辉般的雪发就此从肩头滑落,被斯堤吉安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里。   叶菲烈尼此刻正坐在弟弟的大腿上,面对面的姿势让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对方冰冷的面罩上,长度已经逾过臀部的长发也散落在柔软的天鹅绒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套寝具还是教皇派虫送来的。   他分开的雪白双腿蜷缩着紧挨斯堤吉安,昳丽阴郁的雄虫像一只自出生起就被抱在怀里、从未亲自走过路的猫猫团,因为习惯了拥抱,所以此刻也安静地任由并非饲主的雌虫将他抱在怀里。   于深夜偷偷潜入修道院的斯堤吉安轻轻揽着兄长,此等胆大妄为的行为若放在混乱纪,绝对会被口诛笔伐,以侵犯雄虫的名义被送上绞刑架。   线条坚硬笔直的大腿紧贴着一团温热软腻的触感,年轻气盛的雌虫死死咬着舌尖直至差点咬断舌头,只有这种方法能浇灭他心中蓬勃欲发的炽热冲动,但——   只有一瞬,他发誓这样的念头真的只存在了一瞬——   为什么哥哥如此熟练地搂着他的脖颈?   面对亲密举动简直不知所措的年轻雌虫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端倪,然而这等足以将他彻底烧成灰烬的嫉恨还未来得及燃起,就被叶菲烈尼突然凑近的动作炸了个精光。   兄长在他耳边的轻声询问带来了一阵幽香气流。   整个宇宙都在斯堤吉安眼前轰然炸开,群星破碎崩塌又猝然新生,暗云团中朦胧浮现的光斑、环绕旋转的尘埃盘、原子裂变的引力坍缩……万物纠缠扭曲着骤然降临。   直到被兄长甩了一巴掌,斯堤吉安才回过神。   这个雌虫根本没做生育抑制手术!   愤怒又无语的叶菲烈尼又给了弟弟一巴掌,他没好气地问:“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虚的斯堤吉安将符腾堡星系目前的困境全盘托出,当最后说到教皇派了哪些虫族前往天琴星进行神罚时,他极其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于是又被扇了一巴掌。   他立刻将张牙舞爪的哥哥搂在怀里,安抚地轻拍对方孤直笔挺的肩背,而当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顺着雪发滑落到叶菲烈尼纤瘦的腰肢时,斯堤吉安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爱德华·乌拉诺斯。他取得了长老授权,带着螽斯骑兵团去了天琴星,长老推荐的虫本来是我,但被教皇否决,他选择了爱德华·乌拉诺斯。”   气氛突兀地陷入一片沉默。   直到斯堤吉安听到嘎吱作响的牙齿咬紧声,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立马伸手去掰叶菲烈尼的嘴,不让对方咬伤自己的口腔。   而当他伸手触碰到对方柔若重樱的嘴唇时,他清晰地看见兄长眼中扭曲癫狂的热芒,那双鲜血铸就的红眸此刻如被雪水浸洗般冷入骨髓。   极致的狂热与冰冷扭曲了叶尼美丽的容貌,他喃喃低语着一些颠来倒去的词汇。   雌父,仇人,臭虫。   斯堤吉安将手指塞入叶菲烈尼尖锐的齿列,温柔诱哄着兄长去啃啮自己的血肉,好叫对方放过那可怜的齿颊,但他又想起这双手曾沾染过多少肮脏虫族的血,怎么配放进哥哥的嘴里?   冥河之子很快想到了新办法。   他将手掌覆在哥哥的双眼上,解下从不离身的金属面罩,低头吻上了哥哥的嘴唇。   叶菲烈尼不愿张嘴,他便温柔地掐着对方的下颌,灵活的舌尖很快便顺利探入对方的口腔,强硬蛮横地追逐着对方软嫩的舌尖,以十八岁时扫除一切敌人的气势压迫着可怜的兄长。   这是一个极其血腥的吻。   斯堤吉安的舌头被已经神志不清的叶菲烈尼狠狠咀嚼着,雌虫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两人口中的鲜血简直如同无穷无尽,叶菲烈尼也被迫饮着弟弟的血,而他来不及咽下的鲜血则顺着雪玉似的下巴汩汩流下。   像几条蜿蜒而下的赤红小蛇。   美丽与痛苦在这个雄虫身上共生——或者说寄生,此刻的叶菲烈尼简直如地狱里爬出的艳鬼,斯堤吉安摸着他的长发,心甘情愿为这恶鬼献上血肉。   因他也是来自同一个地狱的恶鬼。    第108章   五军集结的第一天, 上午10:29。   天琴星浮空军港的防御体系虽然无法与首都星比肩,但在诸多军事星球中已经达到名列前茅的程度,从地面延伸至高空的军工体由护盾模块、定向武器模块、动能防御模块与传感预警模块组成。   朝天琴星集结而来的五大军率先攻击的是护盾模块外的航道, 天琴星驻边部队第一时间发动反击, 足以击穿星舰的粒子武器与高速轨道炮在前火力压制, 再配合通信部门的电磁脉冲攻击,第九军分师与驻边部队开了个好头,轻松抗下第一波袭击。   双方都十分清楚,短时间内硬啃下一颗军事星球并不现实,但汹涌而来的五大军从始至终只有斩首第九军军长这一个目标, 他们接下来必定集结一切军力,只要突破浮空军港便可打开整个局面。   第一波袭击之后便再无任何试探与保留, 五大军顶着火力压制以恐怖的速度通关护盾模块,从天琴星地面总基地已经可以隐约窥见五大军的星舰队列。   “骑士长、天使长……爱德华·乌拉诺斯!”莱夫的声音逐渐颤抖,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卫星预警传回的实时图像,他从领头的机甲列队中认出了不少熟人。   这下真是不得不殉职了。   “老大,我现在申请退出这次行动还来得及么?”他咽了下口水, 将目光投向背对着众人站在窗前的长官,“要不咱找时机战略性撤退?”   “你猜现在天琴星能不能逃出一只蚊子?”卢卡斯虽然给惜命的莱夫少爷泼了冷水,但他提出了另一个更为可行的方案。   “现在撤退明显不现实,最具有可行性的撤退时机是浮空军港彻底被攻破的时候, 我和莱夫率领第九军分师迎战,敌军进军天琴星的混乱会大大提升上将的撤退成功性。”   指挥官是军队的灵魂,竭尽全力后保全性命是指挥官的第一任务, 这是谢默司教给莱夫与卢卡斯的作战信条,而身为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始终牢记这一点。   对战局进行快速分析后, 他理智而冰冷地得出结论:死战不退固然有获胜的可能,但尼普顿赌不起失败的后果,如果要掩护长官撤退,只有他与莱夫这些亲信仍旧固守前线,才能骗过敌军与友军。   他甚至考虑了天琴星驻边部队临时反水的概率。   五大军响彻浮空军港的卫星广播虽然只接通几秒便被掐断,但他们传达出的意思很明显——大军压境只为冒犯神教的尼普顿族长,一旦斩首谢默司,五大军将立刻对天琴星解除武装。   此刻的浮空军港简直如同迎来末日,密密麻麻的机甲与星舰如虫群过境般撕咬着军港的护盾模块,正是烈日当空的白天,地面基地却透不进一丝阳光,庞大冰冷的军工机械体遮住了整片天空,像凝固在油画中的团团阴云。   在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下,奔走于基地办公大厦里的虫族无不面色凝重,各类战前会议有条不紊地一一推行,熟练高效的运作体系让天琴星仍旧处于井然有序中。   听着属下激烈地讨论自己该如何逃跑,甚至已经精细到具体路线航道,抱臂站在窗前的谢默司挑了挑眉,他微微侧头看向争得面红耳赤的亲信们:“对第九军团没信心?”   “……这不是有信心就能解决的,老大。”莱夫从群聊里暂时抬头,“如果整个第九军团和尼普顿都在这,这场讨论就没有意义,但我们一共就带了两个分师。”   他继续道:“其他虫先不说,我没有记错的话,爱德华·乌拉诺斯成为元帅时,比哈迪斯元帅还要年轻好几岁。如果不是出了他雄主那档子事,第二军团到第五军团到现在还在他手里握着。”   巅峰时期曾一人独领四大军团,爱德华是救济枢机叶菲烈尼与冥河之子斯堤吉安的雌父,乌拉诺斯家族百年不遇的军事奇才,二十年前因雄主自戕丑闻而引咎辞职,主动退出首都星名利横流的权力舞台。   谢默司点点头,继续温和地说:“那就是对我没信心。” !!   这次北行只有莱夫和卢卡斯跟来,其他远在首都星的亲信在光屏里疯狂给莱夫使眼色,让这倒霉孩子赶紧闭嘴。   莱夫直觉这是送命题,乖觉地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狗狗眼看自家长官以示敬意。   第九军军长温和的笑脸终于彻底消失,冷漠暴烈的神色在这张英俊优雅的脸上展露无遗,他垂眸看向指间已经剪去烟嘴的雪茄,嗤笑一声后将其随意摁灭,优雅隆重、需要细致过肺的雪茄没劲到显得无趣。   黑金色的军官外套被随意搭在指挥椅上,谢默司难得只穿了件军衬,袖口被随意挽起,没有以他曾在阿缇琉丝面前展现的细致手法,而是粗放随意到极点,军队里最底层的士兵浑身机油地临时修检机甲时,也是这么挽起袖子的。   从袖口露出的手臂修长结实、青筋迸发,只需一眼便可断定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而这手臂的主人此刻正蹙眉咬着一支爆珠香烟,做工粗糙的滤嘴带来无比强劲的重味刺激。   金棕色的短发被随意梳到脑后,气质酷烈的上将靠在办公桌上,裁剪合体的军衬勾勒出他线条紧致、核心强大的腰腹,优越身高带来的长腿微微屈起,他舒展双臂撑着漆黑的合金桌,姿态慵懒、风轻云淡。   随意到极点的姿态之下,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莱夫突然明白了自家长官为什么永远见人三分笑。   因为不笑的时候简直是暴徒。   谢默司看着卫星传回的实时图像,一一确认着自己的对手,他唇角勾出一个傲慢的微笑:“我记得我没带你们打过败仗,你们是从哪染上不相信上级的恶习?”   莱夫与卢卡斯对视一眼,选择憨笑装傻。   光屏页面停在一位白发红眸的雌虫资料上,图像里名为爱德华的雌虫面无表情,然而死木槁灰般的神情也无法掩盖他夺人眼球的俊美面容。   “百年不遇的战争天才么。”谢默司与光屏里的雌虫对视,深灰色的瞳孔流露出几分兴致。   一路高升,再无败绩并非一句玩笑话,谢默司曾击败无数对手,这些对手里有他的手足叔伯,也有完全对立的死敌,而他们曾经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天才。   他的脚下,从不缺少俯首称臣的天才。   “做好迎战准备吧,死在这种小场面里可谈不上英勇殉职,我都羞于替你们写进碑文。”英俊的面容流露出藏得极深的兴味,尼普顿族长冷笑着对噤若寒蝉的亲信们说道,“撤退?传令天琴星目前所有在职士兵,斩杀对面校尉级军官的,从少尉开始一个人头五亿星币,按照军衔逐级递加。”   “……将级军官呢?”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莱夫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对面的将级军官不会超过四个,每一个都是足以匹敌千军的高级雌虫,普通士兵和他们相提并论简直是登月碰瓷。   几个小时后的战斗也充分证明了莱夫的多虑——在浮空军港的护盾被彻底摧毁后,整片天空都沦为两军厮杀的战场,发生在谢默司与五军首领之间足以影响战局走向的单兵战斗,远非普通虫族可以插足。   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被星网各大军迷主播详细复盘,在各种狂热的讨论与分析中,第九军军长的专属机甲菲尼克斯,从帝国机甲大盘点的前二十名一跃闯入前三,甚至盖过祭神仪式中大放异彩的利维坦,一举来到第二。   向来低调的第九军军长由此获得“帝国之剑”的称号,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一称号正好与教廷的十二圣剑相呼应,可以说是充满了恶趣味。   极少数知道内情的虫族们则对此纷纷冷笑,帝国之剑?你们是说那个为爱挑衅教廷、狂砍天使长的傲慢大蜘蛛为帝国而战?   绰号“不死鸟”的菲尼克斯以手持君主剑的形象闻名帝国,虽名为剑,其形制却平直而宽阔,简而言之,造型优雅的不死鸟在战斗中,经常拎着大刀就朝对面劈头盖脸地砍去。   在几个小时后那场惊世骇俗的战斗中,不死鸟第一时间发现几个对手中最弱的便是天使长加百列,于是它顶着足以毁灭超小行星的轰炸,死死咬着天使长不放,追着落荒而逃的天使长一顿狂砍,甚至横跨半个天琴星军区,直至将其彻底踢出对局。   顶着神教司铎的精神力攻击仍能保持精神海不崩溃,在追着天使长狂砍完毕后,再断骑士长一臂,力压铁面裁判官,同时凭借核心武器涅火射线阻拦爱德华对下方战场的干预,第九军军长自此一战称神。   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痛,号称不死鸟的菲尼克斯几乎彻底散架,机身百分之九十以上都陷入结构性损毁,与机甲同频的谢默司差点被烧毁神经,他为了拖住爱德华,完全不顾生理极限地使用涅火射线。   在不死鸟的参数设定中,只为驾驶员预留了5次释放涅火的神经中枢保护,但谢默司在短短2个小时内连续释放了96次。   所以从海姆冥界凯旋的阿缇琉丝伯爵,看见的便是放弃机甲转而进入虫态的大蜘蛛,浑身浴血、体无完肤地用血肉之躯强行拖住骑士长与爱德华。    第109章   五军集结的第一天, 下午13:20。   “护盾模块已损毁79%,预计将于14:56被彻底打破。”   “定向武器蜂巢之眼部署进度……87%……98%……部署完毕。”   卢卡斯调出星轨沙盘模拟系统,指了指沙盘上象征浮空军港定向武器模块的红点:   “蜂巢之眼的运行需要天琴星驻边部队配合, 好消息:这是浮空军港唯一能给对面带来威慑的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坏消息:一旦蜂巢之眼投入运行, 天琴星信息统战部门必须投入八成人力, 这意味着——”   莱夫少爷抢答:“对敌军的电磁脉冲攻击必须暂缓,五军队内频道干扰减弱,他们立刻又变成一块铁桶。”   驻边部队的战况汇报已经远超卢卡斯的预料,他原本并不对这颗边陲星球的信息统战部门抱多大希望,这个部门六成以上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雄虫, 恐怕多看几眼断肢血肉都会立刻晕过去。   然而天琴星独特的军事运转体系给了卢卡斯一个惊喜。   与帝国绝大多数边境军的组织架构不同,天琴星并未致力于号召雄虫成为安抚雌虫精神力的军医, 而是将他们大量地塞入非战斗职技术岗,在以往多次战争中打到雌虫工程师都得亲身上阵的情况下,这些雄虫用脑中储备的技术与知识守住了天琴星最后的防御。   趁着上级与卢卡斯讨论兵力部署时,莱夫偷偷点开亲信小群:   莱夫:别他雌父的再提逃跑了,我真是被你们这群狡猾的首都星虫害惨了。   纳森尼尔:没事哒没事哒, 老大骂你你就说都是他教的好,伸手不打笑脸虫,老大骂你你就恭维他。   莱夫:我真没时间陪你们闹了,爱德华那个疯子用了三个小时不到就快通关护盾模块, 不知道五军情况怎么样,但是天琴星信统部门已经烧了几百个主机。   雷蒙德:我一定是没睡醒,有生之年居然从老大嘴里听到“死战不退”。   纳森尼尔:@莱夫, 根据星轨沙盘模拟的127种战局结果,莱夫少爷现在可以开始写遗书了。(ps: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你名下那颗矿物星球可以优先考虑我吗[星星眼])   莱夫的头像迅速呈现出已离线的灰暗。   “不需要考虑爱德华他们, 你们的任务是下方战场。”军长指间夹着一支香精味重到刺鼻的香烟,莱夫从中闻出甜腻的覆盆子味、草莓味和奶油味。   “信息统战部门不能死一个人。”云淡风轻的声音仍在继续,“哪怕你们俩都死了,也得拖着尸体给我保住基地的传感预警模块。”   传感预警模块连接动能防御模块,是天琴星军区的核心大动脉,一旦这个模块被攻破,所有基于信统部门的联络频道与卫星信号都将彻底断绝,蜂巢之眼与定向武器集束会立刻熄火,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绝境。   “您打算一个人拦住骑士长他们?”卢卡斯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遵循了内心,“……下方战场有我和驻边部队的罗斯上校,至少让莱夫跟着您。”   脑子不太灵光的莱夫少爷确实是尼普顿亲信中的最高战力,他与阿缇琉丝伯爵的副官一样都是兜虫,也只有他勉强够格进入上方战场。   军长吐了一个奶油味的烟圈,嗤笑一声:“急着把同僚送进火葬场?”   莱夫&卢卡斯:……   军长轻描淡写地将烟头摁灭在办公桌上,他瞥了莱夫一眼,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有什么想和那个雄虫说的话,趁早说吧,今天之后不一定还有机会。”   #论大战前被顶头上司发了死亡通知书是什么感受   原本早已做好战死准备的莱夫没忍住飙了一泡泪,人高马大的雌虫一把抱住卢卡斯,他长了一张英俊天真到一看就没吃过苦的王子脸,也因此被同僚戏称为少爷,现在那张脸上哭得都是眼泪鼻涕。   “啊啊啊我死了康纳怎么办!他那么单纯,肯定会被外面的坏雌骗!”   卢卡斯木着脸任由莱夫抱住自己,即便被雌虫肌肉贴着的触感让他恶心到想吐,他还是强行忍耐着推开莱夫少爷的欲望。   几年前莱夫网恋被骗时,胆大包天地企图抱着军长哭诉,结果被军长下意识一脚踢到下一层楼——谢默司踢穿了第九军团大厦的楼层,莱夫直接和一堆合金灰尘掉到楼下的办公桌上,下层楼的虫族吓得还以为对面第一军团打过来了。   哭天喊地的莱夫少爷抹着眼泪打开终端,给康纳发起每日惯例的小作文,下意识想说自己快死了,又立刻删除,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几乎一直是莱夫单向输出的聊天界面,突然跳出几条来自对面的消息。   “我看到新闻了,你在天琴星对吧。”   “其实我早就烦透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其他追求者干了什么。如果你死在天琴星,我正好甩掉一个大麻烦。”   “知道宪兵团的威尔少校么?你一走他就向我求婚,你死了正好给他腾地。”   “生气么?想要报复我的话就活下去,活着回到首都星见我,否则我可就幸福地和其他雌虫结婚了。”   气得捏碎终端的莱夫少爷顿时止住哭声。   …   “也不知道那个小伯爵在不在天琴星。”百无聊赖的天使长加百列瘫在指挥椅里,他仰头伸手在空中勾勒着莫名其妙的图案,“我们应该有权弄点战利品?”   他露出一个充满野性、轻浮不已的笑容。   站在另一侧的切萨雷和这几个雌虫一向没有什么话可说,他对加百列的发言完全不感兴趣,但依旧警告对方:“别做些多余的事情,阿缇琉丝是厄喀德那直系的唯一继承人,你要搞他也别趁现在,全帝国都在看着天琴星,不要自掘坟墓。”   骑士长雅利洛和天使长一向不对付,他轻飘飘地看着明显不服的加百列,声音中透露出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天使长好像忘了自己在祭神仪式上的落败,我记得那个名叫夏盖的雌虫,和你交手时还完全没有掌握利维坦。”   在与利维坦完全不适配的情况下,夏盖仍旧将天使长加百列轻松击败,这个雌虫和他的主人也因此成为天使长最大的心病。   而这还仅仅只是机甲间的比试,完全没有涉及到兜虫最擅长的虫态战斗。   如果祭神仪式没有将规则限制在机甲战斗,那么夏盖将更加轻松地碾压一切对手,在虫族食物链顶端站了几百万年的兜虫,是所有种属的绝对克星。   他们的虫态是真正完美的战斗机器。   “不说话没虫把你当哑巴。”加百列从指挥椅上霍然起身,他左耳缀着的金环都因这突兀的动作而剧烈摇晃着,“是谁天天跑到修道院给雄虫洗衣做饭,骑士长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教而已,你心甘情愿给他当狗都不嫌丢脸,我被雌虫打败又有什么丢脸的?”   他讥讽地笑道:“还是说你对那个小伯爵也有兴趣?一个漂亮的雄虫罢了,你要是喜欢,做兄弟的当然没什么舍不得。”   切萨雷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星际狗血爱情剧片场,天使长短短几句话的含金量堪称重磅炸弹,他被砸得无语到想笑。   “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阿缇琉丝和叶菲烈尼,而是天琴星的谢默司族长好吗?   切萨雷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语猝然停下。   他看到天使长加百列被骤然出手的铁面裁判官抓住脖颈,裁判官的出手快到切萨雷甚至没有看到任何光影变动,当他回过神时加百列已经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被列昂按在星舰指挥室的墙壁上,而那块超级合金打造的墙壁竟然呈现出扭曲趋势。   他清晰地看到,加百列已经挣破血肉想要钻出的尖狞口器被列昂一拳锤了回去,气急败坏的天使长怒号着嘶吼:“你发什么疯??我早和圣父说过,你们这种下等虫就是靠不住!大脑控制不住你发疯的劣等基因吗?!”   “战利品……”裁判官冷若寂渊的声音在加百列耳边响起,他叹息般地轻声道,“你想的未免太远。”   加百列的瞳孔骤然收缩,骨骼扭曲的剧烈痛楚让他一边冒冷汗一边喘着粗气笑道:“你,你也……”   未尽的话语终结于加百列狂妄的笑声中,他肆意嘲讽着同样对阿缇琉丝抱有隐秘欲望的铁面裁判官。   而在他的嘲笑中,裁判官冰蓝色的眼眸甚至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无动于衷地折断加百列的手臂,随意地将其扔进治疗仓,完全没有将所谓“下等虫”的讥讽放在心上。   他曾听过无数比这更难听的咒骂。   “也许我们应该继续讨论斩首行动。”裁判官平静地将话题引回正轨。   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爱德华·乌拉诺斯面无表情地调出卫星遥感地图:“最晚两个小时内,天琴星护盾将被彻底打破,你们分别从红点标记方向进攻,重点轰炸以下几个目标……”   如果叶菲烈尼曾看到斯堤吉安面罩下的脸,他会发现弟弟与这个雌虫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   俊美锐利到堪称华丽的长相,乌拉诺斯家族的雌虫不仅有着银光璀璨的虫态,还有着一脉相承的完美脸蛋。   再结合他压抑疯狂的独特气质,爱德华的容貌绝对属于基因完美表达的结果,不论雌雄,放眼所有高级虫族,可以与之媲美的也不过寥寥几个而已。   大脑本能自发地记录着爱德华的声音,裁判官的心绪实际早已不在这里。   他像一块石头,从垃圾星到第九军团,再到深渊裁判所,无数人曾用这块乘手的顽石达成目的。   在他的一生中,只有一个雄虫不曾将他当作乘手利器。   那个雄虫——   触他唇齿,讲他如水般可亲。触他眉眼,称他如冰般坚毅。触他耳廓,笑他如玉般明。慧。触他背脊,言他如山般巍峨。   可他其实只是一块有幸被阿缇琉丝抚摸过心脏的顽石而已。   他对于阿缇琉丝来说,是一碗梦中误食的过火烈酒,一旦睡醒便会刮肠倒肚地将其吐出。   而直到阿缇琉丝反胃地将他厌弃,列昂才开始剖骨取肉地问自己真心何在。   无论他如何泣血挣扎着不肯放手,他与阿缇琉丝之间的最后一页,都早已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终于尘埃落定。   此刻正位于海姆冥界的阿缇琉丝,大笑着接过副官递来的敌首,随着夏盖斩落加尔姆的头颅,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这颗星球再次成为阿缇琉丝的囊中之物,再次成为厄喀德那的足下踏板。   夏盖无奈地接住从驾驶舱一跃而下的长官,他用自己温暖的胸腹将长官裹在怀里,温柔看着对方鲜少露出的肆意大笑,这样的笑容,主人真的很久很久没有露出了。   夏盖以敌人的血肉取悦主人,以自己的血肉温暖主人,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谁都可以是大贵族,但阿缇琉丝的副官只有他可以做到最好。   温热的血液一旦接触气温便瞬间冻成冰柱,阿缇琉丝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掌便这样擒着那颗棱柱四起的头颅,猩红饱满的唇瓣因明艳大笑而露出珍珠似的齿列,他对这颗头颅笑着说:   感谢您的死亡。   优雅如黑水晶雕塑般的手掌,轻松托着一颗丑陋血腥的头颅,夏盖所痴迷的主人便是这样一个矛盾而美丽的雄虫。   不仅是这一颗头颅,夏盖低声对怀里的长官说,我会送给主人无数颗头颅。   浪漫而血腥的誓言令阿缇琉丝十分满意。   他抬头去看副官宝石般的绿眸,认真回应道:我等着那一天。   副官做到了自己的誓言。   在此后的十几年中,副官陆续为主人带来了多颗头颅,天使长、骑士长、爱德华·乌拉诺斯、神教司铎……骑士长出身的方檀家族与天使长出身的恩基家族,甚至连着两任族长都是死在夏盖手里。   赫赫有名的厄喀德那恶犬,一人斩杀五位选帝侯族长,在帝国光辉历史中留下了“戮王者”的名号。   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虫族们惊奇地发现,如此伟大的戮王者曾因一个雄虫而与帝国之剑产生过千丝万缕的交集。   于是他们提出了著名的“三把剑”理论——   名垂青史的阿缇琉丝大帝,便是靠着这三把剑而终结神权统治:利维坦、戮王者与帝国之剑。    第110章   “你们的婚礼三天后举行, 不要再拖延时间。婚后生一个有尼普顿血统的虫蛋,这是你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接通和腓特烈的通讯后,玛尔斯大帝没有任何铺垫, 直白地下达命令。   他已经做好最坏准备, 困在天琴星的谢默司没有留下血脉导致尼普顿束手束脚, 被他有意扶为下一任族长的腓特烈必须吸取教训,尽快和佐伊留下属于尼普顿的虫崽。   神色冷凝的腓特烈想起自己曾答应佐伊的世纪盛典,不由蹙眉询问:“没有余地?”   光屏另一端的玛尔斯大帝闻言看了他一眼,冷漠而端重的面容流露一丝困惑:“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接任尼普顿。”   “等族长彻底死了也不迟。”腓特烈垂眸挑选着婚礼桌花,他目前看中了一种名为“红雪山”的火红鲜花, 这种鲜花在首都星早已绝迹,只生长在他封地内的某颗荒星上, 光是天价运输费便足以使寻常贵族望而却步。   红雪山极其娇贵,对运输环境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蔫萎死亡。每支红雪山都必须单独封罐运输以保证精确的控水控温控湿,一艘超大型货运星舰能够运输的数量远远无法满足婚礼需求。   “……真等他死了就迟了。”玛尔斯大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哥哥一死, 教皇就会插手尼普顿下任族长的人选,等他带着旁系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尼普顿就再也不会属于我们。”   腓特烈敲定了婚礼桌花,将详情单发给佐伊后便回到与玛尔斯大帝的通讯上:“但如果他没死, 死的就会是我。”   腓特烈之所以与谢默司仍旧维持着和睦的兄弟关系,便是因为他识时务,当年被谢默司彻底击败后, 他十分识相地迅速倒戈成为对方最得力的同盟,并且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   现在谢默司还喘着气,腓特烈并没有多大意愿去染指族长之位, 如果谢默司真的突破重重包围从天琴星杀回来,结果看到自己已经自居族长,那画面太美腓特烈简直不敢想象。   他惜命。   “对族长有点信心,也对我们有点信心。”长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腓特烈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佐伊的回信,“我从未低估教廷,但您对教廷的忌惮实在超出我的意料。”   冷漠英俊的雌虫轻描淡写地说:“如果真到您说的那一步,那么与之血战到底又有什么不可以?所以我无法理解您拒绝我支援族长的申请,连族长受袭都可以忍气吞声,尼普顿还算什么权力传说。”   腓特烈还年轻,他身上燃烧着绝不低头的愤怒之火,他如自己的专属机甲波塞冬一般,时刻蕴含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   当五军集结天琴星的消息一出,他便第一时间申请支援族长,而当这个申请被拒绝后,他甚至激进地提出带队包围神教新庙。   比他经历更多的玛尔斯大帝却已经不再年轻。   腓特烈没有见识过朱庇特向这个世界揭示的宇宙法则,玛尔斯却已经亲身体会过613次的失败。   哪怕是钢铁铸就的意志,都会在神蜕融合的六百多次失败中逐渐消磨,但幸而这个雄虫的意志比钢铁更为坚韧。   他是帝国几百年来唯一的雄虫大帝,从傀儡君主到大权在握,玛尔斯的意志支撑着他在神墓里送走自己所有的雄虫虫崽却依旧冷静理智。   在下达完举行婚礼的最后通牒后,玛尔斯大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和腓特烈的通讯。   腓特烈会服从的。   这个雌虫毕竟不是谢默司。   接到婚礼提前举行的通知时,佐伊平静地表示接受,他对于盛大婚礼的要求本也不过是推辞,事态紧急的情况下他便顺水推舟地点头同意。   但他的联姻对象似乎对此颇为愧疚。   腓特烈骨子里有着十分传统且典型的大直雌主义,他异常重视身为雌君的责任,哪怕并不认为自己对佐伊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也依旧竭尽全力履行着自己认定的义务。   “等这次事件过去,我会补给你一个满意的婚礼。”腓特烈冷着脸抿着唇表达歉意,极其生硬地补充道,“不要……对我失望。”   正忙着研究天琴星浮空军港的佐伊见鬼似的抬头,他笑着推了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腓特烈,像青春期那种喜欢起哄的恶劣少年般开玩笑道:“不会吧不会吧,腓特烈少将这是在道歉吗?”   腓特烈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恼羞成怒,而是轻声回了一个“嗯”。 ?   不是,当初那个眼高于顶、鼻孔看虫的霸道少将去哪了。   佐伊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轻轻扯了扯腓特烈宽肩上的流苏肩章,豪迈地拍拍对方宽阔的胸膛,故作大度表示谅解:“咱俩是什么关系?你要是跟兄弟道歉就太见外了,没必要哈。”   腓特烈没有被他这套组合拳打晕,敏锐地反驳道:“兄弟?我记得你应该是我的雄主,我应该是你的雌君。”   “有什么区别吗?”在作精与兄弟间无缝切换的佐伊真诚无比地说,“你要是这么在意名分,我们俩现在就可以结拜为异雄异雌的亲兄弟。”   腓特烈冷笑一声:“我上一个亲兄弟现在还在天琴星生死不明,你最好考虑清楚。”   他理不清心里乱麻似的烦躁情绪,被佐伊小嘴叭叭的“兄弟”弄得心浮气躁,干脆抓住佐伊的手威胁道:“我克手足,但旺雄主,聪明虫都知道怎么选。”   佐伊眉头再次一皱,确定事情绝对不简单。   …   滚滚浓烟如无数磅礴黑龙呼啸而来,贯穿天地的等离子光柱在漆黑烟雾中撕出绚烂的蓝紫色闪电,整片天空犹如碎裂的陶瓷刹那迸裂,密密麻麻的弹道轨迹如同冰冷的银质餐刀将天琴星军区无情切割分食。   末日都不足以形容的震撼场面被天琴星驻地记者如实转播,疯狂暴涨的实时流量背后是数以百亿计的关注,浮空军港护盾彻底碎裂的那刻,几乎全帝国的虫族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叹。   所谓的神罚之战绝不只是尼普顿族长能否活下去那么简单,如果那个雌虫成功挺过五军围剿,那么无数站在风口观望的军政力量将下定决心投靠盖亚宫,而如果谢默司被斩首于此,那么无法估计的暗流将彻底涌向教廷三侯。   “别看了,那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战局。”卢卡斯叹了口气,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空中的不死鸟机甲上移开,“LY5560星舰已经蓄能完毕,真担心老大的话,就尽快完成任务攻占敌军主舰。”   第九军分师最终选择了刀尖起舞的作战策略,五军将官必定同时对谢默司出手,那么只有雄虫切萨雷留守的敌军主舰将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莱夫的任务便是在蜂巢之眼的配合下,在接舷战中伺机攻占主舰。   敌军主舰装备的集束炮过于恐怖,每一次对下方战场的发射都能收割数台机甲,如果任由它这么扫射下去,没等上方战场分出胜负,天琴星军区就将彻底沦陷。   莱夫在队内频道比了个收到的手势,随后拉下虹膜保护眼罩,猩红机甲的球面光屏顿时爆发一阵灼目白焰,这是机甲即将从星舰战仓飞出的信号。   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球面光屏上弹跳而出的密集信息框,内心喃喃自语:他还没有成功报复康纳,那个拜金又可恶的雄虫还在首都星等着他回去。   球面光屏猝然亮起密密麻麻的赤红预警提示,无数道来自五军舰队的能量炮瞬间锁定莱夫驾驶的猩红机甲,只有闯过这道死亡封锁才能接近主舰,而猩红机甲现在就像一块掉进冰冷蚁巢的甜蜜蜂蜡。   通过神经贴片的全息传感,莱夫甚至无比逼真地感受到有如实质的死亡寒意。   他冷凝到极致的面容无比平静。   下一刻,机甲控制台上的操纵杆被毫不犹豫地推到极致,猩红机甲如同一道撕裂天空的血线,以超音速骤然冲进由各种高能炮组成的死亡封锁。   而在他即将进入死亡封锁的刹那,一道来自远处的超远距离射线贯穿半片战区,以无可匹敌的姿态轰向封锁阵的主机甲团,领头机甲的超维合金外壳瞬间扭曲,完美的封锁阵在瞬息之间出现漏洞。   是老大的涅火射线!   莱夫冷凝的表情瞬间破功,他死死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要往谢默司那边看一眼,带领身后的第九军分队抓住漏洞飞速向主舰掠去。   替莱夫撕开封锁阵的谢默司没有往对方投去一眼,在发现不死鸟的涅火射线竟以其他目标为攻击对象后,与他对战的四台机甲顿时如嗅到血气的恶鲨,不再有任何顾忌地张吻咬来。   他们结合菲尼克斯过往的所有公开对战数据,分析出这台号称不死鸟的机甲短时间内仅能发射5次涅火,并且每次发射必须间隔10分钟以上。   惊天动地的磅礴攻击几乎击穿天幕,绚烂璀璨的爆裂色彩将菲尼克斯完全笼罩,席卷而来的能量炮在爆炸之后四散着落向地面,已经大幅削弱的能量余波不分敌我地将不幸沾染上的无数机甲掀翻炸毁。   这被转播到无数星系的一幕令无数虫族的心脏提高到嗓子眼,看不见的无形之手死死捏住他们的心脏,这一战不仅关系到尼普顿族长的生死,还关系到无数已站队家族的存亡。   还活着吗?   一定要活着。   千万别活着。   在无数道睚眦欲裂的视线注视下,爆炸带来的灼目白焰终于徐徐散去,位于爆炸中心的菲尼克斯再度完整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不死鸟菲尼克斯!   造型优雅的不死鸟持剑而立,它背后华丽的巨大双翼在凝滞片刻后猝然张开至极致,漆黑至吞噬光线的狭长双翼挡下了所有攻击,虽然隐约可以窥见斑白焦痕,但其仿生关节结构依旧完整。   帅惨了啊啊啊老大!   下方战场的卢卡斯从无数机械断肢中挣扎着抬头,瞳孔震颤地仰望着矗立空中的黑红机甲,他怎么不知道菲尼克斯的防御力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脊骨与耳后的神经贴片灼烫到几乎融入血肉,谢默司无视了智能辅助系统对神经过载的尖锐警告,不耐烦地随手扯下脑后的神经接驳保护层。   刹那之间,所有被保护层拦截在外的神经冲击波如汹涌海浪灌进谢默司的大脑,在这足以摧毁意志的剧痛之中,那张平静冷漠的英俊面容突然露出一个轻蔑到极致的笑容。   下一刻,20道璀璨耀眼的涅火射线骤然切向骑士长等四人!   涅火射线的速度快至肉眼看去完全静止,瞬息之后就已经袭至眼前,20道射线交汇而出的炫目光线赤红热烈到如同血海在整片天空倒灌。   每10分钟发射一道涅火的限制,只是菲尼克斯为了保护驾驶员的神经中枢而调节的参数极限。   四人之中实力最弱的加百列率先被轰至百米之外,大天使机甲的防御关节接二连三地解构脱离,驾驶舱中的天使长脸色难看到极点,心中骂声不绝。   但是加百列很快就没有力气再骂,因为对面那个雌虫已经挥着君主剑朝大天使的驾驶舱捅来。   恐怖的战斗本能让谢默司第一时间抓住四大机甲包围圈的缺口,不死鸟纵身飞向败退的大天使,掌中君主剑毫不犹豫地朝加百列劈砍而去。   其余三人当然不可能坐视加百列被他斩首,再度朝菲尼克斯包围而来。   又是20道涅火射线。   贯穿天地的恐怖射线朝其余三人呼啸而去,在这势不可挡的攻击之下列昂等人只能暂避锋芒,眼睁睁看着加百列被谢默司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狂砍不已。   无比暴力的君主剑将大天使砍得面目全非,彻底失去战斗能力的大天使被追了半个天琴星军区,而在那柄优雅的君主剑即将彻底捅入驾驶舱时,主舰上的切萨雷主教骤然出手。   雄虫的精神力攻击是有距离范围限制的,而为了阻止谢默司将天使长当场斩杀,切萨雷只能冒险下潜,这一冒险行为让他的精神力成功挥鞭抽向谢默司的精神海。   但也让他所在的主舰暴露在莱夫的眼前,绯红机甲与第九军分队成功跳跃落至主舰甲板,云端之上的接舷战就此开启厮杀序幕。   如同整颗大脑被骤然压扁,噬心刻骨的钻心剧痛在脑域猛地炸开,谢默司的所有动作都在此刻陷入僵直,加百列抓住时机粗喘着从战场撤离。   率先摆脱涅火射线的骑士长目光微动,飞身俯冲向已经陷入凝滞的菲尼克斯,而就在他手中的长斧即将挥至菲尼克斯的驾驶舱时,不死鸟低垂的巨大头颅突然仰起。   被那赤红的机械光学眼盯住,雅利洛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雌虫根本就没有陷入精神海崩溃!   宽和平稳的精神海掀起滔天巨浪,却在谢默司强悍到无可匹敌的意志下生生停留在崩溃的前一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骑士长,露出一个平静而疯狂的笑容。   谢默司操控下的菲尼克斯不作任何闪躲,顶着骑士长拼死挣扎的全力一击,以千钧之力挥动掌中君主剑,瞬息之间削去对方握着长斧的手臂。   那条结构复杂的机械手臂连带着狰狞的超合金长斧,沉重地訇然落至地面,一路砸落不少双方正在缠斗的士兵。   而在谢默司向骑士长挥剑的同时,来自列昂与爱德华的高能炮已经砸在不死鸟全身各处,不死鸟羽翼无法尽数拦下的冲击波如实反映在与机甲同频的驾驶员神经中。   骤然拔高的颅内压带来无法忽视的反胃,智能系统再次狞声警告神经过载,谢默司头也不回地将其一拳砸至熄声。   这次是40道涅火。   优雅庞大的不死鸟仰头鸣血,40道涅火射线组成的封锁阵复杂到如同来自高纬的灭世之光,铺天盖地地朝列昂暴射而去,就差把“针对”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铁面裁判官完全想象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神经中枢,能让谢默司还有余力操控菲尼克斯发出40道涅火。   前世的梵王星之战中,列昂曾与谢默司临时交换任务,他因此有机会驾驶菲尼克斯,而他当时也仅仅只能用菲尼克斯连续发出25道左右的涅火射线。   磅礴到可怖的涅火射线令列昂不得不闪躲腾挪,然而即便如此,菲尼克斯的攻击依旧给他的机甲带来莫大伤势,他在逃窜之中完全无法靠近菲尼克斯,索性直接将手中兵器朝对方抛掷而去。   谢默司本来可以轻易躲过列昂掷来的尖头锤,但爱德华的疯狂进攻将他死死拖住,菲尼克斯不得不硬扛这次袭击,恐怖的质量与速度令它的左臂瞬间露出解构征兆。   最后6道涅火射线。   从不死鸟口中喷出的璀璨血线直奔列昂而去,死死咬着这个雌虫不放,即便鸣血而死也要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与此同时,骑士长、列昂与爱德华三者的核心武器作出毫无保留的最后攻击,位于风暴中心的不死鸟被语言无法形容的震撼光线彻底淹没。   被46道涅火集中轰炸的列昂终于再也无法支撑,炽热粘稠的鲜血从他口中猛地喷出,彻底碎裂的驾驶舱再也无法保护他,恐怖的冲击波与辐射波令他体内各大器官损毁至百分之九十以上,被打至重伤濒死的铁面裁判官不得不退回舰队。   被菲尼克斯临死一击拦腰砍去的骑士长也失去了战斗能力,这拦腰一剑虽然没有斩断他的机甲,但也令其短时间内无法自如行动。   云端之上的主舰恰在此时被彻底攻陷,身为雄虫的切萨雷第一时间理智地选择弃舰撤退,主舰上给天琴星带来重大伤亡的集束炮终于就此关停。   九死一生完成任务的莱夫彻底瘫软在主舰控制室,透过清晰无比的控制台实时镜像屏幕,他震悚地看着屏幕里被无数云尘与光线彻底吞噬的菲尼克斯。   他死死捂住腹腔伤口的手掌骤然松开,再尖锐剧烈的痛楚都无法在此时唤回莱夫的理智,重伤之下已经濒临极限的意识跌入无尽惊惶,莱夫木讷地看着绝无生路的长官。   随着云尘散去,菲尼克斯只剩核心骨骼的庞大身躯从空中訇然落下,如同一只逐日而死的巨大神鸟落入深渊。   上将……还活着么?   卢卡斯的喉咙艰涩到无法发出一个音节,他死死盯着一路燃烧着下坠的不死鸟,绝望地发现它的驾驶舱已经被彻底炸毁。   就在所有虫族惴惴不安地作出各种猜测时,一道庞大漆黑的影子突兀地落在爱德华的机甲上,沉重狰狞身躯令后者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差点从空中坠落。   是老大的虫态!   正准备进入下方战场的爱德华被八条步足死死擒抱住,他的机甲完全模拟银脊螽斯的虫态,庞大的机械巨虫瞬间与君王蛛的血肉之躯撕咬起来。   血肉翻飞之间,粘稠漆黑的蛛血混合着机械螽斯被他悍然扯下的机械肢体迎风飞溅,犹如完全失去痛觉与理智一般,血肉铸就的君王蛛比机械造物还要疯狂狞厉,悍不畏死地与之死死纠缠。   从某种程度而言,此时的谢默司确实可以说是不具备理智,连续发动的96道涅火射线几乎烧坏他的神经,遭受切萨雷攻击的精神海也还在持续震荡,这个雌虫之所以还未倒下,完全是凭借着一种本能。   求生的本能?   不,不是的。   谢默司的心脏几乎完全停止跳动,全身伤势血腥到触目惊心,连脑电波都脆弱至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如果有谁能在此时给他做一个脑干反射,就会发现他的瞳孔对光线都几乎不再有任何反应。   简而言之,此时的谢默司就是一具仍在战斗的尸体。   数次差点被死亡彻底拖入深渊的意志,自始至终都被某道身影死死抓住。   那道身影对他说: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   阿摩,他的阿摩。   所以当阿缇琉丝的身影确确实实出现在谢默司眼前时,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已经凝滞的思维无法处理更多信息,他无法分辨眼前的阿缇琉丝到底是真实的亦或是幻觉,他只是极尽缱绻地、极尽温柔地用已经断了一半的步足,轻轻摩挲了一下利维坦的驾驶舱。   雌虫强悍的自愈能力都无法让谢默司的步足愈合,他已经彻底山穷水尽,不停挣扎着试图冒出新鲜血肉的伤口终究没有长好,他便用这柔软的新生血肉隔着利维坦的驾驶舱,摸了摸自己心爱的阿摩。   大蜘蛛用共鸣器官低沉地咕哝了几句虫语,如果阿缇琉丝能够听清谢默司发出的声音,他便会发现这个雌虫仍在对自己露出轻松无比的笑声。   但他没有去听谢默司说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空中的爱德华与骑士长,面容平静、眸若跃火。    第111章   真狼狈啊。   阿缇琉丝的精神力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地在谢默司的精神海中长驱直入, 算不上温柔的精神力以绝对强硬的姿态强行按下对方震荡不已的精神海。   他不禁回忆起谢默司上一次如此狼狈的时候,还是前世他听到对方在自己的病房外哽咽落泪。   即便谢默司已经极力将所有泣声死死吞进肺腑,缠绵病榻却依旧敏锐的阿缇琉丝, 仍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点细不可闻的痛苦崩溃。   他知道谢默司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够出声挽留, 他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眷恋, 那么熔炼了帝国所有士兵的诸神黄昏之战,都不如他这一点眷恋能够令谢默司停下步伐。   所以阿缇琉丝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语,他只是微笑着祝对方为帝国带来胜利。   眼前这个永远优雅淡定、胜券在握的雌虫已经为他死过无数次,从精神到肉。体,谢默司的意志只为阿缇琉丝而筑起, 也只为阿缇琉丝而坍塌。   阿缇琉丝是让他死去又活来的神迹,是让他得以在世间拼命奔跑的脊骨。   是他的爱与希望。   与谢默司精神海深度链接的精神力在对方粘稠滚烫的爱意里打了个滚, 确认完毕他暂时没有精神海崩溃的危险后,阿缇琉丝心软犹豫了一瞬便抽离精神力。   天琴星的危机还没有彻底解除,他的未婚夫拼命至此才打开的战局不能白白浪费。   然而单臂持镰的利维坦刚要纵身飞向上方夏盖与爱德华和骑士长的战场,便被已经彻底昏死的大蜘蛛用仅剩的几条步足死死缠住。   利维坦的动力炉转了又转愣是没成功起飞,阿缇琉丝不信邪地将操纵杆猛推到底, 足以扛着同吨位机甲满天飞的推进力都没能摆脱庞大沉重的君王蛛。   ……?   君王蛛不仅没有松开紧紧缠着利维坦的跗节,甚至试图把比自己还要庞大的利维坦埋进腹甲,完全凭借本能而行动的大蜘蛛比清醒时温柔强硬的谢默司还要难对付。   他的大脑以为自己还在与爱德华对战,下意识向利维坦抚去的步足如同混战中向爱人投去的一吻, 并非惊惶的求助,而是温柔的安抚,是让他的阿摩不要担心, 他会如以往无数次那样取得胜利。   阿缇琉丝很快便领悟了这层意思。   他沉默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大蜘蛛,粗略估计了一下战局情况,夏盖与他带领的第九军分师加入战场后, 局势已经呈现向己方倾斜的趋势。   几分钟的耽误不会影响大局。   美丽如黑水晶的眼眸涌上复杂不已的情绪,阿缇琉丝轻叹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拔下耳后神经贴片,他背后澄澈的淡金翅翼从鞘骨钻出,如同重重花瓣从花骨中绽放。   利维坦的驾驶舱猝然张开,金光璀璨的精神触丝缠绕着裹上君王蛛,而后者便在这温和柔软的安抚下解除了虫态。   浑身血肉模糊的军长被雄虫军官稳稳接住,外表华美璀璨的翅翼并不能做到真正的飞行,不过几十米的滑翔距离也足够阿缇琉丝带着谢默司安全落地。   朝这边狂奔而来的医疗队立刻给军长注入刺激自愈细胞再生的药剂,密密麻麻的简易电极贴片从后背脊骨贴到前胸心脏,军医擦着脑门上的汗疯狂寻找着军长体表还能贴片的地方。   谢默司伤得太重,最后几根电极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可以依附的血肉,军医干脆直接将之接入肌肉与血管,也只有雌虫强悍到变态的**经得住这么折腾,如果换成雄虫,血栓、感染、血管损伤等问题都足够军医喝上一壶。   而在这整个过程里,谢默司始终紧紧抓着阿缇琉丝的手。   他曾有过片刻的清醒,那双总是理智深沉的灰色瞳孔难得陷入混乱,挣扎着凝视近在咫尺的阿缇琉丝,而后者美丽脆弱的翅翼便清晰地倒映在那双眼中。   谢默司突然笑着从喉间发出一点点极其轻微的气音,他是那种即便再神志不清也不会胡言乱语的人,所以这点气音其实是一句并不连贯的呢喃低语。   阿缇琉丝俯身附耳去听。   他清楚地听到谢默司说——   完整的……没有……没有受伤。   这个雌虫血痕斑斑的手挣扎着想要去摸阿缇琉丝收拢在背后的翅翼,如同他追逐多年只为触摸对方的心脏那般。   在大半只脚都已踏入彻底冥河时,谢默司说的那唯一一句话是关于阿缇琉丝曾被彻底撕裂的翅翼。   他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感叹着这双翅翼的完整与美丽。   阿缇琉丝浓密如扇的长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这充斥着生死界线的世界里,只要随意踏错一步便可能去往世界的彼端,他早已接受自己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也早已炼就一颗冷淡强大的心脏。   但仍有人在努力守护着这颗温柔的血肉之心,让它不再受伤也不至于彻底冷硬。   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当初宝石矿脉中那个苦涩的含泪之吻。   原来令人落泪的酸涩是如此难以忍受。   原来谢默司当初便是含着这样的酸涩低头亲吻他。   美丽的雄虫轻轻垂首,饱满漂亮的唇瓣就此落在谢默司的脸颊上,他温柔地落下这纯净至极的亲吻,祈盼着这个雌虫能快快好起来。   军长原本衰弱至几乎虚无的心跳猛地爆发出一阵活力,军医吓得以为是回光返照,他冷汗直冒地木着脸继续观测,最终在军长各项持续上升的身体数据中舒了一口气。   谢默司死死抓着阿缇琉丝的手终于变得松动,昏迷中的大蜘蛛似乎察觉到即便自己松手,已经被他吐丝裹茧打包回巢的雄虫也不会再远离。   他已经触摸到了那颗心脏。   察觉到谢默司松手的动作,阿缇琉丝抬头去看上方夏盖的战场,这一抬头便看到夏盖正追着骑士长狂殴,他欣赏了片刻副官狂野的作战艺术就摩拳擦掌地想要加入。   他的终端突然振动了一下。   是伊桑发来的讯息。   挚友带来的巨大喜讯令阿缇琉丝露出一个短暂却喜悦的笑容,而这转瞬即逝的雪色艳光让旁边的雌虫军医骤然恍神。   …   “这件不行。”腓特烈冷脸打量着被众多虫族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佐伊,“你们连一件布料多点的婚服都拿不出来?尼普顿是明天就要破产了么?”   已经服务了这个家族上下三代的雌虫管家闻言义愤填膺地反驳道:“传统……您真是把尼普顿的传统忘得干干净净,当初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结婚时,都选择了尼普顿雄虫的传统服饰,这么多年来您还是头一位拒绝尼普顿婚服的雌虫。”   腓特烈十分无礼地冷笑一声,他之所以是头一个是因为他比谢默司早结婚,他就不信他的好哥哥能接受那位小伯爵穿成这样。   尼普顿雄虫的传统婚服由两块披帛裁剪而成,从腰腹至后背都一览无余,下身则是长至小腿的裙裤,款式简洁但配以大量饰品。   按照传统来说,婚服的面料本该是某种只产自符腾堡星系的兽皮,再考虑婚姻双方的意愿进行定制设计,但玛尔斯大帝给出的三天婚期让这群巧手裁缝们甚至来不及为佐伊缝只袜子。   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便是那些家族封存已久的成品。   管家为佐伊选择的这件婚服整体由蓝金二色构成,浓郁神秘的深海蓝与温暖奢靡的深金色使他的肤色散发着琥珀蜂蜜般的暖光,如同香槟色的光滑丝绸——佐伊十分满意自己之前在尼普顿花园晒黑的肤色。   由数百颗珍稀宝石打造而成的三条背链横亘佐伊挺直的脊骨,冰冷华美的宝石顶着微微凸起的肩胛骨,靠近脊骨末端的位置嵌着一只巴掌大的黑月之心,这块漆黑中流淌着碎金的宝石被雕成雾尼神鸟的样式,此刻正栩栩如生地盘踞在佐伊的后腰上。   正面腰腹则从上至下悬挂着数条腰链,除了常规宝石腰链外,还有几段流光溢彩的轻纱腰带宽松落在胯部,两侧腰带的最底端分别缀6枚着压襟用的金铃,随着佐伊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声。   出身军队的佐伊虽然体力方面向来是短板,但他仍旧拥有着线条隐约可见的薄薄肌肉,管家选择的这套婚服将他身体的线条与比例展现得淋漓尽致,被海蓝与深金二色簇拥而生的雄虫如同一块可口的蜂蜜巧克力,偏偏佐伊自己对此毫无察觉,只一门心思地暗中为这些宝石估价。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手摸了摸后腰上的黑月之心,啧啧称奇道:“除了涅柔斯大帝王冠上的主石,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黑月之心。”   正忙着在光屏上挑选婚服的腓特烈抽空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复:“喜欢就送你了,但必须换一件婚服。”   佐伊为了换衣方便索性直接赤足而立,他光着脚从等身镜前跑到腓特烈身边,抬头做星星眼状:“真的真的要送我吗?”   “嗯。”看中某套西装的腓特烈挥手让管家将其取来,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敷衍地回复佐伊,但紧接着他又补充道,“真的。”   佐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这婚没结错。”   被他踮脚拍肩的动作逗笑,腓特烈极力保持冷漠的神情,唇角却没忍住轻轻勾起。   无聊等待着管家的雌虫少将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自己的未婚夫,而他一低头便发现佐伊竟然赤足跑来,于是腓特烈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不耐地拧起眉头:“为什么不穿鞋?”   佐伊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换衣服麻烦的虫又不是你。”   腓特烈被这个白眼气得心梗,刚刚勾起的唇角再次变得平直,他拧着浓黑的长眉,一手握住佐伊的肩膀,一手握住佐伊的腰腹,略微使劲便把雄虫整个提溜起来,轻松得像拎起路边一盆小草。   身体骤然失重的感觉让佐伊下意识抓住面前雌虫的领带,出奇愤怒的佐伊气得不是腓特烈把他提起来,而是腓特烈居然如此轻松地把他提起来。   把佐伊提起来的腓特烈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冷漠脸,动作轻柔地让其踩在了自己的皮鞋上。   一套组合拳下来就为了让佐伊踩着他的鞋面,而不是直接赤足站在地面上。   缓过神来的佐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倒霉孩子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学起电影里的恶俗桥段。   然而他突然靠近的动作却让腓特烈反应剧烈地向后闪躲,英俊冷漠的雌虫少将瞳孔地震地看着未婚夫伸来的手,第一反应是点满闪避技能。   人高马大的雌虫往后仰去的同时仍旧握着佐伊,倒霉的佐伊被迫随着他一起倒下,完全无法抵挡的巨力让佐伊拉住腓特烈的尝试显得有心无力。   好在全身僵直的少将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这起意外带来的唯一后果是佐伊彻底摔进腓特烈的怀里,他的脸蛋因此砸在雌虫硬邦邦的胸肌上。   啊,放松点。   佐伊低声抱怨了一句。   终端特别关注对象发来的讯息振动个不停,佐伊一时没空关注腓特烈的表情,他忙着低头去看阿缇琉丝发来的讯息。   腓特烈感受到佐伊的身躯猝然变得僵硬。   柔软与温暖似乎都在不停地从这个雄虫身上流逝,腓特烈下意识便要强硬地抬起佐伊的下巴,他几乎是惊惧不安地去看佐伊的表情。   他摸到了一手潮湿。   大为懊恼的腓特烈少将以为是自己令佐伊落泪,他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对方脸上滚滚而落的泪水像无数溅落在他心脏的玻璃渣,他在心里发誓只要对方不再落泪,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这是腓特烈第一次看到佐伊落泪,也是唯一一次。   在他们此后漫长的一生中,腓特烈没有再目睹佐伊落过一次泪,他见证了这个雄虫坚毅顽强的一生。   而很久以后知道了佐伊一切过往的腓特烈总是会思考一个问题,如此坚强的佐伊当初怎么会在自己面前落泪呢。   如此坚强的佐伊怎么会落泪呢。   看着终端上语气平淡的讯息,佐伊痛到浑身颤抖,在这模糊视线的泪光中,他知道阿摩已经知晓了关于巴德尔工程的一切。   这场长达二十年的背叛,终究被阿摩亲手揭开。   阿缇琉丝发给佐伊的讯息有很多条,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一切,他说自己早已原谅佐伊,他说佐伊一直是他生命玻璃窗上的彩虹。   他说:我始终爱着你,从过往到未来,永不更改、永不停止。   即便你从未在我面前哭泣过,我也知道你当初的痛苦并且为此悲伤。   是啊,哪怕是前世阿缇琉丝再也不愿见到佐伊的时候,佐伊也从未用自己失去精神力的痛苦来博取阿缇琉丝的原谅。   悄无声息落着泪水的佐伊被腓特烈惊慌地抬起下巴拭去眼泪,佐伊看着这个因自己的眼泪而手足无措的雌虫,缓缓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五军集结天琴星,教皇身边再无屏障,腓特烈少将就不想替尼普顿出口气么?”    第112章   “天使长、骑士长和切萨雷全都位于天琴星, 裁判长也在外执行任务,少将要不要抓住这次机会?”对腓特烈叙说着惊天计划的佐伊面色平静,“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神教新庙的防守再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薄弱的时候。”   “玛尔斯大帝不会同意的。”腓特烈没有追问佐伊落泪的原因, 也没有询问佐伊为何突然提出袭击教皇,他第一时间蹙眉列出问题,“仅凭我掌握的第一军团分师,很难突破枢机骑士团与裁判军。”   “不,他会同意的。”佐伊垂眸肯定地回复道, “我会立刻动身前往盖亚宫,如果一切顺利, 你明晚就能在首都星看到一场惊天火拼。”   佐伊的语气过于笃定,察觉到这不可动摇的决心后,腓特烈沉默了片刻,他扶住佐伊的肩膀,直视着这个雄虫的眼睛:“你要怎么说服大帝?你又是什么时候想出这次行动的?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被他紧紧扶住的雄虫抬头与他对视, 腓特烈便在此刻发觉佐伊身上不可置疑的那部分特质,这个雄虫轻声对他说:“你只要知道大帝一定会支持我们就行。至于这次行动,是十分钟前我刚和阿缇琉丝伯爵决定的。”   如此惊世骇俗的行动竟然在十分钟前刚刚提出,腓特烈被他这句话震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死死盯着佐伊,咬牙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目标对象是教皇?!如此草率的行动会葬送多少虫族的命?”   推开腓特烈开始匆忙换装的佐伊头也不回地平静道:“你之前不是向玛尔斯大帝申请过包围新庙?在你原有的方案上稍加调整就行。”   已经整理好军服外套的佐伊背对着腓特烈低头扣上皮带,随着皮带搭扣合上时发出清脆冰冷的声音, 制服之下更显腰细腿长的雄虫云淡风轻地说:“至于你说的牺牲……”   短短几分钟便已经穿戴完毕的佐伊转身面对腓特烈,他冷酷地说:“早就发生过无数遍,只是你并不知道而已。如果你担不起胜利之路上的牺牲, 那么我可以。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即便玛尔斯大帝不同意,我也会带着芬尼尔骑兵团亲自前往新庙。”   作为世纪工程巴德尔的行政总指挥,佐伊是经典的低衔高职,单从职权而言,恐怕总参谋部都没几个虫能和他相提并论,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他不会行使这职权罢了。   腓特烈看着军容整肃的佐伊,几分钟前还在他肩头脆弱流泪的雄虫,现在已经冰冷地要和他划清界限,而他愕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走到佐伊跟前,突然垂首去扣对方还未系上的风纪扣,那英俊冷漠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这种送死的事情还是得带上雌君才行。”   “送死?”佐伊冷眼看着腓特烈为自己整理军装的动作,摇头笑道,“不,不是送死,是建功立业的胜利之路,是史无前例的大好时机。”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其中却蕴含着比任何宝石都更为坚硬的珍贵意志:   “一只蝉要在黑暗的地底潜伏多年才能迎来最终7日的拥抱光明,你怎么能说那通往光明的土壤是死亡之路呢?和我一起抓住这最后7日,无论就此死亡还是赢得新生,这都是属于我们的无上荣光。”   屠神之路就在脚下,佐伊永远会是第一个踏上此路的人。   他从不为过往二十五年的黑暗耿耿于怀,那双凝视黑夜的蜜色眼眸永远燃烧着对光明与自由的渴求,他失去了翅翼却没有就此失去飞翔的能力。   他以为自己是铸就阿缇琉丝的熔炉中的一枚炭火,所有炽热绚烂的燃烧只为那最后一霎的抵死绽放,但来自阿缇琉丝的双手却紧紧托着他枯萎的翅翼,告诉他:   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吧,白昼烈阳就在前方。   阿缇琉丝再次带来了神迹。   名为巴德尔的神蜕正式宣告激活,困住帝国数代虫族的天堑至此不再成为神教的专属优势,只要得到巴德尔工程过往几十年的历史实验数据,伊桑就能彻底攻克精神体裂变问题。   当初为了防止帝国对灵巫体内的神蜕拆解研究,切萨雷用溶解基因序列的哈提魔毒将其彻底杀死,但他未曾想到的是,位于阿缇琉丝精神海中的神明曾吞噬灵巫无数个精神力分裂体。   阿缇琉丝已经得到了触摸伟力的钥匙。   而现在这把钥匙将打开教廷死死按住的潘多拉魔盒,将藏于魔盒最底部的光明与希望彻底释放。   以黑暗、死亡、恐惧统治教廷的教皇冕下,即将迎来由帝国挥出的千年之剑。   来赌一把吧,来赌一下朱庇特到底更偏爱谁。   在看到阿缇琉丝讯息的刹那,佐伊就无可抑制地生出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   既然教皇能仗着神教掌握的神蜕斩首尼普顿,那么在阿摩已经激活巴德尔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能斩首教皇?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教皇对盖亚宫彻底宣战,帝国就此陷入分裂之战,而他们对此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最好的情况却是教皇殒命于此,弥天大战还未开始便已胜利一半。   这就是佐伊所有的心理路程。   顶着玛尔斯大帝比雪原冻土还要冷凝的视线,他没有丝毫隐瞒地平静陈述。   “伊桑的实验室就在帝国医院,您现在可以立刻派虫前往确认成果,他的导师全权负责巴德尔工程实验室几十年,所有数据真伪都瞒不过他。”   “神教五军已经死死陷入天琴星军区泥潭,现在绝对是教廷留驻首都星的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刻,而如果第九军军长已经死在天琴星,那么我们就更要抓住这唯一一次的机会。”   “帝国现役39名元帅,其中10名出自教廷三侯,另有15名左右以各种形式和教廷牵连不清。首都星九大军团,从第二军团至第五军团全是爱德华·乌拉诺斯的旧部,天琴星斩首行动之后他必定回归军部效忠教皇。”   “原本追随盖亚宫的六名选帝侯,其中乌拉诺斯已经明确投诚教廷,勒托最近虽与厄喀德那联系密切,但早已不成气候,波吕斐斯则始终置身事外。”   “首都星虽然是选帝侯本营,但我们在此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以免打草惊蛇,绝对不能大规模调遣首都星军团,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风口,赫德卫兵直接杀进新庙不给教皇任何组织各部的时间。”   “精神力炸弹确实会杀死很多虫族,但他们堆出的尸体足够后来者踩踏前进,而如果连试都不试,以后只会出现更多无谓的牺牲。”   “我会亲自带领芬尼尔骑兵团为赫德卫兵开道,我们的脊骨会成为铺往教皇死亡之路的砖块。”   这场疯狂梭。哈最终被玛尔斯大帝批准同意。   当他终于首肯这次行动时,那颗已经冷静沉寂多年的心脏终究不可避免地狠狠跳动了几下。   说服他的并非佐伊列出的种种证据,而是伊桑实验室内洪流般的庞大数据,这些数据象征着帝国与神教展开决战的底气,那个被隐瞒在真相外二十年的孩子最终给他们带来了奇迹。   即便这奇迹在斑斑血迹中诞生并且仍需沐浴着鲜血成长,但它仍旧是奇迹。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情绪令玛尔斯闭目仰靠在椅背上,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快收拾好情绪,而是极其罕见地任由这情绪冲刷他冷硬却疲惫的心脏。   在这片刻黑暗中,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如果佐伊失败了怎么办,他想该怎么告诉兰因阿缇琉丝已经知道一切真相,他想这次首都星应该会死很多很多虫族。   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心血耗尽的健康。   从十几岁被推为少年君王开始,玛尔斯已经和教廷对峙了几十年,偌大的盖亚宫从来不是温暖安全的堡垒,他饮着自己的心头血,殚精竭虑地为家族和帝国谋算,从未在此安眠过哪怕一夜。   这个残酷的世界对所有虫族都是一样的。   即将前往新庙的卫兵们面临着战死前线的危险,身居盖亚宫的玛尔斯同样咬牙捱过无数道来自神教的冰冷刀剑。   他的意志仍旧逾过钢铁,他不曾对任何痛苦低头,但他所拥有的雄虫身躯却已经率先响起哀鸣。   如同他前世对阿缇琉丝所说的那般,不是只有阿缇琉丝在痛苦,所有人,所有与命运共舞的人,都在痛苦不已地挣扎抗争,都在抵死压榨着自己的生命之火,去照亮哪怕只有一点的未来之路。   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玛尔斯只给自己留了五分钟的松懈空暇。   他精准踩着这五分钟空档的尾巴,目光清明地睁开双眼,没有过多犹豫地给兰因大公发去了讯息。   这条讯息十分简短——   阿摩已经知道一切,巴德尔被成功激活,确定明晚进攻新庙,具体时点方案由佐伊与提丰骑兵团对接。   由阿缇琉丝亲口提出的疯狂梭。哈,怎么能少得了兰因和罗萨蒂亚两口子的参与,至于兰因该怎么和自己的虫崽解释,就让他自己想去吧。   轻描淡写地将惊天炸弹丢给挚友后,玛尔斯毫无心理负担地召见了行政厅内阁首相,叹了口气继续着手解决尼普顿议员丑闻事件。    第113章   无论天琴星战区与首都星正处于怎样凝滞紧张的氛围中, 以寂静清修闻名的修道院仍旧安稳如初,再汹涌的暗流都被教皇冕下拦在修道院外。   这一天,五军对天琴星发起狂轰滥炸, 天琴星军区正式点燃冲天战火。   这一天, 第九军军长以一敌五, 一战称神,尼普顿就此成为九大选帝侯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这一天,阿缇琉丝伯爵正式平定海姆冥界,厄喀德那全面入驻帝国北部星系,巨蛇家族崛起北境。   这一天, 佐伊进宫觐见玛尔斯大帝,针对教皇冕下的疯狂梭。哈开启了命运之骰。   这一天, 兰因大公被迫与自己的虫崽摊牌,隐瞒了阿缇琉丝二十年的真相被后者亲手戳破,他痛苦而无言地枯坐于提丰城堡中。   无数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天与帝国一同进入命运的骰盅,被无形之手疯狂摇晃,没有人知道这骰盅会在哪一刻彻底静止, 也没有人知道揭开骰盅时会面对怎样的结果。   就在命运之蝶疯狂振翅将整个世界都搅得天翻地覆时,修道院里的叶菲烈尼正无知无觉地陷入沉沉梦乡,已经被彻底扭转命运的美丽雄虫没有梦到任何事物,他闭目凝视着眼前单调的黑暗。   柔软的床铺突然从边缘陷下去一点, 一具高大沉重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灵活躺到叶菲烈尼身边。   已经解除所有武装的斯堤吉安自然无比地将哥哥搂入怀中,血肉温热的紧致腰腹紧紧贴着哥哥因蜷缩而嶙峋凸起的脊骨。   像心甘情愿地将一柄长剑拥入肺腑。   他小心翼翼地从后握着叶菲烈尼雪腻微凉的手掌,细细把玩着对方手掌上皮肉贴合、细长有致的手指。   叶菲烈尼身形高挑清瘦, 手指也如同裹着一层光滑丝帛的利刃,每一处指节都清晰分明,一只手就像一尊插着出鞘利刃的美丽刀剑台, 偏偏他肤色极白极柔,只要稍一用力指节处便透着淡淡的肉粉,任凭手指形状再如何锋锐危险,也像刚被仔细舔舐过一般。   斯堤吉安血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菲烈尼雪白的后颈,他轻轻拨开后颈上的几缕雪色发丝,然后再度肆无忌惮地用目光舔舐那块皮肉。   他想起哥哥曾说过的“你尽管啃啮我的血肉”,清晰分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按了一下面罩侧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微小按钮,金属面罩口部的区域便如沙漏般向下翻涌着消失,这具超轻金属面罩可以自由解除任一部位。   面罩下的猩红嘴唇贪婪地落在叶菲烈尼的后颈,斯堤吉安如从不狺狺而吠的恶犬般精准叼住那块雪色肌肤,赤红的长舌小心而仔细地舔舐起来。   接着是手指。   斯堤吉安的唇舌在哥哥左手尾指缺失的部位停留了过长时间,血瞳里猝然涌起恶鬼般的森然杀意,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烈火焚烧般的层层恶意。   总有一天,他会亲口嚼碎那个雌虫的头颅,让教皇英诺森的大脑涂满哥哥足下之地。   而他刹那间释放的恶意被尚在昏睡的叶菲烈尼敏锐捕捉到,美丽阴郁的雄虫瞬间清醒过来,他下意识便要伸手摸向枕下压着的匕首,却发现手掌上传来湿漉黏腻的柔软触感。   他猛地抽了一下没抽动。   这个力度基本可以确定是谁了。   “……”叶菲烈尼翻了个身,面对着背后的斯堤吉安,“你好像阿摩以前养的那条小三头犬,它也喜欢这样舔手。”   斯堤吉安含着哥哥的手指,毫不掩饰的醋意与妒火从他模糊的声音流露而出:“唔……它也舔过哥哥的手?”   他边舔着手指边用与叶菲烈尼同色的瞳孔盯着对方,眼眸里没有欲念诱惑之类的情绪,只有单纯而狂热的专注。   他专注地舔舐着对方修长的手指,专注地注视着对方美丽的面容。   这一幕实在是很有冲击性,佩戴着骷髅面罩的强大雌虫只露出血眸与红舌,而这两者全部落在叶菲烈尼身上,这个秀致艳丽的雄虫如同被一只贪婪的扭曲异形拖回巢穴,异形充斥着爱欲与食欲的大脑纠结地思考着是去爱这个雄虫,还是去吃这个雄虫。   “没有。”叶菲烈尼的声音有些轻,“它只会舔阿摩的手。”   他被舔得失去耐心,顺手给了弟弟一巴掌:“不许再舔了,给我擦干净。”   自从巡视修道院的骑士长被调去天琴星后,斯堤吉安便总是在后半夜潜入修道院,短短几天而已,叶菲烈尼已经习惯睡到半夜身边多个虫。   斯堤吉安会在凌晨躺在他身边,又在天亮前离去,而在哥哥身边躺下之前,他会替叶菲烈尼处理好白天需要的一切事物。   那么在斯堤吉安潜入之前,救济枢机的衣物都是由谁浣洗的?是谁偷偷摸摸洗了叶菲烈尼的所有教袍与贴身衣裤,甚至将寝具都保持着两天一洗的频率?   叶菲烈尼之所以发现端倪,还是因为斯堤吉安第一次上手就洗破了他的黑纱帽帘。   枢机主教的黑纱十分金贵脆弱,稍一用力都会立刻碎裂,这是神教限制主教行动的礼仪方式之一。   而叶菲烈尼早已霍霍了无数件黑纱,有的是被他撕裂,有的是被他抽在教皇脸上,有的是被教皇揉碎,现在又多了一种阵亡方式。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   貌美如花的救济枢机恶寒了一下,他早已对骑士长只剩厌恶,但这个雌虫总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   斯堤吉安用手绢细致地擦过哥哥的每一处指缝,擦着擦着他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叶菲烈尼却突然往他怀里钻了一下。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叶菲烈尼将脸蛋贴在弟弟饱满强健的胸膛上,与此同时他从漆黑的丝绸睡袍里伸出两截雪白手臂勾住后者修长结实的脖颈,如同两支洁白如骨的花梗从腥软黑泥中攀附而生。   他在彻骨的寒冷中下意识钻向了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并不祈求庇佑亦或救赎,更未将之视为救命蛛丝,只是当一个人的骨缝里落满大雪时,他理所当然地无法拒绝暖炉,在这暖炉边落脚歇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斯堤吉安感受着胸腔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一动都不敢动,就像一只总是躲人的猫猫团突然打着哈欠主动在他胸膛上小憩一般。   两个同血而生的人在无边黑夜中舔舐着彼此的心脏,在这残酷无比的世界中,他们如同回到温暖安全的虫蛋里,不用再去想明日又要被命运裹挟着奔往何处。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叶菲烈尼想了很多很多。   他知道在这良夜之中,有某种惊天巨变正在酝酿,他已经站在命运之鼓上随着无数人共同起舞。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抵死暴烈的不甘与挣扎如同利刃绞杀着他的心脏,这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绞杀从未成功杀死他,反而使这破烂不堪的心脏一泵又一泵持续不断地产生新鲜血液。   叶菲烈尼摸向枕下的匕首,在斯堤吉安惊惧的目光中,他快准狠地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玉骨般的掌心顿时裂开血色长吻,如同恶魔鲜红的唇瓣在他掌心绽开。   以斯堤吉安的身手和反应速度,他完全来得及拦住叶菲烈尼,但哥哥刹那冷酷决绝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这么做。   他痛苦地看着这道伤痕,宁愿这把刀是划在自己的心脏上。   这道伤痕并不深刻但足够狭长,鲜血很快汩汩而出,叶菲烈尼目光冷漠地看着鲜血顺着自己修长的指尖向下流淌。   解除武装后的斯堤吉安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叶菲烈尼轻松便拉下他背心的领口,用沾满鲜血的手掌在他心口缓慢印下半个血色手印。   被哥哥鲜血沾染过的皮肉仿佛被烈火灼烧,斯堤吉安被烫得颤抖了一下,他在叶菲烈尼的默许下立刻为哥哥简单包扎伤口,捧着哥哥受伤的手掌如同捧着一只濒死的猫。   在这灼烧肺腑的痛苦中,他听到哥哥阴冷的声音如同天国中盛大敲响的钟铃:   “从此以后不再让我流血,我可以相信你么,Stye?”   斯堤吉安的主向他发出了神谕。   他颤抖着亲吻哥哥的手,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的爱欲之火几乎令他目眩神迷,万物就此远去,他只能看到哥哥雪色的长发。   这是一条黑夜中流动如银的雪带。   叶菲烈尼的声音仍在继续讲述:“我已为你流下乌拉诺斯之血,按照家族传统,我的血自会庇佑你百战百胜。当初俄狄浦斯与爱德华·乌拉诺斯结婚时,他也曾为后者烙下掌印,他说这是战无不胜的爱欲长矛。”   “你出生的那天雄父便自戕而亡,所以你大概并不知道,他与爱德华之间的故事。”   “爱德华曾许诺带他脱离乌拉诺斯,雄父因此将他迎为雌君,但后来雄父不得不和一个又一个乌拉诺斯雌虫结婚,曾被他赐予爱欲长矛的雌虫,终究没能战胜家族。”   “你我都是爱德华的血脉,我们都流着这个懦弱雌虫的血,这是一个令人厌恶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叶菲烈尼漫不经心地捧起弟弟的脸,他直视着那双震颤痴迷的眼眸,轻轻一笑:“但我不愿成为俄狄浦斯。”   面对着这世界尽头般的美丽面容,斯堤吉安已领悟到兄长话语中的深意,兄长既不会像俄狄浦斯般将所有希望压在雌虫身上,也不愿像俄狄浦斯般被自己选择的雌虫亲手交出。   叶菲烈尼的声音如同浸透雪光般冷冽,但他话语中却透露着甜蜜温柔:   “命运残酷的黑夜已经降临,而我也已赐予你战无不胜的长矛。”    第114章   阿缇琉丝与夏盖的胜利回军令天琴星军区战况彻底陷入僵局, 原定闪电斩首计划就此搁浅,这次行动终究拖延成泥潭。   关于天琴星军事生活的系列视频依旧在星网持续发酵,该军区的指挥司令第九军军长在战争报道中彻底为人知悉, 他的专属机甲不死鸟菲尼克斯也持续刷屏帝国各大军事频道头条。   天琴星驻地记者十分上道地用追踪镜头从各个角度记录了那场战斗, 力求最大程度宣传老大的英姿, 而以免动摇军心,谢默司从爆炸冲击逃生后的虫态战斗都被如实记录。   阿缇琉丝在他脸颊上落下的一吻倒是没有被拍摄转播,但利维坦的黑匣子记录了一切。   五军集结第二天双方隔空对峙,战局短暂中止时,夏盖照例日行检查利维坦各项参数, 他通过黑匣子的实时记录仪看到了那个吻。   英俊冷漠的副官一时怔住,他看着记录仪上姿容美丽的雄虫颤抖着眼睫在那个雌虫脸上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记录仪的画面就此停止在这一幕, 广袤背景里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与几乎撕裂天空的粒子光束都沦为陪衬,披着军服外套的雄虫军官俯身垂首看着简易担架上重伤濒死的军长,漆黑美丽的眼眸如同倒悬宇宙,其中映照的万物都因此美若星云。   受各种高能武器影响因而明昧不清的光线照在雄虫脸上,瞬间捏出极深极艳的立体骨相, 纤长若鸦羽的浓密睫毛低垂着去看为他生又为他死的军长。   即便他的神情依旧冷淡如神像,夏盖却从中看到极深极深的动容。   与爱德华和骑士长对战留下的撕裂伤瞬间迸发,夏盖面无表情地捂住一点一点往外渗透血迹的腹部,来自爱德华的攻击差点将他整个人拦腰斩断, 军部制式机甲严重拖了他的后腿。   他以这道狰狞恐怖的贯穿撕裂伤为代价,重伤骑士长与爱德华,令五军不得不在占据火力优势的情况下与天琴星隔空对峙。   夏盖面无表情地看着记录仪里的画面, 从头到尾的每一幕都不曾放过,而当这段实况记录播放完毕,他又会再一次从头播放。   猩红炽热的粘稠鲜血从腹部生物膜渗出, 被自愈能力驱动着疯狂愈合的血肉无数次裂开又长好,夏盖按在腹部的手掌无知无觉地持续施压,他并非有意寻求肉。体痛苦,只是在灵魂的迷茫痛苦中猝然失去了感知力。   碧绿绚烂若粼粼宝石的瞳孔盯着画面里阿缇琉丝挺拔孤直的身影,夏盖那张英俊到浓墨重彩的面容失去了一切表情,空白得像一片无垠雪原。   他被这个吻变成毫无生机的孤岛。   我还有机会,我会抓住机会。   他在心中几乎是哽咽地如此想到。   他的生命是如此单调与纯粹,除了陪在主人身边,除了独占阿缇琉丝的视线,除了为这个雄虫的胜利之路献上自己所有尚且鲜活的血肉,他没有任何渴求的事物也不为任何人挂心。   但这其实已经过于贪婪。   曾被他认为不该属于任何人的阿缇琉丝,早已被夏盖自己寄予热烈潮湿的渴望,此刻深深砍在他灵魂上的痛苦就是最好的证明。   夏盖不仅想要阿缇琉丝看他,还想要阿缇琉丝只看他。   可是盛大美丽的月相不仅照拂他,还同样照拂所有沐浴在这光辉里的人与事,即便夏盖剖心剜肉地想要将其藏进血肉,也无法抵挡滚滚而来的洪流。   不,他可以抵挡所有洪流,也可以为阿缇琉丝战无不胜,但他抵抗不了高悬明月自己向外散发的光辉。   这光辉无法被任何事物掩盖,哪怕是阿缇琉丝自己也不可以。   如今姿容绝艳、意气风发的雄虫军官,曾彻底跌至世界最深处的地狱,然而苍白衰败的血肉与逐渐褪去的荣光都不曾掩去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光辉。   夏盖是如此为这光辉所痴迷,亦是如此为每一个得以窥见这光辉的人而妒火高涨。   他曾与阿缇琉丝一起看遍他们所身处的这片宇宙,他曾见证对方成为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他曾目睹对方在爱与恨的深渊地狱中苦苦挣扎。   从血肉骨骼的腐烂灭亡到身躯灵魂的回溯重生,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阿缇琉丝的声音成为他永不停歇的奔袭的理由。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为阿缇琉丝疯狂而生的灵魂血肉,主人自己也不行。   夏盖垂眸关闭记录仪,第无数次迫不及待地踏上前往去见阿缇琉丝的路。   没关系,主人亲了那个该死的雌虫,那他就自己亲回来。   抱着这种僭越想法的副官很快便步履匆匆地赶到阿缇琉丝的办公室,他无视了敲门礼仪,只有军靴踩在地面的声音提示着长官他的到来。   “荆棘进门前还记得用爪子敲门。”端坐于办公桌前的阿缇琉丝仍旧凝神看着星轨沙盘,头也不回地平静说道,“这一点你真应该向它学学。”   已经收住匆匆步伐的副官慢慢走到长官身边,他无比自然地半蹲下去,仰头去看面色平淡的阿缇琉丝:“……我会向它学的,不止这点。”   心里仍牵挂着首都星的诸多事务,阿缇琉丝漫不经心而又敷衍地“唔”了一声,佐伊自从昨天觐见玛尔斯大帝后便只回了一条讯息,想必对方现在已经如陀螺般转动起来。   佐伊本该在后天举行的婚礼被这场突袭教皇的行动耽误,虽然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但阿缇琉丝甚至还未来得及表示庆祝。   他是有所遗憾的。   不仅为佐伊没能成功举行的婚礼,更为佐伊成功举行的婚礼——如果婚礼在后天如期举行。   这既不是一桩诞生于爱情的婚姻,也无法被佐伊的亲哥哥斯库尔所目睹。   层层叠叠厚重不已的遗憾与忧虑堆积在阿缇琉丝的心头,他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他终于亲口对佐伊说出“原谅”,前世未能完成的夙愿终于被弥补。   如阿缇琉丝当初亲手拭去佐伊脸上的那滴泪水般,他永远会选择爱着佐伊,这从他出生起便伴随着他成长的挚友,早已成为塑造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始终无法想象前世真相揭晓的那晚,当佐伊对他说出“大部分人都只是你生命玻璃窗上划过的雨滴,但是难免有几个是鸟屎,包括我在内”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前后两世,阿缇琉丝始终为这句话而伤心。   察觉到长官远远称不上好的心情,夏盖起身从后将阿缇琉丝揽在怀中,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在后者耳边一遍又一遍坚定地响起:“荆棘没法像这样安慰主人,但是我可以。”   军衬之下肌肉分明而线条清晰的手臂极轻地环住阿缇琉丝,副官冷漠而温柔的声音继续道:“心情不好的话,主人要看看我的眼睛么?你之前说过喜欢绿色。”   他……有说过喜欢绿色么?   一时间有些恍惚的美丽雄虫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酒后,抚摸着副官的眼睛说喜欢绿色。   来自副官的手指轻巧地落在阿缇琉丝雪白脖颈间的祖母绿吊坠上,即便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夏盖也并未气馁,他打开吊坠上的扬声卡,而随着手风琴舒缓低沉的音调流淌在办公室里,面容英俊凶恶到锋芒毕露的副官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最后一曲结束后应该就是第一曲?我以前太笨了,应该早点开始和主人的第一曲,不论主人愿不愿意。”   夏盖所说的“早点开始”,是指前世初遇阿缇琉丝,他早该知道自己对这个雄虫的感情绝不甘心于原地守望,他早该在列昂·阿列克靠近主人之前就有所行动。   以前他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不能勉强的,可真到这一步后他才知道不勉强就什么都不会得到,既然主人对他并非没有动容,那他便偏要勉强。   他转动阿缇琉丝坐着的指挥椅,让主人面朝自己,然后他握住那美丽修长的手掌,轻柔地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森绿浓郁的绿眸是如此虔诚而专注地凝视着阿缇琉丝,夏盖亲了亲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掌,不顾阿缇琉丝想要抽回的举动,他强硬地握住那只手,以恶犬叼住骨肉的热切欲望不停轻啄着主人的手。   阿缇琉丝猝然睁大眼眸。   副官停下了吻手的动作,取而代之的是俯身倾来的一片阴影,年轻雌虫炽热旺盛的身躯瞬间靠近,阿缇琉丝被烫到眼睫轻颤,错愕到极致反而愣在原地。   夏盖亲了他的脸颊。   轻如蜻蜓点水的一吻,若非亲眼所见,阿缇琉丝只会以为是发丝垂落脸颊带来的细微触感。   他只感受到烫。   烫得像一个人心底最深的眼泪与不甘,烫得他几欲颤抖却始终停在原地不曾有所反应。   副官是如此温柔地笑着,他却从这笑容里尝出不亚于当初那个含泪之吻的苦涩。   阿缇琉丝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始终没能想清楚自己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他抓住的是夏盖前世停留在原地的十一年。   错过阿缇琉丝十几年的不是只有谢默司,直到为了这簇洁白美丽的雪蔷薇战死的那一刻,固守原地的副官都只是企盼着对方能就此毫无负担地向前走去。   副官从未将自己的死亡视作代价,但他的离世确实曾令阿缇琉丝痛苦不已,后者在他死后将属于他的黑匣子好好地收在手提箱中,直至阿缇琉丝自己也奔赴黄泉,那两枚黑匣子才会相伴着化为尘土。   “这是我和主人的第一曲,也是我和主人的第一个吻,主人要永远记住。 ”英俊桀骜的副官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得寸进尺地继续亲昵挨着阿缇琉丝,又用那双眼眸碧绿、双眼皮格外深刻的眼睛持续注视着主人。   深邃的眼窝与挺拔的眉骨形成堪称完美的骨相,夏盖拥有着极其优越的眉眼,可惜这双宝石般的眼眸几乎从不流露任何笑意,瞳仁与下眼睑间的空白更让它们显得厌世冷漠。   但此刻,这双眼睛汩汩流淌出如蜜如绸的温柔笑意,所有冷意就此消失,如雪原冰川彻底融化,温柔热烈的春风徐徐吹向面前姿容美丽的雄虫。   夏盖趁阿缇琉丝愣住的时机,偏头在对方另一侧脸颊上又亲了一口。   “第二个吻,主人可以不记住。”    第115章   “在我们的神话中, 有一个名为西西弗斯的人因触怒神明而被惩罚,他必须终其一生地推石上山,然而巨石每至山顶便自动滚落, 循环往复, 永无尽头。”   记忆中永远温柔忧伤的雄虫坐在花园里藤萝编织的秋千上, 轻声细语地为他讲述着手中早已被翻阅多次的神话集。   乌拉诺斯花园里的秋千十分宽大,经过油化抛光处理的天然葡萄藤与紫藤缠绕出精致复杂的座椅,柔软亲和的亚麻抱枕与绣毯铺出一个舒适干爽的小窝。   爱德华便半躺在这小窝里,凭借强大的核心控制着力度枕在雄虫柔软纤细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远远谈不上舒适,爱德华上半身躺在秋千里, 下半身却歪斜地坐着,两条长腿也无所适从地垂在座椅下。   但他却如此的昏昏欲睡, 完全沉浸在俄狄浦斯温和的气息中。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和俄狄浦斯的相处日常。   那时刚刚踏入青年期的爱德华还很年轻,他令人恐惧的战斗天赋与军事才能却已经初露峥嵘,爱德华由此得以成为俄狄浦斯的雌君预备役。   俄狄浦斯最终在一众雌虫中选择了他,赐予他战无不胜的爱欲长矛。   心脏猝然爆发足以灼烧肺腑的痛苦, 朦胧的记忆在此刻彻底回溯,被夏盖重伤因而躺在治疗仓里的爱德华缓缓睁开双眼,那双血色的瞳孔如同惨白雪地上两个猩红的血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这个雌虫是没有心的。   爱德华向星舰外流火四窜的天空沉沉看去, 毫无光采的眼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变动,他缓缓支撑身体在治疗仓中坐起,然后仰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超维合金打造而成的天花板清晰映出那张堪称俊美华丽的脸, 爱德华静默地看着自己的脸,企图从中找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   在他混乱疯狂的脑海中, 只能记起那唯一一张脸,可这张脸的主人让他将其彻底忘记,所以他只好逼着自己将这唯一记住的东西也忘记。   俄狄浦斯自戕前难得从药物与烟酒中清醒理智了一会,在陪伴完他们共同的虫崽叶尼后,这个脆弱紧绷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折断的雄虫,摸着爱德华的脸说:   被你记住真的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再记得我?否则我下了地狱都很难安心啊。   可是,可是此刻如此厌恶爱德华的雄虫,在初遇时曾偏头对他笑着说:要记住我,要永远记住我。   爱德华安静地被雄主摸着脸颊,他歪头蹭了蹭雄主的手掌,平静地说:好。   然后他将俄狄浦斯的脸从脑海中彻底删除。   这是他与俄狄浦斯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他回应对方的是一个简单的“好”,他再一次听从了雄主的话语,放开对方的手,忘记对方的脸。   然后彻底失去对方。   失去……?   他失去雄主原来已经二十一年了么。   坐在治疗仓里的爱德华从乱如鸟穴的记忆巢穴中扒出唯一清晰的时间节点,他看着天花板上自己无比陌生的面容,缓慢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多年前俄狄浦斯也曾这样为他按下血色掌印。   爱德华安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强健、有力、蓬勃澎湃的生命力从这颗心脏一泵一泵地跃出。   还要很多年才会自然死去。   他还会活很多年。   爱德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爱德华不敢自杀,因为俄狄浦斯死前说不想在地狱与他重逢,不想让他的骨灰放在自己墓旁,就算逃脱不了合葬的命运,也想拖延着晚点与爱德华葬在一起。   最好当俄狄浦斯已经进入冥河的下一次轮回时,爱德华再走进地狱。   那就晚点吧。   爱德华再一次选择听话。   他蹙眉企图回忆俄狄浦斯还对自己说过哪些话,于是沾染着血迹与花香的零碎记忆就此席卷而来。   …   “他的名字是爱德华,按照血系来说,是您大哥那一脉的侄子。”   俄狄浦斯惊奇地看着沉默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雌虫,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对方那张英俊浓颜上停留了一瞬,如此出众的长相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跟随在他身后的侍从笑着介绍道:“爱德华先生此前从没来过首都星,他在家族南部封地更为出名……如果您对南下战争有所兴趣的话。”   “这么说,你是一个大将军了?”雪发红瞳的雄虫主动向爱德华伸手,温柔平和地想要与对方握手致意,“很高兴看到家族的后起之秀,以后也请继续加油吧。”   对面高大俊美的雌虫打量了俄狄浦斯片刻,然后用力握住那只苍白似骨的手掌:“中将军衔以上才能被称为大将军,我目前的军衔只是少将。”   这个雌虫打量的视线令俄狄浦斯本能地感到不适。   并非带有性。欲望的凝视,而是——而是不通人性的猛兽出于猎食本能打量猎物的眼神,冰冷、粘稠、警示且密集,如同某种密不透风的寒冷胶质簇拥而上。   事实证明爱德华确实不通人性,他不懂恐惧、不知爱恨、不明喜怒,他遵循着动物本能而活,他是乌拉诺斯家族百年不遇的战斗疯子,也是一个连自己的脸都记不住的傻子。   爱德华一般依靠服饰与身形认人。   俄狄浦斯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发现在仅仅是相伴着走过林荫小道的短时间内,爱德华竟然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在仅能露出脑袋的灌木丛旁将侍从错认成自己。   他好笑地从灌木丛另一边走来,微微侧头对爱德华笑着说:你要记住我,晚辈怎么能记不住长辈的脸呢?   后来爱德华确实记住了这张美丽温柔、忧郁且富有风情的脸蛋。   在日后多次的相处接触中,俄狄浦斯逐渐发现爱德华有所缺失的部分,这个雌虫被过早地投入战场,先天的感情缺失加上后天没有得到及时弥补,爱德华已经活成了一头只会勇往直前的野兽。   但是一味地勇往直前是会死的,所以出于对侄子的爱怜,在所有雌君预备役中,俄狄浦斯有意增加了和爱德华相处的时间,他想把这个年轻却不知死亡恐惧之处的雌虫拉回正轨。   他想:也许我能让爱德华变成正常人,也许爱德华也能让我做一个正常人。   他将带自己脱离乌拉诺斯的赌注尽数压在了爱德华身上。   在俄狄浦斯持之以恒的耐心引导下,继他的脸之后,爱德华又成功记住了自己的脸,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虫族的脸、一种又一种陌生的感情,不着皮囊、茹毛饮血的爱德华逐渐穿上人皮。   俄狄浦斯首先教会爱德华的是恐惧,他告诉后者,只有心怀恐惧、只有学会软弱才能活得更久,他说: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为了我们能够清晰看见的未来,你要学会贪生怕死。   爱德华学得很快,在无数个相伴的日日夜夜中,他躺在花园里,枕着俄狄浦斯柔软温暖的大腿,汲取着对方的甜蜜与柔软,将一块又一块血肉堆砌上自己嶙峋的骨骼。   俄狄浦斯有时候会给爱德华讲童话故事,但他的讲述总是半途而废于后者困惑又懵懂的眼神,忧郁美丽的雄虫轻轻拨开自己落在爱德华脸上的长发,笑着说:“看来童话故事并不适合你。”   “这样很好。”俄狄浦斯抚摸着爱德华深邃俊美的面孔,在他额头落下轻柔一吻,“我们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的童话故事。”   他欢欣鼓舞于爱德华的成长,时常微笑着幻想自己彻底远离乌拉诺斯家族的时候。   幸运的是爱德华很听话,他以极其恐怖的速度疯狂成长,不幸的是他首先学会的是怯懦,他有了挂心的人便再也做不到战无不胜。   与俄狄浦斯结婚后不久,爱德华再次被家族强制征调至南下战场,他必须为乌拉诺斯清除家族封地里的其他势力。   这次出征实则是家族精心安排的一环,因爱德华与俄狄浦斯的出逃计划早已被家族知悉,于是留在首都星的俄狄浦斯被彻底软禁,南下战场的爱德华获悉消息后选择第一时间杀回乌拉诺斯。   然而与家族遥遥对峙的爱德华最终被长老团说服,他们只用了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将其劝降。   他们说:不要忘了你也是与俄狄浦斯有血缘关系的一员,你怎么能够确定他不恨你?你怎么能够确定离开家族后,他不会抛弃你?   不要忘了,你之所以能和他结婚,正是我们的功劳,正是因为他所痛恨的乌拉诺斯传统,你才能够拥有这个雄虫。   从表面看去,似乎是长老团的一句话便攻破俄狄浦斯对爱德华多年的引导,但其实他们都知道,打败这多年情谊的是爱德华的不通人性,不知爱恨、不辨是非,爱德华从来就是这样一个禽。兽般的雌虫。   他默许了其他雌虫将俄狄浦斯分食享用。   隔着一道玻璃墙——   爱德华清楚地看到俄狄浦斯是如何为他自己注射镇静药物,然后无知无觉地任由那些雌虫在他身上寻欢。   这是俄狄浦斯必须接受的惩罚,也是爱德华必须接受的惩罚,因为他们生出了逃离家族的异心,所以必须接受这足以诛心的残酷惩罚。   赤裸如骨的俄狄浦斯面无表情地与自己的雌君对视,赤红如血的瞳孔明明已经死寂如渊,却仍旧缓缓凝聚出一颗渗着血红的泪滴。   他想问为什么呢,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那柔软饱满的唇瓣便被雌侍贪婪咬住,他也像终于疲惫了一般懒得再去看爱德华。   为什么呢,明明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杀了这些雌虫,但你没有,你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   因为比起这一切酷刑,爱德华更无法接受失去俄狄浦斯。   他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坚持不降,长老团也会在他彻底攻下乌拉诺斯之前,杀了俄狄浦斯亦或强迫俄狄浦斯与其他雌虫媾和,而这两者是没有区别的,因为俄狄浦斯一定会在被强迫前选择自杀。   他无法接受失去雄主,无论是俄狄浦斯离开他亦或俄狄浦斯死亡。   所以他睁着那双空如血洞的眼睛,告诉俄狄浦斯:你教会我贪生怕死,我会执行下去的。   被他如此告知的美丽雄虫平静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便是止不住地疯狂大笑,直到温柔如水的声音都变得嘶哑干涸,直到细弱修长的喉间都开始零星呕血。   自此便是生为仇雠,死不相见。   爱德华会抱着注射药物后神志不清的雄主,然后在这难得温顺的相伴下,笨拙地学着多年前对方的动作,让俄狄浦斯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念着对方所喜欢的诗集与神话集。   像一只难改本性的野兽极力模仿着人的动作,但其实他并不理解这动作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再如同兽类。   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俄狄浦斯为这个孩子取名为叶菲烈尼,昵称为叶尼的小雄虫十分亲近俄狄浦斯,但与雌父爱德华的关系却十分冷淡。   这不能怪叶尼,因为爱德华对这个虫崽也毫无感情,他已经彻底疯狂的脑子除了俄狄浦斯外什么都装不下。   从某种程度来说,不被他放在脑海里、不被他挂念在心头,或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叶菲烈尼出生后的第五年,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这个虫崽却由长老团为其赐名洗礼,因为俄狄浦斯没能活到斯堤吉安的百日宴。   他自戕身亡于斯堤吉安破壳出生的那天。   作为他雌君的爱德华是什么感受呢?   一个不通人性的人,会怎样面对挚爱的死亡?   挚爱?   如果地狱里的俄狄浦斯听到这个词,可能会对此感到无法苟同,毕竟这个曾真心想要为爱德华赋予人性的亡灵,死前最后的要求便是让对方彻底忘记自己。   爱德华听话地将雄主的面容从脑海里删除。   曾经被俄狄浦斯极力拼贴到他身上的人性与情感,如多米诺骨牌般坍塌毁灭,他再也记不住任何人的脸,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再也不曾畏惧任何事物。   不懂恐惧、不知爱恨、不明喜怒,爱德华再次回归至遇到俄狄浦斯之前的状态,他之所不去死也仅仅是因为遵循着雄主最后的指令——   等俄狄浦斯已经踏入冥河的下一次轮回,爱德华才能进入地狱,等俄狄浦斯的骨肉已经彻底腐烂,爱德华才能被葬到他的墓旁。   他必须活着,但也不能活得太好,一具行走的尸体正是他应该成为的状态。   俄狄浦斯与爱德华,一个是笨拙而徒劳的西西弗斯,一个是笨重而顽固的山顶巨石。   直到俄狄浦斯死后的很多很多年,直到爱德华即将死在一个名为夏盖的雌虫手上时,爱德华突然想起当初他枕着俄狄浦斯的大腿时,曾听到一种莫名孤独的鸟语。   这种鸟十分独特,他从未在乌拉诺斯的花园里看到它的同类,但这只鸟却总是急促地、嘶哑地对他啁啾而鸣,一句接一句,像在讲什么事情,像在企图教会他什么道理。   但他一句也不曾听懂。   而在爱德华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再次想起这只孤独的鸟,他想这只鸟最后有没有找到知音呢?从那鸟儿喙中吐露的孤独声音,他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呢?   直到俄狄浦斯死后的几十年,爱德华才恍然听懂这孤独鸟语,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将此告诉那个雄虫。    第116章   “今晚宪兵团与骑警巡街结束后, 赫德卫兵和芬尼尔骑兵团的行动就将正式开始,行动时间暂定首都星时间22:30。”   罗萨蒂亚元帅为端坐于花园里的兰因大公披上一条薄毯,虽然已入夏夜, 但提丰城堡里的环温系统将气温控制在二十度左右, 一旦步入黄昏, 吹来的夜风仍旧会有些许凉意。   黄昏晚风送来浅淡清幽的花香,玻璃花圃里种植的幽紫花朵名为危境幽情,象征着从死地绝境炽热迸发的情感,它们无法生长在温和湿热的环境,只能单独辟地造景, 近乎肃穆沉重的严苛环境反令它们生长得更好。   因此玻璃花圃内外的景象可谓天差地别。   兰因面容平静地看着玻璃墙另一侧负着点点霜雪的花丛,对罗萨蒂亚的话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沉思片刻后, 仰头去看雌君冷酷英俊的脸,从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颔,察觉到这道视线的罗萨蒂亚俯身在他身旁坐下,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   “要给阿摩打一个通讯么?”   兰因闭目靠在罗萨蒂亚身上,那张成熟美艳的面容逐渐褪去以往的温柔从容, 他近乎是呢喃地低声道:“我怎么面对他呢……”   我怎么面对一个轻而易举就原谅我的孩子呢。   阿摩原谅得过于轻易,那个孩子平静地、从容地、似乎完全不在意地对所有人表示宽恕,但被他如此轻松就原谅的人,却无法同样轻松地原谅自己。   罗萨蒂亚强硬地捧起雄主的脸蛋, 他凝视着那双总是美丽而平静、但偶尔也会被自己气得失控的漆黑眼眸,突然提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   “小德是你送给阿摩的第一条小狗,也是最后一条, 小德死后你再也没有送给阿摩任何宠物。你说他已经明白什么是责任,而那些完全信任他的温热血肉,只会加深他给自己的负担。”   “当初阿摩因为勒托那群混蛋高烧了三天, 他醒来后你不让他去看小德,却默许叶菲烈尼在深夜带他偷跑出去,让他得以和自己的柔软之心正式告别。”   “雄主总是说着希望阿摩能像你和玛尔斯一样,冷酷而坚强,但其实我们都已经发现,阿摩不必冷酷也足够坚强。他从未舍弃那颗柔软之心,他既与尼普顿大相径庭,也不算典型的厄喀德那,他有自己的路。”   罗萨蒂亚元帅骨骼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落在兰因的眼眸上,雌虫冷硬到不含任何柔软线条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叹息道:   “在尼普顿时所有人都听我的,我早已习惯控制一切,直到和你结婚也没有改变。因此我年轻时犯了太多错却从不长记性,直到发现再不改的话,你就真的不属于我了。”   “你跟我说无论是谁犯错,只要有一个人肯向前走一步,这两个人就不会陷入僵局。现在阿摩已经走出这一步,雄主是怎么想的呢?”   他促狭地笑了一下,补充道:“当然,雄主永远不会犯错,错的是神教那群疯子。”   他低头去吻兰因美丽的面颊,如吞梅嚼雪般一点点啄去这冰姿雪色上的痛苦痕迹,在兰因耳边亲热而模糊地小声说:   “我担心你,兰因,我只担心你是否痛苦。阿摩是我们的孩子,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你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任何做法都会令你痛苦,那么就由我去面对。”   罗萨蒂亚和兰因都知道,阿缇琉丝期待的是来自兰因的通讯邀请,但罗萨蒂亚只能顾上兰因而无法兼顾虫崽的期待。   他并非不痛苦也并非不心疼阿缇琉丝,只是在自己的痛苦与对阿摩的愧疚心疼中,他最终还是选择希望兰因能够好过一点。   兰因保持着静如雪像的姿态,极深极沉地叹了口气:“不,我不会逃避,你知道我不会逃避,你说得对,没人比我更了解阿摩,我知道他现在期待的是什么。”   外表美艳温柔的兰因实则比罗萨蒂亚认识的任何人都更为果决强硬,这个雄虫一旦下定决心便绝不更改,就像二十年前他亲手将阿缇琉丝放入神墓一般,即便他知道自己日后必定为此后悔。   片刻后,兰因大公给终端里唯一的特别关注发去了通讯请求。   注视着兰因所有举动的罗萨蒂亚既欣慰又感到些许微妙,他发现自己并非兰因的特关,甚至——嗯,甚至为了以免他身在军部仍不分时机地与兰因闲聊,兰因有时会屏蔽他的消息。   罗萨蒂亚没有过于关注兰因和阿缇琉丝的对话,他相信兰因会处理好,所以便全神贯注地从旁凝视着兰因的身影。   在阿缇琉丝破壳出生前,继佐伊之后踏入神墓的兰因已经在其中坚持了数月,他是如此痛苦地咬牙死死支撑,精神力等级大幅暴跌,从超α掉落至β与γ之间,他因此留下至今不愈的精神海暗伤。   其实在兰因选择踏入神墓前,孕育着阿缇琉丝的虫蛋就已经诞生,他完全可以等阿缇琉丝破壳后将其放入神墓而不必亲身涉险,这也是巴德尔工程中大部分人的建议。   兰因与玛尔斯大帝,两个从年少时便一路相互扶持着走来的挚友,在这个选择上爆发了异常激烈的争吵,没有人支持兰因的选择,包括罗萨蒂亚。   他们既无法接受兰因涉险,也无法承受失去一名超高等级雄虫的风险。   罗萨蒂亚无法接受兰因的选择,却不为此感到惊讶,他知道自己的雄虫有多爱那个还未破壳的虫崽,他认为不会再有任何人比兰因更爱那个虫崽。   当然,在阿缇琉丝逐渐长大并遇到更多人后,这个结论或许会有所动摇。   毕竟曾有人为他毁灭帝国,也有人为他重塑世界,有人为他疯若恶鬼,也有人为他洗心革面,为他生为他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已经知悉首都星全部计划的阿缇琉丝正与自己的副官相对而坐,他无奈蹙眉试图令对方明白,那落于自己脸颊上的吻本不该发生。   可副官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地告诉阿缇琉丝,他就是亲了并且以后还会亲,他说自己还有机会。   阿缇琉丝无言地望着夏盖,沉默而寂然,而未等他将一切混乱如麻的思绪与情感厘清,来自兰因的通讯请求便打断了这柔软而沉默的氛围。   他知道雄父想和自己说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地接通了通讯。   阿缇琉丝已从谢默司那里得知了自己前世病逝后的一切,他知道雄父按照他的心愿,将他葬在了塔希琴,而在安葬他后,雄父与雌父也留在了塔希琴,再也不曾回到首都星。   在阿缇琉丝缠绵病榻时,兰因曾站在他的病房外,却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没有去见自己的虫崽,而阿缇琉丝对此也有所察觉,但他同样没有出声邀请。   他想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雄父的陪伴,他想猩红血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陪伴就可以跨越的天堑,但在想了这么多后,他最后的想法是——自己如今苍白枯寂的容貌恐怕会令雄父无法接受。   而这被阿缇琉丝无声拒绝的陪伴,在他死后,仍旧由兰因执意弥补,兰因没能见到他生前最后一面,却在他死后终日看着墓碑上那永远年轻盛极的面容。   兰因看了这墓碑好多年。   看到他逐渐接受阿缇琉丝已经死亡的事实,看到他再也没有任何眼泪可以流,看到席卷帝国的所有战争就此结束,看到这个世界终于得以窥见天光。   他想,好可惜啊,他的虫崽没有看到。   所幸前世所有的身不由己与言不由衷都还未来临,今生的兰因虽然同样愧疚痛苦,但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温柔而沉静地一切全盘托出,他没有去问阿缇琉丝从何得知巴德尔工程,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强调一次自己的无路可走与无计可施,他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阿缇琉丝,轻声说:雄父最爱你了。   这句话迟到了很多很多年,却也来得刚刚好。   前世盖亚宫真相之夜,被一切真相猝然冲击的阿缇琉丝其实只需要这句话,只是那时的兰因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终于听到这句话的阿缇琉丝轻轻露出一个唇角向下的笑容,他极力维持着笑容,极力想要扬起唇角,但失控瘪嘴的表情却怎么也止不住。   无言之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像能冲刷走心底悲伤的溪流。   在兰因惊慌而心疼的目光中,阿缇琉丝很快便收拾好表情,他平静地拭去泪水,以清晰可闻的音调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最爱雄父。   这次通讯最终以两个雄虫的泪水而结束,且不论终端那头的罗萨蒂亚是如何心疼地安慰兰因,这边的夏盖早已为主人的落泪彻底急得团团转。   即便阿缇琉丝表示自己需要独处一会,夏盖也强硬地将其忽视,他不可能放任这种状态下的阿缇琉丝独自待在办公室里。   如同他两世以来始终都在做的那般,夏盖再次用自己温热的血肉与灵魂温暖着这个雄虫,他知道阿缇琉丝即将走出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迷宫。   他紧挨着阿缇琉丝而坐,握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小声说:这里为你而动,无数人的这里都为你而动,我相信兰因大公的这里也会为你而跳动得更开心。   阿缇琉丝沉默地坐着,静静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心跳,为只属于他自己的迷宫而沉思着。   不知多久过后,静默如雕像的美丽雄虫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地说:“首都星时间22:00,天琴星军区正式发起反攻,为了斩首教皇的行动,请拖住集结在此的五军。”    第117章   今夜有血雨自天而降。   首都星神教新庙深夜遇袭, 冲天火光如巨龙撕裂夜空,将半壁天穹都烧得透亮,而在这血色光焰之下, 由芬尼尔骑兵团和第一军团分师组成的钢铁洪流朝教皇寝宫奔涌而去。   枢机骑士团与深渊裁判军在短暂的愕然后迅速作出反击, 据守着教皇寝宫与帝国少将腓特烈展开拉锯, 堪称血肉磨坊的拉锯战在夜幕之下就此开启。   天琴星战事未平首都星战事又起,无数虫族于深夜恐惧地聆听着军事新闻报道,深刻意识到帝国真的即将走向一条未知的道路。   “磁流体发电设备布置完成,定向非核EMP弹发射倒计时五、四、三、二……”   “发射!”   随着倒计时逐渐来到终点,战术耳麦里嘈杂喧闹的声响顿时归于沉寂, 一时只有猎猎夜风沉默地吹拂,在无声而盛大的超强粒子射线中, 自教皇寝宫向外发射的所有联络通信猝然瘫痪,新庙在网络层面成为一座孤岛。   猛烈爆发的精神力炸弹几乎同步炸起,在这不见血肉的战场上仅仅瞬息便已抹去无数骑兵团与第一军团士兵的性命,没有血肉四溢,没有断肢横飞, 精神海解离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死亡。   以性命铺成的血路朝着教皇寝宫持续推进,哪怕是一块地砖都已经历高达十几次的反复争夺,被双方士兵的血肉反复灌溉十几遍。   寸土寸金的首都星在今夜变得寸土寸血。   “第八军致电总参谋部,第二、三、四、五军团暴乱!申请宪兵团与警署联合镇压, 第八军与第九军已采取重火力压制,收到请回复!”   “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第二军已突破火力压制向盖亚宫进军, 请赫德卫兵与宪兵团注意!”   各种高能武器爆炸带来的訇然巨响中,屹立首都星心脏的九座军部大厦相继坍塌两座,轰然落下的漫天合金建筑构件一路砸毁无数周边建筑。   这仅仅是今晚的开始。   枢机骑士团与裁判军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立刻回神厮杀, 占据时机之利的芬尼尔骑兵团开始节节败退,纵然有第一军团分师相助也无济于事。   而在战局快速向神教倾斜时,来自盖亚宫的赫德卫兵与来自厄喀德那的提丰骑兵团终于赶来,顶着第二军暴乱的风险,玛尔斯大帝仍旧派来了赫德卫兵,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露面的卫兵长亲自带队。   得到两者助力的腓特烈一度攻至教皇寝宫的黄金走廊,离那条由哈提家族打造的奢靡走廊只有毫末之距。   “深渊裁判长正通过翘曲飞行赶回首都星,最迟一个小时后就能抵达首都星环中央登陆港。”   听到耳麦里焦虑紧张的声音,佐伊面无表情地冷静回复:“以盖亚宫名义封锁舰队登陆港,告诉波吕斐斯那群虫子,现在已经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   “如果他们不肯配合怎么办?”   “那就强制疏散人群,然后炸了登陆港操作台。”佐伊留下最后一句话后,干脆利落地关闭耳麦,“反正适配神教星舰参数的操作台只有特定几座,你如果还拿不准主意就全炸了。”   在双方这场跨越天地的抵死厮杀中,覆盖了天空的机甲兵与地面突进部队掩护配合,卫星实时地图清晰地显示新庙各处防线正在逐渐溃散。   佐伊却并未露出一丝喜色。   他清楚地知道就算炸了登陆港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一旦深渊裁判长成功赶回新庙,现在所有的优势都可能被推翻,已经攻至黄金走廊的腓特烈必须尽快擒拿教皇。   猝然之间,真实凝练到极致的恐怖预警从佐伊心头升腾而起,他出于直觉朝机甲战舰密布的天空抬头望去,与他神经同频的机甲通过机械光学眼传回了堪称末日的一幕。   赤红若血浆的探照灯光贯穿夜空,比绝大部分机甲都要庞大的巨神兵自教皇寝宫缓缓苏醒,手执圣剑的人形机甲目光冷漠地俯视着自己足下渺小的敌人,而在这一眼过后,无数充斥着惊骇震悚的目光死死盯着这座庞然大物。   泰坦神!   曾霸榜帝国机甲盘点榜的超巨型机甲,已经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多年,佐伊一直以为它的驾驶员是行迹低调的深渊裁判长,结果竟是教皇英诺森。   瞳孔骤缩的佐伊本能地朝赫德卫兵长所在的位置看去,在场唯一有希望战胜泰坦神的雌虫,就是多年前曾击败过教皇英诺森的卫兵长。   顶着佐伊投去的视线,卫兵长沉寂了片刻,随后那座刻有盖亚宫标志的漆黑机甲朝泰坦神骤然飞去,足以撼动天地的顶尖对战就此开启。   “是泰坦神。”   首都星修道院内,赤足站在窗边的叶菲烈尼震撼地看着远方那座矗立天地的巨神兵,超巨型体积往往意味着更高的上限,据叶菲烈尼知悉,泰坦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配备巨型动能武器。   赤红浓紫的夜空被彻底照亮,叶菲烈尼恍然间如入白昼,密集爆发的高温冲击让这座城市的空气充满刺鼻的灼烤味,这是一种葬送生命的味道,只要闻到就知道必定有人在死去。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远方战场,以至于没有发现除了斯堤吉安,今夜来探望他的雌虫还有另外一个。   “你怎么来了?”叶菲烈尼诧异回头,他为随同斯堤吉安一同前来的康斯坦丁而感到惊讶。   “教皇遇袭,短时间内顾不上修道院,所以长老团想趁机把你带回去。”   康斯坦丁照旧是那副随心随性的态度,他勾起唇角开了个玩笑:“少爷是想自己上车呢,还是我们把你抱上去?”   叶菲烈尼挑眉看他:“你觉得我会和你们回去?那我这十年的苦不是白吃了?”   康斯坦丁点点头:“看来只能用强了。”   “你要和谁用强?”斯堤吉安偏头看向叔叔,血红如钻的眼眸冷漠无比,“杀你这样的雌虫对我来说不过顺手而已。”   “还是这么没有幽默细胞啊Stye。”康斯坦丁含烟看着叶菲烈尼拍肩埋怨弟弟,笑容如常道,“不回去的话就只能继续呆在神教了,就这么讨厌家族么?”   叶菲烈尼懒得再看窗外战火,他姿态散漫地坐回床上,毫无仪态可言地靠在弟弟身上,完全不想出一点力气,任由斯堤吉安支撑着自己全部的体重。   “我有多恨乌拉诺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对叔叔翻了个白眼,无聊地把玩着右手上的血钻尾戒。   斯堤吉安轻柔抚摸着哥哥垂落而下的雪发,高大挺拔的身躯毫不费力地支撑着哥哥,他脸上狰狞阴森的骷髅面罩都因这温柔的动作而显得不再可怖:   “我可以带哥哥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哥哥既不用留在神教也不用回到家族。”   叶菲烈尼嗤笑一声:“从今夜开始,这个世界将彻底裂变成神教与帝国两个阵营,即便翘曲飞行也逃不过这场斗争。就算你愿意放弃一切离开这里,在我们的科技可以到达的宇宙范围内,也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   康斯坦丁叼烟看着叶菲烈尼自然无比地倚靠着弟弟,唇角弧度没有丝毫改变,目光却终究不可避免地一点点沉下去:“你知道的,如果你想离开,我一定会帮你,就像以前那样。”   他咽下所有爱而不得与不可言说的苦涩痛意,温柔地对叶菲烈尼说:“离开这里吧,叶尼,去一个不被任何人找到的地方,无论在哪里,你都会比现在开心的。”   叶菲烈尼仰头去看站在他床边的叔叔,目光惊奇:“真是奇怪了,怎么今天一个两个全都这么劝我?”   康斯坦丁收起所有散漫的态度,郑重无比地对叶菲烈尼说:   “螽斯骑兵团还陷在天琴星,教皇也顾不上这里,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长老团那边有我,你只需要和Stye一起离开就行,我能看出来,你——”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发现要说出那句话真的很难很难,难到他不得不把令自己窒息的所有不甘与痛苦都粗暴地打包关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你并不排斥Stye,对么?”   痛恨着乌拉诺斯的叶尼、始终把自己当作长辈的叶尼,并不排斥斯堤吉安。   看出这个事实的康斯坦丁痛到几欲颤抖,他面容平静地咬着那根几乎燃尽的香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永远死去。   “可是我不想逃。”叶菲烈尼同样认真地回复,那双美丽的、疯狂的、阴郁的血红瞳孔此刻变得平静无比,“我可以不活在阳光下,但当我想走入阳光的时候,我希望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解下束着雪发的黑色缎质发带,将尾指上的血弥撒戒指串起,然后轻巧打了个漂亮的死结,云淡风轻地示意斯堤吉安低头:   “拿着这个戒指回到乌拉诺斯,既然螽斯骑兵团暂时无法脱身,那么你的幽灵部队应该足以收拾首都星这群老不死了。”   听出叶菲烈尼话语中的含义,康斯坦丁霍然开口:“你要对长老团动手?”   叶菲烈尼一边为斯堤吉安戴上雄父留给自己的戒指,一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长老团是乌拉诺斯最癫的虫族,他们没有丝毫立场可言,叶菲烈尼在哪个阵营,他们就会代表家族投靠哪个阵营,以此为筹码将其带回家族,所以叶菲烈尼不会相信任何一方。   或者说,他不愿让阿缇琉丝和佐伊陷入压力。   如果只要交出他,就能得到长老团手中的螽斯骑兵团,那么他很清楚盖亚宫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这枚戒指是族长信物,拿着它回到乌拉诺斯,将不听从于你的长老都杀死,接管家族在首都星的势力。”叶菲烈尼一字一句地对弟弟下达命令,“这些势力是你向盖亚宫示好的投名状,只有幽灵部队是不够的,你要学会利用行政厅与眷属族。”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今夜过后就不会再有完整的家族,以你为族长的乌拉诺斯和以爱德华为中心的乌拉诺斯,将形成南北对峙格局,而我就是这个亲手打碎家族的人。”   斯堤吉安将拥有乌拉诺斯的政治遗产与正统名义,爱德华将拥有乌拉诺斯的螽斯骑兵团与南部封地。   前者就是叶菲烈尼留给阿摩与佐伊的助力,即便这个助力比起后者而言仍旧显得弱小,但它总会成长。   至于他自己,将继续蛰伏在神教枢机团,跟随教皇退守哈提的步伐前往帝国东部星系。   他已经提前看清帝国未来的走向,并且在这命运走向中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算轻松的路。   “叔叔会帮助Stye的,对吗?”叶菲烈尼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康斯坦丁,甜蜜地对他微笑道,“家族主要武装力量都在南部星系,留在首都星的只有政治遗产,你会帮助Stye撑起这个名头的,对吗?”   康斯坦丁悲恸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问道:“那你呢,叶尼?你要去哪里?”   叶菲烈尼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亲昵地拍了拍斯堤吉安的脸:“接下来会有很多年都见不到面咯,来拉钩约定吧,约定十年后,你能再次站在我面前。”   而那个时候,困住你我的神教与乌拉诺斯,都将彻底湮灭。    第118章   “哥哥又要丢下我。”斯堤吉安将脸埋进叶菲烈尼柔软的长发中, 他抚摸着由哥哥亲手带上自己脖颈的戒指项链,平静地叙说着自己被丢弃的事实。   而且又是十年。   自斯堤吉安出生后,他曾与叶菲烈尼相伴着在家族度过十年, 乌拉诺斯并非仅仅对雄虫有所禁锢, 这个家族的雌虫同样要面临残酷的选拔与淘汰。   他和哥哥互相汲取着对方身躯上的暖意,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挣扎着爬了十年,哥哥就像从他血肉中长出的、一支丰盈秀致的黑郁金香,他能嗅到这花朵的香气,却无法在黑夜中看清它。   后来便是十年的分别,哥哥进入神教, 他被丢进幽灵部队。   他终于成功回到首都星,从所有虫族可以想象或想象不到的蛮荒之星, 一点点爬回首都星,也终于被叶菲烈尼所接纳,但在深夜抱着哥哥沉沉睡去的日子仅过了几天,斯堤吉安便被告知他们又将迎来十年的分别。   他想: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永远追逐哥哥, 可是,可是哥哥该怎么办呢?   过去十年的神教生活已经让他记忆里的哥哥面目全非,再来一个十年,他还能不能找回如今的叶菲烈尼?   他几乎是哽咽地抱住叶菲烈尼, 赤红若血的瞳孔紧紧盯着兄长,这双向来疯狂阴冷的瞳孔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与担忧:“哥哥可以忘记我,但要永远记住自己。不论你把我丢在哪里, 我都会找到你,不用十年,这次不会需要十年的。”   不用十年他就会再次站在叶菲烈尼面前。   “我会等着你的。”叶菲烈尼安静地伏在弟弟的肩头, 凌乱如瀑的白发被窗外各种刺目爆裂的光线染得无比斑驳,他疲惫而安稳地聆听着弟弟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在心中默默倒计时。   一分钟后,他推开了斯堤吉安,冷静地告诉弟弟,是时候离开了。   他要求斯堤吉安先行一步,表示自己仍有一些话要与康斯坦丁说。   斯堤吉安沉默地顺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目睹着叶菲烈尼与斯堤吉安的所有互动,康斯坦丁很好地掩饰了所有无法掩饰的情感,他收起痛到发抖的心脏,弹去烟灰的尾指颤抖个不停,被他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死死摁住,直至感受到骨折的痛楚。   高等级雌虫对躯体有着精准到每一块肌肉的掌控能力,但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这根手指。   幼年时期的叶菲烈尼是如此瘦弱幼小,一双手小得什么都握不住,康斯坦丁便让他拉住自己这根手指,告诉他如果闭眼就是黑夜,那么就想想他此刻握住的这根手指,叔叔会永远在他身边。   刚刚失去了雄父的雄虫幼崽睁着宝石般美丽冰冷的瞳孔,小声问:那如果无论睁眼还是闭眼,能看到的都只有黑夜呢?   如果无论睁眼还是闭眼,能看到的都只有黑夜呢?   当初的康斯坦丁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如今的叶菲烈尼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抵死不从的赤忱与疯狂,会燃烧成黑夜中永恒明亮的白昼烈焰。   叶菲烈尼柔软的床铺陷下去一点,表面随意而内心小心翼翼的康斯坦丁坐得离年轻的雄虫近了点,他姿态洒然而轻松地问道:“我也有叶尼的告别宣言么?”   叶菲烈尼粲然一笑,那张在康斯坦丁心中总是熠熠生辉的面容,再次爆发出惊人的美丽,他微微歪了歪头,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叔叔很紧张啊,你每次一紧张,就会把手背在身后诶。”   康斯坦丁挑了挑眉,轻轻敲了下叶菲烈尼的额头:“给我留点面子。”   “切,叔叔在我面前还要什么面子?”雪肤花容的年轻雄虫不满地揉了揉额头,嘀咕几句后他正色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对你说句谢谢,嗯……希望这句谢谢不算太迟?”   “不必说谢谢这种话。”年长而温和的雌虫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掌,轻柔且极尽珍视地摸了摸叶菲烈尼的发尾,“只要你能够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那么对于我来说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叶菲烈尼有些不自然地撇了撇头,他打趣道:“要支棱起来啊,现在不是说‘没有遗憾’这种话的时候,今晚过后才是新的开始,叔叔可以光明正大地追寻家族外的雄虫。”   他始终记得曾在康斯坦丁的终端里看见的那张雄虫照片。   “是啊,今晚过后才是新的开始。”康斯坦丁没有去接叶菲烈尼关于‘追寻雄虫’的话茬,而是轻松地笑道,“今晚过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么?”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得到这句略显敷衍的回复后,康斯坦丁笑了一下,他突然提起叶菲烈尼的过往:   “因为俄狄浦斯的原因,你从小就很排斥那些温和柔软的文字与诗歌,你说‘理想’和‘主义’不过是引人去死的东西。但是乌拉诺斯的黑夜是如此漫长,如果找不到一些伟大到足以使痛苦变得渺小的东西,谁都撑不过去。”   “所以那个时候你问我宇宙到底有多少颗星星,这些星星是怎么诞生又是怎么灭亡的,会不会有人为它们而哭泣。”   “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被他提起童年的叶菲烈尼难得感到了羞赧,作势要去捏他的嘴让他不许再说,“现在不是嘲笑我的时候吧?”   康斯坦丁突然握住他的手,极尽轻松地说:“如果我们的宇宙是闭合的,那么在足够遥远的未来,现在的一切都会再次在宇宙中重演,不论是你我,还是那些诞生又灭亡的星星,我们会无限接近初始状态,所以——”   “所以不要为了那些失去的星星而流泪,在难以计数的时间过后,你所失去的一切都会再次回来,我们也一定还会再次见面。”   而在度过那无法想象的时间长河后,也许康斯坦丁也会做出和如今不同的选择。   叶菲烈尼沉默了片刻,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某种深沉而难言的情感,也许只要再往下深思一点就可以得到答案,但他最终只是轻笑一声,没有继续想下去。   与此同时,远方的首都星环中央登陆港爆发惊天巨响,整座城市的虫族都在刹那间感受到大地震颤,连接着帝国心脏的重大枢纽迎来惊天爆破,然而已经逼近登陆港的超巨星舰却并未就此停下,而是带着舰毁人亡的决心一意下潜。   深渊裁判长,正式回归。   …   在浓烟滚滚的天琴星战区上空,银白若月辉的利维坦穿梭在无数星舰机甲之中,从它动力炉中喷射而出的蓝紫色荧光雾在天空留下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痕迹,这是电离气体产生的等离子体光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气雾。   紧随其后的机甲团以利维坦为首,形成复杂而庞大的机甲阵型,如一只猎食的凤蝶张开绚烂双翼,以超音速向切萨雷所在的舰队仰冲而去。   阿缇琉丝想在此将切萨雷彻底解决,然而正如他想解决切萨雷般,自然也有人想保住切萨雷。   负责拦截阿缇琉丝的是天使长加百列,骑士长和列昂等人都已被夏盖拖住,五军并未轻视这个雌虫的主人,但始终认为要对付身为雄虫的阿缇琉丝,加百列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落败。   阿缇琉丝目光平静地看着球面光屏上大天使的身影,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佐伊曾说的复仇之语,他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佐伊此刻又在面对着怎样的困境。   首都星必定已经乱成一团,在冲刷着整座城市的血雨中,不断地有盟军正在死去,阿缇琉丝所能做的只是斩下面前所有敌人的头颅而已。   拥有着九颗头颅的利维坦极具视觉冲击力,这座人形机甲造型优雅而奇诡,杂糅着无与伦比的美丽与令人心悸的怪诞,从性能配置到外观设计都已达到至臻,如同一条涉水而上的粼粼巨蛇,朝着大天使蜿蜒而去。   传统机甲的分视野功能基本由智能系统接管的探测器承担,以免雌虫士兵在作战中因频繁切换视角而分心,只有机甲头颅上的机械光学眼所捕捉到的主视野,才会被呈现在球面光屏上。   但是如果能看到利维坦的球面光屏,则会发现阿缇琉丝的神经贴片连接着足足二十七个分视野,登峰造极的精神力赋予了他多线程处理这些分视野的强大神经中枢。   利维坦的每颗头颅都拥有三只光学机械眼,这意味着它没有任何视线死角,机甲世界对于阿缇琉丝来说比纤毫毕现还要清晰。   被利维坦锁定的加百列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只知道对面那座漂亮的机甲里有一个漂亮的小雄虫。   所以他逐渐咧嘴露出一个张扬到极致的笑容,左耳被神经贴片烫得温热的金环兴奋地晃动着,从骨缝中流出的酸痒之意让加百列狂热而轻蔑地想:   强大的雌虫会为自己夺取战利品。    第119章   首都星教廷已经接近一天一夜没有传来任何音讯, 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各大媒体却罕见地一致保持沉默,连星网上偶然流传出的新庙火拼视频都会被立刻清空,身在天琴星军区的切萨雷伯爵作为此次军事行动的总指挥, 要求四名雌虫将领立刻返回首都星支援教皇。   一个没有任何从军经历且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主教, 企图让四个强大的雌虫将领听命于他, 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教皇英诺森身陷囹圄的事实让局势变得更加玩味。   全面制定攻破浮空军港行动计划的爱德华元帅,对切萨雷的命令不作任何反应,无可无不可地表示自己完全服从调令,如果他说这句话时不用那双血洞般的眼睛盯着切萨雷, 那么后者会更高兴一点。   对教皇冕下最为忠诚的骑士长雅利洛在沉默片刻后点头同意,铁面裁判官列昂则完全不参与讨论, 独自抱臂站在另一边发呆。   性格张扬狂妄的天使长加百列在四人中是最急着赶回首都星的,他所在的恩基家族已将全部筹码压在教皇身上,教皇在则恩基在,他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绝不是斩首尼普顿族长而是确保教廷无恙。   “不要和阿缇琉丝纠缠,掩护切萨雷主教撤退才是你的最终任务。”   加百列扬眉不耐烦地关闭队内通讯, 但他思考片刻后又打开队内通讯,单独关闭了骑士长和自己的通话权限:“不要以这种口吻和我说话,另外,和上级的雄虫牵扯不清的雌虫别来私聊我。”   表面轻浮的天使长十分不齿骑士长与救济枢机之间的龌龊事, 他知道帝国贵族中不乏下级成为上司的雄虫的情夫的情况,而上司对此也往往采取默认态度。   但加百列知道圣父绝不是这种雌虫,骑士长一定是背着教皇冕下勾搭救济枢机。   被加百列突然攻击的骑士长也懒得理他, 交代完对方的任务便向自己的战场飞去。   曾被切萨雷用精神力从谢默司手中救下,加百列对雄虫的精神力攻击十分忌惮,所以在与阿缇琉丝的对战中, 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恰好便在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攻击范围之外。   发现这点的阿缇琉丝挑眉,看来也不完全是傻子啊。   利维坦其余八颗灵活转动的机械头颅猝然缩回身躯,在大天使的对比之下显得纤细高挑的银白机甲原地凝滞刹那后,骤然提速至极致,俯身挥镰向大天使飞掠而去。   比利维坦的身躯都要狭长庞大的漆黑长镰,被阿缇琉丝单臂而持,右臂抡镰朝大天使劈砍而去的同时,炽热璀璨的深邃光线自利维坦口中猛烈迸发,黑色巨龙伴随着巨镰向大天使飞去。   在始终无法近身的情况下,利维坦干脆利落地放弃大天使,立刻向切萨雷所在的星舰飞去,其足底的吸附式仿生爪精准轻巧地抓住甲板降落台,轰然巨响之后,利维坦粗暴地一镰劈向控制室。   防御点满的星舰自然不可能被阿缇琉丝轻易一镰劈穿,于是造型优雅高挑的利维坦一手撑住星舰降落台,一手持镰狂砍控制室,各种合金狂热碰撞之下迸发刺目绚烂的电光火气,如同一场为切萨雷伯爵绽放的死亡烟花。   切萨雷透过指挥室监控画面,瞳孔地震地看着甲板上堪称凶神恶煞的机械造物。   “加百列!”忍无可忍的切萨雷通过战术耳麦向天使长怒吼,“这就是交给你的任务吗?!”   与此同时,指挥室墙壁终于在长镰与龙息的双重轰炸之下破开巨洞,正怒斥天使长的切萨雷伯爵猝然静默,他缓缓抬头向洞外的甲板看去。   高能粒子与大气摩擦产生的刺鼻灼烧味顷刻涌进指挥室,天空战场上的各色爆裂光束与滚滚浓烟从洞口迫不及待地汹涌钻进,但这一切都不如一颗灵活旋转至切萨雷面前的机械头颅令他胆寒。   那颗机械头颅优雅地穿过墙壁洞口,随后漂浮在切萨雷面前,三只美丽而诡异的光学眼平静地盯着这个雄虫,刺骨如冰的死亡预警在切萨雷心头疯狂拉响,他几乎是战栗着想要开口,却齿舌滞涩到吐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在就地格杀还是生擒研究之间,美丽的雄虫军官犹豫了片刻,而在难以计数的零点零零几秒后,阿缇琉丝冷酷决定将其就地格杀。   于是那颗机械头颅刹那喷发拇指粗细的炽热射线,朝着切萨雷的大脑席卷而去。   几乎是在这道射线发出的同时,伏在甲板上的利维坦猛地身形骤退,终于赶来的大天使以压倒性的力量拖住利维坦,将之向下拉拽,即便阿缇琉丝已经有所防备,在体型差距之下利维坦依旧被大天使裹挟着向下坠落。   即便有所偏移,那道射线也至少会洞穿切萨雷的颅骨,但保护在他周围的雌虫关键时刻进入虫态挡下了这一击,切萨雷因此逃过一死。   高温射线擦着他的发梢洞穿了整艘星舰,甲板上被利维坦放倒的机甲也再次围拢而来。   被切萨雷一顿训斥的加百列阴沉着脸色死死盯着被他拖拽住小腿的利维坦,大天使背后六翼张开至极致,圣剑光阵将利维坦彻底笼罩。   无视球面光屏上疯狂跳出的赤红预警,阿缇琉丝突然勾唇一笑,磅礴暴烈的精神力猝然朝大天使驾驶舱里的加百列疯狂暴轰。   如熔岩浇雪般,大天使瞬间凝滞。   “你去支援加百列,别让他死在这里!”   远处正与夏盖缠斗的骑士长急促地对铁面裁判官命令道:“他死在这里,教廷没法对恩基交代。”   掌握了相当一部分信徒的雄鹿恩基足以动摇教廷的信仰基础,而加百列正是他们的下一任族长。   面容沉寂如枯骨的裁判官沉默地执行命令,他向阿缇琉丝与加百列的战场飞去,却在骑士长错愕震怒的眼神中,从正在极速下坠的大天使身边一掠而过,甚至毫不犹豫地踩着大天使背后六翼借力飞向利维坦。   “去救加百列!你在干什么?!”   裁判官驾驶的漆黑机甲第一时间来到利维坦身边,庞大漆黑的双翼如深海巨鲸波澜壮阔的巨吻猛地张开,将被圣剑光阵笼罩的利维坦拥裹其中,大天使核心武器发射而出的高能攻击由此被列昂尽数挡下。   利维坦驾驶舱中的阿缇琉丝面沉如水,他条件反射地便要挣脱那双羽翼,但列昂的机甲将利维坦死死抱住,二十七个分视野内霎时只有一片漆黑。   即便这个拥抱隔着层层合金机械,阿缇琉丝依旧有种被那个雌虫抱进血肉的黏腻与厌恶感,他面无表情地感受着神经贴片传来的漆黑视野,完全没有去想列昂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去想列昂为什么会替利维坦挡下这些攻击,也没有去想列昂当着骑士长的面做出这种堪称投敌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   他只能想到被列昂亲手斩杀的斯库尔,只能想到佐伊在他肩头流下的滚烫热泪。   于是粘附在加百列精神海中的精神力骤然抽身,平静而仇恨地鞭向列昂的精神海。   这个拥抱十分短暂。   光阵散去的刹那列昂便放开了利维坦,很有自知之明地飞速后退,他忍住颅内压猝然升高带来的炽烈痛苦,喉间倏忽翻涌而上的腥甜鲜血也被咬牙咽下。   他头也不回地俯冲向下方仍在坠落的大天使,终于在加百列即将落地前堪堪接住对方。   自祭神仪式之后,神教所有王牌将官都接受了精神海疗养以抵御精神力攻击,但这种名为疗养的训练方法实则无比残酷,雌虫要在极致反复的精神力冲击中锤炼耐受力。   所以面对阿缇琉丝的仓促一击,列昂的精神海没有再次崩溃。   他的精神海没有再次崩溃。   再次崩溃的是他的心脏。   他再次饮下无论如何都无法咽下的痛苦。   …   首都星新庙火拼事件已经持续整整三日,伫立在新庙前殿高耸入云的朱庇特塑像彻底被鲜血染红,脚踩神像腾空而起的泰坦神也已经与卫兵长对峙三日。   在罗萨蒂亚元帅加入战局后,深渊裁判长一度抢回的优势再次落空,他和教皇都十分清楚,在首都星打下盖亚宫并不现实,撤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唯一不确定的是何时撤退。   帝国绝无可能轻易放行,教廷要从首都星撤离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不能再拖了。   神圣教皇冕下英诺森与救济枢机叶菲烈尼同时如此想到。   这三天里乌拉诺斯爆发的惊天血案已经在首都星传开,冥河之子从里到外把乌拉诺斯长老杀了个血流成河,据说这位冥河之子一边狂暴杀虫一边喃喃低语着“哥哥”“都怪你们”之类的词汇。   杀到最后斯堤吉安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无趣地吐掉口器里的长老大脑,为了更有效率地肃清家族,幽灵部队直属星舰开进了乌拉诺斯的浮空城,贯穿天地的歼星炮一炮下去,骨头再硬的虫族也双膝一软当场跪下。   极少数抵死不从且逃过一劫的长老连夜仓皇出逃,他们选择南下家族封地,彻底放弃首都星的一切。   叶菲烈尼没有温度的血红瞳孔都被那道光炮照得炽热,他仰头去看光炮消散后,嚣张无比地霸占着整个天空的宏壮骷髅头图案,他知道这是来自斯堤吉安的狂热烟花。   嗯,在释放完歼星炮后放骷髅头烟花,很符合冥河之子这个称号。   乌拉诺斯分裂事变也由此被称为骷髅血案。   惨白狰狞的骷髅头盘踞在首都星的夜空,如亡灵降临般给整座城市带来森森鬼气,欲哭无泪的普通虫族根本想不到这是某个雌虫在示爱,瑟瑟发抖地看着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为星际海盗已经猖狂到打来首都星。   谁来管管!   哦,忘了宪兵团和警署还在镇压军团暴乱,那没事了。   三天之内已然彻底麻木的群众选择倒头就睡,如果明早醒得来就起床,醒不来也没事,就当提前退休。   出乎包括叶菲烈尼在内所有虫族的意料,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浑身浴血的教皇冕下出现在一个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在这盛大诡谲又浪漫无比的烟花下,本该头也不回撤离首都星的教皇平静而傲慢地站在修道院门口,他对救济枢机勾起一个温和又可怖的笑容:   “怎么没趁机逃走呢?”    第120章   我曾在最脆弱的人身上, 看到最美丽的存在。   直到多年后教皇痛苦而愤恨地走至生命尽头,他都无法忘记今夜狼狈逃亡下的灵光乍现,无法忘记那个站在夜幕下与他遥遥对视的雄虫。   他早已做好终身陷入窄门的准备, 瑰丽奇诡的世界尽头却就此铺陈在他眼前, 以至于他的血肉肺腑都为此战栗颤抖。   帝国军正游走流动于安提戈涅的每一条浮空轨道, 神教护航舰队也已经悬停环中央登陆港,教皇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首都星,哪怕在这座城市多逗留一秒,都可能为教廷招致无法承受的后果。   但是,但是他突然灵光乍现, 这如一尾银鱼般游动于他脑海的灵光,令教皇冕下无法抑制地去想:   那个雄虫——那个曾走投无路选择进入神教的雄虫, 此刻是否仍停留于修道院?   在这绝佳的、千载难逢的、逃离自己的机会面前,被他注视了十年的叶菲烈尼,会怎么选择?   那个雄虫有没有可能正停在原地,在盛大荒芜的夜空下,等着自己去接他?   你要深思熟虑, 要小心谨慎,要拒绝所有灵光一闪与心血来潮,要让所有蠢蠢欲动的欲望彻底消失。   教皇平静地对自己说道。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首都星修道院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持续警戒的深渊裁判长,错愕而急促地阻拦, 匆忙到甚至顾不上教廷礼仪,企图伸手触碰教皇冕下的躯体:“圣父!撤退方向是……”   他没有说完的话语,最终被自己咽下, 缓慢地消散在夜风中。   一骑当先的教皇平静地微微侧头看了裁判长一眼。   金发金瞳的教皇冕下有着英俊完美如神祇的外表,即便太阳神亲自现世也不会比前者更为俊美神武,这张没有任何瑕疵与不协的面容, 总是呈现出包容温和的神情,如同神明聆听着这个世界的苦难与祈求。   然后对这些苦难者置之不理。   裁判长笼罩在金属面具下的额头极其缓慢地渗出一滴冷汗,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幸而教皇冕下也不需要他的补救解释。   他当然知道英诺森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直到深渊裁判长跟随着教皇冕下来到首都星修道院,他一眼就捕捉到那个站在窗边的美丽雄虫,瞬间醍醐灌顶、如遭重击。   他告诉自己,教皇冕下只是为了救济枢机体内那三分之一的神蜕而已。   作为教廷化身、权力象征的神圣教皇冕下,绝不会为任何事情、任何虫族而动摇。   然而此刻,绝不为任何虫族动摇的教皇冕下,正站在修道院门口,对救济枢机遥遥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没趁机逃走呢?”   姿容胜雪的救济枢机诧异抬头,他原本还在猜测教皇会派谁来接走自己,却唯独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前往。   在这浓如稠墨的夜空下,只穿了一件雪白睡袍的叶菲烈尼平静地与教皇对视,垂至腰际的雪白长发有一半垂于胸前,在寂静而荒芜的月辉下,这头雪发散发着沉壁般柔软明灭的光辉。   垂于胸前和肩头的柔顺长发让这个雄虫看上去如此沉静温顺,似乎他与教皇之间从不是饮血啖肉的关系,似乎他已在这里等了教皇很久很久。   叶菲烈尼缓缓对教皇伸出瘦削修长的手掌,无声勾起一个傲慢而讥讽的微笑。   教皇冷漠地看着这只手——手指雪腻细长,如一支花梗上生出五片匀长素净的雪兰花瓣,微微凸起的骨骼正是花瓣上清晰可见的经络,只要微微用力握住这只手再放开,便可令其呈现出血液滞涩又畅通带来的浅淡肉粉。   然而这只手又是如此的皮肉紧致、骨骼嶙峋,细看过去又似一把苍白如骨的短剑。   面色冷漠的教皇冕下毫不犹豫地握住这只手,如同摊开掌心包住一柄插满匕首的刀剑台。   叶菲烈尼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他用另一只手臂揽住教皇的脖颈,仰头对将手臂横亘在自己腰部的高大雌虫叹息道:“带我走吧。”   离开这里。   必须离开这里。   在这个清晰的指令下,围绕在天琴星军区的五军开始撤退,他们的任务已经转变为接应护送正从首都星前往东部星系的教皇。   这次天琴星军事行动成为帝国分裂的导火索,当教廷正式迁居东部星系,教皇冕下踏上潘多拉星的封地时,盖亚宫与塔尔塔洛斯神教将彻底对峙,疆域庞大的帝国也以首都星为中心,划分为东南星域与西北星域两大阵营。   以这两大阵营为双方的多条星际战线,将在往后的几年里蔓延扩散至整个帝国。   诸神黄昏,已经开始了。   “世界宣告终结不是嘭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   温和中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落在阿缇琉丝耳边,距离亲昵到几乎是咬着耳垂吐露笑语,恐怖的自愈能力与发达的医疗科技让重伤濒死的第九军军长成功脱离冥河。   甚至有精力骚。扰下属。   被温柔捏着下巴亲吻的雄虫轻笑着想到。   在这种情况下露出笑容是十分艰难的,因为谢默司虽然是温柔抬着他的下巴,但落于他唇上的齿舌却堪称暴烈强硬。   于是阿缇琉丝这一点唇角微动的弧度很快被谢默司发现,年长成熟的雌虫挑了挑眉,更为热烈紧密地缠住已经屈服于自己唇舌之下的软舌。   模糊暧昧的亲吻声逐渐升级为无法掩饰的轻喘,这个深吻持续的时间过长,阿缇琉丝极力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想自己的舌头可能已经肿了。   好吧,这好像不算无关紧要。   他又带着些恼火地为自己轻易松开的齿列而后悔,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而刚从昏迷状态醒来的军长,也令他难得犹豫心软地默许这比此前所有行为都更为深入的吻。   被强硬裹挟住舌根啜吻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受,隐隐可闻的水声终于令阿缇琉丝的羞耻心彻底爆发,然而他极力推拒着雌虫胸口的动作却令后者更为兴奋,谢默司后腰基节下的步足都在皮肉下隐隐探出。   雄虫总是冷淡如珠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一点颤音,他含糊不清地说:   “别……别再伸过来,没有……地方了……”   嘴巴里没有地方了,不要再把舌头伸过来了。   这是阿缇琉丝真正想说的。   但他敏锐察觉到这话语中隐秘如丝的耻意,所以耳廓发红地模糊了关键词。   谢默司听出这声音中的颤抖,他本欲充耳不闻地继续一意孤行,但怀里雄虫推拒的力度却不似作伪,绅士的雌虫怎么能忽视雄虫的意愿?   所以他猝然停下了下来,低头去看阿缇琉丝的表情。   阿缇琉丝抬手挡住自己的面颊。   这道糅杂着爱意、情欲、温柔与深沉的视线,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谢默司在欣赏他的表情。   这个舔舐了他血肉的下流雌虫,正在欣赏他的表情、享受他的羞耻、感受他的颤抖。   雪白修长的手腕被强硬拉开,这张美丽到惊心动魄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谢默司眼前,他第无数次为此惊叹臣服,但他从不是一名虔诚的信徒,他甚至并非风度翩翩的绅士。   他是一个温和优雅的、下流难改的贵族雌虫。   猜测到阿缇琉丝心声的谢默司笑了一下,俯首轻柔亲吻阿缇琉丝右眼上的红痣,由此感受到对方柔软脆弱的、微微颤抖的眼球。   他爱这个雄虫,自然便会对这个雄虫产生下流的欲望,他喜欢亲吻阿缇琉丝的嘴唇,喜欢亲吻阿缇琉丝的手指,喜欢亲吻阿缇琉丝身体的每一处,但归根到底他最想触摸的是那颗心脏。   他不会再错过了。   在整个世界都已站在巨变的深渊之上时,谢默司轻轻拍着怀里雄虫的后背,温柔地说:“这次也会胜利的,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在这前世今生交映重叠的时间节点,谢默司无法抑制地想起前世。   前世阿缇琉丝与列昂结婚后,谢默司便很少回到首都星,因为——   因为一个在他心底埋了两世并且将永远埋下去的秘密。   为了应对神谕通缉令,阿缇琉丝与列昂的荣誉婚礼举行得十分仓促,当谢默司终于知晓时,一切已经板上钉钉,后来他从第一军团的闲聊中得知,这场婚礼似乎并不顺利。   列昂在婚礼现场扔了本该与阿缇琉丝互相交换的手环。   于是片刻的沉思后,谢默司如此想到,既然这场婚礼并不顺利,既然我对那个雄虫感兴趣,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接手这桩婚姻?   他以尼普顿族长的名义向提丰城堡修书一封,试图走兰因大公那条路,但那时的兰因已经无法面对阿缇琉丝,他这近乎荒诞的傲慢要求自然也被兰因无视。   所以在阿缇琉丝从来不曾得知的情况下,他拒绝了尼普顿族长傲慢的求婚,而谢默司也为自己鬼迷心窍般的举动大感纳罕。   此时诸神黄昏虽未彻底爆发,但帝国各处星系已经算不上太平,被拒绝的第九军军长干脆离开首都星,奔走于帝国各大星系,使自己忙碌于频繁爆发的局部战争与武装冲突。   但他又厌烦于永无止境的烂摊子,并不打算将自己彻底燃烧在对神教的战争中。   简而言之,他不追求彻底的胜利,只是维持着合理的军队伤亡率,按下一波暴乱后又漫不经心地赶去下个星系。   这个骨子里冷漠随性的雌虫多次拒绝元帅军衔,他已经彻底看清局势,谁能接烂摊子谁就得永无止境地拼命去接烂摊子。   而他不可能为了别人拼命。   四散漂浮的思绪被怀里仰头看向自己的雄虫拉回,几日前刚为阿缇琉丝重伤至濒死的军长笑着摸了摸他的发尾:   “我早已做好一切准备。”    第121章   完美解决天琴星事件加上镇压首都星暴乱军团, 第九军团从士兵到军官都迎来了全面而广泛的晋升。   回到首都星的阿缇琉丝被总参谋部授予中校军衔,夏盖身为副官本该比他低一衔,但夏盖在连续军事行动中出色的表现使得总参谋部对其破格拔擢, 最终也被授予中校军衔。   受限于军龄履历, 两人此次晋升也只能点到为止。   前世从军十余年, 阿缇琉丝自然不会为这点晋升而感到激动,他接到总参谋部的文书后只是象征性地表达谢意,随后挑眉对夏盖问道:“有没有后悔当初没留在潘多拉军区?”   他指的是当初哈迪斯元帅招揽夏盖一事。   如果夏盖当初留在战争频发的潘多拉军区,在哈迪斯元帅麾下作战,那么他就不会有任何晋升方面的难题。   副官完全没去看自己那份装裱隆重的文书, 他仔细凝视着写有阿缇琉丝姓名的晋升文书,企图在办公室里找到一块合适的墙面将之高悬。   他难得对主人的问题回答得有些敷衍:“没有的, 主人,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情。”   应该挂在指挥椅背后落地窗的窗框上,这样任何人迈进办公室都能第一眼看到。   夏盖在心里点了点头,打算趁阿缇琉丝中午去军官用餐处的时候完成这个伟大工程。   “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玩意挂起来。”   阿缇琉丝敏锐察觉到夏盖四处考察的审视目光,对副官的了解让他第一时间猜到对方的心思:“坏习惯维持两辈子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 副官这令阿缇琉丝无语的习惯已经维持了两辈子,他像那种极度以虫崽为豪的盲目家长,对阿缇琉丝获得的任何荣誉都能如数家珍,时间地点事件记得分毫不差, 比阿缇琉丝自己还要清楚得多。   前世阿缇琉丝与夏盖还在第一军团时,第一军团的所有高级军官都知道,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亲信夏盖副官铁面无私到不会替任何虫承情办事, 也懒得在非办公时间搭理任何虫——当然,出了办公室就是非办公时间,除非——   除非你是阿缇琉丝少将的铁粉, 并且能把这个雄虫军官的辉煌生涯讲得头头是道。这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夏盖副官就会用既不爽又暗爽的臭脸表情问你有什么事情。   阿缇琉丝曾经位于第一军团大厦的办公室,被夏盖堆满了各种荣誉证书以及奖章,光是战斗勋章就有足足四十多枚,除此之外的指战勋章、军团功绩勋章更是不一而足。   用“堆满”这种粗糙的词汇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副官当初特地找人打了透明水晶柜并且设计全息投影灯光,精心设计的柜台阵列与自动调节的灯光角度甚至已经达到跨星系级展览的要求。   以至于每一个第一次跨入阿缇琉丝办公室的虫族,都会一边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暗自揣测这位美丽的雄虫军官究竟自恋到何种程度。   阿缇琉丝想起前世自己风格夸张的办公室,郑重地对副官说道:“你敢挂起来,我就找人把这堵墙砸了。”   “很好看的,主人。”夏盖企图挣扎,低声诱哄着坐在指挥椅上警告着自己的长官,“你的所有荣誉都应该被抬头仰望。”   完美的礼仪习惯让阿缇琉丝做不出翻白眼的动作,他轻叩了一下合金办公桌,强调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副官遗憾地叹了口气,在心里琢磨片刻后决定把这一伟大工程转移至自己的办公室。   他确信来自阿缇琉丝的荣誉一定会填满他的办公室。   他是正确的。   此后数年的诸神黄昏之战中,奔走于东线战场的阿缇琉丝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从校级军官一跃至最年轻的帝国上将。   所谓帝国上将,便是无视军种差异,在名义上高于所有上将。   而在终结诸神黄昏的沉没战役前夕,这位年轻的帝国上将成为继塞缪尔大帝之后,千年来唯一一个出身军队的雄虫大帝。   他成为帝国部队最高统帅,在这至高无上的军职之下,任何军衔都已显得毫无必要。   总参谋部带来的好消息不止这一个,除了军衔晋升,阿缇琉丝再次拥有了组建部队的机会。   在教皇撤离首都星后,暴乱的第二、三、四、五军团也选择脱离首都星,除了冲击盖亚宫的第二军团,其余三个军团受损不大,他们保留了部分有生力量前往潘多拉军区投靠教廷。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盖亚宫通过总参谋部下达大帝敕令,对首都星军事力量进行整合,原先的九大军团被正式改编为六大集团军群,分别由六名元帅或上将担任集团军群司令。   阿缇琉丝的军籍也被迁入谢默司所在的 第一集团军群,该集团军群以原第九军团为主体,吸收融合部分第八军团以及第一军团兵力,成为首都星最强军事屏障。   因平定海姆冥界以及天琴星反攻行动,阿缇琉丝被总参谋部批准组建特战部队,附随而来的玛尔斯大帝批条允许这支部队跨军种跨部门,且无明确人数限制。   在兵源吃紧的关头,这条批示几乎是默许阿缇琉丝在六大集团军群外另扯大旗,虽然他麾下的这支部队名义上仍属于 第一集团军群。   善解人意的年轻军官当然选择笑纳,他亲自拜访了仍留在首都星的第一、六、七、八、九军团,甚至回到帝国军事大学,从中挑选自己将要培养的军官们。   不同于前世的特战营,阿缇琉丝从一开始就把这支部队往跨军种协同、保障功能齐全的高级联合军方向打造,他需要一支可以适应任何战场且能独立保障后勤的体系化部队。   这支部队的番号最终确定为首都星军区 第一集团军群第二十集团军,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十集团军,原因很简单,这支部队成立于阿缇琉丝二十岁时。   这个雄虫军官在二十岁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集团军部队,即便是战时特殊情况,也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   而当不久后这支部队在东线战场大放异彩,成功拦截教廷针对首都星附近星系的军事打击时,帝国虫族们送给了它一个独一无二的昵称——   獠牙之军。   它既是巨蛇家族向教廷咬去的尖锐獠牙,也是守护首都星的威武之师。   忙碌奔波多日的阿缇琉丝将其他事情一概抛之脑后,关于权限架构和核心班底的顶层蓝图设计,他必须亲自和总参谋部商谈,财政自主、建制架构等问题则交给马蒂厄带领的军事法律顾问团,资源确权、后勤基建、指挥辅助系统等被统统扔给夏盖。   严格来说,副官的工作量是阿缇琉丝的好几倍,后者还能维持每天在办公室的5个小时睡眠,副官则已经忙到脚下生烟,几周过去阿缇琉丝就没见过夏盖合眼。   铁打的雌虫都得被累趴下,幸好夏盖比铁打的还结实。   估计得打造超巨星舰的超维合金才能和副官媲美。   盖着毛织毯躺在沙发上的阿缇琉丝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他要抓紧时间入睡,稳定而有质量的睡眠对他的精神海有好处,忙完这段时间他还要去找伊桑,毕竟巴德尔工程才是诸神黄昏的重中之重。   除了伊桑,东部星系的伊敦家族还需要联系安抚,最近刚接手北乌的斯堤吉安也需要接触一下(自从乌拉诺斯分裂后,留在首都星的乌拉诺斯被称为北乌,南部星系的乌拉诺斯则被称为南乌),而这些工作最好由阿缇琉丝完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便欲控制自己入睡。   然而得益于某个光明正大走进办公室的雌虫,他并没有成功睡着。   “扰人睡眠是无法上天堂的。”阿缇琉丝懒得睁眼,索性闭着眼睛含糊说道。   新晋元帅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而后拍拍自己的大腿,理所当然地示意年轻雄虫躺上来。   真烦啊。   阿缇琉丝闭着眼睛蛄蛹了几下,拖着毯子给自己在谢默司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谢默司一米九几的身高自然有一双长腿,他坐到沙发上后膝盖距离沙发表面仍有一段距离,因此阿缇琉丝躺在他腿上的姿势就变成半躺。   然后他就闻到一种香甜而熟悉的气息。   奶油覆盆子海绵蛋糕。   连续灌了快一个月的超浓压缩营养液,几乎失去味觉的雄虫悄咪咪睁开了眼睛。   忙到飞起的副官虽然按时派人盯着长官用餐,但都被阿缇琉丝选择无视。   仍旧努力保持着矜持的美丽雄虫傲慢开口:“还未恭喜你晋升元帅,现在应该还不算晚吧?”   原第九军军长谢默司上将·现 第一集团军群总司令谢默司元帅,挖了一勺和自己气质严重不符的漂亮蛋糕,堵住那张饱满润泽如冰透葡萄的嘴唇:“晚了,所以必须接受惩罚。”   又困又馋的阿缇琉丝心满意足地闭眼嚼嚼嚼,你说蛋糕这玩意是谁发明的呢?   他吞下一口绵柔浓白的奶油,完全没把所谓的惩罚放在眼里,含糊不清地说:“申请抗议,公权私用是会被弹劾的。”   谢默司低笑一声,这道笑声低沉醇厚,阿缇琉丝感受到头顶对方的胸口在微微震颤,而这极其轻微的震颤如同春日空气里的细小尘粒,给他带来一种无比温暖的真实感。   一种充满生命力而又温暖缱绻的真实感。   元帅微微俯首,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短时间内从无到有扯出一支部队,阿摩已经很厉害了。”   此刻的阿缇琉丝已经接近梦乡,他的耳朵因吹拂过来的气流而动了动:“……唔,要再快一点……”   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谢默司温柔地说:“还有时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没有说自己会替阿缇琉丝去做一切,他知道阿缇琉丝更想亲手完成这一切,所以只是悄无声息地为这个年轻军官打通无数关卡。   在他心里,无论是作为惊才绝艳的贵族军官,还是作为此刻躺在他腿上的年轻雄虫,阿缇琉丝永远是最优秀最厉害的。   能够一边睡觉一边吃东西也很厉害。   不得不说,谢默司这种心理和夏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无论阿缇琉丝做什么都觉得他是最棒的,无论阿缇琉丝做什么都认为他值得夸耀,哪怕只是睡个觉吃个蛋糕。   沉静坐在沙发上充当靠垫的总司令先生,悄咪咪用终端拍下了已经陷入睡梦却仍在嚼嚼嚼的小雄虫。    第122章   “前面怎么围了这么多虫? 第一集团军群号召力就这么大?”   作为帝国军事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瓦伦丁和自己的同学一起参加了首都星临时举办的征兵宣讲,他到现在还觉得首都星一个多月前爆发的新庙火拼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看似寻常的暴乱事件竟然引发庞大帝国的分裂对峙,原本和平的世界在短短一个月内迎来巨变, 所有就读于首都星各所军事院校的军校生们都被告知自己随时有可能踏上战场。   接踵而至的便是河流般庞大无尽的征兵活动, 六大集团军群以及首都星附近星系的军团都开始大规模扩编, 自从迈入和平纪后,帝国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行过如此兴师动众的军事活动。   所有传统军种、装甲军、机甲军与星舰军都被重新编排整改,原来的九大军团体系彻底归零,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科学高效的集团军群体系,帝国不再是拥有军队的国家, 而是一支以国家形式呈现的庞大军队。   首都星之外仍由盖亚宫掌控的所有星系,则仿照天琴星的军事体系开启边境军团改革, 军工科技部门迎来越来越多的雄虫,在旧有秩序持续崩塌的情况下,新的权力确立体系正在悄然建立。   全民皆兵的时代再次回归,但这并非倒退,而是为了更为坦荡光明的黄金纪年。   而在盖亚宫紧锣密鼓地发起各项征兵活动时, 一名曾被誉为“帝国之光”但早已沉寂的雄虫记者再度活跃起来,他详细地披露了塔尔塔洛斯神教进行的一系列反虫道实验,有关神教所有罪证的读取条被彻底公布于众,本就如火如荼的征兵活动就此被推至盛势高潮。   各大征兵宣讲所不得不通宵达旦地敞开大门, 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年轻雌虫们在热血沸腾的征兵宣传曲中几乎踏平宣讲所大门。   作为帝国疆域内所有军事院校的老大哥,帝国军事大学的宣讲点更是其中翘楚,甚至可以看到来自六大集团军群的征兵司令部大打出手。   这些高等级雌虫们为了抢夺优秀兵源不惜进入虫态, 恨不得连脑浆子都要打出来,铺满地面的不一定是红色礼花,也可以是高等级雌虫流的血。   除了这些专职征兵员, 六大集团军群的总司令们也会以全息投影的方式莅临宣讲点,以各种鼓舞人心的手段动员军校生们进入自己统辖的集团军群。   例如 第二集团军群的总司令罗萨蒂亚元帅,他是原第一军团的军长,其麾下无数贵族子弟都被他执鞭压得服服帖帖,他的征兵演讲也异常简洁明了——   他保证任何加入 第二集团军群的虫族都可以获得最迅速的军衔晋升,以原第一军团为主体的第二集团军群内部是一个和谐融洽的大家庭,有任何拳脚摩擦都再正常不过,只要不逾越底线,那么身为大家长的罗萨蒂亚元帅绝不会过问。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充满竞争且不问出身的团体。   想要体验殴打贵族老爷的快乐吗?来 第二集团军群吧,身为贵族头子的罗萨蒂亚元帅亲自为你背书。   除此之外的第三、四、五、六集团军群也各有各的核心竞争力,来自波吕斐斯家族的奥利弗上将是 第三集团军群的总司令,该集团军群以原第七军团为主体,著名的混邪懒散军团,却偏偏出了裁决者部队这支精锐之军。   奥利弗上将在全息投影中笑眯眯地表示, 第三集团军群对于立志作出一番事业的虫族而言是最佳去处,这里对任何竞争、勾结、乱斗、结党都不作限制,只要足够雄才大略,把他这个总司令拉下去都没问题。   听完奥利弗上将演讲的军校生们默默总结,养蛊之地绝不适合他们这些良家好虫。   当然,也有不少原本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雌虫,顿感如鱼得水,两眼放光地走进 第三集团军群宣讲点。   然而使尽浑身解数互扯头花的总司令们,共同迎来了来自 第一集团军群的背刺。    第一集团军群的总司令谢默司元帅并未亲自进行动员,该集团军群的征兵演讲由一名雄虫中校进行。   雄虫!中校!   现身演讲而非全息投影!   这一不胫而走的消息迅速在帝国军事大学掀起轩然大波,汹涌而至的浩瀚人群几乎将 第一集团军群宣讲点掀翻,该军征兵司令部不得不鸣炮警示,疯狂喷洒的海量镇静喷雾勉强按下狂热人群。   原本想要追随兄长威廉进入 第三集团军群的瓦伦丁,实实在在被第一集团军群的疯狂人群彻底惊呆,他极其随意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猝然脚下生根,一动不动地凝滞在原地。   这一眼,让他看到那个被簇拥在狂潮中心的雄虫军官。   他不知道这个雄虫曾令自己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也不知道自己曾在濒死关头仍希望这个雄虫毫无痛苦、毫无负担地继续前行。   他只是凝滞在原地,听着这个雄虫微笑着说道:“…… 第一集团军群向所有勇士敞开怀抱,提前欢迎各位成为我的同僚与战友。”   他从周围同学们狂热的交谈中得知,这个名为阿缇琉丝的雄虫是厄喀德那家族继承者,赫赫有名的雅未克伯爵,年仅二十岁就已经成为 第一集团军群第二十集团军的总指挥。   然而这所有头衔加起来,都不如阿缇琉丝本人站在那里要来的震撼。   瓦伦丁曾认为自己和军队里那些只会打打杀杀、从来不解风情的木头雌虫不一样,他从文学诗歌中咀嚼吞咽的每一个曼妙词汇都在堆积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与触动,他比那些终日面对着钢铁洪流的雌虫看过更广阔更美妙的世界。   他有一双早已习惯“美”的眼睛与一颗早已提高阈值的心脏。   但是此刻他依旧为阿缇琉丝的存在而感到失语。   这绝非可以被习惯的美丽。   如同独自遨游在宇宙星海,行进得愈深便愈感到广袤无边,无数夺目的瑰丽色彩与深邃景象会带给欣赏者超越感知极限的震撼,这美丽因超出认知而甚至显得震悚。   血肉、灵魂、意志,瓦伦丁知道阿缇琉丝也不过由这些事物构成,但是这与所有虫族都殊无二致的单调元素,却组成比星云还要瑰丽复杂的造物。   冷凝庄重的语调如同星际尘埃缓缓流淌,瓦伦丁愣怔地听着阿缇琉丝继续说道:   “教廷分裂我们的国家、掠夺我们的同胞、亵渎我们的信仰,它企图从我们手中夺走所有我们紧握的东西。帝国从来都无意隐瞒它的强大,恰恰相反,每一个决定进入帝国军的虫族,都必须认识到教廷的强大与可怖,来自教廷的精神力炸弹曾摧毁我们最优秀的士兵。”   “在渎神者英诺森眼中,帝国军是被猎人永远追逐的兔子,留给我们的只有恐惧与不安。”   “恐惧是刻于基因的本能,对跌入死亡的恐惧让我们得以生存,对失去尊严的恐惧让我们得以站立,对文明断绝的恐惧让帝国得以绵延。”   “然而这一切恐惧最终都将激发带来奇迹的勇气。”   “去追逐一只兔子,然后你会发现它抵死挣扎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足以动摇恐惧与勇气的模糊界限。”   “更重要的是,我们并非兔子,教廷也并非猎人。”   “重塑世界的胜利之路就在脚下,请各位随帝国共同杀敌。”   “ 第一集团军群和我,都期待着各位勇士的加入。”   姿容整肃的雄虫军官身姿挺拔地对宣讲点所有军校生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即便这些军校生严格意义上而言连军官都算不上。   因为阿缇琉丝知道他们才是帝国真正的城墙。   肩背舒展、脊骨挺直、长腿并立,年轻雄虫的军礼不仅标准而且美观,赏心悦目如军服中蔓延而生的剑兰花茎。   刹那的沉寂过后是猝然爆发的狂热浪潮,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与宣誓如同吞没绝望的光明之浪,无论种属、不论性别,围绕在宣讲点的军校生朝征兵员呼啸而去。   而在看不见尽头的狂蜂浪蝶中,阿缇琉丝看到了一个红发红眼的年轻雌虫。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年轻面容,想起的却是前世瓦伦丁死前从喉间不断溢出的粘稠鲜血。   这个雌虫对他说:要尽情欢笑,尽情地庆祝他的荣誉与胜利,不要为了胜利之路上的牺牲而驻足回首。   可前世的阿缇琉丝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这句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次前进。   无法形容的绵密痛意与深沉遗憾自阿缇琉丝平静的心口猝然涌起,他看着在人群中奋力拥挤而来的瓦伦丁,猜测着这性格明烈张扬的雌虫,今生会有怎样的选择。   他想:瓦伦丁年轻又优秀,无论去哪个集团军群都会有相当好的前景,都能做出一番事业,都能活得比前世更为长久。   而阿缇琉丝为此感到欣慰。   即便瓦伦丁不再是他的下属,不再是他的士兵,他也会看着瓦伦丁走向更好的结局。   被他平静注视着的红发雌虫终于跨越人山人海,气喘吁吁地奔至他的面前,对他露出一个腼腆而羞涩的笑容:   “请问第二十集团军还招人么?”    第123章   当首都星及其附属星系有条不紊地推进战前动员时, 由哈迪斯元帅镇守的潘多拉军区也已揭去和平面纱,该区总司令哈迪斯带领麾下天启者部队退守至附近名为法拉星的行星,与潘多拉星上的哈提家族遥遥对峙。   而得益于军事世家伊敦家族的号召, 驻东边境军中有不少军团跟随厄喀德那秘密撤离, 在离开潘多拉星时, 路易斯给阿缇琉丝发去了几条有关东部局势的讯息。   路易斯站在离地百米的机械浮空栈道上,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会彻底进入这艘离开潘多拉前往法拉星的星舰。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这颗星球,他知道这次离开不会是永远的离别,终有一日他会带着胜利一起回到潘多拉星。   察觉到自己心中难言的惆怅与复杂情绪后, 路易斯微微笑了一下,他曾无比渴望逃离这个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星球, 但当可以离去的机会就在眼前时,他竟也会生出迷茫与踌躇。   他凝视着登陆港附近这片即将进入凛冬的无边原野,又是一年即将过去,让他痛苦不已的婚姻终于要在第29年结束。   他失去利奥与虫崽,也已经29年了。   路易斯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 他像想起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那般,在心头轻声告诉自己,利奥终于和自己一起离开了潘多拉星,29年前未曾兑现的诺言, 如今终于得以实现。   而在这漫无边际的荒芜原野中,突然从远处浮现一支疾驰而来的机甲骑兵团,位于整支队伍最前方的是一艘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飞行器。   随着飞行器的舱门向两侧缓缓升起展开, 路易斯从上而下地俯视着站在舱门后的那个雌虫。   金发赤瞳的高大雌虫仿佛心有所感般,在这一刻同样仰头看着站在浮空栈道上的路易斯。   他们隔着一段不算小的距离注视着彼此。   路易斯平静地看着加文,他看到对方额头隐约可见的凸起青筋, 看到对方死死咬住的牙关与眼中深不见底的怨怼疯狂。   他做了个口型:   再也不见。   按照帝国通用语的表述方式,“再也不见”的排列语序是先说出表示“再见”意思的动词,然后加上表示否定意义的副词“绝不”作为后缀。   所以当路易斯这句话说到一半时,只看到了“再见”的加文神情瞬间变得空白,他迷茫地看着对自己说着“再见”的雄主,猝然迸发的狂喜之色已经领先大脑出现在他的脸上。   接下来就是“绝不”。   加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如同戴着一副可笑又不合适的面具,他摸了摸自己上扬的嘴角,疑惑自己为什么露出笑容。   曾被他施加于路易斯身上的痛苦,从此刻开始向他蔓延席卷而来。   他听到自己对下属说:   调动核弹,截停那艘星舰。   这声音平静理智到连他自己都没认出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在看到哈提亲信噤若寒蝉的脸色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确实是自己说的。   下属斟酌着字句告诉他,路易斯所在的星舰周围有诸多护航舰,现在并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如果在这里引发冲突,骑兵团在火力和人数上都不占优势。   那就一起去死。   加文的心底冒出一个声音。   炸毁路易斯的星舰,然后自己也死在这里。   他早已做好无法留下这个雄虫的准备,所以除了小型核弹,他的机甲骑兵团还配备了反物质导弹。   此刻路易斯仍站在浮空栈道上,他没有立刻迈出那最后一步,而是目光平静冷淡地看着加文。   加文贪婪而执拗地盯着路易斯,他看着对方庄重俊朗的面容,一时分不清自己更想永远看着这张脸还是拖着这张脸的主人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他已经死死拖住并且折磨了这个雄虫29年,但他很清楚这个雄虫从未有一天属于过自己。   这是一个令他遗憾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路易斯面容平静地走出了最后一步。   他没有回头,没有再看一眼无边原野,也没有再看一眼被他抛在身后的雌君。   这个背影成为加文此后余生经久不散的梦魇,直到几年后的沉没战役中,他被帝国军巡航星舰轰成筛子都无法将之忘记。   加文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按钮。   不是因为他终于能够接受路易斯的离开,而是因为他要亲手把这个雄虫抓回来,让路易斯为今天头也不回的离去而无比后悔。   他还有机会逼这个雄虫给他一个团圆结局。   加文面无表情地按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掌,直至他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也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直至他发现自己的心同样因痛苦而颤动不已。   他突然有一种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下的恐惧预感,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遗憾与失落刹那涌遍四肢百骸,这些一向被加文嗤之以鼻的、软弱到甚至显得懦弱的情绪,如猝然雪崩将他彻底埋葬其中。   “前方翘曲飞行目标点,潘多拉军区新定指挥星——法拉星球。法拉星综合宜居系数为7.26,各项指标如下:重力系数1.1……”   从舰桥广播至全舰的欢快智能音在路易斯耳边响起,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绪给远在首都星的阿缇琉丝发去东部局势的大概状况。   随着教廷中心哈提家族与帝国彻底决裂,潘多拉军区的军政与贵族势力也在仓促之间各自站队,哈提在整片东部星域经营多年,眼下大部分家族纷纷倒戈哈提的情况倒也在阿缇琉丝的预料之中。   虽然由哈迪斯和伊敦驻军据守的法拉星在名义上是潘多拉军区的新定指挥星,但实际上它更像一颗独自穿透哈提防线的孤弹,得天独厚的宇宙坐标令它成为矗立在东部战线的不灭要塞。   阿缇琉丝对路易斯发来的讯息表示感谢,在礼貌性的问候寒暄后,他察觉到路易斯欲言又止的复杂心绪,于是温和而坚定地向对方保证,厄喀德那不会辜负伊敦的信任,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将属于他们。   路易斯则表示他始终对此深信不疑。   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给阿缇琉丝发去了通讯请求。   这通对于阿缇琉丝而言算得上意料之外的通讯很快便被接通,他对光屏另一端的路易斯露出一个沉静而柔和的笑容。   表达欲一向很低的路易斯平静地说了很多很多,他虽然是雄虫,但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并不习惯剖析自我。   阿缇琉丝耐心地倾听着这位不算熟悉的长辈的心声,在这层叠纷扰、毫无章法的种种情绪里,他敏锐地感知到路易斯对“重新开始”的迷茫与激动。   激动于陌生庞大的未来,迷茫于彻底告别的过去。   多年前路易斯曾在嗓子里卡了一根刺,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这根刺藏在他身体的某个角落里,他为此找得精疲力尽。   直到他终于做好准备与之余生共处时,这根刺却突然从他的身体脱离,但悲哀的是他已经做好准备与之共处余生,而现在他又不得不去适应没有它的余生。   对于路易斯而言,离开潘多拉星就如同一次重生。   年轻的雄虫轻声提议道:“或许首都星对于您而言会是一个比法拉星更好的选择,我听说您曾经申请过前往首都星军区服役。”   路易斯笑道:“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算起来距离现在也快29年了。”   他顿了一下,略微不自然地、带了点复杂地补充道:“这么多年过去,首都星应该变化得彻彻底底,除了盖亚宫附近的建筑,也许我已经认不出任何东西。”   路易斯在29年前申请前往首都星军区,但距离他上一次真正前往首都星,却已经过去了远比29年还要漫长的时间。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改变。”阿缇琉丝对他眨了眨眼,难得露出一个带了点年轻雄虫稚气感的笑容,“比如我们对您的欢迎。”   路易斯看着光屏里雪肤乌发的年轻雄虫,慢慢笑了一下。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改变。   29年前没能完成的愿望,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他果然还是想去首都星看看,想去看看利奥曾经服役的地方,想去看看自己没能前往的繁华之星,即便利奥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即便他在这29年里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   如果没有出路,那么从此往哪走都是归属,如果没有目的,那么从此朝哪去都是出发。   他已经被别人耽误了29年,无论如何不该被自己再次耽误。   “也许首都星军区会需要一名经验丰富的雄虫军医。”已经作出决定的路易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救死扶伤总是一件好事。”   阿缇琉丝曾经从阿瑞斯口中得知,路易斯在退役前已经取得上校军衔,而能够拥有军籍甚至取得军衔的军医,无一不是参与军事任务的前线人员。   也就是说,路易斯精通所有与精神海相关的病理问题,从单纯的精神海崩溃到精神海引发的生理并发症,甚至是紧急情况下的外科处理,这名上校军医都能完美应对。   在真心实意地对路易斯表示欢迎后,阿缇琉丝突然想起一个十分有趣的巧合。   在当初风靡星网的天琴星系列视频中,曾有一名资深军医在弹幕中发表了诸多深刻见解,从那名军医的言语中也能看出他对九大选帝侯颇为了解。   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大。    第124章   【……   亲爱的利奥, 我已来到你曾在此度过多年的首都星。   可惜我到来的时间不算正好,这颗星球刚刚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火拼,你对我描述过的军部九座宏伟大厦, 已经坍塌了两座, 集无数工匠师心血建造而成的新庙, 也已经在战火中化为断壁残垣。   但在这到处遍布焦痕的伟大城市中,我看到了安提戈涅的黄昏。   它是如此的美丽与忧伤。   我静静地站在环中央登陆港的码头,突然意识到在很多很多年前,你为了我离开首都星前往潘多拉军区的时候,是否也曾站在这里凝视着这如同绚烂花束的巨大晚霞。   我站在了你曾身处其中的鎏金世纪里。   如你曾经向我保证的那样, 这里确实是一个美丽的梦想之地,我在这里看到了无数向前奔走的人们, 我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是如此陌生。   你曾经待过的第一军团已经彻底解散,他们换了个名头,现在被称为‘ 第二集团军群’,罗萨蒂亚元帅希望我能加入第二集团军群, 他说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第二集团军群中有不少你以前的同僚,也许他们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往事。   但是我不想。   请原谅我,利奥。   在过去的29年里, 我已将一切关于你的往事都仔细咀嚼,你对于我而言已经比自己还要熟悉,我并不想和他人一起缅怀你, 这会时刻提醒我你已经永远离去这个事实。   多年不愈的刺是时候被彻底拔出,我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你的远去,虽然你再也不能来到我这边, 但总有一天我会前往你所在的地方,我们会相聚在朱庇特的怀里。   我选择加入 第一集团军群,如你信任且追随哈迪斯元帅那般,我也有了自己信任的虫族。   他很年轻,然而正是一个如此年轻的雄虫,成为我们心中的希望与光明,我相信他会在无数饱含沉重企盼与希冀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他叫阿缇琉丝,虽然他有很多身份,但我认为唯有这个名字是最重要的。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我能成功与加文·哈提离婚并且站在首都星,需要感谢这位年轻的小伯爵。   如果我们的虫崽安然成长到现在,也许会和他一样拥有一头美丽的黑发。   ……   一切都在变好,利奥。   我们有了足以抵挡敌人的武器。   阿缇琉丝伯爵和伊桑医生向我展示了他们的研究成果,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公式与基因蓝本,但是我知道一旦它们投入实际应用,那么曾经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精神力炸弹,将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   29年过去,我终于有勇气主动回忆你的死亡。   那是一个晴朗而明媚的午后,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不过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未曾在午后出游。   我没能看到你最后一眼,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不是那枚落入你精神海的精神力炸弹,加文·哈提无法如此轻松地杀死你,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我知道的,没有人可以轻松打败你,他们永远无法真正击败你。   我挽救过很多精神海濒临崩溃的雌虫士兵,这位于松果体与下丘脑之间的神经核团既是雄虫强大的原因,也是雌虫脆弱的根源,我竭尽全力地与死神赛跑,将他们从意识解离的深渊拖回,让他们能够得到宁静。   毫不谦逊地说,每一个被我救治的士兵都能再度重返战场。   但是我没能救得了你。   精神力炸弹是如此可怕,它不同于雌虫自身的精神海崩溃会有一个由轻到重的程序,而是顷刻之间便足以彻底摧毁脑域的恶魔。   请原谅我,利奥。   我并不相信你会轻易被加文击败,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们的虫崽,你一定会用尽所有力气反抗而不是像你的——你的‘遗体’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连虫态都没有进入就被击败。   所以我——我解剖了你的‘遗体’。   作为军医,我对解剖并不精通,但是我又不愿让其他人对你进行如此残酷的事情,所以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重新学习了解剖操作,这一年里我有天天去看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每当这时我就不得不感谢帝国发达的科技,朱庇特在上,你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下一刻就会像以前那样跟我说早安。   早安,利奥。   即便你再也听不到,我也同你说了一万五百多次。   我曾无比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地狱,否则我怎么会亲手对你作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在层层血肉之后,我看到了你那枚与下丘脑深度耦合的神经核团。   它完全炸开了。   像一颗破碎到再也无法拼起的心脏。   从你身上,我们得知了哈提家族一直在背地里研发的精神力炸弹。   加文·哈提过于急着杀死你以至于动用了这一‘秘密武器’,关于精神力炸弹的重磅事实让潘多拉军区所有不愿屈从哈提的将领都开始有所警惕。   我的技术实在不够精湛,所以我没能亲手将你复原如初,请原谅我,利奥。   但这是最后一次请求,你曾说过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不必向你请求超过三次,因为你一定会在三次之内答应我。   所以我是否可以厚着脸皮认为,你已经原谅我了呢?   ……   用不了多久,我会再次踏上战场,像以前那样奔走于前线,帮助无数陷入彷徨与无助的虫族。   我始终相信,在直面生死与鲜血的时候,我们往往会爆发出更大的勇气。   这勇气不仅令我们不惧死亡,同样令我们不畏活着。   我已经不害怕活着了。   亲爱的利奥,我终于再次变得坚强,在这片充满着希望与毁灭的土地上,我必须为年轻的后辈们做好榜样,我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虫族。   我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在支撑着我的脊骨,我曾以为那是你和我们的虫崽,可现在我发现不是的。   那不是任何其他人,而是我自己想要去完成某件事的渴望。   我想要让‘路易斯’这个名字,在除了伊敦以外的地方,仍旧拥有它独特的意义。   ……   明天,明天这个时间就将到来。   祝我好运吧,利奥。   不过在离去之前,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我很遗憾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并未将之亲口说出。    第一集团军群的同僚问我为什么独自前往首都星而没有雌侍,我告诉他们是为了一些直到如今都没有忘记的事情。   他们问我希望早点忘去么?   我说:希望永远不忘。   ……】   路易斯抵达首都星的第三个月,诸神黄昏之战正式爆发。   由加文·哈提亲自率领的神教舰队自深空降临首都星附近的环卫星系,这支舰队用精神力炸弹在东部防线撕裂出狭长豁口,比贯穿血肉还要深刻的伤口猝然出现在环卫星系中。   作为一名曾随军多年的军医,路易斯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阿缇琉丝的二十集团军奔赴环卫星系。   歼星炮深广辽远的炽热光线在宇宙炸开,这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一幕令路易斯驻足在星舰舷窗前,他知道有无数生命在这寂静无声中缓缓消亡。   他旁边站着此次拦截行动的总指挥官阿缇琉丝,年轻美丽的雄虫军官面容整肃地看着舷窗外波澜壮阔的交火现场,对他说道:“您的到来对我们很重要,对这里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由伊桑接手的巴德尔工程已经产出初步实验药剂,赶赴环卫星系的二十集团军便是第一批注入免疫药剂的正式部队。   初始版本的免疫药剂尚且无法达到百分百功效,但已经足够雌虫士兵在面对精神力炸弹时挣扎片刻,他们的精神海不会立刻陷入崩坏,这个过程被放慢数倍,在此期间他们照样可以战斗、可以自救,只要后勤医疗运转恰当,那么他们甚至可以恢复如初。   阿缇琉丝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环卫星系,随着星舰逐渐漂浮靠近,他们已经来到环卫星系主星的低轨道,这颗星球像一颗寂寥跳动于宇宙中的心脏,此刻正在朝太空喷发着无穷无尽的核爆尘埃云。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在他耳边咚咚响起,这并非激动也绝非恐惧,而是命运降临时的擂鼓,他知道命运之锤已经摆动。   如擂心鼓,如获新生。   在这吞噬一切也重塑一切的战场熔炉里,阿缇琉丝闭了闭眼,他告诉自己:要让更多人活下去。   坦荡光明的黄金纪年,是他给予无数人的承诺,那么在黄金时代真正到来之前,他要让这些人活着。   前世他无法亲自踏足的诸神黄昏,今生彻底铺陈在他眼前。   阿缇琉丝终于再次走入属于他自己的命运良夜,他依旧勇敢却不再认命,他不再把前进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会亲自奔跑于这场战争的最前线。   不必再往回看,也不必再往回想,他所能决定的未来就在前方。    第125章   环卫星系是一个综合宜居指数极高的高等军事恒星系统, 距首都星近在咫尺的宜居恒星系统本不该作为军事系统发展。   但自几百年前涅柔斯大帝面临西进神教军亲自向教皇请罪后,环卫星系便被发展为首都星防御东部星系的屏障。   塔尔塔洛斯神教对帝国发动的首次闪电袭击便发生在环卫星系,大范围无差别的火力倾泻让主星环卫星呈现出浓烟流窜、遍地开花的地狱景象。   其中造成巨额伤亡的是以雄虫神经核团为核心原料制作的生物弹, 这种生物弹被称为精神力炸弹, 对雌虫精神海有着不可逆转的极强杀伤力, 而一个雄虫可以轻易被作成数枚生物弹。   直到二十集团军的到来,在日后诸多战役中大放异彩的免疫药剂第一次正式亮相。   加文·哈提是潘多拉军区第一舰队的舰长,自从潘多拉军区彻底分裂后,投诚哈提家族的边境军团与哈提骑兵团并未像帝国军一样打散建制进行重编,由此导致神教内部军队派系林立。   这些彼此轻视的军官团在教皇英诺森掌控大局时, 尚且能做到和平共处,然而几年后教皇被救济枢机叶菲烈尼亲手血刃后, 神教军官团便陷入无法挽回的割据对峙。   即使枢机骑士长雅利洛企图力挽狂澜,他也做不到像教皇英诺森一样服众。   此刻由加文率领袭向环卫星的舰队,正是原潘多拉军区第一舰队。   在阿缇琉丝率领二十集团军出发前,驻守法拉星的阿瑞斯给他发去了十分详尽的战报,这位少将舰长将自己与加文明争暗斗多年的经验如实吐露。   英俊锐利的少将开玩笑道:“虽然阿缇琉丝伯爵从法拉星拐走了路易斯叔叔, 但秉持着互助的盟友精神,希望这些战报能为你提供帮助。同在东线战场,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对此表示却之不恭的雄虫军官笑道:“法拉星的坐标深入潘多拉军区,如果我们真的在那里再次见面, 说明离帝国彻底解放东部星系也已经不远,请相信我和你一样期待那天。”   属于阿瑞斯的聊天界面寂静了一瞬,“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显示了半天, 阿缇琉丝则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对于所有选择帝国的盟军,他向来不缺乏耐心。   他在等待中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对方的头像, 突然发现看似一片漆黑的图片经过仔细观察后,竟能发现点点流光颗粒,如同黑夜中飞舞的雪粒冰丝,原来这并非单调的漆黑而是一副夜雪的景色。   阿瑞斯很快发来了回复:“我相信那天不会太远。”   但他不相信阿缇琉丝会和他一样期待那天。   因为除了属于这个国家的最终胜利,他还期待着与这个雄虫重逢。   他的头像是当初与这个雄虫共同度过的海中雪夜,在后者与其他雌虫分享浩渺海面上盛大的雪景时,他同样悄悄记录了这对于自己而言此生难忘的景象。   但阿缇琉丝已经退出了聊天界面,没有再去看阿瑞斯的头像。   …   “南部星系赫赫有名的爱德华元帅,竟然是叶菲烈尼伯爵的雌父,原来您与那位元帅之间有着如此深刻的关系。”   坐在救济枢机对面的某位新晋主教企图引起话题,但可惜他说的话全是叶菲烈尼不喜欢听的:“乌拉诺斯家族对教廷的忠心令我深感折服。”   美丽的救济枢机从手中厚重的教义里缓缓抬头,叶菲烈尼此刻并未佩戴纱帽,垂至腰际的雪白长发被一条漆黑的宽大缎带绾在脑后,如果不论气质单看外表,任何虫族都会感叹这个雄虫的婉丽秀美。   他缓慢抬起白羽般浓密纤长的雪睫,看向对面名为西维亚的雄虫,而在这略显微妙的注视中,出身科技新贵家族的西维亚敏锐察觉到他隐秘泄露的傲慢。   叶菲烈尼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瘦削细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书脊上,从那猩红饱满的唇瓣中吐露的话语却傲慢暴烈到令西维亚坐立不安:   “你指的是哪个乌拉诺斯?哪个乌拉诺斯对教廷的忠心令你折服?”   正是对教廷的不忠使乌拉诺斯彻底分裂为两个家族,首都星乌拉诺斯彻底倒戈教廷敌人,南乌拉诺斯才是效忠教廷的那个。   身为这个家族的直系雄虫伯爵,叶菲烈尼对此比西维亚清楚得多,但他依旧明知故问地提出这个问题。   暂且不论九大选帝侯的出身,即便同为枢机主教,叶菲烈尼是具有“救济”称号的高级枢机,而西维亚刚刚晋入枢机主教不过月余,因此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对方刻意刁难的问题。   西维亚不再说话后,这座位于圣兰加城堡内的会客室很快便陷入寂静,一时只有落地窗外恒温花园里传来的啁啾鸟鸣。   叶菲烈尼认得这种被称为极乐鸟的异兽,它们比寻常黄蜂大不了多少,奇异的外表比起鸟类更像昆虫,覆盖全身的外骨骼与通过骨骼摩擦来发出鸣叫的方式,都令叶菲烈尼很难将它们视为鸟类。   极乐鸟最大的特点便是复刻功能,它们可以记住特定频率范围内的声音,在科技尚且不发达的时代,它们就是最好的窃听器。   不过以现在的科技水平,这些极乐鸟被放在叶菲烈尼起居室外的花园,主要是出于教皇的恶趣味,它们唯一的作用是提醒叶菲烈尼那些时刻监视着他的眼睛。   正当西维亚惴惴不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惹怒面前的救济枢机时,叶菲烈尼很大度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微笑着示意西维亚品尝面前的茶点。   “虽然圣兰加的厨师比不上首都星的塔利亚餐厅,但使用的原料更胜一筹。”救济枢机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面前这道深红若水晶的食物,其实现在还在呼吸呢。”   因为叶菲烈尼这奇异的形容,西维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们眼前剔透晶莹若深红水晶的布丁其实是用某种深海鱼肉做成的,这种深海鱼主要生长在潘多拉星的雪原冰川里,只有在深不见底的冰山缝隙中才能找到它们的身影。   除了肉质鲜美甘甜,它们最奇异的一点在于即便被切下身体的某个部分,只要本体仍旧存活,这块部分就能与本体保持同频的神经波动。   “多么神奇的造物,只用来做成食物还真是浪费啊。”叶菲烈尼端起精致小巧的餐碟,仔细观察后悠悠感叹道,“可惜它在这里就只能成为盘中餐。”   西维亚观察着叶菲烈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其实水晶鱼的主要用途是作为精神海疗养实验的模式鱼类,虽然成本极其高昂,但它们所具有的奇异神经波动,却是研究精神力相关问题的最好选择。”   他使用的“成本极其高昂”的表述过于保守,实际情况是称为天价成本费也不为过,因此放眼全帝国,从事精神海疗养科技的家族算得上凤毛麟角,雄虫精神力灌溉远比精神海疗养划算得多。   目前为止,只有少数贵族雌虫与军官雌虫会选择精神海疗养,大部分雌虫的首选依旧是雄虫的精神力。   西维亚所在的家族,便是少数掌握精神海疗养科技的巨头公司之一,这个家族提供的疗养服务被不少贵族雌虫趋之若鹜,而这些贵族的统一共性便是不愿将弱点交到雄虫手上。   简而言之,他们不相信任何可能窥探其内心的虫族。   教皇冕下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他从不相信任何虫族,自然更不会让雄虫的精神力进入自己的精神海,但蜂族不同于精神海尤为稳定的蝉族,即便再不相信虫族,他的精神海依旧需要维持平稳。   这就是西维亚得以晋升枢机主教的原因。   他的家族已经为教皇冕下提供了长达几十年的精神海疗养服务,考虑到极其严格的保密需求,西维亚的家族为教皇冕下特供了一条只面向他的特殊端口线。   而叶菲烈尼对教皇的精神海很感兴趣,也对这条疗养服务端口很感兴趣。   所以他希望能通过友好手段接近西维亚,而如果不行的话,他就只能使用切萨雷司铎曾教给他的“感染”。   叶菲烈尼并不希望这样。   毕竟他是一个善良而柔弱的虫族。   在救济枢机温柔的主动示好下,西维亚很快便再度打开话匣,身为雄虫却能够被家族送入神教,他当然远远称不上单纯,但怎么精明,他都不可能想到救济枢机与教皇之间畸形而又扭曲的关系。   他很谨慎地将话题控制在关于精神海疗养的科普性常识里,不仅是教皇冕下,每一个接受西维亚家族疗养服务的雌虫,他都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   西维亚告诉救济枢机,家族产业主要由他的雌虫兄长们打理,他的家族仍旧将他视为虫崽,包括核心研发端、基础设备建设、前端客户维系以及法律服务等等,他没有涉足任何方面。   叶菲烈尼用那双美丽的血红瞳孔看着西维亚,微笑着倾听这个雄虫的抱怨,时而轻声细语地与其交谈几句。   西维亚确实是一个聪明的雄虫,他知道要想保住自己家族的天才之火与利益之油,那么守口如瓶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救济枢机漫不经心地在心中作出决定。    第126章   跟随教皇冕下来到潘多拉星的东部城堡后, 叶菲烈尼的生活较之在首都星的时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开始主动接触乌拉诺斯家族,同意与家族挑选的雌虫会面。   他甚至以修复亲子关系为由见了爱德华·乌拉诺斯一面。   十多年没有见面, 这个雌虫的长相仍旧和叶菲烈尼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连神态举止都未曾有丝毫变化, 仿佛这十多年的时间只是流逝在一具行尸走肉身上。   叶菲烈尼看着爱德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俊美面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恨他了。   那曾折磨叶菲烈尼多年的、充满怨恨的疯狂念头,在看到爱德华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德华就像一座在多年前就已彻底坍塌的雪山,举目望去除了茫茫白雪以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叶菲烈尼终于可以平静地去看待这个雌虫,一个失去了所有斗志与自我意念的雌虫根本不值得他去恨这么多年, 他毫不怀疑哪怕自己下一秒就对着爱德华的脑袋开枪,这个雌虫也只会睁着血洞般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叶菲烈尼长得并不像爱德华, 他的容貌是与俄狄浦斯如出一辙的秀致美丽,但是见过这两个雄虫的虫族,却不会感叹两者容貌的惊人相似,因为比起俄狄浦斯温柔的气质,叶菲烈尼显得阴郁而傲慢。   直面着这与俄狄浦斯极其相似的脸, 爱德华依旧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未曾额外地眨动一下。   怨恨自己多年的孩子突然提出见面的要求,任何正常人都会对此有所触动亦或产生好奇,即便并不在意这个孩子, 也多多少少会想要知道背后的原因。   但爱德华是真的毫无反应,就像按照教廷与家族的指示去完成某件任务一样,他经历了为时不短的翘曲飞行从南部封地抵达潘多拉星后, 沉寂而漠然地站在叶菲烈尼面前。   叶菲烈尼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根本算不上活着,于是无聊而失望地表示他可以回去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想和他说的话。   在负伤状态下刚刚经历漫长跋涉的爱德华元帅, 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再度跋涉回到南部战场,叶菲烈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讥讽都懒得多说一句。   这是叶菲烈尼与爱德华的最后一面,自此以后叶菲烈尼再也没有想起过爱德华,他也从记载于雄父日记里的故事彻底走出,再也没有因任何人回过头。   爱德华离去后,叶菲烈尼在与斯堤吉安的通讯中表示对方可以不用再佩戴面罩,他已经不再抵触爱德华的脸,对于他来说爱德华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他笑着说:我仍旧爱着我们的雄父,却不会再因他而恨爱德华,也许对于雄父来说,我们因他而与爱德华产生任何情感联结才是最恶心的。   他终于承认自己仍旧爱着俄狄浦斯。   在家族埋葬俄狄浦斯时,叶菲烈尼五岁,而他过去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并且将来也不会对任何人透露的是,在他彻底绝望的十五岁那年,他曾企图自杀以回到俄狄浦斯的身边,那时他认为即使只有一堆尸骨也已经足够了。   但他最终没有死去,康斯坦丁将他从乌拉诺斯的囚笼放出,而即便日后再难,他都再也没有产生过同样的念头。   斯堤吉安看着光屏里哥哥轻描淡写的笑容,虽然依旧不可避免地为他亲口说出的爱意而感到嫉妒,但最终还是和叶菲烈尼一样勾起唇角。   他知道爱德华·乌拉诺斯再也无法引起哥哥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爱还是恨,在哥哥的情感图谱里,他再次送走了一位对手。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叶菲烈尼关于摘下面罩的要求。   他看似询问,实则非常肯定地对哥哥说:“哥哥应该会更喜欢我现在这样?”   斯堤吉安指了指自己脸上如同恶鬼的骷髅面罩,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落在金属面罩侧面的微型按钮上,面罩口部的位置便自动收起,让哥哥得以清晰看见他生硬的微笑。   叶菲烈尼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微微歪头看着弟弟。   斯堤吉安已经正式加入首都星 第三集团军群,他所率领的幽灵部队甚至盖过裁决者的风头,成为第三集团军群奔走于南部战场的王牌虎贲。   前世站在帝国对立面亲手收割了无数帝国军的冥河之子,今生却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甚至比前世阿缇琉丝取得少将军衔时的年龄还要再年轻十几岁。   被雄父憎恶、被雌父漠视、除了鲜血与兄长外空无一物的冥河之子被彻底改变了命运,而他命运的变动完全来源于叶菲烈尼命运的变动,他为兄长而生也为兄长而死,自然更愿意为之投身截然不同的命运。   对外始终呈现出极强内务要求与整洁着装作风的斯堤吉安,此刻正穿着代表着将官的黑金军服,然而也许是出于故意,他并没有好好穿着军装外套,而是将之随意披在肩头。   军服下只有一件将肌肉线条勾勒得纤毫毕现的战术基础背心,再加上他抱臂而立的姿势,手臂肩背处完美结实的肌群顿时凸显出扑面而来的暴徒气息。   他坦然地与叶菲烈尼对视,突然靠近光屏伸手调整了一下视角,而随着这个动作,他肩上本就即将坠落的外套彻底落下,叶菲烈尼得以清楚地看到弟弟腰背发力倾身而来时的深刻线条。   此时的叶菲烈尼对这种小心思尚且能淡定而傲慢地发出嗤笑,但几年后与弟弟重逢的叶菲烈尼,却只能在力竭中推着斯堤吉安俯身发力时鼓起的腰腹肌群。   叶菲烈尼隔着光屏轻轻抚摸弟弟喉间的字母纹身:“雌虫最大的魅力就是雄虫的想象力,所以不要过分展示自己。”   斯堤吉安摇头:“如果我对于哥哥来说有魅力当然是最好的,但就算没有魅力也比被遗忘好,你要一直看着我一直想着我。”   “那你就是在难为我。”救济枢机懒散地瘫在沙发上,笑容甜蜜地说着无比扎心的话语,“我做不到一直想着谁,所以尽快出现在我面前吧,也许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   他决定结束关于“魅力”的话题,转而问起对方关于首都星局势的事情。   能让叶菲烈尼挂心且主动询问的虫族,仅有那么几个而已。虽然同样是和他们一起长大,但伊桑与叶菲烈尼的关系主要因阿缇琉丝而起,再加上对方研究员的身份,所以叶菲烈尼并不担心这位朋友的处境。   他从斯堤吉安口中得知阿摩已经拥有自己的军队,佐伊也加入二十集团军并且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曾经对叶菲烈尼发誓要向神教挥剑的少年,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利刃。   叶菲烈尼感叹道:“没想到最早结婚的是佐伊,我原本以为会是阿摩或者伊桑,他们俩一个对雌虫缺乏必要的警惕心,一个完全将婚姻视为稳定生活的一环。”   佐伊秉持着战时一切从简的观念,坚决拒绝举行婚礼,他在一个平静寻常的午后突然对腓特烈少将提出领证,后者自然不可能说不,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连阿缇琉丝都是在环卫星战役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也许他可以让佐伊开心一点。”叶菲烈尼摸了摸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我曾听说过腓特烈少将,他是一位十分可靠的雌虫。”   斯堤吉安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开口拉踩:“哥哥的朋友在新庙火拼里受了伤,所以腓特烈强硬要求他离开前线,结婚以后他确实再也没去过前线,而是加入了二十集团军的战略支援军,负责后勤通讯。”   他强调道:“腓特烈一点也不好,他并不考虑你朋友的意愿。但我很尊重哥哥,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哥哥要做什么我都支持。”   叶菲烈尼嗤笑一声,他对佐伊足够了解,对方看似性格脱线大条,但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能够扭转佐伊意志的人。   自己尚且会为了阿摩妥协,佐伊却绝不会为任何人妥协。   正如叶菲烈尼的猜想,加入多军种高度联合的二十集团军,为阿缇琉丝负责后勤通讯,是佐伊与阿缇琉丝早就商量好的,他不过是表面顺从腓特烈,满足一下雌君的大直雌主义。   佐伊像自己的雄父一样投身后勤指挥,巴德尔工程已经不再需要他,他决定走上一条新的道路。在神墓中失去了精神力的可悲雄虫,找到了自己能够再次发光的地方。   每个人都奔跑于名为战争的庞大机器上,他们有自己要为之赶赴的枢纽。   挂断与弟弟的通讯后,叶菲烈尼安静地思考着目前的局势,同样处于南部战场,斯堤吉安与爱德华很可能会相遇,到那时谁会取得胜利呢?   亲手缔造这种局面的自己,又算不算推动斯堤吉安与他的雌父兵戎相见?   他似乎应该为此感到良知上的歉疚与不安,但叶菲烈尼完全没有这种道德自觉,只是十分不满地想到:   声称要和自己一起下地狱的斯堤吉安,似乎真的即将得偿所愿。   尊贵的救济枢机之所以不满,并非因为自己要下地狱,而是因为弟弟会得偿所愿,十分典型的叶菲烈尼式思维。    第127章   在环卫星战役爆发的同时, 帝国与教廷对峙间自东向南的战线同样将无数星系拖入战火,神教遍地开花式的进攻袭击让帝国军不可避免地短暂落入下风。   为了鼓舞士气和支援其他星系,盖亚宫通过总参谋部连夜召开全息投影会议, 最终作出除了 第一集团军群以外, 六大集团军群全部前往驻守两大战线的决定。   正率领二十集团军于环卫星作战的阿缇琉丝同样参与了这场会议, 参会人数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而当阿缇琉丝的身影出现在全息会议室时,他军服上象征着校官军衔的肩章吸引了无数暗中打量的目光。   单论军衔而言,中校绝对是这次全息会议里最低的军衔。   阿缇琉丝本人对这些视线倒没有多少反应,他目光平静地听着总参谋长一条接一条地宣布大帝敕令, 而各大集团军群的总司令们为了争夺驻守地差点大打出手。   “去哪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替帝国效力。” 第三集团军群的奥利弗上将首先表明了立场, 但紧接着他微笑着提出了质疑,“但是第一集团军群全体留驻首都星会不会有点问题?不如各个集团军群分别留几个集团军在首都星,也省的谢默司元帅职责过重。”   其他总司令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罗萨蒂亚元帅更是懒得理他,正低声与自己身后的虫崽交谈着。   考虑到厄喀德那家族与罗萨蒂亚元帅, 阿缇琉丝被安排在他的正后方位置,此刻不得不无奈地小声说:“还在开会呢雌父……”   罗萨蒂亚扬眉道:“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反正全都是玛尔斯和我们商量过的,现在又重新念一遍而已。倒是你, 在环卫星应该没受伤?”   一心二用的阿缇琉丝认真回复雌父的问题:“环卫星一切顺利,雌父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会回到首都星, 请向雄父转达我的问候。”   他一边和罗萨蒂亚交谈,一边凝神听着会议上的争执。   “奥利弗上将想为我分忧?”坐在第一排最靠近玛尔斯大帝的英俊雌虫温和地提议,“那么不如率军加入 第一集团军群, 正是兵源紧缺的特殊时候,第一集团军群十分愿意给您这样的将领一个机会。”   意思是但凡不是战时特殊情况,奥利弗和 第三集团军群,谢默司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阿缇琉丝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他关切地问起罗萨蒂亚元帅的驻军点,后者则有些烦恼地表示他下个月就将前往东部的翡翠星系,正在思考怎么把兰因一起带过去。   罗萨蒂亚企图从虫崽这里获得支持,他十分肯定且不容置疑地说:“其他虫没法保护兰因……阿摩认为我过于担心?不,实在是首都星这群虫子没法让我放心。你觉得兰因有可能不愿意?他会愿意的,他总是愿意听我的话。”   对最后一句话深表怀疑的阿缇琉丝继续关注着会议。   其他总司令成功接收到玛尔斯大帝的良苦用心,这个雄虫有意将尼普顿族长谢默司确立为诸神黄昏的总指挥,这场会议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试探他们这些将领的口风。   唯一对此毫不关心的总司令是罗萨蒂亚元帅,他还在思考如何劝说兰因随军和自己一起前往翡翠星系。   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共同的虫崽阿缇琉丝开口远比自己费半天嘴皮子有用,于是冷酷霸道的罗萨蒂亚元帅对虫崽柔和了脸色,结果刚欲开口便被阿缇琉丝笑着拒绝。   “我们得听雄父的。”阿缇琉丝小声坚决地说,“这是厄喀德那家族的传统,雌父从小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会议上正在大混战的总司令们和总参谋部官员们吵得昏天黑地,玛尔斯大帝和他身边的赫德卫兵长却始终保持着冷漠,连身处风暴中心的谢默司元帅也一派从容淡定。   谢默司极其罕见地没有向阿缇琉丝投去视线,英俊优雅的元帅先生正垂眸严肃地看向终端,似乎在处理一些吸引他全副心神的紧急军务。   阿缇琉丝接入全息会议的终端突然跳出一个私聊窗口,于是他不得不一心三用地开小差。   谢默司:阿摩是不是很无聊[兔兔瞌睡]   阿缇琉丝:开会走神,举报了。[兔兔得意]   谢默司:举报上司会被穿小鞋,请阿缇琉丝中校慎重考虑[傲慢]   阿缇琉丝:[撇嘴][撇嘴]   在心中轻嗤一声,阿缇琉丝看向会议桌对面云淡风轻、优雅温和的谢默司元帅,收获对方隐秘的眨眼暗示后,他发去一条讯息。   阿缇琉丝:目前看来,您被其他总司令联合穿小鞋的概率更大。希望在我回到首都星之前,不会收到上司换虫的消息,虽然您是一位时常骚扰下属的上级,但我勉强对您的指挥能力予以肯定。   谢默司:?原来阿摩喜欢上级和下属的戏码。既然如此,为了满足你的喜好,我会保证始终扮演你的上司这一角色[兔兔开心]   阿缇琉丝:[兔兔斜眼]   光屏上斜着眼睛看人的胖兔子令谢默司唇角微勾,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想起阿缇琉丝第一次于他怀中安眠时的沉静睡颜,刚度过成年礼正处于觉醒期的雄虫将脸颊靠在他胸膛上时,尚且会挤出一点柔润可欺的软肉。   可惜在此后一年中迅速成长的年轻雄虫,很快便褪去脸颊柔软的线条,变得轮廓深挺,从眉眼至下颌都呈现出无可挑剔的利落线条。   保证永远扮演阿缇琉丝上司这一角色的年长雌虫,注定要对此食言,因为几年后阿缇琉丝就会成为帝国军队的最高统帅,任何虫族都无法抗衡他的意志。   年轻的大帝再次将伴侣曾经的誓言翻出,傲慢地挑眉询问帝国元帅,记不记得曾有某个雌虫说会永远扮演自己的上司这一角色。   年长成熟的元帅先生惊讶地表示是谁这么不知好歹,吐出如此狂言的雌虫必须被好好教训,他一边附和着自己的伴侣狠狠谴责那名雌虫,一边熟稔地将年轻君主的手放在唇边不停亲吻着。   “好了,请各位将军稍安勿躁。”代表玛尔斯大帝的卫兵长适时开口劝阻,幸而这是一场全息会议,否则他很怀疑在座的总司令们已经和总参谋部官员大打出手。   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是线下会议,这些将军们也未必敢对谢默司担任总指挥有过多质疑,即便这位可以称得上年轻的元帅向来行事低调,几个月前爆发的天琴星大战也足以说明他远非心慈手软的雌虫。   在玛尔斯大帝表情冷酷地开口之前,温和优雅的尼普顿族长率先提出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他看着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上将元帅们,不失风度地笑问:“各位现在应该都在首都星?”   除罗萨蒂亚元帅嗤笑了一声外,其他集团军群的司令全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谢默司,他们本能地对这个雌虫升起警惕之心,沉默着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尼普顿族长的语调如起伏有致、音域深厚的大提琴乐曲,他的腔调和语速都堪称贵族发音的典型,但用词却直白到让这些将军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神教那群疯子打过来之前,我不介意让各位明白一个事实——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我迫切想要成为各位的上级,而应该是各位为我愿意带领你们而感到庆幸。有那么几个虫族不愿意看到蠢货带着军队白白送死,所以我点头给了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场会议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云淡风轻地继续道:“一周之内所有集团军群递交一份详细战报,包括军队状态、作战进展、后勤资源和情报动向等方面。有意见的虫,欢迎把宇宙坐标发我,我会和尼普顿亲信一起登门清理。”   总司令们以及他们的副官总长面色难看地陷入沉默,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有将坐标发给谢默司的决心。   六大集团军群虽然以各自家族为首,但总归都属于帝国军,而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神教的丧心病狂。   被迫听从眼前这个雌虫的指挥确实令他们如鲠在喉,但被神教攻占的下场只会更为凄惨,连家族里的雄虫恐怕都得被做成精神力炸弹。   在一片寂静中,率先挑起争端的奥利弗上将反而是第一个表示顺从的,他笑眯眯地求情道:   “总指挥官能不能多宽限几个星期?毕竟最近事情太多,新征兵员来源又过于杂乱……不像 第一集团军群大规模吸收了帝国军事大学的军校生,我们这几个集团军群的新兵素质太差,有不少连制式机甲都没摸过。”   他再度提起了令其他集团军群都有所不满的征兵事件,一如既往地发挥着波吕斐斯家族唯恐天下不乱的作风。   “当然可以。”谢默司点点头,善解人意地回复道,“素质差就更要多练,你的 第三集团军群负责东线主战场的前锋任务。”   奥利弗上将的全息投影顿时闪烁了几下,说得好听一点是前锋任务,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炮灰,对此心知肚明的奥利弗暗骂了几句便笑容僵硬地匆匆下线,只留下自己的副官总长跟进后续事务。   随着他的下线,其余总司令们也神色各异地表示会按时进行汇报,然后便是一个接一个地下线,当然在下线之前,这些桀骜不驯的将军们无一例外地和谢默司打了招呼。   目睹全程的阿缇琉丝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失笑着为大获全胜的元帅先生送上掌声,对方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掌声并且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早点回来。   坐在阿缇琉丝前面的罗萨蒂亚元帅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口型,即便已经在心里认可谢默司,他依旧受不了地直接下线,甚至没有向玛尔斯大帝打招呼。   终端传来的讯息让阿缇琉丝再次一心三用,但这次发来讯息的却并非谢默司。   佐伊:!!夏盖率军穿透了东部蜂巢星系!他一路追击加文·哈提直到防线最末端的神教驻军点!再不回来管管,战略支援部队就追不上他们了!    第128章   实时星图上代表副官坐标的光点, 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向神教前沿驻军点闪烁而去,被佐伊从全息会议里紧急唤回的阿缇琉丝看着那个不断向东突进的光点,最终决定放任夏盖的行动。   “夏盖自己心里有数, 让他去吧。”阿缇琉丝一旦作出决定便不会再纠结于此事, 他已经开始撰写环卫星战役的行动总结, 不过连接终端的光屏上刚跳出几个字,他就决定将这无聊的工作交给副官。   就当是对副官的惩罚,绝不是他想要偷懒。   阿缇琉丝说服了自己。   “战略军完全跟不上夏盖小队的速度,预计3个小时后这支舰队就将失去补给,他们当前坐标的附近已经联系不上任何帝国后勤站。”   面对看上去完全不着急的阿缇琉丝, 佐伊再次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口中的“战略军”就是二十集团军内部的后勤部队。   战略军舰队拥有全帝国最顶尖的空间飞行技术, 但工作性质注定他们不可能像作战部队一样无所顾忌地穿梭在任何一种航道里,稳定与高效是战略军的核心指标。   追着夏盖跑遍整个蜂巢星系的战略军已经抵达速度极限,在极其高速的空间飞行中通讯信号会变得不稳定,这对于一支优秀的后勤部队来说无疑十分致命。   “神教驻军点β-23星球不就在前方?”阿缇琉丝随意地指了一下实时星图上夏盖前进的方向,他此刻正在朝着被神教称为“黎明前哨”的庞大星系掠去, β-23星球便是黎明前哨最靠近帝国战场的驻军点。   姿容昳丽冷淡的雄虫军官只穿了一件衬衫,袖口被细致工整地挽起至肘部,露出线条漂亮、雪白修长的小臂,他低头在自己的手札上随意写下几行力透纸背、棱角分明如冷硬建筑的字体。   “宽容大度的教皇冕下应该不介意我们向β-23借用一点小小的物资。”   佐伊明白了阿缇琉丝的意思, 见他姿态端正地低头写字,嘿嘿一笑便扑过去抱住对方劲窄纤瘦的腰,伸长脖子佯装偷看手札上的内容, 结果自然是被阿缇琉丝无情推开。   “啊,你还留着这支钢笔。”彻底挂在阿缇琉丝身上的佐伊朝前者指间捏着的血红钢笔努了努嘴,“你偏心, 叶尼送的东西你保存了这么多年,我送你的东西怎么没见你放在身边?难道就因为我没送吗?”   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写完最后一句话,然后合上手札,头也不回地伸手精准握住背后佐伊喋喋不休的嘴巴:“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么?”   他垂眸看向指间精致的钢笔,镶嵌了粼粼血钻的笔身使得这支钢笔无论被放在多么黑暗的地方,只要有一丝光亮都会折射出水光般柔润浓郁的光辉。   阿缇琉丝鲜红的嘴唇勾起一个轻到极致的笑容:“总有一天,他也会回到我们的身边,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曾经我总是担心叶尼无法支撑到那一天,但现在我不再为此担心,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他已经感受到叶菲烈尼无法动摇的决心与无比强烈的渴求。   他曾经最担心的是叶菲烈尼一心求死,可在得知叶尼作出随教廷迁徙至潘多拉星的决定后,他就知道好友绝不会甘心去死。   即便身处地狱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多年的人,在见到光明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的。   在数月前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新庙火拼里,并非只有斯堤吉安与康斯坦丁关注叶菲烈尼的去向,阿缇琉丝与佐伊在第一天就派人前往首都星修道院企图带走他。   可叶菲烈尼同样拒绝了好友。   在他拒绝就此逃亡时,阿缇琉丝便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雪发赤瞳的秀丽雄虫难得显得沉静又温和,他在光屏的另一端隔着无比遥远的深空对阿缇琉丝说:“我始终信任且等待着你,但如果这种信任和等待会让你有所背负,那么我更想自己从这里走出去。”   看着如此温柔微笑着的叶菲烈尼,阿缇琉丝却无可抑制地想起谢默司曾对他转述的前世种种——   在一场又一场疯狂的战争中毁灭世界也毁灭自己的末世教皇,于最后一战前绝望地选择饮弹自戕,将胜利与自己的生命都拱手交出,毫不犹豫地走向他曾经无论如何都要摆脱的地狱。   他无声咽下所有痛苦,沉默而悲伤地想:亲爱的叶尼,当你扣下那把脉冲枪的扳机时,你在想什么呢?   你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埋怨我的食言呢。   在我们幼时曾经相伴的那些年里,你从来没有碰过脉冲枪,你说你不喜欢这些冰冷又危险的东西,可为什么后来你会习惯于随身携带它?   在前世那个阿缇琉丝为之付出一切的光明世界里,没有叶菲烈尼,也没有佐伊,叶菲烈尼最终抱着对佐伊的绝不原谅而自杀,他死得并不平静,在剧烈燃烧的恨意中犯下大错的他注定无法上天堂。   曾被阿缇琉丝以深厚爱意写下的信件,最后成为促使叶菲烈尼自杀的导火索,他在恍惚中明白了好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叶菲烈尼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从挚友的牺牲中获益或感到丝毫庆幸,但他最终还是为了阿缇琉丝妥协。   可是席卷世界的战争已经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无数如跗骨之蛆般依附而来的势力既是他掌控教廷的工具,也是推着他无法停下脚步的元凶。   正如被叶菲烈尼痛恨的上任教皇英诺森所说的那样,一旦选择踏入这道窄门,便再也无法走出去。   无法抑制的细密疼痛啃啮着阿缇琉丝的心脏,绵长酸涩到仿佛永无止境,他平静地笑着问叶菲烈尼:“我应该不会就此失去你吧?”   他无法改变叶菲烈尼随教廷东迁的决定。   阿缇琉丝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辈子只在叶菲烈尼面前流过两次泪,一次是十五年前小德死去的那个夜晚,一次是十年前叶尼不得不走进神教的时候。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他平静地想着,然后微微仰头挂断了通讯。   …   枢机骑士长与教皇英诺森来自两个不同的家族,他出身九大选帝侯之一的双头鹰方檀家族,这个家族世代投身枢机骑士团,如同厄喀德那与尼普顿一般,方檀与哈提也有着十分长久的渊源。   从血缘亲疏角度而言,骑士长是教皇冕下的堂弟,他们的雄父都是哈提虫族,由血缘纽带连接而成的关系网比其他亲信属下都更令教皇信任,所以骑士长在教廷中的地位仅次于他。   除了千年前毒杀塞缪尔大帝因而被神教接纳的乌勒尔王储外,神教历代枢机骑士长都来源于方檀家族,武德充沛的方檀是哈提家族最忠实的拥趸,他们永远行走在为教皇出征的第一线。   各个方面的第一线。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一点都看不懂你。”   如此感叹着的救济枢机刚刚会见过西维亚主教,因此他没有戴着那顶常见的纱帽,而是随意地将长发系在脑后。   他并不擅长打理自己的头发,如果神侍没有替他细致妥帖地将这头长发盘起,那么他往往会随手用发带将其扎成一条马尾。   叶菲烈尼看着坐在自己房间里的枢机骑士长,他知道对方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只有一个——教皇冕下正忙于其他事务,对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无暇顾及。   骑士长难得没有身披盔甲,他看上去刚刚沐浴完毕,下身穿着宽松的武士裤,上身只披着一条看上去柔软又细腻的雪白浴巾,更显得肤色如蜜、身躯矫健。   但他仍旧戴着面甲。   安静坐在沙发上的骑士长令叶菲烈尼自然而然地想起两人的初见,虽然那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但骑士长的黑长直与黄金瞳确实极具冲击力。   此刻那双澄澈若金的眼眸便落在叶菲烈尼身上。   秀致阴郁的救济枢机姿态随意地靠在门口,身体却本能般呈现出防御的姿态,似乎下一秒便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他会后悔的。”定定看着叶菲烈尼的骑士长突兀地吐出一句话,“把你带到这里,绝对会是他人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傲慢自大、刚愎自用而又残酷冷漠的教皇冕下,日后绝对会后悔坚持将这个雄虫带在身边。   骑士长对此深信不疑。   这个美丽到具有毁灭性冲击力的雄虫,会是教皇顺遂且不断胜利的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叶菲烈尼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平静地走到骑士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么,骑士长穿成这样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骑士长散在身后的漆黑长发光滑而富有缎光,一般只会出现在雄虫身上的长发并没有中和他身上那种因力量感而带来的压迫与暴烈,反而在极具张力的反差中让他显得神秘强大。   少年时期的叶菲烈尼曾被骑士长的皮囊迷惑过一段十分短暂的时间,并非是对其一见倾心的那种“迷惑”,而是被这种纯粹的力量感与神性所“迷惑”,短暂地相信了这个雌虫。   叶菲烈尼俯身靠近骑士长,脑后雪白柔顺的长发因此滑落至胸前,甚至因他过于靠近的动作而擦过骑士长赤。裸的胸膛。   在柔和灯光下散发着莹润光辉的银发调皮地划过骑士长饱满的胸肌,叶菲烈尼清楚地看到对方形状完美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叹息着伸手抚摸了一下这柔韧火热的宽阔胸膛:   “在教皇冕下后悔之前,你要先替他尝试一下么?”    第129章   雪白柔软的宽大毛巾随着枢机骑士长的动作自然滑落, 他温柔握住救济枢机捣乱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对方拉至自己的腿上,叶菲烈尼无法抗拒他的力道, 因此被迫双腿分开跨坐在骑士长的大腿上。   一向傲慢恶毒的救济枢机用另一只没有被桎梏住的手腕, 艰难地抵住骑士长温暖而略带潮意的胸膛, 他得小心控制自己的力度,否则轻易便会打滑撞进对方的怀里。   骑士长亲密地环住叶菲烈尼的腰肢,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起一个多年前的故事:   “帝国上任大帝——沉湎于声色犬马、无比放浪形骸的以赛大帝,他的王朝终结于起义军,他本人的性命则终结于赫德卫兵长。本该最忠诚于以赛大帝的卫兵长, 最后却亲手砍下大帝的头颅,史学家们对此的解释很合理, 他们认为卫兵长厌烦于大帝在逃亡途中种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与享乐——”   救济枢机按着骑士长胸口的手掌微微用了点力,但处于持续发力状态中的肌肉十分坚硬,他没能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   叶菲烈尼平淡地听着骑士长讲述的故事,他为耳边持续吹来的微风而感到不适,于是苦恼地偏了偏头, 雪白细腻的颈侧由此凸起一点活色生香的青筋。   像某种持续勾引着视线的、颤颤巍巍而又可爱可怜的活物。   骑士长金黄色的瞳孔仍旧显得冷淡漠然,他平静地盯着叶菲烈尼近在咫尺的脖颈,突然发现这段线条优美的构造上,原来有一条浅到几乎无法看清的浅淡瘢痕。   “这个解释听上去很合理, 这也是最终被写进历史的部分。然而以赛大帝出身勒托家族,多年前这个家族与教廷交往密切,在某次闲谈中, 历史真相以艳闻轶事的形式被勒托族长亲口说出。”   “与其说以赛大帝死于卫兵长之手,不如说他死于自己的雄虫——名为海伦莎的美丽雄虫之手。海伦莎曾被以赛大帝缔结荣誉婚姻,他因此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族, 沦为盖亚宫的附庸。”   这种只流传于上层贵族的秘闻,对于出身乌拉诺斯家族的叶菲烈尼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辛秘,他甚至对那个名为海伦莎的雄虫都有所了解。   那是一个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个时代的花色艳闻的传奇雄虫。   他有着一头绯红如火的赤色长发,任何虫族只要被他注视片刻,都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是一个极其美艳、热烈、张扬而又放荡的雄虫。   以赛大帝曾对自己心爱的伴侣作出怜爱而又痛恨的评价,他声称海伦莎有着世间最大的宝库,但却不懂如何守住这宝库,不懂如何拒绝每一个想要侵入这宝库的雌虫。   海伦莎的身体就是他自己所拥有的最大宝库,但他天真懵懂到不懂守贞,以赛大帝又不忍责怪他,这个掌握着帝国最高权柄的雌虫管不住自己的伴侣又舍不得惩罚他。   以赛大帝在盖亚宫花园行走时遇到的每一个雌虫,都可能品尝过他的伴侣,他为此砍了无数贵族雌虫与侍从雌虫,最终决定全部聘请雄虫作为盖亚宫的侍从。   负责日常起居的侍从当然可以用雄虫替代,但承担着护卫职责的赫德卫兵却只能由雌虫担任,所以赫德卫兵长爬上海伦莎的床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卫兵长成为海伦莎的情人在当时的盖亚宫根本不算秘密,据说他们甚至会当着以赛大帝的面调情,侍从们私下流传的谣言里更是声称,每当海伦莎递给卫兵长一支花梗细长的红玫瑰时,就意味着大帝今晚需要回避。   “正是海伦莎蛊惑了卫兵长,让后者在逃亡途中向以赛大帝挥刃,在他们长达十多年的欢好私情中,海伦莎持之以恒地劝说着意志坚定的卫兵长,最终诱使这名舞毒蛾贵族堕入深渊。”   叶菲烈尼对骑士长的说辞不置可否,舞毒蛾具有强烈的信息素,谁诱使谁还是两说,历史的真相未必不可能是早就有不臣之心的卫兵长率先勾引海伦莎。   不过不论是谁勾引谁,海伦莎最终的结局却是板上钉钉的——以赛大帝被斩首后,他也被卫兵长劫掠而走,最终不知去向。   性格残酷而又善妒的卫兵长自然不可能像以赛大帝一样纵容他,试图追寻海伦莎结局的史学家们各自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唯一达成共识的地方却是“不幸”。   一个习惯了享乐与情欲的雄虫,注定无法忍受平淡无味的生活与长久不变的伴侣。   “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给我讲睡前故事么?”叶菲烈尼眉眼倦怠地伏在骑士长肩头,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讥讽道。   他原本抗拒地抵着骑士长胸膛的手也放松了下来,不轻不重但十足轻佻地拍了拍对方的脸:“我可以给这个故事打十分,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无聊自大的雌虫与美丽放荡的雄虫,早就过时的老套戏码,拍成星网短剧都没虫看。”   “放荡……”骑士长低声重复着,然后十分轻巧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托着叶菲烈尼的臀部,十分下。流地颠了一下,轻蔑地讽刺道:“救济枢机不如把这个词语留给自己,以这种姿态毫无防备地坐在雌虫身上,你的故事如果被记录流传,也许同样会获得‘放荡’的评价。”   骑士长盯着叶菲烈尼的血瞳,慢条斯理、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就算你是海伦莎,教皇冕下也不会是以赛大帝。”   而他没说出口的则是自己也不会是卫兵长。   叶菲烈尼敷衍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他的攻击,反而唇角微勾地叹息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他轻轻勾起骑士长漆黑光滑犹如绸缎的长发,微笑着在对方耳边轻声说:   “以前我真的以为,某个雌虫会是降临在我生命里的英雄。后来我以为他再不济也会是卫兵长,虽然算不上英雄,但勇于对阻碍自己的事物挥刀。不过现在我发现,他连那些和海伦莎偷情的雌虫都比不上。”   被叶菲烈尼含沙射影地讽刺了一番,骑士长却没多大反应,他放任了对方轻蔑拍打自己脸部的动作,平静地说:“离西维亚远一点,精神海疗养是英诺森最在意的事情,一旦惹怒他,你比我更清楚会有什么后果。既然已经来到圣兰加城堡,你——”   “还是认命比较现实。”   这是雅利洛第二次让他认命。   叶菲烈尼平淡地想到。   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感觉,曾经痛苦到几近癫狂的情绪没有再降临到他身上,他只是平静而理智地想:这个雌虫果然还是这样,十年如一日地没有改变。   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予他希望,让他相信自己会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英雄,是与其他任何丧心病狂的人都不同的骑士,而等他终于交出信任时又让他认命,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可是叶菲烈尼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疯子,不是只有英诺森和雅利洛这样的虫族。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哪里,怎么去认命呢?”叶菲烈尼散漫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西维亚是新晋主教,我身为高级枢机,与他探讨教义很合理吧?至于你说的精神海疗养,恕我无知,实在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比起我与西维亚的交往,也许你靠近我的举动更有可能惹怒英诺森,毕竟如你所说,他绝不是以赛大帝那般宽容的雌虫。”   骑士长轻柔地摩挲着叶菲烈尼脖颈一侧的浅淡瘢痕,似乎对其十分在意却又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叶菲烈尼的话语,对这个雄虫近日的一连串小动作心知肚明。   他想:英诺森有意提拔铁面裁判官,这是一个没有家族也没有软肋的雌虫,教皇对其器重也很正常,方檀家族与恩基家族既是他与加百列的助力,也是他们最大的掣肘。   除了环卫星战役外,东部战场呈现全面推进的大好形势,对昔日同僚毫不留情的铁面裁判官,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裁判长,教廷军官团的组成会变得更加混乱。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骑士长脑海中一闪而过,关于战争、权力、教廷的各种思考最终都逐渐淡去,他看着指腹下那道几乎与周围皮肤完全没有差别的瘢痕,冷静地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知道它的来历。   这道看上去已经愈合多年的伤痕,曾经为何会出现在叶菲烈尼的皮肤上。   骑士长还是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很清楚,叶菲烈尼已经不会告诉他了。   这个曾经视他为英雄的雄虫,早已不会再对他袒露伤口。   算不上失落亦或难过,骑士长古井无波的心脏从来都缺少这些情绪,他只是——只是感到了些许遗憾,应该是这样的?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第130章   帝国军旗风格整肃冷凝, 望之即令人生寒,漆黑的旗帜中央以倒三角的结构排列着三枚血红巨点,如同浸泡在漆黑血液里的狰狞头骨, 它们象征着曾被虫族征服的无数生灵。   在教廷与帝国正式割裂之前, 全帝国的军队都以这面旗帜为荣, 而在以哈提家族为首的神教三侯对盖亚宫彻底宣战后,帝国军旗便只被帝国军所承认。   除了这面被所有帝国军视为荣誉的总军旗外,各个军种都有着自己的番旗,例如机甲军的番旗就是一面黑底金翼的旗帜,星舰军的番旗则闪烁着象征宏大宇宙的璀璨星辰。   这些番旗的等级仅在总军旗之下, 它们和总军旗一样是一种“精神象征”,并不怎么出现在实际作战中。   但在各大战役里表现优秀的军队或者因特殊情况成立的特战军, 往往会拥有被盖亚宫亲自授予的、象征这支部队建制的军旗,它们会被带上战场,告诉每一个涉足此地的虫族,谁曾主宰这片战场。   在这一点上,神教军与帝国军不约而同地达成一致——神教军中立下战功的王牌部队, 也会被教皇英诺森亲自授予旗帜。   这种极具荣誉意义的旗帜通常会被插在主舰控制室,成为指挥官与士兵们荣誉履历上浓墨重彩的光辉一笔。   闪袭环卫星系的神教第一舰队便是这样一支精锐之师,它的指挥官加文·哈提是赫赫有名的教廷十二圣剑之一,第一舰队也被教皇冕下亲自授予了一面蓝金旗帜。   以深海般浓郁高贵的蓝色作为旗帜底色, 旗面正中央卧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威严金狮,刻着复杂旋纹的旗杆由产自潘多拉星的精金打造而成,旗顶则是象征着教廷的漆黑圆环十字。   这面本该插在第一舰队主舰控制室里的教廷军旗, 此刻正彻底摊开在阿缇琉丝的面前。   副官为他拔下了这面军旗,然后漫不经心而又理所当然地等待着来自主人的赞许。   率军穿透整个蜂巢星系,将教廷黎明前哨的驻军星β-23彻底洗劫一空后, 夏盖仍旧没有放过加文带领的第一舰队,虽然加文本人驾驶机甲成功逃脱,但他麾下的第一舰队也就此不复存在——   全军伤亡率达到90%以上,主舰与它的四艘护卫巡航舰被帝国军尽数缴获,撤销番号是这支舰队唯一的结局。   被敌军打到撤番是一名指挥官军事生涯中的最大耻辱,而如果一定要说有比这更耻辱的事,那绝对是军旗也被敌军缴获。   这就是这面蓝金旗帜的由来。   穿梭于深空星海间的副官,在击败了所有挡在阿缇琉丝面前的敌人后,为他带回了这面荣誉之旗,用敌人的鲜血与耻辱点亮了二十集团军的光辉之路,自此前途坦荡、一路长明。   这听上去是一件很热血的事情,不过如果让夏盖自己形容的话,他并不会使用诸如“热血”“激昂”之类的词汇,他对这种宏大叙事向来兴致缺缺,除非这些事情能与阿缇琉丝搭上边。   作为一名天赋卓绝、强大无俦的战斗种雌虫,夏盖早已对建功立业、星辰大海之类的诱惑祛魅,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无论是功名还是宇宙,对于他而言都是俯首可拾。   象征着世俗巅峰的权力名誉与深邃宏伟到极致的宇宙星空,这些事物都无法使他动容,他已睁着那双碧绿璀璨的眼眸,冷漠厌烦地注视了这个世界二十多年,这些事物在过去不曾令他欣喜,在未来也注定不会。   唯一能令他心潮澎湃的,只有阿缇琉丝而已。   所以——   所以如果要让夏盖自己形容他带回这面旗帜时的心情,他会自然无比地联想到某本流传于少数种里的诗集,因为阿缇琉丝的缘故,他曾在繁忙到连月通宵的情况下,仍旧坚持着读完这本诗集。   读完整本精致的薄薄诗集,他仅记得其中一首关于夜见情人的甜蜜诗歌。   写下这首诗歌的雌虫为了能够在爱侣入睡之前站在对方的窗下,曾独自穿梭于月夜下的丛林中,他记录了自己一路上朝圣般激动而又甜蜜的心情。   在几千年前落后而又蛮荒的严冬纪,曾有一个雌虫奔跑于深夜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他汗流浃背而又战栗欣喜,从他额头滑落的汗珠与他头顶盛大的月辉是这场疯狂示爱的唯二见证者。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爱侣是否已经入睡,仅仅为了那一点微弱的可能性与爱侣惊喜的笑颜,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做。   这并不是一场完全甜蜜的夜行,严冬纪的深夜丛林永远与死亡深深绑定,所以这是一次疯狂血腥而又浪漫痴情的深夜狂奔。   如擂心鼓的甜蜜、冲动、疯狂与夜见爱侣的静谧、痴情、渴望,这两者相结合才是夏盖带回军旗时的心情。   制造死亡的军事行动与夜见情人的浪漫幽会,这世上只有夏盖才会认为两者是一致的,也只有阿缇琉丝会让他认为两者是一致的,这是只属于他和主人的命运羁绊。   无数次穿梭于深空星海,无数次奔走在生死之间,从生命到荣誉,从肉。体到灵魂,夏盖的一切都只为了阿缇琉丝,都只为了去到阿缇琉丝身边。   当然,正如几千年前的那名雌虫被丛林猛兽攻击一样,夏盖在这次战役里同样难免负伤,对于兜虫的体质和二十集团军的医疗后勤而言,这点伤势完全算不上严重,但他依旧“诚实”地告诉阿缇琉丝:   他受伤了,需要主人的鼓励与安慰。   他确实受伤了只是并不严重而已,隐瞒部分真相远远算不上谎言。   心安理得的副官挤上阿缇琉丝午休时的简易行军床,伸长了手臂将主人捞在身边,以免自己将对方挤下去。   温暖的、结实的、带着隐约血气的臂膀就这样垫在阿缇琉丝脑后,对这个姿势有所警觉的雄虫选择起身坐起,他依旧懒得下床,但却没有靠在副官怀里,而是警告对方不许动手动脚。   他姿态端正地坐在小床上,目光落在摊在办公桌上的金蓝旗帜上,二十集团军位于环卫星的临时基地十分简陋,阿缇琉丝并没有选择将有限的人力物力投入办公设施建设里。   通讯统战部门、后勤运输基建、医疗运转中心……资源应该被优先分配到这些地方。   如果不是处理多方信息需要维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阿缇琉丝不会给自己留下午休的时间,仅仅只是一场战役涉及到的信息筹算,对于指挥官的身心损耗便已经来到一个无法估计的恐怖程度。   所以帝国每一个指战经验丰富的高级军官,基本都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障碍,这也是路易斯所提及的军队心理建设项目,不过具体实施还需要详细计划。   而诸神黄昏这个广阔战场所涉及的具体战役根本无法计数,且不论玛尔斯大帝从未投身行伍,他的身体与精力绝对扛不住这种程度的损耗,所以身为高等级雌虫的谢默司担任了这场全面战争的总指挥官。   这是一场燃烧生命的战争,不仅对于底层士兵,对于总指挥官而言同样如此。   阿缇琉丝逐渐发散而去的思维被副官靠近的动作打断,同样是坐在行军床上,副官一米九几的身高本可以让他俯视阿缇琉丝,但他选择弯腰俯身去仰视这个主宰着自己生命的雄虫:   “主人应该开心一点,比如像这样,露出一个笑容——”   他伸手轻柔地捏住阿缇琉丝的脸颊,却不舍得用力让对方露出颊肉被拉扯后呈现出的笑容,于是在阿缇琉丝反应过来之前,他极其迅速地摩挲了一下对方细腻柔软的脸颊,然后飞快松手,捏住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因生硬而显得好笑的笑容。   面容极其英俊的夏盖显然不常露出笑容,这个笑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表达开心,而是为了逗乐自己心事重重的主人,从某个角度而言,他也确实转移了阿缇琉丝的注意力——   虽然美丽的雄虫表现出的羞恼要多于开心。   阿缇琉丝清了清嗓子,想要严厉斥责副官动手动脚的行为,视线却被对方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势吸引,那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这是机甲碎片飞溅后形成的割伤,只要再往上偏移几分便会割断这个雌虫的颈动脉。   再多的话语都被阿缇琉丝无奈吞咽,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应急疗伤喷雾,愤愤不平却又仔细认真地喷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而后命令对方去医疗中心为自己好好处理一下。   伤口的主人却对此毫不在意,而是亲亲热热地再度挤过来。   因为刚刚进行了午休的缘故,阿缇琉丝身上的军衬已经解开了几颗扣子,被略显凌乱地套在身上,漆黑柔软的发丝也有几缕垂至额前,被包裹在严谨军服里的雄虫此刻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凌乱感。   萦绕在他身上的整肃冷淡感被松开的纽扣与散乱的发丝所冲淡,用一种略显冒犯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像一块没有被好好包装的美味蛋糕。   美味蛋糕试图保持冷淡,但又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于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而在贴贴而来的副官的持续追问下,他终于抿着唇告知了对方真相。   在前世十年军事生涯中,他曾与夏盖征战在帝国疆域的无数个地方,而在某次与异国的作战中,他和副官很不幸地被逼至几乎山穷水尽,他们的星舰降落在某片无法提供任何补给的荒原上。   那是一次十分惊险的经历,阿缇琉丝曾以为自己真的会折戟于此,而结果则是副官再次带来了奇迹。   夏盖带着突击队将敌军首领斩首,为他带回了敌方军旗与可以挽救所有士兵的补给。   这并非什么好笑的回忆,阿缇琉丝露出笑容也并不是因为这次战役的结果,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副官为他拔旗的习惯原来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   得知他想法的夏盖当然记得那次战役,他勾起唇角表示自己始终记得那面曾经绑在他左臂上的军旗。   那次彻底陷入绝境的战役中,在夏盖决定破釜沉舟突击敌军之前,阿缇琉丝亲手将帝国军旗绑在他负伤的左臂上。   那面军旗是玛尔斯大帝曾赐予阿缇琉丝的荣誉之旗,而他则用象征自己荣誉的军旗为副官包扎伤口。   早在阿缇琉丝对残酷的命运有所明悟之前,夏盖炽热浓稠的鲜血便已经融入他视为一切的荣誉里,在副官还未明晰自己浓烈至极的情感之前,阿缇琉丝就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永恒而唯一的旗帜。    第131章   在帝国面对教廷进攻整体退守的局势下, 环卫星大捷成为数月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盖亚宫与六大集团军群决定举办庆功宴,庆功宴结束后除了 第一集团军群驻守首都星外, 其他集团军群就将启程支援其他星系。   已经回到首都星的阿缇琉丝诧异地得知, 罗萨蒂亚元帅居然成功说服了兰因大公, 兰因决定随军和罗萨蒂亚一起前往翡翠星系。   兰因看得很清楚,罗萨蒂亚前往翡翠星系后,阿缇琉丝大概率也将常年奔波于前线,他独自留在首都星会很无聊,而如果要让他进宫和玛尔斯作伴, 那更不如一个人待在提丰城堡。   他不禁感叹时光流逝之迅速,自己也已经来到了厌恶孤独的年龄。   罗萨蒂亚元帅对兰因大公的理由表示不置可否, 他算是知道阿摩的口不对心到底随了谁——兰因宁愿承认自己年龄大了害怕孤独,也不愿承认出于对伴侣的担忧而随军。   实际上,以兰因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而言,他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受孤独。   不过离别什么的也是举办完庆功宴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此刻的首都星正彻底沉浸在狂欢热烈的庆祝氛围里, 由宪兵团成员驾驶的表演机甲与飞机在安提戈涅的上空来回巡游,缤纷绚烂的烟雾将整片广袤天空渲染得五彩斑斓。   如同白日流星般划破天际的烟雾表演将庆典氛围烘托至高。潮,猝然炸开的炽烈色彩在蔚蓝无垠的天空留下象征着二十集团军的数字。   中心城市的地面街道巡游着无数用鲜花礼炮装饰的花车,低空轨道则被拖曳着缤纷彩带横幅的飞行器所占领, 从上至下贯穿摩天大厦外墙的全息投影光屏在光影交汇中浮动不已,象征着各大军种的番旗在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冉冉升起。   而在这些狂欢庆祝的横幅与光屏之后,帝国征兵宣传的海报与口号还未来得及撤下, 被称为帝国心脏的中心城市同时沉浸在喜悦与悲壮这两种情绪中。   在庞大的战争潮流中,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即便每日都要面对死亡与牺牲, 人们也会努力寻找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喜悦”。   庆功宴与面向二十集团军的表彰仪式同步举行,身为二十集团军的指挥官,阿缇琉丝却在授勋后提前离开了仪式。   表彰仪式在总参谋部大厦的全军礼堂中举行,走出礼堂的阿缇琉丝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穿梭在楼宇间的飞行器,它们搭载的表演装置器正不遗余力地喷发着闪亮炫丽的礼花。   不远处已经坍塌的两座军部大厦被彻底夷为平地,总参谋部将这块区域重新规划为新兵训练场,自此曾经被称为帝国九旗的军部建筑群正式成为历史。   无数的人与事都在成为历史。   阿缇琉丝对此深有体会。   这个雄虫曾是帝国永垂不朽的光辉史诗,而“史诗”本身则感叹着自己正在目睹的历史。   时刻紧跟着长官的副官此刻正困在授勋仪式中,因为环卫星战役中的优异表现,夏盖同样被授予了战斗勋章。   操心着总战场的元帅先生则没有这种困扰,他十分自然地跟上了阿缇琉丝的步伐,然后看到站在明亮落地窗前的年轻军官。   察觉到并默许了元帅先生的靠近,阿缇琉丝略微侧身分给对方一点视线,他能感受到这个雌虫的疲惫,于是平和地沉默着没有说话。   为表彰仪式提供服务的虫族们也默契地远离这片区域,响彻整座城市的礼炮轰鸣却让此刻的氛围显得更加静谧。   这种庆祝胜利的盛大仪式,在前世长达十五年的战争中,谢默司曾亲身经历过无数次。   可唯有这次,他的身边站着阿缇琉丝。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缇琉丝,他已经得知谢默司最近与总参谋部间的矛盾,不久前极力支持前者成为总指挥官的总参谋部,这段时间与谢默司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而分歧的来源便是——   总参谋部不认可谢默司提出的 第七集团军群。   谢默司有意让二十集团军成为名正言顺的 第七集团军群,那么除了他自己外,阿缇琉丝在事实上就可以和任何一名将官平起平坐,而他自己更不可能对阿缇琉丝说不。   被总参谋部斥责为“色令智昏”的元帅先生认真听着眼前雄虫的话语,而在阿缇琉丝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种名头后,他凝视着对方说道:“你的二十一岁即将到来,这会是你的生日礼物之一。”   他紧接着补充道:“我会处理好一切,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而从大局来说,成立 第七集团军群对现在的局势有益无害,阿摩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有能力做好一切,那么我为你清理这些微不足道的障碍,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很轻易地便说出“理所当然”,阿缇琉丝却不会真的认为是理所当然。   阿缇琉丝知道谢默司此刻正行走在怎样的钢丝上,而在席卷而来的多方压力下,对方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从容淡定,这个雌虫屈指可数的崩溃与失色全都贡献给了他。   他轻笑了一下,转过身面对着谢默司,看着对方军装胸口象征着荣誉的繁复勋表,轻声说道:“微不足道……那些将军们如果听到这个评价,也许会气得坐不住。”   谢默司伸手整理了一下阿缇琉丝肩部垂下的流苏绶带,没有说话,目光温柔而平静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片刻后,元帅先生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突然涌起的冲动,他毫无征兆地张臂将阿缇琉丝抱进怀里,摩挲着对方的后颈将之按进自己的颈间,而那刚被他整理好的流苏也不出意料地再次变得凌乱。   所有隐藏在温柔与平静下的暗流于此刻汹涌而出,谢默司流露出些许喟叹,极其温柔而又带了点疲倦地说:“你终于站在我身边,终于看到属于你的胜利,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多么……”   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   因为在这刹那之间,窗外夜空骤然爆发一阵璀璨至极的光辉,干扰弹模拟的军事烟花在深沉夜空轰然绽放,缤纷刺目的震撼烟花让无数虫族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   然而阿缇琉丝没有去看烟花,谢默司也没有。   温柔而平和的精神力轻而易举地进入谢默司的精神海,他没有丝毫抗拒地对阿缇琉丝开放了自己的精神海。   “我知道的。”安静被谢默司抱着的雄虫在他颈侧轻柔地说,“你看,你对我完全坦诚,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情与想法?”   以谢默司身高腿长的体型完全可以把阿缇琉丝整个抱在怀里,年轻的雄虫也放任自己沉浸在他的气息中,平和沉静地辨认着他身上浅淡的薄荷与睡莲香味。   这种时候还不忘记喷香水么。   阿缇琉丝失笑了一下,继续叙说着自己从谢默司精神海所感受到的一切:“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也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你,你是如此了解我,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已经看过我不愿对外展露的那面。”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任何人都不愿展露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可偏偏他们都见过彼此最彷徨的时刻,并且早已下定支撑对方永远走下去的决心。   “我不会担心任何事情,因为你曾对我说你已做好一切准备。”阿缇琉丝抱住身前雌虫结实挺拔的腰背,微微低头抵住对方舒展的肩颈,平静而略带笑意地说,“既然让我多多依赖你,那么就请元帅先生多多加油吧。”   来自猫猫大人的主动贴贴是十分难得的。   谢默司低笑了一声,突然提起向来被他抛之脑后的弟弟:“腓特烈和佐伊……真是令人惊讶。在为腓特烈感到高兴的同时,我也没想到他会比我先结婚,毕竟兄长的婚礼一般会早于弟弟。”   他抬手轻柔抚摸着阿缇琉丝后颈的发尾,终于图穷匕见地说道:“落后真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阿缇琉丝闻言仰头去看谢默司,漆黑圆润若珍珠的瞳孔浮现点点笑意,而在这样带着调侃与温柔的凝视下,谢默司再次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阿缇琉丝右眼皮上细小的红痣,这枚小痣恰好点缀在他双眼皮的线条中,唯有眨眼与闭目时才会灵动地显现出来。   阿缇琉丝开口说道——   “元帅,玛尔斯大帝那边传来批示,短时间内不要再刺激其他集团军群——”匆匆赶来的莱夫猝然卡壳。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顶头上司抱着这场表彰仪式的主角,脸上的表情是他这辈子都想象不出来的。   但是下一秒他就不再震悚于谢默司脸上温柔而期待的神色,他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才能全须全尾地从这个场景里脱身。   因为老大正在缓缓地向他看来,带着温和的笑容和额角的青筋。   而另一位主角也带着笑意地向他投来视线,示意他当自己不存在继续汇报工作就行。   莱夫双腿一软,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艰涩地说:“要不你们继续?”    第132章   莱夫出身尼普顿最重要的几个眷属族之一, 二十年前他的雌父在第九军团哗变事件中为了保护谢默司而战死,诸多因素导致他成为谢默司身边最特殊的一名亲信。   简而言之,比起卢卡斯等人, 谢默司对莱夫多了几分耐心少了一点要求, 虽然后者同样是一名高等级雌虫, 但大部分情况下,莱夫少爷的上级与同僚们并不指望他展现出过多智慧。   而在今晚,长了一张英俊开朗的标准王子脸、被副官团盖戳认证为虫傻钱多的莱夫少爷,因打断上司与雄虫的亲密时刻而疑似迎来第无数次职业生涯滑铁卢。   “成立 第七集团军群的事情稍后再说,比起这个, 我更希望元帅先生能少给自己一点压力。”   接收到莱夫后背生寒、两股战战着投来的求助视线,阿缇琉丝微微仰头对身前的元帅先生轻笑着说道:“我认为忠于职守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莱夫先生及时汇报工作的精神值得鼓励,对吗?”   英俊温和的雌虫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当然。”   在这样面对面的情况下,借着窗外明亮璀璨的灯光与月辉,阿缇琉丝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雌虫挺拔立体的面容轮廓, 他发现对方深灰色的眼睛在堪称刺目的冷色光芒下显得深邃而通透。   在过于强烈的环境光的刺激下,瞳孔会本能地呈现收缩状态,虹膜的颜色由此可以更多地显露出来,从来只与雪原冰川挂钩的深灰色双眸也变得浅透温柔。   而在某些更为私密的、只适合两人独处的、光线幽深的场合时, 这双深灰色的眼睛也会逐渐接近灰黑幽暗,这是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本能。   阿缇琉丝早已见过这双眼睛的无数种情态,但依旧会为这种变化而停留驻足。   这是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本能, 年轻而美丽的雄虫随意地如此想到。   谢默司沉静地睁眼望着阿缇琉丝,他能感受到对方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点欣喜的注视,于是索性握住对方的手, 在等待阿缇琉丝回神的同时,轻巧而温柔地把玩起这只雪白修长的手掌。   明显的肌腱轮廓与均匀细腻的骨肉肌理让这只手呈现出完美无瑕的状态,谢默司顺着阿缇琉丝手背上凸起的掌骨往下摩挲。   在抚摸到根根长而笔直的手指时,他在结构分明的骨节处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用指尖轻轻挠了一下对方指节内侧轻薄的皮肤。   这是一块十分敏。感的肌肤,骤然涌起的痒意令阿缇琉丝本能地甩手,他企图从谢默司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掌,于是便推了推身前雌虫宽阔舒展的双肩:“……好了,偷懒时间到此结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对于忙碌的阿缇琉丝伯爵来说,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绝对不会有。”谢默司认真地开着玩笑,“不论何时,我始终这么认为。”   被炽热爱语迎面包围的阿缇琉丝伯爵并未因此心软,而是扬眉浅笑着表示自己并不吃这一套。   早就转移视线的莱夫木然看向窗外的新兵训练场,只要视线不落在对面那两人身上,那么看什么都是有趣的,被同僚调侃为少爷的莱夫并不完全是个笨蛋,他至少清楚地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   独自缩在角落里的莱夫少爷悲伤而孤独地想着自己和康纳什么时候也能修成正果。   想到那个狠心又可恶的小骗子,莱夫少爷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打开终端查看是否有新消息。   打开终端的莱夫少爷再次不出意料地看到康纳求知若渴地表示,自己在体能训练中还有些动作做得不够标准,能不能请莱夫上校帮他纠正一下姿势。   在帝国与教廷之间全面爆发战争的背景下,无数星系已经仿照天琴星大幅吸收雄虫进入军工技术岗,而在紧急情况下,这些雄虫也可以短暂地承担精神力安抚工作,与以前只重视雄虫的精神力功能相比已经产生了十分显著的变化。   首都星的变化则体现为所有军队编制人员都必须接受基础的体能训练,包括各种依靠后台关系被塞进部队的文职。   且不说雌虫们,从小就没怎么吃苦的雄虫们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叫苦连天,再到麻木接受也只用了几天时间而已。   连阿缇琉丝的军事顾问马蒂厄与罗曼都没能逃过一劫,两人每晚拖着白天跑完几公里的酸软双腿苦命地对视完毕后,还得咬牙审批家族下属办公室里传来的各种文件。   同为受到体能暴击的文职雄虫,表面老实小白花实则玩得很开的海王康纳,头几天还能惨白着一张极其具有欺骗性的清秀脸蛋,艰难地把自己扛到床上,几天后则十分干脆利落地选择走莱夫的后门。   早就暗中等待着康纳来找自己的莱夫少爷故作矜持地拿腔作调了一番,殊不知自己在康纳眼中就如同一条愤怒中透露着蠢笨质朴的傻狗。   于是在莱夫已经做好替康纳打点关系的准备下,他惊讶地发现康纳找他居然不是为了免除体能训练,而是认真想要开小灶提升体能,时不时问他一些训练项目的实用技巧,比如某些制式枪械持握姿势之类的。   此时此刻,面对康纳完全不越雷池半步的正经询问,莱夫再扭头看看和雄虫耳鬓厮磨的上司,不禁悲从中来,悲愤地质问对方是不是只把自己当工具虫。   网络另一头终于下定决心吃回头草·又蹦又跳累了一天·打算和莱夫少爷玩点教学play的康纳:……?   难得有机会催促元帅先生处理工作,阿缇琉丝多少从中体会到几分新奇别致的感受,他看着谢默司将莱夫提溜到一边交代工作,自己思考了片刻后也打开终端处理起事情。   他先是联系伊桑,得知了免疫药剂的后续研发还需要更多样本数据,他和夏盖的精神海状况也要定期传送给研究团队,不过总体而言目前仍在稳步推进。   接着阿缇琉丝想起佐伊和腓特烈结婚的事情,他居然还是从谢默司口中知道的——没错,直到十分钟前谢默司带有暗示意味地告诉他,他才得知佐伊居然已经和腓特烈登记结婚。   在他给佐伊发去询问后,对面十分心虚地表示自己以为已经告诉过阿缇琉丝。   佐伊:你看这事闹得,我以为已经告诉过你了呢,哈哈。   接着下一秒他就开始理直气壮地索要新婚礼物。   阿缇琉丝:我以为已经给过了呢,哈哈。   虽然嘴上这么和佐伊打趣着,阿缇琉丝心中却是认真思考着自己可以送给佐伊什么,他很快便想起这次环卫星大捷后,玛尔斯大帝与兰因大公有意将塔希琴星球送给自己作为封地。   塔希琴是一颗综合宜居指数极高的高等星球,阿缇琉丝幼时经常前往这颗星球度假,这颗资源丰富而又美丽富饶的星球,是他童年美好回忆的一枚深刻锚点。   他立刻便做出了决定。   解决完佐伊这边的事情后,阿缇琉丝给某个与自己并不熟悉、但却因叶尼而产生联系的雌虫发去了讯息。   发完讯息后他并没有等待对面回复,而是放下终端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副官。   阿缇琉丝认为与其全心等待着斯堤吉安的回复,他还不如在这里和副官大眼瞪小眼。   在城市上空持续了十数个小时的表演飞行与璀璨烟花终于即将走至尾声,灿若明霞的光辉一点点隐入夜色,无数楼宇外墙的全息投影屏也跳动着归于更加温和的黯淡光芒,最后一声礼炮响彻天际后仿佛整个世界就此寂静下来,一时间只有夜风仍在默默吹拂。   在这温和而终将归于静默的良夜中,阿缇琉丝看到夏盖那双流光溢彩的碧绿眼眸。   光影在这双宝石般的眼睛中安静流淌,其中蕴含着的野蛮与生机逐渐变为某种沉静而悠远的情愫。   如同在风雨夜抱膝蜷缩于猛兽温暖饱满的腹部,隔着层层厚重猩红的血肉,去倾听骤雨里它肺腑中唯一真实的心跳。   这是一个无云而静默的夜晚,但很多人都已感受到骤雨。   远在帝国南部战场,刚与哥哥打完视频的斯堤吉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缇琉丝发给他的讯息,而后转头看向星舰外浓烟流窜的天空。   首都星乌拉诺斯在他的带领下,完全按照叶菲烈尼的意志成为厄喀德那的盟友,一直跳来跳去企图搞事的波吕斐斯家族也因此变得安分守己,世俗选帝侯终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团结。   哥哥的好友给他发来的讯息是关于免疫药剂的,这来源于巴德尔工程的产品即将以六大集团军群为中心向外扩散配备,而在数量有限的情况下,阿缇琉丝为幽灵部队争取了全员配置名额。   斯堤吉安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叶菲烈尼。   哥哥……他轻叹着将这个词语在嘴中咀嚼了一下,而后目光痴迷地看着光屏里那张被他偷偷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雪发赤瞳的雄虫对着镜头似笑非笑地挑眉,倒也不能说斯堤吉安是在偷拍。   他要尽早完成和哥哥的约定。   另一边的佐伊则正和路易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经过环卫星战役后,这两个同样被哈提家族害惨的雄虫俨然成了忘年交,性格端重寡言的路易斯很喜欢活泼跳脱的佐伊。   虽然他并不会将身为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佐伊视为后辈,但终归为对方失去的精神力而感到惋惜与不忍。   “明天有暴雨啊。”佐伊看了眼天气预报,慢悠悠地说道,“这个季节的暴雨还挺罕见的。”   路易斯看着远方次第明灭的盛大灯火,微微一笑:“暴雨已经来了。”    第133章   自庆祝环卫星大捷的盛大庆典后, 首都星在战时紧绷的戒严状态下沉寂了三年,这三年中有无数年轻军官在各大战场崭露头角,由军事领域带来的变化辐射到帝国社会的各个层面, 几乎所有权力阶层都在经历着大换血, 年轻炽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向曾经陈腐的制度。   执掌帝国权柄多年的玛尔斯大帝也减少了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频率, 需要大帝现身的战前动员等活动逐渐被厄喀德那家族继承人接过,这位年轻俊美的少将成为军事频道近年来最亮丽的风景线。   “时间流逝的速度真是超乎所有人的意料,连你也到了不得不服输的时候。”   在翡翠星系待了三年的兰因大公,回到首都星后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玛尔斯大帝。   行走在盖亚宫花园里,兰因欣赏着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的葱郁景象, 慢条斯理地拂去肩头一片随风飘下的花瓣,转头对好友笑道:“我怎么说的来着?几十年前就劝你多多注意身体, 可惜某个自大冷酷的雄虫听不进去,结果还没进入中年期就一身毛病。”   在虫族漫长的一生中,身体各项指标都处于顶峰的青年期长达一百年,在那之后才是持续四十年左右的中年期。   玛尔斯冷酷英俊的面容没有因为兰因的话语而有丝毫动容,仿佛对方正在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健康, 而是某个完全无关的雄虫。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卫兵长表情静默了一瞬,而后不动声色地收拾好刹那间无法控制的情绪。   玛尔斯颇为无聊地看着明净池塘上悠闲的水鸟,平静冷淡地伸出手腕,让卫兵长为自己注射某种修复身体机能的健康药物。   兰因的目光有一瞬落在这只手腕上。   苍白冰冷的肌肤上分布着青紫靛蓝的血管, 如同枯萎花束上微微凸起的花脉。   他又抬起视线去看玛尔斯的面容,发现这张面容依旧和几十年前一样英俊稳重、神采奕奕,如今权柄在握的大帝和当初几乎是傀儡的少年君王有着同样的姿容。   兰因突然想到,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玛尔斯露出除平静冷漠之外的神情。   在微型针管的持续注射过程中,玛尔斯没有低头去看,他甚至完全没有露出这个意向, 而是冷淡地和兰因闲聊道:   “放心,我还可以活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和英诺森彻底撕破脸的这三年,反而比之前轻松不少。几十年前在教廷的围攻打压之下,我们有放松的机会么?你不也是在神墓里——”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而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当玛尔斯再次开口时,他已经换了个话题,仿佛彻底承认了某个事实一样,他叹了口气说道:“南部珊瑚星系战役已经结束,阿摩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他回到首都星后,让他来一趟这里吧,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有些事情还是得当面说。”   一阵柔和而温暖的轻风拂过他们面前的这片花丛,兰因看到一整朵绚烂美丽的粉玫瑰被吹落至水面,如同一盏精美别致的水晶灯慢悠悠地飘荡在池塘中。   他领悟到玛尔斯话语中的某种意志,思考片刻后斟酌道:“阿摩还太过年轻,他需要锻炼。在此之前,这个帝国仍旧需要你。”   卫兵长已经收起一整套注射装置,小题大做地细致处理着玛尔斯手背上完全看不见的针眼,而在他小心翼翼地贴上第四层生物膜后,玛尔斯终于不耐烦地将手掌抽回。   他蹙眉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而当手指落在凸起的青筋上时,他几乎立刻便察觉与纠正了自己的小动作,语气冷淡地说:   “并非这个庞大的国家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它……年轻是阿缇琉丝的优势,那双年轻的眼睛可以看到我们因麻木而看不到的东西,我们过于习惯某些事物以至于已经无法改变它们。”   在片刻的沉默后,兰因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扫了一眼玛尔斯身后的卫兵长,露出一个温柔美丽而又略带深意的笑容:   “既然你有了退休的念头,那么德里克伯爵到时候也得一起退休吧?毕竟每一任赫德卫兵只会服从于同任君主,你离开盖亚宫后,他也会失去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玛尔斯没有分给旁边的卫兵长一丝视线,而是略带了点疲倦地说:   “他会继续留在盖亚宫几年,直到阿摩选择的雌虫从他身上学会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卫兵长。而在那之后,他也许愿意回到家族里,只要踏出盖亚宫,他与我便没有必须绑在一起的关系。”   “好冷酷啊。”兰因用余光看到卫兵长仍旧保持着平静的面色,如同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般寂静地站在玛尔斯身后,“好歹是几十年的枕边虫,不再考虑考虑?”   玛尔斯有些无语地注视着兰因:“赫德卫兵并不住在君主寝宫,哪来的枕边之说?”   顶着好友的死亡凝视,兰因终于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并不在意玛尔斯和卫兵长之间究竟会走向什么结局,他在意的是玛尔斯多年来始终自我封闭,没有再与任何一个雌虫育有后代。   “如果一定需要理由的话……”面容冷淡的大帝看向水面上正往池塘深处漂去的落花,“我并不适合做雄父。你当年选择为了阿摩而走进神墓,但我却并没有为我的孩子踏进去,这是一个遗憾的事实。也许再抚养一个虫崽可以弥补我的遗憾,但除此之外,这个行为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生命如果是为了弥补某个人的遗憾而被带到世上,那么对于已经逝去的死者和这个新生命本身而言,都是并不公正的。   兰因明白了玛尔斯并没有说出口的言下之意。   他没有再试图进行劝说,只是柔软而感伤地叹息了一声。   …   身处往返于东部战线与首都星之间的星舰上,阿缇琉丝习惯性地打开军事频道,三年前成立的 第七集团军群兵分两路,一部分跟随他作战于东线,另一部分则由夏盖率领支援南线。   在夏盖的支援下,战局僵持了整整三年的南部珊瑚星系终于被帝国军攻克,与此同时,位于东线战场的教廷黎明前哨也被突破,紧绷了三年的首都星决定趁此机会集中授勋。   军事频道主要板块由官方报道的军事新闻构成,自带流量的总参谋部军宣处有时也会转发一些博主发布的趣味军事解说,以一种不算严肃但足够严谨的态度为普通虫族科普战况。   一进入军事频道,阿缇琉丝就看到两条热度居高不下的视频,一条是几年前由天琴星军宣发布的视频,另一条则是最近由总参谋部军宣处转发的趣味解说。   他亲自参与了前一条视频的拍摄与制作,对其自然不会感到陌生,只是有点好奇这个系列的视频最近竟然重燃热度,在没有任何水军推动的情况下凭借着广大网友的热情再次登上热榜。   其实背后的原因很简单,当初被视频背景解说声音迷得神魂颠倒的网友们发现,几年前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虫族,居然和最近时常发表动员演讲的 第七集团军群少将有着极其相似的声音。   更有敏锐的网友结合盖亚宫最近种种小动作,发现很多本该由玛尔斯大帝出面的活动都已经逐渐转移给这位少将,于是在官方有意的推波助澜下,他们暗戳戳产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这名年轻的军官很可能是继塞缪尔大帝后,千年来第二个出身军队的雄虫大帝。   未来的大帝亲口解说的视频!   四舍五入等于大帝亲自给他们讲故事了!   【趁视频还没下架的时候赶紧保存……只能提醒到这个程度了。】   【本虫反复观看十几遍试图寻找违规内容,结果发现这个视频正得发邪……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是有害信息就不要传播了。】   【前面的兄弟好好看看发布方,天琴星军宣啊大哥!官方从哪给你搞来违规内容?】   【违规内容在哪一帧?求指路。】   【不是那种违规……多听听军方广播,还有最近一次东线大型慰军活动,你们没发现这个声音很耳熟吗?】   【突破黎明前哨的那个少将?好像是水蛇家族的雄虫?据说 第七集团军群已经开始推行军队心理建设项目,最近的慰军活动里还收集了意见来着。】   【多半是做做样子,很多年前不就说要关注士兵心理么?结果雌虫精神海崩溃率还是居高不下,自杀率也没好到哪去,感觉还不如多征召点雄虫军医来得实际。】   【呃话别说太早,我就是 第七集团军群的,其他虫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L医生确实很负责,每次和他聊完都觉得还能再活一天。】   【L医生?三年前才从潘多拉星来到首都星的L医生么?天杀的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雄主,据说他到现在还没有雌君,前面的兄弟下次帮我问问是不是真的。】   【神经,这里没有你的雄主,别在这里发癫。】   看来路易斯伯爵在 第七集团军群很受欢迎,阿缇琉丝在心中想到。    第134章   另一条由总参谋部军宣处转发的趣味解说则是对南部珊瑚星系的战局分析。   过去的三年里, 爱德华·乌拉诺斯率领的螽斯骑兵团与斯堤吉安麾下的幽灵军团在珊瑚星系展开厮杀,在双方爆发的无数场战役冲突中,帝国军与神教军各有胜负, 谁都无法彻底攻克对面。   造成这种局势的主要原因是双方资源配置差距, 爱德华作为神教军主力, 自然被哈提家族和南部乌拉诺斯全力支持,但斯堤吉安却始终没有得到帝国的完全信任。   无论是他体内流淌的爱德华之血,还是他与神教救济枢机叶菲烈尼之间的关系,都导致了帝国大多数军官对他有所戒备。   即便他孤军驻守珊瑚星三年,独自抵挡教廷军北上步伐, 成为南部战线一座始终不沉的岛屿,都无法改变帝国内部其他军事集团的偏见。   南部星系的驻军部队也始终冷眼旁观斯堤吉安与幽灵军团勉力支持, 如果不是哥哥的特意交代,斯堤吉安会在对付爱德华之前先把这些臭虫都杀了。   幽灵军团的前身是特种部队,每一个成员都是精通各种跨领域作业的精英,结果在这三年里几乎被当成耗材打,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冥河之子终于给首都星统战部发去了最后通牒。   当螽斯骑兵团全力挥军北上, 对珊瑚星形成围歼态势时, 第七集团军群的夏盖终于在危急关头率军赶到,但统战部作出的决策却并非增援珊瑚星,而是从其他航道绕后包抄, 逼迫爱德华主军协防撤退。   【经典围点打援……爱德华在珊瑚星拖了这么久就是想把帝国援军也一网打尽,结果没想到根本没有援军, 第七集团军群特战旅直奔南部乌拉诺斯封地, 爱德华打完珊瑚星回家一看天都塌了。】   【 第七集团军群:兄弟你先撑住,撑不住也没事,我们已经和爱德华换家了!】   【幽灵军团:?等了半天以为有援军, 结果特战旅看都没看珊瑚星一眼。】   【不是帝国不想支援,珊瑚星的具体情况可以参考当年的天琴星,所有飞行中转点都被封锁,这种情况强行增援和落地成盒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到这里……四年前爱德华好像也参与了围攻天琴星,目标就是斩首现在的S元帅,结局是五军舰队铩羽而归,渎神者切萨雷差点被狙。结果四年后统战部作决策的就是S元帅,不得不说一句命运弄虫。】   【论命运的奇妙之处——兜兜转转怎么又是你。】   随着密密麻麻的弹幕飘过,视频博主模拟还原出的星轨沙盘清楚地显示,爱德华率领的螽斯骑兵团在狂奔回家族封地紧急救援时,被夏盖率领的特战旅和从珊瑚星倾巢而出的幽灵军团两面夹击,血战数月后被彻底击败,主帅爱德华也被夏盖击杀。   阿缇琉丝看得很清楚,珊瑚星战役得胜的根本原因是南部乌拉诺斯封地没有抵挡住夏盖的闪击,顺着定位封地的飞行中转点,螽斯骑兵团所有补给星球的宇宙坐标都彻底暴露。   在爱德华率主军纵深袭击珊瑚星时,作为大本营的家族封地成为他无法随身携带的致命弱点。   经历几年前的家族分裂后,乌拉诺斯再也不复当初的强大,以至于南部封地出现如此致命的防守空虚。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南部封地抵挡不住特战旅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夏盖都亲自出马。   阿缇琉丝毫不吝啬地给予副官超高评价。   视频中复杂无比的星轨沙盘被猝然翻转放大,博主重点截取了珊瑚星战役中的某个战斗片段,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   【太好了,是拔旗狂魔我们有救了。那个雌虫又带着敌方军旗向我们走来了!随堂小测验:来自水蛇家族的某不知名雌虫今年一共拔了敌军几面军旗?】   【不仅拔旗,X上校这次还成功斩将,爱德华不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吗?有了击败爱德华的战绩,地狱犬这次可以跻身帝国机甲盘点榜前三了吧。】   在拥有了自己的专属机甲后,副官很干脆地为其取名刻耳柏洛斯,与阿缇琉丝饲养的三头犬同名,不过比起这一长串名字,虫族们更习惯称呼其为地狱犬。   【前三可能有点悬,几年前S元帅的不死鸟菲尼克斯还是在天琴星一打五才成功入围前三,等地狱犬什么时候顺手把教廷那几个天使长骑士长的都干了才算保三争一。】   【弱弱问一句:利维坦凭什么排第二呀?虽然A少将是很厉害,但雄虫在驾驶机甲方面真的能超过雌虫吗?那么多元帅将军的专属机甲都没排进前三。】   【首先,机甲盘点榜是根据机甲的作战表现进行排名的,既然利维坦在几年前的祭神仪式上打败了所有选帝侯,那么它排第二就没有问题。其次,请复习A少将成年后所有战役,你但凡能找到一次失败再来质疑。最后,还要我再科普多少遍,历史上最强大的机甲驾驶员是雄虫!是芬尼尔家族的乌勒尔王储!PS:再问这种傻狗问题,就用乌勒尔王储的半神之弓射。你。】   【不要奖励他啊啊啊,来射。我。】(该条弹幕已被折叠)   阿缇琉丝看到这里,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个举报。   【说实话,我完全想不明白爱德华最后为什么放弃抵抗……以他的反应能力,启动驾驶舱紧急脱离程序还是来得及的吧,连加文·哈提几年前都能逃走,更何况是他?】   【封地内所有补给星球坐标都已经暴露,爱德华就算活下来也只能往教廷所在的东部星系逃,打了这么大的败仗他哪还有脸去见英诺森。他又不是哈提家族的虫,教皇不可能轻易饶过他的。】   【也许是父爱爆发了也说不准,驻守珊瑚星的S少将不就是他的虫崽吗?没准之前三年都是演给教廷看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关键战役里输给S少将。】   【前面的疑似星网短剧刷多了,你知不知道S少将之前差点死在爱德华手里,据说整个虫都变成上下两截,如果不是S少将护住了大脑,他的下场绝不是在治疗仓躺一个月那么简单。】   【某乱。伦家族里还有没有正常虫?好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该条弹幕已被折叠)   【一棍子打死所有虫是吧?那你还真是打对了,这个家族就没有正常虫啊啊啊啊,老疯子害死自己的雄主,大疯子对自己是一巴掌,对别虫更是两巴掌,小疯子脑子里除了哥哥什么都没有。】   这糟糕而熟悉的称呼令阿缇琉丝瞬间想起佐伊,他仔细思索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条弹幕,对方说的确实句句属实。   俄狄浦斯虽然死于自杀,但深究起本质原因,似乎与爱德华脱不了干系。   叶尼更是倔到骨子里,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虫族都足够决绝。   斯堤吉安……斯堤吉安与叶尼之间的情况,阿缇琉丝并不了解所以保持沉默。   【放个耳朵,爱德华和他的雄主是怎么个事?】   【贵族之间狗血的爱恨情仇而已,首都星那些大家族有几个没点破事的?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复杂,大概是三十年前,说好一起私奔的爱德华转手把他的雄主卖了,后者没过几年就死了,雄虫嘛,受不了打击心理出现点毛病很正常。】   【前面一知半解的傻狗别装理中客,爱德华干的那破事搁谁身上能受得了?想听八卦的自己去搜二十四年前爱德华引咎辞职事件,当年雄保会顶着某个家族长老团的压力,硬是把爱德华起诉至帝国最高法庭。整个案件持续审理了几年,光是雄保会提供的证据目录就能看到十几种违禁药物,给雄虫注射这么多违禁药物,爱德华死几万次都不够,结果只是轻飘飘的引咎辞职而已。】   【卧槽了,看上去虫模虫样的爱德华以前还干过这事?】   军事讲解视频的弹幕莫名其妙开始歪到贵族秘闻上,阿缇琉丝在心中默默说了声糟糕。   阿缇琉丝对弹幕里涉及的各种秘闻倒是不算陌生,爱德华在引咎辞职前一直是帝国的风云人物,他的死亡引起种种讨论自然也很顺理成章。   但事关叶尼的身世,他还是对这种热烈讨论秘闻的行为叹了口气。   正如弹幕所说,首都星选帝侯家族基本都有破事,但即便在所有破事里,乌拉诺斯家族也绝对是最奇葩的。   【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啊啊啊,这个雌虫绝非善类,我以前在原第二军团服役过,他就是纯神经病,手下士兵的行军死亡率永远是九大军团最高的……PS:骂归骂,下辈子我先预定爱德华那张脸,怎么有虫能长成那样?】   【确实……这哥们长得跟把高等级基因写在脸上一样……】   【论长相我们 第七集团军群的X上校完全不输好吗,要不然你们猜为什么A少将就这一个副官?哪个雌虫在申请成为A少将的副官之前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帝国绝大部分雌虫往X上校旁边一站就是绿叶。说不定原本A少将还没什么概念,结果好嘛,来个绿叶一对比就知道X上校长得有多牛逼。】   ……对长相确实没多大概念的阿缇琉丝觉得有被内涵到,他有些怀疑地自我审视了一番。   【那我预定S元帅的虫生,既然都做梦了干脆梦个大的!堪称虫生赢家的六边形战士,谁能告诉我S元帅还有什么烦恼?!!】   【好的,如果下辈子你真成了S元帅,答应我不要让下属加班好吗?PS:长得再帅也没求婚成功,一不高兴就让下属加班的上级最屑了。】    第135章   爱德华死后, 丢失了封地的南部乌拉诺斯选择往教廷方向撤退,南线战场由族中其他将领收尾,率先撤退的长老团企图和帝国交涉, 用他们所掌握的部分资源换回爱德华的遗体。   毕竟他是南部乌拉诺斯的族长, 也是一名基因十分优质的高等级虫族。   这些长老们还抱着爱德华被生擒的幻想, 认为帝国军哪怕只是为了从爱德华脑子里撬出情报都会留他一条命。   他们的想法也正是夏盖本来的打算,然而爱德华却出乎意料地选择放弃抵抗,原本只会令他重伤的攻击最终带走了他的生命。   他最终还是没有听从俄狄浦斯的命令,没有像对方要求的那样活到生命自然终止。   他终于明白俄狄浦斯所恐惧的漫长生命,终于明白对方企图教会他的贪生怕死原来不只是活着。   帝国同意了南部乌拉诺斯的交涉请求, 爱德华的遗体成功换回数十名被教廷俘获的高级军官,珊瑚星系也彻底回归帝国掌控, 双方对这次交涉的结果都还算满意。   不过这次成功交换给身处教廷的叶菲烈尼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扰。   长老团遵循着家族传统,准备将爱德华的遗体与俄狄浦斯的骨灰一同安葬。   从叶菲烈尼的角度而言,他当然不希望爱德华那只臭虫被葬在雄父身边,他漫不经心地想,俄狄浦斯生前没能摆脱的雌虫, 至少死后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是将俄狄浦斯留下的日记翻了无数遍的叶菲烈尼清楚地知道,前者曾经真的视爱德华为救星,将希望与光明寄托在雌虫身上固然很愚蠢, 但他已经不会再谴责雄父不彻底的反抗。   应该被谴责的是压迫他人的人,不是因恐惧或懦弱而反抗失败的人。   三年多过去,原先的枢机大主教因身体健康缘故回到哈提家族进行休养, 叶菲烈尼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大主教,即使切萨雷始终对他怀有戒心,他仍旧越来越多地参与教廷关于精神力的研究。   自几年前教廷从首都星撤离后, 教皇冕下对救济枢机的态度便有了十分微妙的变化,他仍旧病态地想要掌控叶菲烈尼,越来越多地亲身深入对方的生活。   他开始每晚睡在叶菲烈尼身边。   日理万机的教皇冕下会在深夜挑开猩红的床幔,然后理所当然地躺进救济枢机的被窝,满目华贵的猩红帷幔中,唯有救济枢机苍白若雪的身躯显得异常醒目。   一开始叶菲烈尼还会惊疑不定地防备着教皇,他彻夜不眠地靠坐在床头,枕着绣有金狮纹样的柔软靠枕,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自己如果现在刀了教皇成功率会是多少。   但是教皇什么也没做。   他平稳端正地躺在叶菲烈尼旁边,既没有再对美丽的雄虫做什么突破底线的事,也没有将之揽入怀中,而是自顾自地安稳入眠,仿佛身边的叶菲烈尼只是一团毫无存在感的空气。   叶菲烈尼观察了两三晚后确信教皇就是来和他抢被子的,于是也毫不客气地躺下就睡,而就在他放松警惕躺下的瞬间,看上去已经睡着的教皇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部,简直阴得没边。   顶着教皇冕下炽热平稳的呼吸,叶菲烈尼在思考了片刻后选择放弃抵抗,枕着对方宽阔饱满的胸膛沉沉睡去。   没事的没事的,反正这个角度看不到英诺森的脸,代一代星网帅雌也不是不行。   救济枢机在心里如此自我安慰道。   不论事务多么繁忙,教皇冕下总是坚持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哪怕战事紧急时,他只能在叶菲烈尼身边躺上十几分钟就不得不离开继续工作。   他没有再对叶菲烈尼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却似乎在向后者索取着某种比情欲更为奢侈、也更为不切实际的东西。   对此毫无察觉的救济枢机和教皇冕下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当确认爱德华阵亡的消息传回教廷时,叶菲烈尼正半靠在床上撰写教廷法庭的文书,密密麻麻的文字随着虚拟键盘的波动一点一点出现在光屏上。   教廷东迁后对东部星系内大部分新贵家族敞开了怀抱,圣职任命远不如过去严格,由此产生了诸多纠纷,叶菲烈尼在教廷法庭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争议,对枢机主教团内的所有新晋人员展开合法性审查。   教皇冕下则同样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查看着珊瑚星战报。   这种直白的冷酷表情很少出现在教皇完美的面容上。   需要经常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教皇冕下早已将表情管理做到极致,在那张英俊无暇的脸上最常出现的神情是温和、平静、悲悯与神性。   虽然知道教皇真面目的虫族不算少,但叶菲烈尼绝对是其中最了解对方的那一个,他为对方衣冠禽兽的割裂反差度而啧啧称奇,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极具欺骗性。   叶菲烈尼扫了一眼教皇冷若冰霜的表情,慢吞吞地挪到对方身边,若无其事地将脸蛋挤到教皇手臂与胸膛之间的缝隙里,透过狭小缝隙扁扁地看教皇。   教皇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叶菲烈尼的脸上,索性直接关了光屏,沉默着等他说话。   散发着幽幽荧光的屏幕熄灭后,室内昏暗的灯光瞬间显得模糊不定,即便教皇就在叶菲烈尼的身边,他依旧看不清前者的神情。   他依稀感觉到那是一种漠然的、沉寂的、满不在乎的神情。   救济枢机伸手按灭近在咫尺的灯光,然后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放出了自己的翅翼。   轻透如膜的翅翼从衣物中伸出时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一只灵动轻巧的猫行走在干枯的落叶上。   面对这骤然涌上视网膜的黑暗,教皇仍旧淡定地一动不动,连垂下的眼睫都没有丝毫变化,直长浓密的金色长睫维持着俯瞰的傲慢弧度。   直到指尖传来柔软若云层的触感,奇异跳动着的翅翼像一颗坦诚舒展的心脏,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手掌,英诺森冷凝的眉眼猝然出现一丝松动。   浓密英挺的长眉刹那舒展,在英诺森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他的额肌与皱眉肌已经向外展开相互配合着露出一种放松而柔软的神情。   在第一次见到这个雄虫的十几年后,他终于在黑灯瞎火中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亦不被看见的温柔。   他顺着凸起的银色翅脉,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叶菲烈尼半透明的前翅,银脊螽斯的前翅质地柔软厚重但却透明如水,因此可以清晰看到分布其中的繁复翅脉,整体就像一枚浸透在琥珀里只剩叶脉的叶片标本。   银脊螽斯的后翅轻透如纱,如一团隐藏在前翅下的半透云雾,此刻叶菲烈尼便将它们折叠藏于前翅之下,时刻保护敏感脆弱的后翅是每一只银脊螽斯雄虫的本能。   教皇骨节分明而微凉坚硬的长指已经来到了前翅的尽头,他带着寒意的触摸像几滴落于躯体上的雨滴,令叶菲烈尼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这极其细微的颤抖,教皇的抚摸轻顿了一下,而后便变得不容抗拒,轻柔却强硬地一路向下深入前翅覆盖的阴影之中,从层叠复杂的缝隙中勾出缩成一团的纱状后翅,而后极尽狎昵地摩挲着。   在被触碰到后翅的瞬间,叶菲烈尼无声眨了眨眼,血红美丽的瞳孔失神了片刻,但他没有忘记正事,随着翅翼一同释放出的精神力温和而坚定地朝教皇的精神海试探而去。   教皇停顿了一下。   下一刻,蜂族特有的尾刺攀附上叶菲烈尼的脊背,尾刺末端软中带硬的软钩轻巧地划过翅翼根部,如一尾游鱼亲昵地围绕在脊骨附近。   在长达十年的克制注视后,在三年来持之以恒的同床共枕后,英诺森的精神海终于向叶菲烈尼猝然开放。    第136章   “喂, 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接到驻守南部战场的命令后,有着冰蓝色眼睛的铁面裁判官第一时间便开始准备出发,在他和裁判军登上前往南线的星舰之前, 三年来已经和他有些熟悉的同僚十分别扭地赶来送行。   这个名为埃文的年轻雌虫出身贵族, 在刚进入裁判所时, 他和绝大部分贵族雌虫一样无法接受被列昂指挥,因此他给自己的上司找了无数麻烦,甚至在一次战役中冲动到将自己送入帝国军的包围圈。   最后是列昂孤身突袭敌营将他救回。   虽然列昂在救回埃文后毫不留情地将后者送上军事法庭,让他为自己的冒进与死去的士兵付出了深刻而惨痛的代价,但埃文总归是苟延残喘地捡回了一条命, 没有死在帝国军的战俘营里。   凭着神教近些年疯狂投入战场的精神力炸弹,埃文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进了帝国军战俘营, 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埃文别扭地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出身平民的雌虫的深深感激与隐秘钦佩,但却再也没有给列昂找过任何麻烦,他和他的家族甚至隐隐成为铁面裁判官立足于神教中的助力。   如果深渊裁判长退位换任,他也许会站在列昂这边。   列昂这次接到教皇调令前往南线战场,主要目的是给乌拉诺斯家族的爱德华收拾残局, 在乌拉诺斯全线溃逃后,整个珊瑚星系都被帝国军如入无人之境般收入囊中,列昂的任务就是守住珊瑚星系后的所有教廷领土。   此时南线战场的帝国军正是士气大涨的时候,列昂也听闻过那位号称冥河之子的雌虫的传奇逸事, 但他依旧平静沉默地接受调令,顺从地前往南线战场去为他人收拾残局。   他没有其他选择。   骑士长背后是方檀家族与枢机骑士团,天使长背后是传达神谕的恩基家族与无数信徒, 但列昂背后什么也没有,这一点在他当初选择进入神教时便已经心知肚明。   不论走到哪里,他始终只是一块称手的顽石, 打败敌人是他唯一的价值,至于这块石头会不会受损破裂,没有人会在意。   拒绝承认自己是专门前来为他送行的埃文,此刻正抱臂斜靠在舱门上傲慢地告诉他,自己的家族在教廷还算说得上话,如果列昂真的不愿意接手南线这块烫手山芋,他可以帮助列昂。   戴着金属面罩的裁判官思考了片刻,摇头拒绝了埃文的好意。   埃文被拒绝后也不再坚持,转而问起对方曾经和自己讲述的一个充满遗憾与悲伤的故事。   “你真的一次也没去看那个雄虫吗?”埃文突然小声地问。   列昂定定地站在原地,无法形容的苦涩与悲伤第无数次席卷而上,他轻轻垂下眼睫,短促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被列昂某次濒死之际说出的故事深深吸引、甚至为之辗转反侧的年轻雌虫没忍住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到底为什么啊?就算一点也不喜欢他,你去看他一眼又会怎么样呢?他肯定一直都在等着你去看他啊,可是你真的一次也没去。”   明知阿缇琉丝在等他,一直都在等他,但他就是一次也没去。   列昂已经无法记起自己当初的心情,他既回答不了埃文的问题,也面对不了自己的内心。   深深沉浸在当初那个故事里的埃文仍在喋喋不休:“你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雄虫,那么,那么就算你要亲他,要做点其他事情,他也不会拒绝你对吧?哪怕只是为了拥有一个雄虫,你也应该去找他。”   列昂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那么做,他不会……他不会接受‘瑕疵’。”   前世为了挽救他而缔结荣誉婚姻的阿缇琉丝,其实早已放弃了这段感情,早已明白他们不可能拥有美好结局。   在无数次濒死之际,在他已经望见冥河湍急水流的刹那,列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悖论怪圈。   你说你爱他,但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他、不理解他。   难怪阿缇琉丝在面对列昂的自我剖陈时只觉得荒诞可悲,连他都觉得自己苍白可笑。   在提示起飞时间的舰内广播响起时,列昂最后看了一眼满脸苦大仇深的埃文,在面罩下扯出一个说不出情绪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故事是假的。”   “我就说嘛!”得知自己被骗了的埃文反倒表现得高兴了不少,象征性地对列昂龇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然后摸着自己的下巴煞有其事地说,“谁会拒绝这个雄虫啊?!我才不信你能忍住不去看他!编故事也不知道编得真一点,就算是为了哄自己也得做个真实点的梦吧?”   这确实只是一个梦。   列昂在心里对自己轻轻说到。   一个他明知早该醒来却仍旧强撑着不肯睁眼的梦。   …   “这次打算在首都星呆多久?”   玛尔斯看着端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阿缇琉丝,微微侧头示意对方随意坐下。   阿缇琉丝思考了片刻后,如实回答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第七集团军群针对黎明前哨的突破行动刚有进展,我打算尽快回到东线。”   “佐伊应该还留在那里?”玛尔斯大帝随意地问了一嘴,“他这几年过得还可以么?”   “佐伊托我向您转达,如果能把腓特烈调回南线,他会十分感激您。”阿缇琉丝流露出一丝笑意,平静的语气也变得活跃了一点,“腓特烈少将经常对佐伊担心过度,这点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个甜蜜的烦恼。”   玛尔斯点了点头,看向阿缇琉丝的视线逐渐变得平和,那双深灰色的瞳孔流露出一种绵长平静的疲惫感:“已经做出的决策往往经不起再度推敲,但也许是年纪上来了,我最近总是不可避免地重新审视以前作出的决定。有些决定现在看来依旧令我满意,但这总归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遗憾与质疑,即便当时的条件与环境注定我只能作出那样的决定。”   他平静地注视着阿缇琉丝,语气温和地说:“兰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也许不会后悔,但总会感到遗憾。”   年轻沉静的雄虫坦然地对玛尔斯对视,那双与兰因如出一辙的漆黑瞳孔始终坚定执着,而正是这种坚定不移,让玛尔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的雄虫与好友存在着深刻的不同。   结合了兰因与罗萨蒂亚特质的阿缇琉丝,已经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   他明白玛尔斯想要说什么,也明白这个冷酷强硬的长辈并不需要安慰,对方只是需要某种确认,确认他与雄父已经没有隔阂。   从少年君主开始,在盖亚宫的腥风血雨中行走了几十年的玛尔斯大帝,最终向自己的继任者确认的却是与好友有关的问题。   他以自己所习惯的、迂回到甚至略显冰冷的语句,向阿缇琉丝传达了兰因当初的苦衷。   阿缇琉丝回复道:“我知道的。我并不会为您和雄父作出的决定而感到怨恨,就像您所说的,当时的条件与环境注定只能作出那样的选择。”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真诚地继续说道:“我曾听说过一种说法,当对现在不满时必定会想起过去,虽然过去未必更好。如果您对现实感到疲惫,也许可以去想想未来,我认为未来是比现在和过去都更为美好的存在,即便我无法肯定地说未来会发生什么。”   姿态随意地坐在国王桌后玛尔斯懒得隐藏自己身上的疲惫感,所以他并不惊讶阿缇琉丝对此有所察觉,他轻巧而低沉地叹了一口气,对阿缇琉丝劝解的话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进去。   他很快便提起另一个话题:“听说谢默司求婚失败了?和我说说吧——你认为他还有待改进的地方,或者说你对他不满意的地方。”   完全没想到话题转了一圈最终来到自己和谢默司身上,阿缇琉丝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本能地谨慎回道:   “……我认为现在不是进入一段深刻关系的最好时机,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意外都不足为奇,在充满不确定性因素的情况下,我和谢默司元帅或许都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在阿缇琉丝的认知中,婚姻是一种恒久绵长的羁绊,并非两人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走过一道花门那么简单,所以他总是倾向于考虑更多、思索更多,他想要胜券在握、万无一失的稳定局面。   听到这个滴水不漏又略显官方的回答后,玛尔斯慢条斯理地说:“在我们那个年代,促成一桩婚姻的因素只有两个——仔细的考虑与冲动的勇气,看来你缺乏的是后者。”   玛尔斯的评价十分客观,但从某种角度而言又显得十分不公正。   阿缇琉丝确实不再冲动,但这并非因为他缺乏冲动的勇气,而是因为某个雌虫给了他仔细考虑的机会与可能,他不再需要带着同归于尽式的冲动去完成任何事情,他已经有了仔细思考、认清内心的时间。   所以他也不再需要像前世那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第137章   从盖亚宫离去后, 阿缇琉丝没有急着回提丰城堡,而是先来到统战部大厦查看 第七集团军群总部建设情况。   在过去三年中临时成立的 第七集团军群总部和首都星统战部位于同一座大厦内,鉴于第七集团军群的主力部队和总司令常年作战于前线, 工作于这座大厦内的虫族基本都是负责情报通信类工作的非战斗职。   在确认核心部门已经建设完善后, 阿缇琉丝给正从珊瑚星赶回的副官发去了几条讯息, 提出了几个在他看来仍需完善的小问题。   他思考了片刻后,以一句轻描淡写的称赞作为结尾。   他说夏盖是令他感到自豪的优秀副官。   发完这条讯息后,阿缇琉丝没有再关注终端,而是来到位于大厦顶层的统战部。   某个不久前刚被拒绝的雌虫正很有骨气地安然坐在统战部总办公室里,没有在阿缇琉丝回到首都星的第一时间就有所行动。   “少将的飞行器选择了前往盖亚宫的航道线……应该是因为玛尔斯大帝的召见。”卢卡斯从手持光屏上抬起头, 从外观来看手持光屏只有一枚小巧的金属握柄,开机后握柄一侧会投出一块虚拟屏幕, 所有实体元件都集中在实体握柄中。   手持光屏和便携式终端的差别在于信息计算处理能力,前者基本可以满足所有专业化办公要求,后者则主要用于日常娱乐通讯。   站在窗前的元帅平静地听着卢卡斯的汇报,沉默地抿着一支烟,没有说话。   他或许在期待阿缇琉丝回到首都星后第一时间就前往这里。   卢卡斯眼观鼻鼻观心地端正站在原地, 坐立难安地忍受了一会顶头上司的沉默后,抬眼看看对方唇间没有点燃的香烟,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枚暗银色的复古打火机,干脆利落地递到老大面前。   随着极其轻微的“嚓——”声, 砂轮摩擦之下一丛蓬勃明艳的细小火苗猝然跃动,卢卡斯举着打火机用眼神询问谢默司。   跳动不已的火焰让谢默司军装胸口部位的金属编花折射出一抹暗芒,面容英俊冷淡的元帅蹙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火苗, 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唇间香烟揉乱折进透明烟灰缸,抬眼示意下属将打火机拿远点。   卢卡斯老老实实地缩回去,百无聊赖地在心里复盘起上司失败的求婚。   哪个正常雌虫会在和雄虫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突然求婚!   虽然整个尼普顿家族最值钱的东西——族长权戒早就被谢默司放进阿缇琉丝的手心, 但最起码也得有个走过场的仪式……   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过程草率戏剧到甚至不能被称为求婚,据卢卡斯听到的小道消息传闻,自家长官和阿缇琉丝少将打视频的时候以为对方那头没人,于是在聊完星星和月亮后十分自然地问对方要不要和自己结婚,结果少将错愕之下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怒火高涨的夏盖上校从旁窜出强行挂断通讯。   是的,少将的副官一直就在旁边。   卢卡斯认为这个小道消息应该是真假掺半,前面是假,后面为真。   老大肯定知道夏盖就在阿缇琉丝少将身边,但应该不知道除了夏盖,佐伊等虫也在旁边暗中观察。   于是统战部总指挥官元帅先生求婚失败的消息在七大集团军群中不胫而走,沸沸扬扬到连身居盖亚宫的玛尔斯大帝都有所听闻,驻军翡翠星系的罗萨蒂亚元帅更是特地打来通讯贴脸嘲讽。   故事的版本也越传越离奇,甚至传出元帅仗势逼婚,上校为爱怒闯珊瑚星。   反正卢卡斯是搞不懂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越是亲眼目睹谢默司对阿缇琉丝的态度,卢卡斯越是不能理解前者为何会不经任何铺垫地对后者说出“要不要和我结婚”这种话。   他不相信谢默司傲慢到认为阿缇琉丝一定会答应自己,所以才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问出那个问题。   他的长官确实有着深入骨髓的傲慢本性,但是唯独在阿缇琉丝少将面前,谢默司升不起一点傲慢之心。   那个雄虫让他战无不胜的长官失去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卢卡斯叹了一口气。   沉默站在窗前的谢默司反倒神色平静,他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面无表情的脸上偶尔可以窥见一点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在无数个变幻不定的念头后,谢默司终于认输般叹了口气,温声对下属说自己要去一趟盖亚宫。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而光站在这里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追着阿缇琉丝跑。   谢默司极轻地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披上军服外套,一边扣着金属纽扣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不再纠结于某些细枝末节后他反倒彻底想通。   办公室的漆黑厚重的门被猝然敲响。   敲门的人显然既有耐心又有礼貌,力度适中地敲了两下后便暂停,似乎在等门内的人给出反应。   短暂又漫长的五秒过去后,门外的人再次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次似乎带着一点疑惑。   元帅先生的表情骤然变得空白,急促向外迈动的长腿也死死定在原地,如同神话中被水蛇目光石化定格的塑像,只有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睛流露出无数复杂又难辨的情绪。   卢卡斯条件反射地看了眼上司,终于按耐不住,在对方有所表示之前便噔噔噔地跑去开门,背对着谢默司对门外端正站着的雄虫比了个割喉吐舌的表情,示意自己已经受尽折磨。   阿缇琉丝越过卢卡斯看了眼办公室内神色不明的元帅先生,轻笑一声后挑眉示意卢卡斯撤离战场。   他对如蒙大赦的可怜副官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卢卡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十分上道地替两人关上门并嘱咐其他人短时间内不要靠近元帅办公室。   阿缇琉丝:……   他深呼吸了一下,维持着轻笑的表情,对面前死死盯着自己的元帅先生微微歪头张开手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示意对方抱一下就突然演变成被扣着腰亲吻,但镇定冷静的雄虫少将接受良好地仰起头,心中思忖着自己的嘴唇好像有点破皮?   被猝然涌来的舌尖强硬叩开齿列,强烈袭来的甜蜜窒息令阿缇琉丝有些头脑发昏,他攀附着高大雌虫腰背的双手也下意识地向上握去,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攥住对方的后颈以此要求暂停。   但他最终只是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对方打理得层次分明的金棕色短发,将拒绝的话语艰难咽下。   亲爱的元帅先生短时间内可能不太希望听到第二次拒绝。   几分钟过去,谢默司终于停下针对怀里雄虫的唇舌掠夺,他扣住对方腰部的手向上伸去,轻柔却坚定地扶住那张每次凝视时都会令他屏住呼吸的脸蛋,迫使阿缇琉丝与自己对视。   但是阿缇琉丝却没有感受到腰部束缚的松开。   他无法低头向下看,于是困惑地伸手探向自己腰间,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摸到一种坚实粗糙的奇妙触感,他下意识地略微用力按压了一下,包裹着发达肌肉的外骨骼充斥着微妙的弹性,像紧绷到极致的饱满水球,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蓬勃跳动的血肉。   直到被迫坐在谢默司的步足上,阿缇琉丝才恍然意识到缠在他腰部的与挤在他身下的都是君王蛛发达修长的步足。   出于生理结构限制,人形状态下的蜘蛛种雌虫无法解放全部步足,他们通常会选择释放擅长冲刺攀爬、极具爆发力的第四步足,以便作战或撤退。   但谢默司此刻释放的是负责快速转向与抓握猎物的第二步足。   身为典型的游猎类蜘蛛,君王蛛的第二步足一向有死亡之矛的称号,它们狰狞、发达、冰冷、毫不留情,一旦握住猎物便绝不会松开。   阿缇琉丝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溺水窒息般密不透风的抓握。   他短促地轻喘了一下,毫不躲避地与大蜘蛛对视,犹豫片刻后抬手轻轻拍了下大蜘蛛温柔笑着的面庞:“放松点。”    第138章   元帅先生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步足, 但却听话地放松了一点,至少阿缇琉丝所感受到的不再是紧密缠绕的窒息感。   他毫不躲避地与谢默司对视,坦然而沉静地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在温暖柔和的光线下, 这双眼睛再度变得剔透浅淡, 如同两枚可以被他握于掌心的轻巧宝石,虽然呈现出略显沉重的银灰色,但阿缇琉丝知道自己可以轻易握住它们。   谢默司沉默地再度靠近,扶住阿缇琉丝脸蛋的双手放了下去,松松地搭在对方腰间, 扶着对方坐在自己的步足上。   阿缇琉丝为身下新奇的“椅子”而挑了挑眉,君王蛛粗壮结实的步足触感奇妙, 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坐在谢默司的血肉上。   “好了,让我们聊聊吧。”阿缇琉丝摸了摸谢默司的眼睛,在感受到长睫轻微的颤抖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关于元帅先生现在的心情,或许我可以‘狡辩’一下?”   “啊, 不用‘狡辩’,也不用解释。”谢默司顺着雄虫的力度轻轻闭上双眼,他藏在眼皮之下的眼球因对方的抚摸而极度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身为高等级雌虫他其实并不习惯将眼睛这种脆弱的部位放在别人手下, 但此刻轻柔抚摸着他双眼的人是阿缇琉丝。   从神情看去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年长雌虫依旧温柔平静,他似乎并不在意没有得到回复的‘求婚’,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解释与安慰。   婚姻只是一种表达爱意的仪式。   它只是一个仪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它既不能将阿缇琉丝绑在自己身边,也无法让对方永远幸福。   谢默司平静地对自己说。   他抓握着阿缇琉丝腰部的第二步足再度无法抑制地收紧了一瞬。   可是我想让他永远幸福。   无法就此收住的思绪在谢默司脑中疯狂涨起,他回想起这三年中出自统战部的无数指令, 它们带走了无数虫族的生命也带来帝国胜利的曙光,他从不回首自己做过的任何决策,可是当面对这个决意并且注定要成为英雄的雄虫时,他总是无法遏制地反复思考与对方有关的一切。   他并非动摇于任何与生死有关的事物,而是焦虑于无法掌控的未来。   像目送着一轮圆月逐渐升起,他知道它会散发出怎样的光辉,也知道它为了这光辉会付出一切,但他不知道它会不会有坠入夜幕的那刻。   他又怎么才能让这个雄虫永远幸福呢?   他没有说话,沉默而安静地抱着阿缇琉丝。   轻柔游走在他眼睛上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阿缇琉丝冷淡而柔软的声音,如同夜幕雪原中的泠泠雪光:   “可是我想解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有所犹疑、有所顾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面对的并非一片坦途,其中种种艰难险阻足以让最强大的勇士失去信心,我曾看过无法尽数的尸骸堆遍前线,被教廷击中的星舰瞬间汽化形成碎片云,死在这个过程里的虫族更是无法计数。”   “我会想朱庇特是否真的注视着我们,祂为何会让如此残酷的事情上演千万遍,而在这种犹疑之中,我发现真正的信心其实一无所有。”   “没有任何神明或者虫族许诺给我们胜利,我们没有必胜的担保,亦不去想失败的结果,在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   他感受到阿缇琉丝的手指来到自己的耳边,像在说悄悄话般虚虚笼住,对方清浅柔和的呼吸也洒在自己的耳廓上,阿缇琉丝微微踮脚凑近了对他说:   “我们只有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希望而已,这种希望并非某种柔软的情绪,而是紧咬牙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可是你知道吗,每当我可以依偎在你身边时,就再也提不起这种坚硬到不顾一切的情绪,我会想:就这样疲惫而放松地在他身边睡上一觉,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谢默司听到自己的心脏猝然迸发出无法抵挡亦无法隐藏的猛烈跳动,这急促跳动于他胸腔内的器官在此刻竟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门心思地为自己怀里的雄虫摇旗呐喊,仿佛阿缇琉丝才是它的主人一般。   阿缇琉丝确实是它的主人。   谢默司如同无计可施般叹了一口气,而后猛地睁开双眼,在度过长时间的黑暗后骤然接受明亮光线,他的瞳孔本能地迅速缩小,但却执拗地坚持着凝视阿缇琉丝。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犹豫与冲动来源于什么。   既然这轮圆月仍旧好好地呆在天空,那么他自然会恐惧于它的落下,而前世那个不顾一切的谢默司正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担心的对象才能始终坚定不移。   前世的谢默司坚定冷酷到不会再有任何犹豫恐惧,因为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雄虫早已长眠地下,留给他的只有墓碑上阿缇琉丝那永远年轻的面容而已。   在愈来愈猛烈迅速的心跳声中,谢默司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平静,终于承认自己流露出了软弱与恐惧,过去几十年所有的修养与磨砺都丢盔弃甲于阿缇琉丝亲口承认的情愫。   他看着阿缇琉丝漆黑的眼睛,突然想起名为黑蝶贝的贝壳,这种贝壳颜色漆黑却闪透着奇异绚烂的色彩,在阳光之下可以窥见其中螺纹般复杂的色泽纹路,也只有在此时,那些被它们外表所迷惑的人们才会发现原来它们并不是纯黑的。   原来它们会迸发出如此美丽又璀璨的光辉。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凝视着对自己露出沉静微笑的雄虫,突然感觉到眼眶中涌起无法抑制的酸涩热流,然而雌虫对自身肌肉的强大控制力又让他成功将其压下,他若无其事地对阿缇琉丝温柔说道:   “我爱你,永不停止且绝无尽头。但如果这爱会让你感到软弱,那么等上一时半会也无关紧要,而在等待的过程里,我会尽力消除那些令你犹疑的事物。”   他说得温柔而缓慢,低沉绵长的语调却不再有丝毫动摇,他想自己已经找到绝不再有所动摇的秘诀。   看着阿缇琉丝,只要看着阿缇琉丝,他就不会再有所彷徨。   世界是覆盖着无边雪色的荒原,所有结伴行走在其中的人们都彼此依偎着升起篝火,它们渺小零星到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但所有围着篝火的人都能看到冰雪消融下汩汩流淌的生机。   谢默司只有眼前的雄虫这一丛篝火而已。   阿缇琉丝没有拆穿元帅先生眼眶中刹那的通红,他微笑看着对方迅速收紧眼轮匝肌,将眼睑与眼球紧密贴合,那些酸涩脆弱的热流便暂时无法流出而只能堆积着等待干涸,如同替深灰色的虹膜镀上一层晶亮的银光。   他能够察觉到谢默司的焦虑与恐惧,自然也能够察觉到那混杂在悸动狂喜中的复杂酸涩。   这些如海中冰山般沉浮不定的情绪,正是对于“存在”的蓬勃而又狂热的证明。   他和谢默司,以及此刻奔走于深空星海中的无数虫族,就是存在于这样一个残酷而又温情的世界上,动摇是不可避免的,绝望也总是如影随形。   尽管他的大部分同僚在漫无尽头的战争面前仍旧表现得乐观淡定,但阿缇琉丝曾无数次撞见过深夜中痛苦压抑的隐忍吞泣,无论是杀死敌军亦或被敌军杀死,死在这场战争里的虫族最终都会成为他们此后经久不散的心病。   通过星舰舰桥的透明钢观察窗可以清晰看到毁灭于战役中的星舰机甲残骸,也许只需数十年,也许需要百万年,但最终它们都会形成尘埃云,舰桥在非战时会呈现开放式结构,很多军官都喜欢站在这里沉默地凝视窗外。   除了夏盖。   只有夏盖从不曾在此停留。   阿缇琉丝在这里遇到过无数同僚,瓦伦丁、路易斯、安德烈、卡西安……甚至是佐伊。   但是他一次也没遇到过夏盖。   冷漠寡言的副官是如此意志坚定,仿佛从未有过片刻迷茫与不安,那些死于他手中的敌军与死于他面前的友军都不足以令他停下脚步投去一眼。   副官不畏惧深夜自然也不追寻天光,驱使他前进的并非恐惧或希望,而是他生命里永恒且唯一的旗帜。   他早已做好为这旗帜奔赴地狱的准备,又因这旗帜生出投身天堂的渴望,那么一切犹豫恐惧都变得渺小若尘埃。    第139章   即便元帅先生再怎么依依不舍, 阿缇琉丝仍旧得回一趟提丰城堡。   虽然罗萨蒂亚驻军的翡翠星系同样位于东部星域,但在过去三年紧张急促的战事中阿缇琉丝和兰因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前者偶尔还会回一次首都星, 兰因却是的的确确三年未曾踏足这里。   对于兰因大公而言, 离开提丰城堡在外漫游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实际上在他精神力受损之前,他经常待在自己的封地而非首都星。   但自从阿缇琉丝出生以后,兰因就不怎么离开首都星,封地中大部分事务也交给了厄喀德那的眷属族,提丰城堡开始占据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   兰因本人对此倒谈不上不满或遗憾, 因为在青年时期他早已看过无数只存在于其他星球的奇观,宇宙的波澜壮阔与瑰丽奇妙已经保存在他的大脑中, 他看过太多陌生的人与物以至于不会再为错过他们而感到遗憾。   时隔三年再度回到提丰城堡,兰因的主要目的还是与自己的虫崽见上一面。   罗萨蒂亚元帅则依旧留驻翡翠星系。   投身军旅数十年的雌虫对未来有着十分乐观的估计,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和虫崽会在潘多拉星会面——当教廷被彻底攻破, 第二集团军群与第七集团军群将在圣兰加城堡会师。   他乐观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兰因大公。   虽然兰因从不吝啬于在阿缇琉丝面前为罗萨蒂亚树立光辉形象, 但也很少如此坦诚地谈及罗萨蒂亚对自己的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虫崽说:“你的雌父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官,虽然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所见后仍旧会感到震撼。你和佐伊——你们则更加勇敢,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兰因停顿了一下, 接着继续对阿缇琉丝说道:“有时候我会希望你不要那么勇敢,但你的勇敢属于你自己,即便我是你的雄父, 也不能对此多加干预。我只是——”   兰因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此刻正坐在提丰城堡的花园里,虽然他们缺席了这座偌大花园的三年, 但其中蓬勃盛放的花束却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迎风舒展,管家先生和侍从们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东线是主战场,翡翠星系的战火也绵延不断地烧了三年,帝国和教廷在此爆发了无数场战役,双方报废的星舰机甲彼此纠缠着形成庞大宏伟的碎片云,甚至成为翡翠星系中最危险的航行区域。   诸神黄昏在帝国疆域内形成了无数个类似的危险物质带,即便战争结束,这些危险航行区也会给各大星域之间的通行运输造成不小困扰。   被罗萨蒂亚保护得很好的兰因大公只能从卫星影像中看到这些扁平环状结构,那时他所想的是,他的阿摩会亲身穿梭在这些持续反射着星光的冰冷残骸带里,他觉得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虽然看上去瑰丽又宏伟,但它们确实是坟场。   阿缇琉丝一边听着兰因的话,一边随手从花丛里摘了一朵幽紫绚烂的玫瑰,这种被称为海洋之歌的花朵原本生长在塔希琴星球,因为幼年的阿缇琉丝喜欢,它们便不辞辛苦地跋涉数个星系来到提丰城堡中。   兰因看着身边如幼时一般伸手撷花的阿缇琉丝,勾出一抹温柔而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了呢。”   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想要成为英雄了呢。   阿缇琉丝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明明更像雄父。”   兰因伸手拂去对方面颊沾上的一缕发丝,最终也只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得到兰因的认同,阿缇琉丝将自己摘下的紫玫瑰放到雄父手里,听到对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听玛尔斯的意思,你可以开始确定赫德卫兵长的人选了,这很重要,卫兵长必须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虫族。”   “在各种因素中,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个人喜好。”兰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虽然多有卫兵长成为大帝枕边人的例子,但这并非必须而为的事情,雄虫控制雌虫的手段并不是只有那一种,卫兵长只是你的守护者。出身、能力、经验……每一项都比你喜不喜欢那个雌虫更重要。”   阿缇琉丝明白了兰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首先排除尼普顿族长,他哪有时间每时每刻跟在你身边?”兰因大公点了一下阿缇琉丝的额头,“就算他愿意,你也不会愿意。”   阿缇琉丝确实不愿意。   因为谢默司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围着他团团转。   严格意义上来说,阿缇琉丝认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优秀的雌虫,都不适合卫兵长的职务。   作为大帝最信任的虫族,卫兵长的职责实际上远不止警戒盖亚宫安全这一项,位于这个岗位上的虫族还是盖亚宫实际意义上的对外联络方,一切与君主有关的事务都必须经过卫兵长之手,资深政治家或许是卫兵长的真正职务。   兰因提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选。   阿缇琉丝当然有考虑过副官,但他很快便唾弃这种“自私”的想法,在全面战争的背景下,夏盖对他言听计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等战争结束的那天,他是不是应该让对方去往自己的广阔天地?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一路走得过于匆忙,他好像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年轻昳丽的军官陷入了沉思。   他抬头看了看日光晴朗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自己的雄父。   兰因将阿缇琉丝递给自己的玫瑰随手插入一只透明花瓶里,在摘去花梗上一枚即将落下的残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直接问问夏盖。”   他朝花园外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留下一个笑容后便从另一个出口离去,这些年兰因越来越懒得见外人,也许是受到玛尔斯的影响,他也逐渐生出退休放松的心情。   反正已经有了优秀的继承人,何必万事亲力亲为——阿缇琉丝性格中善于偷懒的怠惰部分,或许便来源于兰因大公。   对于匆匆赶来的夏盖而言,再次踏入提丰城堡也带来或多或少的恍若隔世之感。   他仍旧记得两世以来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场景,那时他莽撞而又粗鲁,不肯相信命运的眷顾竟然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抱着怀疑的态度冷着脸踏进城堡,结果差点开枪打死那条总是绕着阿缇琉丝团团转的三头犬。   后来他反倒成为除了阿缇琉丝之外,这条三头犬最亲近的人。   他记得老管家对他说的话——如果打死这条大狗的话,主人也许会再次哭鼻子,后来他知晓了阿缇琉丝幼年所豢养的那头小三头犬,也知道了对方哭鼻子的原委。   副官终于明白管家所说的“幸运”是什么意思。   但他始终认为,遇见阿缇琉丝,然后留在阿缇琉丝身边,并非幸运而是命运。   是一种对他来说无可抵挡的命运。   从前世到今生,他和阿缇琉丝都各自遇见过无数人,他们与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汹涌人群擦肩而过,而他与阿缇琉丝的相遇本该也是这样毫无结果,但是某一刻,就在命运降临的那一刻,他正好仰头而阿缇琉丝正好俯首,他们便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此对视。   也许就在这一刻,阿缇琉丝想到曾死在自己怀里的小德,所以带着些许怜悯地对这个同样有着绿色眼睛的雌虫伸去指尖,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雌虫以后会和自己有深刻到跨越两世都无法斩断的羁绊,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然后伸手。   但是夏盖死死抓住了那堪称吝啬的冰凉指尖。   在夏盖最开始被丢给管家的那段时间,意气风发忙于自己事业的雄虫军官,几乎不会想起这条被自己顺手救下的野狗,除了每星期固定一次的精神力安抚,副官完全见不到自己的主人。   直到阿缇琉丝得知管家为副官安排的每一项课程后者都能做到最好,他才颇感惊奇地发现自己确实进行了一次完全成功的投资。   是的,直到前世猩红血夜,副官顶着足以摧毁整片提坦之森的冲击波将阿缇琉丝从死神手里抢回时,冷淡而美丽的雄虫才在内心彻底改变这种“投资”的看法。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投资会像这样一本万利且毫无风险。   唯有不可抵挡的命运,既不需要考虑代价,也不需要考虑风险,因为时机一到命运自会取走它看上的东西,所以在这命运之下的任何人都不需作出考虑。   彼时因精神力使用过度而安然昏倒在驾驶舱里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命运为他和夏盖安排了怎样的结局,浑身外骨骼碎裂殆尽仍旧坚持着将阿缇琉丝死死护在身下的副官,也并不知道自己会为此被命运取走何物。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怀里的雄虫活下去,即便血肉融化、肺腑粉碎,他所想的也唯有这一个念头而已。   他所拥有的只有命运。    第140章   在朝着那个安静站在花丛旁的雄虫走去时, 夏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关于“命运”的一切,因为他的命运就站在前方等着他。   阿缇琉丝就是他的命运。   他很快便来到对方身边,一如既往沉默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在片刻停顿后若无其事地平静问道:“主人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阿缇琉丝原本正看着自己身前的花丛, 在副官到来后便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对方, 然而当副官轻描淡写地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又很快将目光移开,短暂地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已表现出犹豫与踟蹰。   在夏盖坚定不移地接受命运时,命运却表现出了柔软的犹豫,似乎在考虑自己该给予这个雌虫什么。   不过副官从不是坐以待毙的雌虫, 即便没有得到阿缇琉丝的回应也没有关系,他在进一步的靠近后微微低头去牵长官的手:   “珊瑚星上有一种名为珊瑚鱼的共生体, 这种鱼全身透明,折射光线时就像海里的星星,但是它们一生中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自由游动,另一半时间则会因体内快速生长的珊瑚虫而逐渐沉入海底,最终变成一种剔透绚烂的美丽奇观。”   “星网上说雄虫会喜欢珊瑚鱼, 所以途径珊瑚星时,我耽搁了一点时间。”夏盖轻柔握住阿缇琉丝的手,带着对阿缇琉丝的了解肯定无比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它们。主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如此谨慎地不肯给出评价,那么就和我一起尝试,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会变得了解它。”   “所以,就让我成为你的卫兵长, 对于这一件事情,我们都同样的陌生,但是我会陪着主人去逐渐熟悉它,直到你想好该怎么做。”   副官口中的“耽搁了一点时间”,自然指的是他途径珊瑚星时从这颗星球带走了大量珊瑚鱼,然后不辞辛劳而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带回首都星。   珊瑚鱼是一种对水质要求极高的生物,珊瑚星当地生态在经历多年战火后已经被严重摧残,夏盖带走的这批珊瑚鱼几乎是当地所有幸存者,驻军珊瑚星的斯堤吉安为此和他大打出手。   原因很简单,斯堤吉安认为自己的哥哥也会喜欢这种漂亮奇特的小东西,所以他当然不能放任这个绿眼睛雌虫把所有珊瑚鱼都带走。   副官花了点时间才成功搞定火冒三丈的冥河之子,这种类似于欺负年轻雌虫的事情在他看来没必要告诉阿缇琉丝,在帝国这批崭露头角的高级军官里,斯堤吉安的年龄是最小的,他甚至比阿缇琉丝还要小一岁。   直到亲眼看见于庞大人工湖里的珊瑚鱼,阿缇琉丝才明白海底星空的真实寓意。   所有刺目强烈的光源都被关闭,只有一丛幽深渺茫的细微光线照射在湖面中央,然而正是这一点微弱冰凉的光芒令湖中透明银鱼折射出幽幽荧光。   随着这些珊瑚鱼漫无目的的游动,湖中拖曳出数不清的光痕轨迹,像无数颗星星坠落时留下的拖尾。   柔软而冰冷的黑暗微光中,阿缇琉丝俯身向水里伸手,这绚烂奇异的景象令他下意识想要去触摸水中星痕,站在他身边的副官立刻便搂住他的肩头与腰背,生怕他将自己栽进湖里。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自己栽进湖里,对此心知肚明的夏盖却仍旧没有收回手臂,而是更紧地扶住主人。   一尾胆大的珊瑚鱼无知无觉地朝这边游来,在水下亲昵地蹭了一下阿缇琉丝的指尖,而它的动作似乎给周围鱼群带来了启发,无法尽数的鱼群簇拥而至,如同群星争相涌来。   因为它们透明的身体结构,阿缇琉丝能看到寄生于这些星星体内的珊瑚虫,他知道这些星星终有沉入海底的那天,自由游动的时间至多占据它们短暂一生的二分之一。   夏盖脱下包裹着手掌的漆黑皮革手套,将它们随意丢在池边后,取出随身携带的亚麻手巾,轻柔地为阿缇琉丝一点点擦去指尖水渍,与雄虫雪白莹润的手掌相比,夏盖的手掌同样苍白但却丝毫不见柔软,透露出皑皑白岩般的质感。   因俯身蹲下的缘故,阿缇琉丝身上裁剪合体的军装瞬间在腰部产生皱痕,被金属腰扣仔细勾出的腰身因此更显紧致纤直,从后颈到后腰形成一条利落又柔软的纤长线条,竖直脊骨的上端又因舒展平直的双肩而生出一条长短适宜的横向线条,这是一具比例与线条都十分完美的躯体。   夏盖难得没有被此迷惑心神,而是再度提起前话,平静又柔软地注视着自己挚爱的雄虫。   阿缇琉丝微微抬头与他对视,在副官碧若翡翠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完整的倒影。   与阿缇琉丝冷淡却又秾丽的眼睛不同,副官虽然同是双眼皮,但他的双眼皮却并非如前者般是一条紧密依附于眼睑边缘的深刻线条,而是与睑缘有着些许距离的凹陷线条,本质上是由过高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共同形成的褶痕。   所以不具有丝毫线条的柔软,只有阴影与光亮交界带来的冷酷坚硬。   幸而微微垂下的眼尾中和了这种残酷感,只是副官似乎知道自己偏向下三白的瞳孔会显得凶恶,所以总是懒得调整眼神,维持着自然原始的厌世脸。   在漫长而迷茫的对视中,阿缇琉丝认真仔细地思考着夏盖的提议。   前世他可以随口将卫兵长许诺给夏盖,是因为那时的他认为权力金钱对于副官而言确实是一种奖赏,可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明白自由的选择权才是这个世上最奢侈的礼物。   尊重对方的心意,并且让对方过上想要的生活,走上想走的道路,这才是最奢侈又最艰难的事情。   所以阿缇琉丝曾在难得心软的情况下允许副官退缩,给予对方其他选择,告诉对方你有其他路可以走。   但是副官一次又一次地表明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从来只有阿缇琉丝身边那一条而已。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阿缇琉丝抬起已经被副官擦干的手指,隔着一点空中的距离悬停在那双绿色眼睛的上方,如同洒出一点看不见的闪碎灵光,他温柔而冷淡地说:“你已经放弃了那二分之一的自由游动。”   副官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粼粼若宝石的眼眸眷恋地凝视着眼前美丽的雄虫:“不是放弃,而是放到你的手上。”   …   在教皇冕下的支持下,远在潘多拉星的叶菲烈尼成功取代死去的爱德华,成为乌拉诺斯家族的族长,他与斯堤吉安这对同源而生的兄弟,最终分别成为家族名义上的掌权者。   在叶菲烈尼成为族长的这天,他以肃清族内顽固力量的名义向教皇提出自己需要调用被称为死亡之泪的哈提魔毒,教皇难得十分有耐心地亲自教导他该怎么使用这种生物毒素。   教皇告诉叶菲烈尼,在脱离超低温冷冻的环境后,死亡之泪需要以兜虫作为载体来确保它的活性,而即便是以兜虫作为保存载体,死亡之泪也仅能存活48小时。   “所以你必须抓紧时机。”教皇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秀致雄虫轻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过了48小时,它就只是没用的蛋白质而已。”   叶菲烈尼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进去。   救济枢机突然有些好奇地揽着教皇的脖颈问对方有没有亲自使用过死亡之泪,被这双柔软手臂禁锢住的教皇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亲自动手,这种不光彩的肮脏活自然有其他虫族完成。   所以谈起理论来堪称长篇大论的教皇,其实对哈提家族赫赫有名的魔毒也不算熟悉。   叶菲烈尼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在他低头沉思的一瞬,教皇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仅仅片刻过去,雪发赤瞳的雄虫便再度抬头对教皇露出笑容。   自教皇第一次对叶菲烈尼有所保留地开放精神海,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似乎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这种改变是如此悄无声息又宏大深刻。   它足够微小,所以教皇可以对此视若无睹,但它又足够庞大,所以教皇无法完全弃之不顾。   教皇最终的做法是扶着叶菲烈尼的手,将他送上乌拉诺斯的族长之位。   他知道叶菲烈尼在进行一场持续了很多年的战争,过去他对此视若无睹、毫不在意,但现在他竟然想要扶着对方的手,让对方能够打赢这场仗。   虽然这个雄虫的生命一无所有到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是毕竟还可以去赢取些什么。   教皇平静地想到。   他似乎在期待成为对方的救世主。   教皇冕下仍旧傲慢如初,既身处窄门,也位于这个世界的中心,他并不在意怀里雄虫的想法,即便他想成为对方的救世主,即便他此刻正在轻柔抚摸着对方雪缎般的长发。   在叶菲烈尼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如何杀死教皇的这天,后者产生了帮助他命中世界十环的念头。    第141章   短暂的相聚后, 从帝国东部蜂巢星系赶回首都星的虫族再度踏上了旅程。   留守蜂巢星系的佐伊已经给阿缇琉丝发来无数条讯息催他回去,虽然仅仅过去数天,但前者愤愤不平地表示自己迟早也要回首都星休假。   “如果你称这个为‘休假’的话。”在离开首都星的舰队即将起飞时, 阿缇琉丝无奈地闭眼进入短暂休息, 他选择给佐伊发去语音, “下次就换你回首都星述职。”   这十几天里,阿缇琉丝每天的平均睡眠只有三到四个小时,鉴于帝国难得集齐各线战场的多名指挥官,统战部干脆趁机大办慰军庆典,他硬着头皮去了前三场就决定提前回到东部战场。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机位几乎无时无刻不贴脸怼着参加庆典的军官们, 统战部军宣处发扬亲民精神呼吁这些军官和民众零距离接触,于是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几乎将负责**的宪兵团冲垮。   不过在帝国与教廷对峙近四年的背景下,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双方都已经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民众”,尤其是天生便擅长战斗的雌虫,全民皆兵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军宣处一视同仁地为所有回到首都星述职的指挥官都安排了这项活动,甚至不仅是这些长途跋涉回到首都星的指挥官们,连统战部顶头上司谢默司元帅都被安排了KPI, 不得不面色温和地被一堆参谋秘书围着,艰难跻身于庞大汹涌的人潮。   为了彰显帝国军队与普通群众之间零距离的亲密关系,所有参与庆典的军官都没有选择飞行器或浮空车道。   相比之下较为稀少的雄虫军官理所当然地被给予更多关注,在副官和其他被临时调拨来的宪兵团雌虫护卫下, 阿缇琉丝走得反而比某位元帅更加容易,无数刺目耀眼的闪光灯让他本能地想要眨眼,不过在他被闪光灯刺得蹙眉之前, 副官宽大结实的手掌已经挡在了前方。   悬浮在半空中的自动抓拍器尽职尽责地时刻闪动着镜头,就此留下无数张以这位雄虫军官为主体的照片。   其中一张便是身形高大、面容英俊的副官倾身微微侧挡在阿缇琉丝身前,挺括熨帖的军装衬得夏盖更显身高腿长、气质凛冽,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挡住前方如同白昼烈阳的闪光灯,而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正好挡住他身后雄虫的眉眼,只露出小半张线条完美的脸。   在庄重冷淡的军帽之下并非雄虫军官的眉眼,而是身边副官挡来的手掌,而在这手掌之下才是阿缇琉丝线条干脆利落的下颔,甚至连饱满鲜红的嘴唇也被遮住大半,仅露出边缘一抹艳色。   分明到有如刀锋的下颔线条如同一截雪骨,锋利、瘦削、秾艳。   即便这位姿容绝艳的雄虫军官留下过无数流传后世的经典照片,这一张也绝对是其中最震撼人心的。   参加庆典的军官们最后十分配合地拍了一张集体合影,以总指挥官谢默司元帅为中心,按照军衔与资历的排行两边散开,此时已经晋升为中将的阿缇琉丝原本应该站在第二排,但他最终与谢默司一同坐在第一排,而副官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   替代罗萨蒂亚元帅回首都星述职的雌虫是前者的副官总长,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雌虫原本正站在第二排打算趁机和阿缇琉丝叙旧,他跟随罗萨蒂亚几十年,也算得上是看着阿缇琉丝长大。   副官总长眼睁睁看着阿缇琉丝坐到前排,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便被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笑眯眯地按住左肩,他下意识甩了下肩膀又被莱夫摁住右肩,结果满脸问号地被这两个身高逼近两米的雌虫架着留下宣传照。   这张照片里意气风发的军官们在后世被称为教廷粉碎机,他们同时现身于这样一个时代,又都站在与教廷对面而立的帝国阵营,几乎令人惊叹命运的巧合与必然。   在前后两世跨越十三年的漫长回溯中,有很多人都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转身投入与自己相背的阵营,但更多人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选择,而世界的运转也许正是由这些人维持的。   这是阿缇琉丝与元帅先生的第一张合照,虽然有某些无关紧要的背景人物,但它仍旧被某个雌虫满意地挂在了办公室里。   同样抱着这种想法的夏盖将这张合照存在了触手可及的终端里。   通过转播观看完整场庆典的佐伊成功被阿缇琉丝恐吓住:“这种好事就不跟你抢了,像我这种有家室的雄虫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你让腓特烈怎么想?”   正在闭目养神的阿缇琉丝微微冷笑:“去年东部慰军活动之前,你不是紧急让瓦伦丁教你战舞么?我看你当时跳得挺开心的。那时腓特烈上将在南线作战,现在他来了你说不适合抛头露面,结婚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朋友。”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另一头的佐伊完全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笑眯眯地转了转手里的笔,“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吧?”   阿缇琉丝平静地指出:“佐伊大公还会缺钱么?”   佐伊扫了一眼自己对面看似面色冷酷实则暗中偷听的英俊雌虫,佯装认真道:“谁知道呢?”   …   距离列昂接替爱德华赶赴南线战场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重新清点整编了神教军,并且初步完成对南部星系投靠教廷的驻军部队的收编,清理珊瑚星战役遗留在教廷范围内的危险航区,重新定点并尽量从帝国手中收回战略意义重大的补给行星。   在列昂来到南线的第一年,他维持着这种整体呈现出退守收缩态势的稳健策略,除对个别边缘星球的据守外,神教全面退出珊瑚星系,但也就此止住进一步扩大的损失。   战争中的岁月如同士兵身上的伤疤一个接一个落下,最开始是漫长绝望的一天,然后是凌乱混沌的一月,最后是飞快流逝的一年。   诸神黄昏的第五年,也就是列昂来到南线的第二年,其麾下的裁判军开始以小股舰队为侦察先锋再度侵入帝国航区,局部冲突再次频繁爆发,他绕开了斯堤吉安据守的珊瑚星系,转而袭击 第六集团军群的驻地星系。    第六集团军群由原首都星第八军团军长担任总司令,然而这条战线实际上的指挥官是腓特烈,因第一、二集团军群的总司令已经出自尼普顿家族,所以腓特烈很自觉地退居幕后,而自他被调往东线后,第六集团军群总司令成为名副其实的指挥官。   在裁判军侦察发现礁湖星系的腓特烈被调走后,列昂果断选择将礁湖星系作为突破点,裁判军主力顺利控制通往该行星系统3条主航道的所有飞行点,礁湖星系一夕之间成为独自面对倾泻而来的神教军的宇宙孤岛。   从实时星图上可以看见裁判军庞大的舰队兵分数路行军而来,如同数列可怖的虫群追逐着糖球般包围礁湖星,并以此为据点逐渐挥军深入帝国航区。    第六集团军群的总司令没有来得及引咎辞职,在裁判军最终登陆礁湖星系主星后,这名能力算不上十分出众的雌虫拒绝了副官要求他独自撤离的请求,他和第六集团军群最出色的舰队一起覆灭在这颗星球上,直到生命尽头依旧坚持作战。   一年前在首都星慰军庆典留下的那张合影,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张照片。   教廷一年前在南线战场完全失利的被动局面彻底扭转,多条战线的神教军开始反攻,几年前败于夏盖之手的加文·哈提也回归加入。   不过说实话他内心深处更愿意留在东线,他知道路易斯还呆在帝国东部 第七集团军群,从间谍发回的情报里他得知路易斯这几年过得很不错。   当初那个在他面前表现出极度疲惫的雄虫,如今似乎得到了新生。   他知道路易斯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坚韧到极点的雄虫,在每天都有无数虫族死去的残酷战场上,身为极少数可以随军行动的雄虫军医,对方拯救了无数本该死于精神海崩溃的士兵,而路易斯自己也从这种拯救里得到再造。   他想对方可能真的已经走出去了,在他心里无比深重的29年婚姻,对于路易斯来说也许就是一个醒得有点晚的噩梦而已。   不论加文·哈提内心倾向如何,他仍旧服从了教皇冕下的命令来到南线协助列昂,面对这疑似来摘取胜利果实的同僚,裁判官列昂表现得十分淡定。   深渊裁判长卸任在即,作为候选者之一他必须表现得无可挑剔。   原本对列昂始终抱有怀疑心态的深渊裁判长在前者攻克下礁湖星系后,对其表现出了欣赏与提拔之意,礁湖星系惨烈到整个 第六集团军群都元气大伤,成为这几年来帝国伤亡最大的战役之一。   他别有深意地对列昂说: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帝国再也不会对你敞开大门,除了教廷你已经别无退路,这种处于绝望中的无所依仗比忠诚更值得信任。”    第142章   “现在知道互帮互助了?”雪发赤瞳的高大雌虫姿态随意地瘫坐在训练椅上, 撩起眼皮慢吞吞看了眼光屏对面神色严肃的参谋长,平静而残酷地勾起一抹笑容,“原来你们也知道及时救援有多重要……一年前珊瑚星被围歼时, 我怎么没看到帝国援军呢?”   参谋长是一位已经步入中年期的成熟雌虫, 他拧眉便欲斥责斯堤吉安轻慢的态度, 却在看到对方血红瞳孔中的饶有兴趣时收住了脾气:“……统战部不会忘记幽灵军团的牺牲,礁湖星系危机一解除,最新型免疫药剂α-16和研发总署最近推出的动力炉会被优先调往珊瑚星。这并非强制行军的调令,而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少将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斯堤吉安若有所思地轻笑了一下, 参谋长几乎以为对方的态度是“可以继续谈下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用眼神示意自己的部下调出星轨沙盘, 将统战部已经掌握的礁湖星系情报和盘托出。   然而对面戴着骷髅面罩的年轻雌虫猝然收起眼底笑意,阴森森地盯着参谋长:“统战部都是你这种不知道多少年没上过前线的蠢货么?让聪明虫来和我谈,你们的虫惜命,我的虫就可以随便送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礁湖星系现在是什么情况,所有足以容纳大量行军的主航道飞行点都被关闭,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能死很多虫。”   参谋长的副官明显修养还不够到位,他闻言顿时面红耳赤,肉眼可见的几乎两眼喷火,愤怒至极地和斯堤吉安对喷: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第六集团军群的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你哪里有机会用这种态度和参谋长说话?!恶孽之血的家族果然都是疯子,你和你哥哥一个投靠帝国,一个委身教廷, 帝国怎么能指望你这种两头倒的虫!连你们的雌父都曾是害死自己雄主又逃脱法庭数十年的罪虫!”   回应这名年轻雌虫的不是斯堤吉安的反唇相讥,而是参谋长结实沉闷的一巴掌,年长雌虫忍无可忍地给了自己的虫崽一巴掌, 他这一下没有丝毫收力,年轻副官甚至被扇得偏过去半边身子。   年轻副官不可置信地回身看着自己的雌父,耳朵嗡嗡响到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已经彻底麻木的脸颊瞬间变得鲜红肿胀,他抚摸着高肿的脸颊下意识讷讷喊出了“雌父”,又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改口为“参谋长”。   参谋长没有分给副官丝毫目光,他深深看着眼神冰冷的斯堤吉安,平复了一下心绪道:   “少将说的有道理,后续如果有关于礁湖星系的行动事项,会由谢默司元帅的军事参谋和你对接。至于少将说的一年前珊瑚星救援事件……虽然幽灵军团并非帝国传统编内军队,但当少将在帝国与教廷之间选择前者时,这种不值一提的差异便已经无关紧要了,您和您的部下始终是帝国的英雄,这一点毋庸置疑。”   斯堤吉安冷笑一声便挂断了通讯。   参谋长的种属是以胸部附肢力量见长的锹甲虫,在人形状态下则是上肢力量尤为强大,他很识时务、毫不放水的一巴掌既打得年轻副官眼冒金星,也让斯堤吉安勉强按下不满。   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冥河之子并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但对方偏偏在他面前提起叶菲烈尼,如果不是这一巴掌,斯堤吉安极有可能连夜飞回首都星好好教年轻副官怎么做虫。   斯堤吉安长舒一口气,沉默静坐着等待哥哥打给自己。   今天正好是他和叶菲烈尼通讯的日子。   他思考了片刻决定找一个更隐蔽更私人的地方,他此刻所处的训练室随时可能有不长眼的队友踏入,虽然斯堤吉安并不介意——或者说别有用心地经常在哥哥面前展示自己训练完毕仍旧处于充血状态下的身体,但其他雌虫的就算了。   然而来自叶菲烈尼的通讯已经在光屏上亮起。   斯堤吉安极其罕见地犹豫了一秒,他已经听到训练室外传来的杂乱脚步。   他匆忙之间急促地抓了几下头发,将光屏切换到摄像模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然后再度切换回通讯界面干脆利落地接通。   他听到幽灵军团前身特种小队里的几个核心成员一边交谈一边朝训练室走来。   “这么安静?Stye在和统战部通讯?”代号Nyx的成员走在最前面,他是除斯堤吉安以外这支小队的第二核心,平时为这些问题儿童们操碎了心,此刻正皱着鼻子温柔地抱怨,“啊,我可不想跑去礁湖星系支援那群废物。”   随着特种小队转型发展融入军团,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佩戴曾经标志性的骷髅面罩,但常年隐匿的习惯已经让他们连毫无遮挡地走在阳光下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们仍旧在与存活于自己身上的顽疾作斗争。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顽疾正如旧日幽灵。   Nyx是第一个摘下面罩的,当苍白的皮肤暴露于日光下时,这只雌虫眨了眨眼对同伴说“这感觉还真不赖”,然后便大笑着身手敏捷地去勾同伴的面罩。   斯堤吉安是唯一一个没被他得逞的。   另一名代号Viper的成员是斯堤吉安的忠实追随者,闷声闷气又不爱说话,他的年龄比后者还要小一岁,却是小队里最令虫头疼的顽固分子,始终坚持着曾经特种部队的作息习惯。   他也像斯堤吉安一般戴着面罩,不过最终在Nyx的唠叨中作出让步,露出了尚且显得稚嫩的清秀眉眼。   R:“我还以为能听到Stye痛骂统战部,结果居然这么安静的么。”   N(微笑转向V):“斯堤吉安戴面罩是为了他哥哥,你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不过就Stye那张脸,不能露出来还真是一件遗憾啊。”   V:(沉默不说话,吭哧几声后眼神飘忽)   N:“不对,今天好像是‘那个日子’?!这么安静肯定在和他哥哥打通讯!你们就不好奇咱哥长什么样?”   E:“这不对吧……”   Nyx勾住身边同伴的肩膀,露出魔鬼的笑容:“有什么不对的,Stye的哥哥就是我们的哥哥,看一看自己哥哥有什么问题?”   R和Nyx对视了一眼。   训练室内的斯堤吉安面色一沉,霍然起身咬牙朝外面心怀鬼胎的几虫厉声呵道:“站住!”   R和Nyx再次对视了一眼,欢呼一声就推搡着Viper和E大大咧咧闯入训练室,四个身高腿长直逼两米的雌虫瞬间围到斯堤吉安身边。   除了仍旧保持着沉默的Viper,其余三虫都好奇地探头看向光屏,本意就是前来训练的雌虫们当然不可能穿得多正式,基本都只穿了一件紧身战术基础背心。   可想而知当他们同时出现在光屏里时,对另一头的叶菲烈尼造成了多么震撼的视觉暴击。   高贵的救济枢机刷地一下挂断通讯。   幽灵小队:……?   被挤到后面的E只来得及看清月光般闪烁着淡淡银辉的雪色长发和与斯堤吉安如出一辙的血红瞳孔,他甚至没得及看上一眼那个雄虫的脸蛋便被凶神恶煞的队长踹倒在地。   兴高采烈挤在最前面的Nyx和R倒是看清了叶菲烈尼的脸。   有了斯堤吉安这张脸作为预警,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愣是呆在原地直接失语。   确定不是队长自己用计算机合成的?   卧槽了,难怪队长每次和哥哥打通讯都要躲起来!他们要是有这哥哥也躲起来!   “队长别打脸!”被斯堤吉安一顿暴打的三虫呼天喊地地企图护住脸蛋,“下次咱哥看到该心疼了!”   存在感一向很低的Viper默默后退半步给斯堤吉安让出大展身手的空间。   当银脊螽斯华丽璀璨的鞘翅从斯堤吉安的鞘骨钻出时,嬉皮笑脸的三虫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比刀锋更为锐利的长直鞘翅瞬息之间便飞到他们面前,险而又险地削去Nyx一缕发丝。   以华丽著称的银脊螽斯并非徒具其表。   咔咔作响的铡刀状咀嚼式口器让斯堤吉安的下颔瞬间变形,他上半张脸仍保留着俊美到极致的人脸,下半张脸则异化为虫态,整个人看上去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   卧槽玩大了。   Nyx和R又又一次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令虫感动不已的心有灵犀,果断合力将最抗打的E猛地推向队长然后拔腿就跑!   弱大、可怜又无助的E朝斯堤吉安露出一个嘴唇机械上扬的笑容。   “队长!救济枢机又打来了。”全程沉默的Viper适时出声,“你赶紧接通讯吧,我和E就先走了。”   Viper给了E的后脑勺一个手刀,后者无比配合地软倒在地,他就拖着对方的一条腿一路上撞了无数次障碍物哐当哐当地走出训练室。   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斯堤吉安虫化到仅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掌轻轻点了一下光屏。   赤红若血的瞳孔轻轻震颤了一下,斯堤吉安茫然地看着光屏里自己这副狰狞可怖的样子。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和光屏里美丽到不似真物的雄虫猝然对视。    第143章   情况似乎有点不妙。   自成年后第一次在叶菲烈尼面前卸下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迷茫地与兄长对视。   他身上挺括整齐的军衬早已被钻出体内的鞘翅撕裂得破破烂烂, 铡刀状咀嚼式口器也还未来得及收回,全身百分之四十以上器官都已经进入虫态,始终竭力维持风度的雌虫猝不及防之下将自己最诡异的一面彻底暴露于叶菲烈尼面前。   斯堤吉安缓慢而安静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双与叶菲烈尼十分相似的血眸跟着扭曲了一瞬, 他猛地抬起同样虫化的手掌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却迟疑着不知道该捂上半张脸还是下半张脸。   他有着一张和爱德华九成相似的脸,虽然此刻这张脸的下半部分已经完全变成异形,但俊美深邃的眉眼轮廓却几乎如同与爱德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一般。   斯堤吉安与叶菲烈尼的双亲——爱德华与俄狄浦斯,即便放在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家族都是十分罕见的高等级虫族,所以他们结合育出的后代也拥有着令虫称羡的基因等级, 叶菲烈尼也正是因此被乌拉诺斯视为血脉纯净者,必须担负起延续家族血脉的重任。   斯堤吉安的尾指与无名指之间已经生出银脊螽斯的跗垫, 这层柔韧弹性且带有复杂花纹的膜状结构让他的手掌仅剩下三根仍旧保持着独立状态的修长手指。   异化后的手掌宽大修长、坚硬冰冷,此刻正努力挣扎着想要合拢包住长达半米的口器。   这当然是无济于事的徒劳。   叶菲烈尼清楚地看到斯堤吉安赤红如血的瞳孔刹那冰冷,他看到那个雌虫握住自己口器的手掌开始缓慢而癫狂地用力,直至对方隆起的肌肉上凸起无法忽视的条条青筋,叶菲烈尼才明白斯堤吉安想要做什么。   这个雌虫想要掰断自己的口器。   额头瞬间疼痛了一瞬, 仿佛额角有根不停跳动的青筋直通脑仁,叶菲烈尼冷笑着说出看到弟弟后第一句话:“不就是怪物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要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害怕’情绪而掰断自己的武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   说到最后时,他冷漠的声音猝然变得甜蜜柔软而饱含凉意:“Stye, 它并非只属于你,我以为你早已有了它是为我而生的觉悟。”   即便是最普通的成年体雌虫,一般都具备在虫态与人形之间灵活转化的能力, 身为高等级雌虫的斯堤吉安却无法自如地做到这点。   他只能迅速进入虫态却不能以相同的速度将虫态解除,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他回归人形的速度会变得更加缓慢。   在需要虫态与机甲协同作战的场景下, 这是他的致命缺陷,所以对此有所知悉的虫族基本都已经不再喘气。   这一反常现象背后的原因是斯堤吉安当初被家族丢进幽灵部队时年龄过小,他还没来得及在血亲长辈的教导下完全掌握虫化能力,就被迫进入严格遵循着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规则的特种作战部队。   乌拉诺斯家族没有给予他任何照拂,毕竟长老团的目的便是以此威胁擅自逃离家族的叶菲烈尼。   银脊螽斯的虫态是虫族所有种属中最为华丽璀璨的,构造奇巧的躯体、如雾如云的纹路、灿若银月的外骨骼……它们是极少数不被雄虫排斥虫态的种属之一,却也因此被其他种属的雌虫嫉恨排挤。   再加上几乎所有虫都知道这个年幼弱小的雌虫是被大贵族抛弃的后代,他孤立无援、冷漠孤僻,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虫化,简直就像掉入蚁穴的糖球,任何活着的生物都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这些常年执行变态任务的冷血前辈可不讲究尊老爱幼,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践踏弱者、打败强者。   斯堤吉安的虫化是在幽灵部队中学会的,在第无数次被从闭合的鞘骨中硬生生扯出沾着腥软血肉的鞘翅后,他终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快速进入战斗状态,如何用自己笔直如刀的鞘翅捅入这些前辈的腹部,再用发达狰狞的口器嚼烂他们的大脑与内脏。   但他没有学会如何快速从虫态变回人形,他从潜意识里拒绝解除可以保护自己的虫态。   对此心知肚明的叶菲烈尼在过去会为此感到愧怍,但在得知弟弟对自己的狂热畸爱后反倒变得心安理得。   被兄长斥责了一番后,斯堤吉安的情绪反而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放开捂着口器的手掌,一点点收回所有外放的虫化器官,然后快速将面罩扣在脸上,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哥哥。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虫态是丑陋的,因他没有美与丑的概念,情急之下想掰断自己的口器也只是因为不想在叶菲烈尼面前暴露自己非人的一面。   毕竟任何一个精神状态良好的虫族都不会想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非战斗情况下的虫态只会给同类带来压迫感。   但叶菲烈尼也不是正常虫。   他平淡地接受了斯堤吉安的异形,并且认为这甚至不如对方狂热的心脏更像怪物。   他对弟弟强调:“比起你的内心,你刚才的样子简直就是天使,所以不必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我们与‘正常’一词早已无关,与其追求看起来正常,不如想想其他事。”   斯堤吉安点点头表示赞同,过了一会又小声解释:“会再长出来的,就算掰断了也会再生。”   叶菲烈尼瞪了他一眼,疑心弟弟在和自己顶嘴。   被哥哥瞪了一眼的斯堤吉安继续说道:“我的武器会为你长出来无数次,不管是被我掰断,还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毁灭,它都会因为哥哥再度变得完好如初,因为它就是为了哥哥而生。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   原来不是顶嘴,而是说情话?   叶菲烈尼惊诧地发现几年前说着“血海深爱”的弟弟,现在竟然已经学会这种饱含温情的话语。   瞧瞧战争有多可怕,连冥河之子都因此大变活虫。   “在过去二十四年七月零十九天里的日日夜夜,我一直都知道。”年轻英俊的雌虫少将痴迷地盯着叶菲烈尼的眼睛,隐匿在面罩下的面容露出狂热又沮丧的笑容,“对此一无所知的其实是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的也是你。”   被他如此注视着的美丽雄虫慢慢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简直像将骨头丢在饿犬面前又随时准备着将其收回一般,他轻佻地问道:“不愿意和你一起下地狱?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我呢?”   斯堤吉安谨慎地观察着哥哥的表情,他直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又在对方脸上窥见一丝鼓励,于是抱着满足对方作弄自己的恶趣味的心理,沮丧地问哥哥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在过去三十四年二月零六天里的日日夜夜,我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叶菲烈尼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给出回复,“如你所愿。既然我一定会下地狱,那么至少你的陪伴比其他人更能让我接受。”   光屏另一头的雌虫的眼神简直像……像什么?   叶菲烈尼形容不出来,他觉得大概只有教皇带着教廷那帮虫以及乌拉诺斯长老团一起暴毙在自己面前,他才能露出这种连狂喜都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的神情。   他嗤笑了一声,勾唇嘲讽道:“喂,没必要吧?”   斯堤吉安骤然收住狂喜,认真而谨慎地向兄长确认自己的幸福时长:“有效期是多久?哥哥会保持‘愿意’的回答多久?哥哥愿意在地狱和我呆多久?”   多久?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叶菲烈尼。   作为极具解读教义天赋的救济枢机,叶菲烈尼其实并不相信诸如地狱、冥河之类的存在,他知道前者是魔鬼与堕落者的归宿,后者是所有灵魂聚集与再度返回尘世的地方,如若犯了罪孽便再也无法登上冥河的摆渡船,只能无知无觉地在此永久漂浮,直至灵魂被侵蚀至化为虚无。   重罪者会堕入地狱,轻罪者则迷失于冥河,这是叶菲烈尼在过去的多年里一直向教众们宣扬的真理。   他不相信教义对来世的许诺,然而即便是按照不吝于给人虚假幸福的教义,他与斯堤吉安大抵都是没有来世的,他们所拥有的、所能掌握的仅有如今这短暂的一世而已。   叶菲烈尼并不知道前世斯堤吉安已与自己共赴地狱,他不知道自己曾绝望自戕,也不知道在这之后斯堤吉安亲手为他挖掘坟墓,而后毫不犹豫地跳入其中,与他残缺不全的尸骨共同长眠。   他仍旧认为所谓共赴地狱只是一个誓言,而非可以被实现的现实。   可是以上一系列的毫不知情,都并没有妨碍叶菲烈尼在认为自己仅有一世的情况下,轻笑着给出一个散漫至极却又认真无比的回答。   “一生一世。”   他说。    第144章   礁湖星系一夕沦陷的重磅消息, 携带着恐慌的情绪在帝国各条战线掀起轩然大波。   首都星统战部急促匆忙地为战死礁湖星系的路德维希上将与他的 第六集团军群举行了集体葬礼,留驻首都星的军官们全体参与这场肃穆沉重的葬礼,无数虫族也自发献花悼念。   远在东部翡翠星系的罗萨蒂亚元帅甚至亲自赶回首都星出席。   出身平民的路德维希在很多年前由罗萨蒂亚元帅亲手提拔, 那时的军部不缺军事天才, 只缺在激流浪潮中仍旧对盖亚宫忠心耿耿的可靠虫族, 这就是罗萨蒂亚将他推上原第八军团军长的原因。   路德维希是一名意志坚定的优秀军人,他一直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之所以能成为第八军团甚至是 第六集团军群的总司令,是因为帝国需要他所象征的忠诚精神。   所以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以及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始终一如既往地贯彻着这种精神,他并不希望让罗萨蒂亚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第六集团军群的舰队几乎全灭于礁湖星系, 帝国直到如今都没能在礁湖星系打开局面,自然也没抢回这些军人的遗体,摆在葬礼上的不过是一些他们遗留在首都星的旧物罢了。   冷静沉默地参加完集体葬礼后,满面阴沉的罗萨蒂亚元帅暴怒不已地致电东线 第七集团军群,他当然不是来质问阿缇琉丝的, 令他如此震怒的另有其人。   即便隔着整整两层楼,阿缇琉丝和佐伊都能清楚听到罗萨蒂亚对楼下的腓特烈字字毫不留情的怒斥。   “你当初申请调往东部蜂巢星系的时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阿缇琉丝又是怎么和你说的?我们有没有告诉你,一旦你离开礁湖星系, 神教有极大可能选定这里作为突破点,路德维希和他的 第六集团军群绝对挡不住一个月!”   “结果你呢?你要追着雄虫跑,你要维系自己的婚姻, 你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自己的责任!你知不知道礁湖星系这次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列昂·阿列克那个混蛋已经带着机甲集群一路平推到衔蛇星系!”   阿缇琉丝听到自己的雌父在愤怒与无奈中呻吟了一声,他完全可以想象罗萨蒂亚此刻的神情——暴怒、恍惚、不可置信与失望透顶。   “尼普顿与霍什的后代,怎么会一意孤行到这种程度?是, 你以为自己走之前安排好了一切,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考虑到了,那你有考虑到帝国怎么和这些遗属交代吗?!”   两个雄虫安静地听着罗萨蒂亚单方面输出腓特烈,被毫不留情一顿狂喷的腓特烈上将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因此他们无从猜测对方此刻的心情。   阿缇琉丝与佐伊对视了一眼,他从后者眼中看到极其罕见的复杂情绪,似乎有柔软的不忍,又似乎只有平静的冷漠。   他叹了口气,缓慢地做了一个手臂伸直、手掌朝下、反复下压的动作,而后握拳向下轻敲,示意佐伊“向下突击”。   佐伊啧了一声,朝阿缇琉丝做了一个口型表示腓特烈“咎由自取”。   美丽优雅的雄虫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地盯着佐伊。   为自己的雌君感到担忧不忍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他不理解佐伊为何纠结犹豫至此。   当然是因为腓特烈的大直雌主义。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必须在佐伊面前保持冷酷强大的形象,所以完全无法接受暴露内心狼狈脆弱的一面,更何况这次礁湖星系沉没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重大失误。   佐伊极其轻慢地仰头靠在指挥椅上,双腿抬高翘在合金办公桌上,笔挺合身的军裤勾出他腿部修长笔直的线条,而后一路向上蔓延至略显纤瘦的腰部。   他看上去神色轻松,但被他转动于掌间的手持光屏握柄却逐渐缓慢地停了下来。   坐在他旁边的阿缇琉丝则姿态端正、腰背挺直、神色沉静地继续凝神听着罗萨蒂亚元帅疲惫地下达命令。   “珊瑚星的斯堤吉安拒绝增援,但帝国不可能放着礁湖星系不管,我已经向统战部提交行动书,你准备三天后前往礁湖星系。”   严格意义上来说,腓特烈正在与阿缇琉丝的 第七集团军群进行合作,第二集团军群总司令罗萨蒂亚无权越过阿缇琉丝对其征调。   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以罗萨蒂亚在军中的资历,七大集团军群里基本没有几个人可以拒绝他的命令。   统战部总指挥官谢默司元帅和其他几个少数资历极深的元帅或许可以,但前者此刻比罗萨蒂亚还要磨刀霍霍,后者诸如哈迪斯元帅等人更是忙于各自战线,哪有功夫关注一个上将。   在所有主航道都被封锁的情况下要求腓特烈前往礁湖星系,佐伊严重怀疑罗萨蒂亚元帅是被气疯了想直接弄死腓特烈。   罗萨蒂亚对始终一言不发的腓特烈讥讽一笑:“统战部总指挥官是你亲哥,也许你现在向谢默司求情,他还来得及驳回我。”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难听,阿缇琉丝在心里摇了摇头。   腓特烈果然硬邦邦地回了句“我马上动身”。   身旁突兀地刮起一阵微风,阿缇琉丝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佐伊便发现对方已经窜得没影,他起身追出去,看到佐伊动作流畅地屈身从楼梯扶手间翻越而下,顷刻间就已经姿势帅气地落在两层楼下。   阿缇琉丝没他这么着急,慢条斯理地选择坐电梯。   他觉得佐伊最近应该没少看特战片。   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总之当抱着耍帅心思的佐伊闯进腓特烈的办公室时,后者正要跟罗萨蒂亚元帅立军令状。   佐伊啧了一声,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几年过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激一个准。   他双腿并直、举起右手,姿势标准地朝光屏另一端的罗萨蒂亚元帅行了一个军礼,说出的话却令对方脸色再度变得难看:“元帅,这不公平吧?”   “腓特烈上将调来蜂巢一年后礁湖星系才陷落,就算是离职追责也已经过了时效,更何况这远远谈不上是他的责任。”佐伊神情轻松地耸肩道,“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减少损失而非让一位优秀的军官无谓送死。”   罗萨蒂亚发扬了他多年来冷酷霸道、蛮不讲理的作风,轻蔑地回复:“尼普顿内部的事情,从来都不在帝国军事法的管辖范围内。”   晚到一步的阿缇琉丝无奈地朝佐伊摊手,他扶正微微倾斜的帽檐,确认自己军容整肃无可挑剔后,加入了好友的阵营,对大魔王罗萨蒂亚元帅发起冲锋。   “元帅,容我提醒您一句,腓特烈上将调来蜂巢的申请,是在你我都过目的情况下由统战部批准的。很遗憾我们都没能坚持己见,而是选择默认,所以如果一定要追责的话,也许对象不仅是腓特烈上将而已。”   姿容昳丽的年轻雄虫比之几年前显得更为沉稳,战争烟雾中的年月似乎只是为这个美丽到如同塑像的雄虫镀上一层鎏金,曾经刺目的雪色艳光变得柔和模糊,他依旧锐利如初却不再锋芒毕露。   罗萨蒂亚已经四年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虫崽,但他并未因此就对阿缇琉丝心软,而是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守底线,于是他瞪着阿缇琉丝冷漠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把我们都打包送到礁湖星系?”   “为什么一定要去礁湖星系呢?”阿缇琉丝拉开手中的金属握柄,手持光屏里的实时星图投射至星轨沙盘上,“衔蛇星系,这里才是重点。既然列昂·阿列克正在朝这里推进,我们的目标就应该是这几条航道。”   他指了指星图上的某片危险航区。   “列昂·阿列克前往南线的第一年,始终忙于清理这些漂满碎片云的危险航区,他仍旧秉持着形成于原第九军团的作战思路。集群推进是十分高效的行军模式,他首先需要控制足以容纳大量行军的主航道,有了礁湖星系的前车之鉴,衔蛇星系的常用飞行点必定被帝国重点关注,所以他的目光只能投向这片还未清理的危险航区。”   早有准备的阿缇琉丝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推测,时刻关注敌军动态是优秀指挥官的必备技能,从对方琐碎零散而又富有规律的行动中,他可以得到很多值得分析的东西,而敌人的弱点便藏在这些看似不值一提的情报里。   在此点名表扬他的军事与情报分析师,这些日日夜夜时刻紧盯着各条战线的敬业虫族们,硬是从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情报海洋中挑拣出了所有具备价值的东西。   最后,阿缇琉丝对罗萨蒂亚眨眨眼:“如果元帅一定要处置腓特烈上将的话,不如让他率军伏击衔蛇-21航区,这里有到处乱漂的碎片云、散发着高频辐射的粒子与随时可能到来的裁判军,其危险程度想必不会令您失望。”    第145章   “喂, 你抱够了没有?”   佐伊上校语气十分不耐烦地推了一把抱着自己的高大雌虫,他完全没有眼前雌虫是自己合法伴侣的自觉,一旦察觉对方勒得自己腰疼就催促其赶紧松手。   阿缇琉丝早已离开腓特烈的办公室和嘴硬心软的罗萨蒂亚元帅打通讯去了, 当然视讯开始没多久就被兰因大公接过去。   “八秒拥抱法则。”低头埋进佐伊脖颈间的雌虫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仍旧没有松开自己横在佐伊腰间的手臂, 但却听话地放松了一点力气,至少不再将对方的军装都勒得起褶。   面对佐伊时,他总愿意更加小心翼翼一点。   “什么?”佐伊从他的桎梏中艰难地抬起手臂,给腓特烈结实紧致的腰腹来了一杵子,“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腓特烈十分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八秒拥抱法则——当拥抱的时间超过八秒时, 大脑分泌的亲密激素就会有助于我们关系的推进,但是根据我的统计, 我们的拥抱时长从来没有超过三秒。”   过去他总是生怕过分的靠近会令自己名义上的雄主感到不悦,然而佐伊闯入办公室时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对方愿意和他进行长达八秒的拥抱。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他要靠这个雄虫更近一点。   “衔蛇-21航区把你吓成这样?”被他紧紧抱着的雄虫闻言倒也不再挣扎,同情地抬手摸了摸他颈后的发尾, “都开始说胡话了。不必担心,阿摩只是在罗萨蒂亚元帅面前说得夸张了一点而已,其实那片航区……生还几率还是有十之三四的。”   拥抱?   佐伊掰着指头就能数出自己和腓特烈的拥抱次数,这个外表看上去和罗萨蒂亚一样霸道冷酷的雌虫, 每次都只会在战役胜利后佯装漫不经心地和他来一个战友之间纯洁无比的拥抱。   他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纳闷腓特烈怎么被罗萨蒂亚骂了一通后突然开窍。   对于佐伊的玩笑,腓特烈并没有回应, 他只是再度收紧了搂在佐伊腰上的手臂,以极小的幅度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耳朵。   佐伊很怕痒地偏头躲开了一些。   他听到腓特烈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我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此刻对佐伊作出郑重承诺的雌虫之所以在一年前强行调往蜂巢星系, 并不只是像罗萨蒂亚元帅所说的“追着自己的雄虫跑”,他固然希望陪在佐伊身边,却绝不会为此抛下自己所有的职责。   腓特烈只是莫名觉得自己一定要跟随佐伊去蜂巢星系,他一定要跟在佐伊身边,以此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他并不想深究那是什么事情,但他知道那绝对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这种毫无道理的预感是正确的。   佐伊前世正是死在蜂巢星系,在帝国与教廷交战的第三年,他死于某次十分平常的冲突战役,在每天都有无数生命死去的战场上,他的牺牲也只是其中平常的一员,并不比其他人更为轰轰烈烈。   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便平静而坦然地走向自己的结局。   在佐伊死后不久,因阿缇琉丝的死亡而失去所有斗志的列昂·阿列克于提坦之森大败神教军,虽然他自己也死于这次惨烈无比的自杀式袭击,但他所带来的重大胜利确实令教廷伤筋动骨。   在神教军退守收缩之际,叶菲烈尼与斯堤吉安掌握的幽灵军团趁机反水咬向神教,前者甚至亲自斩首教皇。但带来无数死亡的诸神黄昏并没有就此结束,血衣主教与冥河之子在枢机骑士长的支持下一夕之间收编神教军,大举发动比此前更为残酷也更为疯狂的二次战争。   腓特烈便死在帝国和枢机骑士团的战争中,他选择与骑士长雅利洛同归于尽。   在英年早逝的上一世中,他并没有找到可以与之共度一生的伴侣,也没能找到令自己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毫无顾忌、毫无惧怕地将自己磨损于一场又一场战役,直到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   佐伊与他分别前后死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正式见过面,某次帝国大型动员会议前的平淡一眼与擦肩而过就是他们所有的交集,或许腓特烈曾回头看过那个面无表情的雄虫的背影,但他们最终如同两条从未交汇的平行线各自走向结局。   然而正如几何学定理一样,特定条件下的两条直线只要不平行就会相交,无论它们倾斜的弧度有多么微小,都必定在未来遇见彼此。   他们在这一世遇到了蝴蝶振动翅膀所产生的飓风。   八秒的拥抱时间很快便结束,腓特烈也十分干脆利落地按照约定松开了佐伊,他看上去似乎有点依依不舍,但却没有试图耍赖,而是用黏在佐伊身上的视线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与欲望。   他会回来的,所以不必执着于眼前短暂的分别。   腓特烈对此深信不疑。   被他果断松开的佐伊嗤笑了一声,略带深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雌虫,似乎在嘲笑对方就这么点胆子。   佐伊微微挑眉,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再度朝腓特烈张开手臂,而在腓特烈领悟到他的意思之前,他突然近前一步主动攀上对方挺拔宽阔的腰背。   当面容英俊的雌虫因骤然狂喜而愣神低头时,佐伊在他耳边小声轻数了七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不需要八秒。”在时间即将来到第八秒时佐伊果断松手,他耸耸肩对腓特烈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的拥抱当然可以超过三秒,但这并不依赖于八秒后产生的亲密激素,而是因为你想,更是因为我愿意。”   …   路易斯递交了随同腓特烈一起前往衔蛇-21航区的申请。   “这会是一次十分危险的行动。”对于这位军医的申请,阿缇琉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立刻驳回,而是平静地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详细列出,“所有参与人员都面临着艰巨繁重的任务,我们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为您调拨足够的护卫人员,您会像其他随军雌虫军医一样暴露于危险之中。”   “你说的可能性我都已经详细考虑过,所以它们恐怕无法令我改变心意。”路易斯向阿缇琉丝的劝告礼貌地表示谢意,他同样十分理智地告诉对方,“我并非出于一时冲动,而是为了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愿望。”   阿缇琉丝蹙眉沉思,企图找出令路易斯无论如何也要前往南线衔蛇-21航区的根源。   “加文·哈提?”他从纷纷扰扰的思绪海洋中精准地找到一条小鱼,“他同样被教廷调往南线。”   坐在阿缇琉丝面前的雄虫上校露出一个被揭穿后略显无奈的笑容,路易斯性格庄重严谨,轻易不露出笑容更不擅长掩饰情绪,因此这个笑容里的无奈之意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羞愧。   “抱歉,因为个人原因提出这次申请……我知道这是一种任性的做法,我应该理智地考虑更多。新加入 第七集团军群的孩子们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我应该再教他们更多东西,也许我的安全存活可以救助更多需要帮助的虫族。”   “但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唯一一次让我亲眼见证加文·哈提死去的机会。”时隔几年再次提到这个名字时,路易斯早已能够做到平淡理智,“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与过去彻底切割,但唯有他的死亡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缺席的事情。”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被太多事情束缚,伊敦家族的存亡安危、潘多拉军区的稳定局面,甚至是他与加文·哈提的虫崽——以利亚的安全。   路易斯顾忌以上所有事物所以不得不深陷那段令他痛苦不已的婚姻长达29年,随 第七集团军群征战东线的这四年里,他见过了无数死亡也挽救了无数生命,他正走在自己29年前梦寐以求的道路上,所以他逐渐生出以往都不曾有过的贪婪,他终于想要为了自己任性一次。   他或许永远都做不到亲自手刃加文·哈提,但无数被他拼尽全力挣扎着从冥河带回尘世的濒死虫族都有可能给予加文·哈提致命一击,他是如此弱小却又是如此坚不可摧,他在冥河与尘世间来回奔跑穿梭,在血肉与炮火间狂奔救援,他坚定、无畏、执着且永不回头。   他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在支撑着他的脊骨与步伐,这东西是如此模糊又清晰地在他胸腔中狂热跳动,他知道那是他曾死去29年的枯萎心脏。   沉静地望着路易斯,阿缇琉丝在片刻停顿后干脆利落地签了字,他指间血红美丽的钢笔郑重而又轻巧地跳动了几下,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这几个词汇便出现在掌下的文件上。   他将申请令交到路易斯手中,温柔平静地祝福道:“您必定会得偿所愿,困于过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为了自己而勇敢执着地去做某件事远远称不上任性,坦白来说我很高兴您能拥有一件‘无论如何都不想缺席的事情’。”   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是重获新生的第一步,哪怕这是一件注定危险无比甚至有可能丧命的事情,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在地狱走过一遍的人,真正需要的并非一次新的生命,而是找回当初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阿缇琉丝对此深以为然。    第146章   亲自送走腓特烈和路易斯后, 阿缇琉丝没有时间为分别而感伤,他能理解路易斯的选择并选择成全对方,却不会为此感到遗憾, 只要是自己想走的路, 便没有遗憾可言。   佐伊表现得比阿缇琉丝更为轻松豁达, 即便率领舰队前往衔蛇-21危险航区的雌虫是他唯一的伴侣,他最大的情绪波动也就是离别前对腓特烈笑了笑。   在腓特烈前往南线之前,佐伊终于将自己过往的一切经历对前者事无巨细地吐露。   他坦然而平静地叙说自己失去精神力的真相,他说自己曾以为那是一切的终点,他说自己过去三十多年在神教的密切关注和持续打压下活得很艰难, 他说兄长斯库尔死去的那天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最后他说:   “在我答应和你结婚的那天,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需要, 以往无数个生与死之间的时刻,我都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即便一无所有我也已经走过了那么多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回头去看的路。但是现在我要收回那句话,我已经有了需要的东西,而你能决定是否将它安全地带回来。”   在结局未明的终焉之日降临前, 腓特烈为自己终于跨越重重阻碍来到佐伊身边而庆幸不已,他能为这个雄虫做的最大事情就是不让自己成为他人生中的又一块阴霾。   他庆幸自己在多年前毫不犹豫地选择和这个雄虫共同踏上胜利之路。   “在腓特烈上将离开之前和他说这些话,看来佐伊上校也没有看上去这么淡定。”阿缇琉丝毫不留情地揭穿好友。   佐伊对他的调侃完全不感到羞赧,他是一个哪怕心里只有两分在意都恨不得表演出十分的雄虫, 何况他对腓特烈也不止两分在意:“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帝国近十年来结婚率最高的时候是哪一天吗?”   阿缇琉丝诚实地摇了摇头并且摆出洗耳恭听的虚心姿态。   佐伊自得地啧了一声,伸手点了点阿缇琉丝军服胸口繁复密集的勋表, 它们象征着阿缇琉丝所经历过的每一场战役,他挑眉笑道:   “是四年多前帝国第一次大型征兵后向教廷正式宣战的那天,很惊讶吧?帝国范围内几乎所有婚姻登记处平时都空无一虫, 结果在宣战日那天居然排起了长队,工作虫不得不加班加点为这些疯狂的年轻虫们登记婚姻。因为大部分教堂都被关闭的原因,这些临时起意跑去结婚的虫族甚至直接在登记处举办了简陋的集体婚礼。”   在无可抵挡的战争与死亡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与自己认定的人十指紧握,或许对方明天就会死于战场,死于教廷轰炸,死于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但爱神已经比死神先来一步。   无数在宣战日登记婚姻的人如今都已经死去,但曾与他们十指相扣奔赴爱河的人却永不会将其遗忘。   在很多很多年后,也许社会集体中关于对方的一切记忆都会逐渐变得模糊,这些人会变成后世口中光荣而模糊的英雄,但是仍有人在记忆深处珍藏着一段关于他们的鲜活而生动的熠熠光辉。   这是一个残酷无比、生死不定的战争时代,也是一个义无反顾、绝无悔意的纯真年代。   有些事物虽然脆弱却永远坚韧,虽然短暂却永恒存在。   佐伊摊手坦白:“实际上,我和腓特烈也是在那天登记结婚的。那么多虫都结了,我总不能落后吧?这不就结个婚给大家助助兴么?”   他停顿了一下,从军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造型简单低调的戒指,兴致勃勃地对阿缇琉丝说:“喏,婚姻登记处给发的戒指,数万雄虫同款结婚戒指,非常有纪念意义。腓特烈送我的那个不知扔哪去了,这个我倒一直留着。退一万步说,如果这个戒指丢了但雌君突然问起来,你还能临时管其他雄虫借用一下,性价比简直拉满。”   兴高采烈安利完毕后佐伊长吁短叹地总结:“总之,你错过了一个好日子。你想想,那天正好是帝国对教廷的宣战日,你左手拉着谢默司元帅,右手拉着夏盖去婚姻登记处,旁边的虫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刚发表动员演讲的总指挥官吗?而且以后每次结婚纪念日都能想起痛殴神教的光辉岁月,简直酷毙了。”   阿缇琉丝一脸黑线地去捏佐伊的嘴巴:“不要随意地说出一些精神不正常的话。”   他刚刚升起的柔软触动被狠狠噎了回去,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哪里让佐伊产生误会。   阿缇琉丝从小接受的教育并未过多涉及家庭模式,兰因大公与罗萨蒂亚元帅对虫崽的婚姻采取自由态度,他们只对虫崽伴侣的品格有所要求。   但是在兰因只有罗萨蒂亚这一名伴侣的影响下,阿缇琉丝并未考虑过其他选择,在他的认知里从来就只有雄父与雌父那样的模范家庭。   他为双亲的恩爱和谐而感到自豪,自然也希望为可能出现的后代提供温柔纯净的家庭环境。   所以他扯了扯佐伊的脸蛋,神色整肃地表示婚姻这种庄重严肃的事情应该被更加认真地讨论。   “我看夏盖就很认真,某人有的头疼了……”佐伊含含糊糊地小声辩解,随后话锋一转,“错过宣战日也没事,教廷投降日是个更好的选择,在那天结婚的话绝对不会忘记结婚纪念日。”   没错,这就是佐伊决定在宣战日和腓特烈结婚的最大原因。   已经低头去看终端的阿缇琉丝对佐伊的话表示不置可否,来自首都星某位元帅先生的讯息提前向他送来了喜讯——盖亚宫与统战部决定再次晋升阿缇琉丝的军衔,以表示对其在东部战场接连大捷的嘉奖。   似乎是察觉到阿缇琉丝并未为此感到多大喜悦,谢默司神秘地表示自己额外为前者准备了惊喜,不过可能需要过段时间才能送到阿缇琉丝面前。   这句话确确实实勾起了年轻雄虫的好奇心,他锲而不舍地追问究竟是什么惊喜。   “透露一点。”   他言简意赅而又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   “不可以。”   被无情拒绝。   “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猫猫震惊。   “一点点也不可以。”   总指挥官维持着他一贯温柔却强硬的作风。   在一旁正大光明窥屏的佐伊冷笑一声,带着早已洞察一切的睿智对终端另一头的雌虫指指点点:“尼普顿的族戒都在你手上了,他还能送出什么更值钱更‘惊喜’的东西?”   阿缇琉丝轻笑了一声,喃喃低语道:“也许是我们都不曾经历过的黄金岁月。”   在过去与教廷长达千年的对峙中,帝国并非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绝望里,至少在玛尔斯大帝入主盖亚宫之初,神教并未将这个尚且年少的傀儡君主放在眼里,所以比起内部斗争,神教将视线更多地放在帝国疆域之外。   羽翼未丰的盖亚宫也选择全力配合教廷,虫族一举成为邻近星域最为繁盛发达的文明。   那是一个繁华与梦幻的时代,任何虫族都可以凭借才华与能力向上攀登,因为帝国向宇宙挥剑的伟业需要他们,于是紧密团结的虫群在宇宙深空筑下一个又一个巢穴,帝国版图扩张至前所未有的广袤领域。   那时的首都星被称为理想之地,如果有想要实现的理想,那么就买一张去首都星的船票,安提戈涅美丽而又绚烂的黄昏会告诉你该如何通往理想之路。   据说即便是世俗选帝侯中最为顽固保守的乌拉诺斯家族,都对家族外的优秀雌虫开放了授姓权,只要获得族长的认可就能从这个古老贵族掌握的所有资源中分一杯羹,长老团甚至同意族内雄虫与这些被授姓雌虫自由结合。   那是兰因等上一代长辈曾身处的鎏金岁月,它是如此风华正茂而又短暂脆弱,仅仅持续了二十多年便彻底碎裂。   对于虫族长达二百年的平均寿命而言,它甚至无法覆盖一名寿命正常、身体健康的虫族的青年期,这意味着无数虫族在他们最年轻最美好的青年时期,无法抵挡地同时经历了这个帝国的繁盛与战乱。   阿缇琉丝曾在管家先生偶尔的怀念叙述中听说过那个如梦似幻的鎏金岁月,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善意又讲究的挑剔,但他却会告诉阿缇琉丝,那是一个完美到令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年代。   遍地鎏金,俯首可拾。   也许正是这种时常出现在阿缇琉丝幼年梦境里的美好幻想,让他产生了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黄金岁月的热烈欲望。   它就藏在阿缇琉丝的肺腑与骨骼中,时时刻刻告诉这个年轻的雄虫,要去追逐它,要去热爱它,要为了它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阿缇琉丝知道有人曾带领帝国长久地进入那样一个时代,他知道那个做到这一切的雌虫为此付出了什么。   他最终露出一个极尽温柔并且美丽无比的笑容。   他对终端另一头远在首都星的谢默司说:你总是会带给我喜悦,我对此从不怀疑。   或许阿缇琉丝并不需要什么惊喜,但惊喜确实降临在了他的生命中。    第147章   谢默司口中的惊喜确实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对此并不心急的阿缇琉丝在这段时间里十分淡定地照常工作,如果要让他描述自己的心情,那么等待翡达丽葡萄酒醒酒的过程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比喻。   适当的等待会让惊喜变得更醇厚。   已经率军抵达衔蛇星系的腓特烈上将没有遇到列昂·阿列克, 这个敏锐的雌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裁判军集群推进的步伐最终停留在礁湖星系边缘, 呈现出欲进不进的观望姿态。   如同紧绷至极点的弓弦,只要最后一刹那的松手便会彻底飞出。   时间很快来到诸神黄昏第五个年头的九月份,在阿缇琉丝与副官亲自收复教廷黎明前哨主星的这天,来自盖亚宫与统战部的晋升令终于抵达。   或许是感受到黎明前哨沦陷带来的深重危机感,教廷正式任命列昂·阿列克为深渊裁判长, 以此激励他在南线战场作出的重大推进,正纵深驰骋于其他战线的天使长加百列也被调回防守潘多拉星, 与阿缇琉丝麾下的 第七集团军群正式敌对碰面。   直到某天为夏盖做完精神力安抚,被副官捏着指尖郑重无比地询问最近有什么心愿,阿缇琉丝才恍然反应过来,他的生日似乎就在这个月。   因为虫蛋在尚未发育完全的时候就会被孵化箱接管,所以虫族的生日普遍是按照破壳日计算的, 也就是虫崽正式破开坚固无比的卵壳看见生命中第一缕明晰光线的那天。   被包裹在虫蛋里的虫崽无论雄雌都很脆弱,雌虫幼崽虽然比起雄虫幼崽会强壮不少,但以他们的力量也绝对无法打破堪比合金的卵壳,所以虫崽破开卵壳依靠的是他们唾液中独有的、某种可以分解卵壳的化学物质。   在古老的严冬纪时代, 当双亲外出狩猎时,卵壳就是虫崽最坚固有力的防护,而不同虫崽之间的孵化期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差异, 总体呈现出的趋势是雄虫幼崽的时长大于雌虫幼崽,高等级虫族的时长大于中低等级虫族。   阿缇琉丝记得佐伊曾私下和自己吐槽,他的孵化期格外漫长以至于兰因大公经常半夜查看孵化箱的各项监测数据, 生怕自己的虫崽在虫蛋里偷偷停止了心跳。   罗萨蒂亚元帅则十分有信心地表示这绝对是因为他们的虫崽过于完美,所以需要更加漫长的发育周期。   而他的想法被证实为毋庸置疑的正确。   想起自己生日的阿缇琉丝好奇地询问副官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仰头对坐在身边的副官微笑:“这毕竟是一个属于许愿的日子,虽然天天都可以许愿,但也许这天会格外灵验一点。”   在阿缇琉丝持续坚定的挣脱之下,副官仍旧没有松开捏住主人指尖的手,反而坐得离对方更近了一点,在亲亲热热的贴贴后用极其平淡的声线说自己没有确切的破壳日记录。   阿缇琉丝抽手挣扎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他疑心副官是在装可怜。   “我的雄父与雌父都是兜虫,所以在破壳之前,我的种属基本就可以确定为兜虫。”副官平静地叙说着自己的故事,他们此刻正坐在驻军基地大厦的楼顶,满面柔和微凉的夜风吹拂而来,他们便在这微凉夜风中凝视着夜幕中璀璨不灭的灯光。   漂浮在各个层次轨道里的飞行器与巡游器尽职尽责地巡视着蜂巢驻军基地,即便驻地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收复黎明前哨的狂欢庆祝中,这些不具备情感的机械造物依旧平静冷漠地各司其职,如同触手可及的点点繁星。   “兜虫是极端善战且好战的种属,就连雄虫也不例外,他们俩理所当然地死在战场上,虫蛋则被首都星军属照管机构接收,在每天都有无数虫蛋涌进来的情况下,破壳日记录混淆不清是很常见的事情。”   夏盖的雄父与雌父其实都是名誉贵族,这是一个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头衔,为了表彰在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的平民而设立,却被某些极其傲慢的传统贵族轻蔑地称为“三流贵族”。   这个称呼并非是指名誉贵族位于贵族中的第三档,而是指名誉贵族是除大小贵族以外的第三类,将之排斥于传统贵族体系之外。   就在阿缇琉丝犹豫心软之际,夏盖突然朝他露出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笑容,握住他的手也开始缓慢收紧:“其实比起博同情,我对主人说这些话还有一个更主要的目的。因为不知道具体的破壳日,所以我为自己选定在九月十三号,这是我遇见你的前一天,也是你生日的前一天。”   这一世阿缇琉丝遇见夏盖是在他二十岁成年礼的那个夜晚。   “我要比主人先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像过去多年里我始终是你的先锋官一样。”   阿缇琉丝转头去看夏盖,副官碧绿的眼睛被过往巡游器散发的微光折射出粼粼光亮,这是一种无机制的冰冷光线,却因对方脸上温柔又认命的笑容而显得柔软朦胧。   认命?   阿缇琉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副官的眼神中体会出这种情绪。   “军属照管机构里的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对于我来说只是战场外和战场内的区别而已。所有够格且选择进入军校的虫族都会受到来自政府的补助,这些虫族直到高中毕业才被允许真正踏上战场,因为帝国不愿让未成年虫无谓地过早损耗在战争中。”   “除了兜虫。因为我们是天生的战斗种,即使不经过任何训练,未成年兜虫都可以轻易击败五名左右的成年普通种,这种源于虫态的力量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它只是告诉我,我可以打败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任何虫的评价都只有‘可以击败’和‘短时间内无法击败’这两种而已。”   “大概从十二岁起,或者更早,原谅我,主人,那真的是很多年前了——我开始频繁地参加拓荒战,主人不必露出那种表情,首都星军虫管理制度很严格,并非出于任何虫的逼迫,这只是我的选择而已。如我所说,兜虫是一个极端好战的种属,被战斗消磨然后报废确实算不上好结局,但这和我们的天性有关,大部分兜虫的脑子只有在战场上才会变得清醒一点。”   “那时候我想也许世界就是这样,不好也不坏,大部分虫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没有去死的理由。”   夏盖维持着温柔的笑容,握紧阿缇琉丝在夜风中逐渐变得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让这双在黑夜中白到有如雪光的手变得温暖起来。   阿缇琉丝并没有看错,副官温柔的笑意里确实带着认命的喟叹,但这并非对命运的无奈低头,而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人终于找到自己命运锚点的庆幸。   “我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是一个很困难的命题,在没有遇到主人的那些年,我甚至认为也许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存在于已知的宇宙中。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所以一切都变得恰到好处,一切都变得如此完美,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是——”   副官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小声,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提起前尘往事:   “很遗憾两次初见你时,我都没能表现得更好,都是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破壳日,我希望比你先来到这个世界,我要先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好,我要提前整理一下自己,以便能用更好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但是我不希望提早太多,一天就可以了,太早的话也许会产生其他变故。”   生命中的某些相遇并非越早越好,只有恰到好处才能带来想要的结果,夏盖始终认为前世的他遇到阿缇琉丝太早了,早到即便他们彼此陪伴作战了十多年,他都没有对阿缇琉丝说出本该说出的话。   对一名指挥官说想成为他的先锋,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对此无动于衷。   阿缇琉丝同样如此。   他突然意识到今天就是九月十二号,距离副官为自己选定的生日只差几分钟。   分针再滴答滴答地走过几圈,属于副官的这天就会彻底降临。   “一切早已恰到好处。”阿缇琉丝并没有尝试安慰夏盖,他没有向夏盖作出会让对方的生命不再只有战斗这种承诺,他也没有尝试告诉夏盖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值得去追逐的风景,因为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做到了这些。   他思考了一下,突然伸手遮在副官眼前,他并没有将手掌盖在副官的眼睛上,而是悬空隔了一段距离。   “很遗憾,我在过去的多年里没有听到这些事情。”为了完成自己此刻的动作,阿缇琉丝不得不靠近副官的耳边,他冷淡而柔软的声音便如夜风中的淙淙溪水流入后者的耳中。   “按照厄喀德那的习俗,在度过第一次生日时,我们会在宜居星中选择自己的星辰,可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我们又怎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哪一颗呢?所以我们闭眼将一切交给命运,现在请在黑暗中选择自己想要的星辰吧,它会属于你的,我保证。”   在一段远远算不上漫长的等待后,颇具耐心的美丽雄虫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传来一种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坚定触感。   他诧异地仰头去看仍旧闭着眼睛的副官,就此看到对方说话时轻轻颤抖的睫毛。   “就是这一颗,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星辰。”    第148章   在阿缇琉丝二十六岁生日这天, 某个雌虫曾经许诺的惊喜终于如约而至,谢默司告诉他,它们将被负责颁发书面晋升令的授衔代表团带去蜂巢星。   阿缇琉丝对此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并不在意, 反正他已经收到了来自无数人的礼物与祝福, 虽然有出于结交客套的虚情假意, 但绝大部分仍旧出于真情实感的由衷祝福。   在他一切从简的坚持要求下,大失所望的佐伊最终没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大肆举办宴会,阿缇琉丝的二十六岁生日便悄无声息地融入攻克下黎明前哨后的军部庆典中。   不过佐伊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伟大构思——天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夏盖的,阿缇琉丝身边所有下属在佐伊的组织安排下摸黑潜伏进他的办公室,只等他晚上从庆典现场回归就可以欣赏来自少数种的热情舞蹈。   此次舞蹈表演的总指挥是精通歌舞的瓦伦丁, 他终于找到机会借着为阿缇琉丝庆生的名义折磨自己的同僚,十分公正的瓦伦丁少校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虫, 连佐伊和马蒂厄等一干雄虫都哼哼唧唧地被他批评动作不够标准。   某个绿眼睛厌世脸的冷酷雌虫更是被刻意针对。   天天围着长官转,害得大家都没机会!   事实证明瓦伦丁忽视了高等级雌虫的身体协调能力,即便夏盖从未接触过这些事物,极致的观察能力与肌肉控制能力都让他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过目不忘,他只需要认真地看一眼就知道每个动作的发力部位与窍门。   即便夏盖依旧顶着一副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凶恶表情, 瓦伦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和你们这些高等级拼了。   总之当孤身从庆典归来的阿缇琉丝一边思索着下属为何集体请假,一边心不在焉地推门踏进办公室时,他所看到的就是一幅堪称群魔乱舞的画面。   当目光接触到一群饮酒狂欢、载歌载舞的军官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第一军团的传统接风宴, 热衷享乐与夜宴的贵族军官们将纵情声色作为人生的第二宗旨——第一宗旨当然是永无止境的胜利与前进。   在大魔王罗萨蒂亚元帅的执鞭驱赶下,少爷们再怎么胆大包天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遵守规章制度,连举办接风宴都不敢让自家侍从进入军部大厦, 个个亲自动手自给自足。   那真是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只可追忆而不可再现的时光了。   阿缇琉丝看着明显喝大了动作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佐伊,慢慢露出一抹柔软中透露着复杂的笑容。   过往种种,譬如尘埃, 只需要一阵轻柔缓慢的吹气,那曾被他埋入记忆深处的衣香鬓影、辉煌灯火便再度重现,他并不怀念其中纸醉金迷的部分,但其中的热闹峥嵘却令他无法抗拒。   而这就是夏盖答应佐伊的唯一原因。   他知道如今只有二十六岁的阿缇琉丝看上去仍处于虫族生命的年少时期,无论帝国媒体还是教廷舆论,对阿缇琉丝的评价总绕不过“年轻有为”“英雄出少年”之类的词汇,所有不明就里的虫族都只能看到此刻的阿缇琉丝。   但其实不是的,阿缇琉丝真正的年少时期,真正赤诚无悔、意气风发、干净澄澈如水晶般没有一丝阴霾的过往,是很多很多年前在第一军团服役的时候。   如今回望前世的第一军团,阿缇琉丝终于明白那只是兰因与罗萨蒂亚庇护下的脆弱乌托邦,那时的他与同僚相信胜利、相信同伴、相信规则,却没有真切领悟到维持规则运转的事物。   亦没有领悟到这背后所有的代价。   那时的阿缇琉丝还太过年轻,不知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夏盖看着阿缇琉丝脸上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长官并非简单地怀念某段时光,这是一种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而人们需要这种情绪去继续前进,哪怕继续前进意味着离那段时光越来越远。   他当然愿意就这么永远看着阿缇琉丝,可惜几个小时前便已经抵达蜂巢登陆港的首都星舰队终于完成各项登陆检查,带着统战部的授衔代表团往基地大厦而来。   他们还带来了盖亚宫与统战部联合签署的书面晋升文件,这份薄薄的文件同时留下玛尔斯大帝与谢默司元帅的签字印章,在洋洋洒洒、言辞华丽的战绩陈述与品德表彰后还跟着几封其他元帅与参谋长的推荐信。   这些推荐信一般只起到走过场的仪式性作用,但偏偏写推荐信的几位元帅基本都与阿缇琉丝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他扫了一眼便颇感兴趣地读了起来。   第一封推荐信来自罗萨蒂亚元帅。   【……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我的骄傲、我生命的延续、我与伴侣的爱之结晶,他是这个时代所能出现的最为璀璨的年轻虫,我很高兴盖亚宫与统战部能作出如此明智的决定,擢升其为帝国上将绝对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决策……】   【……不必询问我是如何培养虫崽的,这是一条无法复制的道路,因为你首先得和兰因有一个孩子——不对,瞧瞧我高兴得都开始说胡话了,除了我谁还能和兰因有孩子?总之,我的经验并不适合其他虫,毕竟兰因和我都是完美的,我们自然会有一个完美的虫崽……】   书面推荐信是按照元帅口述信转化为文本的,阿缇琉丝早已对雌父会说哪些话做好了准备,但显然他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第二封推荐信来自谢默司元帅。   【……我无比感谢阿缇琉丝上将降临在我们的国家与我的生命中,当然,前者是次要的,后者是主要的——开个玩笑而已,我们对于他的需求程度应该是一样的,虽然我内心对此并不认同。不过鉴于阿缇琉丝上将的功绩,我可以稍微弱化对他爱慕之情的描述……】   【在决定授予阿缇琉丝先生‘帝国上将’一衔时,我曾与某位先生短暂地讨论了‘过去’与‘怀旧’,这位先生告诉我,他已经走到过去从未走到的命运深处,却仍会忍不住思索自己能否带来‘怀旧’中的鎏金世纪,那时我对他的回答是:过去从未死去,它甚至从未过去,它就藏在我们的欲望与企盼中,时刻照亮我们想要去往的‘未来’……也许这位先生此刻依旧迷惘,也许很多虫此刻都在迷惘,但这就是‘过去’的魅力所在。】   这是一封远远超过了规定词数的推荐信。   与谢默司进行讨论的虫族当然是阿缇琉丝,他发现嘴上说着不愿依偎在谢默司身边的自己,竟也已经习惯了依赖对方强大而稳定的内核。   第三封推荐信来自哈迪斯元帅。   【……尊贵的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上将,乃是兰因·艾利西亚·厄喀德那大公与罗萨蒂亚·尼普顿元帅之子、伽宁·厄喀德那与阿伽门农·芬尼尔之孙、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   阿缇琉丝只看了个开头就知道自己的叔叔企图以念世系的方式凑字数,因为元帅推荐信的标准字数是六百词。   只能说非常契合哈迪斯元帅的性格。   纸质版推荐信只会留给晋升者个人保存以作留念,收录在首都星军人荣誉管理总署的所有文件都会以电子形式永久保存,也就是说在对专业读取条与云端数据的定期维护保养下,这些元帅的口述推荐信将会随着帝国漫长的寿命永久流传下去。   所有猝然涌上心头的怀念与迷惘都在此刻随着不可捉摸的记忆远去,阿缇琉丝将晋升文件与推荐信郑重地放进办公桌抽屉,这些事物会成为他这一生的见证之一,曾在他的灵魂与血肉中纠缠沉浮的荣誉与野心、自由与禁锢、喧闹与孤独,都已经藏在这些推荐信中。   当阿缇琉丝读完这些推荐信后,带领授衔代表团前往蜂巢星的高级参谋突然带着某种笑意,轻声询问他是否准备好了接受惊喜。   姿容昳丽的年轻雄虫微微侧头看向这位面生的高级参谋,指了指抽屉里的文件微笑着说:“我以为谢默司元帅指的惊喜是这个。”   晋升为上将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凌驾于所有军种之上的帝国上将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位高级参谋失笑着摇摇头,温和地说:“小王子在生日那天应该收到一顶王冠,毕竟童话里就是这么写的。”   相貌平淡的高大雌虫转头对身边的下属交代了几句话,舒展挺直的肩背缓慢优雅地朝对方的方向转去,言辞温和随意而又不失风度,倒是让阿缇琉丝蹙着眉头多看了几眼。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高级参谋敏锐地回望,对他挑了挑眉。   阿缇琉丝看向高级参谋藏在军衬下的脖颈,他猜测那里大概有一条全息模拟装置。   授衔代表团很快端来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合金珠宝箱,两名雌虫合力才勉强将之抬起送到阿缇琉丝面前,那位高级参谋却云淡风轻地单手接过。   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托着箱底,佯装苦恼地对阿缇琉丝笑道:“只有您的虹膜与指纹能够打开这个箱子。”   雄虫上将傲慢地打量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硕大珠宝箱,像一位没有被好好教育过的坏王子那样,用挑剔的态度说:“啊,如此麻烦的流程,希望其中会是让我满意的珍宝。”   “陌生的”高级参谋思考了片刻,淡定从容地将责任全部推给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我相信您会满意的,而如果出现了意外,那也是因为某个自大的雌虫准备得不够到位,您应该不会责怪无辜的‘我’吧?”   阿缇琉丝被这狡猾的说辞噎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干脆利落地打开了珠宝箱。   他认为任何宝石都不会再令他感到震撼,因为他已见过被誉为帝国史上最珍贵的黑月之心王冠,那是一顶曾平息多颗星球战火的美丽王冠,漆黑浓郁又五彩斑斓,仿佛深沉宇宙中流淌的绚烂星河,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能从中窥见自己想要看到的色彩。   可此刻,阿缇琉丝发现自己竟轻微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一颗美丽到近似梦幻的星球。   一颗与他印象中的塔希琴一模一样的微型星球在各种精密装置的作用下,静静地悬浮在珠宝箱中,在珠宝箱内部幽静黯淡的灯光设置下,它散发出大片大片浓郁深邃到极点的深海蓝,仅仅是第一眼,阿缇琉丝便认出这颗“星球”的框架由尼普顿封地的海蓝石构成。   这是一种在已知宇宙中几乎彻底绝迹的矿物,要凑出阿缇琉丝眼前的这堆,谢默司要么是榨干了尼普顿封地的整个星系,要么就是拆了尼普顿历史上某位大帝的王冠。   总而言之,都是十分败家且不肖的行为。    第149章   阿缇琉丝以为这颗微型星球仅仅是一个美丽又逼真的模型, 直到他向它伸出指尖时,突然发现在这颗球体的内部有某种植物在散发出莹莹幽光,海蓝石只是构成了这颗星球的骨架, 它的部分地表还覆盖着一层柔软透明的奇特物质。   “研究总署的新发明。”伪装成高级参谋的谢默司察觉到阿缇琉丝惊讶的目光, 适时开口解释道, “一种培养质,据说我们食谱中的绝大部分生物都可以依靠这种培养质存活,虽然首都星用不上它,但某些被战争破坏生态系统的边缘星系十分需要。”   散发出荧光的植物是一种名为蝴蝶笼的罕见花朵,脆弱美丽的花苞如同一枚枚小小的心脏深埋于地表之下, 不过透明的培养质让观赏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富有规律的跳动。   蝴蝶笼的生长特性注定它必须依靠其他生物为其授粉,所以与蝴蝶笼共生的金脉蝶就此出现, 只有阿缇琉丝指甲盖大小的金脉蝶兴高采烈地围绕着他的指尖飞舞,流光溢彩的绚烂双翅振动间洒下金光闪闪的鳞粉,简直像无数张通往梦幻之地的船票。   谢默司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年轻雄虫:“其实北部星系中有一颗与塔希琴十分相似的小型宜居星,只要经历常规的拓荒战就可以将它彻底改造成第二颗塔希琴,但是——”   “但是那并不会令我感到惊喜。”阿缇琉丝目光震颤地看着萦绕在自己指尖的金脉蝶, 他的种属也是蝶族,虽然与眼前渺小脆弱的金脉蝶有着本质区别,但它们依然会天然地亲近他,“你知道的, 我们此刻需要的并不是一颗美丽的宜居星。”   他仰头去看身边优雅温和的年长雌虫,终于承认自己多年前说过的某句话或许是错误的,某些事物即便不在特定的时刻得到, 也依旧具有意义,其中间隔的岁月反而令它们的迟到具备独特意义,因为当它们真正到来时你会发现, 原来当初命运给了你错误的答案。   被他如此注视着的元帅先生几乎无法抑制地想要低头亲吻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睛,但谢默司很快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某位高级参谋,即便不考虑在场其他人的反应,他也不愿顶着其他人的脸亲吻自己的未婚夫。   谢默司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全息模拟装置,对阿缇琉丝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总指挥官无法离开首都星,只能让我代劳为您送上惊喜,该死的英诺森为他找了太多麻烦。”   与这一世坐镇后方不同,前世诸神黄昏之战中,谢默司身为总指挥官却不得不亲赴前线的原因很简单——除了他,帝国阵营中能够以单兵影响战局带来胜利的将领已经寥寥无几。   尼普顿与厄喀德那的所有直系、旁系与眷属族都被投进漫无尽头的残酷战场,他们既然要带领这个国家与教廷作战,那么自己必须站在雪亮刀锋的最前端。   包括卢卡斯在内,谢默司的几乎所有亲信都死在战场上,甚至连腓特烈也与枢机骑士长同归于尽。   东部星系一夕沦陷,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元帅以及他麾下的高级军官全都死于教廷之手,如今据守珊瑚星系的斯堤吉安前世更是与帝国厮杀得天昏地暗,他与爱德华联合驻军帝国南部,直到叶菲烈尼自戕身亡,这个牢不可破的联盟才因斯堤吉安的崩溃自杀而彻底瓦解。   至于此刻攻下黎明前哨的阿缇琉丝与夏盖,他们离世得过早,后来发生的一切战争都已与他们无缘。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轻声回复:“那么看来,我们确实成功改变了一些事情。”   “不止一些,而是很多——”谢默司轻柔地喟叹了一声,他是唯一真切地经历过前世多年战争并保留了一切记忆的人,“你改变了很多事情和很多人,我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他终于跨过重重战火与硝烟,穿越所有危险与死亡,带着自始至终不曾改变的深沉爱意站在阿缇琉丝面前,在此期间他必须精准地排除一切风险与意外,无论被绝望、彷徨与疲惫捕获多少次,他都不能放弃也不能失误,只有彻底赢得这场跨越两世的多年长跑,他才能让阿缇琉丝相信,那个美好梦幻的黄金年代原来真的可以被实现。   …   “我认为救济枢机并不适合出现在我们的谈话里,他的亲弟弟现在是帝国的冉冉新星,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就投靠帝国,至少目前看来乌拉诺斯并不缺少两头倒的基因。”   天使长加百列抱着十足的恶意打量着站在教皇身后的叶菲烈尼,不过他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漆黑纱帘遮住了后者脸上的一切表情,叶菲烈尼严格遵守着枢机主教的着装礼仪,全身上下连一根小手指都没露出来。   表情平静的教皇对天使长无礼的指责不置可否,他既没有让叶菲烈尼退出的意思,也没有斥责加百列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黄金狮戒。   圣兰加城堡的书房是教廷军官们开会的常用地点,此刻这里就聚集了包括恩基族长、骑士长与其他教廷权贵在内的重要军官。   恩基族长虽然为加百列的急躁感到不满,却也没有阻止自己的虫崽,从心底真实想法而言,他十分认可加百列的观点,或许还隐含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质疑。   他当然不是质疑教皇冕下,而是不赞同后者对救济枢机的纵容,一个身份复杂立场不明的雄虫,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具备足以令教廷内部产生嫌隙的能量。   雌虫追逐雄虫确实再正常不过,但那只是对于普通雌虫而言,举足轻重如骑士长和教皇冕下,如果还会为了一个雄虫而动摇,那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笑的事情。   恩基族长在心底轻蔑地嗤笑一声。   姿态优雅沉静的救济枢机朝天使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为自己辩驳:   “在您因为斯堤吉安而质疑我对教廷的忠诚时,是否应该考虑一下为教廷战死的爱德华元帅?他毕竟是我的雌父,难道他的战死不能说明乌拉诺斯对圣父冕下的赤诚忠心么?”   “此外,我无意插足各位将军的谈话,但是切萨雷伯爵提出的无差别大规模轰炸战略还需要我的协助,能够大批量制作生物弹的主教就那么几个,您确定要将我排除在外么?”   他口中的“生物弹”就是让帝国军深恶痛绝的精神力炸弹,由枢机主教粉碎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是制作生物弹的第一道工序。   直到这个会议之前,教廷对帝国的生物弹战略尚且秉持着高精度打击的原则,通常情况下生物弹只会被大规模投射进军事星球,避开作为战略资源的宜居星与资源星是教廷与帝国的共识。   但是战局的进一步胶着促使切萨雷提出无差别轰炸,他认为神教军目前的攻势过于孱弱无力,所谓战争就是不择手段地前进与胜利,除此之外的考虑因素都可以在胜利后再行商量。   叶菲烈尼并不关心切萨雷的想法,但他知道一旦这个雄虫的提议被教皇予以肯定,那么死于诸神黄昏的虫族数量将以指数级爆炸增长。   对于切萨雷提出的轰炸战略,教皇十分民主地决定表决。   在教皇本人并未表现出任何倾向的情况下,反对大规模轰炸的人只有天使长加百列与救济枢机叶菲烈尼,除此之外,骑士长雅利洛、恩基族长、方檀族长、神教两名司铎,包括以全息投影方式加入会议的深渊裁判长列昂·阿列克和哈提家族的几位将领,全都投了赞成票。   对表决结果并不意外的天使长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在向教皇冕下恭敬行礼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书房。   叶菲烈尼倒是诧异地扫了一眼天使长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没想到这个说话总是不带脑子的雌虫,居然真的拥有某种可以被称为“信仰”的东西。   在表决完毕生物弹轰炸战略后,教皇温和地要求叶菲烈尼先行离去,这就意味着后面的会议与他彻底无关,投放方案、坐标、时间等关键性细节,仍旧不是叶菲烈尼可以接触的。   他温顺地点头离开,而后以完全符合教廷法规的程序联系了几名在任职方面有所争议的虫族,解决圣职争议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他的日常工作。   这些依靠各领域中领先科技进入教廷的新贵们往往都有着科技资本所固有的傲气,他们学不会向传统贵族低头又急于为自己在教廷的权力红海中划分蛋糕,身为大贵族却被教廷所不信任的叶菲烈尼就这样进入他们的眼帘。   其中以精神海疗养技术发家的西维亚家族始终与叶菲烈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事态一旦涉及精神海就变得无比复杂,西维亚家族很聪明地与除了教皇之外的所有教廷权贵都保持着距离。   叶菲烈尼照常给西维亚主教发去讯息后便切换到与另一名雄虫主教的聊天界面。   这名主教的家族同样凭借医疗生物技术闻名教廷,但与西维亚家族不同,他们盘踞的领域并非精神海疗养,而是涉及基因编辑所以被严格管控的合成生物领域。   M:“不得不承认,死亡之泪确实是一种极其精巧复杂的生物分子,一千年前的哈提家族是怎么提取出它的!难怪连塞缪尔大帝都被它毒死,即便是一千年后的现在也绝对没有疗愈手段……”   自从两年前珊瑚星战役失败后,哈提家族就向几个生物科技家族开放了一定程度上的生物资源库,死亡之泪这种极具杀伤性的生物毒素也在其中,教廷似乎想要以此为蓝本研制某种可以大规模投放的生物武器。   但是这种生物武器需要提前采集神教军的基因序列,以免在战场上误伤友军,其中涉及到极其庞大的前置性工作,所以教廷也没有过多关注这项工程。   M:“可惜它的原料——原始神盔虫太过稀缺,想要大规模投放只能等比稀释拆解,失去了精妙结构的死亡之泪和寻常生物毒又能有多少区别?此外,它还必须以兜虫细胞作为培养基,从生物武器的角度而言,死亡之泪的性价比太低,所以我最近都没怎么去联合实验室,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叶菲烈尼安静地听着这位主教的抱怨,看似真诚实则敷衍地安抚了几句,转而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有新的发现?”   M:“这就是我正要和你说的!大概一个月以前,我在查阅哈提家族内部关于死亡之泪的文献记载时,翻到了乌勒尔王储留下的资料,乌勒尔王储,你是知道的,一千年前用死亡之泪毒死自己的雄父并借此成为枢机骑士长的背叛者。”   “将死亡之泪应用于生物武器的概念就是乌勒尔首先提出的,他甚至疯狂到提供自身兜虫基因作为研究范本。经过大量研究,他的团队几乎已经攻克了培养基问题,他们提供了一种具有稳定性的结构蓝本和关键酶配方,但那个时代的基因工程技术并不足以将理论付诸实践,所以这个方案作为废案被束之高阁。我是第一个发现它的!”   “以梅勒家族掌握的合成生物技术,完全有可能实现这个方案,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的团队初步复刻了一版改良后的死亡之泪,它依旧脆弱不堪,但至少使用时不必再以兜虫细胞作为培养基。不过要推行为大规模生物武器还远远不够,所以改良后的死亡之泪反而更适合……刺杀?”   梅勒主教斟酌了片刻,谨慎地形容这个在他看来粗制滥造的产物。   面容秀致美丽的救济枢机盯着这条讯息的最后一个单词,慢慢露出笑容。    第150章   “你确定叶尼真的将我和佐伊排除在外?”阿缇琉丝平静地第二遍提出质问, “他最信任的人只会是我和佐伊。”   他表现得十分平静,但对一个既定事实提出第二遍质疑这种行为本身就不是阿缇琉丝会做出的。   “接应部队需要绕过教廷防线,通过法拉星的飞行中转点抵达潘多拉星, 相当于孤军深入教廷航区, 即使叶菲烈尼不提出这种要求, 我也不会同意你参加。”   谢默司同样平静地回复阿缇琉丝:“斯堤吉安是叶菲烈尼的亲弟弟,他的幽灵小队擅长隐匿、刺杀、救援与突袭,是最适合的人选。一旦叶菲烈尼斩首教皇,幽灵小队就会在哈迪斯元帅的配合下登陆潘多拉星完成救援。”   阿缇琉丝点点头,抬头看了眼窗外温暖明媚的日光, 思考片刻后轻声道:“斯堤吉安前往法拉星后,南线战场的珊瑚星系就会陷入防守空虚, 我应该还有申请驻守珊瑚星系的权利?”   表情冷淡的年轻雄虫很明显生气了。   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佐伊暗中咋舌,他对站在阿缇琉丝身后的夏盖使了个眼色,暗示对方赶紧履行抚慰犬的义务,可惜夏盖始终垂着眼捷,没往别的地方投去过一眼。   说实话, 授衔代表团的高级参谋解除全息模拟装置时,佐伊确实愕然吃了一惊,但令他惊讶的并非谢默司的伪装技术,而是这个雌虫的胆大妄为。   从授衔代表团那些虫族的反应就能看出, 总指挥官一时兴起跑来前线的行为完全没有告知这些下属,估计整个统战部都不知道他们的最高长官已经离开首都星!   终究还是莱夫和卢卡斯扛起了一切,两位不知名雌虫此刻正崩溃地埋首于雪花般从各条战线飞来的报告。   谢默司原本的计划是亲口为小未婚夫送上生日祝福, 零点一过就踏上返回首都星的旅程,虽然行程过于匆忙折腾,但对于高等级雌虫而言, 连续进行几十个小时的宇宙航行算不上多么困难的事情。   自从礁湖星系沦陷后,统战部里与斯堤吉安直接联络的人就从参谋长变成了莱夫,他从首都星传来了两个重磅消息,使得元帅先生不得不与蜂巢星系的高级军官们召开紧急会议。   第一,神教在下一阶段将进行大规模无差别的精神力炸弹轰炸,统战部所有军事参谋连夜分析可能遭袭的宜居星与资源星,这条极其重要的军事情报已经秘密传送至各个战线,各指挥官务必根据战场实况调整战术。   第二,救济枢机叶菲烈尼将尝试刺杀教皇,帝国需要对他的行动予以接应,无论斩首行动是否成功,都会在约定时间登陆潘多拉星进行救援。   主动提出合作的叶菲烈尼却否决了帝国提出的救援人选,他不信任哈迪斯元帅,甚至拒绝了罗萨蒂亚元帅,坚持要求将斯堤吉安调往法拉星。   除此之外,他再三强调绝对不能让阿缇琉丝与佐伊介入救援。   曾经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叶菲烈尼,在终于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后,仍旧拒绝让好友为自己涉险。   他对斯堤吉安承诺的共赴地狱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他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陪伴,却也不舍得让阿缇琉丝与佐伊和自己一起下地狱,所以斯堤吉安是唯一一个既让他接受又让他舍得的人。   谢默司自然也能看出阿缇琉丝平静外表下的怒意,他轻轻叹了口气,企图伸手去握住对方的手掌,但仅仅伸到一半便被夏盖毫不留情地挡开。   副官硬邦邦地开口嘲讽:“主人现在最烦的就是你,你看不出来么?”   “某个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都没登堂入室的雌虫,原来也懂得察言观色。”总指挥官诧异地扬眉,他露出一个平静中透露着困惑的笑容,“你应该连让他为你烦恼的经历都没有。”   回应他的是夏盖从脊骨钻出的漆黑鞘翅,不善言辞的副官选择直接动手。   “那个,你要不要管管。”佐伊小碎步摸到阿缇琉丝身边,探头戳了戳好友,“谢默司说的‘十几年’是什么意思?我很确信十几年前你身边一个雌虫都没有,那时候你才几岁?”   没有存档记忆的佐伊对三人之间的纠葛堪称一头雾水。   “……”阿缇琉丝显然不可能告诉佐伊其实所有人都已经死过一次,相比之下夏盖和谢默司大打出手都成了小事,他颇感头疼地揽住佐伊的肩膀,十分拙劣地转移话题。   将会议室里的两个雌虫抛之脑后,阿缇琉丝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和佐伊往外走去,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和佐伊商量。   …   叶菲烈尼位于圣兰加城堡的寝宫延续了哈提家族奢侈谲艳的风格,与崇尚清简幽静的教义完全相悖,教皇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哈提家族的雄虫,再也没有提起过枢机主教每周都要进行的忏悔清修。   从物质生活的角度而言,即便是从小生活在以骄奢淫逸出名的乌拉诺斯家族里的叶菲烈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无数他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如河流般进入他的寝宫。   在叶菲烈尼向帝国传递情报后不久,一个寻常的夜晚,教皇遵循着这几年来的惯例,从身后搂抱着他的腰背,亲密而强硬地将他嶙峋挺直的脊骨埋入自己温热的血肉。   他们如同两个一前一后行走在黑夜中的人,走在后面的那个人始终冷漠地盯着前方,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却一辈子也不会回头去看。   在呼吸逐渐变得规律绵长时,即将入眠的叶菲烈尼感受到头顶来自教皇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他听到教皇冷酷平淡的声音在自己耳后轻轻响起,漫不经心又随意至极:“你既然已经成为族长,就应该拥有自己的封地。沙漏星系怎么样?我记得它以前也是乌拉诺斯的封地,只是裁判军最近才把它从帝国手中收复,你应该会喜欢?”   教皇另一只置于叶菲烈尼腰腹的手臂缓缓向上抚摸,最终停留在后者沉沉闭着的双眼之上:“据说沙漏星系盛产的血弥撒钻石,与你们的眼睛是完全相同的色彩。”   猩红、炽热、熠熠生辉,过于复杂的晶体结构甚至会使任何经它折射的光线都变得扭曲。   教皇的抚摸是如此温和轻柔,带着比叶菲烈尼的体温要高上不少的温度,温柔零散地落在他的眼皮上,让叶菲烈尼想起小时候闭眼站在淅沥雨幕中的连绵触感。   那个在过去多年里面无表情地掐着叶菲烈尼的脖颈、残酷冷漠地折断他的尾指、在他身上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淤痕、痴迷于他的痛苦迷惘与垂死挣扎的雌虫,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好像只是叶菲烈尼窝在教皇温柔的怀抱里所做的一个荒诞的噩梦。   那个雌虫去哪里了呢?   那个雌虫真的是此刻这个温柔抚摸着他的雌虫吗?   很多很多年前,叶菲烈尼就已经不会再产生这种疑问了。   他慢慢睁开双眼,一丝从窗外落入的月辉就此折射进这双潮湿阴郁的眼睛,泛起粼粼若波光的朦胧光彩。   叶菲烈尼轻轻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微凉顺滑的雪白发丝轻柔蹭过教皇的脸颊。   他知道那个雌虫就藏在教皇的身体里,他知道那个魔鬼其实从来没有远离自己。   他有些困倦地说道:“血瞳确实是乌拉诺斯的象征,但即便在家族内部,它也不算十分常见,所以在混乱纪时,他们会以此作为血脉纯净度的判断标准。”   将他抱在怀里的高大雌虫俯首捏住他的脸颊,将这张美丽的面容转向自己,然后专心致志地欣赏着那双赤红若血的眼眸,似乎想要看看这双眼睛里是否有自己的身影。   “我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实。”教皇捏住他下巴的手指逐渐摩挲着伸向嘴唇,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轻笑着说,“似乎在黑暗中时,你会不那么惜字如金。”   教皇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张完美英俊的面容流露出标志性的温和悲悯,却又因他眼底的玩味而交织出复杂的残忍冷酷:“可惜我们终究要生活在白昼中,无处可躲的烈日始终炙烤着你我。”   “是啊,它始终炙烤着你我。”叶菲烈尼朝禁锢着自己的雌虫勾出一个笑容,“所以神圣的教皇冕下才会一直紧紧拉着我,你也很怕独自融化在烈阳之下吧?”   这无疑是一个足以动摇任何人心神的笑容,但令教皇吃惊的并非它的昳丽秾艳,而是这个笑容中竟然不含任何怨恨,他只能从中看出一丝轻微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的解脱。   在这暗夜中触动心弦的一刹,他震颤地看着叶菲烈尼突然凑近自己的面容,如遭重击地感受着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突有所悟般在这一刻确信,这个雄虫必然下定了某种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被更改的决心。    第151章   在叶菲烈尼的一生中, 截至目前为止,陪伴他最久的人是英诺森·哈提。   这是一个十分不幸却又无比真实的事实。   俄狄浦斯·乌拉诺斯在他五年那年宿醉而死,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那就是死亡, 但是在无数惊惧着簇拥而来的侍从中, 他看到躺在偌大浴池里的雄父, 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原来这就是死亡。   鲜花、珠宝、华服……一切炽热激烈的奢靡色彩中,只有那具美丽赤。裸的尸。体是灰败黯淡的。   在周围无数悲痛、愤怒、困惑、绝望的目光中,年幼的叶菲烈尼用孱弱瘦小的手掌轻轻碰了碰俄狄浦斯已经冰冷的指尖,在这一瞬间他触摸到了遥不可及的世界彼端,他知道这并非心甘情愿、毫无遗憾的自甘赴死。   而是被怨恨、不甘、痛苦逼迫到无处可走时的最后一条逼仄小径。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康斯坦丁与斯堤吉安都在他五岁那年降临至他的生命, 他对此无法选择亦无从拒绝。   前者温柔平和地陪伴了他十年,以至亲长辈的身份在无数个黑夜中任由叶菲烈尼握着自己的手指, 低声为他讲述宇宙中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的行星诞生与灭亡,企图给予这个脆弱年幼的雄虫一点温情慰藉。   这些美好的、温情的、庇护了叶菲烈尼童年的故事,却最终杀死了康斯坦丁与这个雄虫的一切可能性,他从此只能看着这个雄虫远走高飞,无比确信自己的一部分心脏已经随着叶菲烈尼的离开而永远死去。   后者则被幼年的叶菲烈尼仇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曾认为是弟弟的到来让雄父选择自杀,他将斯堤吉安与死亡挂钩,固执地摇头抗拒着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血脉至亲。   但斯堤吉安简直像一个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皮球,不管叶菲烈尼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哪怕还没学会走路也要在侍从无奈的目光中蹒跚地爬在哥哥身后。   叶菲烈尼到底只是几岁大的虫崽,做不到完全无视弟弟,所以最终结局多半是他面无表情地回头抱起斯堤吉安。   日后强大冷酷的雌虫在幼崽时期同样是温软的, 在还没彻底认清自己所处的残酷世界时,叶菲烈尼就已经懵懂地发现,对自己来说, 怀里的幼崽或许是唯一一个安全的雌虫。   这两个同时来到叶菲烈尼身边的雌虫,又默契地同时在他十五岁那年离开。   十五岁的叶菲烈尼在康斯坦丁的帮助下,头也不回地离开家族,他将来自家族的财富、荣誉、身份全都抛之脑后,并且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他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辈子都没说过“后悔”一词,但是在进入塔尔塔洛斯神教后,他尝试了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自杀。   那时叶菲烈尼已经被关在漆黑狭小的忏悔室长达数周,他逐渐分不清白天与黑夜、自我与他物、现实与幻想,无休无止的时间长河从他指间流逝他却什么也抓不到,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只有撕不开看不破的黑暗。   在极端的浑噩中,他突发奇想地认为如果割开自己的脖颈,那么猩红的血液也许会是黑暗中的异色,他也许能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但他却忘记了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在彻底的黑夜中,任何事物都只能是黑色的,因为这里没有光线。   猩红温热的鲜血从他颈侧喷薄而出,已经失去所有感知的叶菲烈尼却感受不到痛苦。   当致力于扮演救世主角色的教皇大发慈悲地出现在忏悔室时,他看到的是匍匐在地已经开始瞳孔涣散的濒死少年,大片大片艳色的血迹从叶菲烈尼颈侧蔓延,如同一片盛开在他身侧的馥郁花丛。   湿污的血迹几乎将他那头雪色长发染成赤红色,那张苍白如骨的面容也被冰冷的血迹沾湿,叶菲烈尼整个人就像一座浸泡在鲜血里的森白雕像,安静沉默地与站在光线里的教皇遥遥对视。   他浓密纤长的雪睫上甚至还挂着一串欲落不落的血珠。   教皇轻笑着抱起已经陷入休克的叶菲烈尼大步朝外走去,面色惨白、四肢冰冷的雄虫没有对他的触碰作出任何反应,却在被他带到光明里的刹那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始终注意着叶菲烈尼的教皇颇感有趣地挑了挑眉,在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将怀中雄虫就此放下,让对方死在触手可及的光明里的念头。   可他突然发现叶菲烈尼睫毛上的水渍原来并非泪水而是血珠,这个雄虫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他猝然产生了一个令自己无法抗拒的念头:他想要看看这个雄虫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流泪。   于是从十五岁往后直到如今,这个冷漠注视着叶菲烈尼倒在血泊中的雌虫,没有一天缺席在他的生命里,教皇站在白昼烈阳下目睹着后者十七年的漫长挣扎,他看着这个鲜活蓬勃的灵魂在黑暗中不甘沉浮,直到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朝对方伸出双手的温情。   十七年后的此刻,震颤于叶菲烈尼主动亲吻的教皇下意识揽住对方的腰背,雄虫纤瘦修长的腰肢在他手里脆弱到随时可以被折断,他第一次学会在触碰对方时放轻力道。   叶菲烈尼目光柔软地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他第一次对教皇露出这种复杂温柔的目光,但他看的不是眼前这个雌虫,而是过去那漫长的十七年。   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原来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他慢慢抬手摸上教皇高挺的眉骨,低声轻笑着询问对方:“你知道我已经在你身边多久了吗?”   被他抚摸着眉眼的高大雌虫沉默着闭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十七年。”叶菲烈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精神力逐渐向教皇的精神海蔓延而去,“教皇冕下真是无情啊,连敷衍地猜测一下都不愿意么?”   “十七年八个月。”教皇平静冷漠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给出了一个更为精准的答案,“时间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傲慢地回答着叶菲烈尼的问题,再一次确信自己会永远地将对方握在手里,而就在他给出答案的电光火石间,来自叶菲烈尼的精神力让他不可避免地有所恍神,他在心神动摇间猝然升起一个不合时宜的感叹——原来这个雄虫的精神力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原来自己当初为他安排的所有精神力训练,都在此刻具备了真实意义。   在被毫无保留地攻击精神海时,教皇想到的是,原来叶菲烈尼真的一直在成长,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注视叶菲烈尼的成长。   而当教皇终于回过神,一阵几乎黏在神经上的剧烈痛意从腹部猛地灼烧蔓延,他平静低头,看到暗夜微光中的赤红血色,握着这柄雪亮刀锋的手犹嫌不足似的再度纵深捅去。   纤瘦修长的手掌中折射出一缕微弱的光线,镶嵌着各种美丽宝石的精巧匕首骤然出现在叶菲烈尼手中,他知道自己任何微弱的动作在高等级雌虫面前都无所遁形,所以趁着精神力攻击教皇精神海的瞬间,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捅进对方的身体。   教皇看着那柄对于自己来说和玩具没有任何区别的宝石匕首:“你所仰仗的武器,只能带来这种程度的伤口么?”   他伸手掐住叶菲烈尼捏着刀柄的手掌,随着他腕部骨骼逐渐发力,后者用力捅刀至几乎变形的手指吃痛不已地抽搐着松开刀柄,原来鲜血顺着伤口喷薄而出就会令持刀者手指打滑,叶菲烈尼在今天得知了一个没用的知识。   匕首掉落在蓬松柔软的床具上,发出沉闷而轻柔的“噗”声。   “这种程度也就够了。”叶菲烈尼抬头对教皇勾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成功,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种可怕的空虚感,原来与对方长达十七年的纠缠,竟已经塑造了他的部分“自我”。   “十七年前,我原本也该死在这把匕首之下,可那个时候我没有死,乌拉诺斯的自裁之匕一定要结束某条生命才会满足,不杀死自己就要杀死别人。”   死亡降临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往往在制造方和承受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它就已经无可抵挡地发生并且如洪流般摧毁一切永恒或短暂的事物。   十七年前叶菲烈尼昏昏沉沉地割开自己的脖颈时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他只是想在黑暗中看到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十七年后他干脆利落地捅入教皇的腹部也没有犹豫多久,他只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无所改变。   而教皇戏剧性的傲慢自大给了他这个机会。   身为自身携带毒腺的蜂族种属,教皇不畏惧几乎任何一种已知毒素,为了不死于自身烈性毒,哈提家族的雌虫早已进化出极其强大的免疫系统,从细胞到肝脏都具有奇迹般的抗性,再怎么恐怖的毒素都无法彻底杀死他们。   而与他们交合的雄虫,也必须注射从其毒腺中提取的某种特殊物质,否则就会被他们的**毒到抽搐呕吐,最迟三分钟内就会痛苦地走向死亡。   在被匕首捅入腰腹的刹那,教皇体内的免疫系统就开始自发识别、捕获、分解毒素分子,他诧异地发现叶菲烈尼涂在匕首上的毒药竟然稀有到和自己以往中过的所有毒都不一样。   直到沉默寂静的几分钟过去,熔岩喷火般的灼烧剧痛依旧没有缓解的趋势,就像灼烫的匕首在脆弱的血肉中来回深入反复拉锯,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血肉都被扭曲缠绕,深入肺腑的剧痛潮水般一波一波漫无尽头地袭来,平静忍耐着痛苦的教皇逐渐加重了呼吸,汗水顷刻间就已经淋湿他的全身。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匕首送去生物资源库进行对比的侍从却还要几分钟才会回来。   逐渐衰竭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迟钝,教皇却怀疑其中并非只有毒药的功劳,因他在这无法抗衡的极致痛楚中突兀地尝到某种陌生情绪,他突兀地想起六年前在盛大烟花下等待着自己的叶菲烈尼。   在这只有他和叶菲烈尼沉默对峙的深沉黑夜中,汗水涔涔的教皇艰难地勾起唇角,强作镇定地询问对方:“……你在匕首上涂的,是什么?”   首先消失的是嗅觉。   死亡之泪彻底爆发的瞬间,中毒者大脑附近的脆弱黏膜开始肿胀充血,鼻粘膜里丰富的神经网络自然也不会幸免,直到肢体末端的细小血管也纷纷爆裂,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久却足够痛苦。   教皇发现自己已经闻不到叶菲烈尼身上始终萦绕的幽香,他急切地吸了两下鼻子,却只能感受到一阵冰凉的液体从鼻腔缓慢流下。   他强装镇定地伸手拭去,低头悚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大片猩红。   这个出血量,也许大脑已经受损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其次消失的是味觉。   即便咬牙至整个口腔都已血肉模糊,教皇依旧尝不到任何血腥味,他在某个呼之欲出的猜想中伸手摸向床头暗格里的脉冲枪。   再次是视觉。   但是这个过程会更加漫长一些,高等级雌虫的视觉神经异常顽固,教皇起先只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再然后就是一片狰狞的血红,因眼球充血的缘故,他只能透过一片血色纱幔去看身边的叶菲烈尼。   叶菲烈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是死亡之泪,是蜂族唯一惧怕的毒素。   他曾以为无比遥远的死亡,此刻居然真的就要降临,而当他惊恐地发现死神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时,某些曾占据他一生的概念脆弱得像泡沫。   驻守各大战场的神教军、对他俯首帖耳的教廷权力网、绵延千年的哈提家族现在遥远得就像另一片宇宙里的尘埃,他无法接受它们就此崩塌瓦解,于是充满渴望地迫切想要抓住幻觉中的这一切,却连伸手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教皇又悔又痛,悔的却不是自己曾给予叶菲烈尼的痛苦,而是没有更严厉地看管这个雄虫,他是哈提家族的族长,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权威化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悔过的英诺森·哈提。   叶菲烈尼安静地看着教皇,他并不惧怕眼前这个强装淡定但早已浑身颤抖的高大雌虫,他知道对方已经连拿起匕首反捅自己一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死亡之泪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死亡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他直视着教皇的眼神,发现原来对方也会露出这种饱含愤怒、不甘、绝望、痛苦与怨恨的神情。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几秒对视后,叶菲烈尼郑重无比地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仔细寻找过阻止自己动手的理由,可是我发现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居然连一个让自己不要动手的原因都找不到。”   从喉间溢出的鲜血仿佛没有止境,教皇盯着叶菲烈尼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他像对方多年前陷入失血休克般脆弱到濒死,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将他抱入光明。   这个雄虫连一个不要杀死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经分不清剖开肺腑的极致痛楚到底是从哪里产生的,颤抖到连握拳都无法做到的手掌在此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教皇突然进入一种癫狂、绝望、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支撑着他拿起脉冲枪,稳健有力地抵在叶菲烈尼额头。   七窍流血、面容惊悚的雌虫慢慢勾起一个标志性的傲慢笑容。   教皇要叶菲烈尼对他求饶、对他流泪、对他认输,但是在这个雄虫做完上述一切行为后,他还是会扣下扳机,让对方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叶菲烈尼平静地与他对视。   象征着哈提家族的金发金眼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黄金血脉,然而这高贵的基因序列此刻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瓦解着,英诺森的生命在走向无可挽回、无法阻止的衰败。   让叶菲烈尼活、让叶菲烈尼死,英诺森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想法,权力、伟业、声望、家族……所有与之相关的纷扰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窄门里走了太久,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狰狞暴起的浓紫血管在英诺森颈侧疯狂跳动,在令人目醉神迷的临死谵妄中,他颤抖不已的手掌始终死死抓着冰冷的脉冲枪,癫狂激烈地牢牢抵住叶菲烈尼的额头直至在那片皮肤上印出深浅痕迹。   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可他不要脱身,他要永远抓着叶菲烈尼,然后一起融化在始终炙烤着他们的白昼烈阳中。   在某一刻——在英诺森被叶菲烈尼沉默望着的某一刻、在“让叶菲烈尼活”的念头恰好占据上风的某一刻,他恍惚而又不甘地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就是这一刻,他可以去死了。    第152章   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大脑中关于听觉的区域是最后一个停摆的, 在生命的终末仍旧会对外界声音作出一定反应,几乎丧失一切五感的英诺森便在昏昏沉沉中听到叶菲烈尼困惑又平静地问:   “你手里的扳机,为什么不扣下呢?”   对啊, 为什么不扣下呢?   为什么不拖着这个雄虫一起去死呢。   你禁锢他、控制他、培养他、注视他, 为的不就是不独自融化在白昼烈日中吗?   你难道还企图得到第二种结局吗?   重度受损的大脑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类似思考的处理程序, 英诺森无法理解这句询问的含义亦无法对此作出回答,他或许想要抬手再去抚摸叶菲烈尼的发顶,或许想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最终作出的所有举动都只是凝滞地坐在原处,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他凝视着雪发覆身、沉寂坐在月光里的叶菲烈尼, 在对方的注视中慢慢走向死亡,走到一个只有他独自坠入的深渊。   厌憎、痛苦、扭曲、迷茫、快意, 所有炽烈浓厚的情绪如纷扬大雪密不透风地落在叶菲烈尼身上,他像被埋在雪堆里的寂历枯树,即便大雪加身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往外伸出枝芽,可当雪堆终于被狂风吹散时,他却浑身轻快到了虚无的程度。   在复杂到近乎撕裂的深沉空洞中, 叶菲烈尼浓密如羽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瞬,他在此刻确定这个雌虫真的已经死了,他与这个雌虫之间的一切终于就此终结,但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切还要继续往前。   他需要一个足以证明教皇已经死去的东西, 然后将这个东西带回帝国。   他看向教皇的头颅,轻笑一声后捡起掉在床上的匕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对方身边, 而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亘古不变的轻柔月辉。   这永恒不变的荒芜月光,从他五岁起便无处不在地照拂着他,似乎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节点, 都有这么一轮潮湿朦胧的银月向他俯首,神圣、威严、因一视同仁的慈爱而近似无情。   叶菲烈尼平静地眨了眨眼,他执刀挥砍的动作精准冷酷到如同外科手术,但他很快就发现以自己的力气和这把精致的匕首完全不足以割下教皇的头颅,于是叹了口气遗憾地决定放弃。   斯堤吉安直到现在还没传来登陆潘多拉星的讯息,他知道救援小队大概率无法按时抵达,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困境便是如何在杀了教皇后与教廷周旋,至少得撑到救援部队降临。   但其实叶菲烈尼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他除了安静坐在教皇身边等待侍从发现这一切外,什么也做不了。   多年来始终处于极度高压与警戒状态的身体骤然放松,在刺杀与斩首时平静冷酷到如同机器的雄虫,突然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干呕,无法形容的虚脱感从脚底飙升,叶菲烈尼的后背顷刻间便被不断冒出的冷汗浸湿。   他猝不及防之下滑倒于脚下来自教皇的血渍,整个人狼狈无力地摔进对方的血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粘腻感瞬间攀附上他的脸颊与手臂,他颤抖着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污血,突然发觉自己十七年来的痛苦隐忍、精密计算、决绝意志,都在此刻将一切推至他日思夜想的、无可挽回的结局。   而那个将他带到这里的雌虫却已经在痛不欲生中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盛大炽烈的扭曲恨意再次涌上灵魂,叶菲烈尼睁着赤红若血的眼眸挣扎着从血渍里站起,他粗暴扯断教皇腰间的圣带,学着对方以往的模样扬起手臂,一鞭又一鞭抽在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上,不过他只抽到第三鞭就被赶回的侍从拦腰拖开,他没能扬起第四下。   叶菲烈尼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被侍从瞬间折断的手臂,在剧痛之中温顺而平静地束手就擒,他知道自己的生机并不在眼前几下徒劳的反抗中,而在于教皇死后他能否创造某种平衡,这个平衡或许是他制造生物弹的能力,或许是已经迟来的救援,又或许是帝国微妙的态度。   在帝国已知的历史中,从未有过全身而退的刺杀行动,除了被塞缪尔大帝刻意放过的乌勒尔王储。   叶菲烈尼仰头看向匆忙赶来的骑士长,对方此刻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与悚然之中,完全没有分出心神向这边看一眼,第一反应就是半跪在教皇身边,急切地俯身检查尸体,企图从逼仄至近似虚无的缝隙中拼命挤出一丝教皇仍旧存活的可能性。   无数簇拥而来的医疗人员瞬间便将寝宫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如此众多的人数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嘈杂喧哗,所有人都沉默精准地各司其职,刺激雌虫自愈能力的药剂、唤回神经反应的电极贴片、强制排毒的清洗药械……   他们在拼命抢回哪怕一点生机,教皇的身体也确实还未死透,甚至有不少区域仍旧呈现出活性,但虫族的科技还未发达到可以重塑全部基因的地步,这些仍旧活跃的器官迟早会和教皇的大脑一样步入死亡。   “死亡之泪……”骑士长霍然抬头看向叶菲烈尼,那双平静冷漠的黄金瞳炽热到有如火焚,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出,“你从哪里……谁和你……你到底是怎么……!”   猝然涌向唇间的话语多到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骑士长猛地跨步走到叶菲烈尼面前,在极其深刻的失望与愤怒中、在极度震颤的愕然与失语中,他看到了对方乌钢淬火般的眼神。   坚定到近似扭曲、平静到几乎酷烈。   这个雄虫便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周围所有人,而骑士长突然发现自己同样身处这个眼神的注视之中。   …   “你找死!”戴着骷髅面罩的高大雌虫眼神森然,极力压抑着勃发的庞然怒意,他身后幽灵小队的成员同样面色阴沉地盯着对面的一众帝国军官,“如果三十分钟之内还是不能出发,你们会比任何虫都死得更快,我保证。”   相比之下显得无比淡定的哈迪斯元帅则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在那张俊美英气的面容上几乎无法窥见一丝急切:   “急什么?叶菲烈尼的刺杀行动必定引起教廷内部一系列倾轧自纠,他们会急着借此自相残杀,急着从叶菲烈尼口中撬出彼此的名字,由此引发的动荡混乱持续得越长对帝国越有利,如此简单的道理,斯堤吉安少将难道想不明白?”   “对帝国越有利?”斯堤吉安身后代号Nyx的幽灵成员怒极反笑,那张苍白冰冷的面孔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讥讽,“你觉得我们会在意那种东西?”   最该怒火滔天的斯堤吉安反倒一言不发,他平静而森然地盯着哈迪斯,血红色的瞳孔在人眼与虫目间来回切换,简直诡异惊悚到极点。   他们此刻正身处法拉星的军事登陆港控制中心,无数霓虹般绚烂的气体拖尾从周围发射台喷薄而出,各种不同参数的复杂轨道按照既定规划井井有条地向空中蔓延,彼此交叉却不相交,这意味着法拉星各种规模的成建制舰队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备。   斯堤吉安轻轻转头扫视了一圈,他的头颅已经开始虫化,脊骨咔咔作响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不用转身就可以将控制中心的所有帝国军官记个一清二楚。   他修长坚硬的手指突然按照某种规律极其快速地跳动了几下,除了哈迪斯外,只有他身旁几名幽灵成员能够看清。   “这里是一个好地方……比珊瑚星好得多。”冥河之子有些沙哑的声音蕴含着癫狂到极点的诡异平静,想某种悄无声息暗中爬行的细密昆虫。   他十分公正客观地对法拉星作出评价:“但是珊瑚星也有自己的好东西,比如毁灭行星级的歼星核弹。这么危险又不稳定的东西,帝国正规军是不屑用的,但是有时也会出现不得不使用它们的情况,所以就囤放在珊瑚星,供附近星系的帝国军随时调用。”   哈迪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轻松随意的面容骤然变色。   斯堤吉安冰凉沙哑的嗓音继续轻柔地响起:“好东西就应该用在好地方,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我带来了,它们原本是给神教准备的,但也可以不是。”   “越权调用帝国军资,你还真是嫌统战部看你不顺眼的虫太少,上赶着送把柄啊。”哈迪斯随手掷了根烟丢进嘴里,目光深沉而又惊奇地看着斯堤吉安,不愧是乌拉诺斯家族的雌虫,果然够疯。   “五分钟。”被哈迪斯狠厉注视着的年轻雌虫平静地点点头,似乎有些无聊因而换了个站姿,沉重的作战靴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斯堤吉安冷淡微笑道,“这么多废话,看来三十分钟还是太长了。”   哈迪斯咬着已经点起的香烟,突然对斯堤吉安勾出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毁灭行星级的歼星核弹……你大概率也无法全身而退吧,如果你死了,那就真的不会再有虫去救叶菲烈尼了哦?”   假的。   至少他的好侄子阿缇琉丝绝对会第一时间杀向神教,如果再被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肯定也少不了一顿迁怒,恐怕连兰因也救不了自己。   没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哈迪斯琢磨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骗小孩:“Stye,冷静点,真的要为了一时冲动,让你哥哥失去最后的救援么?”   “四分钟。”   回复他的是斯堤吉安冷酷干脆的倒计时。   “低空轨道枢纽港第一区至第二十九区遇袭!T型参数的发射台拓展接口全炸光了!”   幽灵小队与法拉星军官们此刻正位于高空之中的登陆港控制中心,低空轨道枢纽港是整个登陆港最靠近地面的部分,所以透过高纯合成玻璃可以清晰看到遥远地面的庞大爆炸云,滚滚红黑浓烟呼啸着向四周疯狂蔓延,不知情的虫族简直以为又是来自神教的狂轰滥炸。   哈迪斯身后的军官团猝然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他们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畏惧情绪,谨慎而克制地瞥了一眼对面沉寂等待着的冥河之子。   哈迪斯啧了一声,恨恨地瞪着斯堤吉安,这死孩子。   他气呼呼地抓了把头发,拔腿就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愤怒又心疼的喊叫声:   “愣着干什么?不是急着救你哥么?省着点用你那歼星核弹,滚过来对着神教射去!”    第153章   “终于想明白了?”玛尔斯平静地看着光屏里的年轻雄虫, “原本两年前就该完成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面容整肃冷凝的年轻上将此刻正站在星舰舰桥的透明钢观察窗前,来自无数光年外的绚烂射线照射在这张比星云更为瑰丽的面容上, 攀越过高挺笔直的鼻梁与浓密漆黑的长睫, 珍而重之地落在阿缇琉丝另一边面颊上。   “只有真实体会到权力的缺失, 才能明白它的重要性。”被玛尔斯视为继承人的年轻雄虫神色冷淡,在窗外斑斓冰冷的射线照拂下,这张昳丽的面容竟呈现出与玛尔斯大帝有着惊人相似的冷酷神情,他毫不避讳自己此刻对于权力的渴望,“很可惜您两年前在盖亚宫对我说过的话, 我直到如今才明白它的真实含义。”   如果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就加冕为帝国君主,那么哈迪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营救叶菲烈尼时故意拖延。   他已经知道法拉星发生的一切, 包括哈迪斯是如何在救援舰队出发前临时翻脸,包括斯堤吉安越权调用核弹军资,暴怒之下炸了法拉星登陆港几十个枢纽港口区。   身居盖亚宫却手眼通天的玛尔斯大帝当然同样知情,事实上在两年前珊瑚星大捷时,他就已经预测到阿缇琉丝此刻面临的尴尬境地, 那时他对阿缇琉丝说:如果你没有足以鞭笞这些将军的权力,那么帝国军方实质上就与你无关,所谓帝国明珠的称号只能骗骗普通虫族,没有任何一个手握完整建制军队的虫族会信这个。   玛尔斯冷漠地点了点头, 他提出最后一个询问句:“兰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这次通讯?”   阿缇琉丝平静地摇头:“等我得到帝国权杖的消息从盖亚宫直达行政厅和统战部时,雄父自然会知道。我既然不需要征求他的许可,就没有必要提前告知他。”   “盖亚宫秘书处发布退位诏书需要一定时间, 在此期间会有数不清的法律文件传送至你的私人办公室,其中1号至129号必须由你亲自过目,其他的无所谓。虽然战时一切从简, 但继位合宪性问题不能有一点草率。”   玛尔斯大帝雷厉风行地开始嘱咐重中之重。   “现在去准备一张通讯肖像照,接下来一周内这张照片会和盖亚宫最高优先级公告一起被强制推送在帝国辖区内的所有公共平台上,所以精心挑选一张你最满意的吧。”   没有加冕仪式、没有继位演讲、没有选帝侯联合见证,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紧急洗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阿缇琉丝就会成为这个帝国的至高权力者,玛尔斯已将帝国权杖移交给他,而能否拿稳则靠他自己。   “发往行政厅与统战部的大帝权限移交只能由盖亚宫完成,你和你的团队需要准备一条面向所有帝国公民的敕示,这将是你继位后的第一号大帝敕令,拟定后发给盖亚宫,和我的最后一号敕令同时发布。”   玛尔斯的“最后一号敕令”便是他的退位诏书,这号敕令将同时宣布他的退位与阿缇琉丝的继位,具备权力诏书与帝国法律的双重属性。   阿缇琉丝却轻轻摇了摇头,对玛尔斯纠正道:“我会发给盖亚宫两份文件,请务必将这两号敕令同时发布。一条是面向帝国公民的敕示,另一条是面向统战部与法拉星军区的敕谕。”   “哈迪斯?”玛尔斯挑了挑眉,“上任第一把火先烧亲叔叔?”   舒展上扬的长眉微微轻蹙,姿容昳丽的年轻雄虫身姿挺直地站在舰桥中间,这艘经停飞行中转点前往南部珊瑚星系的星舰隶属 第七集团军群,而他就是第七集团军群唯一的总司令。   阿缇琉丝脸上的神情坚定不移到近似冷酷,因为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构成他权力基础的事物上。   “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无视统战部救援指令、恶意拖延战机,致使帝国盟友救济枢机叶菲烈尼陷入险境,即便他是我的亲叔叔也无济于事。对他予以降衔降职是因为叶菲烈尼目前仍旧活着,而如果叶尼死了……亦或者有其他意外,那么对于我的任何指令,您都不会拦着我的对么?”   玛尔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继承者,他从那张极具厄喀德那家族特色的面容上只能看见无论如何都不会后退的坚定意志,这个年轻雄虫已经拿起了帝国权杖并将之挥向轻视自己的虫族。   “哈迪斯是选帝侯厄喀德那家族的两名元帅之一,是法拉星战线的唯一指挥官,是天启者部队的最高司令,是塞涅·芬尼尔唯一的婚姻伴侣,是帝国无数盘根错节的贵族中最为势大的几人之一。”玛尔斯十分罕见地说了一长串话语,他平静地叙述着阿缇琉丝已经知道的事实,“他还是你的叔叔,兰因的亲弟弟,如果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充分考虑上述条件,我不会作出任何阻拦。”   “您知道的,我当然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阿缇琉丝慢慢露出一个隆重至极的冷淡笑容,他朝观察窗外无尽广袤的深邃宇宙投去一眼。   “如果一个人轻视我、质疑我、违逆我,考虑到我的资历与年龄,这远远称不上无法原谅之罪,可如果这个人的轻视、质疑、违逆给我带来了无法容忍的后果,那么不论这个人身上有多少标签与光环,他都只能有一个结局。”   哈迪斯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仍将阿缇琉丝视为六年前那个需要他指导的年轻晚辈,他在自己的辖区内维持着长久的说一不二与不容置疑,他已经习惯帝国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的权力格局,却忘记了阿缇琉丝早已是玛尔斯与兰因支持的大帝继承人,天启者部队再怎么所向披靡也只是帝国版图的一部分。   他忘记阿缇琉丝当初是怎样为了叶菲烈尼而痛苦流泪,或者说他并未忘记而只是对此轻视放任、视其为无物,如果阿缇琉丝只是一个管不到他头上的帝国上将,那么整个帝国就没有人能够替陷入险境的叶菲烈尼作主。   偏偏阿缇琉丝不只是一个帝国上将,这个年轻雄虫猝然爆发的炽烈怒意能够给傲慢的哈迪斯元帅带来真实伤害。   三个小时后,发自帝国最高权力机关盖亚宫的大帝诏书登上帝国所有公共平台的首页头条,以最高优先级被强制推送至每一个具有帝国公民身份的虫族面前,言辞严谨精准的大帝敕令隆重平静地在帝国全范围内引爆重磅炸弹——正值壮年的玛尔斯大帝宣布退位,其继任者是目前正担任 第七集团军群总司令一职的帝国上将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这则附带阿缇琉斯肖像照的敕令在短时间内几乎传遍帝国领土,除了连网络信号都时有时无的蛮荒之地外,虫族帝国内所有星球都见证了阿缇琉丝这张隆重、坚定、目视前方的肖像照。   紧随其后的是行政厅内阁与统战部发布于帝国时政新编的效忠声明,来自波吕斐斯家族的摄政首相与来自尼普顿家族的谢默司元帅在声明中,宣誓代表其任职机构效忠于阿缇琉丝大帝。   在极度的震惊与错愕后,以厄喀德那家族为首的选帝侯们也纷纷签署了表示认可这次权力移交的福音圣书。   作为帝国千年来的第四位雄虫大帝,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肖像正式进入盖亚宫大帝走廊,与千年前的塞缪尔·芬尼尔大帝一样,肖像中的他同样军服笔挺、身姿挺直、神情整肃,然而相较于塞缪尔冷酷的眼神,阿缇琉丝的目光则显得隆重平和,但那平静中蕴含着誓要改变一切的炽热怒火。   他手中握着的帝国权杖实际上是通过后期技术拼贴进肖像的,这柄光是杖首就镶嵌了数万颗钻石的权杖保存于盖亚宫,当然不可能被此刻正赶往南线战场的阿缇琉丝真的握在手里。   阿缇琉丝继位的决定过于匆忙,即便过去几年中盖亚宫已经有所准备,由玛尔斯掌控的相当一部分事务要彻底移交给他仍需一段时间,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并非阿缇琉丝的关注重点,他所在意的核心权力只有统战部指挥权。   这本该是他继位过程中最具挑战性的部分,但他麾下的 第七集团军群在过去六年里为东部战线带来无数奇迹,但帝国统战部最大的刺头总指挥官是谢默司。   毫无难度可言。   与玛尔斯大帝的最后一号敕令同时发布的是阿缇琉丝大帝的第一号敕令,这则面向全帝国公民的敕示言简意赅地表示,年轻的大帝无需任何加冕仪式,诸神黄昏的胜利就是最好的庆典。   敕示在星网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打着放大镜对其进行研究,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关于这次紧急继位的蛛丝马迹。   为了平息种种甚嚣尘上的离奇猜测,玛尔斯亲自出镜辟谣,阿缇琉丝也发布了一个简短的视频进行回应,两名雄虫大帝一前一后的公开露面再度掀起狂潮,连续霸屏多日后成为年度热点事件,携带的相关tag却堪称离题万里,意外地和数年前某个帝国雄虫盘点帖开启了梦幻联动。   阿缇琉丝发布的另一号大帝敕令直达法拉星军区,畅通无阻地传到了哈迪斯耳中,也在第一时间传遍帝国所有军区,暗中注视着阿缇琉丝继位的高级将领们无一例外地看到了这则敕谕。   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蔑视大帝、拒不遵命,暂定降衔为机甲军上将,其法拉星军区总司令一职在救援行动中移交至夏盖少将,其余罪状行动胜利后另行清算。    第154章   作为哈提家族历代教皇的住所, 圣兰加城堡内部并没有关押罪徒的地方,原救济枢机叶菲烈尼就被关在自己的寝宫里,教廷并不担心他逃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是永远也无法靠自己逃出潘多拉星的。   他全身上下都被彻底搜查了无数遍, 除了一件样式简单的漆黑教袍外, 教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连被他戴了十几年的黑宝石戒指都被没收,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彻底断绝。   背负着刺杀教皇的滔天罪孽,叶菲烈尼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虫族监视着,他没有任何自救的空间与机会, 寝宫里除了他还有十几名武装雌虫,哪怕是洗澡睡觉都必须在这些虫族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切萨雷和骑士长每天都会来寝宫无数次, 每一次都会从叶菲烈尼口中得到新的名字,他们借此肃清了大批异议政敌,教皇英诺森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头,教廷里每天都有无数人被暗中处决,人人自危这个词语开始变得具象化。   叶菲烈尼并没有被严刑拷打, 连他之前被侍从折断的手臂都已经接好,他对所有质问都温顺回答,切萨雷和骑士长需要他说出谁的名字他都会照做,他对自己的行动轨迹、作案工具与刺杀动机供认不讳。   教廷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查自纠, 这场肃清已经迈入清除异己的怪圈。   在权力格局动荡不安的状态下,教廷中央要求各条战线的指挥官谨慎作战、避免损失,在有大量精神力炸弹加持的优势下, 神教军虽然整体呈现收缩退守态势,但仍旧令帝国军谨慎以待,双方似乎回到了战争初期沉默对峙的状态。   关于叶菲烈尼的最终处置结果, 骑士长、天使长与切萨雷产生了极大分歧,教廷军官团由此开始站队,教皇在世时由他本人凝聚维系的各个派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各自为营。   “你真的已经问了很多遍了……而我也已经全部如实告诉你。”   为了从叶菲烈尼口中得到真实的回答,教廷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精神类诱导剂,这类药物会让他处于一种昏沉麻木的状态,意志力再顽强的人也无法抵抗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   叶菲烈尼自然也无法抵挡,所以他对骑士长说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实想法。   “帝国、乌拉诺斯、以及你们要求我说出的那些名字……不,他们都不是原因,我为什么不能是为了自己?”当意识不断坠入深渊时,昏昏沉沉的叶菲烈尼对骑士长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笑容,他轻柔呓语道,“我只是为了自己,为什么不信呢?明明为了自己挥刀才是最合理的吧?”   名目繁多的药物令叶菲烈尼疲惫困倦地闭上了眼,他很难一口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无法忽视的刺痛在大脑突突跳动,他终究走上俄狄浦斯的旧路,同样困厄于无法摆脱的药物控制。   骑士长凝视着眼前蜷缩在沙发上的阴郁雄虫,他知道对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知道对方有多么痛恨已经死去的教皇、困住对方一生的神教以及……自己。   作为一名出身选帝侯家族的高等级雌虫,骑士长的性格思维有着周围任何雌虫都不具备的敏锐平和,他能够异常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情绪,这对于大部分雌虫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他们傲慢自大、高高在上、漫不经心,从不在意弱者的想法与感受,直到被弱者奋起反击时,都会惊诧对方竟有如此胆量。   但骑士长是一位极其难得的、并不傲慢的高等级虫族,所以他能够发现很多同类察觉不到的盲区。   他知道叶菲烈尼心中炽热激烈的恨意究竟会产生多么庞大的爆炸效应,一个已经摒弃所有希望与光明的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也是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看着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叶菲烈尼,突然产生了一个无比悚然的念头:这个雄虫所痛恨的一切,或许真的即将迎来终结。   切萨雷要求将叶菲烈尼作为精神力研究的对象,天使长加百列则要求用死亡之泪将叶菲烈尼即刻处死。   两种处理方法,本质上的分歧是教廷此后更依赖切萨雷主导的生物弹进攻还是军官团主导的军事武装。   不过对于叶菲烈尼来说,并没有实际上的差别,前者是生不如死,后者是凌迟而死。   夹在两人中间的骑士长是怎么想的呢?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选择前往寝宫审讯叶菲烈尼。   叶菲烈尼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迷乱,缺乏打理因而显得凌乱的雪色长发杂乱地铺在他身侧,他迷茫地睁眼又闭眼,却只能看到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色彩,这是大脑视皮层受到药物影响的结果。   在无尽的坠落与剥离中,叶菲烈尼恍惚不已地用力眨眼,他看到自己眼前站着新庙黄金走廊里挂着的历代教皇,赤红浓紫的教皇圣袍像一片浓密到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丛林,昏暗深邃的空间里立着几十具执意要将他带往冥河的圣尸,这些面容或是威严、或是傲慢、或是阴鸷……但无一例外全都冷漠地注视着误入此地的叶菲烈尼。   为首的是英诺森七窍流血的微笑面容。   叶菲烈尼在极度的悚然与失语中木讷地站在原地,他看到英诺森优雅隆重地向自己伸出双手,悲悯温和地凝视着自己。   这就是尽头了么。   叶菲烈尼颈侧愈合至肉眼难以辨认的瘢痕突兀地开始发烫,他能感受到某种绝不甘心、绝无悔意的东西在他的灵魂与血肉中来回冲刷,它从他的脊骨中猛地涌来,而后又在他耳旁极其温柔地说:   这里不是你的尽头,快快跑起来吧叶尼。   快快跑起来吧。   雪发赤瞳的雄虫朝英诺森竖了个中指,然后转身就跑!   在无尽扭曲变形的漆黑迷雾中,赤足狂奔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如雾如云的银白长发在他身后飘逸飞扬,他穿过神教新庙竖琴般鳞次栉比的石柱,穿过教皇寝宫带着玫瑰窗的黄金走廊,无数猝然涌来的鬼魅都被他踩在足底,他是如此满腔赤忱地向前方奔去,即便他并不知道前方到底通往哪里。   在盛大荒芜的银月下,不知跑了多久的叶菲烈尼终于力竭地跌倒在地,那双深红如血的眼眸却始终执拗地盯着前方,而在这似乎随时可能有鬼魅袭来的寂静黑夜中,他终于看到了一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赤色瞳孔。   他看到披着满身月辉的的白发雌虫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你终于来了……”他轻柔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是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嘲讽又傲慢的笑容,“来得太晚啦。”   而在叶菲烈尼狂乱意识之外的现实中,身姿高大挺直的骑士长看到眼前明显已经陷入幻觉的雄虫朝自己伸出一只白如雪玉的手掌。   他看到叶菲烈尼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终于来了。”   骑士长第一时间怀疑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甜蜜陷阱,万一叶菲烈尼还能掏出第二把涂有死亡之泪的自裁之匕呢?万一叶菲烈尼和切萨雷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呢?   万一、万一这真的只是一只向他伸出的手掌呢?   他有一万种可能成立的猜测,强大无俦的枢机骑士长此刻谨慎到如同赤手空拳的婴孩独自面对噬人猛兽。   可是那只手掌就这样悬在他的眼前,如同十七年前叶菲烈尼第一次向他求助那般。   骑士长向无法抗拒的欲望伸出了手。   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握住那只手掌时,骑士长雅利洛清晰地听到叶菲烈尼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呢喃:   “来得太晚啦,Stye。”   骑士长为了走进这个诱人甜蜜的陷阱做了无穷无尽的心理建设,他告诉自己要谨慎、要理智、要克制欲望、要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可他唯独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为他而设的陷阱。   ……   “你听不懂什么叫拒战退守吗?!”切萨雷勃然大怒地质问以全息投影方式参加会议的深渊裁判长,“阿缇琉丝现在最缺的就是胜利,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突破南部战线,以此证明自己能给帝国带来无数胜利,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你为什么非要撞到他的锐意决心上!”   直面切萨雷无尽怒火的列昂·阿列克却显得无比平静,即便他刚刚在阿缇琉丝手下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您的建议,我会考虑,至于南线战场的具体情况,身在潘多拉星的切萨雷伯爵可能并不了解。”   拥有着冰蓝色眼眸的高大雌虫冷酷地与切萨雷对视,在那张遮住了他全部面容的金属编织网下,他缓缓露出一个苍白冰冷的笑容,而后平静地、带着某种说不明的意味扫视了一圈教廷军官们。   “各位可能忽视了一个事实——过去不断带给教廷胜利的人是我,此刻掌管十大裁判军的人也是我,你们利用教皇的死亡清除多少人都和我无关,我既不关心也不参与。等你们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再来找我,我自然会率领裁判军对他效忠。”   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全息会议,完全没有顾及切萨雷骤然沉下去的脸色。   当潘多拉星的中央教廷为了确立权力格局而内斗不已时,驻扎礁湖星系的列昂·阿列克对裁判军下达了主动进攻衔蛇星系的激进命令。   “帝国军很可能在附近航区设伏,尤其是未经清理的衔蛇-21危险航区。”加文·哈提对他的决策提出了质疑,“如果一定要主动进攻,也至少先派小股舰队侦测敌军的舰队规模……”   然而加文的话语还未尽数说完就被列昂断然截住,深渊裁判长冷漠地看着他:“教皇英诺森已经死了,你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哈提家族在神教三侯中的领袖地位正面临严峻挑战。   沉默站在列昂面前的金发雌虫在度过一阵漫长寂静后,猝然收起以往所有的漫不经心与居高临下,加文·哈提极力控制着自己行将扭曲的面部肌肉,对列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异议。   此刻选择屈服的加文·哈提并没有想到,他的谨慎与质疑是完全正确的。几天后,当他执行列昂的命令率领教廷第一舰队深入衔蛇-21军区时,载着腓特烈与路易斯的帝国舰队将从漂浮不定的星际尘埃云中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被路易斯所在的星舰彻底轰成筛子,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只能凭借残存组织中携带的DNA确认身份。   ……   一支由幽灵小队指挥的先遣轻型舰队已经悄无声息地登陆潘多拉星,在距离地面数十千米时被神教高空巡游器捕捉,但这种级别的舰队只会被交给无人战斗轰炸机处理,来自轰炸机的密集高能炮令这支舰队顷刻瓦解崩溃。   而当无数星舰残骸燃烧着向海面坠落时,化整为零的幽灵小队已经驾驶着轻型机甲藏匿入茫茫原野,他们如同烈日下一闪而过的阴影,唯一能够被清晰目睹的时刻就是当他们向猎物露出獠牙时。   分解、隐匿、潜伏。   曾斩首无数组织核心首脑的特种幽灵部队,将再次发挥他们屹立于帝国特种部队之巅的精英实力。   当幽灵小队向圣兰加城堡潜行时,收到大帝敕谕被剥夺行动指挥权的哈迪斯正站在朱庇特号星舰上,十分识时务地示意自己全权服从空降指挥官夏盖少将。   面对昔日企图招揽自己的哈迪斯,夏盖没有丝毫顾念旧情,他知道阿缇琉丝将自己派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知道主人对自己寄予了多深的信任与期望。   “天启者第一至十旅按照箭头方向强登潘多拉,这期间请阿瑞斯中将务必对其予以火力覆盖支援。”被皮手套包裹着的修长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实时卫星地图,夏盖面无表情地对阿瑞斯说着“请”,但在座所有军官都知道这个雌虫发布的任何命令都绝无商量余地。   “与此同时,我会率领 第七集团军群分军从另一登陆点进攻,我们的目标并非攻占潘多拉星,而是以大举进攻对教廷施压,从而掩护斯堤吉安少将的行动。有任何疑问,立刻提出。”   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沉思了半天的哈迪斯已经反应过来,他看着星轨沙盘上的模拟战场,对夏盖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给你打前锋?”   这也是夏盖安排阿瑞斯麾下核心舰队支援天启者部队的原因。   夏盖无视会议室内几乎立刻紧张起来的气氛,侧头去看面带笑容却浑身散发着压迫感的哈迪斯,那双标志性的碧绿眼眸中流露出一种近似野蛮的蛮横:“在你对来自他的命令选择拖延以待时,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   哈迪斯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与夏盖对视。   在一阵凝重漫长的对峙后,率先退让的那方是哈迪斯。   他并非真的察觉不到帝国近年来的种种变化,多年前那个会为了一块糖果而替他向塞涅递情书的虫崽,是真的已经成为了执掌帝国权柄的大帝。   即便对此唏嘘不已,哈迪斯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他成为年轻大帝确立威信的第一块试刀石。    第155章   “撤退——撤退!”   “死守礁湖星??开什么玩笑!愿意等死的自己留在这, 你们全被列昂·阿列克洗脑了吗??!再不走航道就要被帝国军那群杂碎彻底切断了!”   诸神黄昏第五年的九月末尾,帝国新任大帝在南线战场发动沉没战役,于礁湖星系率军大败神教裁判军, 这位被后世评价为武德充沛的雄虫大帝, 选择亲自替两年前被神教歼灭的帝国 第六集团军群报仇。   在阿缇琉丝的指挥下, 腓特烈率领的衔蛇星系伏军与刚刚抵达珊瑚星系的 第七集团军群合力围击礁湖星,由统战部谢默司元帅率领的第一集团军群则绕行切断神教后路。   处于帝国三路大军夹击中的裁判长列昂·阿列克不仅没有灵活撤退,反而选择死死据守,这一决策失误直接葬送了十大裁判军三分之二的兵力,屹立教廷多年的深渊裁判所几乎就此覆灭。   两年前帝国 第六集团军群所面临的绝望围歼再次于礁湖星系上演, 但这次攻守双方彻底易位,独自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的人变成了列昂。   四散爆裂的滚滚浓烟几乎覆盖礁湖星的整片天空, 从高空舰队不断投往裁判军基地的高能炮携带着绚烂拖尾窜入地面,每一次精准打击都会带走无数神教军,不计代价的狂轰滥炸几乎令这颗星球成为焦土。   帝国军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就是要歼灭所有神教军,哪怕为此付出报废一片星系的代价!   末日地狱都不足以形容的场景彻底降临, 在帝国无法抵挡的步步紧逼之下,奉命死守礁湖星的裁判军终于如一团被夯锤到极致的雪团般崩溃逸散,流动于通讯频道里的行动指挥再也无人听从,从前线溃逃撤离的士兵越来越多, 直到裁判长列昂·阿列克亲自出面镇压,他的亲卫队毫不留情地击杀了视线范围内所有企图撤离的逃兵。   列昂残酷的督战手段反而令裁判军猝然爆发出抵死挣扎般的庞大战意,他们如汇聚的潮水再度朝强登礁湖星的帝国军围杀而去, 既然逃跑会死,不逃跑也会死,不如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在这极端原始野蛮的战斗观念下, 原本就是神教精英的裁判军竟真的呈现出力挽狂澜之势,来自帝国军的机甲残骸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在各种轰炸气浪的拍打下几乎淹没地面建筑,如果有谁在这时从高空俯瞰礁湖星,就会发现这颗星球已经沦为机械合金的海洋。   位于高空星舰之上的阿缇琉丝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冷淡昳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从那逐渐握紧的手掌可以窥见隐约端倪。   “利维坦各项参数已经调试完毕,再对动力炉进行最后一次扫描诊断就可以出发。”被临时调至阿缇琉丝副官团的迦勒站在对方身后,无比慎重地再次确认手持光屏上银白机甲模型的状态。   经历了五年多的战争洗礼,当初被家族塞进宪兵团的天真雄虫也变得沉稳了不少。   跟随阿缇琉丝前往南线的佐伊抱臂站在一边,他同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血海尸山中双方拼命厮杀的士兵,这并非对成千上万死去生命的漠视,而是因为他已做好自己同样葬身于此的准备。   而当听到迦勒的汇报后,佐伊那张清俊冷酷的面容又流露出阿缇琉丝所熟悉的轻松笑意:“你亲自下场?”   不等阿缇琉丝有所反应,他就朝前者摊手耸肩笑道:“某位元帅劝不动你,现在正疯狂给我打通迅哦?”   “屏蔽。”已经向星舰战仓走去的阿缇琉丝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词,然而身姿挺拔的雄虫突然停在原地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简短补充道,“告诉他我会安全回来,不要担心。”   从后方奔来飞扑向阿缇琉丝的佐伊成功得手,他大大咧咧地揽住前者舒展平直的肩膀,在对方略显诧异的无奈目光中勾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你好像忘记了,在夏盖成为你的副官之前,我才是你的先锋。现在就让礁湖星那群小垃圾见识见识帝国军事大学王牌组合的威力!”   正如佐伊所说,在多年前位于帝国军事大学的军校生涯中,他始终是阿缇琉丝当之无愧、永不更换的先锋,在任何一场模拟训练与战斗对决中,他都秉持着身先士卒永不退后的精神与自己的指挥官一起赢得胜利与荣誉。   他们是最好的先锋官与指挥官。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比出一个略显中二的手势。   佐伊愣了片刻,挑眉抬手迎了上去,佯装抱怨道:“都多大的虫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是多年前军校生佐伊为自己与阿缇琉丝这个王牌组合量身设计的胜利手势,中二到不忍直视,却被当年无比嫌弃的阿缇琉丝一直记到现在。   被无数爆裂炫光切割贯穿的暗沉天空似乎下一秒就会倾斜着沉落于地面,整个世界都在帝国与神教的疯狂对轰中骤然坍塌,犹如狂风巨浪中一艘时刻都可能倾覆的宏伟巨轮,所有身处战场的人都在奋力抓住自己所能握紧的那唯一一根缆绳。   利维坦智能系统平静冰冷的倒计时机械音已经来到最后三秒,静谧幽暗的战仓内部一时只有舱门制动系统缓缓放开时咬合仪震颤作响的沉闷低鸣,来自星舰外部的所有轰鸣声都被舱门过滤到仅剩细微动静。   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抛掷骰子般丢入战场,阿缇琉丝从不认为自己会是命运永远的赢家,他只是在每次下注前都已做好共同沉没的准备。   三、   二、   一   阿缇琉丝精准地把握着时间伸手拉下虹膜保护眼罩,利维坦的球面光屏几乎同时爆发出足以灼烧眼球的炽烈光焰,这是各种高能炮近距离爆炸时产生的绚烂光线。   在电磁弹射器的助力下,脱离战仓的利维坦以超音速猛地爬升至接近大气层的高空,就在这座标志性的银白机甲亮相的瞬间,来自神教的狂轰滥炸已经自动索敌,但它们无一例外地全都被仰首爬升的利维坦远远甩在身后,犹如无数条追随其后的绚烂拖尾,而它们遵循的复杂弹道也在天际无限拉长变形。   爬升至一定高度的利维坦在阿缇琉丝的驾驶下毫无停顿地猝然切换至俯冲加速模式,整个过程流畅灵动得如同一条巨蛇优雅丝滑地回首衔尾,没有丝毫滞涩艰难之感。   跟随利维坦一同俯冲进下方战场的分军战队顷刻间就已撕碎几座神教机甲,周围认出利维坦的神教军却不见丝毫怯意,如沙漠中狂热追逐水源的濒死恶徒般瞬间包围而来。   震耳欲聋的爆裂轰鸣形成了实质意义上的音浪,层叠席卷着在阿缇琉丝身边炸开,无数次与他身处的驾驶舱擦肩而过,却偏偏每一次都被他精准无比地躲开。   在阿缇琉丝堪称恐怖的操作频率下,贴于他耳后与脊柱的机甲神经贴片骤然升温到几乎灼烫的地步,率领着 第七集团军群精锐小队的利维坦终于在围追堵截中成功杀进礁湖星军事基地。   当阿缇琉丝前进到这一步时,利维坦手中的巨镰都劈砍至几乎卷刃,庞大机甲的脚下已经垒筑起层叠如山的机械肢体,来自裁判军的污浊血迹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利维坦的身躯,阿缇琉丝也在杀穿层层包围后不可避免地加重呼吸、大汗淋漓。   他知道列昂·阿列克就在这里,侦察队在礁湖星整片战场都没有侦测到列昂,也没有侦测到列昂的专属机甲,在撤退航道已经被谢默司截断的情况下,列昂此刻必定藏匿于军事基地,并且大概率处于解除机甲武装的状态。   阿缇琉丝并不清楚列昂·阿列克这么做的理由,他对此既不关心也不好奇,对于他来说,击毙对方是唯一目标。   这一点早在六年前列昂·阿列克亲手斩下斯库尔的头颅时就已经注定。   队内频道传来佐伊的声音,他驾驶的机甲在高高跃起后一刀劈向朝阿缇琉丝侧后方偷袭的裁判军,而后一脚踏裂对方的驾驶舱,凭借着机甲恐怖的重量干脆利落地踩爆驾驶舱里挣扎着想要进入虫态的驾驶员。   “你去找列昂·阿列克,这里交给我们。”   指挥官只需要毫无顾虑地勇往直前,因为他的背后有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军队。   在佐伊话音落下的前一秒,造型优雅的银白机甲便已如离弦之箭朝基地深处飞奔而去。   此刻跟随阿缇琉丝与佐伊的精英小队来源于六年前由前者亲手组建的二十集团军,他们如自己的名字一般成为咬向裁判军的狰狞獠牙,硬是在神教浪潮般连绵不绝的包围中撕出狭长生路。   疾驰在这条狭长生路上的阿缇琉丝一眼也没有回头看,他抱着将列昂·阿列克亲自击毙的满腔炽热,头也不回地朝对方奔赴而去。   如同他曾经抱着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的心情,大汗淋漓地赶在神教之前将对方从死神手中抢回一般。   他依旧是当初那个奋不顾身、坚定固执的年轻雄虫,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变阿缇琉丝的内核,他只是终于挣脱了曾让自己寸步难行的痛苦桎梏而已。   利维坦在一路奔袭中几乎将整座基地炸为平地,然而出现在这座合金巢穴最深处的列昂·阿列克却孤身站在废墟上,没有任何想要进入他身旁那座漆黑机甲的意思。   “在礁湖星的地底,就在这里——”深渊裁判长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方,平静地对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庞大机甲说,“有一个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庞大军备库,它算不上多么稳定,所以你最好不要用利维坦杀死我,这对于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来说都太过危险。”   列昂对阿缇琉丝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朝对方扔去一枚小巧的遥控器,然后指着自己脖颈上的抑制圈温柔地说:“虫化抑制圈,你应该不算陌生,这枚遥控器还控制着我体内的微型炸弹,你可以放心的。”   已经解除机甲武装状态的阿缇琉丝并没有选择相信他,而是以极其标准的姿势与他持枪对峙,一眼都没有去看被列昂丢过来的遥控器。   根据侦察队的情报,珊瑚星确实存在着一处极其危险的军备库,佐伊与无数帝国军此刻就在他们头顶作战,阿缇琉丝无法去赌军备库不在这里。   阿缇琉丝沉默而冷酷地盯着对面的雌虫,完全忽视对方的一切话语,默默寻找着开枪的最佳时机与角度。   他不信列昂·阿列克会束手就擒,更不会将胜利的可能性寄托于对方投降。   这个曾经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列昂的雄虫,此刻正怀着满腔杀意、面无表情地寻找着将他斩首的最佳机会。   站在漆黑阴影中的高大雌虫对此心知肚明,列昂仰头看了一眼被利维坦炸到倾斜的基地大厦,在他头顶堆叠着无数被暴力扭曲至变形的合金建筑构件,上方战场四窜的流弹偶尔会将光线带进这片漆黑幽深之地。   “其实去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个军备库就是我为自己和裁判军准备的,我早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列昂看着从自己头顶投射而下的飘忽光线,声音逐渐变轻,却始终保持着让阿缇琉丝能够听清的大小,“可是我想再见你一面,只要一面就行,我怎么死、死在哪里都不重要,但是至少让我和你告个别,至少让你知道我再也不会令你痛苦。”   他早已不会再令阿缇琉丝痛苦,但这个事实并不由他此世的死亡决定,而是由阿缇琉丝前世的死亡决定。   列昂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站在时有时无的光线中去看始终沉默凝视着自己的阿缇琉丝,像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下一刻就会将他彻底冲垮的事物一样,无法抑制地哽咽了一下。   他说:“太迟了对吗?你真的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对吗?我是不是又故作聪明了?”   他突然陷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恐慌,急切而又笨拙地企图自明心意,企图说明自己进入神教并非谋求权势:“不需要原谅我的,阿摩,但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   砰砰——   站在列昂对面让他恨不得剖开肺腑自陈心迹的雄虫抓住了他刹那的慌乱,冷酷果断地连开两枪。   一枪正中心脏,一枪命中大脑。   永远枪枪满环的射击水平令阿缇琉丝在电光火石间轻而易举地连续命中目标。   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只是他这次行动的目标而已。   其实阿缇琉丝更愿意将这个手刃仇敌的机会交给佐伊,但这并不是什么可以互相退让的礼物,而是杀死一个强大雌虫的危险任务。   高等级雌虫无比顽强的生命力让列昂在短时间内仍未死去,他木讷地站在原地,堪称奇迹般竟然还未倒下。   他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破碎不堪的心脏,似乎那只是一个早已被他弄丢多年的器官,他维持着中枪前的姿势,定定凝视着朝自己连开两枪的阿缇琉丝。   再不看就来不及了。   他在地狱里撑了这么久,只是想再像这样多看两眼阿摩而已,这种深入肺腑时刻纠缠着他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哪怕他正在死去也无法停止。   强烈到哪怕他的死亡正是阿缇琉丝亲手缔造的也无法停止。   “这次是真的……真的再也不会打扰你了。”列昂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走向一个无法逃避的深渊,逐渐蔓延向四肢百骸的虚弱无力与刺骨寒意让他知道自己必定在三分钟内走向死亡。   他杀了太多人,自然也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向阿缇琉丝叙说痛苦的,可是从破烂心脏里涌上的痛苦却仿佛没有尽头般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他难免懦弱地想:为什么还不死呢。   终于力竭到再也站不住的高大雌虫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面容,他似乎想要摘下脸上的金属面罩,又似乎是想确认自己没有丢脸到在阿缇琉丝面前落泪。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所以他便极力仰着头去看阿缇琉丝,对方明明站在他面前却遥远得像在另一片宇宙里似的,他温柔而迷茫地注视着支撑他苟活多年又最终亲手取走他生命的雄虫,小声问对方能不能帮自己取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不希望以深渊裁判长的身份死在阿缇琉丝面前。   他的询问是如此平静礼貌,仿佛他与阿缇琉丝之间只是路上行走时互相点头示意的陌生关系。   阿缇琉丝沉默着没有说话,在极其短暂而又极其漫长的片刻过后,他冷漠地、坚定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去看列昂的眼睛,因此也没看到其中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彻骨悲伤,而这悲伤很快便随着列昂·阿列克的死亡消弭于他的灵魂之中,这一次他终于学会了不再打扰,所以连痛苦悲伤都极好极深地藏在那句平静无比的询问中。   而那句酝酿许久的、迟到多日的生日快乐也最终没有被他说出。   站在列昂·阿列克尸体前的美丽雄虫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微光,所有曾在他心底炽烈迸发的深沉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的答复,他成功替佐伊击毙杀兄之敌,成功击杀教廷的深渊裁判长,成功收复礁湖星系。   至于其他的,早已和他没有关系了。    第156章   “我早说过当初就应该把这个雄虫宰了!”天使长加百列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 “省得你们和圣父一样被他蒙蔽,从礁湖星系开始南线全面沦丧,东线又有哈迪斯那个神经病, 两面夹击的滋味很好受吗?”   切萨雷的心情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但尚且维持着基本的修养, 他拧着眉头无语道:“你现在把叶菲烈尼杀了,只会让我们在面对帝国时再少一道筹码,除了泄愤没有任何意义。”   加百列冷笑一声,盯着切萨雷讥讽地说:“不愧是司铎阁下,亲哥哥死了都无动于衷。”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 这句嘲讽没给切萨雷造成任何伤害,后者在这句十分幼稚的攻击面前连半点反应都懒得给, 转头就和骑士长商量起其他事项。   被无视的天使长无能狂怒地选择离开圣兰加城堡,跑到与天启者部队作战的前线杀一批帝国军泄愤。   “南线伤亡过于惨重,裁判所几乎名存实亡,我认为可以做好大幅撤退收缩放弃南部战场的准备了。”自从教皇死后,各条战线的总决策权名义上移交至骑士长手中, 但来自教廷各个派系的军官们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已经强压着疲意与怒火周旋多日。   “我们尚有不少主力聚集于东部战线,天启者部队没那么容易突破潘多拉星,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救出叶菲烈尼, 甚至这次南线围歼后,帝国也传来将其作为和谈筹码的意向。”   切萨雷听懂了骑士长的言下之意,他思考片刻后冷酷地说:“长期据守东部确实也是一条可行的路线, 如果确定放弃南线,那么撤退前不如送给帝国一个礼物。”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日后帝国军在清理南部星系时受到了不小损失,直至诸神黄昏结束多年后的和平纪里, 甚至仍有虫族为神教埋下的隐患而遭殃。   骑士长目光不变地同意了切萨雷的提议。   他或许会觉得这个提议过于残酷,但却不会为此有多少反应,就像他曾经觉得教皇对待叶菲烈尼的手段过于残忍,但却总是选择听从前者的指令一样。   …   圣兰加城堡的网络架构达到超军工级,从层级上分为由无数交叉子网构成的内网与采用动态密钥的骨干外网,在内外网与内网之间分布着无数严格控制访问权限防火墙,几乎没有任何一台设备被同时授予所有访问权。   内外网的IDS与IPS全部由智能系统接管,遍布城堡内外的监控巡游器、城堡武装警戒人员的通讯频道,以及城堡内所有用户都处于核心AI系统的实时监测分析下,任何流经这些频道的信号波动都会被核心AI程序性地分析识别,与它攻击数据库中的海量模型进行对比,符合安全要求的才会被放行。   核心AI每天处理的无数数据流中自然有来自各个IP地址的恶意攻击,这些恶意攻击无一例外地都能被它精准拦截,然而今天来自某个虚拟IP的病毒攻击引起了它的注意,深度学习的程序设定让它在破解完这个复杂病毒后,将其拆解成学习模型丢入数据库。   核心模块被破解的病毒不再具备杀伤力,它成为符合安全要求的学习模型,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防火墙。   与此同时,城堡内所有武装警戒人员的队内频道都突兀地暂停了一瞬,然而零点一秒的信号扭曲发生得过于短促,远远低于核心AI设定的二到三秒异常检测时间,几乎如同一次偶然的信号不稳定般,刹那过后一切通讯再度恢复原状。   “成功抓取内部通讯与监控画面,目前可以确定咱哥被关在西侧寝宫区。”Nyx盯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在解决了核心AI的溯源攻击后他难得严肃道,“预计十分钟后伪装病毒就会被核心AI识破,十分钟就是我们全部的行动时间。”   在过去六年中,叶菲烈尼每一次发给斯堤吉安的通讯数据都被详细分析,幽灵军团中的信息技术团队对此进行了无数研究,试图模拟出隐藏在这些数据包背后的核心AI判定安全与否的思维模式。   长达六年的未雨绸缪,为此刻的幽灵小队争取到十分钟的行动时间。   沉默看着远处城堡的斯堤吉安面无表情地给了Nyx一个暴力肘击,在后者的大呼小叫中纵身跃下密营,这种距离下只能解除机甲状态潜行。   “别嚎了,队长答应了么就‘咱哥’?想被Stye打死就直说。”代号为R的高大雌虫第一时间追随着斯堤吉安开启虫态行军,“十分钟,救不出队长的哥哥就等着给他俩一起收尸吧。”   因为斯堤吉安绝不会让叶菲烈尼独自身处地狱。   …   此刻被关押在寝宫的叶菲烈尼难得从药物中清醒了一点,或许他已经隐约察觉到那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自由,因此极力振作起精神,第一次对周围监视着自己的雌虫递来的针管抗拒摇头。   这些雌虫当然不可能任由叶菲烈尼拒绝,粗暴地拎起他的手臂便要进行强行注射,即便这支修长纤瘦的苍白手臂上已经可以窥见诸多针孔。   姿容秀丽的长发雄虫摇着头奋力挣扎,完全不顾自己疯狂的动作可能导致针头误伤,而随着他激烈抵抗的动作,那张苍白阴郁的面容上也逐渐泛起病态的赤红。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激烈抗拒地挣扎,他应该更加顺从地和这些臭虫周旋,至少不能让斯堤吉安和帝国军赶来时只能看到一具尸体。   但是某种猝然涌上心头的预感告诉他,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奋起反抗,他必须维持着清醒去见证某个人的到来。   拎着骑士团里某个雌虫的头颅打开寝宫生物识别门禁的斯堤吉安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在这阔别六年的再次见面中,他没有表现得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隆重得体,反而满身血迹、凶神恶煞,甚至暴力无比地拎着一颗残缺不全的头颅,带着凛冽杀意朝自己的兄长伸去一只手掌。   佩戴着骷髅面罩的高大雌虫一边面无表情地击毙神教雌虫,一边平静地朝叶菲烈尼伸手,然而他击杀神教武装人员的手抖得还没有他伸向叶菲烈尼的手厉害。   不等叶菲烈尼握住他的手,冷酷无情的冥河之子便猝然俯身去抱蜷缩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不需要哥哥的回应,如果哥哥连最后一步都不愿迈出那他就直接走完这一百步。   被抱进满是血气的怀抱里的叶菲烈尼闭眼靠在斯堤吉安肩头,残留在体内的药物让他无法产生过于激动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唯独此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脏也可以跳动得如此之快,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这颗心脏尚且健康鲜活的时候。   他安静地环住斯堤吉安的脖颈,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自己无需再说任何话,他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尽头。   此刻紧密包裹着他的温热血肉、于他耳边炽烈跳动的肺腑,以及那伸向他时剧烈颤抖的手掌就是他的尽头,无论生死亦不惧生死。   “我们突破西侧警戒队时闹出的动静太大,城堡二层东侧警戒队与南侧警戒队正在往这边赶来,此外,核心AI将在三分钟后开启周期复检,一旦检测到入侵痕迹,它会立刻强制接管所有识别门禁,到时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Nyx从旁边探出一颗脑袋,百忙之中仍不忘瞅一眼埋在斯堤吉安怀里的雄虫,他一边极其迅速地投出这一眼,一边指挥另一头已经靠近东侧硬件设备的队员准备投放定向EMP干扰器。   任何黑客技术都不如物理攻击,幽灵小队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然而斯堤吉安与他的耳麦里同时传来Viper凝重的声音:“城堡所有区域的生物识别门禁都有独立控制端,就算核心AI暂时瘫痪,拥有权限的虫仍然可以将其手动锁定。”   这是Viper短时间内能发来的最后讯息,他与斯堤吉安等人的通讯同样受到EMP干扰。   时刻警戒在前方的E突然刹车转入走廊的另一侧拐角,急促跟在他身后的Nyx也随之隐匿到另一角,被斯堤吉安抱在怀里的叶菲烈尼看到对面阴影里的E作出一个单手五指微屈、指尖朝上,而后在胸前快速摆动的手势。   他并不能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但却清楚地感知到斯堤吉安落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   他们此刻正在朝北侧高速移动,这是圣兰加城堡书房所在的方位,再联系E脸上的表情,叶菲烈尼很快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撞上了枢机骑士团。   本不该在这个时点出现在寝宫外侧走廊的骑士团,因骤然断开的队内频道对城堡开启了地毯式搜索,关押着叶菲烈尼的西侧寝宫自然是重中之重。   骑士团恐怖的纪律与素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支分军有条不紊地逐步搜查着整个城堡时,其他分军同步展开了入侵痕迹的检测与溯源、哈提权贵的隔离保护、机密资料的泄露安检等一系列行动,整座城堡陷入空若无人的寂静,集体活动于这座庞大建筑里的骑士团默契协调得如同一个独自无声行走的人。   更糟糕的是,率领叶菲烈尼他们前面这支骑士团分军的雌虫正是枢机骑士长雅利洛。   叶菲烈尼突然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骨骼变形声,他的身体与斯堤吉安宽阔的胸膛紧紧依靠着,这是他能听到这阵声响的原因,他疑惑地抬头,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看到弟弟已经进入虫化状态的脸。   构造精密的异形口器离哥哥只有不到咫尺的距离,斯堤吉安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那双赤红狰狞的虫目平静无比地盯着前方,他在心中开启了冰冷的倒计时。   在这极其寂静的等待中,叶菲烈尼反而什么都没有去想,他伸手向斯堤吉安腰间战术腰带上的枪套摸去,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轻巧地勾出一支制式脉冲枪,而后紧紧握在手里。   他朝弟弟露出一个无声的平静笑容。   接收到这个笑容的斯堤吉安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哥哥离开这里,就算共赴地狱也必须是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   在这灼人肺腑的焦虑时刻,远方猛地炸起无比沉闷震撼的轰鸣巨响,如同神话里携带着炽烈怒火的神明从云端降下雷罚,然而出现在遥远天际的滚滚浓烟却昭示着这是比起雷电来更为严重的袭击。   由夏盖率领的 第七集团军群分军正式开启强登行动,他们与哈迪斯的天启者部队从预定登陆点形成呼应,如无法抵挡的潮汐般一圈又一圈地猝然涌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夏盖再次带来了奇迹。   他以极其恐怖的速度亲自击杀了天使长加百列,几乎是后者驾驶着大天使出现在前线的那一刻,夏盖就已经锁定了这名雌虫!   天使长被斩杀的消息迅速传回圣兰加城堡,此刻即将踏入寝宫的骑士长自然也收到了这个噩耗。   对于这个去前线泄愤反而把自己作死的同僚,骑士长一向没有过高评价,但他从来没有想到对方会死得如此儿戏。   重锤砸脑般的片刻愕然后,骑士长决定立刻前往前线安抚神教军,他将搜查寝宫的任务交给了部下,带着这支分军的一半骑士军匆忙离去。   叶菲烈尼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转身离去的骑士长。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刹那,始终行走在骑士团最前端的雅利洛,与死死握着脉冲枪的叶菲烈尼进行了一个短暂到几乎没有发生过的对视。   他看着被斯堤吉安抱在怀里的雪发雄虫,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地选择转身离去。   这唯一一秒的停顿并不表现在他的动作上,而是表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极深极深地看了叶菲烈尼一眼,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平静到没有泄露一丝情绪。   但是在这一刻,就在这唯一一秒停顿的一刻,他平静地想到了海伦莎与卫兵长。   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了当初带走海伦莎的卫兵长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这宇宙间最美丽也最脆弱的存在就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想要让他从此自由?   会的。   他想。    第157章   继帝国在沉没战役中大获全胜后, 神教在以礁湖星系为中心的南部战场全面溃败,虽然仍有部分忠于教廷的指挥官下令死守,但驻扎在各条战线的大部分神教军都开始纷纷溃逃, 属于教廷的航区以雪崩般的速度被各个星系的帝国军暴力清洗, 胜利的天平已经无可挽回地倒向帝国。   东部战场的中央教廷依旧负隅顽抗, 但各条战线取得大捷的各个集团军群已经朝潘多拉星赶赴而来,这些行军于宇宙深空中,如昆虫群般团结高效的大军很快就能就投身此刻战局焦灼的东线战场。   随着礁湖星大胜的捷报传遍帝国疆域,奋战于各自岗位的虫族们在狂喜中意识到诸神黄昏真的快要结束了,覆盖在这个国家所有生命头上的战争阴云即将彻底消散。   年轻的大帝真的为他们带来了胜利。   在礁湖星取得胜利的阿缇琉丝没有前往东线, 他需要回首都星处理一些事情,而在他表明自己的行程后, 佐伊选择和腓特烈一起奔赴下一片战场,因为他要亲自目睹教廷的覆灭。   阿缇琉丝尊重好友的选择,在批准佐伊的申请时提醒了一句:“不必过于心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也还有很多路要走。”   他们都心知肚明, 要彻底清除塔尔塔洛斯神教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是几场战斗就可以完成的,战争胜利只是第一步而已,如何处理教廷遗留的后续影响或许会花费比战争本身还要长得多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佐伊耸了耸肩朝阿缇琉丝做了个鬼脸:“我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倒是你,在盖亚宫待得无聊了就来东部玩玩,来的时候记得把帝国权杖带上给我看看, 你说那玩意到底是怎么做的?又大又闪又漂亮……”   阿缇琉丝捏住了他的嘴,示意他是痴心妄想。   帝国权杖作为历任大帝的象征性符号,从来秉持着不出盖亚宫一步的原则, 至今没有一任大帝打破过这个惯例,向来遵循传统的阿缇琉丝当然也不会例外。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不会打破惯例,不过日后某个被佐伊缠来缠去的雄虫会不会打破原则就不知道了。   “听说叶尼已经安全抵达首都星了?”佐伊提起另一个话题,“过一段时间就该考虑教区解封,这么多教堂全封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总得和它们共处。虽然叶尼很适合处理这个问题,但是……”   出身九大选帝侯之一的叶菲烈尼曾是教廷的救济枢机,在重新解读教义处理教廷信仰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没有人认为他会愿意再度扯入和教廷有关的事务中。   阿缇琉丝截断了佐伊的话语,他几乎从不做出这种堪称无礼的行为:“除了叶尼,我已经有其他人选,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在诸神黄昏之战前选择投靠帝国的大司铎多年来始终被帝国奉为上宾,他为了解决开战带来的信仰危机问题已经奔走数年。   这个上了年纪的和蔼雌虫曾为深陷神教的叶菲烈尼带来无数慰藉,他是一名优秀善良的、坚定正义的、真正具有信仰的神职人员。   阿缇琉丝在思考片刻后,为自己的决定留下余地:“我想尊重叶尼的选择应该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如果他真的希望给自己找点事情来让生活不那么无聊,倒也未尝不可。”   佐伊点点头表示赞同,在几个重要事项敲定后,他才有闲心调侃阿缇琉丝的感情生活:“谢默司那边的任务还没结束,溃逃的神教军简直和蟑螂一样无穷无尽,你是等他一起回首都星还是自己先走?”   “逃兵的清理收编是一个大麻烦,元帅先生可能短时间内没法解决。”阿缇琉丝给出了一个堪称滴水不漏的回复,“积压在首都星的事情太多,恐怕我只能先行一步。”   佐伊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不会是担心某个雌虫再次向你求婚,你却没准备好吧?”   阿缇琉丝诧异地扬起眉毛:“你什么时候开的智?”   大为光火的佐伊飞扑上去,企图武力威胁偶尔会点亮毒舌属性的好友,结局当然是反被阿缇琉丝无情镇压。   被阿缇琉丝单手制服的佐伊彻底摆烂懒得挣扎,反正马上就要告别,让让对方也不算有损颜面,他就这样嘿嘿一笑心安理得地搂着阿缇琉丝的腰,硬是挤到指挥椅上。   “感情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东西,不仅糟糕,还让人软弱、让人害怕,让你开始在意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这些变化是如此的不讲道理也不公平。”将头靠在阿缇琉丝肩上的雄虫突然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所以不要一个人去想这些事情,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得出的答案。”   他轻声补充道:“这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你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安静地听着佐伊的话语,在短暂的思考后,阿缇琉丝缓慢而又认真地说:“……也许我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没准备好面对他。”   上一秒还扮演着知心大哥哥的佐伊翻了个白眼:“相信我,不管是他俩中的哪一个,你在面对他们时永远不需要去准备什么,他俩只会不动脑子地给出满分。”   阿缇琉丝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   回到首都星的阿缇琉丝通过盖亚宫发布了修改福音圣书的敕令,以哈提家族为首的神教三侯被从选帝侯中彻底除名,取而代之的是驻守法拉星的伊敦家族以及数年来始终支持阿缇琉丝本人的亚努比斯家族、阿南刻家族。   亚努比斯正是马蒂厄所处的家族,从前世到今生,这个雄虫始终是阿缇琉丝团队里的核心,而兢兢业业认真工作的下属值得好好嘉奖。   阿南刻的族长则是多年前协助阿缇琉丝处置灵巫的典狱长,早在他显示出继任大帝的征兆前,这个家族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敏锐的投资眼光是时候迎来回报。   随同阿缇琉丝回到首都星的路易斯终于得偿所愿,他亲眼见证了加文·哈提的阵亡,也亲眼见证了家族走向鼎盛,他知道这颗被称为理想之地的星球将从此留下伊敦的姓氏。   对于他来说,一切都迎来了圆满的结局。   “如果不是过去几年的经历,我甚至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代表家族前往盖亚宫的路易斯感叹了一句,他郑重无比地在福音圣书上签下自己的姓氏,“原来改变几十年所形成的东西,也仅仅需要一瞬间而已。”   “因为摧毁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有时候改变过去上千年形成的东西,都只在一瞬间。”站在蔷薇厅外注视着这一切的玛尔斯慢条斯理地说道,“困难的是如何在摧毁后完成重建。”   “我相信您会帮助阿缇琉丝伯爵的,对么?”路易斯难得作出了一个灵动眨眼的表情,如同年轻雄虫间彼此打趣那般,而以他端庄严肃的性格来说,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   不过玛尔斯对他来说确实象征着过往年轻峥嵘的岁月,他人生第一次前往首都星便是代表伊敦参加玛尔斯的加冕仪式,他在玛尔斯的加冕仪式上遇到当时尚且在第一军团服役的利奥,并在此后多年与这个雌虫坠入爱河。   那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段很多很多年前的、热闹而又美好的岁月。   阿缇琉丝故作不满地对玛尔斯挑眉:“您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   玛尔斯摇摇头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讨论,流露温情对于他来说和赤身裸体没有什么区别。   “让你选择的下任卫兵长早点来盖亚宫报到,作为即将卸任的卫兵长,德里克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但他需要教给你的卫兵长很多东西。”玛尔斯敲了敲蔷薇厅里精致的藤桌,严肃而不失温和地提醒阿缇琉丝,“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他啊,现在还在潘多拉星。”阿缇琉丝有些心虚地回答道,“恐怕需要德里克伯爵等上一段时间。”   这纯属形势所迫,玛尔斯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向来沉默寡言的卫兵长却罕见地主动开口,他面色平静地对年轻大帝提出请求:“不知道新任卫兵长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任?出于一些私人原因,我希望能尽快离开盖亚宫去完成一些事情。”   玛尔斯英俊冷酷的面容流露出些许诧异,他没看出这个被自己忌惮多年的雌虫居然也抱着离开盖亚宫的想法。   他轻微而冷淡地嗤笑了一声,为卫兵长的不明动机暗中提起了警惕。   阿缇琉丝困惑又礼貌地同意了卫兵长的请求:“我会尽快将夏盖召回的,但是历任卫兵长离开盖亚宫后的去向都需要进行报备,希望你能配合。”   卫兵长自然听到了玛尔斯的嗤笑,但他依旧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知道玛尔斯的身体状况已经远远称不上健康,虫族所拥有的两百年寿命对于玛尔斯来说早就大打折扣,留给他和玛尔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能让多年来的隔阂间隙贯穿自己和玛尔斯的一生,他必须和这个雄虫走向一个清晰明确的结局,但由猜忌怀疑带来的矛盾不可能在盖亚宫这个权力旋涡中得到解决,只有离开盖亚宫他才能有机会。   日后的玛尔斯发现卫兵长向盖亚宫秘书处报备的去向居然和自己一样都是帝国北部星系时,是什么反应暂且不论,此刻的阿缇琉丝正若有所思地考虑着将夏盖从潘多拉星召回的可能性。   “看时间兰因和叶菲烈尼他们也快到了,你们应该已经很久没见面。”玛尔斯以此结束了蔷薇厅会议,“你急着继任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叶菲烈尼吧?幸好你在礁湖星取得了胜利,如果失败了对于你来说可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   阿缇琉丝继任的过程本就过于仓促,如果在这种流言滋长的情况下他再给帝国带来失败,那么后果很可能无法控制地滑向深渊。   但是他不仅再次赢下这场战役,还以无法想象的巨大胜利将诸神黄昏推向终结,那原本遥遥无期的黄金纪年几乎是坐着星舰立刻来到所有人面前,近到他们甚至可以伸手触碰它。   总之出现在阿缇琉丝面前的兰因虽然依旧温柔美艳,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偶尔投向叶菲烈尼的、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简直像看着某个迷惑自家虫崽的祸水一样。   他对阿缇琉丝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所有来龙去脉:“你有自己的路是好事,你能够走得平稳快乐,我和你雌父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同罗萨蒂亚所说的那般,阿摩是他的骄傲,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与伴侣的爱之结晶,面对着这样的虫崽,兰因无论如何也无法真的生气。   他是如此深爱着自己的虫崽,但这深爱其实并不来源于对方的“完美”,因为在阿缇琉丝还是一颗虫蛋时,兰因就已经做好了永远珍爱他、保护他的准备。   说实话,阿缇琉丝为今天到来的所有人而感到隐约的不对劲,他再三确认今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但就连身体还未彻底恢复的叶菲烈尼都坚持和兰因一起来到盖亚宫。   神教轰炸首都星时都没把伊桑从实验室撬出来,对方现在却一边敷衍地和阿缇琉丝打了个招呼,一边大为好奇地围在叶菲烈尼身边,看上去恨不得现场给后者做一个脑部断层扫描。   比阿缇琉丝记忆中的形象消瘦了一圈的叶菲烈尼是最沉不住气的,他在阿缇琉丝和兰因交谈时就几次忍不住看向盖亚宫花园的方向,就差把花园里有惊喜这几个词写在脸上。   因此当阿缇琉丝挑眉看向他时,后者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伪装,将原本应该留作惊喜的事情和盘托出:   “……该死的,别折磨我了!你继任时没有举行加冕仪式对不对?你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佐伊给我们通风报信时也来不及做多少准备,所以只能先给你补一个简单的加冕仪式。不过我发誓,等战事彻底结束后,你绝对会有一个史上最盛大的加冕仪式。”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一瞬,路易斯就已经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玛尔斯身边的卫兵长则淡定地给属下发去仪式提前开始的消息。   分列式静降在盖亚宫外环地面轨道的表演机甲与飞机早就待命多时,随着低沉震颤的轰鸣声逐渐爬升至高空,比阿缇琉丝印象中任何一场仪式都更为绚烂的烟花在盖亚宫上空轰然炸开,叶菲烈尼口中的“简单”显然具备相当水分。   来自赫德卫兵的表演机甲与飞机携带着漫长拖尾从盖亚宫徐徐飞往远方,无数直入云霄的华丽拖尾在深沉无垠的高空写下“胜利”“伟大”“辉煌”等词汇,这种用凝结尾迹写字的表演对驾驶员要求极高,已经演变为帝国各项庆典中的保留节目。   凝固在空中的绚烂字迹很快就淹没于无休无止的缤纷烟花,在这风声于耳边猎猎作响时刻,阿缇琉丝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慢慢地静了下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某个最终响起的胜利之音。   当第一声礼炮猝然鸣起时,阿缇琉丝几乎怀疑这是自己的心跳声,否则它怎么会如此兴高采烈又震撼人心?   在这一刻,在深广宏伟到如同地底心跳的礼炮声响起的这一刻,阿缇琉丝确信必定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已经在这个国家诞生,它也许是一种纯粹美好的祈盼,也许是一个无暇纯真的年代,也许仅仅是一道越来越强烈蓬勃的心跳声。   “所以,现在等在花园里为我加冕的是谁?”阿缇琉丝扫视了一圈,发现叶菲烈尼已经给佐伊打起了视讯,后者的脸几乎都挤到光屏外面,兰因也给被战事所拖不得不留在翡翠星系的罗萨蒂亚元帅放起了转播,罗萨蒂亚正和自己的副官团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看上去稳重端庄的路易斯笨拙地举着手持光屏对准天空,光屏对面的哈迪斯和塞涅心急如焚地指挥他调整着角度,生怕错过一秒钟,被他俩挤到一边的阿瑞斯则悄悄要求叔叔将镜头对准某个雄虫。   阿缇琉丝下意识地朝路易斯的镜头看了一眼,他认为远在潘多拉星的副官此刻必定在注视着自己。   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似乎都已经到齐。   光屏里的佐伊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询问,他猛地凑到光屏前,用尽全身力气大着嗓门嚎道:“那必然是全帝国最有权势的雌虫——你听到了吗总指挥官先生?听到的话记得给我和腓特烈升职——只给我升也行——”   离终端最近的叶菲烈尼嫌弃地啧了一声,他是佐伊声波攻击的最大受害者,于是在朝光屏里上蹿下跳的好友翻了个白眼后干脆利落地调到静音。   “去吧,去走向你的王冠吧,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你。”兰因发现自己看向阿缇琉丝时已经需要微微仰头,多年前安眠于他臂弯中的小雄虫是真的已经长大了,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却始终坚持微笑着看向阿缇琉丝。   既然取得了圆满与胜利,就要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更开心。   阿缇琉丝抬头看了看空中仍旧抵死绽放着的炽烈烟花,慢慢走向了那条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通往他王冠的道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突然扬起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   这是一个纯净无暇、意气风发的干净笑容,不夹杂丝毫阴霾与痛苦,仿佛露出这个笑容的年轻雄虫仍旧是多年前那个没有受过任何挫折、没有经历任何心碎、始终坚信着理想主义的年轻指挥官。   阿缇琉丝的前几步走得极其匀速平稳,他呈现出了一个年轻大帝该有的稳重成熟,微风与旌旗为他隆重相迎,他一步步走在自己所取得胜利之上。   然而在这几步之后,他突然加快了步伐往道路尽头走去,他似乎不想让某个人等得太久。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他看到一支简单的小型乐队。   原来这支乐队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演奏着明澈如流水的欢快舞曲,只是周围的嘈杂声、礼炮声、风声……太过强烈以至于阿缇琉丝总是忽略这支为他演奏多时的乐队。   在这支前世今生都演奏着同一支舞曲的乐队前,阿缇琉丝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初于蔷薇花架下错过的雌虫。   他看到那个站在道路尽头的高大雌虫温柔笑望着自己,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多很多年。   “你怎么……”疑问的话语没有问出便被阿缇琉丝自己打断,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元帅先生当然会在这里。   英俊优雅的雌虫轻柔地托起手中散发着璀璨辉光的王冠,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我年轻的君王是否已经做好承载这顶王冠的准备?”   谢默司手中的王冠来源于以艺术收藏闻名的波吕斐斯家族,这个家族几乎收藏了历代所有大帝的王冠,在元帅先生友好温和的沟通下,他们十分与有荣焉地为新任大帝搜遍库藏,终于在遥远的封地城堡里找到了被考古学家认定为早已遗失的塞缪尔之冠。   这顶由血钻、珍珠、黄金与无数宝石打造而成的王冠虽然用料极奢,造型却相当简朴,体现了塞缪尔大帝冷酷极简的审美风格。   帝国如今所能打造出的任何一顶王冠都不如这顶具有象征意义,它不仅是塞缪尔意志的象征,具备轰动级别的历史意义,更因其沾染的神教三王之血而显得弥足珍贵。   这是一顶见证了千年前屠神之战的染血王冠。   毫无疑问,它将再次见证千年后的诸神黄昏。   谢默司托着王冠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抬高的迹象,他对着不明所以的年轻雄虫慢慢露出一个极其复杂而深刻的笑容,用绝不会被认为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地说:“没有人可以为你加冕,阿摩,因为任何人的加冕都配不上你所走过的道路,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所以——”   他郑重无比地将王冠放在阿缇琉丝手中,温和地请大帝自己完成这个仪式。   年轻的大帝在对视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雌虫不曾说出的话语,在这象征着青春无悔的舞曲中,他明白青春只是修饰词,真正无悔的其实是他与这个雌虫、与周围所有同伴共同走过的那些路。   而在此时,在这触及灵魂的震颤一眼中,他清楚地听到谢默司极其平静地问了一句话。   这个雌虫平静到手指都在颤抖,平静到眼眶都变得微红。   “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姿容昳丽的雄虫仰头去看那双注视自己多年的深灰眼眸,在这绝非由他孤身面对的爱情难题前,他终于能够给出坚定的回答。   显赫、低微、峥嵘、落寞……所有这个世界曾经施加在阿缇琉丝身上的尘埃都不足以阻挡他此刻的回应,他想自己已经做好握住这个雌虫的手直至世界彼端的准备。   阿缇琉丝温柔地看着再也不复平静淡定、神色震颤至几乎崩溃的元帅先生,再次开口道:“我愿意和——”   “我不同意!”   骤然响起的切齿反对声令阿缇琉丝错愕回头,他看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副官从小路另一头飞奔而来,他看到对方碧绿璀璨的眼眸中闪烁着炽烈蛮横的不甘与妒火,不敢有丝毫停歇地穿梭于深空星海中的副官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   夏盖是如此的急不可耐与惶惶不安,他已经为阿缇琉丝如此奔赴过无数次,并且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他已用自己的血肉、脊骨、灵魂为这降临于他生命中的奇迹狂奔过无数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对自己说:你要快快跑起来,你要抓住他,千万要抓住他啊。   穿梭过无数次的痛苦、无数次的崩溃、无数次的绝望、无数次的恐惧,顶着漫天烟花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阿缇琉丝面前的夏盖,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坚定不移地小声对主人说:“我不同意。”   被他如此蛮横阻拦的雄虫愕然而震颤地凝视着副官,在短暂到犹如一瞬又漫长到仿佛一世的思考过后,阿缇琉丝开口道——   他轻柔的回复被恰好响起的、象征着黄金岁月即将到来的礼炮声彻底淹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