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攻狂欢指南[快穿]   作者:养生大师   文案:   【界面一:斯文败类明星攻vs温柔体贴骑手受】(已完结)   权衡伪装成温柔体贴的伴侣,利用男友的辛勤劳动供养自己。他在网上打造光鲜亮丽的人设,背地里却对温从融冷嘲热讽,甚至将他视为工具,榨干他的每一分价值。   【界面二:疯狂科学家攻vs懵懂矜傲鲛人受】 (已完结)   钟意接近鲛人,用花言巧语骗他离开赖以生存的海洋,只为满足研究欲望。原剧情线里说他承诺给鲛人美好的未来,却在哄瑟莱昂上岸后计划将他囚禁,剥夺他的自由与尊严,并将对方灭族。   【界面三:寸头寡言校霸攻vs傻白甜卷毛学霸受】(已完结)   原剧情中,身为校霸的纪觎会接近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用虚假的温柔与关怀骗取他的信任。随后一步步引诱程明凌走向堕落,摧毁他的学业与未来,只为满足自己扭曲的控制欲。   【界面四:道德感低下男模攻vs矜贵疑心病富二代受】(已完结)   闻过出身贫寒,却心怀野心。他接近富二代,伪装成深情款款的伴侣,实则觊觎对方的家产。精心策划,企图通过婚姻吞并对方的财富,甚至不惜将其家族推向毁灭。   【界面五:野心勃勃帝师攻vs病弱君王受】(已完结)   身为帝师,陈逐表面忠心耿耿,实则野心勃勃,利用皇帝的信任,暗中结党营私,逐步掌控朝堂大权。他欺上瞒下,将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为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无尽渴望。   -   恶人大多缺光少爱,面对主角嫉妒而疯狂。   但不论使什么样的绊子,做下什么样的恶行都无法阻挠真诚美好的主角走向幸福。于是恶人心怀不甘,直至死亡。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却因为恶人死太早没遇上主角出了岔子。   最开始,恶人狂欢系统(初出茅庐、骄傲):我助力你重生,你帮我拨正世界线,对主角作恶,让主角走向光明未来。   到中期,恶人狂欢系统(战战兢兢、抓狂):我宿主又把主角给揣怀里了啊啊啊啊啊!!!   再后来,恶人狂欢系统(历经磨难、稳重):新宿主还没和主角在一起吗?   【阅读指南】   ①主攻,单元文!一对一,互宠小情侣锁死,酸甜饼   ②大概算原剧情恶人,实际上伪恶人(高亮)   ③放飞自我想到哪写到哪,祝阅读愉快   ④此书又名《主角这么好,那当然是我的了》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快穿 单元文   主角视角:主角攻们,主角受们   其它:主攻,快穿,《水仙攻上位指南[快穿]》双开中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恶人,怎么把主角拐走了?   立意:被爱让人长出血肉 第1章 咱们虽然是恶人 但不是法制频道的……   权衡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衬衫的领口。   镜中的男人有着一张堪称完美的脸,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扬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他轻轻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确保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   【很好宿主,你这样肯定能迷倒王总!】系统在他的脑海里开口。   “是么。”权衡应了声,没在理会对方絮絮叨叨说他傍上王总后就更能得心应手迫害主角的美好展望,洗过手后走回酒楼包厢。   包厢里坐满了打扮精致得体的年轻男女,还有几个坐在中间看起来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系统口中的王总是其中最油腻的那个领头猪。   领头猪对他咧嘴一笑,眼神游弋,经纪人哈哈一笑招呼他到领头猪身边坐下,权衡依言坐了,面庞盈着笑意听他们说些恶心的荤话,时不时点点头。   气氛更加热烈。   大概是权衡这听话讨巧的模样让王总得了趣味,又或者灯下看美人让他心猿意马,他摇晃着起身,举着酒杯非要和权衡喝交杯酒。   权衡还没有动作,旁边上赶着做老鸨的经纪人连忙帮他将杯子里的酒倒满,惊喜又高兴地催促他赶紧从了王总。   好话如泉涌,其他靓男美女似妒似憾地起哄,王总高喊着“来来来”,溅出的香槟将整片空间染上迷醉的气息。   于是处于视线中心的权衡便笑着端过了经纪人给的酒杯,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包厢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热闹的气氛一窒,所有人回眸,用不善的眼神看向不速之客,对方戴着头盔看不清相貌,穿着黄蓝相间外卖服,手上拎着个大大的袋子,声音清朗而急切:“跑腿——谁的?尾号1558。”   “我的。”低沉带点沙哑的声音开口,跑腿视线随之落在包厢中心的位置。   他先是被一群眼中闪烁恶意的人簇拥应答者的画面震慑了下,一头雾水地看着中年男人扯着权衡像是要扑上去的动作,然后注意力全然被1558的面庞所吸引。   难得一见的英俊帅气,却因不知道是被逼迫还是酒意上头,眼尾泛着一片红,中央的灯光洒在他眼底,扫过来的视线仿佛有浮光在闪动。   对方摆脱人群走了过来,脚下还算稳,但可以看出有几分虚浮踉跄。   “我的。谢谢你。”权衡弯了弯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温从融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神,连忙摆手。   包厢一群人的注视没能让他感到窘迫,反倒是眼前之人的笑容使得他有些微妙地不自在。   殊不知在他尴尬之间,权衡的目光也全然落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这就是主角?”权衡询问系统,语气没什么情绪,还带着几分期待落空的失望。   看起来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特殊气味、漫天光芒。   【是的宿主,我特意让他接到你的订单。】系统回答,【接下来你就可以认识他!伤害他!陷害他!让他跌入泥潭!】   恶人狂欢系统“桀桀”笑着,语气是迫不及待见到主角倒霉受害的亢奋。   “嗯,下次。”权衡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暂时没觉得这个主角有什么值得他费心的,露出无可挑剔的假笑后请人离开,并关上了包厢的门,顺手反锁。   “小衡点的什么外卖啊?”扫兴的家伙走了,众人又跃跃欲试,有人开口挤兑,“想要什么和王总说就好了,这里什么没有啊,不过是王总一句话的事情。”   捧臭脚的话说到王总心坎上,他又挺了挺身姿,大概是想表露出威仪,又伸手去揽权衡的肩膀。   只是这次权衡很干脆地避开了,在对方沉下脸色,眯眯眼绽放凶恶眼神之时,笑着开口:“交杯酒还没喝呢。”   “对对对!交杯酒!”王总又露出笑来,以为小年轻要和自己玩情趣,当即端起酒杯,看着权衡的手指捏上高脚杯的细柄,然后向他凑近。   权衡打量眼前这张下巴处褶比菊花多的脸,余光瞥见周围男女口中捧场欢呼,脸上却露出轻蔑嗤笑。经纪人脸上如释重负并满是皮条拉对了的喜悦。   权衡越凑越近,在王总咧嘴之际勾唇,黑眸深沉,笑容轻柔,动作却发狠地将整个杯子往这领头猪的嘴里塞。   “呕——咳咳咳——”王总猝不及防之下想要躲避,却被身前的人伸手掐着脖颈,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权衡牢牢地扼制住在他手里扑腾的肥猪,眼中寒光闪烁,以往旁人看来漂亮有神的眸子此刻却像是地狱投来的凝视。   活像是看死人一般。   王总的动作一停,紧接着因为恐惧而疯狂挣扎。   动作幅度激烈,杯壁碰到对方的唇齿后遇到阻力,却因为他施加压力而碎裂,清脆的声音过后,王总的嘴巴直接被染红,碎玻璃嵌入口中,荒诞而又恐怖。   “啊——嗬嗬……”   【啊——宿主你在干什么!!!!!】   惊人的痛呼声并系统的不解尖叫在权衡的脑海内外形成二重奏,悦耳极了。   “嘘,我这不是在做恶人么。”权衡漫不经心地安抚闹腾的系统,没管对方的嗷嗷叫,而是看着断在他手里的半截杯子,举起后对着中央聚光,玻璃镜面一般映照出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惊恐和震撼眼神。   下一刹那,整个包厢都在沸腾,大家如梦初醒似的围拢在王总身边。对痛到极致无法出声的中年男人嘘寒问暖。   也有人灵机一动上前挡在王总前面,口中喊着“冲我来别伤害王总”,同时使眼色示意其他人上手去夺权衡手中的凶器。   但一时之间没人敢上,直到经纪人反应过来一脸怒气,冲着权衡破口大骂起来:“权衡!你是不是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经纪人万万没想到权衡竟然敢来这么一出。   本以为他今天愿意跟着自己来酒局是想开了,还省下他一番威逼恐吓的功夫,在包厢里的表现也非常规矩,乖巧懂事到让他以为这人终于知道娱乐圈没靠山是不好混的,愿意低头行事。   正看着他敬酒,在心中暗自轻蔑于对方终究还是低头败给现实,却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喔。”权衡松开被他掐出深深痕迹的猪脖子,转头看向他,眼神有几分兴味,“差点忘记你了。”   说着,他随手掀翻挡住他路的桌子,菜品洒落一地,在经纪人瞳孔震颤间逼近,听着这个平平无奇却曾联合王总将他逼至绝境的男人用色厉内荏的语气威胁:“你疯了吗?别逼我封杀你!”   经纪人想以此唤醒权衡的理智,谁知道听到此言的人却发出低低的笑声,看向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我好怕。”   “知道怕就——呜呜——”经纪人发出杀猪般的惊恐呐喊。   整个包厢的人护着领头猪躲在另一个角落,看着权衡说着话就下了狠手,水灵灵地把剩下半截杯子怼进了经纪人口中。   血液飞溅,落在权衡的身上将他的白衬衫染成一片红色。   当事人却云淡风轻地揩掉面颊上的血迹,动作漫不经心地把杯子又往里怼了点,开口:“别怕,长度不够,死不了。”   【宿主——咱们虽然是恶人,但是不是法制频道的!!!!!】系统急忙出声,生怕宿主一言不合真的把人弄死了。   “别怕,真的死不了。”权衡宽慰它,“做恶人总要有些觉悟的,刚才是不是很精彩,嗯?”   【是……是吧。】系统有摄像功能,翻了翻宿主自进入包厢后的行动,的确品出了那么点意思来。   “那就别打扰我,好吗?”   说着,权衡还颇为好心似的,将吓得裆部都湿了一片的经纪人搀扶住,往沙发上坐下。   痛懵了的经纪人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再不敢开口,也或者是不能,毕竟他的嘴巴目前正被迫牢牢闭合着。   权衡欣赏了一番,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动作大马金刀,颇有兴致地看向其他目击者。   “你们——” 第2章 好像是有点疯狂恶人的感觉了 喔,我的……   权衡那死神般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被呼唤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被他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吓住了,平日里只在床上打架上演动作戏的人,此时没一个有战斗力。   而各位老总请来的保镖全守在门口,被吩咐过听到什么动静都不用进来的下属自然不会破坏老板们的闲情逸致。   还有人惊慌失措地到门口,握上门把却绝望地发现门被从内部反锁了,他们打不开。   “别害怕,钥匙在我这呢。”权衡眼睛亮亮的,迸射到眼周、睫毛的血痕丝毫不影响他把现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明白。   握着门把的人身体抖了一下,闷不吭声又缩回了墙角。   “各位老总。”权衡没搭理这些伥鬼,视线落在在场权势最高的人身上,说出的话让暗自搞小动作的人颤颤巍巍地放下手机。   “看好他们,谁传了消息,你们身上就会多出和他名字笔画一样多的伤口。”   权衡在笑,明明是七月的天,却让大家出了一身冷汗。   王总疯狂“唔唔唔呜呜呜呜呜——”从音调就能听出来谁敢动就封杀谁,于是同伙们只能一边害怕得落泪一边放下手机。   “乖,不愧我对你这么好。”权衡起身,踩过沙发,居高临下地看着紧紧靠着隔壁沙发一角的领头猪,在对方放大失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好像是有点疯狂恶人的感觉了。   不过这不重要。   他蹲身拍了拍对方的脸,蹭了一手油水血混合物,皱着眉不紧不慢地蹭在王总的衣领上:“哭什么,交杯酒没喝成有什么值得哭的。”   权衡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流泪一般平静笑了笑,拽着他的领带迫使他的脸偏向经纪人所在的位置,为他高兴:“你看,不是还给你了一个间接接吻。”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有人哭着哭着忍不住发出笑音,转头看去又似乎只是错觉。   每一个人都沉静在悲伤和恐惧中。   权衡没在意,只问王总:“喜欢吗?”   “不说话?”   “呜——”   “我让你说话,喜不喜欢啊王总。”   “唔唔!”根本开不了口的王总惊恐地点头。   “喜欢就好。”权衡这才有几分送出去的礼物被人接受的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下沙发。   不知道这个煞神还想干什么,看着他由远及近的其他几个中年男人脸被吓得发白,口中喊着他的名字,却看到他抽出距离最近的人藏在西装口袋的手。   手中的手机赫然是亮着的,显示出被拨打的界面。   下一刹那,通话被接起,那一头传来疑惑的声音:“喂,老板?”   “嘘——”权衡抬腿踹倒手机的主人,脚摁着他的后脑勺往地上碾,确保他的嘴与地面难舍难分,这才在一群人闭紧、捂嘴的动作中点头。   他开口:“王总说接下来除非天塌了,或者是曾女士来抓奸了,否则谁都不要打扰他。”   “好的。”几位老总的保镖们正凑一起,不疑有他,只以为自己的雇主们现在正和其他人打的火热,才让对方打了电话过来转达。   包厢里的人却如坠冰窖,眼睁睁看着权衡挂断通话,心中最后的期望破灭。   但比那些只是想投怀送抱博个出路的年轻男女更绝望的是几个中年男人,其中以王总尤最。   他们想不通这个没背景和门路的人是怎么知道王总的妻家姓曾,而曾女士又有可能带人捉奸的,这些明明都是和他混得最熟的自己人才知道的事情。   “别怕。”权衡将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尽收眼底,指尖勾起跑腿送来的袋子走到包厢里立麦所在的地方。   躲藏在此处的人看到他过来立刻连滚带爬地让出位置,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坐上高脚凳,修长的腿自然垂落,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   悠游自在的人打开袋子掏了掏,手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叠CD盘。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面色大变。   “宋总,您参演的十八禁碟片,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在网络上公开放映?”麦克风收音很好,将权衡的话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但大家宁愿自己聋了,也好过看见宋总在自己震惊的视线中抖如筛糠,直接给权衡跪下了,口中还求着放他一马。   被求的人置若罔闻,将CD塞回去,又掏出一个卡通图案的笔记本,平平无奇的模样却让另一个中年人面如死灰。   “钟总,不知道您的妻子知不知道您给白月光写的情话呢?让我给您念一念……”   “我错了!求你还给我吧。”钟总也跪下了。   权衡还在掏:“苟总,请问您挪用妻子公司公款的事……”   苟总也跪下了。   三个中年人整整齐齐挨在一块,姿势无比虔诚,根本顾不上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吃瓜目光如芒刺在背,只接连认错。   王总和经纪人甚至顾不上疼了,耳朵竖直,眼睛瞪得老大。却见权衡动作没停,甚至点了他们的名字。   男人掏出小孩的红领巾:“王总,您的私生子……”   又拿出针孔摄像头:“史经纪,您联合助理拉皮条,□□……”   两句话又跪了三个人。   整个包厢里没人敢出大气,听到这些老总们秘密的小明星们捂嘴掩耳,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杀死答应来赴这场酒局的自己。   “别害怕。”他们眼中的魔鬼又在让他们别怕了,可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怕的。   权衡语气温和,很善解人意似的:“这样,你们比赛吧,谁先跪着爬到我面前谁就可以拿走自己的东西。”   “别避开地上的美食。”他笑盈盈地提醒,眼若春水,“要走直线距离才最近噢。”   话音落下,一群人疯了似的爬过来,全然顾不上玻璃渣子刺进血肉,就连伤了的经纪人和王总都跪速如飞。   唯恐自己慢了一步的人碾过汤汤水水,鲜血和香槟混作一处,在权衡眼底映照出一片斑驳美丽的色泽,灯光照耀下太过妍丽而梦幻,像他死前看见过的日落,逐渐扭曲,如同漩涡。   指尖为这场竞速打着节拍,突然间,他听到身侧的窗户“砰——”地一声从外边被撞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闯入眼底,打散晕染开的虚无。   穿着蓝黄色外卖服的人猛然闯进来,手上是暴力破窗产生的血迹:“快跑——”   温从融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眼前震撼的场面惊呆,下意识锁定了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   就看见他以为被迫误入歧途的英俊男人眨了眨眼,对他歪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方嘴巴开合似乎说了什么,但他没看懂。   却不知权衡舌尖扫过齿列,一字一顿兴味吐出的是——   “喔,我的主角。”   主角。   权衡很意外。   真的很意外,在他眼中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丝毫主角光环的温从融竟然会折返,还是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脑海里系统正既懵逼又亢奋地狂欢着:【恭喜宿主!成功让主角在进入娱乐圈之前就得罪好几个老总!】   权衡却对系统“铿铿锵锵”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充耳不闻,他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八楼的高度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克服恐惧爬上来的。   “你属猴的吗?”权衡好奇地弯腰,凑近温从融的脸侧轻声问。   被一张骤然怼近放大却也不失俊美,甚至因为斑斑血迹而更显邪肆的脸占据了全部视野,温从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伸出一只手过来将人往回推了推以免他探出太过掉下去。   然后另一只手用力一撑,从窗外跳了进来。   姿势够潇洒,吸引了一干人的注意力,也让跪在地上跪姿前进的老总们停下了动作,投来不善的眼神。   显而易见,送外卖加上爬窗,他们把温从融认成权衡的同伙了。   “停下做什么。”权衡带着袋子里的东西到了窗边,在众人目眦欲裂的眼神中伸手悬停在窗外,“继续加油,往这儿来。”   于是温从融便站在窗边,眼睛瞪大看着这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跪爬前行,屁股因为姿势不熟练而撅的老高。   如果不是地面颇为狼藉,旁边一群人抱团瑟瑟发抖,他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无法言说、不能直视的字母现场。   最先抵达终点的是王总。   难以想象这位伤势最重的领头猪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和让人赞叹的爆发力,以在最后关头猛然突进越过宋总一个身位的优势取得了最终胜利。   “恭喜王总——”权衡低头看伸手拽住了自己裤腿的人,笔挺的西装裤留下了肮脏的污渍和指印。   他与对方对视,在中年男人露出讨好笑容之际,也微微一笑,窗外勾起的手指伸直,指尖下压。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伸长脖颈,他们根本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袋子从空中坠落,良久以后才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   一时间全场呼吸声都消失了。   权衡却没在意他们看过来的满是血丝的凶狠眼神,而是弯腰抽出自己被扯住的裤子,动作力度极大,拽得王总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然后才环视四周,眉眼弯起,从喉咙中溢出低笑:“现在,你们要迎来第二场比赛。”   话音落下,权衡一挥手,手里的钥匙在包厢中划过漂亮的弧线,在一群睁大双眼人的注目礼中落入地上油腻的汤汁里。   很脏,很恶心。   但现在没谁嫌弃这个了,几乎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便已经有好几个人冲扑上去滚打着抢了钥匙,又极速跑到门前,颤抖的手指将钥匙插入孔中,在“咔哒”一声门开了以后发出低低的欢呼。   惊喜于门真的开了,开门的人却没急着自己走,而是满脸激动地看向被一拥而上的人扶着急忙从地上站起的老总们。   确认对方看见自己的功劳后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开,等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出了门后才跟上。   几乎是眨眼间包厢就变得空荡,所有人都在往外跑,速度极快,似乎是惜命。   可看着他们行动的轨迹,又明显是往窗户正对的一楼方向去的。   权衡笑了笑,并不感到意外。他从没看低过这群人趋炎附势的本性,以及那不择手段谋出路的能力。   大抵是一群人逃命般的声势太过浩大,吸引了其他包厢之人的注意力,纷纷有人走出来,交头接耳搞不清状况后就探头往他们的包厢里看,又被满地血腥和狼藉的模样给震慑住,不敢前进。   “好看?”浑身血迹的人冲他们扬起温和的笑,漂亮的面庞仿佛修罗,叫人看了好几眼后又摇着头匆匆退避。   等看热闹的人散去,权衡也扭头看向了主角,语气懒散地提醒:“你也该跑了。”   不然等那些老总回过神来就要被收拾了。   “不急。”温从融也蛮佩服自己的,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还能保持镇定,并且如常地接了个电话。   “嗯,冬哥。找到人了,好好的呢。”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回应,又惊讶,“啊?你在窗户底下等着我,还差点被高空抛物砸到了?”   温从融当即挺直了倚靠在墙上的身躯,与兴味盎然看着他打电话的权衡对上了视线,连忙低头看了眼窗户。   果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匆忙回复:“对,是我的东西,你带着赶紧跑。”   “诶!好,那里没监控吧?盲区?好好好——”温从融语速飞快讲完电话,看着那身影翻过墙一溜烟没了影子,挂断之后还觉得有些晕乎和讶异。   他不傻,刚才那架势,摆明了是眼前的男人利用袋子里的东西威胁了一帮人马,这才让包厢出现了他看见的那番乱象。   此刻东西砸到冬哥,被冬哥捡走跑掉总好过那些恶人迅速找到后折返威胁他们来得更好。   “恭喜你。”权衡开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耳边。温从融猛然抬头就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距离非常近,眼神缱绻而姿势暧昧。   权衡真的感到很奇妙。   主角。   原来眼前这个人并非真的平平无奇,还有着超乎寻常的好运和——主角光环。   与此同时,脑海中系统的播报在刷屏:【完了宿主!老总们的把柄落在主角手里了!快去要回来啊啊啊啊啊!】 第3章 摸摸马甲线 权衡你好,我叫雷锋。   恶人狂欢系统非常纳闷,觉得今晚可以说得上是个跌宕起伏、刺激连连的夜晚。   最刺激的是主角剧情里,在他入圈后最为难他的几个老总今天在主角面前直接丢尽了脸面不说,甚至把柄还落在主角手里了。   系统感到万分后悔:【早知道我就不帮你黑监控了。】   要不是它帮忙黑了监控,就算重活一遭,清楚知道这些蛀虫的把柄是什么、在哪里,权衡也做不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提前拿到手。   权衡倒是面无波澜,语气无波:“我和你说过是用来威胁他们的,你不也同意了?”   【前提是你只是用来威胁他们,让他们受你驱使,然后为难主角!!!!】现在的情形可是落到了主角手上!系统感到抓狂。   “放轻松,我来想办法。”好歹是给了自己一次复生机会的东西,权衡倒也不至于毫无契约精神,又劝慰了一阵,才让系统炸裂的心情平息。   一人一统脑海之中的对话用时极短,短到被说“恭喜”的温从融完全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对方在祝贺什么,只当作是男人的玩笑,注意力转而在另一件事上。   “冬哥说人都下去后全聚在东面窗边了,我们从后门走。”   温从融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他与对方对视,漆黑的瞳孔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也没有动作,这才想起当时这人口中说的是“你也该跑了”,并不包括他自己。   无奈折返,温从融拽住他的手臂:“快走了,没必要和他们死耗着,这样吃亏的是自己。”   但是权衡的身躯比他高大,脚下又生根了似的,站在原地硬是没拉动。   温从融叹了口气,一边怀疑自己闲得慌才折回来英雄救美还没救成,一边为对方的固执感到头疼。   “为什么不走?”他问,目光认真,给了权衡一个拥抱,“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温从融其实倒也没指望这么一抱对方就真的回答,在心中甚至想着事不过三,他还不走自己就真离开了。   却在此时看男人微微低头,短发蹭在他的脖颈,动作有些生疏地揽上他的腰肢,回应着他的拥抱,语气低沉又有些窘迫似的:“谢谢,但是我没地方去了,也没钱。”   权衡说的并不是假话,他此时还住在经纪公司提供的宿舍里,和经纪人撕破脸后必然是不能回去的。   而记忆中这个时候,他因为倔强不接受潜规则而被穿小鞋。大半年不开张也没活干,兜里比脸还干净,完全住不起酒店。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锁骨,有些硬挺的头发蹭得他痒痒的,温从融感到有几分不太舒服,可听对方可怜又走投无路的话语,又忍了忍没推开他。   犹豫片刻,温从融闻着鼻尖的血腥味,抬头,视线落在对方不安眨动的眼睫毛上,最终心软了:“不然先去我那凑合一下吧。”   反正他也是孤身一人,也不担心打扰到谁。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权衡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话,语气惊喜又不好意思,鼻子低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   之前太远了没感觉,靠的这么近了却发现主角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味道,应该是衣物柔顺剂的留香,淡淡的小苍兰。   距离过于亲密,以至于男人靠近的位置声带都在震动,温从融实在不大习惯,松开手退出拥抱。然后又飞快抓起男人的手臂往外跑:“真的真的,不麻烦!赶紧跑吧,再不然跑不掉了!”   权衡视线落在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上,有几分新奇地眨眼,看对方速度很快,迅速辨认出方向后带着他七拐八拐,走的方向完全正确。   他便装作不认识路似的,跟在主角身后小跑,因为醉意时不时踉踉跄跄撞到对方身上,对方也好脾气地全不在意。   权衡又开口问:“谢谢你呀,我叫权衡,你叫什么?”   他是知道主角姓名的,此时口中反复念着对方名字中的每个字眼,心脏怦怦跳动着期待对方接下来的答复。   “哦,权衡你好,我叫雷锋。”温从融急着认路,根本没时间搭理他,随口敷衍两句,也没觉得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有交换名字的必要。   骗人!   权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瞪着对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颇觉碍眼。   系统还出来碍事:【宿主你太聪明了!这么快就打入了主角内部!相信住进主角家后……】   “闭嘴。”权衡的语调沉冷,系统立刻消音。   系统空间中,漂浮在空中的一团灰色毛球守在全视角投屏前面,看着宿主面色阴沉的模样打了个寒颤,哼哼唧唧地开了口却没敢出声。   虽然它是恶人狂欢系统没错吧,但权衡在包厢中的表现还是太超过了些,它觉得自己还是要识相点。   不然宿主任务完成后回空间揍它可怎么办QaQ。   全然不知道系统被自己吓了一个哆嗦,系统空间外,权衡心中琢磨该如何让主角跟自己讲真话,思绪消磨间就发现自己被带出了酒楼。   “这边。”出了后门又绕过几个巷道,温从融带着他在墙边停着的一个电驴前停下。   “赶紧的。”从坐垫底下掏出外套和自己头上同款的头盔,温从融催着对方换上。   只是见这人磨磨蹭蹭半天才穿好衣服,又磨磨唧唧还要分辨帽子正反,他干脆直接上手给人扣好,又在男人乖巧抬头的动作间帮他调整好耳罩拉紧锁扣。   见到他衣服扣子没扣完,又连忙给人收拾齐整。   “唉别看了!”看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颇有几分醉酒的迷离模样,耽搁了半天的温从融简直要急眼,把人一推往座位塞,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启动电源。   改装过电瓶的车子丝滑地往外冲出,权衡侧坐着,被挤压在温从融的身体与保温箱之间。   有些狭窄,但比逼仄漆黑的阁楼和密室舒服,他笑了笑,伸手揽住温从融的腰,摸到了隐约的马甲线,正惬意看风景,就见眼前的风景打飘似的忽闪。   眼疾手快稳住了小电驴,因为被摸到敏感位置而差点控制不住方向的温从融终于爆发:“权衡!你给我安分点!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完全懵逼的权衡被吼声镇住,正昏昏欲睡的系统也被吓了一跳,在他脑海中安慰:【啊别怕别怕,主角不是有心的!】   不对,系统又反应过来,它不该安慰,煽风点火才对得起它的名字。   却在再次开口前听到自家宿主平静的声音:“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有心的。”   这是他见过、闻过、摸过、抱过的主角。是他要戕害的主角,他自然比只用意识观察的系统更了解对方。   神经啊!!!!系统抓狂,抓着自己的小枕头猛拍几下倒头就睡。并下定决心不论主角干什么,它都不管宿主了!   而吼人的温从融在一开始的舒爽过后,从后视镜里看到对方手长脚长的一个大高个蜷缩在狭窄空间里,眼神隐约可见茫然无措,心中又开始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本来人家也是刚从狼窝出来,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握住了那些人渣的把柄,但总归是受到了惊吓的,他不该这么凶他。   这份愧疚持续着两人到了老旧小区门口。温从融给小电驴充上电,没摘帽子,领着权衡鬼鬼祟祟左看右看确认没人之后,这才带他一路爬楼梯上了八楼。   出楼道以后,他带人认门:“806,数字很吉利,别认错了。”   权衡安安静静点头,完全不似前面的“活泼好动”,颇有些拘束的模样让温从融更觉得自己不是人了,把人整得这么拘谨。   “咳,你也别在意,我那会儿事急从权,没有真的怪你。”开门入内,温从融将钥匙放在玄关,领着人摘了帽子往里走。   这是他租的房子,空间很小,客厅放了很小一个矮几和单人沙发就去了大半空间。   卧室门敞开着,轻而易举能窥见全貌,只有一个床和衣柜;厨房更是面积狭窄,伸手甚至可以握到对面的防盗网。   这样的布局单人住还行,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   权衡高大的身影进来后就更显得紧巴巴,但他完全没有自己侵倾占别人空间,害得别人没什么落脚地的自觉,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去看摘了安全帽的温从融。   对方的模样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剑眉浓烈而修长,鼻梁高挺,双眼明亮,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稚气未脱的少年气。   ——少年气,权衡突然愣住,想起在剧情中的描述,此时这人刚成年没多久。   “杵在那干嘛?赶紧洗澡。”温从融把安全帽搁置在矮几上,奇怪瞥他一眼。   进房间翻出来自己买大的睡衣和没穿过的短裤,又找到干净的毛巾一并丢给权衡,然后推他进了浴室。   门被他从外面关上,隐约传来模糊的声音:“赶紧洗,热水不多,你洗完我要等会儿才能洗。”   “知道了。”权衡听话地应了一声开始脱衣服,浴室同样狭窄,没做干湿分离。   门后挂了两个袋子,分别用笔写上了“干净”和“脏的”两个词,很好区分,他把脱下的衣服丢进“脏的”袋子里。   又辨认了热水器开关出热水的方向,权衡打开握把站在花洒下,头顶的花洒先是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他被冻得迷惑抬头,又被热水冲了一脸。   “……”   等好不容易洗完澡后出来,权衡穿戴齐整,拎着脖子上挂的毛巾一角擦水,一边探头往厨房看过来。   阵阵香味扑鼻间,他看到主角站在灶台前忙碌着,动作熟练又从容。   “洗完澡了?”煮着面,温从融抽空看了他一眼,被对方一副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恍神一下,吩咐,“去拿碗筷,吃饭。” 第4章 叫我温从融。 咦?我的恶人值怎么也涨……   温从融的手艺比权衡想像中的好很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西红柿炒蛋、肉末鸡蛋羹与青菜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几道家常菜愣是让权衡吃了三大碗米饭。   “你之前没吃饱吗?”温从融捧着被掏空只剩下一勺饭的锅有些愣神。   他本以为这人在酒楼里吃过东西,现在应该不会吃很多,却没想到权衡把两人份的饭菜吃掉了三分之二。   权衡正在喝汤,闻言抬头看他。   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吹干,此时正柔顺地贴在他的鬓边,中和了冷锐上挑的眉眼,显得有几分乖巧模样。   但是说出的话却打破这让温从融一晃神的外表:“嗯,还饿,再给我煮一点吧。”   权衡的话语很不客气,完全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甚至理所当然地让屋中的主人再为他下厨。   【就是这样!宿主大大,我们恶人就是这样的!】   被香醒了的系统漂浮在权衡身边,闻着饭桌上的香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一边吞口水一边给权衡助威:【你做得很好!想必他接下来就会发火,我时刻准备录视频发网上!】   权衡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没回答,只饶有兴致地期待主角接下来的反应。   温从融一时间无言以对,抱着空空如也的饭锅,看桌上快被扫荡一空的菜肴,感受到自己只吃了半饱的胃在喊饿。   他盯着昂首用亮晶晶眼神看自己的男人,沉默片刻,最终把饭锅里剩下的一勺倒进他碗里,然后转身进厨房:“我再下点面条吧,你桌上的菜要吃完,不能浪费。”   【诶?】系统有些茫然,看着温从融的背影歪了歪脑袋。   没想到对方真就进厨房了,听到耳边响起铁锅架上煤气灶的声音,权衡收回视线,吃得发胀的胃与桌上的剩菜大眼瞪小眼。   【恶人。】他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漂在一旁的系统,在心里喊它。   【我在。】系统正百思不得其解地翻阅恶人手册。   【恶人指南第一条: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地使唤主角做事。】   这不是对上了吗?怎么主角没反应呢?   【你饿了吗?】权衡看着系统凭空变出一本书“哗啦啦”翻页的模样,随手抢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翻阅。   他没有忽略刚才两人进食时在一旁伴奏的系统声音:【系统能吃东西吗?】   【饿的宿主。】恶人狂欢系统从他的询问中意会到什么,立刻眼睛发亮地回答,【能的宿主!】   【那快吃吧,特地给你留的。】权衡目光浏览过书上的一条条指南,眼神若有所思,【要光盘,能做到吗?】   【……】系统没说话了,权衡疑惑地偏头,就看见小灰团子整个没入了碗里疯狂扫荡。   “……”   温从融端着两个大铁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桌上一片干净,装菜的铁盆被舔的仿佛可以反光的模样。   心里对对方到底还能不能吃的怀疑一散而空,连带着对于自己带他回家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的想法也消失殆尽。   他将装了整盆的面放在权衡面前,语气斟酌着,不让自己的同情太溢于言表:“快吃吧,不够我再去煮一些。”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受到怎么样的对待才饿成这样子。   他余光扫过权衡分明的锁骨与修长的脖颈,评估了下,发现他的体型对比身高来说的确偏瘦削。   权衡可能是也有些不好意思,端了盆闷不吭声,温从融犹豫片刻把自己碗里卧的鸡蛋挑进权衡碗里,然后才安静动筷。   视线全然落在温从融低垂着的脑袋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权衡盯着他的发旋,确保主角不会抬头,然后飞快地用筷子将面条卷成一团,看似是递到自己嘴边,实则全都进了嗷嗷待哺的系统嘴里。   【鸡蛋鸡蛋!宿主!喂我嘴里!】系统飘在权衡脸侧,接受权衡眼疾手快的投喂。   系统看到鸡蛋两眼放光,急切地催促权衡,看见他放下筷子拿起勺把鸡蛋挖了出来。   它张嘴,O得大大的,熟料鸡蛋没有送进它的嘴里,被权衡自己吃了。   权衡慢条斯理地咀嚼,在系统茫然中拿起筷子给它挑面:【系统家家的,吃鸡蛋不好,张嘴。】   【噢。】系统稀里糊涂的又被塞下一口面,没有怀疑权衡口中的话语。   权衡瞥了眼正幸福得转圈圈的灰毛球,眼中有浮光微闪。   他和系统契约的时候就对方就交了底,毛球作为新出厂的恶人狂欢系统,找上他的目的是让他重生,找到主角,磋磨主角,成为主角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   【你死得太早啦!主角的成长过程没遇见你出了岔子。】——这是对方的原话。   那样糜烂、肮脏的世界竟然还有所谓的真善美主角。   权衡觉得有些可笑,作为一个死去的灵体,在漆黑空洞的空间中静默了很久,最终在对方的利诱下接受了交易——做一个不论使什么样的绊子,做下什么样的恶行,都无法阻挠真诚而美好的主角不屈不挠,走向幸福的大恶人。   新手系统言而有信,飞快附赠了恶人大礼包,包括系统商城、《恶人指南》,以及答应好的金手指。   权衡目光略过目前灰色无法点击的【一周一次金手指】选项,落在《恶人指南》上面。   指南中的内容很简单,据系统所说是前辈们在任务中凝练的精华。   他回想起刚才看过精华里的内容。   【恶人指南第二条:为主角想要做的事制造障碍。】   他眉眼微弯,一只手拄着下巴注视坐在对面的青年。   温从融的进食速度不快,吃东西的时候是一大口,但是又似乎怕烫,红彤彤的嘴唇要碰过好几次食物确认很久才能咽下。   表情全神贯注,还有点护食,一只手挡在盆前面,手背绷得很紧,带着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的警惕。   观察着对方,权衡飞速地将最后一口面也塞进系统嘴里,没管烫得在嘴里炒菜的毛球,放下筷子笑意盈盈地开口:“雷锋,小口点吃就不烫了。”   “噗——咳咳咳。”温从融吃饭的动作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给惊住,嘴巴紧紧闭着,呛了好几下才制止住食物想要夺唇而出的冲动。   他咳得有些难受,眼角微红,好不容易把面咽了下去,突然感受到有个冰凉的东西抵到了自己唇边。   他低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盛了汤的瓷勺,愣神间抬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庞凑过来,眼中温情款款,语气柔和:“怎么这么不小心,来,喝点汤吧雷……”   温从融伸手推开了权衡的投喂,飞快地端起盆喝了一大口汤,语速飞快截住了权衡剩下的话头:“叫我温从融。”   早知道就不口嗨了。   温从融抬头,狐疑的目光扫过权衡的脸,怀疑对方在故意打趣。但是男人的表情关切温柔不似作伪,他又怀疑自己小人之心。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叫雷……”权衡再次开口,温从融飞速打断:“因为学习雷锋好榜样,那是我偶像。”   “噢。”权衡施施然收回手,扬了扬下巴,看温从融松了口气继续吃面,眼中满是笑意。   【做得好宿主大大!】系统将嘴里的面都咽下去,语气亢奋,【咱们不以恶小而不为,吃饭这么小的事你都能为主角制造障碍,何愁大事不成!】   【……谢谢夸奖。】权衡笑了笑。   吃过饭后温从融收拾碗筷去洗碗,起身时看见权衡早就跑到了沙发前,打开电视聚精会神地调频道。   对方毫无边界感,高大的身子完全陷在他的单人沙发里,还拿了他的抱枕垫在怀里,漂亮的眼睛倒映着电视屏幕的斑斓颜色。   温从融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厨房。   洗洗刷刷碗筷碰撞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权衡的神情平淡,手中拿着遥控器换频道。   漂浮在空中的系统却有些失望,收起架好的摄像头落在客厅的桌子上,细细的胳膊从盘子里扒拉了一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与权衡说话:“他怎么不生气呢?”   主角不生气的话它怎么录制素材发网上,成为对方出道后的“黑料”呢。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地吃了好几个橘子,一边嚼嚼嚼一边给权衡计算今天的恶人值获取成果:【+1、+2、+1000……宿主大大,你今天的恶人值足足有1866分噢。】   系统很高兴,没想到宿主第一天就有这么多恶人值进账。   【峰值在什么时候?】权衡并不意外。   【肯定是在你欺负主角……】系统说着,扒拉了一下时间,却发觉不对,【咦?在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追溯一下是在酒楼之时。   系统思索:【在酒楼时你欺负主角了吗?】   【应该是别人的。】权衡思索着恶人值的结算机制,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   【哦对,别人误会你和主角的关系,你陷害了主角。】权衡话语没说完,自以为了悟了的系统兀自叭叭。   【……别吃了。】权衡换了好几次台,都因为温从融的电视没有充vip而无法成功播放内容,最终意兴阑珊地停在一个免费的动画片频道。   耳边是拟人化小动物互相交朋友的幼稚声音,他百无聊赖地夺走毛球手上的橘子,准备放到一旁:【你快给主角吃光了。】   刚成年就靠跑外卖挣钱的小朋友好不容易买点水果,可别被系统全都霍霍……   难得发善心想要帮温从融救下最后一个橘子,权衡手中刚拿过来,就看见洗完碗走出厨房,一边解围裙一边走过来的温从融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权衡愣住,目光顺着对方的落在自己手中,又慢吞吞挪向散落满桌的橘子皮和空空如也的果篮。   听话的系统正飘回他身边,浑然不觉仿佛凝为实质的尴尬,恋恋不舍地望向橘子。   权衡与温从融对视,在后者走近后叹了口气,把独剩的橘子剥了皮放进对方手中。   温从融低头看橘子,安静半晌,掰开后一瓣一瓣地喂进嘴里,而权衡犀利的目光扫向系统。   自以为明白了他意思的系统连忙去看恶人值:【涨了涨了宿主大大。】   【……】权衡闭了闭眼,又听到对方的第二声惊呼:【咦?我的恶人值怎么也涨了?!!】 第5章 晚安 主角在外有神秘恋人   平白给系统背了锅,权衡没来得及说什么,温从融将橘子吃完以后回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漱。   等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温从融就看见权衡坐在沙发上神游天外的样子。   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小猫小狗叽叽喳喳,半湿的头发披散着,昏黄的房间灯光打下暗影,他有一半的面庞仿佛隐匿在黑暗中。   温从融看了几眼,将从浴室里拿出来的脏衣服放在茶几上。   “你的衣服,自己洗。”他的房子很小,没有洗衣机。   他自己的衣服他已经搓洗好了,权衡的他没有义务帮忙。   权衡被他的话语吸引回神,应了一声,看过来,漂亮的漆黑眉眼落在他身上,伸手将衣服揽过来。   温从融以为他答应了,正要转身,就感觉从身后传来一道风声,他转身,猝不及防地有一团柔软的东西砸在他胸口。   眼疾手快地把袭击物拿下来,温从融看清是权衡的衣服以后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看到权衡抬着下巴,线条分明的下颌对着他,开口:“我不洗。”   “你不洗?”温从融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他的话语。   “你不洗谁洗?”   权衡不说话,但是清凌凌的眼睛望过来,沉默之下的未尽之意已经非常分明了。   “不是哥们?”温从融觉得有些幻灭,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包厢里看到的小可怜到了他家以后会进化成这么一副混世大魔王的样子。   这是他家,他好心将人带回来,不说感谢吧,怎么还能这么颐指气使。   “我不会帮你洗的。”送了一天外卖,还惊险爬了八楼,又回来做了两顿饭,温从融已经很疲惫,没有力气与他做口舌之争。   他把权衡的衣服放下,语气抓狂:“你不洗就没干净衣服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狠话撂在这儿了,权衡仍旧大马金刀窝在那看起来不会动弹的模样,温从融抹了把脸,皱着眉进了房间。   权衡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直到温从融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   【做得好宿主大大!主角现在肯定很生气!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受不了你把你赶走了!】系统落在权衡衣服旁边给他加油鼓劲,【到时候我就把他赶走你的视频拍下来放到网上。】   它刚才捣鼓了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恶人值也会涨,想不明白就放到了一边,此时此刻正高高兴兴地查看权衡恶人值。   高兴到一半它又想起来,提醒权衡:【被赶走之前记得把那些老总的把柄拿回来哦。】   这些老总在后期打压主角的时候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把柄不能落在主角手里了。   权衡没有理会灰色团子伸出两只细长胳膊给他握拳助威的动作,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门口,正准备收回来,突然看见眼熟的身影再次出现。   手中抱着一床厚的被褥,温从融放到沙发上,在权衡的目光追随中又去拿了扫帚和拖把。   他将客厅的东西都整理到一旁,整理到茶几位置的时候看到一双穿着棉拖的脚往上抬,等他拖过以后又放下。   权衡的动作迅速又配合,落地时耷拉在鞋底之外的半拉后脚跟踩在地上,清晰的跟腱细长,他余光看见了跟腱处的伤痕。   温从融皱了皱眉,抬头,与权衡的目光对视上。   男人笑意盈盈的,昳丽的眉眼注视着他,丝毫没有主人干活自己躲闲的自觉,还将怀里的抱枕又抱得紧了些,下巴抵在抱枕上,指挥他将其他还没拖过的位置再拖干净些。   温从融眉毛挑起,与他错开目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   “起来。”温从融开口,语气不大好,“这个沙发要收起来。”   权衡不动,还用一副无辜的表情看他,仿佛听不懂他意思似的。   眉头皱起来,温从融有些不耐,正要开口视线却看到了权衡抱着抱枕的手臂上的伤痕。   被水洗过后有些发白了,但还是隐约可以看见血色的痕迹,不深不浅的伤口杵在那里,横贯在对方白皙的手臂上,多少有几分刺眼。   缓了片刻,他压下腾升的怒气,叹口气:“不收起来就没有足够的空间打地铺,你还睡不睡了?”   赶在对方开口之前,他又说:“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发善心捡了个祖宗回来,温从融感到头疼。但是这是自己做的孽,现在又这么晚了,对方没钱,他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走沦落街头。   权衡看到了温从融眼底的青色。   按理来说正常人这时候都应该让步并且自我反省了,况且他还只是个被收留的客人。   他动了动腿,像是要起身。   温从融松了口气,以为这人是良心发现了,没想到刚一弯腰,他就被权衡冷不丁伸出的脚绊了一下。   一阵失重感就传来,天旋地转之间拖把脱手,温从融感知到自己的腰被对方揽住,下一秒坐在了一个温热软硬适中的物体上。   很快这个物体又脱离了,剩下他一个人在沙发上。   来不及去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坐了对方的大腿,温从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抬眼瞪向罪魁祸首,终于压抑不住火气:“权衡——你不想呆在这就给我……”   话音未落,他的怒火戛然而止。   手中拿着拖把拖地,踩着不合脚拖鞋的男人正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与局促。   对方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到了,贴在眼睫处的发丝微摆,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衬得那双乌黑的眼睛更显无措。   “怎么了?”权衡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温从融烦躁地揉了把自己的头发,火气没发泄出来,看着权衡兢兢业业似的拖地的模样莫名不爽。   明明是他没打招呼就把自己放倒了,但是怎么一副像是自己欺负他的模样。   算了,温从融从沙发上起身,将沙发推到最角落,没再计较。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这人目的是想让他休息并且帮忙做家务,那他也没什么好指摘。   两人之间的气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温从融收拾到哪里权衡就跟在他身后忙到哪里。   等把这块狭小的空间收拾出来以后,温从融看着又把被子抱起来站在一边等地面晾干的权衡。高大的男人陷在柔软素色的被子里,此时不捣乱和颐指气使,看起来又是听话的模样。   甚至因为那副好看的皮囊,还莫名多了几分缱绻与慵懒矜贵。   温从融轻叹口气,将被子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回沙发上,将人也按进沙发里,与被子挤在一起:“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转身几步又进了房间,这次很快就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很大的塑料盒子。   温从融带着盒子走到近前以后,权衡看他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很少的几种药品。   “伸手。”温从融拿过权衡受伤的手臂,端详了片刻,拉过来一个垃圾桶,打开双氧水给他清洗。   温从融本以为这人这么折腾肯定又要清洁的时候给自己找麻烦,但意外的,在他倒完双氧水又抹碘伏的时候,权衡从始至终一声没吭。   不过这是好事,省得还要浪费时间。   回家后就没放松的眉头这下终于舒展开,温从融拿着棉签细心地帮他涂抹。   权衡低头。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温从融黑色的头发,头顶的发旋很小一个,半干的短发以发旋为中心向四周延展,发型很简单清爽。   低头的动作掩盖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楚神情,只隐约可以从对方一眨不眨的睫毛看出他的一丝不苟,殷红的唇瓣隐没在高挺的鼻梁之下。   这样一副干净俊逸的面孔,的确有在后期进入娱乐圈之后杀疯了的资本,同样引来不少心怀叵测之人的注目。   【好好好,保持住!】耳边突然响起快门声被按动的声音,权衡收回思绪,偏头看见漂在一旁的系统疯狂按动相机。   【好样的宿主大大!】系统在旁边为他欢呼,【这样的照片等后面流出了就可以坐实“主角在外有神秘恋人”的谣言了!到时候他再按照经纪公司的安排和新晋小花炒cp一定会塌房!】   权衡淡漠的神情在听清系统口中的“恋人”两个字后波动了一下。按照系统的意思,他们现在的模样很像恋人之间相处的气氛?   为什么?难道是对方喜欢自己喜欢的很明显?   几分兴味涌上心头,这对于权衡来说是一个有些新鲜的体验。   系统没有发现权衡看向温从融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还在叭叭:【还有你们刚才争吵,以及你抱着主角坐腿上的画面我也抓拍了,用的狗仔视角。】   【到时候一定会成为主角大大的黑料!】恶人狂欢系统抱着照相机傻笑,几乎可以预见自家宿主给力完成任务,带着他走上人生巅峰的模样。   等温从融帮权衡上好药松手时,就看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认真探究又有些了然似的。   意味不明,颇为奇怪。   但是温从融太困了,没有仔细琢磨的精力。他将药都收起来,把床给权衡铺好,关了灯,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   “晚安。”温从融带着困意的声音很轻。   “啪嗒”一声开关按动的声音带走了客厅所有的光源,客厅的空间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消失变成紧密封闭的空间。   权衡坐在厚厚的被褥上,膝盖边搭着空调被。   系统也回空间睡觉了,打呼噜的电流声音像是白噪音。   他伸手对着窗户所在的位置比了比,窗帘盖得严严实实,外面的月光分毫无法溜进来。   权衡抱过空调被,撑着下巴思忖半晌,脑海中划过温从融泛着黛色的眼睛,最终慢吞吞地躺了下去。 第6章 剧情变化 看起来像是我会做的事   早上醒来以后,出租屋里已经没有了温从融的身影。   权衡起身,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昨天晚上完全没有睡好,直到天将明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会儿。浅眠时隐约之间他听到了温从融收拾东西的动静。   对方刻意放轻了动作,先是去了卫生间,然后又进厨房烧水和开冰箱,似乎把什么放进了蒸锅……   权衡听着听着,就在柔和的轻微摩擦和窸窣的声音中睡了过去。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在地铺睡着了,权衡坐在地上缓了会儿神,然后爬起身。   在经过放在地铺边缘的脏衣服与不合脚拖鞋之时,他伸手拿起脏衣服丢进垃圾桶里,对拖鞋看也不看,毫不犹豫地掠过去了洗手间。   台子上放了新的牙刷还有一次性杯子和洗脸巾。   昨天晚上还没有,大概是温从融早起去楼下便利店买的。   权衡拿着纸杯子端详了片刻。   温从融的目的非常明显,特地买了一次性用品,方便等他离开之后直接丢掉。   权衡勾唇笑笑,拿着纸杯子接水。   刷完牙洗过脸后,纸杯子在指节故意用力之间直接变形,软烂。   权衡便顺理成章地将其丢进了垃圾桶,连带着洗过一次脸就“起球”的洗脸巾一起再见。   【干得好宿主大大!】系统在旁边为他的恶人本色欢呼喝彩,【我们恶人就是这样,我们要吃主角的用主角的再浪费主角的!】   权衡应了声,想起什么,一边去厨房一边开口询问:【你之前说因为我死太早没遇上主角,导致他出了岔子。】   【是的宿主。】   【什么岔子?】权衡对此有几份好奇。   他从系统这边接收到的剧情只有温从融人生中的关键节点。   最早的一个便是对方刚成年就遇到家里破产,双亲车祸死亡,欠债百万,为此不得不辍学送外卖还债。   而遇上伯乐经纪人,进入娱乐圈并走上人生巅峰是很后面的节点了。   两个关键节点之中有三年时间差,大概他发挥作用就是在这三年里。   【我看看。】系统翻阅剧情,将本应进行的剧情与崩坏后的剧情进行对比,【本来的剧情里是你不接受潜规则,被经纪人封杀期间遇到主角,伪装成温柔体贴的小可怜让对方供养你。】   【你哄骗他有特殊的渠道可以让利息比银行的高,让主角把自己的钱都交给你保管,事实却是拿着这些钱去租各种昂贵的名牌,在网络上打造有钱光鲜的形象,想为复出做准备。】   【看起来像是我会做的事。】权衡进了厨房,一眼就看见放在灶台上的蒸锅。   打开盖子,锅里放了温从融给他留的早餐,是简单的蒸包子与盒装牛奶。   【是怎么被揭穿的?】权衡伸手碰了碰,温度已经有些凉了,摸到了一手的水汽。   【他准备提款还债,找你要钱的时候没能要到。】系统说,【你把钱都挥霍光了,还用他的身份证借了贷款。】   【干得漂亮。】权衡合上盖子点火加热,由衷赞叹自己的恶劣行径,【不愧是我。】   煤气燃起的淡蓝色火焰在他的眼底明灭闪烁,燃烧过程中气体流动发出轻微的噪音。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接下来大概就是他和我大吵一架,遇上伯乐经纪人,在对方的帮助下让我身败名裂,并且在娱乐圈发光发热成功还债的情节?】   【是的宿主大大。】系统有些诧异他准确无误的猜测,闻着包子的香味边流口水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权衡的笑意未达眼底,语气懒散:【蠢得太经典了。】   【啊?】   系统有些摸不着头脑,权衡却没有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问道:【所以岔子呢?】   【岔子是——】   【岔子是他们雪藏我,在合约到期之前想给我拉皮条,但是我鱼死网破在网上公开肮脏黑幕,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被倒打一耙成为不择手段想要黑红的劣迹艺人。】权衡轻笑,带着讥讽。   【于是被粉丝追嘲,被公司雪藏,被热心网友翻出曾经的不堪,最后死在“无心”的车祸中,没遇上主角,以至于主角也没遇到伯乐经纪人,又或者遇到的经纪人与以前有差异。】   系统还在翻剧情,权衡却截下话头,开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系统看了剧情以后想要说出的内容。   【是这样的。】系统这下顾不上对包子咽口水了,飘到权衡身边,语气震惊,【这你都知道?】   【我还不至于对自己的死因忘却得如此迅速。】权衡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将挡住自己视线的小灰团子扫开,打开盖子看了看包子的加热情况。   袅袅的蒸汽从锅中升腾,在一瞬间氤氲开,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朦胧而缥缈。   【也是。】系统凑过来盯着烧麦看,填补权衡遗漏的细节,【他本来要签约到带出了三金影后阮盈的耀阳娱乐的王牌经纪人陈易手底下,但是因为没遇见你最后签约了星辉娱乐。】   权衡伸出指尖碰了碰包子,松软的外表在指尖的挤压下向下凹出了一个浅坑,又在手指抽离以后回弹。   他听见系统咽口水的声音:【对了,宿主大大,你签约的不就是……哇,好香啊……星辉娱乐吗?】   【嗯。】权衡的语气淡淡的。   他五年前签约星辉娱乐,前期不温不火,在大半年前事业好不容易有起色时被雪藏。   当时还天真愚蠢想着不过区区雪藏罢了,总有出头之日。   不过现在好了,现在要被封杀了。   确认包子已经热好,权衡端起来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将稍微有些厚的皮扒掉了一点。   包子剩下薄薄一层外皮,他送入口中,先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这才继续吃。   在多年的礼仪学习浸染下,权衡的动作慢条斯理,称得上赏心悦目。   【我也要!】灰团子在旁边馋得团团转。   他在系统的两根小细手相交上下摇摆仿佛拜年的哀求中,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放到了桌上:【拿去。】   【谢谢宿主大大!】系统非常高兴,一边嚼嚼嚼一边夸赞,【不愧是主角,手艺就是好。】   【温从融自己做的?】权衡怔了下,用筷子将扒拉开的包子外皮又扒拉了回来,看了看,微皱着眉夹起又放下。   【是啊,主角吃不起外卖的。】系统飞速吃完了一个,继续眼巴巴看着,还盯上了权衡剩下的包子皮,【你不吃的话不然给……】   【我不吃。】权衡说,在系统双眼发亮之间将盘子挪开,【也没有将剩饭给别人吃的习惯。】   【好吧。】系统很遗憾地收回目光,从权衡拦着盘子的举动中就知道剩下的包子没自己的份了。   吃完早饭,权衡正准备收拾盘子,突然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与戴着头盔打开门的温从融对上目光。   【咦,主角怎么回来了。】系统飘到温从融面前晃来晃去,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跑到他的肩膀上坐下,晃荡着小细腿,【我记得剧情里说他为了挣钱一般会跑一整天的外卖。】   权衡将视线从温从融脸上挪开,忽略放肆的系统,落在温从融拎着的袋子里。   “你才起吗?”温从融的声音微喘,脖颈有细密的汗珠在流淌,走过来将手上的袋子放在餐桌上。   他们这里夏天不算很热,出租屋背阴,在室内的时候不开空调也能勉强忍受。   不过这只于不怎么动弹的权衡来说是如此,对在外面跑外卖的温从融来说还是燥热非常的,更何况他还拎着东西爬了八楼。   权衡没说话,但温从融从自己早上出门前装包子的盘子中就看出了答案。   等看见盘子里被剥开剩下的包子皮以后,他的眉毛压了压,黑沉沉的眼睛犀利地瞥了一眼权衡,拿起筷子将皮塞进了嘴里。   “不要浪费。”温从融没有斥责权衡这一看就娇生惯养的行为。   从昨天的酒楼对方的昂贵衣服中他大概猜出了这人的身份,无外乎是个明星网红之类,再加上昨天的折腾让他认定这是个麻烦的家伙,有这样矫情的行为他竟然也没有很意外。   言语认真地劝导了权衡一番,他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两个盒子。   权衡尚未从主角把他剩饭吃了的举动中回过神来,瞳孔微颤,下意识顺着温从融的话语点头。   “乖。”温从融笑了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着,随即反应过来这用在权衡身上不合适,又立刻收回笑。   将其中一个盒子推到权衡面前,温从融开口:“冰箱剩下的菜不够两个人吃,我打包了饭回来,中午就吃这个。”   权衡低头,看见打包的是青椒炒肉盖浇饭。   “怎么了?”看他不说话的时间有些久,收起了自己那份盖浇饭本来立刻就要走的温从融脚步顿住,皱着眉看这个难搞的人。   他还以这人又要挑剔,正思考怎么让对方将就一下,就听到权衡开口,声音轻而不好意思:“我青椒过敏。”   “……”   温从融愣了下,看了看权衡抬头小心翼翼看他的眼神,又看了看还敞着的门,最终认命似的叹气,将手上的饭盒放下,走过去把门关了。   他摘下头盔,撸起衣袖,端着桌上的空盘子转身走进厨房:“等一下,我给你煮饭。”   没有想到温从融想也没想就留了下来,权衡刻意流露出来的局促神情淡去,目光扫过桌上的两个盒饭,眨了眨眼站起来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   “不好意思。”权衡的声音低缓,“麻烦你了。”   “没事。”温从融着急去跑外卖,淘米的速度很快,动作熟练之间抽空回答权衡的话,“是我没提前问清楚。”   “是我的问题。”权衡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去搜我的百度百科,就没有提前和你说。”   “我没搜。”温从融随口回答,拿出菜板开始切菜。   他昨晚困得很,今天又跑外卖都来不及,懒得关注这些。   熟料,话刚说完,就听到权衡低落自嘲的声音:“也是,是我想太多了。像我这样透明的小明星,谁会去关注我的信息呢。”   “……”   余光瞥到身后人的神情,从对方低着头轻颤的眼睫中品出了几分伤心的意思,温从融飞一般的切菜速度慢了下来。 第7章 不用走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权衡这句话说完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温从融一边放缓速度一边思考要怎么接茬。   但是没等他头脑风暴想出合适的答复,权衡就已经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餐桌。   真伤心了?   架起锅倒上油把青菜下锅,温从融在一阵“滋啦”迸溅的油声中踌躇着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   打开许久没登录过的微博,他跳过接连的推荐,然后打开搜索栏搜索权衡的名字。   实际上他只知道权衡的名字发音并不清楚如何书写,但是将拼音打进去以后输入法就自动帮他凑全了人名。   原来是这个“权衡”,温从融把字记下来,点击回车键进行搜索。综合搜索中直接跳出了权衡的认证信息,粉丝有五百多万,认证的是演员。   温从融不太关注这些,无法判断这个数字对于明星来说算是什么样的水平,只觉得还挺多的。   他看了一下对方还有超话和讨论趋势,没点进这两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东西,而是继续往下滑,看了看粉丝们对他的讨论。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用锅铲翻炒锅里的菜,加了一勺盐,然后认真辨认这些综合消息里的字眼。   全都带上了#权衡的关键词,但是发出来的消息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他的样子。   各种嘲笑和不堪入目的话语涌入眼底,温从融又看了看这些博文的发表时间,是近期的。   怀疑这是水军的抹黑,他继续往下滑,想要找真正粉丝的发言。   可是划了很久,他都没看见几条正儿八经的夸赞,大多是在嘲讽“权衡演技差,僵尸脸,油腻,扮相丑”的话语。   在其中一条#有谁和我一样,关注权衡就只是为了骂他#的微博底下,竟然有足足上万的点赞。   温从融点进去,评论全是权衡拍摄角色的照片和动图。他打开看了看,完全无法将图片里的形象与权衡本人对上号。   温从融有些意外,接连打开好几个图片,发现图上的角色的确扮相不佳,妆容也千奇百怪,完全不贴合权衡的五官外貌。   是恶意P的还是真的就这样?温从融百思不得其解,拧着眉退出这些讨论,去看权衡的百科。   将百科上关于权衡的信息记住,他关掉手机前对权衡点了关注,添了一勺味精将菜翻炒几下盛出锅。   在洗锅的时候他还在思索,想到权衡那张多一分则艳丽,少一分则寡淡的女娲炫技之作,心中有一种暴殄天物的荒谬。   他当化妆师或者是导演都能比这些人拍的好吧。   为什么要这么刻意丑化权衡的形象?   温从融突然想起之前在酒楼的事情。一瞬间福至心灵,曾经班上热衷于追星的女生口中的“经纪公司抹黑”、“娱乐圈py交易”、“过度商业化”、“不作为”、“合同陷阱”等等词语被他艰难地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这些词语似乎可以与权衡当下的处境一一对应上,也完全贴合经纪公司给他接的剧不求质量与适配度,只求数量和热度的情况。   经纪公司完全没有考虑过权衡的长远发展,甚至还想要迫害他,逼良为娼,所以才有了昨晚的那一幕。   本来昨天酒楼的事过了也就过了,英雄救美没救上的温从融并没有深入探究,让自己沾惹上他人事情的想法。   温从融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掺和别人的事情。   但是此时结合权衡的现状来看,温从融又忍不住担忧权衡昨晚那破罐子破摔的举动,会不会引得那些看起来就有权有势之人的报复。   锅洗好烧上水,温从融从冷冻层中翻出肉燕,将肉燕下锅,微微探出身子去看客厅里权衡的动向。   对方背对着他,坐在餐桌前一动也不动,没有昨天那样登堂入室后毫不客气惹人头疼的态度,安安静静地,肩膀还抽动了一下。   好像哭了?温从融怔住,这人是不是有点太脆弱了。   但转念想到对方微博上层出不穷的谩骂与嘲讽,以及昨天那样一群人压迫欺负权衡一个人,还将他灌醉的场景,温从融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近人情。   遭遇那么多不公平的对待,心思敏感一些也情有可原。   温从融轻叹一口气,将汤料包倒进煮熟漂浮的肉燕汤里,下入葱花,关火。   洗了把手,扬起声音,对着外面那道看起来略有些瘦削单薄的背景喊道:“权衡,来帮帮忙好吗?”   像这样缺乏自信与安全感的人,需要让对方有更多的参与感并多加鼓励才行。   权衡没有反应,温从融很有耐心地等待,在心中默数了三十秒,再次道:“我关注你了,你的百科说你青椒与花椒过敏对么?我都记住了。”   温从融斟酌着开口,猜测对方大概有些缺乏关爱:“以后我会注意避开这两样,你别伤心。”   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他又是为什么要记下一个才认识不到24小时的陌生人对什么过敏,但温从融语气诚恳认真,完全没有作伪敷衍的意思。   正在与系统交谈的权衡挑了挑眉,既讶异于主角的热心好骗,又颇觉几分没意思。   他停止刻意伪装的脆弱,对坐在他肩膀上,面对着厨房给他转播主角现状的系统道:【恶人。】   【怎么了宿主大大?】系统正对着厨房流口水。   权衡没有看到它对煮锅虎视眈眈的模样,语气玩味:【你说主角这样的热心肠与真善美能维持多久?】   【一辈子。】系统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可是主角,能支撑起世界运转的主角可是不论身处什么困境都会阳光开朗的小太阳。】   【……】权衡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眶,然后在温从融不厌其烦第三次喊他之时转过身。   温从融看见了他泛红的眼,像是刚哭过,还有着朦胧水意。   他恍惚了一下。   昨天最先让他注意到的也是权衡的这双眼睛。   异常漂亮的丹凤眼,眼角轻轻上扬,深邃又明亮。   带着醉意睨他的时候仿佛有若有似无的探究,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像只是不经意间拂过湖面的微风,带起阵阵转瞬即逝的涟漪。   就是这一刹那,让他在酒楼外纠结了半天,最终选择了爬楼救人。   虽然事实证明没有他这人也能脱身,但温从融还是松了口气,他白忙活一场也好过这人真的泥足深陷。   “别难过了。”温从融看权衡站在原地不动,服了这人的拧巴,走过来给人递台阶,“过来尝尝汤,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拽着权衡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带着人进厨房:“百科上说你比较喜欢辣,我胡椒粉多放了些。”   权衡跟着温从融的脚步,亦步亦趋间实现落在温从融扣着他手腕的手指。   因为连日送外卖接受太阳暴晒,温从融的手指被晒得有很轻微的分层,指尖处更是有稍许晒伤的痕迹。   温从融完全没有注意到权衡的视线,带着他走到锅前后去找了勺子,舀起一勺汤递到权衡唇边:“尝尝看。”   反正都已经浪费时间了,温从融也不急着送外卖了,颇有耐心地等权衡回应。   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权衡低头,抬眸看了眼温从融琥珀色的眼睛,在对方的鼓励下张口把汤含进了嘴里。   “怎么样?”温从融问。   “好喝。”权衡回答,点了点头。   看对方像是从哀伤中走了出来,温从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权衡的肩膀,终于放心地笑笑:“喜欢就行。”   “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呢。”他放下勺子,两只手按着权衡的肩膀,神情一丝不苟,“我也觉得这个很好吃,不过也清楚还是存在不喜欢它的人。”   “毕竟每个人的喜好都有差异,所以不用刻意追求所有人的喜欢。”   权衡听出了对方变着法的安慰与意有所指,眨了眨眼,睫毛颤动,别过脸:“可是我很久没看到粉丝对我的期待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飘在两人侧面的系统两只手抱胸,啧啧摇头:【宿主,你这时候还是有一些粉丝的,主角肯定不会信。】   它翻权衡的微博刷超话的时候,刷到了好些真爱粉的发言,温从融肯定也看到了。   系统认为权衡的演技太拙劣,温从融肯定不会上当。   谁知道它的嘲笑还没说完,就看见温从融脸上浮现纠结,半晌后抿着唇瓣伸手拥抱住权衡:“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粉丝,我会每天都给你鼓励。”   温从融想着自己看到的那些微博,完全没有怀疑权衡有卖惨的可能。   “真的吗?”权衡诧异地回眸,看着温从融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微红的眼眶中满满的装着眼前的人,肩背颤抖着,似乎非常惊喜。   被对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神晃了一下,温从融生疏地伸手拍了拍权衡的背,因为目前的姿势,加上对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还稍微有些费劲,但也是顽强努力地将人顺平了情绪。   “真的。”   “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权衡将下巴搭在温从融肩膀上,声音轻轻地,佯装没有察觉温从融一瞬间猛然绷起的肩背。   他嗅了嗅从这人身上蔓延过来的小苍兰香,在对方看不见得视角中,勾起唇角,眼中满含笑意:“我还以为我昨天因为醉酒那么过分,你讨厌我了。”   原来这人昨天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才态度稍微有点恶劣。   “我还想着吃完午饭就自己离开,不打扰你了。”权衡惴惴不安的声音传入耳朵,“就算没钱也没关系,我去找经纪人服个软……”   温从融将发颤的人按在怀里,为他传递热量,感受到对方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犹豫半晌还是说:“不用走,你呆在这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他很轻地叹气,违背了一开始本来想让人待两天就走的念头。   “你真的好好,谢谢你。”大概是太过喜悦,权衡猛然回应着抱住他,蹭了蹭他的侧脸,“我会努力不给你添麻烦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垂与脖颈,温从融的姿势很僵硬,但他还是尽量地放柔了动作,任由权衡伸手环在自己的腰肢。   他真情实意地对眼前的人感到了同情。   将一个本性温柔的人逼迫得这么不自信与缺乏安全感,权衡的经纪公司到底都做了什么! 第8章 逗弄主角 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经纪公司快要疯了。   “你的意思是权衡手上抓了王总、史总他们的把柄?”   “对,不过……”经纪人何楠躲开星辉娱乐老总向他丢过来的茶杯,对着他陪笑说道,“但是他也只是威胁而已,我让人关注了微博上的动态,没有任何有关的信息,想必还是不敢与我们鱼死网破的。”   那天权衡把东西从窗外丢下去之后,所有老总几乎是疯了一样地去寻找,却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袋子。   当时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   为了不泄露风声让其他人看笑话,王总他们只好若无其事地各自离开,私底下却没有懈怠寻找。   当初在包厢的人都被给了一笔封口费。   看了王总他们笑话与肮脏事的小明星们与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部分安静如鸡乖巧不已,战战兢兢地生怕成为被泄愤的对象;一部分则是想着找到证据,去向那些老总献媚获取好处。   “调取监控了吗?”星辉娱乐老总按了按狂跳的太阳穴。   他万万没有想到被王总点名要去陪酒的权衡竟然会这么厉害,早知道对方能神通广大地拿到那些老总的把柄,他说什么也不会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不过是一个被他们雪藏了半年的小艺人,怎么就有这样的手段。   何楠面色难看:“查过了,目前没有有用的信息。”   与权衡一伙儿的那个人不是娱乐圈的,还穿着外卖服带着头盔,完全看不清楚模样,扔东西的那面窗户又是监控死角。   酒楼包厢里就更不用说了,为了方便老总们娱乐行事,监控常年处于维修状态,任谁来都查不出些什么。   “电话呢?所有社交平台呢!”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老总拿过来看了几眼,看清来自其他老总的消息内容后,神情阴鸷地瞪着何楠,“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何楠同样心里发苦,但更多的是怨恨。   权衡在包厢里的行径直接毁掉了他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现在那些老总们看到他全都横眉冷对,眼神凶狠得可怕。   如果拿不出完美的解决方案,恐怕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他。   “你是废物吗!”老总怒而拍桌,“给我找!找不到你就等着玩完吧!”   -   将这几天打进来的所有电话号码全部拉黑,同时卸载掉所有经纪人可能找到自己的社交软件,权衡悠哉游哉地在温从融的公寓里过了几天米虫生活。   温从融白天照旧送着外卖,到了中午或傍晚便拎着从外面打包来的饭菜回来给权衡。   他总是颇为忙碌,每次放下饭菜后又匆匆离开继续接单,权衡看在眼里,也没有制止对方。   又是一天中午,熟悉的房门被打开声响起,戴着头盔的高挑身影匆匆走进来。   提前算好了对方会回来的时间,权衡此时手中正拿着抹布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回来啦。”他对着风尘仆仆的温从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上前接过对方手中的饭菜,手里的抹布放到一旁,找了纸给他擦汗。   并不大适应与他人的肢体接触,温从融身体微绷着,却没有拒绝权衡的细心擦拭。   温从融僵硬着面盘,感受对方凑近的动作,闻到从权衡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气。   收拾垃圾的时候他看见了被权衡丢掉的衣服,没说什么,只是眼不见为净。   权衡不洗的衣服他不可能帮对方洗,也说过对方能穿的就这么一套,爱咋地咋地。   权衡大概也明白他的态度,没再提出要求,每天乖乖地在洗完澡后把衣服搓了,晾一个晚上,夏天很快就能干了。   天天清洗的衣服散发着温从融用惯了的衣物柔顺的的小苍兰香,但是在这人身上似乎又被中和出一种更加浓郁说不上来的感觉。   丝丝缕缕的气味钻入鼻腔,非常微妙。更微妙的是两人这几天的相处状态。   温从融直挺挺地站着,神游天外。   从那天约定好做权衡的粉丝之后,权衡对他的态度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温柔又体贴,还总是用一种缱绻又安静的眼神看他。   还每天都说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在他不自在的拒绝之后,便会用一种颇为受伤难过的眼神凝视。   睫毛轻颤,说话的语气低落又小心翼翼:“果然我还是不受到他人喜欢的。”   每到这个时候温从容便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这个人。只得绞尽脑汁地说非常多夸赞的话语才能哄好对方,让权衡脸上露出高兴的笑来。   次数多了,他便有了经验,尽量不做可能会引动权衡敏感心思的事情。   温从融屏着呼吸,感受到脖颈上的汗珠被对方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权衡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温从融乌黑的发上,清晰感知到这人的不自在,眼中闪过戏谑的笑意。   他本来没想帮主角擦汗的,但是对方受到触碰以后的状态非常有意思,红彤彤的耳垂,发烫的锁骨都很难让人停止捉弄。   以至于有了这每天上演的贴心服务。   温从融隐约间听到权衡的笑,疑惑地低头,就看到权衡那总是冰凉的,骨节泛着点红的手指一点点往下,越过了锁骨。   他猛地一激灵,整个耳廓全红了,迅速抬手握住了权衡的手腕。   “不用再往下了。”他的声音急促。   权衡看见他染上大片红意的肌肤,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这人局促的面庞。   温从容琥珀色的眼中闪过慌乱,在日光的照映下呈现很瑰丽的颜色,此时被微微瞪圆了,有些炸毛的模样。   再招惹下去这人就真的要躲起来了,权衡便适可而止地收回手,掩下遗憾的神情,语气带着不好意思:“抱歉,我只是看你今天出了这么多汗,恐怕胸膛也一片湿腻,想着帮你也擦一擦会舒服些。”   “不需要。”见权衡退开,温从融终于松口气,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又找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脸上的热议还没有完全退却,认真地盯着权衡说道,“真的,你没有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每天守在门口,一看到他回来就露出满心满眼的笑容,还上来给他擦汗,这种感觉真的太怪了。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由于对方寄人篱下感到了不安,但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温从融的神情非常诚恳,凝视着权衡,想让他看懂自己说的不是虚言。   只是,刚对上权衡的目光,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这下坏了。   权衡本来盈着笑意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很浅淡的雾气,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微有些发红,隐忍着别开了目光,声音很轻:“我的行为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让你觉得困扰。”   “没有!”温从融感觉如临大敌,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想要解释什么却被权衡打断。   “对不起,我只是不安,我白白住在这里……”权衡开口,“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又引起了对方敏感的心思,温从融很想枪毙刚才说话的自己。   他看着这个明明比他高出了一截,此时低垂着脖颈却显得尤为脆弱的男人,没敢叹气,伸出手,熟练地把人抱住,轻轻地拍打着背部:“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权衡顺势把脑袋拱在温从融肩膀,温从融也不甚在意了,踌躇片刻说:“你等我再适应适应吧。”   一只手扶上温从融的腰肢,权衡的眼中闪过笑意,却不开口回应,另一只抓着温从融衣摆的手却攥紧了,指尖很用力。   温从融看到了权衡暗地里的小动作,心里知道这人大概是伤心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又继续说道:“别伤心了,我今天去微博给你写五百字夸奖小作文。”   短短几天的相处,他就已经了解了这人的秉性,现在能够顺着毛安抚。   果不其然,权衡终于平复下来,在他肩窝闷闷地回道:“好。”   终于把这个心思敏感的小祖宗哄好了,温从融拍着他肩膀让他放开自己,思来想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下来陪他一起吃了午饭。   权衡似乎对他留下来感到很高兴,眼睛弯起,将午饭拿出来,一边吃着,一边说起他在家里做了什么。   “我看冰箱很久没收拾了,想帮你擦一擦。”权衡说道。   温从融看着他笑着的模样,这人笑起来的时候昳丽的眉眼染上很柔和的神情,灵动又温柔。   他拿筷子的动作顿了下,半晌回了句:“嗯,你做得很好。”   于是权衡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温从融看在心底,对于权衡的经纪公司越发不喜。   明明是一个这样简单的夸赞都能高兴的人,经纪公司却逼得他爆发,不得不鱼死网破。   心疼的情绪涌上心间,温从融看着将自己碗里的菜往他这里夹的权衡,在心中算了算最近的收入,发现有一点余裕,决定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去商超逛一逛。   权衡不知道温从融在想些什么,耐心地扮演着寄人篱下小可怜的形象,看着温从融的眼神发亮。   系统在旁边为权衡的演技啧啧称奇:【宿主大大,你演得真不错。】   权衡没有理会系统,对着温从融柔柔弱弱地笑,直到听见系统说:【你的经纪人又换号码打来了几十通电话,我帮你挂断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呢?】   权衡的笑意稍微收敛,在吃过饭温从融出门时帮他理了理衣领,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语气冷然:【现在。】 第9章 高利贷 他的欠款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楠这几天快要崩溃了,王总等人与经纪公司的双重施压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找权衡找得心态爆炸。   一次又一次的忙音过后,这次突然被接起来,他还有些恍惚,没反应过来,以至于本来要破口而出的大骂卡壳了一下,先是听到那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然后传来权衡冷淡的声音:“什么事?”   对方的态度散漫,不像是会乖乖配合的样子,又想到权衡是个能拿到老总们把柄的狠角色,骂人的话语被何楠咽下,语气难得温和:“权衡,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我们商量一下你接下来的行程。”   何楠给权衡抛出一个大饼:“袁导的都市职场剧《精英恋人》马上就要开拍了,我给你争取到了男二的面试机会。”   听到经纪人几乎像是诱哄的话语,正在水龙头底下洗抹布的权衡笑了笑,神情玩味。   这部剧他是有印象的,原创小说改编剧热度不低,虽然开播后反响平平,但也是难得的机会了。上辈子这样好的资源何楠可从来没有递到他面前过。   笑声让何楠听到了机会,面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就说权衡再怎么样也是要求着他们给机会的,不过是他手中随便的一个资源便能高兴地笑出来,看来还可以拿捏。   正准备乘胜追击,熟料下一秒权衡的笑声扩大,语气轻而不耐:“算了,不和你废话,你应该录着音吧?”   眉头狠狠一跳,何楠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察觉到接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怒气腾升:“你别太得寸进尺!”   权衡懒得与何楠再沟通,他心中清楚,不论是前世今生,这个人始终都只是被推出来冲锋陷阵的伥鬼,真正的话事者另有其人。   他带着洗好的抹布走到冰箱前,慢吞吞地擦拭着,开口:“你们找不到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一句话就让嘴里还说着威胁话语的何楠静了下来。   在接连几天都没找到的情况下,他是有过这样的猜测,此时权衡的话语验证了猜测,何楠这下更加安分了。   必须把权衡安抚下来,否则哪些证据足够他死一万次。何楠可没忘记那个袋子里还有他之前做的一些事情的把柄。   “你想怎么样?”何楠反而冷静下来,权衡既然这么说,就证明还不想鱼死网破,双方之间还有谈判的余地。   “很简单。”权衡笑笑,“提前结束我与星辉娱乐之间的合约,之前给我接了多少烂剧就补偿多少合格的资源,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你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这五年为了压榨权衡,何楠给他接的烂剧自己都数不过来,此时听到权衡的条件便变了脸色,“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电话的那头表露出为难,权衡神情淡淡,“就看你们有多少想要拿回把柄的决心了。”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话音落下,权衡干脆利落地果断了电话,将这个号码又拉入了黑名单中。   星辉娱乐,装修奢华的经纪人办公室内。   忙了好几天讨好安抚老总们的人衣衫狼狈。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想到刚开权衡嚣张至极的态度,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恶狠狠地摔了手机。   而挂断电话的权衡难得有些好心情,让系统放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伴奏,认认真真擦拭冰箱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砸门的声音,有些急促。   他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一个光膀子纹花臂,穿着花裤衩的男人站在门口,下巴扬得老高,看起来颇为趾高气昂。   【这应该是来催债的。】系统也飘过来瞅了一眼,按照剧情推理出来人的身份,【是主角的父亲在赌场欠下的高利贷。】   权衡没说话,径直开了门,在男人飞速挤进来,准备放狠话之前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小兔崽——咳咳咳”喉咙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花臂男被突如其来的锁喉钳制得翻白眼,在窒息间费劲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高挑,眉眼漂亮,上挑的眼尾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但是在极近的距离下他清晰看见这人实际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瞳孔凝视他的时候波澜不惊。   对方下了死手的狠劲一点点地掠夺走他胸腔的空气,花臂男双手胡乱扑腾,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下去见太奶。   “大哥!”楼梯间传来“噔噔噔”奔跑的声音,在楼下停车才上来的小弟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就冲上来。   权衡瞥了一眼,看到来人从后腰抽出一把水果刀。   救兵来了,花臂男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在权衡手间乱晃,非常难按。   对方的动作太激烈,权衡顺势松开了手,在手下之人松了口气的瞬间抓着对方头发往门上重重磕了一下。   大哥的身体无力下滑,小弟被吓了一跳,想要跑,但是刚才冲得太猛受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挥刀出手。   对方的动作迅猛,权衡后撤,用餐桌挡了一下,趁着对方踉跄避开他没有章法的袭击。   一击不中,看出来权衡对于自己手里的刀有忌惮之心,小弟反而有了胆气,绕过餐桌就朝着权衡逼近。   权衡皱着眉,不得不退进了厨房。   小弟紧随而至,看到厨房狭小逼仄的空间后脸上的笑容狰狞,高高举起手里的刀。   权衡被困在灶台和洗手池的拐角,看起来没有还手之力,却在小弟猛地刺下来之际抬起手。   不动声色之间被他从沥水架上摸来的菜刀架住了对方的水果刀,发出一道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   菜刀上寒芒闪过,力气更大的权衡逼近对方的脖颈,在小弟惊惶后撤之际用力拍开对方的手臂。   趁此机会系统飞快冲上去抢走了小弟的水果刀。   小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刀离他而去,声嘶力竭地喊着有鬼,被权衡用力一推,重重地撞在了冰箱上。   全身散架一般的疼痛袭来,小弟看着权衡一步步朝他走近,眼泪都快下来了:“对不起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如果知道温从融家里还有鬼在保护他,他说什么也不会来这里催债啊!   大哥死了,他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权衡看出来对方误会了什么,没有制止这人的思维发散,抬起菜刀对着他的喉咙比划了几下,在小弟脸色被吓得煞白后用刀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想活命吗?”   小弟不语,只一味点头。   “想活命就把身上的所有钱都拿出来。”权衡眉眼弯起,“不然我就告你入室抢劫。”   “……”小弟哆哆嗦嗦地把兜里所有现金掏了出来。   权衡打眼看过去,发现竟然有不少。   为了宽限高利贷还款的时间,高利贷上门催债时欠债的人大多会给点红包请求他们宽限时日,小弟为了保命全部都拿出来了。   见权衡没说话看,他又抖着声线开口:“我大哥身上有更多。”   他伸手指向门口,惊讶地发现他以为死了的大哥此时已经醒来,正偷偷摸摸的爬起身想要往外跑。   “大哥——”小弟喊得声嘶力竭。   权衡挑眉,让系统帮他举着菜刀,带着温柔的笑容返回门口。   “碰——”腿都被吓软了的大哥被权衡揪着衣领拖进了厨房,和小弟肩并肩摔在了冰箱上。   “咔嚓”一声响起,权衡走进厨房的脚步一顿。   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问题。   小弟已经对着空气中漂浮的菜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安静得像鹌鹑一样麻木地把自己的现金拿出来。   “笑一笑。”权衡把现金收起来,笑容温和:“回去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嘛?”   “知……知道。”大哥笑得比哭还难看。   “说说看。”   “温从融的本期欠款已还完。”   “错了。”权衡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他的欠款和我有什么关系。”   “啊……啊?”大哥懵逼了。   权衡却没有耐心解释,只是道:“别自作主张,滚吧。”   菜刀落地,两人飞快地互相搀扶着离开,临走前还懂事地帮忙关上门,在权衡“欢迎下次再来”的声音中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   晚上温从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权衡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唇角噙着笑意,迎上来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碎星点点。   难得看到对方这幅样子,温从融多看了几眼,听到权衡的问话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权衡指着他手中拎着的另外一个袋子。   “给你买的新衣服。”买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温从融将袋子递给权衡,“比照着比我大了一个尺码买的,应该刚刚好。”   权衡愣了一下,很快就接过来,打开袋子以后看见里面放了款式简单的衬衣和短裤,还有一双合脚的拖鞋。   他眉眼微敛,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惊喜,口中说着感谢温从融的话语。   漂浮在他身边的系统却听到自家宿主嘲弄的声音:【不愧是我们真善美主角,有些迫不及待看到他发现我不是个好东西的表情了。】   割裂的画面让系统忍不住“啊——”了一声,偷摸往温从融带回来的饭菜而去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敢去看对方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不用这么客气。”温从融被对方发亮的眼睛盯得有点尴尬,血液微烫,信口道,“就当做是给你今天忙碌清洗冰箱的谢礼吧。”   说着他往厨房走去,准备拿碟子将晚上带回来的东西倒出来:“多买了一些凉拌菜,剩下的可以放明天吃。”   “好。”权衡跟在温从融的脚步之后,正扬起笑容,就听到“轰”一声,先一步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的人愣在原地。   权衡也停住脚步,神情微妙,只见厨房冰箱正大敞着,里面被他擦拭得非常干净,可是……冰箱的门呢?   权衡上前几步,在温从融的脚边找到了冰箱门。   “发生什么了?”艰涩地吐出话语,温从融的声音都在颤。   跟在他身后的系统伸出两只手捂住眼睛,假装看不到宿主的社死。   权衡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第10章 以旧换新 心跳飞快   温从融因为断裂的冰箱门瞳孔地震,权衡思索了下,没有将今天高利贷的上门告诉对方,只低着头装无辜。   温从融倒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冰箱门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权衡说到:“不用急,你等等,我找一下房东。”   房东就住在下面的楼层,温从融去了没多久很快就复返,手中拿着一个工具箱。权衡迎上来,亦步亦趋跟着他拎着箱子进厨房。   温从融打开工具箱找材料,蹲身对着冰箱门的断裂处研究了很久,还把手机掏了出来在网上搜索修复方法。   权衡与他一起蹲着。   十多分钟过去了,温从融没有找到合适的修复法子,最终叹着气,把在一旁自知犯了错垂头丧气的权衡拉起来:“没关系,等发工资了我再去买一个。”   权衡不说话,痛失冰箱的温从融还得费力哄他:“真的没事。”   “都怪我。”权衡假模假样地叹气,“如果不是我非要擦冰箱,说不定它也不会坏。”   “和你没有关系。”温从融拉着人走到餐桌前,将买的菜全倒进盘子里,认认真真地安慰,“是这个冰箱年久失修的问题。”   头顶的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说话之人的身上,将对方垂在鬓边的头发染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温从融的眼中没有责怪的情绪,笑着看权衡:“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很多遭遇相比,这只能算是一件小事。   【看吧,我说主角就是最好的,都这样了还不怪你。】系统刚才大气都不敢出,见温从融毫无责怪罪魁祸首的意思,这才出声,【宿主大大你就放心地作恶吧!】   权衡也不知道听到他的话没有,没给半点回应,只是看着忙碌的温从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用买。”半晌,权衡在温从融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中开口说道:“我有以旧换七分新的办法。”   -   半夜,站在一间公寓门口,看着权衡掏出铁丝开门,温从融还是有几分茫然。   “不用担心,这是我在经纪公司的宿舍。”权衡看到了对方震颤的瞳孔以及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表情,解释了一句。   手中用劲,又捣鼓了几下,公寓的门就打开了。   他率先扛起从温从融家搬来的冰箱往里走去,温从融跟在权衡身后,手搭在冰箱上一起使力。   权衡所言非虚,进了公寓之后就熟练地拐弯转向,一路走到了开放式厨房。   权衡没有开灯,一切的声音都放得很轻,温从融也下意识屏息凝神,到了厨房后听到权衡轻微含着笑意的声音:“咱们小声些,其他人还在睡觉。”   还有其他人,震惊之下温从融扶着冰箱的手指颤了颤,没忘记两人是非法闯入,努力镇定下来没有发出声音拖权衡后腿。   权衡的眼中闪过促狭,丝毫没有带着主角学坏的愧疚感,飞快地将公寓的双开门大冰箱扛起,示意温从融按住冰箱门防止打开,然后把小了一号的冰箱杵回原位。   原本略显拥挤的厨房这下就清爽许多,权衡满意地点点头,对温从融道:“没关系,我们是在为他们断舍离。”   温从融没说话,神游天外地配合着权衡将双开门大冰箱抬起来,原路返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担心冰箱过不去,谁知道权衡手臂一个用力,将斜着的冰箱直接侧了过来,顺利地出了门。   身后的公寓门被权衡用脚勾着合上,温从融看着在昏暗路灯下眉眼弯弯的权衡还有些神情恍惚。   他的心跳自权衡说屋里有别人以后就跳得非常快,到现在都没停下来,此时看着权衡还“砰砰”作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狂涌。   “赶紧的。”开着一辆小三轮的冬哥在拐弯处朝他们疯狂招手,见两人不动,赶紧跑过来帮忙,“就搬这个东西吗?”   权衡告诉温从融可以以旧换新后,温从融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联络了冬哥找对方借电动三轮,打算搬冰箱用。   冬哥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想起之前在酒楼窗户底下捡到的东西还没还给温从融,每次说着找机会都给忘记,就没让温从融去他店里取,而是自己开着车到了权衡提供的指定位置顺便一起还了。   此时看到温从融和一个陌生人扛着冰箱走出来,没多想,随口问了一句:“给兄弟搬家啊?”   温从融没说话,权衡便很自来熟似的结果话茬:“是啊,大件电器不好搬运,麻烦冬哥了。”   “这有啥麻烦的。”冬哥爽朗地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小融也帮了我不少。”   他给两人搭了把手,用车上的绳子把冰箱固定住,等两人坐下后把,从驾驶座旁边的铁箱子取出眼熟的袋子递给温从融,语气有些好奇:“小融,这就是你说去找的兄弟是吧?还怪俊的。”   那天冬哥还在店里忙,温从融匆匆进来说抱歉不能赴晚上吃饭的约,又飞快离去。   察觉不对的冬哥让媳妇看店,立刻追上去,问了温从融好几遍,才从对方支支吾吾的话语中得知“温从融有个兄弟被心怀不轨的人拉进包厢”的事情。   听到这件事之后满腔正义的冬哥立刻便表示要帮忙,不顾温从融的再三推拒,还是守在酒楼窗户底下,准备随时做两人的接应。   此时见到了温从融口中的兄弟,借着路灯打量了半晌,忍不住挠挠脑袋,玩笑似的开口:“还好今天我媳妇没一起来,不然要被你兄弟把魂勾走了。”   这样好看,难怪会有恶人心怀不轨,冬哥看店的时候没事就刷刷手机,知道世界上变态不少,对于权衡的遭遇颇为同情:“吓坏了吧大兄弟,改天让温从融领着你上我店里,我和你嫂子给露一手。”   温从融哭笑不得,权衡笑笑:“好啊,谢谢冬哥。”   说着去睨温从融:“不知道从融什么时候有空。”   第一次听到权衡这么喊自己,温从融愣了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在冬哥揶揄赞同他是工作狂的声音中偏头,看见权衡勾唇浅笑看自己的样子。   “我听从融的。”权衡说。   “哈哈,你们感情还怪好的。”冬哥拍拍权衡的肩膀,“我也都听我媳妇的,咱们男人就是要这样,兄弟、媳妇都要放心中。”   权衡没有避开冬哥的拍打,声音含着笑:“嗯。”   说着又拉了拉温从融的衣摆,再次问:“什么时候去?”   “……都行吧。”温从融不在状态地应声,“看嫂子什么时候方便。”   冬哥笑眯眯地说好,绕到前头去开车。   车子一路飞驰,温从融心不在焉地一只手扶冰箱,一只手抓紧手里的袋子。   等到了租房楼底下,谢过冬哥帮忙把冰箱抬上楼的热情后,在对方一连声“不用不用”推拒两人送出门的声音中,目送对方离去。   “在想什么?”权衡一只手伸过来,打断温从融的思绪,在他下意识后撤的动作中捡起一枚落在温从融发边的叶子。   “没事。”温从融回过神来,心中听到冬哥话语后突然产生的微妙情绪被抛之脑后,只是稍微避了避权衡靠近的身影。   他自认为动作幅度很小很隐蔽,权衡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梢,语气小心:“你是不是因为我带你去换冰箱的事情生气了?”   温从融静了片刻,权衡不说他差点忘了这茬,此时看着这个烫手山芋一般的冰箱,感受到心情更加复杂:“你不用为了我做这种事。”   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了解了权衡的秉性,温柔又体贴,因为性格太好总是对经纪公司的压榨步步忍让,直到经纪公司得寸进尺,这才终于爆发。   虽然有的时候会有些小孩子气不大听话,就比如总是把他准备的洗脸巾和牙杯丢掉,经常一个人把说好留下的零食水果吃光,在他发现以后还流露出委屈茫然的模样。   但这些都是小事,温从融也没有很在意,他与权衡说好会留下对方就不会食言,不会因为这无伤大雅的事情就怎么样。   而且他上网搜索过可能引发这种行为的原因,答案是说受到关爱太少,太敏感的人才会有这样小猫捣蛋和护食一样的举动。   ——目的只是为了能够多吸引一些别人的注意力和关怀。   温从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依赖和需要的感觉。   尽管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每次回到家看到以往空荡漆黑的客厅留了灯,权衡眼中没有作伪的欣喜之时,胸腔还是会油然而生仿佛塌陷了一块的柔软情绪。   于是温从融更加纵容权衡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赞同对方宛若偷盗的行为,而且这个行为还因他而起。   温从融斟酌着想要告诉权衡这行为是不对的,就算厌恶经纪公司的行为,也不能霸占他人财产,就听到权衡说道:“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冰箱。”   他抬头,权衡满脸委屈:“我给自己买的冰箱,却被那群室友联合经纪人霸占了,变成公用的。”   【宿主大大,你的演技真好。】系统在一旁“呱唧呱唧”鼓掌,【咱们恶人就是要先告状的】   权衡面无表情地瞥它一眼。   这算什么恶人先告状,他不过是隐瞒了自己买冰箱的钱是室友们企图捉弄他,却被他拳打脚踢镇压后的“慷慨馈赠”。   “那是他们的不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温从融为自己误解权衡而惭愧,“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得要回来。”   权衡很伤心地偏过脑袋,温从融熟练地开口:“对不起误解你了,今天在微博给你写一千字夸夸小作文。”   “……”权衡仍旧不语,下巴微抬。   更像傲娇的猫科动物了,温从融好笑,伸手去够他的手指,被避开也不恼,继续加码:“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前两天买回来的小蛋糕?我看你全都吃完了,我明天再买一点。”   不提这茬还好,提到这个权衡黑沉沉的瞳孔锁定了在温从融身后疯狂点头的系统,盯得系统心虚地躲在了温从融背后这才收回视线。   见权衡还是没答应,看起来的确闷闷不乐比以前难哄,温从融绞尽脑汁这才又想到一个条件:“我帮你拍照发微博好不好?”   那些剧组里的死亡妆造以及经纪公司特意丑化的妆容使得权衡丑照全网纷飞,温从融想要为权衡澄清一下。   这倒是有些新奇,权衡提起几分兴趣,终于大发慈悲似的点点头,主动牵上温从融伸过来的手指。 第11章 新的合同 你猜猜我的针孔摄像头别在哪……   权衡本以为温从融说的拍照就是用手机简单拍一拍,没想到他往卧室走去,没过多久手上竟然拿了一个相机出来。   他愣了愣,温从融却笑笑,看着相机的眼神有些怀念:“我很久没有拍照了,不确定效果怎么样。”   权衡凑过去,看见他手上却是动作熟练地调整参数。   系统也在凑热闹,有些疑惑:【咦?剧情上没说过主角还会拍照呢。】   的确如此,这是剧情之外的惊喜。   权衡勾唇,将下巴搭在温从融的肩膀上。   他们此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站着,权衡微微躬身的姿势将沙发与温从融全都环绕,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前。   温从融毫无所觉,已经习惯了权衡的亲近,时不时给权衡展现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滤镜。   “好了,这样应该差不多。”调整到满意的状态,温从融抬头,笑着去看权衡,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   他只是稍稍回头,唇瓣差点亲到权衡的下巴。   温从融怔住,耳畔有些发热,权衡却是恍若不觉一般,笑着问:“我们要在哪里拍摄?”   这倒是难倒了温从融。   这个房子太小了,因为他常日忙碌没什么时间整理,稍微有些凌乱,的确没什么合适的拍摄背景。   他思索了片刻,犹豫了一下才说:“去我房间吧。”   这是权衡第一次受到温从融的邀请进入对方的卧室,进来以后发现房间的空间也不大。   好在房间朝向不错,皎洁月光洒在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床褥上,将靠着飘窗的床铺照亮一片。   温从融走过去,把飘窗上放着的几件衣服拿起来,塞进嵌入式衣柜,然后转身对权衡说道:“来这里拍吧。”   权衡依言过去,在温从融的指挥下盘腿坐在了飘窗上。   他的动作稍显局促,温从融弯了弯眼睛:“放松些,这个飘窗很结实的,不会塌陷。”   权衡倒是不在意这个,抿着唇瓣看温从融:“我不太会拍照。”   温从融愣了下,想起微博上看到的一堆权衡丑照,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放柔,对权衡轻声道:“没关系的,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我帮你寻找角度。”   说着,他把相机放在床上,伸手帮权衡整理了一下衣服。   看了片刻,他觉得这个旧衣服不太合适,又出去一趟把新衣服拎了进来:“换上这个吧,不拍全身,只拍肩膀往上,有领子好看些。”   权衡依言开始脱衣服,丝毫没有要回避温从融的意思。   猝不及防之下,温从融看见衣服被权衡扯下,露出对方白皙精壮的上半身。他这才发现这人只是看着瘦弱,实际上该有的肌肉一点不少。   新衬衫的扣子很多,权衡低头慢慢地扣扣子,冷白的肌肤与胸前的暗红一点点被衣服掩盖,温从融默默地背过身去,等觉得对方差不多穿好了这才回头。   “好,就这样。”   因为担心费力沟通效果不好,温从融干脆直接帮权衡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将他的脸摆正,又伸出手指将对方的下巴挑起来。   权衡丝毫没有抵抗,动作顺从地配合,只是低头看着忙碌认真的温从融,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等动作指导结束后,温从融便迎上权衡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的眸光,像内敛静谧的湖泊春水。   他晃了下神。   早在第一次见到权衡的时候温从融就知道这个人好看,没想到朝夕相处相处了这么多天现在还是没能免疫。   他举起相机,专注地凝视在自己镜头中的男人。   如水的月色安静洒落,坐在飘窗上的权衡仿佛与宁静夜幕融为一体,线条分明的轮廓在焦距调整下逐渐清晰,五官深邃立体,映衬得眉眼更加漂亮。   温从融与他于镜头间对视,在权衡弯起唇瓣的瞬间按下了快门。   -   经纪公司的速度很快,只是过了两天,何楠就换了新号码打过来,答应了权衡提出的所有条件,并且要求他回公司签新合同。   权衡答应下来,但是却丝毫不着急回公司。   在经纪人又接连催了将近一周以后,这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过去。   何楠早早就守在门口,神色很难看。   权衡目光从他嘴上的口罩扫过,对方挡得严严实实,他没能看到自己当初留下的伤口,还有几分遗憾。   察觉到他的视线,何楠眸光冷然,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进总裁专用电梯上楼。   旁边通用电梯站了好几个等电梯的,有人无意中抬头,看到权衡,神情有些惊讶,也有人满是怒火。   惊讶的人还在好奇权衡这个被公司雪藏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公司,并且大摇大摆地走在颇受总裁器重的经纪人何楠前面。   眼中怒意勃发的人却径直上前,挡在权衡面前,质问他:“你什么意思,谁让你回公寓把冰箱搬走的!”   天知道他们起床以后看见厨房里大变冰箱时有多么茫然与惶恐,最终通过调查监控锁定了权衡这个许久不回公寓的罪魁祸首。   目不斜视的权衡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周围人身上,在一群人看热闹的嗤笑目光中瞥了眼许久不见的室友,语气云淡风轻:“想要,就拿了。”   他的态度让室友感到憋屈,上前一步就要去揪权衡的衣领。   权衡后撤一步躲开了对方的动作,身高优势使得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对方,不以为然:“今天的增高鞋垫垫的不够高吧?”   四面八方传来笑声,室友的脸色瞬间涨红,气血上头就要挥出拳头。   呼啸的风声传来,权衡轻而易举架住了这人的攻势,反手一击,在室友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伸出脚。   “扑通”一声,室友坐在了地上。   绊倒了人的权衡毫无愧疚之意,还好整以暇地环胸看他:“就算天气热,地上凉快,也不能坐地上是吧。”   室友忍无可忍,眼睛都气红了,权衡站在原地看他,手上却蓄了力。   还没打出去,便被制止。   “好了好了,你和吴凡计较什么。”本来还想看好戏的经纪人见权衡完全占据上风,终于开口,瞪了一眼那名艺人,开始打圆场,“以后你们都不是一路人了。”   权衡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何楠看似劝架实则拱火的行为发表见解,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   何楠也快步进去。   等电梯门合上,看完整场闹剧的人对视一眼,没关注狼狈坐在地上的人,眼中满是深意。   这里都是人精,何楠随便一句话就让他们听出来权衡恐怕要迎来机遇。   就是不知道这机会因何而来,他们思忖着,想到何楠培养艺人的一些手段,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所有人的关注都不在自己身上,从地上爬起来的吴凡眼中闪过恨意,怨毒的视线落在紧紧闭合的电梯门上,转了转眼珠子,走到角落,在没有权衡的室友群发了条消息。   -   权衡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议论和猜测。   进了总裁办公室,就看见平日里高高在上完全不正眼看人的星辉娱乐总裁正拿着手机,满面赔笑地对电话那头说什么。   等看见他后,老总说道:“他来了。”,然后似乎就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权衡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老总用审视的眼神看了他半晌,这才将桌上的一个文件推了过来。   “谈好的条件,合约结束时间提前半年。”   权衡拿起文件,翻阅得很慢,将上面的条款逐一看过。   经纪公司给出的赔偿是《精英恋人》的免试镜男二,一部电影的配角,某个热度还行的综艺飞行嘉宾,以及几个知名品牌的代言。   数量远远比不上经纪人之前给他接的烂剧,但质量上看的确还算有诚意。   经纪人见他磨磨蹭蹭不签字,在旁边帮腔:“你自己什么样的风评你也知道,没几个剧组愿意用你。”   言下之意就是这几个机会已经是极限了。   权衡倒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想法。   合约到期时间提前,他在星辉娱乐的时间也就剩下小半年,这些资源已经能够将他的行程排得非常满。   将合同的每个字眼都看过,他在老总不善的目光中提了出几个合同上糊弄人的条款,盯着他叫来法务进行修改后,等新的合同打印好,这才签下名字。   法务离开了,何楠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口:“你的条件已经答应了,我们要的东西呢?”   权衡收起合同,向后倚在靠背上,翻了翻自己出来时从温从融家里带出来的买菜挎包,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抽出来几张CD丢在桌上。   “按月归还。”权衡笑吟吟地,“今天就先给你们这些吧。”   “你找死。”老总拍桌站起。   他的动静像是一个信号,从门外突然涌入十多个保镖模样的人。   “老板,你这就不厚道了。”看见这群腰间鼓鼓,似乎勾勒出刀柄的形状,权衡却浑不在意似的,笑得意味深长,“你猜猜我的针孔摄像头别在哪个位置?”   “你敢威胁我?”老总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权衡扒皮抽筋。   “我哪敢。”权衡语气和缓,“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资源,担心你们后面会收回去,所以才想给自己找一份保障。”   “过了这么些天,我相信以王总他们的实力,已经找到了我的落脚处。”权衡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观察何楠的申请变化,看到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依照这些法外狂徒的手段,如果不在这时候展现出几分威胁性,等他出了门回去,面临的就会是无故身亡。   “这些都是原件,我没有保留任何拷贝内容。”为了缓和气氛,权衡服软似的说道,“如果有虚言我就不得好死,一辈子都火不了。”   他知道王总并眼前这人在圈内是数一数二的迷信,家里还供了神像,对于这一类谶言有较高的信服力。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老总的面色就平缓了一些。   “我保证等合同条款全都兑现后,就把我录的所有内容全都删掉。”   老总没说话,拿起手机,权衡看见通话界面还亮着,王总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最好言而有信。”   话语未尽,权衡已经听懂了言下之意,笑笑说“好”,语气诚恳:“我只是想火,没有真的要和您作对的意思。”   “当初在包厢里是喝醉了才冒犯了您,等有机会我定当上门赔罪。”   “……”   “不必!”权衡的话语勾起不好的回忆,还在医院养伤的王总恶狠狠地撂下话语,挂断了电话。   权衡摊了摊手,无视经纪人怨恨的眼神,拎着自己的包起身往外走。   这次没人阻拦了,他眉眼弯弯,笑着走出了星辉娱乐的大门。 第12章 亲吻 陪我去恒城吧   微博官宣《精英恋人》的演员阵容的时候,无数演员的粉丝在底下认领转发,还有很多书粉对着演员指指点点,评判对方的形象是否符合自己的想象。   男主、女主……等把注意主要的角色点评过去,他们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了期待已久的男二身上。   【来了来了!让我看看男二是谁扮演!】   【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观众的。】   【我真的很期待林津这个角色,精英毒舌却意外纯情的总裁,看起来就火辣辣。】   【先别期待了……你先看看林津的扮演者吧】   【权衡?这人谁?】   【[丑图][丑图][丑图][丑图]】   【救救我的眼睛】   【期待男二的观众有福了,你们的男朋友来咯】   【你男朋友!!!!!】   官宣的微博在期待这部剧的粉丝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网友顺着官宣艾特点进权衡的主页,正准备上手就喷,却意外地被一张张美照冲击了视线。   【嗯???】   -   微信收到剧务提醒,说是已经放出官宣消息的时候,权衡正坐在温从融的车后座。   他们刚从冬哥的店里出来,大夏天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此时回程便特意沿着江边吹风散味。   柔和的晚风吹拂面庞,兜里的手机振动不休,权衡没有理会,戴着口罩的脸贴着温从融的背部。   他打开了头盔的面罩,对方的体温通薄薄的布料透传到他的面庞。   温从融感受到权衡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背上,触感有些奇怪,但还是极力稳住手中的把手,听到权衡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我过几天就要去恒城拍摄了。”   关于经纪公司给他接了新角色一事,权衡已经提前和温从融说过了,温从融此时并不是很意外:“那很好啊,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些天做了权衡的专属粉丝,温从融对于娱乐圈有了一定了解,查过袁导的作品,发现对方的电视剧反响都很不错,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死亡镜头。   虽然没有大爆热剧,但是口碑还行。   权衡却不说话了,温从融又夸了几句,也沉默下来。   轻柔的风吹起两人的衣摆,又落下,电瓶车在车流间穿梭,温从融目视前方,思绪却在飞驰。   从两人的初遇到现在,一个多月的相处记忆过一遍需要耗费的时间并不多。   温从融却突然有些恍然,没想到两人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久。   他答应过权衡不会赶对方走,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分别的时候。   “袁导的剧你要好好表现呀,洗刷粉丝们对你的误解。”半晌,温从融才继续开口,“等剧播出以后我会去看的。”   权衡抓着他衣摆的手紧了紧,环上腰:“你什么意思?你不做我粉丝了吗?你之前说好的每天夸夸我都是在骗人?”   身后人的语气控诉,温从融愣了愣,这才开口:“我以为你不需要了。”   权衡手中握有经纪公司的把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了这些人的阻挠和刻意丑化,权衡的真正容貌想必很快就能引起网友们的注意力。   到时候他会有更多的粉丝。   温从融静静地想着。   权衡将会活跃在无数屏幕上,成为许多粉丝追捧的存在,而他会继续留在这里,继续送外卖,攒还债的钱。   他们本身就是两个圈子的人,因为特殊的契机相交,现在应该回归各自的生活。   “我需要你的。”权衡眸光微闪,语气急促地开口,“我雇佣你做我的助理怎么样?”   温从融很意外,没同意:“我不擅长这份工作。”   “那你就去恒城送外卖。”权衡的话音落下,空气寂静了一瞬,温从融有刹那感到荒谬。   权衡却似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话语很自私似的:“反正你都要送外卖不是吗?这种工作在哪里应该都是一样的。”   缓下速度的车拐过路口,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停下,温从融转身,看向权衡的目光有些陌生和茫然。   权衡的眉眼在路灯映照下,定定地看他,在看到温从融的表情才意识到失言了似的,又慌忙解释:“我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看不起外卖骑手的想法。”   温从融唇瓣紧抿着,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睛表露出难过。   权衡又说了几句什么,温从融却没听进去,只是有些恍惚,想到最近两人相处的种种。   他本来以为权衡只是有些坏习惯,却没想到对方实际上的性格可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柔,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恶劣。   温从融一言不发地转回身子,重新启动电动车。   张嘴灌了一嘴巴的风,权衡被迫消音,只好又搂紧温从融的腰,动作紧张,却在提高的车速中扬了扬眉梢。   一路无话,温从融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带权衡回了出租屋。   权衡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温从融却进了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后径直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权衡被挡在外面。   系统漂浮在权衡的身侧,挠了挠脑袋:【宿主,你干嘛要对主角说那种话,直接说你希望他陪着你去恒城不就好了,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安静点。】权衡目光落在门上,听到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黑沉沉的眼睛看了眼系统。   对方的目光毫无情绪,系统瞬间噤声,躲回了自己的空间。   在系统空间里假装忙碌,暗自翻看了许久自己拷贝的那些老总把柄,以及权衡在星辉娱乐时的录像,它悄悄关注外界的动向。   见权衡离开卫生间,走到沙发上坐下,表情又正常了,系统这才偷摸松了口气。   暗自嘀咕自家宿主在主角和自己面前的变脸速度怎么这么快。   系统想不明白,只确认宿主的恶人值又上涨了,便放心地抛之脑后,关掉外界监控独自玩耍了。   -   洗完澡出来,温从融没在地铺上看见权衡的身影,听到从厨房传来动静以后瞥了一眼。   对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笃笃”地响。   以为这人是又饿了,他拿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想起什么,在要不要去帮忙看看之间犹豫,最终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大个人了,虽然这段时间从没看见过对方下厨,但应该也不至于有太大问题。   温从融走进房间,关上门。   他现在思绪很乱,需要重新梳理一下对这个人的印象。   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权衡切梨的速度缓下来,算了算其中停止中断的时间,他心情很好似的弯了弯眼睛,打开蒸锅,将切好摆盘的梨与各种配料放上去。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   当听到门外响起的敲门声之时,温从融正在翻看自己相机里的照片。   近期给权衡拍的一张张照片映入眼帘,每一张都构思精巧,白天与黑夜的都有,对方具有冲击性的昳丽面庞弱化了这人每次拍照都穿的同一件的事实,只让人将视线聚焦在他温柔的眉眼间。   其中一张他最为满意,是带着权衡在小区外面路灯下拍的。   斑驳的树影投射在路面,权衡的身影逆着光,每一缕发丝都在光影中闪耀,深邃而明亮的眼眸凝视着镜头,笑得很漂亮,整个银河的星光都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而在他的动作指导下,照片中的人伸出手,掌心向前延伸,光影交错间,所有的黑暗都被抛在身后。   温从融很喜欢这张图,权衡却有不同看法,最终还是没有放在微博上。   他凝望许久,手指迟迟没有按下翻页的按钮,直到敲门声传来,这才下床过去开门。   “怎么了?”打开门,温从融主动开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复,他此时心情很平静。   权衡没说话,只是将手上端着的碗往前递了递,在温从融愣神间走进来,登堂入室后将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给你煮了梨汤,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放下碗后权衡转过来,有些忐忑似的看着温从融,“吃火锅的时候我听见你咳嗽了,找冬哥学习了梨汤的做法。”   温从融想起在冬哥店里的时候,是有一段时间权衡跟着冬哥去厨房了,他当时没在意,此时却明白了权衡的目的。   酸涩沉闷的心情突然就消退了许多,温从融叹口气,权衡便眼前一亮,凑上来,将自己的手指递到温从融面前:“我还烫到了。”   温从融看了眼,很轻微的发红,再迟一点可能就消退了。   但是权衡就是固执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伤口,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刮了一个大口子都浑不在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认命地将人拉到床边坐下,温从融去医药箱翻烫伤膏。   这东西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在一次权衡热菜不小心被油溅到后就出现了。   后面就时不时派上用场,温从融的动作也分外熟练。   温从融骨节分明略有些茧的手指挖了药膏在权衡手上涂抹,冰凉的感觉掩盖下被烫到的地方传来的热意。   权衡盯着对方一丝不苟的面庞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注意到床上的相机。   “你在看我的照片。”他说着陈述句,没什么波澜,温从融心脏却抽跳了下,有一瞬间的慌张。   权衡拿起相机,问他:“你真的很喜欢这张吗?”他也没忘记自己与温从融在这张照片上产生的分歧。   照片上的人笑得太灿烂了,像是背离了所有阴影。   “嗯。”心悸只是一瞬,温从融没有否认自己的喜好。   “你喜欢,那我今晚把他发微博好不好?”权衡去拉涂好药后把药膏收回箱子的温从融。   温从融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后仰,倒在了床上。   权衡跪坐在离他不远处,低头与他额间相抵。   温从融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他皱了皱眉,不知道权衡这是闹得哪一出,想要起来,却被权衡伸出另一只手死死胸膛按住,动弹不得。   权衡抚过温从融的左胸膛,感受到手底下狂跳不止的心脏,唇角勾起,声音放轻:“我为我之前的口不择言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太依赖你了。”   “温从融,我不想离开你。”在温从融微睁的瞳孔中,权衡的面庞放大,攫取了他的唇瓣,与他呼吸交缠,“陪我去恒城吧。” 第13章 抵达剧组 亲亲脸   【xx领地话题组】   【李涛:#《精英恋人》选角#这是不是有黑幕?权衡都能当男二了?】   【淑芬表示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林津,抵制剧组狗屎选角】   【纯路人,退一万步说,权衡如果真长那样我还是能接受的。】   【楼上的吃点好的吧,我看你是真的饿了。】   【楼上的是不是没去看权衡微博?】   【啥?】   【我嘞个大豆,权衡去整容了吗?】   【什么意思?】   【指路微博,链接:@权衡今晚月色很美,[图]】   【纯颜值党,如果他真长这样我愿意追随!简直是美神降临!期待一波】   【就一阵子没见,他长这样了?P的吧。】   ……   提着行李箱坐在机场等候区,温从融刷着权衡的微博主页。   权衡近段时间发的微博引发了路人的纷纷讨论,有不少因为剧组的官宣皱着眉头的路人骂骂咧咧进来,流着口水点上了关注的加号。   权衡最新发表的一个微博底下,点赞和评论量飞速增长,很多只看颜值的喊他多发点。   但这些人终究比不过质疑的书粉和黑子的数量,他们在底下刷了屏的讥讽很快就将赞美与期待掩盖掉,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嘲笑和动态丑图。   权衡去接水了,走过来便看到温从融低头皱眉的模样:“怎么了?”   他将水杯递过去,顺势坐在温从融隔壁,看见自己忘关的手机界面有瞬间的慌神,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进了口袋。   余光看到对方的举动,感受到旁边人贴近后传来的温热体温,温从融略有些不自在。   从头脑一热答应权衡到真的踏上去恒城的航线,不过过去了一周的时间,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太回过神来。   权衡恍若未觉似的,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下巴搭在温从融肩膀上探出头:“这些评论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已经习惯了。”   他看清了温从融手机上的内容,看似没表露出什么情绪,了解他的温从融却从平静的话语下听出了些许难过。   “你暂时别看微博了。”感受到对方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温从融犹豫着伸手拍了拍权衡的手背,“我先帮你打理吧。”   偏见是世界上最难改变的东西,在权衡真正证明自己之前,他们无力去改变他人对他的看法,只能眼不见为净。   “真的吗?”知道温从融这话意味着什么,权衡的语气颇为惊喜,“你不是不想做我的助理吗?”   尽管答应了和他一起去恒城,但是温从融始终没有与他讨论过去恒城以后做些什么,便默认对方是继续送外卖。   “我先试试吧。”温从融说,“在你找到专业的助理之前,我会抽出部分时间帮你打理事务,但是你在片场拍戏的时候我不会一直陪着。”   他刚刚才知道虽然经纪公司给了权衡资源,但是许多必备的条件却没有准备,别说艺人团队了,甚至连出行的费用等等都由权衡自己支付。   这件事权衡甚至没有给他说过,还是权衡去接水,他无意中看见了权衡放在一边忘记关掉的消息界面才知道的。   对方找经纪人报销,何楠却弹出了拒绝的消息,温从融这才反应过来权衡目前的处境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可以说权衡现在就是只能一个人单打独斗,也难怪那天会表露出不安与依赖。   “不用给我开工资了,你的钱先自己留着用。”前几天温从融陪着权衡回了一趟公司的艺人公寓。   经纪人以合约即将到期为由让权衡把东西都搬走,温从融陪他收拾,帮助他把很多用不上了的东西挂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卖掉。   很多都是权衡刚入行的时候咬牙买的轻奢,打折后卖得挺快,这两天回笼了一些资金。   不然权衡连机票都买不起。   只是买了机票后恐怕已经不剩下多少了,猜到权衡经济情况有多么拮据的温从融忍不住想要叹气。   “剩下寄放在冬哥那里的东西卖不了什么钱,你省一点。”温从融帮权衡精打细算,“等拿到剧组签约的定金后再招助理……”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察觉到身边的人始终一言不发,疑惑的地头看过去,就见权衡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戴着口罩的男人眼尾微微发红,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着波澜,像是撒了碎星:“你是不是看见了?”   权衡很敏锐,一下就猜到温从融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界面:“对不起,你是不是很失望?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   “别这样。”眼看权衡的情绪又要陷入内耗,温从融温声打断,语气平缓认真,“你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吗?”   “真的,比金子还真。”   “温从融。”权衡突然喊他。   声音隔着口罩发闷,温从融眉眼一丝不苟地准备倾听。   就看权衡突然凑过来,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飞速摘了口罩的一边,在他面颊贴了一下,然后飞快戴回去。   “你怎么这么好呀!”   温热柔软的感觉稍纵即逝,权衡的呼吸喷洒鬓边,温从融整个耳朵都红了,左右飞快地看了一眼。   离得最近的几个女孩子正围在一起自拍,似乎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温从融这才松一口气。   他抿唇半晌,在权衡弯起带笑的眼神注视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瞪了眼笑得春风灿烂的男人,在机场登机的提醒下起身。   温从融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走了,权衡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追,小小声喊他的名字。   担心惹人注目,温从融只好伸手去牵住权衡一个劲拽自己衣摆的手,去排队登机了。   在他们身后,本来坐在温从融鞋子上,被他被猛然起身动作颠落的系统懵了下。   它受到权衡的示意,又要把权衡的手机保持最佳的角度,保证经纪人的消息一弹出来主角就能看到。   又要在温从融刷微博时将宿主狂涨新粉的疯狂夸夸与彩虹屁压下,再把微博下的恶劣发言往上顶。   一系列操作毫无技术可言,系统正无聊打瞌睡呢,突然被摔在地上,晕晕乎乎回过神来见到两人都走了。   【等等我呀宿主!】怎么感觉宿主像是卸磨杀驴把它给忘掉了似的。   系统摇摇脑袋,觉得不能这么揣测自家如此努力作恶积攒恶人值的宿主,费劲地迈着两条腿跟了上去。   两人一统与周围的人流一同朝前方走去,慢慢淹没在人潮中。   在不远处位置,正在自拍的女孩子正捂着嘴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绽放着八卦又激动的光芒。   “啊啊啊,你看到没?”   “看到了看到了,好像是真的亲上了。”   “啥啊啥啊?我没看着!求求了快给我说说吧!”   “让你只顾着摆姿势!拍照的时候我就说让你们往后面看吧!”   另一个在手机里翻看合照的女孩突然抬头,语气激动:“你猜怎么着!连拍的时候刚好把亲上的瞬间拍下来了。”   “妈呀,这么唯美,怎么感觉和我们不是一个次元的。”   “条件好好,是不是明星啊,可惜没看到脸。”   “就是没看到脸才好磕,帅哥们的事你别管。”   “把照片给他们吧……诶?人呢?”   -   不知道自己被拍下来的两人从恒城的机场出来,见到来接他们的场务助理。   助理略微好奇地看了眼最近将他们剧组官方微博搅得风起云涌的主人公,从权衡戴着的口罩无法判断这人是不是真的像发的微博那样华丽蜕变了,便收回了目光。   把两个人送到下榻酒店后助理给了房卡离开,温从融看着剧组帮开的酒店房间,沉默了下。   因为权衡咖位小,片酬少,经纪公司也不是很看重,因此剧组安排的房间也很一般。   但这不是重点,毕竟再糟糕的环境温从融也住过,重点在于这个房间竟然是大床房。   也对,恶补了娱乐圈知识的温从融反应过来,正常剧组也就只承包艺人本人的住宿费用,更多的需要艺人自己承担。   权衡看懂了温从融的纠结,立刻说:“我现在下去再开一间。”   他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要下去,却被温从融拉住了手腕。   “不用了。”温从融叹气,“就这样吧。”   在恒城拍摄的工期少说有三个月,权衡自己再承担一间怕是要破产。   定妆照拍摄和剧本围读被安排在了今天下午,两个人把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在旁边随便找了家餐馆解决午饭,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了剧组。   好在安排的酒店虽然不太好,但是距离很近,他们按照定位走过去也只用了二十分钟。   到了剧组以后便看见一群人正忙碌地布置场景,有个像是小领导的人在指挥,看了眼两个人,没辨认出来来的是谁,但还是走过来打招呼了。   权衡和他交涉,听到他的名字以后那人才反应过来,打量了一眼权衡,伸出手:“权老师来的挺早,其他人都还没到,劳烦您等一等。”   对方的态度客客气气,就算权衡此时负面消息缠身,也没表现对他的看低。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权衡这里的水深得很。   能在和经纪公司关系平平情况下,却直接跳过试镜环节塞进来的艺人肯定不简单,他们这种小角色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谁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起来了。 第14章 故意爆料 专访   权衡没有等很久,饰演女主的圈内小花沈月和流量小生丁鸣里就相继而至了。   随着他们进来的还有乌泱泱一大片助理,手上拎了很多东西。包括各种的防晒用品和夏日清凉解暑的物品,与此同时还跟进来了一辆房车。   “大家都来,这是我们家月月给大家准备的奶茶。”   “我们鸣里第一次与大家合作,还请多多关照,大家都来领西瓜呀。”   长袖善舞的经纪人在一旁吆喝,助理像勤劳忙碌的小蜜蜂收拾一堆东西,热火朝天的场面一下就把片场的气氛点燃起来。   相比之下,在一旁只有两个人的权衡和温从融就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不过权衡对此习以为常,也对自己的贫穷接受良好,在助理他们来送果盘和奶茶的时候从容地领了两份,递了一份给温从融。   “初次见面,是权老师吧?”显而易见这两位大腕是滴水不漏的人精,提前做过功课,只一个照面就认出戴着口罩的权衡,笑着过来打招呼。   权衡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笑着和他们互换微信,然后看两人携手进了专属化妆间。   然后又是呼啦一群人涌入。   活像是一群追着花的蝴蝶。   温从融第一次接触明星这个圈子,看得有些愣神,直到权衡在他面前招了招手:“怎么了?看呆了?”   权衡像是要故意曲解似的:“怎么了,这两个有你追的偶像么?”   “也是,人家毕竟是大明星,恐怕你看到后就要对我脱粉了。”   “没有。”温从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把权衡往里拽了拽,还左右看看,担心会有人听到他对大咖掂酸捻醋的羡慕话语。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关注娱乐圈,我只粉了你一个。”温从融低低说了一声,“我相信你也会成为大明星的。”   权衡哼笑,还要追问,突然在剧组外面响起了一阵更加嘈杂的脚步声。   紧随而来的是男女夹杂混合在一起的呼喊,以及通过话筒传来的模糊声音。   “请问袁导,新剧开机,您的收视率目标是多少?”   “袁导,听说您为了拉投资不得不塞了个演技黑洞做男二,您是不是已经背弃了自己曾经说的原则呢?”   “袁导,请问您让一个丑角饰演林津这个角色,是否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执导生涯?”   一个个问题都很尖锐,场内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就看见一群娱记持着长枪短炮跟在一个步履匆匆的中年男人身后想要挤进来。   工作人员门见状一惊,飞快上前要去拦住他们。   只是已经慢了一步,冲进来的人鼓足了声势,在看到听见动静探出头的丁鸣里后更是眼神狂热,喊他名字的声音也很洪亮。   丁鸣里立刻缩了回去,但是已经于事无补,他的出现就像是加入油锅的水,让闻风而动的一群人更是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眼见局势快要不可控,袁名让没有避着他们让他们离开,而是叹了口气,道:“请在门口稍待片刻,等开机仪式结束后,我们给大家安排一场专访,如何?”   堵不如疏,事已至此,他原先预想的静静开机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些娱记的采访。   袁名让的退让也迎来了娱记们的妥协,双方各退一步,剧组先安安静静开机,娱记们守在剧组外面,目光灼灼地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外面透过玻璃门的目光如芒刺在背,负责组织场地的场务想要苦笑。   为了拍摄都市精英职场剧,他们专门租借了这一层商业楼,之前觉得这门采光好,现下只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袁名让压抑着火气,找了人调查到底是谁故意放出的风声,然后便沉着面色,让助理把几位主演都叫到背景墙前面来。   提前就被告知过开机仪式一切从简,几位主演依次走上台阶在背景墙上签字,然后由剧组摄像提前架好机位拍了合照。   在此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着一道陌生的挺拔身影从角落中走出来,在临时客串主持人的副导吆喝下摘了口罩,走上前面。   “权衡——”   “您好,我是权衡。”权衡不卑不亢地在工作人员引导下站上了台,位于男主的右侧。   外面的娱记听不清里面的动静,但是从番位就看出了些什么,纷纷精神一振,手中的拍照设备狂闪。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番拍摄结束,他们这才看清里面那个和众人一样,随着导演一起拿起香点燃,并插进香炉的男人的面庞。   对方的脸就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眉眼浓黑沉静,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点燃的香,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带着一丝清冷和矜贵。   权衡穿着临出门前温从融给他搭的衬衫西裤,抬手间衬衣收紧在皮带里绷起的线条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与劲瘦的腰身。   他目视前方,浑然不在意门口那片躁动的人群,眼神直直地落在站在香炉外面空地的青年身上。   温从融微微颔首,他便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抬起手,动作优雅而沉稳,将手中几只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缓慢插进香炉。   手中持着摄像机,温从融注视权衡在镜头下的一举一动。   镜头里的人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动作流畅又美观,略微抬起的下巴与低垂眼眸时含蓄收回的视线,都让他看起来竟然真有了几分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的模样。   走出剧里的都市精英。   很完美,完全看不出来这样完美的表现是他昨天晚上才进行的动作指导。   心脏微跳,温从融手上的动作却很稳,将权衡的一举一动牢牢捕捉住,在最好的角度拍下最适合权衡这部剧形象的照片。   拍完照片以后温从融又缩回角落导照片准备修图了,权衡往他的方向看了眼,眼中掠过笑意,却没有时间过去和他说话。   因为他被袁导拉到了一旁从上往下打量了好几遍。   将这个几位老总都以撤资为要挟,硬塞进自己剧组的劣迹艺人看了好几眼,确认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来看出来科技手段后,袁名让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他因为找不到合适人选,空置了许久最后被迫接盘的“丑八怪”,竟然出乎意料的最合他的心意。   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袁名让顿时没有了之前因为对演员不满意而要低调开拍的郁气,笑逐颜开拉着权衡就往门口走,还招呼身后的男女主跟上自己的脚步。   沈月和丁鸣里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位导演的处事风格,心中知道权衡大概是入了对方的眼,倒也没什么气愤的情绪,而是露出了几分看乐子一般的兴趣。   说实话,他们刚才也被这个近期因为黑红上热搜的人摘下口罩后的样子给惊了下,完全想不明白星辉娱乐怎么想的这么暴殄天物。   不过圈子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公司不让出头那就是翻不起一点风浪,相比对方怎么得罪公司的,他们更想知道这人翻身的手段。   两个人乐颠颠地跟上去,旁边一群小角色对视一眼,也都往前涌。   温从融从相机中的照片回过神后,就发现关闭的玻璃门被打开,袁明让站在人群最中间,一群艺人与娱记拱卫在他周围。   这些艺人个个都是俊男美女,高挑时尚,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最为鹤立鸡群的权衡,穿着他特地帮忙漂白熨烫过的衬衫,略低着头,认真听袁名让说话,并且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温从融所在的位置听不着几个字眼,但看那边热闹又祥和的气氛,便松了口气,知道这人应该是游刃有余的。   的确如此,在记者们蜂拥而上后,权衡面对亢奋的袁名让和掉进了米缸似的娱记展露出了一副淡定的模样。   不仅回答地滴水不漏,甚至还非常客套与官方,腔调拿捏得很好,听得旁边两个主演都有些自愧不如。   其他人可能听不出来,但是他们俩却知道对方的形象与林津这个角色究竟有多么契合。   如果这不是这人的本性的话,那就说明这人简直是进来就已经开演了。   演得袁导心花怒放,答得娱记们眼放光芒又眉头紧锁,还时不时抛些问题并cue他们,同时也没落下其他小配角。   为了不在旁边划水得太明显,沈月和丁鸣里也开始接茬。   等应付完这群娱记,袁名让还给娱记们报了不少红包,主打一个都没白来,哥俩好似的与他们勾肩搭背,跑到小角落让他们好好宣传。   权衡就站在一边,看起来安静又矜持,让人时不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却正在用意念与系统对话。   【……宿主大大,以上就是系统根据记者问题为您生成的所有答案。】权衡用了每周的金手指权限,娱记问一句,系统就实时给权衡生成一个完美的答案,投射在提问者面庞的正前方。   方便权衡看的同时,也让和他“对视上的”娱记生出一种权衡回答问题时无比真挚地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殊不知整场社交下来,权衡压根没看清一个人的脸。   【好的。】权衡在心里给对方比了个大拇哥,完全放空大脑念答案,不用自己费心与这些人勾心斗角的感受很美妙,让他对这个恶心的圈子都多了几分容忍。   【对了宿主,您上周故意让我放出消息,引导娱记来片场的爆料行为获利了30万元,这笔钱已打入系统账户。】 第15章 “还是你比较好看。” 像是紧紧缠绕的……   系统的空间响起“哗啦啦”金钱进账的提示音,让已经“寒暄”完,与娱记挥手道别,并跟着导演往里走的权衡脚步顿了下。   权衡也没想到就放这么个料能挣这么多。   他的眼神闪了闪,飞速思考着这笔钱该怎么用来给自己和温从容改善生活,都已经想到了先给温从融买个电瓶车方便他接送自己,就听到系统抛来的噩耗。   【由于您这是非法所得,系统已经为您锁定,需要进行为期半年的清洗。】   【这是我的劳动收入,不算非法所得。】权衡匪夷所思并据理力争。   【如果算劳动时间的话,这其实是我的劳动收入。】系统板着声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酷无情,【宿主,我们虽然是恶人系统,但不是法制频道的。】   【你洗钱还不算法制频道?】权衡更加不可置信。   【所以我投放到了东亚,不扰乱本国货币体系。】系统的尾音带着点傲然。   权衡:【……】   温从融迎上来的时候便看见权衡眼神有些凶恶幽深的模样,似乎还有几分郁闷。   他愣了下,以为这人是被问了什么不好听的问题,皱起眉反思自己刚才应该凑过去一起听听给对方一些提示。   他习惯性地被人抱着搭住下巴,没在意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安抚似的顺顺权衡的背,宽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权衡叹着气:“可惜了,小电驴被没收了。”   温从融:“……?”   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权衡就又被导演招呼着过去了。   一头雾水的温从融在原地驻足片刻,耳畔残留对方离开之前隐蔽落下的呼吸,仿佛还能幻听到权衡撒娇般的话语。   半晌,他才又蹲下身子,坐在其他助理慷慨馈赠给他的小马扎上,继续研究起给权衡拍的照片。   在说好拍照之前,权衡就要求一定不要被其他人比下去,所以他琢磨得很认真。   等剧本围读结束以后,权衡挥别笑容满面分外和蔼的袁名让与笑得比之前更真诚了几分的男女主,走过来之时看到的就是温从融像个蘑菇似的团在一个地方的样子,认认真真的又有些较真。   他眼中升起几分兴味,凑过去想要把人吓一跳,没想到温从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刚好站起了身。   于是下一刹那他就被对方有着小旋的脑袋顶了下,下巴传来闷疼的感觉。   控制不住地倾泻出几分闷哼,权衡捂着下巴,对上温从融看过来时茫然又好笑的目光:“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问题刚问完温从融就反应过来权衡的目的,更觉得好笑。   他放下手中的相机去带来的背包给权衡找药膏。   权衡兴致勃勃地拿起相机一张张翻看,时不时摇头点头,还要点评几句,像是要确认自家助理的确有在认真做事。   温从融便坐在一边给他抹药一边等他看完,扬扬下巴:“还算满意吗?我的大明星?”   “大明星不算满意。”权衡摇头,在温从融眉头蹙起前又慢悠悠回答,“大明星是非常喜欢。”   温从融:“……”   “……噗”,走过来招呼权衡去化妆,需要排在丁鸣里后面拍定妆照的副导走过来,听到两人的一番对话,没忍住笑了声。   他没有想到权衡私底下是这样的,又与开机时候的表现完全不同了。   这么看来袁导与编剧说的没错,权衡在演绎方面的天赋或者说是实力可能不像那些烂剧里面表现出来的那样。   副导正这么想着,刚想表示友好地拍拍权衡肩膀,就见近在咫尺的身体偏了偏,用一种冷淡的眼神看了眼自己。   那种稍许凌驾与不近人情的目光让副导愣了下,回过神来又看见权衡扬起友好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最近琢磨剧情人设有些走火入魔了。”   《精英恋人》是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情节内容在各大浏览器上随手就可以搜索到,权衡想必也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副导表示理解,因为他这副认真的态度反而更欣赏几分,没有任何不悦。   他勉励了几句,又听到权衡说自己好不容易接到这么好的资源,不希望成为拖后腿的存在,想要全力以赴之时还颇为感慨。   娱乐圈里浮躁功利的人太多了,难得一见权衡这么踏实勤恳的艺人。   不过很多时候又不是只勤奋便足以。   他有几分动容,又和权衡寒暄几句,给他讲了去等候化妆的时间,这才摇着头有几分唏嘘的走开了。   权衡与副导交涉期间,温从融就于一旁静静看着,对于权衡对外这幅与众不同的模样有几分新奇。   但潜意识又告诉他这样似乎才是正确的,更加符合一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沉浮许久的人的形象,更与那天他在包厢里看到的模样相契合。   温从融的观察全落在权衡眼中,他笑了笑,语气有些落寞:“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温从融摇摇头:“只是觉得你更加鲜活了。”   人本来就是有多面性的。   在不同环境、面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应对这方面,权衡让他看到看到了很多不同与技巧。   而这样的技巧不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只能通过后天的经历与磨炼形成。   事实上,在江边吹风的那个晚上,又或者是更早,温从融就已经意识到权衡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甚至擅长针对他可能潜在的喜好与习惯下手,将自己伪装的人畜无害。   他的确说服自己相信了一段时间。   但是权衡又频繁露出马脚,像是恶作剧之后的嘲笑,又或者是刻意地引诱,想让他去探索更多。   而温从融最后也不负期望,还是上钩了。   不然也做不出跟着个仅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人就放弃目前落脚处,跟着对方瞎跑的举动。   温从融态度很坦然,权衡却开始意外他的回答,有些好笑:“你怎么像个观察人类的动物。”   温从融摇摇头,注视着权衡,没告诉他自己觉得对方更像动物,水陆两栖的那种。   但权衡却莫名从他的眼中意会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两个互相觉得对方是动物的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权衡率先败下阵来,因为他到了要去化妆的时间了。   “好吧,温动物,请你记得把我的帅照发微博上。”他将手中的相机塞进温从融手上,“你不说也知道你把他当成无理取闹的动物的人现在要去化妆成人类了。”   权衡进了公共化妆间。   “……”温从融抿了抿唇角,压下唇边的笑意,认真地将照片挑好,传上手机,开始编辑文案。   -   都市职场剧不需要太过繁复的造型和妆容,权衡进化妆间没多久就出来了,刚好赶上男女主的拍完。   他在温从融面前走了一圈展示自己,然后走到了摄影棚。   温从融走到一旁不干涉拍摄的空位进行观摩。   看着权衡在导演的指示下先是拍了两张个人职场精英照;然后与女主角拍了微微红眼却仍旧骄傲偏过侧脸,接受对方临别拥抱的画面。   又与男女主合作拍了张左边男主昂扬肆意,右边男二贵气矜持的对视,中间则是引发两人争抢的都市丽人女主的素材。   还有几张其他动作的合照,但是最后被导演逐一pass掉,最后就只选了这两张最有故事感和表现力的。   一整个定妆照的拍摄过程非常迅速,温从融甚至没能揣摩出更多手法就已经结束,以至于等他们领上剧组发的盒饭蹲在角落吃饭的时候,都还有些发愣。   “是不是很意外?”权衡掰开一次性筷子,将两双竹筷交错着摩擦掉竹屑。   温从融接过来其中一双,慢慢吃着饭,微微点头:“我以为会更复杂些。”   “又不是什么银屏大电影,有两张像样的照片能糊弄人就行了。”权衡见惯不怪,“现代剧的成本压缩很厉害,有水花了资方才更愿意加码。”   “相比之下,袁名让已经做得不错了。”   而他没记错的话这部剧前世直到播完也没能等来加码。   一部分因为开机前期宣发没跟上,后续热度低;二是剧组男二带薪进组,将剧本改的面目全非,受到无数书粉抵制。   以及因为男二演技不行,拖慢剧组进度,导致超期后男女主演调不开档期只能频繁上替身。   结果就是好好一部受到无数人期待的片子就这么烂掉了,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大坨狗都不吃的东西,以及袁名让的封镜宣告。   温从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权衡声音含笑,“还有更多是我太糊了的原因。”   “以及我的角色说是男二,真实论戏份来看也只是个小角色。”   权衡有些坏心眼地在温从融接受他之前说出的内科普后又推翻,作为对方将他当做动物的“报复”。   温从融意识到了,面无表情看他一眼,点着的脑袋停住,被权衡伸手薅了一把。   “你刚才肯定是没有去注意给沈月和丁鸣里拍摄定妆照的场景。”权衡说着肯定句,“他们少说拍了得有几十张可以用来做剧宣的照片。”   出乎意料地,温从融却摇头:“我看见了。”   刚才男女主拍照的时候权衡在化妆间里,所以他都有看。   权衡意外,看见温从融朝他贴近,以最轻的声音道:“很多角度我都觉得不好看,还以为是废片太多了。”   “还是你比较好看。”温从融说心里话。   “……咳咳咳。”权衡突然呛住,惊天动地地一阵咳。   附近的人以为他呛到了,投来担忧的眼神,却看到这个饰演精英权贵的男人笑得不停咳嗽,又毫无形象地伏在他小助理的肩膀上。   笑得没有力气了似的,伸手把对方箍得死紧,像是紧紧缠绕的藤蔓。 第16章 我相信你能成为大明星 这是温从融非要……   回去的路上两人也靠的原始交通工具,一边走一边抬头看漂亮璀璨的夜幕。   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好,月华悬于高空,星星点点缀于其间。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始终平和,温从融在手机上看便宜的二手车租车点,而权衡正在温从融的允许下只能看他今天编辑发出的照片夸夸。   他一边刷温从融的精选彩虹屁,一边和系统说话:【恶人。】   【我在。】系统坐在温从融肩膀上晃脑袋。   【你说为什么会有像主角这么蠢的真善美?】权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知道我不是好东西,是骗人精,是故意下了套还收留我,跟着我跑。】   【主角就是主角啊。】系统才觉得他有问题,简简单单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它作为宿主的系统又必须秉持着职业操守,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回答。   但说得多了还是有些烦:【不是真善美的人怎么能成为主角呢?】   【那他还夸我好看?】权衡奇怪,【难不成主角也会看脸?】   系统:【……难不成主角不是人?】   【……好吧你把我说服了。】权衡摸了摸自己的脸,猝不及防地凑到温从融面前,在对方下意识退后一步中看见自己清晰倒映在对方瞳孔中的画面。   温从融的确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伸手推开权衡突如其来的突脸,在对方张嘴之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两边嘴唇合上:“别说了,你今天很奇怪,说一堆话。”   “你平时没有这么多话。”温从融投来疑惑的眼神。   权衡:“……你嫌弃我了?”   “没有。”温从融只是感到有点困惑,觉得权衡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权衡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打出阴影,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感觉有点自卑。”   温从融松手,将手机收起来,认认真真地看他,似乎在静待下文。   权衡发觉对方越来越不好骗了,之前明明一句话就会手足无措地抱上来宽慰他,现在却冷静很多。   但是他却觉得更有意思了,佯装失落:“如果我是真的大明星,你就可以在我的专属化妆间等我,无聊还可以睡一觉,下班也不用和我一起走路了。”   “就因为这个?”温从融伸手将夜风卷到权衡头发上的树叶摘下来,语气淡淡的。   权衡瞪着他,满眼控诉:“你什么态度?!”   温从融把手里的叶子放在权衡手心,示意他拿去玩:“那你就去成为真的大明星,我相信你有这个潜力。”   他的态度非常淡定,口吻也很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权衡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做到。   只是用这个故意卖惨逗弄主角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的权衡愣了下,眼中的笑意淡了。   “我不行。”权衡摇头。   然后他就没有说话了,从刚才的闹腾又变得寂静,温从融微微蹙眉,偏头看了权衡一眼,对方又朝他笑笑,态度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等回到酒店,权衡迈步要进去。   温从融却拉住了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拽着他走过酒店,往另一处而去。   权衡没问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只看见温从融拿出手机捣鼓了好几下,又接了个电话,最后带着他七拐八拐,在一个店面敞亮的车行前面停下。   里面迎出来一个穿着围裙,身上不少机油的魁梧男人,看到温从融后开口:“冬哥介绍的?你们要租车?”   温从融点头,拉着权衡跟在男人身后往里走。   里面的空间很开阔,停了不少两轮车,权衡在此驻足,神情有些发愣。   “四轮暂时还租不起。”温从融扬扬下巴,对他说,“两个轮子的问题不大。”   “看看吧。”老板将里面的灯打开到最亮。   权衡环顾四周,走到一辆和之前温从融那辆差不多的电瓶车前,尚未说话,就被温从融拉着到了另一个隔开的空间。   “看这边。”温从融说,“机车比较酷。”   “不用。”权衡终于开口了。   温从融看这人终于不别别扭扭生闷气,眼中含了笑意。   “要的。”温从融凑在他耳边,“我相信你能成为大明星的。那现在开始大明星就要有大明星的气派,你坐在摩托车上肯定比在电瓶车上耀眼多了。”   “不——”权衡还要拒绝,温从融趁着老板出门去找助手的瞬间,在权衡唇边贴了贴。   “要吧?”这是青年第一次主动,权衡瞳孔微缩,就听到温从融含着笑意:“就算不是大明星,我也想看你酷酷的样子。”   权衡眸中划过幽深。   温从融继续道:“我再帮你拍好看的照片发微博。”   对方还是不说话,温从融颇觉好笑:“再加上一千字的夸夸小作文——再不答应我们就回去……”   下一秒,他感觉面前投下阴影,自己的下唇被含住,权衡用劲咬了下,他皱起眉,但还没推拒就被放开了。   “那我要这辆。”权衡目光落在一辆深红色的机车上,线条流畅炫酷,看起来就是全场最为昂贵的一辆。   他知道温从融身上也没什么钱,此时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说出拒绝或者为难的话语。   却没想到温从融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还笑了下,让他在这里等等,自己出去找老板了。   “这么快就看好了?”老板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知道他们要的是哪一辆以后笑得爽朗,“可以啊,冬哥给我介绍了大生意。”   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月租不会便宜,权衡黝黑的眼睛盯着温从融,却看到他认认真真地与老板攀谈,了解这个车型,并且在网上搜索价格。   “冬哥的朋友,我也不多挣你的,包月四千五,要就今天开走。”   温从融搜索了一下,这个车型的价格差不多是这样的,没有多说什么,从自己背着的挎包里拿出来驾驶证和身份证。   见他就要爽快地去付钱,权衡有些烦躁地拉住他,却被挣开。   “不用担心。”温从融摇了摇头,去和老板签合同。   权衡要跟过去,被温从融打了个手势,最后驻足在原地。   片刻之后,老板的助手拿着钥匙过来,权衡看着他将车子重新检查了一番,确认了油量。   系统坐在摩托上,见权衡沉默不语,托着下巴对着摩托车“喀喀”拍了两张照片,觉得的确怪好看的,然后对权衡说到:【宿主你真聪明,恶人值又涨了。】   一个月四千五的月租对于此时的主角来说负担的确很大。   不愧是他的宿主,就是够坏!   权衡的视线冰冷,扫过系统,把它看得一个寒战。   【怎么了宿主?是觉得太便宜了吗?】想了半天系统才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宽慰他,【但是主角现在的确没有能力租好的小汽车,你可以等他再攒点钱……】   【闭嘴。】权衡嫌它聒噪,看着店里的助手敲敲打打到处检查,目光通过玻璃门看到坐在里面和老板说话的青年。   奔波忙碌似乎使得对方比他们初见时瘦了些,坐在魁梧的老板对面看起来更像是涉世不深的少年。   比起为了个男人与租车行老板签署每个月四千五的巨额租金,更应该在校园无忧无虑地与同学们上课、打球。   权衡皱了皱眉,又冷漠地挪开视线。   他说过不要了,这是温从融非要咎由自取。   -   租了车的第二天他们骑摩托去剧组,没想到剧组门口围了好几个娱记,应该是听说昨天事情以后闻风赶来的。   看到权衡他们就疯狂拍照,还有人凑上来要采访。   温从融开着车,稳稳地停住,等权衡下去以后接过对方的安全帽,找了个地方停车,再过来门口时权衡已经应付过记者进去了。   温从融也准备进去,却被人拦住,话筒怼到面前。   他愣了下,神情有些茫然。   娱记的表情挺温和,显然刚才权衡的对答让他们觉得颇为舒适,此时面对温从融态度也不错。   她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对方刚开过车,清爽的短发被摘下的安全帽弄得有点凌乱,剑眉星目,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很好看。   下意识按了几下相机后,娱记问道:“请问你在剧组扮演什么角色呀?与权老师关系很好是么?你们是住在同一个酒店么?”   “……”皱了皱眉,温从融没觉得自己与剧组拍摄能扯上任何关系。   “我只是他的助理。”他开口说道,避开对方进了剧组。   看着温从融挺拔的背影,几名娱记对视一眼,眼神流露诧异。   没听说娱乐圈助理现在也卡颜啊。   “我知道了!意思是那个男二的助理配角吧?”旁边看过原著的另一个娱记一拍脑门,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原来如此,采访的娱记点点头,打算将这个也加进今天的报道里。   -   一进门温从融就被权衡拉住了,他这才发现对方在拐角处等自己。   “他们和你说什么?”权衡与他并肩进去,随口问道。   “没什么。”温从融觉得刚才的乌龙没什么好说的,问起其他的事情,“你今天的剧本背完了吗?”   “嗯。”记台词这种事情对于权衡来说并没什么难度,看温从融有些好奇,便和他说起了《精英恋人》的大概剧情。   稍微有些老套的两男争一女故事,但难得每个人都很磊落与出彩。   女主顽强奋斗白手起家,代表公司与男二谈合作,年轻貌美,专业自信,面对男二针对方案的犀利提问侃侃而谈,最后拿下合作,一来二去得到男二的爱慕。   男主是女主的大学同学,同一个小镇互相打气考上顶级大学的好友。毕业后从事金融证券行业,为女主提出过很多建议与方向,两人关系亦师亦友,但是互相都比较事业脑,没发现对对方的情感。   直到男二横插一脚表白,这才激起男主的危机感,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男主的高调求爱与女主的幡然察觉。   男二家境良好,性格精英犀利,但是面对爱情又比较纯情直球,发现自己喜欢女主以后便立刻展开追求,还暗中推动自家公司与女主签订合作,可惜很快就出局,洒脱放弃女主后,接下来就是男主女主甜甜蜜蜜。   整部剧的基调是男女主的事业与爱情五四开,男二戏份占一成的样子。   所以权衡才说自己在这部剧只是一个小角色。 第17章 “你怎么还有背着我写的小作文呀?” ……   温从融此前没有看过原著,听权衡讲解之后觉得似乎的确还不错,便认真回答:“你肯定可以通过这个角色证明自己。”   昨天在剧本围读的时候袁导还专门把权衡单拎出来夸奖过,这便证明权衡在演绎一道上的天赋绝非那些黑粉说的那样,是个黑洞。   看到温从融那双沉静双眼倒映自己的面庞,权衡伸手遮了遮他的眼睛:“……借你吉言。”   -   在剧组里呆了十多天,温从融对于助理的工作已经很熟悉。   剧组的条件还行,因为拍摄环境特殊,空调一直开着,他倒也没什么太多的事情要做。   很多时候就是到处逛逛帮点忙,算好权衡拍摄结束的时间回去递个水或者毛巾。   这天到了剧组,权衡照例被叫去做妆造上镜。   温从融登录权衡的微博,上传这几天新给对方拍的机车手照片,编辑好草稿后没急着发,而是先浏览了一下近期的评论与反馈。   与他预想的一样,那些将权衡的真正样貌还原的图片引起了许多人的喜欢和讨论,温从融看到很多夸赞的评论被顶了上来,将那些恶毒的发言给压在底下。   而最新的一些评论还带上了剧组的tag,说起剧组的开机那几天的专访,并感谢袁导的新剧让他们真正看到了权衡的盛世美颜。   温从融便从善如流地打开剧组官博,将最新的内容进行转发,底下很快就涌进来一批点赞和留言。   《精英恋人》这部新剧给权衡带来了很高的热量,比温从融预想中的还要好上许多。   他挑着回复了一些,并且按照点赞热度,挨个将每条微博底下的夸夸回复截图下来,准备等权衡下戏以后拿给他看。   只是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今天为首的都是很眼熟的名字。   “权衡的粉丝”——他随便取的微博名。   这个微博每天编辑的那些夸赞小作文竟然都被顶到了TOP,底下的评论与“呜呜呜”非常多,都在说他真的是一个很用心的粉丝。   还说权衡能够遇到他这么温暖的粉丝真的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还说她们“小永恒”一定会和他一样,誓死追随权衡。   温从融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地点进权衡的超话去看,才发现昨晚开了一个投票活动。   等他将长长的一段话看完之后,才知道权衡那些原本很佛系的真爱粉似乎被权衡“振作起来不再接烂剧”的行为打动了,决心也要做出改变,为他维护好粉丝群体。   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取个全新的粉丝名。   众人集思广益,将每一个新名字都po上来,并且还以一句话证明自己的名字起的认真,很有出处。   温从融挨个看下去,感觉都很不错。   他一一进行点赞。   直到看到“小永恒”三个字。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却在看到后面稍微有些熟悉的一句话时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根开始发烫。   @衡河水:引用“权衡的粉丝”大大的话语,我投“永恒”一票,但是为了俏皮点,加个小吧。出处:(省略五百字的夸奖),最后一句:他走在月光下,直到所有的黑暗都被抛至身后,在我心中永恒。   因为该粉丝的这句拉票,“小永恒”得到票数最多,高居榜首,于是权衡的粉丝名称发生了变化。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粉丝关注到“权衡的粉丝”这位死忠粉,将他接连一个多月不间断的夸奖小作文全部都翻了出来,点赞上了最热。   “……”温从融沉默了片刻,尚未回神,拍完一场镜头的权衡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权衡对温从融的一举一动早已了如指掌。   远远便看见青年坐在靠墙角的小马扎上,不知为何露出有些羞窘的模样,他面上的笑意收敛,一起提前下戏的沈月都被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权衡大变活人。   权衡却全然不在意这个当红小花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刻意隐藏了足音,绕到温从融身侧,面无表情地去看是什么让青年露出这幅模样。   会是什么从前的青梅竹马来找他了么?   权衡恶意揣测,他没有忘记剧情里温从融在进入娱乐圈后会和自己以前的邻家妹妹偶遇,后面还在拍剧以后炒了一段cp。   现在就勾搭上了?   沈月站在不远处,看到权衡的黑眸如古井无波,盯着身前的青年的后颈,深邃发沉。   她都为无知无觉还在看着手机的小助理捏了把汗,张了张嘴想提醒什么。   却看到下一瞬间,权衡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后,眼中那幽深的情绪骤然褪去,化成满到溢出井边似的笑容。   “……”沈月翻了个白眼踩着恨天高走掉。   但没人注意到这个插曲。   权衡伸出指尖摩挲温从融发烫的耳垂,在对方惊魂未定猛然抬头的瞬间,早有准备地避开温从融的脑袋攻击,然后用下巴抵着青年发顶的旋。   温从融手忙脚乱了一下,莫名感到有些局促,想藏起手机,却被权衡制止。   “本来就是给我写的小作文,为什么不让我看。”权衡将人圈在怀里,挑开对方遮住手机屏幕的手心,还恶趣味地在他掌心挠了几下。   温从融当即像是被烫到一样抖了下,下意识要扭头左右看,被权衡大力钳制的动作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剧组很多人。”温从融提醒。   权衡像是没听到似的,握着他的手划拉屏幕,懒散的声音把温从融的夸夸小作文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他……在我心中……”权衡说一个字,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急促一份,身体紧绷着,越来越烫,“——永恒——”   权衡饶有兴味,故意拉长声音:“这篇夸夸小作文你没有给我看过。”   温从融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灼烧,期盼着权衡别说了,却不遂人意,在下一秒就听到了权衡的“质问”。   “你怎么还有背着我写的小作文呀?”   权衡每天都有好好检查温从融给他写的夸夸,并且要挨个看着对方发表,却没想到温从融竟然还有背着他发出去的内容。   而且是很可能是某一天发了两篇,这才瞒天过海。   “为什么不让我看?”权衡收紧怀抱,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丈量出来怀里的人究竟瘦了几分。   不知为何,又想起之前在车行看到的那一幕。   莫名有种情绪开始翻涌。   “……”温从融也没想到自己的微博会被翻出来,甚至莫名其妙地被权衡粉丝们顶到最热,以至于完全没有会面临这一幕心理准备。   他只得含糊道:“忘了。”   权衡似乎信了,没再追问,很轻地笑笑,将手机还给他。   温从融拿到手机,将草稿箱里的微博发出去,松了口气,回过神便看到权衡靠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今天起得很早,对方应该是累了,正在补觉。   温从融弯了弯眼睛,把动作放得很轻,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   他们在的角落很安静,权衡的睡颜平和,看着看着温从融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回笼觉更是只存在很久远以前的记忆里。   莫名地,眼前的气氛勾起了点困意。   回想了下权衡今天的通告,确定要到下午才有戏份以后,温从融抱紧两人的小挎包,安心地抵着权衡的肩膀也闭上了眼睛。   青年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清浅,温从融以为睡熟了的权衡却睁开了眼,目光落在怀里人光裸温热的脖颈。   忍了又忍,最后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   -   温从融这一觉睡到拍摄结束,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伸缩的躺椅上,还有些茫然地扭头,对上沈月笑意盈盈的目光。   “醒了?权衡的小助理。”另一边的丁鸣里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看到温从融骤然坐起的模样有些好笑。   “别害怕,权衡去给你领盒饭去了。”沈月说。   温从融倒不是担心这个,因为他认出来这个椅子是丁鸣里的,上面还贴了对方的名字。   他坐起来认真地道谢,丁鸣里摆摆手,不大在意这个,反而好奇地开口:“你年纪不大吧?怎么会出来做助理?”   温从融本来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反而愣住了。   恰在此时,权衡敲门进来,看到温从融怔愣的模样,皱着眉把盒饭塞他手里,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你什么眼神。”几天的拍摄已经让几位主演混熟,丁鸣里也已经习惯权衡对于自家小助理之外的人一副不爱搭理的死样。   问就是不好意思,为了保持状态,还在入戏。   其他人信了,他和沈月对了半天,却觉得这个人死装。   此刻看他护短的模样忍不住翻白眼:“你够了啊,当心我下次不借你躺椅了。”   权衡这才投来目光,神情是缓和的,但是更多注意力还是在温从融身上,还给明显睡懵的温从融整理了一下衣领。   温从融无奈,拍拍权衡的手背,在丁鸣里真的不爽之前诚恳地道歉。   口中的话被堵了回去,丁鸣里有些无语:“你就仗着有个好助理。”   要不是温从融人真的很好,前两天还帮他修了下抛锚的车,这才没耽误行程,他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沈月也好笑,在旁边肯定地点头。   权衡不知道这个插曲。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皱眉的温从融,倒不是因为对方的示意,而是想到接下来还要和其他主演长期相处,这才也对丁鸣里道了谢。   “你啊。”沈月比几个人年纪都大些,摇摇头笑着出去了,“太别扭。”   “……”权衡没说话。   认定沈月也在帮自己怼人,三对一心中舒坦了,丁鸣里“哼”了声,不吝啬自己的情报,离开前透露消息:“袁导晚点应该会找你,让你助理演你助理。”   说着他对着温从融笑了笑,很友好:“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徒留两个一头雾水的人面面相觑。 第18章 我在你心中这么好 “把主角想成你自己……   袁名让找到权衡说明自己的意图后,两人这才明白丁鸣里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角色,后面才出场,而且也没几句话。”袁名让说,“本来打算到时候随便找个电影学院的学生演,没想到狗仔乱来的爆料火了。”   顺着对方的话去搜索,温从融这才发现那天自己的回答造成了怎样的误会。   他担心袁名让会误会这是故意炒作,对把他带来的权衡留下不好的印象,抿着唇打算拒绝,没想到权衡却一口答应下来。   “白送剧组的热度,袁导打算开多少工资?”权衡的态度大大方方。   袁名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不客气。”   说着他又看向温从融,他在剧组里很忙,按理来说一个小助理而已,不该有太多印象。   然而温从融很低调,十多天却安安静静地帮了不少忙。   就连他的副导演在夸赞权衡演技的时候,都会偶尔提上两嘴权衡身边的助理,说遇到一个实心眼的踏实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被权衡拐来做助理的。   一来二去反而有了几分好感。   昨天剧宣说起娱记那边的乌龙以后,他第一反应也没有让对方撤掉,而是真情实感想了想,最后打算给这小孩一个机会。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角色,还不如让小孩挣点钱。   不过在做决定之前他还是观察了一下,发现温从融的确不错后,这才有了这个决定。   温从融礼貌地与他对视,琥珀色的眼睛干净,带着对长辈的敬重。   心中更多了几分喜欢,袁名让大手一挥:“你好好教,教得好给原本要开的150%,教不好那就原价。”   反正新人便宜,他就大方一回。   “那就先谢谢让哥了。”权衡挑挑眉,将还在状况外的温从融揽在怀里,带着人道谢,目送袁名让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   莫名其妙就成了“林津的助理”,温从融晚上和权衡回到酒店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真实感。   权衡看出来了,便拉着他说要一起对戏。   温从融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剧本,薄薄的几页纸,的确没什么台词。   设定里林津所在的是家族企业,助理是远房亲戚,刚大学毕业就被塞进了公司磨炼。但为人聪明机灵,是推动迟钝的林津发现自己情感的重要人物。   对方的大多数镜头都围绕林津而来,包括出谋划策追女主。   权衡坐在沙发上,让温从融站在自己身侧,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空气,又假模假样地摊开什么,目光专注地扫视着,时不时微微点头。   温从融茫然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剧本,才想起来这是林津已经与女主的公司达成合作,此时正在详细看女主递交的方案。   【林津慵懒地陷在沙发里,双腿随意交叠,抬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精致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锐利且深邃,带着审视的意味。   半晌,他微微侧头,目光轻扫向门口,端着咖啡的助理得到示意,进门将咖啡放在桌上,整理起桌边的文件。   姚醒余光落在自家总裁身上,观察到他对这份策划显然十分满意。原本紧紧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像是春日里消融的积雪,紧绷的线条也随之变得柔和。   那向来挑剔、倨傲的神情,此刻也如同被春风拂过,变得温和起来,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丝欣赏。   “姚醒。”林津轻声开口,声音低沉。   听到呼唤,姚醒立刻放下手中整理一半的文件,脚步轻快地走到林津身侧,站定后身姿笔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活力满满。   “林总,您吩咐。”姚醒说道,眼睛很亮。   林津微微点头,目光投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映入眼帘,他的思绪却飘回到刚刚结束的那场商业谈判。   与苏悦的合作堪称完美,她在谈判桌上的专业与自信,让林津印象深刻。   “苏悦的策划,这次表现确实出色。”林津若有所思地说。   林津说得没头没尾,但对他了解透彻的姚醒捕捉到话语中的微妙情绪,立刻接话:“是啊林总,苏女士不仅专业能力强,人也特别有魅力。我看您和她配合的时候很有默契!”   林津又沉默了。   姚醒恨铁不成钢,放下文件,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林津的手肘,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苏悦那么优秀,上啊哥。”   林津微微皱眉,瞥了姚醒一眼,似乎对他的“多嘴”有些不满,但又没有发作。   “去把合作的后续事宜再确认一下。”林津吩咐道。   “好嘞!”姚醒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办公室。   当天下午,林津外出开会,姚醒去商场买了项链并花束,放进新的礼盒里,又找来一张卡片。   思索片刻后,提笔写道:“感谢这次愉快的合作,期待未来更多精彩。——林津”。他模仿着林津的笔迹,写完后仔细端详,满意地点点头。   等林津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看到桌上多的礼盒。疑惑地皱起眉头,打开礼盒,看到那条项链和卡片,瞬间明白了是助理的“杰作”。   “姚醒!”林津提高声音喊道。   姚醒哼着小曲走进办公室,看到林津手中的礼盒,脸上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林总,怎么了?”   “这是你干的?”林津举起礼盒,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姚醒笑嘻嘻地说:“林总,您不是挺欣赏苏女士的嘛,送个小礼物,表达一下感谢,也能巩固合作关系呀。”   说到最后,姚醒眨了眨眼睛,眼神里透着暧昧的调侃:“别怪我没提醒你。哥,我看你和苏悦交流的时候,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林津没接茬,别过头去,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耳垂发红:“别胡说,我只是认可她的能力。”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却将包装好的礼物收下了。   姚醒暗自好笑:“替您约了明天傍晚与苏女士共进晚餐。”他趁热打铁地说。   林津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整体而言不是什么很难的片段,但每每在温从融对戏到“姚醒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林津的手肘”,还没来得及让权衡饰演的林津“上啊”的时候。   明明在剧组里演技爆棚,甚少NG的权衡却支着额头,笑倒在温从融的怀里。   捧着在怀里乱拱的脑袋,温从融顺了顺权衡凌乱的头发,有些无奈:“我的演技就那么差吗?”   “不是。”权衡摇头,仍噙着笑意的眼尾微微上扬。   “你真的觉得苏女士有魅力吗?”前面的状态都还不错,但是夸奖苏女士那一段,温从融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全程棒读。   一丝不苟的机械夸赞让权衡很难止住笑意。   温从融愣了下,回顾自己的话语,沉默片刻,诚实地摇头:“仅凭只言片语,我很难认同一个这样完美的形象。”   他没看过原著,对于《精英恋人》的了解全都来源于权衡,苏悦的形象在他心中非常片面,短时间立体不起来。   但想到这已经成为一份工作,他还是道:“我补一下原著吧,多了解……”   正准备拿手机,话音未落下,权衡却拉住他的衣摆。   温从融低头对上权衡仰面投来的盈盈目光。   室内的灯光打在对方漂亮的眼睛上,泛起点点光芒,温从融思绪偏离一瞬,觉得对方的眼神肯定比他演出来的“小助理眼睛很亮”更好看。   神思不属间,他晃个神,只听到耳边权衡的后半截话语:“……好吗?”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权衡弯起眉眼,说:“那来吧。”   “……”实际上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温从融沉默地与权衡大眼瞪小眼。   却看见权衡拿过他手里的手机,熟练地解了锁,点进微博,飞快从他的主页找到了被“小永恒”们点上TOP热度的评论。   权衡将手机屏幕亮在温从融面前,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心中永恒”。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权衡在这时候翻出来,温从融一时间无语凝噎,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圆。   看着温从融的模样,权衡勾起唇角,眸中是清晰可见的恶趣味,好整以暇地摸摸温从融颤动的睫毛,提醒他:“你答应我做个方法派的,那把苏悦替换成我夸就好了。”   虽然对于演绎并不在行,但是陪着权衡待在剧组的这几天,温从融也已经对于演戏的几个派别大致做了了解。   方法派要求演员利用自身经历和情感记忆,在表演时进行角色代入。   权衡还在说话:“从融,我在你心中这么好,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的吧?”   “……”   似乎有什么不对。   想了想把剧情中的苏悦当成权衡夸奖的画面,温从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皱起眉,又看到权衡凑得很近,红润的唇瓣开合:“还有这句——”   “别怪我没提醒你,哥,我看你和……交流的时候,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权衡眼波中流转笑意。   “把主角想成你自己吧。”   “好么?”   “……”   温从融的面庞与耳朵一瞬间烧红起来。   烟霞般的颜色一路蔓延到了衣领之下。 第19章 我已经在拜托丁鸣里帮忙找新的助理了 ……   拍摄姚醒与林津的对手戏时,袁名让本来已经做好会多次NG的准备,还提前安慰自己要有耐心。   却没想到温从融的表现比自己一开始想的好了太多。   甚至不能用好来说,能称得上是惊喜。   每一句话都能看出真情实感,显然是入戏了。   拍摄结束后,袁名让忍不住叫住准备离开的温从融,又对跟着过来的权衡说道:“不错啊,教人很有一手。”   权衡但笑不语,将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但是像是要冒烟的温从融揽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对着袁名让道:“是不是很有灵气?”   袁名让也拍拍温从融肩膀,注意到对方微红的耳垂,以为他是第一天拍摄还有些羞涩,安慰道:“作为新人,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保持住。”   袁名让还有的忙,寒暄过几句以后就让两人离开了。   权衡带着温从融走去男女主的化妆间,看到正在做妆造的两人。   几人已经混得很熟,看到他们两个进来见怪不怪,沈月点点头打招呼。   丁鸣里干脆懒得搭理把他们化妆间当成每日补给掉落地点,进来就领果盘的权衡,询问温从融第一次拍戏的感想。   偏头看对自己笑得无辜的权衡,温从融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奇葩表演方法。   对方从容地叉起水果递到自己嘴边,他叹了口气没接,绞尽脑汁说了几句糊弄过去。   交谈片刻,丁鸣里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权衡,问道:“过两天投资商女儿生日晚宴,你去吗?”   这件事袁名让前几天就和权衡提过,说是去吃顿饭就行,剧组还要仰赖对方的投资,主演多少要给点面子。   权衡的目光还落在温从融身上,注视着青年偏过头不看他,却仍旧显而易见发红的皮肤,手中的动作坚持,眼眸幽深。   场面僵持的话不太好看,温从融只好含下了水果。   冰镇多汁的西瓜在舌尖绽放出清甜的滋味。   权衡这才回神去听丁鸣里的话。   本来想说不去,但忽然想到什么,他眉眼微挑,不太有所谓的点点头:“嗯。”   “行。”丁鸣里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沈月也搭茬:“那到时候我们一起从剧组走,你记得带礼服。”   作为几人中最年长细心的女性,她下意识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背自己的台词。   化妆间内又变得安安静静。   权衡致力于投喂小助理,温从融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后就神游天外,没拒绝一块又一块塞过来的水果,直接被喂了个半饱。   回酒店的路上,权衡拎着沈月以为温从融喜欢吃,塞给他的几大盒西瓜,感受和煦的夜风吹拂鬓边。   温从融开车的时候一直很平稳,从来不抢道,遇到红绿灯也都很耐心地等待,安安分分,是个再遵守交通法规不过的乖仔。   今天依然如此,但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绿灯亮起来好几秒都没有开出去,被后面等待的人按喇叭催促了几下这才如梦初醒。   “怎么了?”权衡开口询问。   他的另一只手搂着温从融的腰,贴着青年将他当做挡风一般。   两人挨得很紧,权衡的话就在温从融耳边吐息。   温从融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来,有些闷:“我明天跑外卖,就不陪你待在剧组了。”   权衡怔住,眼尾的笑意淡去。   温从融对此一无所觉,只算了算,确认明天没有他的戏份,权衡在剧组里也混得如鱼得水,并没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来做。   他继续说:“送你到剧组之后我就走,拍摄结束后再来接你。”   权衡没回答,温从融察觉他不是很高兴,又放低声音:“如果有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   这事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了,温从融现在不过是按照计划行事。   没有拒绝的余地,权衡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脑袋耷拉在温从融肩膀上蹭了蹭,半晌才说了个“好”字。   对方的行为像是撒娇,温从融有一瞬间的心软,却想到化妆间里沈月说到的那句话,最终皱了皱眉还是没有改口。   -   第二天,温从融把权衡放在剧组门口之后就走了,权衡进去以后好几个人往他身后看,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之后有些奇怪。   “小融今天怎么没来?”大家都对于跟在权衡身边的小助理很有好感。   更别说对方还得到了袁导的认可,说不定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因此都愿意和温从融打好关系。   此时没见到温从融,下意识都想要问一嘴,却在接触到权衡毫无情绪的视线之时愣住,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了。   等到拍摄完一场和男主的对手戏,总是吐槽权衡的丁鸣里都凑了过来,抬手拍肩的动作在权衡漠然的眸光中急停,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不是我说,怎么回事啊?”丁鸣里一头雾水,“我听剧组里很多人说你和小融闹矛盾了?”   不怪他们这么想,这些天权衡与温从融的相处模式大家都看在眼里,可谓是形影不离。   温从融乍一不出现,权衡还摆着这么一张臭脸,说不是吵架都没人相信。   权衡意兴阑珊,懒得搭理八卦的丁鸣里,坐在平日里温从融小小根据地一般的角落马扎上玩手机。   屏幕亮了又灭,属于某人的聊天框却一整天都没有动静。   觉得他这状态的确不对,丁鸣里跟过来见到这一幕,有些无语:“你想他了就认个错呗,先发个消息能咋地,一定要等人小朋友来找你?”   “我跟你说,谈对象不能这样,吵架了你得……”他以过来人的的架势要传授经验。   “没吵架。”对方喋喋不休惹人生厌,权衡有些烦。   “没吵架?”丁鸣里匪夷所思,“那你整这死出?不知道的以为你失恋了……”   说着,丁鸣里像是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卧槽”一声,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听到自己的话以后,这才用最低的声音说:“他该不会是和你私奔出来,现在被家里人逮回去了吧?”   他思维发散得厉害,从温从融充满少年气的脸,再想到权衡天天挂在人家身上的行为,皱眉:“要不你请个假把人追回来?”   眼看着丁鸣里越说越起劲,甚至想要给他出谋划策,权衡按了按发疼的眉心,打断:“没私奔,没吵架。”   说着他顿了一下,语气冷漠:“也没恋爱。”   “……啊?”丁鸣里愣住,眼睛瞪大了。   等到晚上温从融开车来接权衡的时候,就看到丁鸣里也在门口,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了他好几眼。   他感到有些迷惑,想要询问,却被跨上后座的权衡摸了摸脸颊。   “热不热?”权衡拿着他后来买的小风扇在他面侧吹风,温从融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忘记刚才想要干什么,最终只是和丁鸣里打了个招呼,便启动了摩托。   丁鸣里驻足在原地,还能听到微凉的风送来两人轻声的对话,他们亲昵的动作隐约可见。   风掀起温从融的发,权衡贴过去,似乎触碰到了温从融的面颊,而青年没有避开,姿态是全然的放纵。   走出剧组的沈月看到丁鸣里石化一般站在剧组门口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准备离开,就见丁鸣里猛地转头,表情纠结在一块。   “月姐!月姐!救命啊……造孽啊!”   -   回到酒店后一切如常,权衡率先去洗漱,温从融将晒在防盗窗上的衣服收下来。   因为不太放心套房里洗衣机的卫生情况,这些都是他手洗的,还特地去超市买了衣物柔顺剂。   当时他想随便从货架上拿一种,却没想到权衡似乎有所喜好,特地找了半天,最后选择了小苍兰香,还买了同款香味的洗护套装。   将散发浅淡香味的衣服都叠好收进衣柜,温从融在拿到权衡贴身衣物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也一起收纳了。   权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便见到这一幕,青年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很静谧,琥珀色的眼睛像熠熠生辉的宝石。   走过去把随手搓洗的衣服逐一晾晒,权衡对上温从融投来的目光笑了笑,道:“你也很辛苦,接下来我的衣服就自己洗吧。”   进剧组以后,因为权衡太过忙碌,温从融默默地包揽了所有事情。   此时听到权衡的话稍愣,但还是点点头。   晒完衣服,权衡开始吹头发,没有像前几个夜晚那样有意无意缠着要温从融帮忙,而是自己拿了吹风机走到玄关。   做好抬手准备,对方却裹挟着一阵小苍兰香擦肩而过,温从融动作停滞,慢慢垂下眼睫。   他有些不解,片刻后听到权衡喊他的名字。   “从融。”权衡的语气温柔,温从融抬起眼,听到对方开口,“我已经在拜托丁鸣里帮忙找新的助理了,接下来就不会这么麻烦你。”   对方的话语体贴,温从融却在听懂后慢慢眨了眨眼,眸中是清晰可见的茫然。   权衡笑了笑:“然后等他来了我再开一个新的房间。”   “……”心脏处传来丝丝缕缕的茫然和钝痛,温从融有一瞬间的耳鸣,却听到自己平和的声音:“那很好啊。”   温从融重复:“那很好啊,对方会比我专业很多。”   说完,他站起身,神情如常地拿了换洗衣服进入浴室。   因为思绪过分繁杂,他忘记了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机,将今晚本来要做的一件事也抛之脑后。   热腾腾的雾气在弥留水汽的浴室中弥漫,眼前有些模糊。   温从融没能听到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   直到门铃被按响,权衡走过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店员露出得体的笑容:“先生您好,这里是GUXI售后服务。您的电话没打通,根据您在店里留下的地址,为您送货上门。”   权衡低头,半干的头发还有水渍,沿着衣领滑落,有些冰凉。   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验收货物。   店员离开,权衡却看着精美礼盒中躺着的男士礼服。   陷入沉默。 第20章 “与你们无关,不用管他。” 主角在的……   温从融从浴室出来以后看到放在沙发上的礼品袋,而权衡已经睡下了,侧躺着背对他,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对方此时的模样。   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果不其然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沙发上的礼品袋被拆开签收过,但是里面的礼服却没有被拿起试穿的痕迹,仍旧叠得整整齐齐。   温从融指尖微微蜷曲,手指绷着,骨节有些发白。   他缓缓坐在沙发上,单人沙发空间不大,为了不挤到礼品袋,他只能蜷缩着。   盯着权衡给他留下的床头灯看了好半晌,温从融才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今天给权衡的夸夸小作文还没写。   而平日里缠着他盯着他写完小作文还要欣赏几遍的人今天似乎很疲惫,没什么兴致,也不曾提起这件事。   打开微博,平时能写的很快的小作文今天删删减减,终于凑齐了五百字,温从融将微博发送,又点进权衡微博头像。   前几天剧组摄影师偶遇两人来剧组的画面,对于他们的通勤方式很惊讶,心血来潮拍了一张照片。   画面里,温从融安安分分戴着头盔,手指握在车把上,神情一丝不苟地盯着路况,专注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摄像机。   而挺拔高大的男人坐在他身后,微微前倾,双手习惯性地环住前面男生的腰。在察觉摄影师动作后将同款烈焰红的头盔防风罩打开了,眉眼噙着笑意,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拿到照片后,权衡将前面半截裁剪,只留下自己的部分,换成新的头像。   当时粉丝们嗷嗷夸赞权衡的新头像很帅。   换好微博头像的权衡却躺在床上,脑袋枕着温从融的大腿,吹风机的热风让他舒服得眯起眼睛,偷笑着把温从融的微信头像给换了。   “……”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息屏。   温从融眼中有几份迷茫。   摸了一把自己半干的头发,涌上的疲乏让他没什么力气再给自己吹风,最后只慢吞吞地上了床,窝在了另一侧的角落。   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倦意让他很快陷入沉眠。   只是心脏坠得发疼之间,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有一双手抚过他的鬓发,恍然间像梦境。   醒来后天光已经大亮。   温从融缓了一会儿才醒过神,看见已经梳洗好的权衡背上背包,似乎准备出门。   “抱歉我睡过头了。”他坐起身准备去洗漱,听到权衡温和的声音。   “不用急,今天不麻烦你。”权衡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丁鸣里的保姆车顺路送我一程,刚好今晚拍摄结束后一起去参加宴会。”   床上青年有些急切的动作停住,大概是心情很乱,向来将自己收拾得整齐利落的人此刻连自己的领口滑落露出半个肩膀都没察觉。   权衡的视线在温从融白皙的肩上掠过,不动声色地收回,云淡风轻道:“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片刻后,温从融才回答:“好。”   只是见权衡的手已经握上门把,沙发上的礼袋还安静放在那里,又提醒:“礼服记得带。”   权衡本想摇头,却想到什么,回身拎起了袋子:“谢谢,以后就不麻烦你准备了。”   话音落下,权衡走出房门,“啪嗒”一声,房门落回,锁芯回扣。   不算很好的隔音只留下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回响。   温从融垂下了眼睫。   -   马路上,系统给权衡播报着行人导航,瞥了一眼拎着袋子,神情淡淡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宿主,有些迷惑:【为什么有车不坐?】   它都信了权衡说的丁鸣里来接他,结果出酒店被迫给人开起了导航。   【恶人值涨了吗?】权衡没有回答上面那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   系统翻了一下记录,回答:【涨了,昨天和今天都涨了很多。】   特别是昨天晚上,呈指数增长,记录显示主要来源是……   嗯?   【来源怎么是丁鸣里和沈月?】系统懵逼,【宿主大大,你对他们干什么坏事了吗?】   它天天跟着权衡,怎么没什么印象。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权衡过斑马线的脚步顿了一下,再次迈步,语气有几分意味不明:【温从融呢?】   系统将记录一通翻,看了半天才回答:【奇怪,最近的记录已经是十天前了。】   十天前权衡假公济私,强行教授温从融方法派演戏技巧的时候涨了那么一点。   眉头蹙起,权衡的目光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恶人。】他道。   【我在。】系统等待他接下来的的话语。   【关注接下来的所有恶人值波动。】暖融融的晨光倾洒在权衡身上,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阴影,权衡收敛起眼中的情绪,【尤其是温从融的。】   对方突然被他这样冷落,总会有情绪起伏。   【好的宿主大大。】有些疑惑为什么此前对恶人值一直不太上心的权衡突然开始关注这个,但以为是宿主开始有事业心了,系统回答的语气有几分雀跃。   接下来的一段路权衡没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习惯了对方只有主角在的时候会积极一些的系统见怪不怪,坐在权衡肩膀上,帮他监测各大社交软件的动态。   突然,微信有消息进来,它提醒权衡:【GUXI的店员说你要的衣服已经打包好了,现在准备送到剧组。】   权衡略一点头。   【对了宿主大大……】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权衡被唤回神,没再去想此时还在酒店里的温从融会是什么模样,只语气冷淡地开口:【你安静些。】   【噢噢。】系统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有温从融帮他准备好的衣服,还要多此一举自己再买一件一样的。   但见对方态度漠然,最终没敢问,还怂怂地跑回了自己的系统空间。   空间里,小灰球挠挠自己的脑袋,默默唉声叹气。   奇怪,怎么突然有点想念主角了。   主角在的话就好了。   -   晚上的拍摄结束以后,权衡换好礼服坐上了丁鸣里的车。   令人意外的是,有自己保姆车的沈月也与他们一道,和丁鸣里一起挤在了同一边。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沈月和丁鸣里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望向权衡的神情欲言又止。   被注目的权衡独占一侧,表情平淡,生人勿近。   因为他看起来就不配合,本来说好今天一起找权衡聊聊的两人直到抵达宴会场地,都没能找到机会和权衡说话。   等下车以后,几人被提前抵达的袁名让拉去和投资商说话。   投资商是个温和典雅的中年女人,姓曾,是光影集团创始人。   态度很非常和善,和他们寒暄几句,还让几人在助理拿来的物料上签名。   “我女儿是这部小说的忠实读者,对于改变的电视剧也颇为期待。”投资商笑着说,“她现在还在化妆,等宴会开始以后让她找你们聊聊天。”   说着,又把视线转向权衡,打量片刻,神情还算欣赏:“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林津的角色,目前看来权先生的饰演会让她满意。”   丁鸣里与沈月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挺拔俊朗的权衡,有些了然。   难怪要他们来参加这生日会,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成为全场的视线焦点,权衡的神情依然平静,得体地应对投资商的几句询问。见导演与投资商还有话要说,便和沈月几人一同找了处沙发坐下。   他们来的比较早,宴会还没开始,因此暂时还不急着社交。   丁鸣里对沈月挤眉弄眼,权衡却沉浸在与系统的交流中。   有关于投资商女儿喜欢“林津”这件事,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此时询问系统这件事后续的进展。   【找到了。】系统翻了翻剧情,回答,【之前也有这场生日会,但因为《精英恋人》的拍摄结果不好,选角也没让书粉满意,所以袁名让根本没带扮演男二的关系户出席。】   那就对剧情没有影响,权衡了然点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而看权衡坐下之后就开始“发呆”,沈月犹豫了一下,对疯狂使眼色的丁鸣里点点头,开口:“权衡。”   权衡回神看她,听到对方有几分随意似的问起:“丁鸣里说你让他帮忙找新的助理?”   昨天丁鸣里看到走出剧组的沈月后就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对她大吐口水,将自己憋了一天的事情全吐露了,得知权衡想要找新助理的沈月也万分诧异。   “嗯。”权衡知道丁鸣里肯定会和沈月说,也不意外。   “能说说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沈月皱眉,两人的相处她看在眼里,对权衡的举措非常不理解。   “没什么。”权衡摇头。   见权衡不配合,沈月也没法逼迫对方说什么,只好叹口气:“我这边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很利落,保密意识也强。”   权衡:“多谢。”   “你给小融开的多少?我看看薪资合不合适。”看他的确是下定了决心,沈月摇摇头。   权衡其实不是很关心薪资方面的问题。   实际上,在高利贷大哥每周的被迫“上贡”之下,温从融眼中一贫如洗的人暗地里小有存款。   但是在回答沈月的问题时却顿了下,才答道:“他不要钱。”   把助理联系方式推给权衡的手顿住了,沈月不可置信地抬眸,难得有些被冲击到:“……不要冲动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不会后悔。”   怎么劝都劝不动,沈月神情不好看:“那小融接下来住的地方……”   她想说自己助理那边有空的套间,但是权衡却拒绝:“不用。”   丁鸣里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权衡:“你不要小融就给我做助理吧,反正我不差这点。”   权衡看过去。   丁鸣里的眼神快要冒火:“你不要太过分!”   温从融背井离乡跟着权衡来恒城拍摄,为他勤勤恳恳鞍前马后,权衡这么做实在太渣,他完全看不下去。   悄咪咪躲在权衡背后啃小蛋糕的系统突然出声:【涨了涨了!宿主大大,你在丁鸣里与沈月眼中的恶人值飙升了。】   两个人都被权衡的态度激起怒火,权衡却笑了笑,漫不经心似的:“与你们无关,不用管他。” 第21章 误会 【签约《精英恋人》配角温从融。……   与沈月和丁鸣里不欢而散,权衡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在看不到他们怒气冲冲的背影后收回来。   系统还在为暴涨的恶人值欢呼雀跃,口中囔囔着【发了发了】。   权衡蓦地开口:【他们都很喜欢温从融。】,否则也不会这么为他说话。   或者说不只是他们,剧组里所有和温从融打过交道的人对他都很有好感。   男人的身体深陷沙发,几交错的手指撑在下巴上,收敛的睫毛挡住眼睛,看不清情绪。   系统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当然,这可是主角。】谁会不喜欢认真、诚恳,又温柔的小太阳呢。   它语气还有些无语:【说的跟你不喜欢主角似的,宿主大大,我倒要看看你对他的好感值是多……】   权衡锐利的眸光看过来,系统哆嗦了一下。   它卡壳了,刚好有一个穿着华丽,长相明丽的年轻女孩走过来。于是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也忘了自己想干什么。   靠近的身影衣带飘香,笑容在看清权衡的模样以后更加明媚。   女孩伸出手,权衡礼貌回应,交叠的手指一触即分。   “你好呀,我叫曾清虹。”她率先自我介绍。   “权衡。”   “我知道你,我很期待你扮演的林津这个角色。”曾清虹笑得眉眼弯弯,“我之前还担心照片会有太多修饰,现在看到本人才知道是我狭隘了。”   “谢谢。”权衡的态度淡淡的。   曾清虹对此不太在意,很热情地邀请:“等下开场的交谊舞能邀请你和我一起跳吗?”   和光影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跳开场舞,不仅能加强与资本之间的关系,还能蹭上一波娱乐版块的新闻。   作为宴会的核心与焦点,女孩爽朗大方,漂亮明媚,吸引许多人的视线。   权衡余光瞥到附近逐渐多起来的艺人,他们正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接下来的发展,眼中潜藏着艳羡。   笑了笑,面对圈内人来说不可多得的机遇,权衡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   刷到营销号推送的#光影集团小公主成人礼#这条博文时,温从融刚送完一个步梯十三楼的外卖,走出昏暗狭窄的小巷。   路灯时明时灭,汗水沿着锁骨滑落,沁湿领口,青年手指滑动屏幕正在查看下一单的截止时间,特别关注的弹窗就跃然而出。   光影集团转发了那条博文,并且艾特了占据首页版面的所有人,与曾清虹跳了开场舞的权衡也在其中,位置非常靠前。   温从融便一眼锁定了熟悉的字眼,以及占据了版面一角正翩翩起舞的两人。   生日宴会盛大梦幻,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洒照亮最中央。   女孩一袭曳地白色晚礼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就像绽放的花朵,腰带上的钻石勾勒出纤细腰肢。   男主角则穿着熟悉的,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腰线笔直,身姿挺拔,掌心非常绅士地悬空在女孩腰侧,笑容风度翩翩。   他们似乎说起了什么,在抓拍的瞬间,女孩瞪大了眼,面颊有些红润,权衡则是笑意盈盈,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无比温柔与专注。   旁边的来宾在鼓掌,男俊女美,像是绚烂光明下登对的璧人。   实时推送底下有不少人正在讨论,盛大的宴会还在进行。   看到底下几句夸赞两人般配的路人评论,温从融抿了抿唇,直到手机振动提醒配送即将超时,这才如梦初醒般,匆匆隐进昏暗。   -   宴会厅。   丁鸣里与沈月站在一处,看着处于聚光灯最中央的两个人翩翩起舞。明明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幕,但他们却欣赏不来,甚至有些发闷。   不明所以的袁名让端着酒杯夸权衡玉树临风,看到两个人跳完舞之后携手同行,有说有笑的模样还有几分欣慰。   袁名让露出笑容:“追加投资看来是稳了。”   沈月与丁鸣里却对视一眼,想到温从融,又开始叹气。   造孽啊!   全然不知道剧组的人都在想些什么,权衡此时心情还算不错,面对曾清虹咬牙切齿的怒骂还能微笑着回应。   任由旁人如何打量,也看不出他们在跳舞之时已经吵了一架,小姑娘听到权衡的话语以后快要崩溃。   ——“你小姨夫王简出轨,私生子就比你表弟小一个月。”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曾清虹大脑一片空白,要不是她灵机一动低头装害羞,恐怕刚才在跳舞时听到权衡突然开口说的话就当众出丑了。   “你可以让人去调查,去做亲子鉴定。”权衡仍然在笑,“你也不希望你小姨继续被蒙在鼓里吧?”   “你敢骗我你就死定了。”曾清虹心脏狂跳,还要掩饰心中的波澜露出得体微笑。   “不敢。”权衡说,“请替我和曾女士说,合作愉快。”   两人“欢欢而散”,小姑娘内心崩溃地去找妈妈,权衡笑容满面地回到沙发上坐下,端起酒杯啜饮一口,余光寻找下一个目标。   藏在沙发底下偷吃了许多小蛋糕,把自己塞得越发圆滚滚的系统出声提醒:【苟东溪与钟初升的妻子在最右边角落聊天。】   【不急。】权衡摇摇头,甚至不打算亲自与他们碰面。   在验证他告知曾清虹的消息属实以后,曾女士自然会带着两个人的消息一起来找他。   【你不担心王简发现你与她们的合作吗?】系统其实有几分忧虑,没忘记这人是个法外狂徒,权衡上一辈子就死在王简制造的“意外车祸”之下。   权衡晃了晃杯中的酒液,淡淡的香槟金色让他想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被阳光照耀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瑰丽漂亮的颜色。   他说:【迄今为止,除了曾清虹主动邀请我跳的一支舞,我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下,权衡没想过这么早就去揭露真相。   但机会都送到眼前了,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主要是随着《精英恋人》的拍摄即将收尾,权衡最近又有些厌倦装小可怜的戏码,便想要掀桌了。   【对哦!】系统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权衡每天都安安分分的,如同他在王总面前所说的那样一心拍戏,老实本分,还定期寄送手中的把柄。   若不是曾清虹过生日刚好邀请了剧组成员,权衡也根本不会与曾家有交集。也就机缘巧合跳了一支舞,说两句话,没有后续了。   【宿主大大真聪明!】系统很认同权衡的话语,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又说,【难怪你要和主角形影不离,天天和他混迹在一起,为的就是降低王简的警惕心吧!】   权衡没回答,问:【阮盈还没出洗手间么?】   这样的场合,耀阳娱乐的影后没道理不被邀请,他刚才便注意到了阮盈的踪影,但对方似乎进最角落的洗手间很久了。   【她故意把自己反锁住了。】系统检测了一下,说,【好像想给谁打电话没打通,有人在靠近她,是星辉娱乐的艺人。】   权衡神情顿住:【又是剧情之外?】   【是的宿主大大。】剧情主要围绕主角展开,有些没那么重要的事就被一笔带过了,系统此时对这件事也一头雾水。   权衡若有所思,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阮盈后来会与陈易拆伙,陈易重新找要培养的艺人了。   起身走向卫生间,地毯吸收足音,权衡果然看到了个眼中精光闪烁,跃跃欲试的人在徘徊。   甚至还是个熟人——室友吴凡。   对方大概也是有些心虚,时不时左顾右盼。   权衡便趁着他转头的瞬间直接伸手,一拳将人掼到地上,在他挣扎之时捂住眼睛敲晕。   随着吴凡身体瘫软,有个电子产品从他口袋里滚落出来,权衡捡起来打量了下,是信号屏蔽器。   【都录下来了?】   【录下来了宿主大大!】系统的声音义愤填膺,【让我们把它送进去!】   权衡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到底怎么做要看当事人自己的决定。   将挡路的人踢到一边,权衡进入洗手间。   里面的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屏住了呼吸,权衡没想吓人,开口:“守在门口的人我已经弄晕了,你现在打电话可以打通。”   他的语气沉稳冷静,阮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试了下,片刻之后,怎么也拨不通的号码终于被人接起。   “盈盈。”陈易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阮盈猛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把现状陈述一遍,对面立刻就响起脚步声,大概正在冲过来现场。   知道阮盈的状态不对,权衡也没要对方出来,只是站在隔间外面陪着等待。   直到陈易步履匆匆冲进来,阮盈终于开了门,被对方用宽厚的外套罩住,紧紧搂在怀里。   “你是?”根本没想到在光影集团的宴会上都有人这么大胆,陈易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后怕,此时看着权衡眼里满是感激。   “权衡。”权衡略一颔首,“这里的监控坏了,我拍摄的视频稍后传到你的邮箱。”   “有劳,想好要什么报酬直接联系我。”陈易递出自己的名片,而后带着阮盈步履匆匆离开。   看着手中的名片,权衡不假思索地留存号码添加微信。   在对方通过后发送:【签约《精英恋人》配角温从融。】 第22章 接吻 真醉假醉   这一天温从融外卖送到很晚。   但是他回到酒店的时候权衡似乎也还没回来。   打开酒店的门,温从融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停顿了片刻才将自己的房卡插进取电装置。   然而下一瞬间,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影。   权衡今天做了造型,裁剪得体的西装将他的身躯包裹着,衬得男人越发挺拔俊美。几缕碎发散在前额,似乎遮挡了他的视线,以至于眼眸微眯着睨向来人。   温从融合上房门,心中莫名轻快几分,走近对方。   权衡身上的酒气有些浓,离得近了,温从融才注意到他的脸庞也有些发红。这片红甚至顺着脖颈蔓延至锁骨,又蜿蜒隐没在衣领处。   大概是感觉热了,衬衫的扣子被他解开,露出一小片胸膛,在昏黄的灯光下是晃眼的暖白。   “怎么喝了这么多。”察觉权衡应该有些醉了,温从融摸摸他的侧脸,微微地发烫,但是温度不算高。   权衡却反驳,对着他比划了一下:“不多,就这么—一点点。”   没跟醉鬼较真,在心中盘算着等下借用酒店后厨给权衡做醒酒汤,温从融弯弯眼睛,揉了揉男人的头发。   因为抹了发蜡,硬硬的,有些扎手。   他将歪着头注视自己的人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对方便顺应力道,靠在他的小腹,口中嘟囔:“你怎么才回来啊。”   对方仰着脸,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水润莹亮,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似的。   又跟早上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态度冷淡的模样不同了。   “路上遇到了个奇怪的人。”温从融解释着,不知道该怎么跟权衡说起送完外卖,回来路上遇到的不由分说朝他递名片邀请他做明星的男人。   但权衡看起来对此似乎不太在意。   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打算先将眼前醉醺醺的小水獭给哄去洗漱:“明天还有拍摄,先洗个澡,好吗?”   “……”权衡不说话了,脸颊在他的小腹上乱蹭。   夏天的衣服就薄薄的一层,对方扎手的头发动来动去,有些刺挠,温从融便伸出手想要抵开。   但是男人要与他作对似的,拽着他腰侧的衣服,越贴越紧。   滚烫的鼻息隔着单薄的布料喷洒在温从融的肚脐处,他突然颤了一下,耳垂发红。   低头定定地看了几眼似乎不知道蹭到了他敏感处的权衡,温从融纠结片刻,唇瓣抿起,只扯了扯权衡耳尖:“起来,洗澡。”   他很轻地扯了好几下,权衡说“痛”,便又改拉扯为摩挲。   大概是类似于挠痒痒的行为起了效果,温从融感受到怀里的身躯顿住,鼻息重了一瞬。   见对方终于给了回应,温从融又拍拍权衡脑袋:“洗澡睡觉了,不然头疼。”   这下权衡终于听话了,挨着他慢吞吞站起身。   担心对方脚步不稳,温从融特意搀扶又跟着,陪着权衡径直去了浴室。   他本意是想要帮权衡把牙膏之类的准备好,眨眼间见男人一只手碰上了裤链,以至于他尚且来不及反应过来,“刷拉”一下,对方又掏出了什么。   “……”温从融极速转身,出去给权衡收拾换洗衣服。   而浴室内,似乎醉酒神智不清的男人看着青年看似镇定,却几乎同手同脚离去的背影,没有错过对方瞬间涨红的面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唇角若有似无地上扬。   收拾好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温从融在门口守了一会儿,确认权衡洗澡没问题后,飞快去了酒店后厨。   后厨里有备好的材料,因此温从融速度很快。   等他端着一碗醒酒汤回来时,权衡还没有洗完,他便将碗放在桌上,拿出手机开始撰写今日份夸夸小作文。   这个小作文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写了一半,但是因为当时心情不好被温从融搁置,现在才有时间补充完整。   编辑好内容,在按下发送的瞬间,浴室的门也被打开。   温从融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见一阵热气冒出,紧接着里面的人走出来。   浸泡过腾腾热气的皮肤更加昳丽白皙,唇瓣很红,眼睛湿漉漉的,如露出清水的芙蓉,发梢淌下来的水在锁骨处汇聚成一湾。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温从融又开始感觉耳垂发热了,就连鼻尖也有些发痒,猛然想要偏过脸却已经来不及。   因为他已经把权衡看光了。   “你怎么不穿衣服?”   青年低垂的脑袋暴露出通红的耳垂,权衡舌尖触过犬齿,莫名想要磨牙,但却忍住了。   温从融感觉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似乎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哼笑,抬头看过去,对上权衡全然无辜有些发懵的双眼。   “好热。”权衡说,“不想穿。”   温从融皱眉,看向房间里的空调,这才察觉他们两个回来以后都没有打开过这个电器。   他回来之后忙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发现,此刻权衡说起,这才感知到自己身上同样的燥热。   难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心脏也跳得飞快。   温从融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刚想转头给权衡说“好了”,突然感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什么压了上来。   “……”他的动作顿然僵住。   权衡似乎浑然不知自己耍赖似的挂在别人身上有多么冒昧,嘴唇抿着温从融耳垂,没收好的牙齿咬了一下,语气含糊地说他身上有汗味,也该洗澡。   明明是这些天已经习惯男人说的话,但温从融就是大脑轰然炸了一下,思绪混乱,手上不假思索地将人给推开。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权衡摔在地上,眼中充满震惊与不可置信似的,还有几分委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温从融立刻起身将他给拉起来。   因为动作急切,力道比较大,男人又被他拉的一个趔趄。   眼看权衡又要摔倒了,温从融立刻将人扶住,但是对方却没稳住,将他直直扑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温从融本以为会磕到脑袋,但是在砸落地面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给他垫了下。   没有痛意,只是身躯震了震,温从融再回过神以后便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两人轻震的动作也震了下。   “……”   这下热血是真的直冲天灵盖,温从融将趴在他身上的男人推开,立刻冲进了卫生间。   他在用冷水洗鼻子,温热的一滴滴红色液体随着自来水被冲进下水道。   抬起头便看到权衡也跟进来了,就站在他身后通过镜子看他洗脸。   拿洗脸巾抹了把脸,温从融吐出一口气,转身看向权衡,对于这个喝醉了无所顾忌的醉鬼颇有些头痛:“你出去好吗?把桌上的醒酒汤先喝掉。”   但醉鬼是说不通的,眼见权衡脚下根生根了似的杵在门口,温从融只好先绕过他去拿了衣服。   拿东西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始终追随自己,灼灼的目光很有存在感,一直跟着他从出浴室又回到浴室。   他只好又出去一趟。   这一趟是直接把醒酒汤端到了浴室门口,温从融捧着碗递到权衡面前。   但是对方此刻思维迟钝,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迟迟不接。   碗的边缘有些烫,温从融手指红了一片,轻颤。此时权衡似乎才明白什么,上前一步把碗接过喝了一口。   “快喝。”温从融眼睫翕动了下,全程尽量避免目光接触权衡脖子以下的部位,绕过他,“我要洗澡了。”   说着,他就要将浴室门关上。   谁知道已经半只脚迈出浴室的人又重新挤了进来,手中的碗被他放在洗漱台上,还剩下一半的棕褐色液体在碗壁晃了下,而后温从融尝到了醒酒汤有些辛辣的味道。   浴室狭小的空间挤了两个人,再次侵占进来的高大身影不仅使得空间变得狭小,还掠夺去温从融口中的氧气。   温从融感觉唇瓣被吮得有些疼痛,对方口中的姜味被渡到他口腔中,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吞咽进了胃里。   他眼睛微睁,瞪得有些圆。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吻。   不止步于唇瓣相贴,权衡温热柔软的舌头长驱直入,于温从融口中扫荡,舔过齿列,在对方笨拙的推拒下纠缠。   男人微微低垂的眼眸有些压迫感,再去看,又是一片澄澈,似乎只是醉酒下无意识的举动。   口腔的氧气越发稀薄,温从融眼尾有些红,被迫仰起的面庞注视着权衡,带着几分探究,喉结被迫与对方一同滚动。   他的唇瓣被攫取,半晌才在对方退开后喊了声。   “权衡。”   但是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清凌凌的眼睛注视他,然后又低头,密密匝匝的吻落在他的眉心、面庞,夺取口中的氧气后一路向下。   火热的红唇流连过温从融锁骨,又在喉结轻轻啮咬。   因为过分刺激,温从融下意识挺了挺胸膛,难耐地偏过头,就看见镜子中自己与权衡此时的模样。   他整个人脸红的不像话,眼睛像是浸了一层水雾,偏着脸,被引导着抬起的手臂环在男人后颈,看起来似乎是欲拒还迎。   而对方的眼睛注视着他。   很深邃,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 第23章 是我自己要闯进来 温从融,我从没说过……   “砰”浴室门猛然关上,被用尽全力推出浴室的男人捧着喝剩一半的醒酒汤,盯着磨砂门后之人模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眼中的懵懂只继续维持片刻便消散。   权衡走到床沿坐下,拿了一起被丢出来的衣服慢条斯理穿上。   等他穿戴整齐以后,被关进小黑屋的系统这才有了光明,飞出来疑惑地问:【发生了什么宿主大大?主角的恶人值怎么涨这么快?】   权衡扣扣子的动作顿住,似是想到什么,末了,只勾起唇角,捂着面庞笑笑。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和白天低气压的模样全然不同。   宿主心情好,系统也莫名舒了口气,看到放在桌上的碗,有几分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还喝吗?】   它对于人类的一切食物都有好奇想要尝试的心情,此时期盼地看向权衡:【我能试试……】   权衡看他一眼,眸色淡淡,将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系统挠挠脑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小气,但想到自己的恶人值涨势良好,便又高高兴兴地回系统空间了。   -   接下来剧组的拍摄进度变得更快了。   拿到投资商追加投资的导演心情很好,再看了一眼已经到百分之九十的拍摄进度,琢磨了半天,大手一挥,决定开几场直播,提前让主角们和粉丝互动,做做预热。   因为开机仪式就接受了娱记探访,袁名让现在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让宣发进行微博宣传与互动。   小生小花主演,再加上权衡加入之后迎来的口碑反转,越来越多的路人关注这部剧,因此电视剧《精英恋人》还未开播,热度就空前不下,比之前世好了太多。   等到直播这天,粉丝们早早就蹲守在了直播间。   弹幕上刷满了沈月与丁鸣里的名字,但也有很多路人慕名而来想要见见权衡的真面目。   “小永恒”们也来了,在大粉的重新组织下变得更加有纪律,给路人安利权衡的美颜。   因为这是权衡第一次直播,温从融今天特意空出时间陪着他。   权衡还在做最后的上镜前准备,他打开手机,看到微博跳出来的不少消息。   因为那些夸夸小作文,他在权衡的粉丝团体中彻底红了,不仅成了管理员,还被他们拉进去各种各样的群聊。   今天群主还问他会不会看直播,问他要不要提问,大家愿意帮忙一起刷问题。   温从融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直播安排除了回答拍摄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些粉丝问答互动。   谢过粉丝们的好意,温从融委婉拒绝,回头后看见一副精英打扮,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的权衡走出来。   饶是在剧组见惯了对方的妆造,温从融还是会被他的这副模样晃一下眼。   斯文、骄矜,似笑非笑的眼中写满高傲,与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让人恍惚间觉得他似乎就是从剧里走出来的人物。   注意到温从融的目光,权衡略一挑眉,走过来之后又像没有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   懒懒散散的样子瞬间将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一扫而空,金边眼镜都压不下眼角的笑意。   剧组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习惯他们两个搂搂抱抱的行为,对此目不斜视,只有角落里的丁鸣里咬牙切齿,与沈月窃窃私语,目光不善。   温从融有些奇怪两位主角对权衡态度的改变,旁敲侧击过却没能得到答案,又不好追问,因此只好暂且搁置。   他微微偏头,权衡的手指搭在他的锁骨,有些冰凉。   “喝点热水吧。”他走过去从背包里拿出来保温杯,权衡就被他“一路拖行”,走到角落。   权衡看着温从融认认真真地拧开杯盖倒水,然后凑近用面庞感受了一下蒸汽的温度。   青年的眉眼总是沉静平和的,琥珀色的瞳孔氤氲在雾气里,更显得剔透。   片刻后似是确认了温度不会太烫,便将杯子递了过来。   权衡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温从融的动作低头衔住杯壁,下唇微微用力将杯子抬起一些,喉结吞咽时自下而上地睥睨温从融。   温从融的指尖瑟缩了下,目光有些被烫到似的回避,却被权衡伸手摆正。   “你专心些。”男人语气轻轻的有些不满。   温从融只好接受他直勾勾的审视,帮他将杯子抬高的同时,思绪有些抽离。   那天在浴室的兵荒马乱之后,他鼓了几次勇气才出去,但是穿着浴袍到床边,才看到权衡已经睡着了。   做好的准备没了用处,温从融说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慢慢地也睡着了。   本以为第二天权衡会说些什么,但是他似乎忘记了醉后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提起前一天晚上的乱象,只是神态淡定自若地打了声招呼。   接下来两人又回到了平日里的相处状态。   权衡那几天的冷淡似乎只是错觉,又开始黏黏糊糊,与他分享自己的琐事,每天从沈月的餐车上给他顺来奶茶水果。   之前说要找助理好像没再听人提起过,温从融不知道他的想法,也没有刻意提起,只是尽量地多空出点时间,在外卖单量少的时候来剧组陪着权衡。   心里想着事情,旁边工作人员的喊声将温从融思绪打断。   他回过神,便看到权衡已经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此时正将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注视自己。   温从融帮他理了一下因为乱动又翘起的头发,轻轻推他的脑袋:“直播要开始了,工作人员在喊你。”   权衡似乎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已经就位,连男女主都坐在沙发上了,全都在等他一个人。   “你要在旁边陪我。”权衡开口,理直气壮说着要求的话语。   温从融弯弯眼睛:“嗯。”   两人终于进入房间,权衡在丁鸣里旁边坐下,温从融顶着丁鸣里莫名痛心疾首的目光走到镜头拍不到的角落。   这里也放了好几个设备,是工作人员为了监控直播情况,查看弹幕好及时应对而准备的。   房间空间不大,工作人员搬了小马扎坐着,其余助理没想着进来,他们也没想到温从融会过来,准备分给他个小板凳,环顾一圈却没找到。   眼见直播就要开始了,温从融便道声谢,摇摇头示意不用麻烦。   站在几个电脑屏幕之后,温从融注视着权衡粉丝们为权衡发送的鼓励话语,眨了眨眼睛,有些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以观众的视角去看权衡。   镜头里的男人面容俊美,应对得体。   将剧组上到主演与导演,下到工作人员与群演全都夸了一遍,甚至就连前些时间来剧组采访的娱记都调侃了一番,回答的内容让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粉丝们密密麻麻都在舔屏,很多路人则是被他礼貌的模样圈粉,说他是天选外交选手,说出的话语可以逐字摘抄拿来应付甲方。   难得的是,权衡表现很好却也不喧宾夺主,在男女主说话之时便安安静静听两人说话,只偶尔附和两句。   于是沈月与丁鸣里的粉丝们对他也挺有好感,夸了夸他的分寸感。   殊不知这个“很有分寸感的男二”看似专注侧耳,实际上眼眸却盯着在镜头后的某位青年,眉眼弯弯,对他暗送秋波。   温从融觉得有些好笑,对他轻轻摇头示意安分些。   镜头外的粉丝们看不到两个人的互动,但是在权衡身边的两个人却一清二楚。   正说着话的丁鸣里顿了下,差点忘记自己在直播,看了眼沈月就想与她眼神吐槽,直到被对方拱了拱胳膊这才反应过来。   在心里把权衡骂得狗血淋头,他还要笑对镜头。   书粉却将这个乌龙当成男女主小互动,一个劲地说着“好甜”、“好磕”、“两人是不是因戏生情”。   磕cp的弹幕突然多了起来,让刚才费劲互动卖了一波,也没能取得很好效果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颇感无奈。   温从融将一切尽收眼底,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   关于剧组的互动部分结束后,他们开始抽粉丝互动。   先是沈月与丁鸣里接连抽了几个问题进行回答,而后到了权衡。   当看到粉丝问的问题以后,权衡还没有什么反应,丁鸣里与沈月却是不动声色“咯噔”了一下,暗自皱眉。   等权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不敢去注意温从融的神情,只觉得最后的这几分钟恍若坐牢。   “恋爱状况?单身。”   “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   “喜欢的类型?大眼睛,爱笑,粘人的吧。”   “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交通工具?应该是飞机与两轮车。”   “……”淦!真不是人啊!   纵然知道以权衡的艺人身份,回答这些答案才是正常稳妥的,但是越听到后面,两人就越想低头。   几乎是整个剧组的人都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去瞥角落里青年的神情,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色几乎有些发白。   “……”   救命……以前怎么没觉得直播这么难捱。   -   直播结束以后,工作人员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慢手慢脚地收拾各种器材,耳朵却竖起来听角落里的对话。   只可惜两人的声音很小,他们听不大清楚。   但看温从融仰着面庞,向来充斥笑意的眼尾有些发红,便知道这大概不是一场愉快的对话。   在听到权衡几个问题的答案后,温从融便感觉心脏像是被敲击了一下,钝钝的,传来一阵阵闷疼。   他的大脑嗡鸣,告诉他此刻应该离开这里。   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强迫自己自虐般把所有问答全都听完。   一字不落,也没有一点翻转余地。   他很熟悉权衡,从对方轻抬扬起的眉梢,以及眼中清浅的微笑,就能确认对方说的话语字字真心,不带丝毫掺假。   大脑浑浑噩噩有些混乱,他在直播结束后就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小马扎,拿起背包想要离开。   却被直播结束后不紧不慢走出来的权衡喊住了脚步。   权衡流露诧异的目光,视线落在他手上的背包,有些纳闷:“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吗?”   温从融一直很喜欢权衡的眼睛,漂亮幽深,像是深邃的池水。   但是此时这双眼睛却流露出丝毫不作伪的疑惑,仿佛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逃离。   并且真情实感地询问他这个狼狈到一败涂地的爱慕者:“你怎么了吗?是不是不舒服。”   权衡语气关切:“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带点药……”   话音没有说完,就被温从融打断。   眼前的青年第一次用如此郑重又受伤的眼神看他,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都似乎变得黯淡:“权衡。”   “怎么了。”权衡没有理会系统在旁边疯狂播报恶人值上涨的消息,唇瓣弯起笑容,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让人难以捕捉到。   温从融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胆怯。   明明是最开始就应该问清楚的问题,却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跟随着他这个主人到了现在,才在最不堪的时候被搬上台面:“你把我当成什么?”   “怎么问这个问题?”权衡又要像平常一样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却被避开。   他愣了一下,便见眼前青年眼神认真,不容半点逃避与插科打诨。   空气沉默着。   温从融眼睛瞬间红了,声音佯装镇定,但权衡看到他的眼睫分明在颤抖:“回答我一下吧,好吗?”   男人依旧不语,搭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将他的面庞衬托得越发有几分冷漠。   恍惚间与剧中的精英重合,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平添几分审视:“这不是个合适的问题,你不该问的。”   他牵了牵温从融的手。   “你是不是因为我刚才的回答生气了?”权衡轻叹气,“你知道的,我是艺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温从融拍开男人的手,因为力道稍大,清楚看到对方的手背有些红了。   因为习惯,他甚至想要捞回来看看伤得重不重,却在察觉权衡又要故技重施之时突然惊醒。   眼见权衡冲他表现出委屈求哄的模样,他闭了闭眼,将鼻尖骤然涌起的酸涩压下。   再睁开眼,温从融的眼尾还是红的,但是神情更加冷静。   扬起脸,他一字一句,格外认真:“那好。现在不在镜头前,能请你重新和我说一遍那些问题的答案吗?”   权衡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对方应该是真的非常难过,但是涵养与礼貌使得他做不出类似于发飙或者说破口大骂的行为,以至于现在只能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神看着自己,寻求答案。   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割碎了,流淌着一瓣一瓣的晶莹,隐约间看见的,是那颗炽热跳动的心脏。   殊不知如此可怜、无助的模样只会催发恶人更深的摧毁欲.望。   系统生怕他不记得问题,在旁边迭声提醒,轮番滚动,担心他回答得慢了让眼前的青年伤心。   却不知道权衡对于那些题目同样烂熟于心,并且想好了答案。   他笑了笑,一如初见的漫不经心:“恋爱关系么?”   温从融呼吸慢了一秒,仿佛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即将在天平的中央落下审判。   权衡终于开口,眼中全是恶意:“的确是单身。”   “毕竟,我大概从没和谁表白过吧。”   “……”   -   《精英恋人》举办杀青宴就办在剧组隔壁的酒店里。   这天,剧组所有人都看见权衡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听介绍是他新的助理。   他们对视一眼,神情淡定友好地与新助理打过招呼,转过身就聚在一起,疯狂开始八卦前助理的消息。   权衡对此浑不在意,在自己的座位落座,面对男女主一个怒火冲冲唉声叹气,一个满眼无奈不赞同的模样,竟然还能端起酒杯对他们微笑示意。   新助理冯汪坐在另一桌,帮权衡把他落下的车钥匙送过来,看了一眼他那边没什么问题,就兀自吃饭。   他是沈月介绍给权衡的,三十岁上下,口风严,探究欲低。   更别提沈月提前和他透过一嘴消息,此时面对一群人在桌上互使眼色打机锋的模样,只觉得他们还是孩子心性。   不过……   神情隐晦地看了一眼安静自斟自饮,时不时回应一声导演话语的雇主,冯汪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就职那天的情形。   眼中再次浮现权衡在自己要给他开摩托车前那恐怖制止的眼神,以及后续让他不要碰他东西,也无需帮忙整理房间,只用做好日常事务的话语。   新助理咂摸了一下,觉得这里面的水很深,他可敢不碰。   ……   杀青宴的饭吃了很久。   尽管对权衡玩弄感情的渣男行径有几分诟病,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按照这个热度趋势,在《精英恋人》播出以后,他肯定会迎来不小的事业前景。   于是越来越多人敬酒,权衡兴致不高,但是有人来倒也没有推拒。   只是看似漫不经心,余光落在某个空置的位置上时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由于温从融也参演了这部剧,在进行座位安排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他排的是和演员一边的。   对方大概最近没关注剧组里的八卦,不知道“权衡玩弄温从融感情,两人闹掰后温从融红着眼睛离开了剧组”这个消息。   因此给温从融安排的座位,虽然有些偏僻,但是距离权衡的位置还算近。   此时那个位置上空无一人,其他演员见没人坐,便将自己带来的手提包放在了上面。   神情淡淡地与来敬酒的人隔空碰了下杯,权衡道声失陪,去往洗手间的路上询问系统:【他在哪里?】   系统吭哧半天不回答。   眼见权衡周身蔓延开低气压,小灰球才从自己的系统空间跑出来,神情有几分幽怨:【你还知道问啊。】   它那天给权衡提示问题的时候满以为对方会表露自己的心意,没想到看了一场大戏,现在都没能缓过神来,以至于对自己的宿主有些无语。   权衡瞥了一眼这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还叛变了阵营的不太聪明的小东西,眼神没有波澜,但足以让系统认怂闭嘴。   系统终于给出答案:【他喝醉了,哭了。】   权衡脚步一顿。   【主角在你住的酒店隔壁的酒吧,有人去找他搭讪哦。】毛球看着监控下的画面,共享给权衡。   眼前出现一家装潢一般的清吧,权衡看见监控下熟悉的青年坐在角落里,捧着停留在主界面的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旁边是好几个鸡尾酒的瓶子,度数很低,但是他琥珀色的眼睛已经有些迷离。   眼眶也很红,那天被他用那样的话说过,都只盘旋在眼眶中没流下的泪水在此时却仿佛决堤。   就连流泪也和性格一样,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漂亮的眼睛被水光清洗得更加剔透,仿佛什么都不会留下,也不会记住他人曾经带来的伤害。   而系统口中的搭讪者他也看见了,是个长得一般的丑东西,自以为帅气地坐在温从融对面,还帮他从桌上抽了张纸递过去。   权衡就这么冷冷看着。   却在看到以为不会接过的青年毫无防备地接了纸后抿起唇瓣,回包厢的脚步一转,往外面走去。   命令系统使用金手指帮忙消除体内酒精,并且替自己给袁名让发去有事离席的消息,权衡跨坐在红色烈火般的机车上。   差点就要这么开出去,但是想到什么,他又转向,去隔壁剧组里拿出一个好几天没人佩戴过的头盔。   把头盔放在座底,权衡终于开火。   油箱开始燃油,摩托发出轰鸣,载着高大的身影飞速地驶向目的地。   -   温从融本来是打算参加完杀青宴再走的。   但是抵达酒店门口,却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拿着机车钥匙匆匆走过,很可能是才从摩托车上下来。   他的心脏就突然空了一块。   再往里,握上门把手时听到权衡说这是新助理,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踌躇了几次,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等离开杀青宴的酒店,在街道上徘徊了片刻,温从融却有些迷茫。   恒城很大,但是哪一处都似乎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这里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过去,似乎也不会有未来,在带他来的人将他抛弃以后便更显得空旷。   带着混乱的情绪,温从融下意识走到权衡居住的酒店门口。   那天不欢而散后他就搬出了这里,在另一个酒店开了房间。   因为摩托车留给了权衡,加上计划过几天就离开,没再租车的温从融既没有办法送外卖,也无事可做,便一直待在酒店里。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没想到又来到这里。   温从融往里看了看。   酒店的前台是个中年阿姨,不太看电视,也不认识明星权衡,不过对于总是很礼貌的温从融很有印象。   看到他后打了声招呼,询问:“你最近怎么没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呀?”   对方笑眯眯的,声音关切。   温从融怔住,半晌才摇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闹矛盾了呀?”阿姨很温柔,想再劝几句,就见青年低垂着眼睛摇了摇头,来不及再叫住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酒店,温从融往回走,一张传单飘到脚边。   上面的店离他很近,他犹豫了片刻,这才推门走进去。   他无意买醉,只是想到酒精可以缓解情绪这才点了几杯鸡尾酒。   鲜少尝试喝酒的青年却不清楚,鸡尾酒作为混合酒,更容易醉人,而他的酒量比预想中还要差。   以至于喝醉了以后无意识流淌下眼泪时还有些迷茫,疑惑自己的眼前怎么有些看不清了。   有人给他递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流泪。   温从融微微睁眼,谢过对方的好意,但是拒绝了对方约他再喝一杯的邀请。   “抱歉。”他摇摇头,就要起身离开,没想到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拦在座位路口挡住他的去路。   两人僵持片刻。   因为在做活动,清吧里的客人不少,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开始投来目光。   试过几次,没能绕出去,在酒精的影响下,向来好脾气的温从融有些烦闷。   “请让开。”他保持着最后的涵养。   对面的人却没有这么礼貌了,甚至还笑着,伸手想要摸他的脸:“让开可以,和我一起走。”   温从融皱起眉头,终于压制不住烦躁,直接勾腿扭身,反扣着将人放倒在地上。   男人被他这一下弄蒙了,没想到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会这么有力量。   他有些退却,但因为四面八方传来的嘲弄与嗤笑声又瞬间上头,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爬起来就要去打温从融,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语,   只是常常泡吧被酒精掏空了身子的人,哪会是打工跑腿锻炼出了薄肌的温从融的对手,爬起来几次就被青年放倒几次。   耳边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响,男人眼中闪过狠厉,再一次爬起来后,抄起桌子上的酒杯就要往温从融头上砸。   惊呼声响起,酒意上头有些迟钝的温从融慢了一拍,本以为这下会躲不过去,哪知道酒瓶迟迟没落下。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只手臂揽进怀里,后背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肩膀。   熟悉的触感与气息让温从融僵硬了一下,以至于对于后续发生的事情都有些不在状态。   风驰电掣赶过来的权衡连头盔都没摘,抬起的挡风板露出眼睛,冷锐的眼睛看着被他夺了酒瓶后踹出去的男人。   对方欺软怕硬,看着温从融青涩觉得好骗,此时对上权衡的目光,吞咽了一下,没敢再大放厥词。   但权衡没有就这么带着温从融离开,而是强硬命令,逼迫男人点了几十杯酒,盯着对方一杯又一杯下肚,喝到痛哭流涕,几乎要吐出来。   监测着对方身体机能的系统在耳边喊着:【不能喝了宿主大大,快到临界值了!】   权衡这才松开钳制对方头发的手,让看呆了的服务员拿来湿巾,擦了擦手,搂着乖巧坐在怀里的青年扬长而去。   -   来的时候权衡把车停在了酒店外面,此时带着温从融折返,将头盔摘下放好。   瞥了一眼似乎知道做错了,因此一直安安静静跟着自己的青年,他拉着人,准备进酒店。   熟料手里的青年却挣扎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   权衡皱着眉,直接将人牢牢制住,不由分说的力道使得温从融没有再推拒,但是抬头看他的眼神却很不高兴,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尽管喝醉了,神智没那么清醒,但是温从融还是清晰察觉到自己在看到眼前人以后心脏蔓延起来的丝丝缕缕的疼意。   不算尖锐,但是很闷,一下又一下,反复拉扯。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要远着些,但是身体却已经屈从本能,任由对方强势扣着自己的手指。   他脚步有些漂浮地跟着权衡进了酒店。   中年阿姨还在前台看电视,看到两人以后“哎呀”一声,露出有些高兴的笑容:“我就说嘛,小情侣不要吵架。”   看出来温从融此时状态不好,权衡气息也低沉,她摇摇头。   “你男朋友今天很伤心,刚才都和我分手的气话了。”阿姨以过来人的语气劝导,“你要多哄哄人家,别臭着脸。”   对方絮絮叨叨,但是态度非常友善。   权衡的脚步在路过她的时候顿了下,看过来,少顷,才点点头。   阿姨便有一种自己做了和事佬的欣慰,直到两人进电梯,劝导的声音还能遥遥传来:“这才对,这么好的对象不多,真没了你上哪哭去呀。”   ……   权衡带着温从融回了房间。   换过拖鞋,将喝得晕乎乎的青年扶在沙发坐下,他进浴室拿毛巾过了热水,出来给温从融擦了擦脸。   热气蒸在眼睛上,温从融下意识闭眼,睫毛颤了颤,哭得有些红的眼眶被毛巾轻柔地抚过,温温热热,没有之前那么酸涩了。   因为单人沙发不方便,权衡是将青年抱起来面对着自己坐在腿上的。   照顾人并不熟练,他手上力道很慢,将对方碍眼的泪痕擦干净以后,却没有立刻把人放下来。   盯着温从融薄红的眼皮看了片刻,权衡等着青年睁开眼睛。   而等到脸上的抚触消失,温从融抬眼时,看到的便是权衡凝视自己的模样,漆黑深邃的瞳孔中有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有些复杂,他没看懂,只感觉酒意上涌的脑袋隐隐作痛。   在难受的感觉传递下,他做了个让权衡怔住的动作。   环在青年腰上的手微微收紧,权衡感知到对方的双手环上自己后颈,动作生疏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轻地蹭了蹭。   这是权衡经常对温从融做的动作。   之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却突然察觉一件事。   ——对方似乎对他的一切都总是全盘接收,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依赖与寻求安全感的行为。   而此刻,青年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耳后,将那一片皮肤都似乎变得敏感起来,有些发痒。   温从融鼻尖点在男人锁骨上,语气很轻,有些委屈:“权衡。”   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你把我当什么呀?”   权衡没有回答,将青年放下,拿着毛巾准备回浴室换洗。   却没想到在下一刹,腰间突然传来力道,温从融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将他揽住了,脸颊贴在他的后腰。   只一瞬,权衡的肌肉就绷起。   青年却恍若未觉,只是靠在他身上,手臂的力道渐渐收紧,而后,一阵低泣声响起。   与之前通过监控看到的无声落泪完全不同。   在这呼吸可闻的寂静房间内,温从融的哭声非常轻微,脸颊倘若的滚烫液体打湿衣摆,灼烫在权衡皮肤上,又变成沁骨的冰凉。   喝醉酒了的青年只会反复一句:“权衡,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呀?”   为什么主动靠近又抽离。   为什么在他几乎快要放下后又再次回头。   为什么声称离不开他,做着那么亲密的事情,却又说   ——温从融,我从没说过喜欢你。   ……   系统在自己的空间里已经【嘤嘤嘤】了,但是看着外界自家宿主似乎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急。   怎么这样啊!   怎么还不哄一哄主角啊!   要不是担心破坏气氛,它甚至想要冲出去按头让两人赶紧亲上。   焦急的系统完全没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只在空间里飞来飞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去查看权衡各项数值的监控界面。   因为是恶人狂欢系统,它们最主要的业绩来源是宿主的恶人值,对于其他数值的检测并不太看重,系统扒拉了很久才从角落里找出来。   只是满满的信心在看到好感值的显示数额以后,系统愣了一下。   【权衡-温从融 好感值 11】   这不对吧!系统眼睛都瞪大了,毛球身体炸开,明明根据权衡对于温从融的表现推导,按照传统的满分100来看,怎么说也得有90以上吧。   莫非它宿主真是个渣男?   系统大脑一片浆糊,却在电光火石间又想到什么,将“好感值”因子项解释翻出来看了看,当看到【不同样本好感值阈值不同,具体以个体检测结果为准】时,立刻又去找权衡的检测结果。   便看到上面赫然显示【权衡,好感值阈值 10】   “……”   权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背后的青年哭累了,这才将对方的手拿下来。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去看温从融,对方的眼皮变得更加红肿,就连鼻子也有些发红,琥珀色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过,更加像传世的宝石了。   此时这双尤其美丽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而后仰着脑袋,伸出双手。   这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势,平日里权衡绝对看不到温从融做出的动作。   权衡与他对视片刻。   温从融眼睛一眨不眨地对峙。   直到权衡终于顺从,倾身,将人搂进怀里。   他的一只手臂穿过温从融腋下,另一只手拖着青年的臀部,将人整个抱起来,直接带着进了浴室。   水龙头开了热水,不断冲洗的水声“哗哗”,权衡将青年的腿环在腰上,一只手费劲地一点点把毛巾拧干。   带着热腾腾雾气的毛巾搭在温从融眼睛上进行热敷。   如此反复,好几次之后,权衡摸摸温从融的眼皮,才确认差不多快消肿了。   而在此期间,温从融完全乖乖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任由他施为。   帮人把牙刷了,还给青年将脖颈和耳后也擦洗了一番,权衡带着温从融到床边,正要将人放下,却被勾着他腰的双腿带倒。   青年用的力道很大,权衡没反应过来,直直扑在温从融身上,下意识伸手在他脑后垫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柔软的床褥后,准备抽回手。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阻力,原来是温从融抬手压住了他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脸颊边。   权衡微微皱起眉,就要再用力抽离,温从融的话语却让动作停了下来。   “权衡。”青年的声音和刚才似乎又有差别,“其实我进酒店时就清醒了。”   权衡的眼睛微微睁大,青年凑近的面庞落在他的瞳孔里。   红润的唇瓣贴上他的嘴唇,声音混着含糊的喘息,像是引颈就戮的落败者:“这次是我主动的。”   “是我自己要闯进来。”   抑或者是在奋不顾身地朝圣,温从融青涩地追逐他:“所以今晚,你不用装醉。”   …… 第24章 权衡选择退进阴影 但追光的飞蛾主动选……   权衡看着双手交叉揽在他脑后的青年。   房间里的灯只开了一盏,照在两人的头顶上。   更为高大的男人背着光,阴影全数打在温从融身上,使得身下的人仿佛完全被从他身上延伸出来的幽微光芒所笼罩。   但是被裹挟的那方却浑然不觉,明亮的眼睛透出有些固执的神采,就算权衡的阴影照影在他身上也没能吞噬这份天真,反而让他看起来显得有几分不谙世事。   单纯、诚恳、炽热、愚蠢。   好了伤疤忘了疼。   潜藏在权衡心中的恶意开始张牙舞爪地蔓延,他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猛然伸手钳制住青年的脖颈,摩挲着他的喉结。   他的力道用得很大,将温从融的皮肤都弄红了。   对方应该是感受到了疼痛,眼中有很轻微的难受,却死死搂着他,没有退开半步。   “想要我?”权衡推开温从融的面庞,抬起他的下巴。   青年正很努力地想要撬开他的牙关,但是因为权衡不配合,只能舔舐,没有章法的亲吻在男人的唇畔留下湿意,也使得他自己的唇瓣裹上了一层水光,在昏暗蒙昧的光源下亮晶晶的。   有那么一瞬间,比他的眼睛还惑人。   温从融接受他的审视,有些难为情,却坚定地点头。   于是下一刻,权衡粗暴地吻上温从融红到发烫的唇。   他很用力,感受到青年在自己的掠夺下颤抖,却又很乖顺地仰着头并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牙齿。   权衡是想吓退他的,没想到对方予取予求;他便皱眉又想推开他,却被青年死死按住。   温热的口腔畅通无阻。   只想夺取的人退却一步,青年却主动伸出舌头,与他勾缠、吮吸。   暧昧的水声响彻在房间里,权衡将温从融口中的氧气挤压殆尽,冷眼看青年不断吞咽,呼吸更加急促,眼睛又蒙上一层泪痕。   他知道温从融已经开始缺氧,但是此时却不肯放过对方。   昏黄灯光下,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将运动装的青年禁锢着,不顾他眼中越来越多的泪意,只一味地压迫。   他在等。   等待温从融率先缴械投降、退却畏惧,然后抽离。   温从融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有些耳鸣。   但尽管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他还是努力地睁着眼睛去凝望身上人的面庞。   权衡的眉眼在阴影中有些看不清,但是那双眸子却像深邃的池塘,黝黑沉寂,宛若正在择人而噬。   耳鸣声不断加剧。   缺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权衡的吻仿佛变成了一块湿透的纱布,厚重又细密。   温从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用力拉扯,空气变得稀薄,要很费劲才能把那丁点的慰藉融入肺部、渗透血液。   脑袋开始有些昏沉,思维也变得有些迟缓,但是他仍旧在纵容。   即使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喉咙干渴到仿佛被火灼烧,温从融还是不肯退开。   他知道权衡在等什么。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接吻的水声似乎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温从融迟滞地思考。   而他不愿意让对方如愿,并且想要赌一把。   ——或许赌徒的孩子注定也会染上陋习。   他的父亲破产后在赌场赌输欠下百万债务;而他一无所有,竟也想在权衡身上孤注一掷。   ……   怀里的青年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身体已经开始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但是仍旧固执。   琥珀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却吻得越来越深,即使唇瓣被他咬破,渗出血来,也混合着唾液吞咽。   监控温从融身体状态的系统不断地在权衡耳边弹出警报。尖锐的机械嗡鸣声嘈杂,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紧紧相贴,同频共振。   在几乎要冲破心脏的瞬间,权衡松开手中的钳制,往溺水之人口中渡去氧气。   温从融大口大口地呼吸。   一瞬间,攻守倒置。   权衡不断反哺怀里的青年,在对方呜咽的喘.息声中伸手,穿过他衣服的下摆,覆上脊背,宽大的手掌很烫,一下下地帮人顺气。   温从融漂亮如蝶翼的肩胛在他手中颤动,他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直到对方的身躯平缓下来,呼吸也回到正轨。   然后在青年扬起笑容的刹那,将他的衣服掀起,低头恶狠狠咬在对方的肩膀上。   权衡这一下完全没有控制力道,将温从融的皮肤咬出牙印,通红一片甚至快要渗出血来。   温从融急促又小声地闷哼了一声,下颌扬起,抓着权衡的手指猛然收紧,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但失态过后,他又努力放松自己,配合权衡将齿痕留得更深。   痛感蔓延开来,温从融却扬起唇角,眉眼弯弯。   他伸手抚上权衡拱在他肩颈的脑袋,将对方打理过的发型弄乱,使得男人的头发翘起,不再冷硬扎手。   任由他动作的男人始终没有抬头,舌尖舔舐血液,痛意与痒意一同传来。   但是温从融毫不在意。   作为赌胜的一方,他不介意权衡在他身上收取利息。   片刻后,权衡的动作停下,温从融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咬了吗?”   权衡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视他,唇边有血迹,耷拉在眉骨的头发随着抬头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明明是非常凶狠冰冷的眼神,温从融却看到了迷茫与不解。   也是。   换做从前,任何一个认识温从融的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都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就连做出这个选择的当事人自己都会觉得荒谬。   但是他不后悔。   或许在摄像机对准路灯下逆光身影的刹那,就注定温从融会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成为扑向光源的那只飞蛾。   明暗交界处,权衡选择退进阴影,没有伸手。   但追光的飞蛾主动选择跟从,如此而已。   -   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在交错闪烁,缤纷的颜色和川流不息的车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透过酒店的落地窗,可以轻易将城市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然而,在狭小的房间内,无人有意欣赏这个。   窗帘紧闭,空气不断升温,昏黄的灯光倒映出摇曳的身影。   青年的手指按在沙发边缘,骨节分明的指尖蜷缩着,却被覆盖上来的手掌包裹,宽大的指节挤入指缝,男人强硬的力道沉而有力,他只好被迫舒展。   权衡的呼吸喷洒在温从融的每一处肌肤上,惹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青年的膝盖下方垫了枕头,却在每一次下压之后稍稍错位,不断抵进。直到碰到沙发靠背处,又被男人伸手拦了回来,禁锢在原地。   温从融的脊背靠在男人胸前,对方似乎很喜欢他的肩胛骨,在那一块反复流连,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又在来了兴致以后变成啮咬。   阴沉不定,摇摆不定,反复权衡。   不用照镜子,温从融就知道自己的背部一定青紫一片、惨不忍睹。但他的眼神仍旧平和又沉静,温柔地接受权衡给他带来的一切。   身上不断有汗珠滚落,权衡的皮肤已经浸湿一片,头发也湿淋淋地贴合鬓角,却被费劲扭头的温从融想要摸他脸时无意识地抓起,弄得乱七八糟。   权衡对此不太在意,任由对方随便打理成新的发型。   自进酒店起,他的注意力就全然沉浸在一寸寸地试探温从融的容忍度里。   从身到心,由表及里。   发现得到的结果是没有阈值之后,他终于有几分满意似的扬起眉梢,弯起眉眼,抵在温从融的肩窝,轻声喊他的名字。   “温从融。”   “我在。”   “温从融……”   “嗯……”   一声又一声。   呼喊的人黏黏糊糊,小声又认真地确认;被唤的那个不厌其烦,一丝不苟,极其郑重地应和。   但青年有时会因为实在无力回答而用简短的气声替代。   好在慷慨的权衡没有生气。   他只是手掌贴合于温从融的腰间,箍住他的腰窝,用力地固定对方的身位,叼着青年汗淋淋的后颈,而后唇齿开合,方便含糊的喊声顺着被打磨的尖锐齿列溢出来。   在极端亢奋之间,权衡的脑海里涌现很多东西。   过去的、现在的;上辈子的、这辈子的。   稀碎混乱、不成片段。   幼年时男人面目狰狞,挥起酒瓶砸裂小孩头骨的画面淡去。   幼童追逐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女人,却跌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场景模糊斑驳。   妍丽而梦幻的日落色泽却越来越鲜艳,橙红色不断扭曲,渐渐和室内不断晃动的昏黄灯光重合。   一个个扭曲倒悬的幻影破碎,逐渐只剩下眼前这具只属于他的身影。   愉悦的笑声从权衡的喉间溢出,连带在他唇齿下的青年身躯也开始颤动。   温从融有些疑惑地去摩挲他的面庞,由下至上,力道轻柔,又轻轻地拍了拍。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时间的选择也是抚慰。   于是粘人的青年被权衡换了个姿势,正面相对着被男人紧紧拥在了怀里。   忍耐了一下突然变换遭受的刺激,拥抱使得温从融能够更方便地将自己的一只手环于权衡颈后,一只撑在他的胸膛。   低头看了权衡片刻,他低头去吻男人的嘴唇。   权衡便松开牙关,与他一同追逐沉沦,唇瓣研磨,舌尖纠缠,轻柔和缓。   于是灯影的晃动也随之变得轻、慢,懒散摇摆间,青年可以清晰看见两人在地面上重叠的倒影。   形影相依,严丝合缝。   权衡注视着温从融越来越红润发烫的面颊,伸转回对方的脑袋,去将对方落于地面的目光重新摆正。   青年的琥珀色瞳孔中便只剩下他的倒影。   满满当当,占据了对方的全部。   权衡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战利品,在极尽温柔之间吻去温从融眼角沁出的泪水,不让那晶莹的泪珠有淌落的机会。   在成功献祭自己的这一刻,温从融的一切都将会从属于他。   包括未来。   “不要拒绝。”权衡低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水声和哑意,“和耀阳娱乐的签约。”   温从融的眼神涣散,脚背绷得很紧。   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耀阳娱乐想要签下自己的事情,并且知道自己给陈易发送了拒绝的信息。   心中有所猜测,但没有打破砂锅的必要,他只是在权衡咬上自己胸膛时猛地抱住了男人的脑袋,小腿肚都在颤抖,还仍然竭力保持平衡。   稳住身体后,青年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也不问为什么。   只是回答:“好。”   既然这是权衡想让他去做的,那就——好。   权衡这才笑了笑,在他身上落下奖励似的亲吻,灼热又缠绵:“好乖,那如果我想榨干你的每一分价值呢?”   灯光又晃得厉害了,浑身滚烫,温从融却仍旧答道:   “……也,好。” 第25章 我很粘人,权衡,我离不开你 他这才等……   【妈呀,宿主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恶人指南的完成度全都飙到了这么高?】   系统翻着《恶人指南》,看见好几个词条到了百分百程度的时候惊呆了。   什么情况,它不过是被关了小黑屋一个晚上而已,怎么这样了?   都做好宿主和主角谈恋爱后宿主的恶人值会少一大截,它的业绩也会下滑准备的系统睁大眼睛,茫然不解。   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它又反复核对了一遍,发现自己没看错,就是百分百了。   【恶人指南第三条:夺取主角的所有人际关系。(完成度100%)】   【恶人指南第五条:不择手段榨取主角的所有价值。(完成度100%)】   啊?凭什么啊?   继确认眼睛没问题后,系统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时间。   耳边系统咋咋呼呼的声音实在太过吵闹,权衡冷冷地投去一眼。   窗外阳光透过窗帘接缝处溜进来,有一些太明亮的光线投射在身边青年的面庞上,对方眉梢动了动,权衡伸手把自己的枕头侧放着挡住了光源。   眼看着温从融又睡得安稳了,他这才坐起身。   被子落下露出他上半身各处深深浅浅的红痕,尤其是肩膀和背部,全都是青年承受不住,难耐之时留下来的指痕。   坐在床头的系统被权衡猝不及防起身的动作惊了一下,不过结束帮温从融清洗后,权衡给他自己和青年套上了裤子,因此不算太裸.露。   而它将两人的模样看在眼里,倒是也没什么害羞的情绪。   作为一个赛博生命,人类的□□对它来说还没有恶人值和漂亮的数据有吸引力。   冷冷地偏头瞥了假模假样伸出细长胳膊捂眼睛的灰色毛球,权衡将因为他的动作而从温从融身上滑落些许的被子掖了掖,一丝不苟地把青年的每一处皮肤都掩藏得严严实实。   于是刚才惊鸿一瞥的密密麻麻牙印与吻痕便也被压了下去。   系统刚要对自家宿主不干人事谴责一番,就迎上对方意味不明的凝望视线,幽深带着压迫感,悚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权衡在在意什么以后默然无语了:【你放心好了,我只是个系统,不会和你抢主角的。】   权衡不置可否,只是进了浴室,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   洗漱完毕走出酒店,路过前台时阿姨没在他身后看到人,意会之后笑眯眯地打招呼。   权衡心情还不错,应了声,出去片转了一圈,拎着买回来的东西再次上楼。   温从融还没醒来。   权衡将早餐和药膏放在桌子上,而后坐进沙发去看床上的青年。   对方被他用被子裹住,此时整个人窝在柔软的床褥间,只露出半个脑袋。   用来遮挡阳光的枕头不知何时有些偏移位置,有些许漏网之光落在温从融的下颌与耳侧,将他的耳朵映照成薄薄一片状似透明的模样,透着毛茸茸的粉意。   权衡的视力很好,可以看见那只晶莹的耳朵上被啮咬过的痕迹,是他昨晚留下的牙印。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犬齿,感受到有些痒。   很奇怪。   明明昨天晚上青年才刚刚盛情款待过他,并且在他不紧不慢的享用之中直到两个小时前才睡下,但是他现在就是又有了一些饿意。   系统飘在早餐旁边咽口水,想问权衡它能不能先吃一点,回头就看见自家宿主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看着主角。   像是垂涎三尺、食欲满满,仿佛想将人连皮带骨地吞下。   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系统犹豫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宿主,你知道的,我们不是法制频道的恶人。】   这目光太过亢奋,它真的有点怕权衡真把主角给吃了。   权衡没有搭理这个又馋又傻的小东西,盯着温从融又看了片刻,这才起身,走过去又调整了一下遮光枕头的位置,还帮人将稍微有些闷住口鼻的被子压下去了点。   然后便站在窗边,又沉凝了片刻。   青年应该着实是累惨了,就算权衡的眼神已经肆无忌惮地将他的全身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伸手去探了一遍他的额温,给他喂了一粒预防性退烧药,也只是在感受到权衡将他微微扶起后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   把吃过药的青年又藏回被子里,权衡吃掉三分之一的早餐,等长了一副小巧玲珑模样,却不知哪来血盆大口和巨胃的毛球吃掉另外三分之一,而后拿起车钥匙出门。   等他抵达约定的茶楼包厢,已经有几名全副武装但也难掩周身或干练或雅正气质的女性等在里面,之前在生日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曾清虹母女也在旁边。   丝毫没有让女士等待了迟到的自己的愧疚感,权衡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几位女性看他一眼,开门见山地说:“交换你手里的证据需要什么条件?”   曾清虹在生日当天惊闻大瓜,立刻就去找了自己母亲进行验证,暗地调查发现权衡说的都是事实以后,曾女士立刻联系了另外几名受害者,这才有了今天的一番会面。   在场几人都握有家中企业实权,因此面对权衡之时底气十足,等待对方说出要求。   权衡也不与他们客气,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送他们进去?”几位女性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想法。   权衡将拷贝的所有证据与材料从包里拿出来,推到她们面前,神情平淡:“舍不得?”   那倒不是。   几人都不是什么软弱的恋爱脑,否则也不会出现王、苟、宋、钟四位老总偷偷与经纪人何楠以及星辉娱乐总裁沆瀣一气,在外面乱来,却不敢让妻子知道的现象。   在从曾清虹这里得知丈夫可能做下的背叛后,她们就已经开始着手清算,并计划着怎么让对方身败名裂、净身出户的同时不影响自己公司的股份了。   她们不过是没想到权衡的目的如此简单,几乎像是没有索要什么。   看几人审视着自己不说话,担心有诈的样子,权衡感到意兴阑珊。   这本来是他从拿到王总等人的把柄后最期待的场景,但此刻却显得尤为寡淡,好像没什么多说的必要。   脑海里想着还在沉睡等他回去的青年,对方那么粘人,担心温从融会睡不安稳并在醒来时没看到他会难过,权衡决定速战速决。   屈指扣了扣桌子,他干脆随口加码:“天凉了,特别感激我的话,让星辉娱乐破产吧。”   来之前就调查过他身份的几位女性忍不住笑了下,关于权衡对星辉娱乐的憎恶毫不意外。既然对方坦然且并非带着挟迫目的而来,那她们自然会给出他想要的结果。   双方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   温从融睡醒以后天色已经暗了。   他睡得有些懵地撑起身子,酸痛感让他停顿了片刻,随后感受到腰间扶上了一只手。   视线聚焦,他看见站在床边穿着得体的权衡。   从对方的衬衫西裤的模样上,完全看不出来他昨晚经历了怎么样一番激烈的情.事,只让人注意到他包裹在漂亮包装外的文质彬彬与昳丽眉眼。   “你出门了吗?”温从融被他搂着,靠在男人的怀里,听从指挥伸伸胳膊,抬抬脸,任凭权衡将短袖上衣套在他身上。   “嗯。”权衡声音平静,没有隐瞒,“和几位女士达成了天凉王破的合作。”   他的形容诙谐,温从融忍不住弯起眉眼。   但是让他高兴的并非这个,而是……   他抬起脸,在权衡的下巴落下轻柔的吻:“我现在是你的什么?”   “你想是什么是什么。”权衡已经全然在温从融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也懒得再伪装出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模样,动作很轻地将青年的两侧耳朵压了压,避免被套头圆领压到,然后低头与他接吻。   温从融觉得没刷牙就亲嘴不好,想退开,但是权衡的手劲很大,紧紧钳制着他的下巴,便没再推拒了。   他的声音在亲吻中变得含糊:“你完成了我昨晚提的要求。”   在两人与浓郁夜色中纠缠喘.息、汗水淋漓之间,温从融曾抓着权衡的头发,在他耳边对他提了一个要求。   当时男人的目光极其深沉,想要继续,但青年却紧紧夹着,又用手指抵住权衡的腰腹。   尽管他自己也不上不下,却偏不让权衡继续,甚至还去舔舐男人的喉结,直到权衡答应下来,这才准许对方的进攻。   以至于被憋到了的权衡有些疯狂,将他弄得更加乱七八糟,迫使青年在灯影剧烈摇晃、感官像迎来山呼海啸般的快慰时呜咽着哭泣与恳求暂停。   却不仅没能如愿暂停,温从融还在男人越发亢奋的情绪中,迎来新一轮的狂风骤雨。   想到昨晚,温从融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些耳热,但还是想提起约定的事。   “什么?”权衡却像是忘记了,语气无辜,在他的下唇咬了咬。   温从融抬眼看他,在对视间从男人淡定的模样中知道对方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就是不愿意主动说出来,还坏心思地想要他先开口。   只是青年已经从权衡这里试探出结果并取得胜利,此时竟也有些赌赢后的趾高气昂。   并不愿意如了对方的意愿,他道:“我好像也忘记了。”   然后温从融就又被权衡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黏黏糊糊的男人在他的唇上反复流连,过了半晌才放过的有些红肿疼意的唇瓣。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温从融又忍不住笑,琥珀色的眼睛映照着湖畔春波一样的暖意。   “笑什么?”权衡淡淡地睨他,手指将青年睡得凌乱的的头发捋顺。   温从融伸手揽着他,仰着头很累,身上的酸疼阵阵传来,便干脆伸手环绕权衡脖颈借力:“权衡,你好粘人啊。”   “是你粘人。”   权衡已经习惯了青年这个姿势,又或者说,在实战中他们已经用过太多,竟直接伸手托起温从融,将他抱着进了浴室。   只是顺手,没这个意思的温从融怔了一下。   权衡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健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便没有说什么,将腿环在权衡身上,偏过头去看权衡拿出牙膏、水杯以及洗脸巾帮他进行洗漱。   这些东西温从融都非常熟悉,是他与权衡住进这个房间后两人一起去购置的。不仅没有在另一个主人搬离后被丢掉,还妥善存放起来,在需要的时候被随手就翻出来了。   青年安静了太久没有说话,还在等待他回答的权衡将牙膏挤在牙刷上,递到温从融手边后看了他一眼。   轻描淡写的一眼,但从温从融的角度来看,对方低垂的眉眼静静地,像是黑色的水晶,却比水晶更出彩。   他又突然有些被蛊惑到似的,忍不住去亲权衡的眼睛,只是很轻的一下,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   在权衡要抓着他接吻之前飞快地把牙刷塞进了嘴里,温从融笑得眼睛又弯起,而后没有反驳,顺着权衡的意思点头:“是我粘人。”   牙刷在口腔中带起泡沫,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模糊失真,温从融便又重复一遍:“我很粘人。权衡,我离不开你。”   怀里的青年丝毫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犯规,又或是跳脱出该有的答案。   他只知道,权衡不说,而他想这么说,便说了。   说完之后还淡定自若地洗洗刷刷,却在含了男人递过来的水杯里的水并吐出泡沫后,来不及再含一口,就被对方捏着下巴,承接他又落下用力狠劲,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他整个吃掉的吻。   口中的空气再次被榨取,温从融错愕一瞬,回神后叹息着抚摸权衡的头发,侧眸看他,眼神纵容。   殊不知,亲吻他的男人在倒映的镜中凝望两人的姿态时,专注的却不只是亲吻。   ——还有他如湖水广袤却不至于无边际的眼睛。   ……   权衡平静地看着镜中的温从融,竭力夺取着对方的一切。   直到那双静谧眼中的湖水为他荡漾波澜,暖融融的水波微微倾泻,浸染在蹲在湖边搅弄的行人手上,湿漉漉地,在行人终于满意地落下沉溺间将其托举。   而湖水不知道。   在他沉眠期间。   那名行人曾经将沙发拖到床边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某个感到无聊的毛球扛不住跑回了空间睡觉,久到外头的阳光从灼灼烈日的高饱和色调渐渐低沉,变成橙黄与灰紫交汇浸染的一片梦幻。   他这才等来自己的春湖苏醒。 第26章 附加条款 好你个恋爱脑   温从融和耀阳娱乐的签约时间,定在了权衡和剧组上综艺进行新剧宣发拍摄的前一天。   权衡环在温从融的脖颈处,懒散地用青年瘦削的背部支撑自己的重量,盯着对方将之前伤心时买下的飞机票退掉。   前两天梳洗的时候,温从融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遮挡脖子上的吻痕,在后来权衡想咬他的时候,就被恳求着留在衣服可以遮蔽的位置。   此时权衡便因为姿势的优势,清晰看见对方隐藏在圆领t裇下红肿的两枚深红,以及围绕着深红密密麻麻展开的痕迹。   也无怪系统总是紧盯着,严防死守让他千万别把主角吃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凝视,权衡便忍不住又舔了舔牙齿,最后按捺住,只是在温从融耳后落下亲吻。   青年已经习惯他时不时黏糊糊的亲昵,机票退掉,将手机界面在权衡面前晃了晃。   权衡看了一眼,有些满意似的捏捏他的手指,道:“冯汪给我们定了去云城的机票。”   因为他是要去云城剧宣,所以温从融必须陪着他,陈易想与温从融签约也要自己飞过去。   温从融点头。   他前几天与权衡的新助理见过了,对方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明星助理,行事周到,他并没有什么芥蒂。   只是想起对方看自己与权衡时那了然的目光,温从融多少有几分耳热。   冯汪给他“打小报告”,说权衡没让他碰任何东西,甚至微博号都不给他,非要自己处理的话语犹在耳边,温从融犹豫了片刻,拍了拍权衡的手背。   “嗯?”男人的声音带着鼻音,有些慵懒。   “你的微博号。”温从融开口,“还需要我帮你打理吗?”   权衡把手机拿出来:“不然?”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温从融眼中有笑意,正要伸手去接,男人却又抽离,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机,质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温从融流露茫然,被权衡紧紧箍住,用柔软的头发蹭他的锁骨。   “‘小永恒’的创始者。”权衡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在与温从融分别的那些时日,权衡偶尔会随手打开微博,随便浏览一下自己的超话,漫不经心地看看粉丝新发的夸赞,没有看到总是被大量粉丝点赞置顶的小作文,而后不甚在意地放下手机。   系统便会在他耳边没有眼色地提醒:【宿主大大,主角今天没有给你发夸夸小作文哦。】   而后被权衡一眼看去,强制消音。   温从融从权衡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偏头去看他,在权衡被看得太久眯起眼睨他的时候,这才轻笑出声。   亲了亲男人的侧脸,温从融小声地哄:“过几天补上。”   “几天?”   “拍摄完综艺前吧。”   “行吧。”大后天就要去云城了,权衡勉勉强强还算满意,将手机给他,“好粘人啊,温从融。”   粘人的温从融只是笑,打开微博帮他处理消息。   -   抵达云城的酒店,权衡与温从融安置好行李后,去了陈易发来定位的一家餐厅。   权衡现在有了不小的热度,出行时需要全副武装。但是提前到餐厅的陈易看到温从融也掩藏得严严实实后,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权衡对此不以为然,拉着他出门前强行要求与他打扮得一样严密的青年,在陈易对面坐下。   温从融有几分无奈,落座后对陈易笑了笑,摘下口罩。   用打量的目光看了温从融一眼,发现他真人比照片中褪去了几分青涩,周身的气质更加沉静与祥和,陈易眼中流露欣赏。   像这样气质干净不浮躁的人,他很久没有看见了。   他转头看向权衡:“不错的苗子。”   权衡点头,也偏头欣赏温从融。   看了好几眼,他觉得陈易说话并不客观,“不错”两个字过分保守了。   不知道权衡在想些什么,陈易又端肃了神情,问:“请恕我问个冒昧的问题,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娱乐圈艺人的感情生活是大众所关心的焦点,陈易必然要问清楚才行。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准备。   能让权衡不顾自己,也要推荐他去签约,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会简单。   陈易的问题让温从融下意识看向权衡,就见同样在包厢里摘了口罩的权衡突然亲了亲他的唇瓣,而后对陈易勾唇笑:“如你所见。”   “好。”陈易愣一下,回过神来淡定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都很镇静,仿佛权衡那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实在稀疏平常。   只有一个被权衡的亲亲弄懵了的温从融微微睁眼,琥珀色的眼睛闪过在他人面前接吻的羞窘,耳垂从粉红变成很红。   这样子看又显得青涩了,权衡眼中的笑意更甚。   窘迫之后,温从融开始看陈易提前拟好的合同,权衡是提前看过并且提出过修改意见的,但此时也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装模做样地凑到青年身边,与他小声交头接耳。   与权衡掰扯了很久才定下合同内容的陈易皱眉,看看笑得勾起唇角,身上冷漠气息都散去一些的权衡,又看看温从融的身份证号码,推断了一下青年的年龄,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有种配合别人做大灰狼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将权衡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按照计划,你们的恋情应该要先瞒着……”   权衡与他对视,笑意散去之后眼睛是没有什么神采的,很幽深,容易让人发毛。但是陈易活了三十多年,没有被小年轻恐吓到,而是询问:“怎么?你有其他见解?”   权衡开门见山:“我以为以你的手段可以不隐瞒。”   “你不想瞒着?”陈易感到诧异,微微坐正身子,“你现在是在事业上升期。”   他提前调查过权衡的履历,知道对方在圈子里遭遇不公,数年不温不火,还以为对他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经营一番事业。   提出隐瞒恋情也是基于这个假设进行的,目的是不影响到权衡,没想到当事人似乎反倒不在意。   温从融翻阅文件的动作也停住了。   这件事权衡没有提前和他商量过,他下意识的想法与陈易并没有什么出入,甚至还在思考过如果以后他能有些起色,要怎么暗中给权衡提供帮助。   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权衡以为温从融哪里没看懂,瞥了一眼文件,将几个专有名词给他解释了一番,随口对陈易说:“你们公司不是打算出品一个恋爱综艺。”   没有想到权衡连这个都知道,陈易“嗯”了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还在搭建团队,艺人尚未敲定,你有兴趣?”   “我要和温从融搭档参与拍摄。”权衡拍板。   他完全没有询问温从融的意思,但是温从融答应过未来由他掌控,就连进入娱乐圈都是因为他的要求才同意的,自然不会拒绝。   温从融握着签字笔,耳朵轻轻动了下,签名的同时用余光去看神情从容不迫的男人。   对方正迎着陈易挑起的眉毛补充:“温从融的所有活动都必须有我的参与。”   权衡的话语应和着笔尖的“沙沙”声。   掷地有声。   在签下名字的这一刻,温从融弯了弯眼睛,对于进入娱乐圈的迷茫与不安定在这一瞬间突然被抚平,消失得无影无踪。   权衡还在说:“我们两个人捆绑营业,你可以提前想想怎么组建cp粉超话。”   陈易:“……”   专业经纪人被“外人”指手画脚,并且将他手底下的新艺人发展路径给安排完了,陈易面上浮现微妙,打断权衡:“这是公司的综艺。”   意思耀阳娱乐不是他的一言堂,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地把星辉娱乐艺人也塞进来,毕竟谁都知道耀阳娱乐与星辉娱乐不对付。   谁知权衡却道:“你再准备一份合同。”   意识到什么,陈易看他。   “未来大明星,买一送一。”权衡笑笑,看着温从融签下名字后不知道为什么又顿住的动作,伸手帮他翻页,“我是温从融的附加条款。”   “……”   -   陪权衡去录制《精英恋人》剧宣综艺这天温从融还是恍惚的。   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事件的进展,就看到陈易飞快打了个电话和那头说了什么,很快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影后阮盈全副武装地踩着恨天高走进来,又给他们递来了一份合同。   与温从融签署的那份相比没太大出入,只是条件和待遇更优渥一些,而且这次需要签署的对象成了权衡。   权衡签得很干脆,龙飞凤舞写下名字,正式成为光耀娱乐必须全力培养温从融的附加条款。   “……”   再一次想到昨天的事情还是感觉不太真实,温从融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神游天外地刷微博,倏尔听到一阵惊喜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是携手而来的沈月与丁鸣里。   两人加快脚步走过来:“从融,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从融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体陷入熟悉的怀抱。   “因为我在这里。”简单上妆做了造型的权衡走过来,在丁鸣里气急败坏与恨铁不成钢交织的眼神中将青年揽进怀里。   他甚至还有些坏心眼,在丁鸣里燃着怒火的眼神中亲了亲温从融的唇畔,笑盈盈火上浇油:“他说他离不开我。”   丁鸣里猛然扭头,眼神凶恶地盯视温从融:“他说的是真的?”   沈月的目光同样复杂。   “……”   感受到身后男人正悄悄地伸手戳自己的腰窝,温从融在前后目光夹击中抿了抿唇。   他想起自己刚离开剧组时,在丁鸣里与沈月发送的“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安慰话语时回复的点头表情,偷偷握住权衡戳来戳去作怪的手指,顶着“你怎么这么恋爱脑”的眼神,硬着头皮回答:“……嗯。” 第27章 cp名温泉 我不叫行李,我叫权衡……   录制完综艺之后,在丁鸣里的强烈要求下,几人去聚了一次餐。   冯汪贴心地安排了保密性极好的私房菜馆,几人进了包厢以后,温从融抱着手机飞快地编辑什么,丁鸣里一拍桌子,大喊:“说!你们什么时候又暗度陈仓的?”   沈月也同样微微眯眼,目光意味深长地去看权衡。   对面两人十足的气场,温从融想要放下手机回答,却被权衡按住手指。   “继续。”权衡看了温从融一眼,对于他亏欠的小作文都还没写完就想分心的事情看起来有些不满。   温从融只好对对面两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竟也听话地继续了。   “……”丁鸣里非常受不了,伸手对着权衡指指点点,“你到底给我们从融灌了什么迷魂汤!”   捏了捏青年的指尖,权衡面色淡定地看他,想到什么似的,露出很浅的微笑:“梨汤。”   明明唇角的弧度不大,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让另外两人看出来了压不下去的炫耀或是得意。   什么梨汤可以勾魂。   丁鸣里明显不信,认为权衡在搪塞自己,偏头去看温从融,却见到青年也怔住了一般,下一刹那整个人红得像是被火烧过。   “啊……不是吧?”   丁鸣里手指僵住,正在喝汤的沈月也差点失态。   “……恋爱脑没救了,我们走吧。”丁鸣里作势要拉沈月离开,权衡没有阻止的意味,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到门边又走回来。   再次坐下后,他们也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情变得更加正经,看向权衡。   “你这次是认真的吗?”丁鸣里问。   想到之前在剧组里的闹剧,他们未免会为温从融感到担忧。   在他们看来,权衡与温从融在这段感情里的各方面都不太对等,不论是付出还是地位,都明晃晃地昭示温从融是更容易受到伤害的那个。   沈月关注的点更加实际,看向温从融:“这一次权衡有给你开工资吗?”   她仍然对于权衡白剽助理耿耿于怀。   温从融有些意外他们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想到是权衡说的,便看向身侧的男人。   权衡笑得漫不经心:“没有。”   “你个人渣——”   眼见两个人差点拍桌而起,又慢悠悠地补充:“毕竟我的工资卡在他那。”   他说的是真话。   既然是附加条款,那肯定不能有自己的收入,和陈易签约合同以后权衡递交的银行卡号是温从融名下的。   权衡站在温从融身后,将人拥在自己怀里,逗弄他:“要按时给我发工资呀……小主人。”   后面几个字是贴在温从融耳边小声说的,近到像是咬着他的耳垂耳鬓厮磨。   看到怀里的青年又像是被火烧着了,权衡唇角的笑意终于压制不住,胸膛震动,闷闷的笑声让温从融反应过来对方的坏心眼。   “渣——这么帅!”对面,谩骂转换成带口音的夸赞,语气讨伐的两个人像是要被权衡玩坏了。   温从融抬眼瞪了权衡一下,弯弯眼睛对自己在剧组交到的两个朋友笑了笑。   在权衡微抬下巴的鼓励中,青年的声音清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和权衡签约了耀阳娱乐,目前不是他助理,工资是公司开的。”   两人愣了一下,随即丁鸣里露出惊喜的神情:“那太好了,我们就是耀阳娱乐的!以后还可以一起玩了!”   沈月也很高兴,她之前就觉得温从融的外形条件和性格很好,不然也不会被袁名让选中参演林津助理。毕竟这虽然是个小角色,也不是什么形象的人都合适演绎。   不过旁敲侧击了几次,她发现温从融像是要一心一意做权衡助理的样子,就没有再提过。   现在得知对方有了更好的发展,很为他欣慰。   “那你们以后……”丁鸣里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   权衡看出他的想法干脆利落地截断:“下个月我们上恋综,cp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温泉,到时记得帮我引导粉丝。”   “……啊?”   -   录制恋爱综艺《恋爱这件小事》前一天晚上,温从融在慢吞吞地收拾两个人的行李,转头看见权衡拿着手机看。   被他打开护眼模式的手机泛着温柔的橙黄色暖光,照映着男人有些锋锐的眉眼,但是对方的神态很放松认真,黝黑的瞳孔中倒影着密密麻麻的字眼。   知道对方是在检阅自己写的小作文,温从融眼中闪过笑意,继续整理东西。   正忙着,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重,抬头,是权衡又将自己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了。   权衡的身材高大,看起来高挑显瘦,但是身上的肌肉一点不少。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青年小身板可能会承受不住的自觉,用力之下将支撑不住的温从融压得干脆改蹲为坐。   “怎么了?”青年将两条腿放直,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眼中满是耐心。   权衡看着他的动作有几分不顺眼,随手把人的腿扒拉过来,盘在自己的腰上,恶人先告状:“温从融,你已经三个小时没有理会我了。”   温从融哭笑不得:“我在收拾我们的行李。”   和耀阳娱乐签约之后,两人在陈易的安排下住进公司在恒城的公寓。   几位大佬正紧锣密鼓地行动,受到她们的嘱托,耀阳娱乐对权衡与温从融非常客气,给安排的是最高条件与规格。   只是他们要拍摄恋综的地点在隔壁市,所以又不得不收拾行李,在明天上午赶过去。   “你今天收拾行李的速度有些慢。”权衡却拆穿温从融的话语,站起身抱着青年在房间里兜圈。   突然的失重使得温从融主动投怀送抱,权衡颠了颠,要开口,意会对方意思的温从融打断施法:“对,我粘人。”   “……”被先声夺人的权衡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上挑的眼尾睨过笑得眼眸波光粼粼的青年,惩罚似的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在青年去抓他的发尾求饶后,才继续:“你收拾得这么慢,在紧张什么?”   温从融手指上的动作顿住。   倒也不意外权衡会这么敏锐地察觉自己的情绪,他犹豫片刻才说:“我看了很多往期的恋综。”   那些恋综里的主角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色。   极高的社会地位、或英俊或美丽的容貌、优秀的毕业院校、在某一方面取得的成就……   相比之下,同样将要作为素人出场的他似乎显得过分平庸寡淡。   权衡感受到青年的手指悬在空中,伸手拽过来咬住,唇齿含着对方的指尖,舌尖舔了舔,才开口:“我也看了。”   青年的手指被他舔的湿漉漉一片,想要抽离却抽不动,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止住,在专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权衡没有错过他眼中藏得很深的忧虑和忐忑,使得那片静谧的湖水都有些黯然,他又亲了亲对方的手指:“他们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你作为最漂亮、努力、认真、厉害的那个,在担心什么?”   “……”温从融愣住,低头对上权衡的眼神,没在里面找到任何玩笑或是安慰的意味,这才发觉这句话竟然是权衡真心所想。   “我没有那么漂亮。”他遵从自己的想法实事求是,“也……”   权衡带着他走到床边,捞起床上的手机,翻出聚餐结束后丁鸣里非要创建的四人小群,在“视频通话”的图标停顿,放过温从融被他啮咬得通红一片的手指,言简意赅:“打。”   温从融一片茫然,但还是顺从他的意思,按下了那个图标。   这个点对面两人正闲着,秒接,却对上一片白的天花板。   感到纳闷的疑问声从那边传来,权衡箍住后知后觉两人不雅的姿势,正挣扎着要下去的温从融,控制他的手把手机放正。   于是沈月和丁鸣里便看到涨红着一张脸趴在权衡怀里的温从融。   “什么意思。”一个框里的丁鸣里大脑宕机,另一个框里的沈月瞳孔地震。   意识到他们误会了什么,镜头外的权衡也将自己入境。   看清两个人衣衫整齐,只是姿势暧昧以后,电话里响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随后沈月与丁鸣里便听到权衡的问话:“温从融漂亮吗?”   与权衡面对他们的一贯风格相同,简洁明了,却让两人再次卡壳。   这问题怎么这么奇怪。   “当然漂亮啊,尤其是眼睛。”纵然弄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机车,沈月还是答出自己的想法,还调侃权衡,“而且从融这么好,上恋综后小心粉丝想和你抢对象。”   “嗯。”权衡回应,语气不出来满不满意,又看向丁鸣里,“你呢?”   “帅气就帅气,说什么漂亮。”丁鸣里也回过神来,还不满地吐槽权衡的用词,“天下无敌帅气,就比我差那么一点,我们男子汉要用……”   权衡挂断电话,没管被用完就丢的两个人是如何抓狂地回拨,丢在床上的手机疯狂震动,他去亲怔愣的青年的眉眼。   “听到了吗?”权衡的语气含糊,在温从融的眼睛流连。   温从融感觉心里发软,他没告诉权衡他并非不自信自己的外貌,而是担心会有粉丝觉得他们不般配。   但是这份忧郁在权衡不按道理出牌的行为中被扫荡一空,最后只剩下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跳,以及耳边带着轻微水声的亲吻。   他木愣愣地被权衡抵在墙上,思绪混乱间看到摊在地上的行李箱。   “行李……”   他的话语却被权衡蛮横地堵回去,加快动作让温从融什么也想不了:“我不叫行李,我叫权衡。”   “……”温从融只好迷迷糊糊地含着“权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被拉着沉沦,想不起来自己想想什么了。   只无意识地一边喊“行李”,一边又被男人纠正着喊“权衡”。   直到哽咽着喘息间,又听到权衡慢条斯理恍然大悟的声音。   “嗯,别怕……待会儿我收拾。” 第28章 超甜! 小情侣甜死我算了!   《恋爱这件小事》的制作人显然对于如何钓观众胃口有一手,微博上的热搜轮番滚动,时不时跟一个“热”字,关于嘉宾的阵容却始终没有官宣。   直到先导跟拍开始,观众们跟着直播的摄像机,看到了酒店门牌号,这才有一点这破综艺终于要开拍的实感。   【谁谁谁谁谁!急急急急急!】   【官博说这一组是一个演员加一个素人】   【快快开啊!】   ……   观众对于工作人员迟迟不拍门的行为显然非常着急,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穿过屏幕替他们进行下一步。   却不知道,在镜头之外,负责这一组的助理与摄像也正在面面相觑。   “还没收拾好吗?”   “还没。”冯汪对露出苦笑的拍摄助理摇头,看了看手机,权衡始终没给他发来消息。   今天上午他带着陈易安排的团队如约来接权衡与温从融去机场,打开房门,就看到权衡一只手抱着戴着眼罩仍在沉睡的青年,一只手将看起来才收拾好的行李箱拉上拉链。   没敢去想这两人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又或者雇主到底有没有睡,冯汪目不斜视地略过温从融泛着密密麻麻红色的锁骨,像个兵一样扛起行李箱就走。   而后抵达机场,上下飞机也是这样。   跟在两人身后拿着行李的冯汪淡然多年,头一次觉得命苦,与跟着的被迫戴上口罩的化妆师等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希望以后耀阳娱乐能给两人安排私人专机出行,不然这目光扫射真的有些遭不住。   而全副武装的权衡却完全不在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诧异眼神,将温从融抱了一路,直到抵达节目组安排的酒店,这才把人放下。   离开熟悉怀抱之后温从融很快就清醒了,看看手机,却发现已经差不多快要到开始录制的时间。   他与快要裂开的冯汪对视一眼,眼中茫然过后也是忙乱。   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但是他根本没有收拾自己。   甚至……   在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之后,温从融第一次在冯汪面前怒气冲冲地喊了权衡的名字。   而后冯汪等人就被权衡赶了出去,等待权衡帮温从融进行遮掩。   眼看着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剧组拍摄人员已经就位,权衡还不开门,冯汪看似淡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好了吗……”   他飞速编辑信息,消息还没发送出去,房间门突然被打开。   他们看见衬衣西裤的权衡站在门口,笑意淡淡:“不好意思,迟了一会儿。”   权衡没有特意做造型,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深邃昳丽的眉眼直直怼上摄像机,给了等待得都有些疲乏的观众们巨大的视觉冲击。   【帅我一大跳,美神降临了?】   【vocal,竟然是权衡?】   【啊啊啊!怎么会是权衡!我才入坑的!】   权衡瞥过摄像机,因为没有实时弹幕的播放,他不清楚观众们都在想些什么,只是稍微让开脚步,将摄像他们迎了进来。   摄像很有心机地先是对着酒店里面的布局陈设拍了一圈,在观众怒而说【不会拍,让狗拍】的声讨中,终于对准了他们最想要看到的身影。   温从融刚刚洗好手从卫生间出来,身形高挑挺拔,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质衬衫,柔软的质地贴合着青年的皮肤,随意地挽至小臂的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搭配着一条深棕色的英伦风背带裤,色调复古,剪裁精致。   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他身上,将还带着些许湿润的鬓发照得有几分晶莹。   青年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光芒下显得格外明亮,在与镜头对视的瞬间,他眼中闪过轻微的局促,将手中捋着的背带放了下来。   温从融不知道权衡已经让摄影师进来了,还想着让他帮忙调节一下背带。   此时猝然面对一群围拢他的工作人员,下意识看向镜头后又偏过脸,去看站在摄影师旁边的权衡。   【竟然害羞了,好可爱!】   【这一对好养眼,追了!】   【呜呜呜,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婆啊!】   权衡唇边勾着笑,眼中闪过促狭。   他知道温从融紧张,故意不给对方准备的时间,好让他以最自然的状态面对镜头。不过此时看到青年蔓延上红色的耳垂,又觉得有些失策,不该让他的这副模样给别人看见才对。   权衡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接过温从融停下的动作,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青年右侧背带的调节扣,一下一下地慢慢收紧。   一边帮人调整,他一边欣赏青年这身少见的打扮。   衣服是专业服装搭配师根据温从融的气质准备的,本来应该要天气更冷些才穿,但是温从融身上痕迹太多,之前准备的短袖没法穿出来见人。   眼见青年着急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在一旁看着对方拿粉底液到处盖痕迹,忙得团团转的权衡这才好整以暇地将他额外添进行李箱的这身衣服拿了出来。   然后在温从融飞快冲洗粉底液时帮人把衣服穿上,等对方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过去开门。   摄像拍了很多气的恋综,知道粉丝们都想看什么,先把镜头对准温从融发红的耳朵,然后移到低头的权衡身上。   男人动作不紧不慢,神情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调节背带的过程中手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衬衫的袖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这一幕充满生活气息,摄像甚至能想到弹幕会是什么样的。   必然是【暖暖的】、【好甜】、【好有氛围感】之类的字眼。   却没有想到一开始的确如此,却在粉丝们注意到一个角落之后逐渐走向了变调的味道。   【快看左下角,那是不是创可贴!】   【咦?好像真的是,在领口露出一个小角。】   【急急急!摄像给力点,再凑近一些啊!】   【不会拍,让狗拍!】   静静等着权衡帮忙调整背带的温从融根本想不到,因为摄像大哥的身躯高大,扛着的摄像机视角刁钻,竟然将他以为绝对不会暴露的贴在锁骨处的创可贴拍到了一角,甚至还被用放大镜看恋综的观众发现了。   权衡察觉到了什么,看到助手在摄像大哥身边耳语,看向他们的眼神发着光。   挑了挑眉毛,他帮一无所觉的温从融整理了下衣领,将摄影大哥又抬高了一些摄像机对准的锁骨遮得严严实实,而后对着镜头笑了笑。   【voooocal!他什么都知道,他故意的!】   【凭什么!都上恋综了,凭什么不给我看老婆!】   【嚯,我是进入无限流了吗?怎么人心黄黄的?】   【老婆(流口水),香香软软的老婆,真不敢想权衡吃得有多好。】   ……   弹幕里的观众对于权衡那平淡却得意的笑容感到抓狂,看着两个人在助理的引导下坐在旁边工作人员布置好的落地窗前,准备拍摄几张简单的合照。   “这些是宣传时要用的,两位要自然点哦。”助理在一旁说着,权衡看出来她应该是着力于引导温从融放轻松。   助理还在小声:“平时相处什么样的姿势比较多就怎么拍,把我们当做空气就好。”   专门拍摄照片的摄影师站在两人正前,温从融去看权衡,眼中流露询问。对于很少上镜的青年来说,这着实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权衡却看着他求助的目光忍不住支着额头笑了笑。   在助理说完话之后他就想到了什么,但那似乎并不太适合拍摄出来,或者说他敢摆,摄像也不敢拍。   一不小心就要被关进小黑屋。   “……”望进他的笑容,温从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生怕权衡忘记自己在录制节目,伸手想要捂住权衡的嘴巴。   权衡不闪不避,就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扑面而来的呼吸喷洒在温从融的掌心,扇动的睫毛在青年手中忽闪,带来阵阵痒意。   温软的手像是暖玉,白皙、骨节分明,挡住权衡的半张脸,却遮不住男人眼中的明晃晃的笑意。   “好,我不说。”权衡的闷笑声响起,将快门声隐匿。   温从融没有听到,只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围观的工作人员,看他们面色淡定,只是很有专业素养地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才悄悄松一口气。   听到快门声后对上冯汪偷偷比的大拇指,权衡从善如流退开,轻触温从融的肩背。   “温从融。”权衡喊了一声。   在青年转头看他时将人揽住,脑袋搭在他的肩窝,眉眼弯弯地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这样的拥抱温从融已经习以为常,用侧脸蹭了蹭权衡柔软的头发,随着他对镜头露出如出一辙的柔软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暖洋洋的。   摄像连续按下快门。   在接连闪动的瞬间,权衡突然偏过脸亲了亲温从融的唇角。   刹那间,青年琥珀色的眼睛圆睁,像是潜藏松果被发现的松鼠,耳朵尖动了动。   明明说好了在刚上节目时要克制。   温从融想要去瞪权衡,却在周围压得很轻的笑声中迅速收回目光,余光瞥见权衡抑制不住扬起的唇角,也忍不住弯起眼睛。   -   先导片结束以后就是正式拍摄。他们要去与其余恋综嘉宾在录制现场汇合。   也是此时,两人才得以从助手这里拿到其他嘉宾的名单。   一共四组,都是艺人和素人的组合。   除了权衡这边,剩下的有歌手、作曲家、综艺大咖。   等权衡与温从融按照节目组指示抵达拍摄的别墅之后,看到的就是其他组每组占据一个沙发喝茶的画面。   看到最后进来的两人,每个人眼中都闪过讶异与惊艳。   在官宣之前他们互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参与录制,此时看到最近在微博上热度很高的权衡之时都感到意外。   毕竟他们的身份与权衡不同,与对方相比,他们官宣恋人受到的阻力不会有对方那么大。   不过……   他们看了一眼温从融,又觉得可能权衡这么做会比预想中更顺利也说不定。   与投来的几双目光对视上,权衡带着温从融在最后一张双人沙发上落座。   和这些最后才知道名单的人不同,做好决定带温从融上综艺之前,他就知道这一期综艺会有谁。   ——通过上辈子的记忆得知。   三组不温不火的嘉宾通过真实甜蜜的恋综进入大众的视线,各自焕发了事业的生机,同时也将他们的伴侣介绍给观众,获得了祝福。   所以他才决定把自己和温从融安插进来。   清楚在场之人都是性格温和好相处的存在,权衡对他们点了点头,将温从融介绍给他们:“我的伴侣,温从融。”   “你好呀~”几人纷纷笑着和温从融打招呼。   因为对于看起来青涩、年纪并不大的青年有很多好奇,他们开始主动提出问题。   来之前温从融就听权衡介绍过几人,也专门做过功课搜索过他们相关的作品与喜好,此时面对大家的询问便能做到从容淡定,一丝不苟地解答并抛出新的话题。   一时间整个客厅里人人和颜悦色,其乐融融的场景让场外的观众们忍不住发弹幕。   【权衡好像一来就掌控全场了,温从融也表现得很好】   【对,感觉其他几组老师有点慢热,大眼瞪小眼半天,权衡来了才破冰】   【权衡介绍得好大方啊】   【笑死了,快去权衡超话看“小永恒”心碎破防现场】   ……   温从融不卑不亢的态度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认可,通过交谈他们也认识了另外几组嘉宾以及他们伴侣。   等几人又寒暄几句,吃过节目组准备好的饭后,导演姗姗来迟,宣布了今天的第一个活动。   “爬山?还是全程无歇爬海拔600米的山?”   抒情歌女歌手与坐在她身边的男友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如出一辙的茫然。   哪个好人家上恋综是来爬山的?   权衡帮温从融烫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宣布活动的导演,黑沉的眸中没什么情绪,却平白让人感受到压力。   或许是他带着温从融参与节目带来了蝴蝶效应,以至于这一次恋综的活动与上辈子全然不同。   从悠闲垂钓变成特种兵……   权衡攥着手中的杯子的指尖稍微动了动,偏头看一眼唇边笑意僵滞一瞬的温从融,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耳垂。   温从融却丝毫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清润的眸子看过来,还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弹幕上也密密麻麻地吐槽节目组不干人事,但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询问什么时候出发。   好在导演也并非真的心如铁石。   “大家只要爬上去就好,不设竞速,晚上参加围炉夜话,然后坐缆车下山。”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嘉宾们还是忍不住皱眉。   尤其是综艺大咖握了握女友的手指,两位女性的眼中闪过忧虑,她们的体能算不上很好。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导演“哈哈”笑着,拍拍手让人拿来一个箱子:“我们也没那么狠心。”   他神秘地笑笑:“在爬山之前我们有一个问答环节,答对一题就能增加五分钟开车上山的时间,一共十题,大家好好把握。”   导演介绍了一下规则,简单来说就是——你对于自己的伴侣有多么熟悉。   问题只能由情侣之中年纪更小的那方来回答。   意在让恋爱中显得更不成熟与青涩的那方,对于自己年长的恋人能够有更多的了解与体贴。   【喔~一来就这么刺激】   【笑死了,听说这几组都是刚恋爱不久还在热恋的情侣,千万别让《恋爱这件小事》变成《分手这件小事》啊!】   【温从融脸上好像有些担心】   ……   一如弹幕看到的那样,温从融担心会面临刁难的问题,但是看到权衡淡定的模样心下稍安。   在接连回答了几道关于“权衡的生日”、“权衡最喜欢的颜色”、“权衡出道作品”、“举例权衡拍摄了哪些作品”、“[辣眼睛权衡剧照]拍摄于哪一部作品”以后,温从融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些题目似乎都不是很难,甚至还有送分的嫌疑。   温从融与权衡对视一眼,权衡愣了片刻,笑得很灿烂,殊不知弹幕已经惊呆了。   【啊?温从融你真的我哭死】   【srds,这很难吗?】   【楼上,我是“小永恒”,这些是连粉丝考古都看不下去的辣眼睛神作……】   弹幕议论纷纷,有好事者看到“小永恒”的答复后,觉得这些问题还不错,竟然还坏心眼地搬运到了权衡粉丝超话里,让粉丝们进行作答。   温从融对此一概不知,非常流畅且迅速地回答完了节目组给他们用来踩坑的题目,顺利拿到了五十分钟的坐车权。   而他们结束之后,被分隔开的其他几组嘉宾还在苦思冥想,看到两人站起身准备出发,露出苦笑。   导演亲手将“五十分钟交通卡”颁发到温从融手里,笑眯眯地道:“不错哦。”   权衡淡淡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是浑身的气息都在表明他对于这个结果非常满意,手臂环在青年身上,在对方拿着交通卡与爬山路线图打量之时亲昵地捏捏他的耳垂。   他们是第一组出发的,乘坐节目组车抵达山下之后,工作人员还要继续开,权衡却制止:“等下到这里来接我们。”   他指了指线路图上一处最为陡峭的地方,这里几乎是爬山的最后一段路。   弹幕有些惊讶。   【某人不是全程把眼睛黏在了温从融身上吗?怎么这么清楚】   【温从融说的呗,我看见咬耳朵了】   【指指点点】   ……   的确是温从融对权衡说的,他研究地图以后发现不停歇地爬山可能需要将近四个小时,因此从节目组那里得来的五十分钟乘车时间便很有限,得用在刀刃处。   即刚才权衡提出的位置。   只是温从融根本不知道,在他看来不动声色的对权衡的提醒根本逃不过观众的法眼。   权衡听着耳边系统对于弹幕的实时播报,笑了笑,并不意外这群拿放大镜看综艺的人会有这样的敏锐。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遗憾。   这么一来好像他让陈易安排的水军毫无用武之地了。   根本不知道自家宿主在想什么,被委托关注弹幕与粉丝态度的系统兢兢业业,时时转播。   【本来有粉丝要来直播间闹事,但是被粉头紧急制止,并且叫回去答题了。】   权衡淡淡【嗯】了声,牵着温从融,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力道往自己身上倾斜了一些,好让青年不至于太过费力。   系统幸灾乐祸:【有路人嘲笑他们如果不能像温从融一样,把这些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来,就不配做你的女友粉】   权衡眨了眨眼,有些好笑。   因为合格的作品极其有限,他清楚这些被自己颜值吸引来的粉丝成分大多会是什么样子的,本来做好她们会很难招架的准备,没想到这些人直接倒在了第一关。   【继续观察。】权衡应了一声,让对方监控好粉丝的动向,不要出现过激的行为。   系统领命而去,权衡看向专注脚下,一丝不苟爬山的青年。   实话说,这座山的海拔并不算高,需要花费的时间也不算多,甚至他背的这个背包负重也不大,连扛着摄像机跟在他们身后的摄影师都比不过。   平日里连那“五十分钟乘车卡”都不需要用上。   但是这不是平常。   权衡目光落在温从融额上的薄汗,对方昨晚被他折腾了太久,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又要顶着烈日进行长时间徒步,此时抿起的嘴唇有些淡淡的白色。   弹幕也有粉丝发现了。   【温从融的体能是不是不太好,这才多久】   【我猜旁边站着的是罪魁祸首】   【创可贴!一闪而过的创可贴!】   观众们议论纷纷,有眼尖的又盯上了在温从融走动间,随着衣裳变得凌乱露出来的创可贴。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权衡伸手搀了一下温从融的手臂,感受到他触碰的青年看过来,亮晶晶的眼睛有很淡的疲惫,但是被掩藏起来,只对他露出笑来。   知道对方很在意综艺上的表现,权衡没说什么,只是拿着节目组准备的汗巾帮温从融擦了擦脸上和锁骨的汗水。   由接近两个小时过去,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从这里向下看去可以看到幽深的山谷。   周围的环境很好,空气清新,但是权衡与温从融都无心欣赏。   权衡的注意力始终落在温从融身上,发现对方的速度越来越缓之后皱起眉,不由分说地止住了脚步,也让机械向上的温从融停了下来。   “怎么了?”尽管很难受,温从融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向权衡,漂亮的眼睛被汗水浸润之后更加明亮。   权衡伸手帮他把汗湿的头发撩上去,摸了摸他的后颈,一手汗水,便帮他把扣得严严实实的扣子解开了一些。   温从融来不及制止,又看到男人帮他拧开他的那瓶水,递到了手边,态度有几分强硬:“喝水。”   温从融的确有些渴,对上权衡的姿态与黑沉沉的眼神下意识顺从,因为机械爬山太久,一时间忘了在录制节目,讨好似的亲了亲他下巴。   【妈呀!好甜!】   【老婆好乖呀,这么乖的老婆哪里发?】   【嘛嘛呀,这里有路过的狗被踹了一脚】   在他退开之前,权衡捏着他下巴亲了亲唇瓣,将青年没有血色的唇亲得粉红,这才有些满意似的放开。   水被塞进了温从融手里,温从融便停下脚步,喉结吞咽了好几下。   权衡盯着他补充了盐水,青年稍有些急切,水液顺着唇边淌下来一些,他用手指帮他揩了一下,而后接过水自己也灌了几口。   【咦~小情侣】   【权衡干嘛抢老婆的水喝!】   【公然亲亲,公德心在哪里,这座山在哪里!】   【vocalcalcal!这就亲上了,太不见外了!捂眼睛(眼睛分叉)】   温从融耐心地等他喝完,在权衡喝水时拿着汗巾帮对方擦了擦几乎不存在的汗水,眉眼认真,琥珀色的眼睛全是男人的倒影。   “好了。”权衡攥住他的手腕,看着明明自己已经被汗浸湿了,却全然不顾,反而给他擦汗的青年。   温从融怔了下,就要收回手。   却在下一瞬间,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强劲的力道钳制,下一刹整个人身体悬空。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温从融立刻环住权衡的脖颈。   而权衡掂了掂温从融的身体,在他腿根拍了拍,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一些。   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这件事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男人语气淡淡地:“爬了这么久的山,也该让我展现一番男友力了。”   温从融手指攥着权衡胸口的衣服借力,将他熨得板正的衬衫抓出褶皱。   有些昏沉的大脑下意识点头,却在对上站在权衡身后的工作人员们瞪大的眼睛,以及直直对着他们的镜头后,一瞬间脸色通红。   唇瓣嗫嚅了下,温从融让权衡把自己放下去的话语来不及出口。   直播间观众就看到权衡宽大的手掌扣住青年发红的面庞,动作轻柔却强势地将青年按回了自己的胸口。   ……   【靠靠靠!看锁骨!】   【啊啊啊啊!吻痕!那么多吻痕,就这么露出来了】   【权衡的占有欲怎么这么强,我要看老婆!】   【靠!小情侣甜死我算了!】 第29章 真心话大冒险 他差点不要我了   权衡抱着温从融走了大半个小时,远远看到节目组的车已经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   他这才将在怀里已经快要熟了的温从融放下来。   摄影师是个户外行走的高手,扛着机器走了这么久也是只出了一些汗。但是他将镜头对准权衡之后却发现对方竟然除了额发稍湿之外,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丝毫不疲惫。   【权衡男友力MAX】   【太牛了,有这体能那不是能把温从融&^%&*%(用户因违反直播间发言条例,已被禁言)】   权衡瞥到工作人员的视线,没有在意,只是在温从融的示意下低头,让青年帮自己擦汗。   “手酸吗?”温从融的目光落在权衡的手臂上。   为了方便动作,权衡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了,此时搭在手肘的位置,露出他白皙皮肤上的青筋,由上至下,微微鼓起,非常明显。   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权衡早就已经习惯温从融的重量,但是此时对上青年的目光,眼眸稍动,最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有点。”   温从融便贴到他的手边,执起他一只手,帮他揉捏。   和上山时反了过来,权衡仿佛很疲惫似的,柔弱无骨地将整个人搭在温从融身上,下巴抵着青年的发旋,指挥着对方帮他揉揉按按,任由青年费力地一边做按摩师,一边进行“随身宠物”的拖行。   【补药被骗呀,下次卖保险我要找温从融(狗头)】   【小情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确信)】   【tea tea der】   弹幕都在吐槽权衡的茶香四溢,温从融却完全没感觉受到压榨,一边负重前行一边擦擦权衡的湿发,时不时测一下男人的额温,像是担心对方抱着他挡了这么会儿太阳就会中暑。   温从融的指尖微凉,贴在额头上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权衡有些舒服地眯了眯眼,脑袋在青年身上拱了拱,而后看见对方被他解开扣子露出来的吻痕。   动作顿了顿,权衡去亲温从融的耳垂,在青年下意识伸手想要挡开的瞬间手指飞快地将青年的扣子又扣上了。   速度飞快,动作熟练,在温从融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结束,还能顺便在温从融难为情看他的刹那,又在人的嘴唇上偷了个香才退开。   “……”   【嘻嘻,别太熟练了】   【好腻歪嘿嘿】   【晚了,我们都看见了![超话镇圈神图.jpg.]】   弹幕飘过观众的刷屏,弹幕之外竟也有人悠悠地吐出她们的心声“好腻歪呀哈哈哈。”   权衡歪头看着温从融笑的动作顿住,温从融弯起的眉眼僵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声音发源地,发现是作曲家那对情侣。   两人看起来也很累了,此时正挨在一起互相支撑,但是目光却落在他们身上,此时捂着嘴偷笑。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权衡对此丝毫没有羞窘的情绪,甚至先发制人。   温从融因为他理所当然的态度,竟也出奇地平静,对他们露出浅浅的笑来。   作曲家“啧啧”摇头,和他的女友对了下眼神,更加微妙:“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们一起上路。”   “没想到你们太过旁若无人,把我们忽略了个彻底。”   与权衡和温从融一路慢悠悠不同,作曲家这对情侣好胜心有点小强,不仅想要超越其他组情侣率先登山,情侣之间也开启了竞走模式,非要比谁更快。   没有分配好体力的下场就是,虽然成为跑得最快的,但到了最后一段路已经没有体力,此时手软脚软紧紧靠在一起,等着坐车,却没想到导演说:   ——“面包车一共两辆,一辆已在使用中。剩下一辆即将抵达的权衡组有优先支配权,想用车得等他们先用,或者申请一起乘坐。”   两人便商量了一下,觉得权衡他们“即将抵达”应该不用等太久,便在原地等待,没想到一等就是半个钟。   “哟哟哟~”作曲家挤眉弄眼阴阳怪气。   了解他的女友笑得搞怪,在那接茬:“即将抵达~~~”   “……”温从融平静的面庞“腾”地就红了。着火似的抵了抵权衡胸膛,想要放开权衡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却被预判到的权衡攥住手腕拉进怀里。   落在旁人眼中就像是青年主动投怀送抱。   耳边听取“喔~”声一片,权衡抓起温从融绷起的手指在唇边贴了贴,漫不经心地把玩青年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指,抬了抬下巴:“我粘人,有意见?”   被狗粮塞饱的两人没有意见,将这对粘人小情侣“请”上了车,而后坐在他们对面。   坐车上后权衡倒是没有去折腾温从融,只是侧身斜倚在青年身上,帮他捏捏手腕。   对方昨晚伸手抵着窗沿太久,就算温从融没说,他也知道肯定不会舒服。   感受到热意传来,正在与作曲家两位情侣交谈的温从融低眸看了看权衡,与他对视上后忍不住眼睛笑成月牙。   权衡轻“哼”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像是指责他竟然百忙之中还记得自己。   温从融只好抬起头,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控诉,目光落在作曲家两位情侣身上,眉眼认真地继续聆听两人的话语,双腿却默默放松,不动声色地抱着权衡的脑袋,扶着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自以为动作巧妙,全场应该0人关注。   却不知道所有人都将两人小动作尽收眼底。   只是阳光正好,从半开窗户外吹进来的夏风和煦舒适,融融的暖意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没有一个人忍心打扰这温柔的依偎罢了。   -   下了车以后,距离山顶只剩下最后一小段路。   温从融休息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后的路程权衡便没有强行让他休息,而是牵着他的手,两人慢悠悠地爬山,顺便欣赏沿路的风景。   此时已经是傍晚,连绵起伏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辉,远处群山被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山林郁郁葱葱,霞光透过参天树木洒下,光柱照亮两人脚下的小径。   身后随行的工作人员也难得惬意,对这对不折腾工作人员的小情侣非常有好感,架着手机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   等他们终于登顶时,其余组的情侣早就已经到了,正排排坐,手中抱着节目组发的果汁欣赏日落。   作曲家那组也到了,他们只有三十分钟乘车权,比权衡他们更早下车却更早抵达山顶,两人看向权衡,眼中意味深长。   弹幕已经笑疯了。   【权衡的眼神还挺骄傲】   【太好笑了,占尽优势却骄傲落败】   【有这样的对象谁不骄傲啊!某人后半截车程枕着老婆大腿睡得可香】   ……   看到他们两个来了,大家都友好地腾出空位,女歌手拍了拍自己男友隔壁:“坐,这里最好,给你们留着。”   相比权衡他们,其他组的情侣年龄稍长,很能理解他们的黏糊,也更有照顾人的心态。   权衡没有拒绝,与温从融一起坐下,像其他人一样,手牵着手,头抵着头,安安静静地感受山风的吹拂。   晚风撩动衣角,太阳慢慢收敛光芒,把天边染成了橙红色。明媚的色彩从地平线向上晕染,将洁白的云朵也一并点燃,仿佛一幅流动的油彩。   光芒带着丝丝缕缕的暖色调,均匀地洒在山顶相拥而坐的每对情侣身上。   落日余晖将众人的轮廓勾勒出一层金边。在霞光最盛的刹那,权衡与温从融默契地对视,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裹挟着霞光的倒影。   他们接了个吻。   -   “太犯规了啊权老师!”围炉夜话之时作曲家还在愤愤不平,“你这么一搞,我们显得太不浪漫了!”   综艺大咖笑着附和:“就是,也不提醒我们下。”   “嗨呀,小年轻很会哦。”女歌手牵着男友的手笑眯眯的。   权衡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但是那上扬的眼角却又像是把话说尽了,惹来众人更多的“讨伐”。   被他揽着肩膀的温从融的耳垂还在热。   他也没想到那一瞬间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与权衡对视,接吻结束以后,他的心脏还在擂鼓,却在睁开眼时对上周围拢过来将他们包围的六双眼睛。   在那一瞬间,心脏跳得更快,权衡笑倒在他怀里,温从融差点“魂飞魄散”。   【笑死了,权衡的眼神真的太好笑了】   【权衡:怎么提醒?要我说:“三二一,接吻!”吗?】   【发现被围观的时候,温从融像那个炸毛的松鼠,萌鼠我了】   【温从融:礼貌,你冒昧吗?】   ……   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发现温从融不好意思之后更加来劲,但是眼神却是善意的,于是温从融在短暂羞窘后也放松下来,眉眼染上清浅的微光。   四组情侣各有特色,挨在一起坐着,手中准备着围炉烧烤的食材,热热闹闹的调侃与良好的氛围让观众感到幸福。   几分钟之内,【#《恋爱这件小事》#恋综CP #嗑糖日常 #幸福】等词条就被观众自发刷上了热搜。   同时里面最让人意外的情侣【#权衡 #温从融】也被大量观众安利,路人看到观众剪辑出来的许多视频之后垂直入坑。   直播热度迎来爆炸性增长,导演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之前陈易说要塞一对情侣进来的时候他还担心会不靠谱,没想到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么多惊喜。   眼见热度越来越高,他趁热打铁,将今天的最后一个活动端了上来。   “真心话大冒险?”综艺大咖眼中泛起光芒,“好呀,这个有意思。”   作为经常在综艺上活跃氛围的那个,她在导演说出游戏之后便第一时间响应,不让场子冷下来,她的女友对于她向来百依百顺,帮她把垂落的头发捋到而后,笑着给她递了一串刚烤好的五花肉,附和一声:“听起来不错。”   其他组的情侣也有些兴趣,单单是吃烧烤的确有些单调,来点活动调剂氛围也好。   “权老师,从融,你们呢……”歌手的男友问道,大家便转过头,看见在最角落的两个人似乎完全没关注到导演的出现。   温从融正拿着刷子给烤好的烧烤上抹酱,唇边碰到权衡喂过来的牛肉串。   他正要咬下,权衡却恶作剧似的将手往后缩了一下,他再试,权衡再缩,最后青年只好仰头亲亲他的唇角,伸手抓住权衡的手腕,这才如愿以偿地咬下一小块牛肉。   正准备咀嚼,忽然感觉身上一凉,温从融这才惊觉四周太安静了。   僵硬地转身,接触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视线,面向着众人的权衡对他流露出无辜的目光,仿佛不是故意的,温从融差点咬到舌头,硬着头皮问发生了什么。   【好坏哦,明明什么都知道,指指点点】   【权衡真的,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   【某人不要再欺负老婆了(多来点)!看着老婆脸红很快乐吗?是的,我也很快乐(狗头)】   等知道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之后,温从融没有拒绝。   像这样经典的游戏几乎每个恋综都会有,他在上节目之前已经做过准备,甚至预设过其他嘉宾可能会询问什么问题。   于是大家收拾收拾,把所有架子摆到最中央,吃的放在矮桌上,看着主动承担起主持人角色的综艺大咖将拍铃放在最中央,然后转起了酒瓶。   “宝宝,你最先拍铃,而后大家顺时针跟上。”她对着自己的女朋友说到,大家这才注意到她们之间的称呼竟然如此甜蜜,发出起哄声。   这对女性情侣落落大方迎接大家的笑容,女孩将手放在拍铃上,综艺大咖继续:“我转酒瓶,酒瓶停下时瓶口对着谁,谁就是被提问者,谁的手还在铃铛上,谁就是提问者。然后下一轮由他们发起。”   规则简单易懂,大家纷纷点头。   第一轮很快开始,不幸中招的是女歌手,提问题的是温从融。   女歌手选择真心话,温从融没犹豫多久就问出一道简单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喜欢。”女歌手不假思索,和男友对视一眼,“从小就喜欢。”   大家看向她的男友,发现她男友目光里全是爱意与温柔,作曲家“wow”了一声:“想不到是青梅竹马!”   大家兴致勃勃地挖掘了一番两人的故事,而后游戏继续。   但是继续之前,导演又幽幽闪现了过来,新增加一个规则:“问题不能重复,意思不能雷同。”   大家看了眼导演,对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有些无语。   谁知道导演却摸了摸下巴,像是还在冒什么坏水。   “刚才的规则太简单了。”导演笑得很贼,大家忍不住睁大眼睛,听到他说,“还有瓶底没利用上。这样吧,瓶底指到男性就真心话;指到女性就大冒险。”   众人反应过来,他新增设的这个规则是防止大家都选择真心话,使得“大冒险”这个主题无人进行。   【好狗的导演,不过我喜欢,嘿嘿】   【刺激刺激,我想看温泉舌吻!】   【俺也一样!不过为什么是温泉,这逆了呀】   【不知道呀,超话这么写的】   ……   弹幕发出疑问,有新入坑的cp粉甩出来一张截图,发现是创建超话的管理员在公告里说的话。   【“温泉”看似是“温在上”、“泉在下”,但是“温泉是水,温包裹权,所以权在温里”】   【大袜子,话糙理不糙,但你这也……】   【这题我会,也可以是脐(呜,谁捂我嘴了)】   CP粉在弹幕上议论纷纷,完成创建cp超话艰巨任务的沈月与丁鸣在视频通话中对视一眼,流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   权衡在说出cp名是“温泉”之后就什么都没解释了,任由他们怎么问名字来由也不说,两人不可能和粉丝讲这是正主提出来的,只好抓耳挠腮,用尽毕生功力想了这么个理由。   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真听了权衡的安排,在这勤勤恳恳帮他引导cp粉,两人见粉丝们真信了他们的公告内容并且遵循以后松了口气。   不错不错,cp粉头好像没那么难当。   看着在直播里玩游戏的两个小情侣,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自豪的心情,沈月与丁鸣里继续埋头苦干。   而在直播现场,又玩过几轮之后,权衡目光落在对准自己的瓶口上,淡定地看向手按在拍铃上的综艺大咖。   综艺大咖看了眼瓶底,露出笑容:“真心话哦权老师。”   “嗯。”权衡点头,等待她的提问。   因为问了好几轮问题,对方一时间想不到问什么,提议:“我抽观众的问题提问可以吗?”   权衡没什么意见,工作人员飞快递过来一个平板,综艺大咖在密密麻麻的提问中随机点停一个,看清问题之后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她很想抽死刚才提出这个建议的自己,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无法反悔,对准屏幕的摄像头也将问题公布了出去。   综艺大咖只好硬着头皮问:“权老师,这可能是个有点冒昧的问题。”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东西也不吃了,就听她说:“你之前在直播时说单身且没有喜欢的人是在欺骗粉丝吗?”   场面一时间陷入寂静,所有人吃瓜的神情都收起来了,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权衡与温从融。   这简直是个死亡问题,回答不好会给他们招来大量的黑粉。   综艺大咖也很后悔,盘算着下节目以后要怎么赔罪,却见权衡侧眸看了温从融一眼,神情很平静:“不是。”   这下更让人不敢呼吸了。   这回答比说是还抽象啊!他们根本不敢想象cp粉会多生气,温从融会多尴尬。   就看见从始至终沉静的青年眨了眨眼,微微启唇,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权衡攥住了手腕制止。   权衡捏了捏温从融手腕,对于当众剖白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窘迫的意味,甚至说得上是非常放松。   “当时的确是单身,我也没有意识到对温从融的感情是喜欢。”   或者说有些隐约的感受,却始终没有让自己往那个角度去想。   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太多爱意的恶人,对于情感只有掠夺的能力,却不曾想自己也会倾泻出爱意。   ——在风驰电掣去寻找温从融的那个晚上,权衡才后知后觉,从来没说过的喜欢已经在胸口横亘很久。   但是恶人终究是恶人,知道了却不说,非要另一方率先剖出心脏,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献出来,这才肯吐露半分。   而就是这半分,也能让青年如获至宝,原谅恶人带来的一切伤害。   权衡说过这一句话之后就安静下来,黑沉而深邃的眼睛看着温从融,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沉默。   温从融忍不住摸了摸男人的眉心,担心会有粉丝误会,认真地帮他辩解:“我们是后来才在一起的,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他差点不要我了。”权衡用平稳的语气说着让人觉得好笑又有几分心酸的话语。   听起来非常有故事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眼睛瞪大,目光炯炯看着温从融,似乎想象不出来这个自综艺开始后,就对权衡百依百顺的青年会怎么样“不要权衡”。   “……”温从融哽住,开始冒热气,权衡却勾起唇角,倚在他胸膛闷闷地笑。   “好了好了,下一轮。”以为要翻车却没翻车,综艺大咖猛然呼出一口气,立刻开始催着权衡转瓶子。   权衡配合地用力。   又一轮游戏开始,众人看清中招者之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怎么又是这对小情侣。   不过还好,这次是温从融大冒险。   拿到支配权的作曲家给出了个在场之人看来很简单的选择:“和权衡舌吻与对权衡表白,选一个。”   大家都以为温从融会选择表白,毕竟相比起当着大家的面热吻,这个看起来更容易被青年接受。   却没想到温从融怔了一瞬,最后竟然红着脸看向了权衡。   权衡在听到题目之后就知道温从融会做什么选择,此时并不意外,好整以暇地等待青年送上门来。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覆盖了整座山顶。   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苗肆意舞动,将周围映得暖烘烘的,驱散了夜晚的凉意。成对的情侣围坐在炉火旁,起哄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偶尔传来的木柴爆裂声,为这寂静的山顶增添了几分热闹。   温从融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眼尾上扬的权衡。   夜风吹拂起温从融的鬓发,权衡伸出手摩挲了一下青年的下颌。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温从融微微仰头,眼神中带着紧张与窘迫,下一瞬间闭上双眼直接迎了上去。   青年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有些发痒,权衡凝视着温从融不断颤动的眼睫,舌头强势地顶开对方的齿列,长驱直入。   周围的围观者先是发出一阵尖叫和口哨声,随后又默契地渐渐安静下来。   篝火的光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跳跃闪烁,勾勒出男人充满压迫感的眼神,权衡的手指流连在温从融眼周,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迫使对方后仰的幅度更大,闭上的眼睛在压迫下睁开。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是湿润的,像是盛了一汪湖水,纤长浓密的眼睫如同振翅的蝶翼,轻微地瑟缩颤抖,却没有退却,任凭权衡侵占。   “……”   等漫长的一吻结束,在摄像机怼过来想拍得更清楚之前,权衡将温从融的脑袋搂紧了自己怀里,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很少的一点后脑勺。   摄影师识趣地退开,权衡一边捏着温从融的后颈让他放松下来,一边代替他继续游戏。   看着青年通红的后颈,大家默契地同意了这不合规矩地操作。   却在看清瓶口朝向之后忍不住爆笑出声。   女歌手抵在男友的肩膀上,嗓音笑得发颤:“权老师,看来你要把从融先放出来把真心话给过了。” 第30章 表白 我爱你,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   万万没想到会是温从融再次中招,权衡也忍不住扶额,将在他怀里平复喘息的青年捞了出来。   作为罪魁祸首,权衡声音闷闷地抵着他脑袋笑:“要不要我替你受罚?”   温从融脸上的红意已经褪下,顶着权衡脑袋的压力摇了摇头,等待接下来会面临的惩罚。   提问者是女歌手,因为温从融之前温和的态度,此时投桃报李,问了一个她认为很好解答的问题:“从融,你刚才为什么不表白,而是选择接吻呢?”   这的确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温从融随便用“气氛很好”或者是“脑袋一热就A上去了”都能糊弄过去。   却没想到听到问题的青年怔住,牵着他的手把玩的权衡也愣了下。   【vocal有故事】   【简单的问题,把两个人都问愣神了嘻嘻】   的确有故事,事情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个月温从融贴在权衡耳边说的要求。   在最炽热的纠缠与喘.息之中,温从融用压抑渴求,制止权衡更进一步的条件,换取了权衡答应他一个约定。   而这个要求在第二天权衡就兑现了,却在温从融索要最终的结果时,被坏心眼的男人明知故问,最终在双方咬嘴唇的打岔中被抛之脑后。   接下来,权衡与温从融在此事上陷入默契的僵持,谁都不先开口,谁都在等对方开口,以至于直到现在都没分出胜负。   没想到停滞的进度被一个小游戏推动了。   涌动的思绪如同潮水波荡,温从融忍不住看向权衡,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望向了自己。   双目对视间,心悸的感觉席卷全身。   温从融抿了抿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权衡。这一刹那,他有预感,两人之间的较量会落下帷幕。   于是他便出声问了:“权衡,我是你的什么?”   青年大概以为自己的声音是清冽而冷静的,只有距离他极近的权衡才知道,对方的嗓音在发颤,声音极轻。   轻到若非夜色寂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捕捉他开合唇瓣发出的声音,或许便会错过。   权衡凝望他,看青年清润眼眸中波澜聚散,泛起阵阵涟漪,在自己于对方眸中的倒影倒悬扭曲间,恍惚回到那一夜。   在汗水淋漓中,听到青年抑制着喘.息在他贴在他耳畔的祈求。   声音哀哀的,打着颤的大腿盘在他的腰肢上,明明已经无力到整个人都攀附在他的身上,仍旧固执地问:“权衡,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权衡——”   “权衡,在你愿意向我坦诚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是你的什么——”   不是对外人的随口解释与身份认定,而是亲口回答,亲手将自己的想法剖析,在耳鬓厮磨间,告知那汪等待了许久的春湖一个答案。   恍惚的哀求与青年此时明媚眸中的笑意重合。   在虚幻与现实的问话交叠的一瞬,行人的耳垂发红,垂落的眼睫轻颤,眼尾染上浅淡的粉色。   对春湖说:“你是我爱的人。”   -   “真心话大冒险”小游戏落下帷幕,烤好的烧烤被几对小情侣尽数解决,工作人员过来帮忙收拾场地。   只是行动间,谁都没有去打扰仍旧依偎着的两道身影。   导演安排了缆车,过来给大家分配座位的时候往那处瞥了一眼,脸上满是笑意,压低声音问了综艺大咖:“权…咳…还在害羞呢?”   “嗯呢。”综艺大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莫名其妙地,明明她也是来参与恋综的嘉宾,却在反应过来以后成了磕cp的一员,乱跳的心脏现在都还没平缓下来。   她女朋友也勾着唇瓣:“谁能想到权老师看着气场强大,实际上那么纯情。”   导演极为认同地点点头。   谁都没想到一直淡定自若的权衡在表白时会流露出那样羞涩的模样,只一瞬间,恋综观众直接刷爆了弹幕,直播间黑屏崩溃。   观众们再骂骂咧咧地想要进来以后,就得知直播暂停,今晚剩下的内容会以录播的形式放送。   微博已经大爆特爆了,#《恋爱这件小事》#权衡表白 #导演有病吧等词条直接屠榜,被骂的导演本人却是差点把脸笑烂。   “那就让他们最后一批下山吧。”导演拍板决定,没有去打扰权衡与温从融。   而在角落里,权衡有着系统的实时播报,非常清楚自己的表现引起了其他人怎样的反应,看着系统放出来的自己表白时的模样,忍不住怀疑这系统会修饰视频。   他刚才真是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模样?   倚在温从融的怀里,权衡再一次怀疑起系统的职业素养。   温从融眉眼弯弯,手指穿过权衡乌黑的发,帮他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柔和:“好些了吗?”   他也没想到权衡在表白时会那么青涩,简直与平日里从容不迫的模样大相径庭。但是惊讶过后,温从融又反应过来,似乎这样才是权衡。   在游刃有余玩弄人心之下,是对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纯白清澈与谨慎。   那是不容他人踏足的领地。   直到他闯入对方的黑暗,引着对方走过明暗交界处,看见了这样漂亮又纯粹的真心。迷人到他愿意用一切去承托,潜藏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   “……”   事已至此,尽管郁闷自己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权衡还是应了声,有些无奈似的剜了一眼温从融唇边的笑意,把玩青年手指的动作收紧。   更宽大些的手指挤入对方的指缝,权衡被温从融牵着站起来,被青年带着往前走。   清风习习,浮动两人的头发,青年被掀起的背带与他的衬衣相接,一瞬间摩挲过又落下。   落后一步的高大男人看着走动间微微摇晃,十指紧扣的双手,忽然心情大好,没再理会空间里系统嘲笑的声音,只用了简短的两个字让对方闭嘴。   系统闷不吭声了,权衡与温从融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了一段下山的路,而后看见等待在这里的缆车。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将两人的手机还给他们:“权老师,下山之后咱们这期恋综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路程会录制一些花絮放在录播里面。”   权衡点点头,与温从融坐进缆车里,在角落里看到用十多根绳子束缚,牢牢固定在斜对角的迷你摄影机。   他看了一眼,确认拍不到太多东西便没太在意,拥紧怀里的青年,下巴抵着对方的肩膀,看他打开自己的微博检查起各种各样的消息。   有《精英恋人》剧组的转发与艾特,有粉丝的私信,有超话的互动,还有最显目的异军突起的“温泉”cp超话。   温从融没想到沈月与丁鸣里会这么给力,只是一日之间,#温泉#的cp超话竟然就力压几个热门cp,直接杀进今日“微博热门cp”第一名。   底下紧跟着的都是很多热播剧的cp,而后夹杂恋综其他情侣的cp超话。   权衡本来有些意兴阑珊,却在看到这个之后来了兴致,点进超话看了几眼,确认里面都在“啊啊啊啊”地说甜,眉梢扬起,夸赞:“有眼光。”   温从融哭笑不得,怀疑这句话会被好事者放大批判,有心劝诫,但是看着权衡骄傲的模样又觉得心软,煞有介事地跟着他点头。   批判就批判吧,至少这次他会陪着。   两人又刷了一会儿超话,看着底下cp粉的彩虹屁,权衡突然想到什么,戳了戳温从融的侧脸,语气低沉:“你忘了什么?”   “嗯?”温从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权衡的专属夸夸小作文还没写呢。   他哄道,“别生气,现在就写好不好?”   权衡扬扬下巴,催促:“快写。”   温从融颇为好笑地“嗯”声,在切换微博等待响应的过程中,将男人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理了理。   白天那么穿有些热,到了夜晚,因为温差又感觉到些许凉意。   权衡感知到温从融微凉的指尖,皱起眉抓过他的手藏在自己合起的掌心,揉搓着给人取暖,一时间又不着急了。   温从融笑着亲亲他:“只剩下十分钟了。”   ——只剩下十分钟就要过零点了,再磨蹭的话今天的小作文就来不及了。   权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对上青年认真的目光最终没再拖后腿,任由青年抽出一只手,只留下一只手由他握着,飞快地编辑打字。   温从融的夸夸小作文日夜不辍,已经写得得心应手,在最后十分钟文思泉涌,成功地赶在零点之前发送。   发送完以后他还抽空检查了一番登录的账号,确认没有搞错,这才弯了弯眼睛,窝在权衡的怀里与他静静感受夜风的吹拂。   缆车沿着索道缓慢下行,夜色如墨,将四周的山峦勾勒成起伏的剪影,微风送来山林草木的清香。   因为条件有限不能听对方主动念,权衡便一只手环抱怀里的人,空出另一只手拿手机看温从融编辑的小作文。   清冷的月光洒下光辉,权衡听到温从融的心脏搏动声,有些快,应和着他胸腔里缓而加速的心跳。   滑动屏幕的手指僵住,他看见在小作文的结尾,温从融简短的话语。   ——“……在你倒影斑斓浮光的眼眸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权衡愣了愣,眼眸微微睁大,剧烈跳动的心脏出卖了他起伏的情绪,他忍不住掐着温从融的下颌,在对方笑盈盈的注视下送上深切又灼烫的吻。   “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不是以粉丝的身份进行隐晦的告白,而是要亲口说明。   温从融被亲得闷哼,等终于被放开后,瞥了一眼角落里闪烁着红点的摄像机,轻叹着俯在权衡的耳边,逐字将那句话轻轻地念过。   青年的尾音上扬,语气缱绻:“我爱你,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 第31章 最后 祝我们幸福   恋综结束的当晚,温从融被权衡禁锢在房间里哪儿也去不了,就连脱水口渴时,喝下的都是对方从小冰箱里搜罗出来的饮料。   赞助商提供的山楂汁在冰镇之后透着沁凉的感觉,被唇齿相渡间,顺着青年的唇角淌落,划过锁骨,隐没在他的胸膛,又被伏在他身前的高大男人尽数舔舐殆尽。   “好甜。”权衡的眼尾充满侵略意味,带着水色的唇瓣很红,直勾勾地抬头望着温从融,似乎意有所指。   温从融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他说的是山楂汁还是其他,只觉得被对方啮咬过的地方肿胀发痒,似乎还有些破皮。   他手中抓着权衡的头发,有些用力,但都抵不过权衡似乎要把他凿死的狠劲。   感受到青年的手指越收越紧,青筋都开始绷起,难耐咬着的唇瓣是烂熟的颜色,映衬着下颌处浅红色的山楂汁都没那么鲜艳了。   权衡忍不住按下温从融仰起的面庞,压着青年的脑袋与自己接吻,对方的头发都被汗湿了,汗涔涔的后颈滑腻,却又乖顺地低下,和他交换躁动的心跳。   绵长的吻结束,在青年意识迷离间,权衡吮吸着他的喉结。   明天没有拍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温从融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这是温从融在缆车上时,贴着他的耳畔亲口许下的承诺。   “别咬唇。”他坏心眼地伸手抵住青年的口腔,片刻之后,在对方的纵容与邀请下摩挲过对方的齿列,纠缠着他殷红的舌头,导致青年合不上嘴巴,更无暇去欺负被咬出细微血痕的下唇。   权衡的眼眸更深了,怀抱着青年从沙发走到床边,走动使得两人嵌套得更深,像是密不可分的榫卯结构。   他喟叹:“好乖。”   在温从融抬手遮挡眉眼间拿下对方的手,在青年难为情地落泪之际把对方的眼泪尽数吞噬。   泪水的咸味与山楂汁的酸甜混合,权衡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温从融。”   “……”   “温从融。”   “唔——”   “温从融”   “……”   _   得知权衡将别墅的租期延长,不与他们一起离开后,其他的嘉宾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   他们收拾着一起做了顿午饭,随后准备离开,却在踏出别墅大门前听到惊讶的呼声。   大家都看向发出声音的女歌手。   女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脸上的惊讶于激动却难以掩饰。   “怎么了?”她对象出声询问。   “快看热搜。”她说。   热搜大家都看过了,早上的时候还感慨了一下权衡与温从融的cp热度,对于她这激动的模样有些不解。   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发生什么大事不成?   但虽然这么想,大家吃瓜的速度却没慢,等看完热搜是什么之后,几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误解?”综艺大咖有些迟疑。   其余人震惊之后也有同感,看着#粉头竟是真嫂子爆#的热搜,一时间有点不敢磕。   如果是真的,他们会嗑生嗑死。但如果只是无良营销号瞎写,很有可能对权衡与温从融的感情造成伤害,也会让现在已经狂舞到使得微博沦陷的cp粉跳出来骂人。   甚至……几人都开始往“粉头蹭热度的阴谋论”上面开始怀疑。   作曲家将所有被po上来视作证据的内容逐一看过,“嘶”了一声,被上面严谨周密罗列的时间线给震了一下。   从权衡与温从融相遇,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大粉风雨无阻地写长评小作文,再到某段时间中断,后来又被捡起来……   映照着昨天游戏里两人隐约披露出来的一些事实,似乎全都成了板上钉钉的证明。   而最被cp粉认定为确凿的证据,是今天上午《恋爱这件小事》官方微博发出来的四组嘉宾的“缆车花絮粗剪”。   他看了又看,也没弄明白粉丝怎么从角度那么偏的摄影视频里发现温从融一闪而过的微博头像。   他的女友挨着他一起看手机,把被粉丝截出来并处理过的图放大,将头像进行对比,最后竟也点点头:“是一样的。”   “啊?”作曲家一头雾水,又听女友说,“这太明显了。”   女友开始罗列自己看出来的几点证据。   相同的头像,密密麻麻虽然看不清内容,但是从长度可以推断出的小作文,卡在零点前发送的消息,以及发完消息之后缆车里两人的低声絮语。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在众多评论里扒拉,找出唯粉找了技术大拿,想要澄清却直接石锤了的采音。   经过技术处理,划过缆绳的风声几乎听不清,只有隐约贴在耳畔的轻声。   “再重复一遍的‘再’,……听见心跳与我爱你。”编曲家女友信誓旦旦,“这也太显而易见了。”   “……啊?”   “啊?”醒来后被拿着手机打电话的权衡揽着,温从融一边刷牙,一遍凝神听着对话,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陈易话语后,忍不住微微瞪大眼,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温从融完全没想到粉丝可以从这么细枝末节的地方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明明这是他预想中最不可能有人发现的秘密。   权衡似乎也很意外,脑袋抵着温从融的肩头,笑得乱颤,震动的胸膛贴在青年的脊背,带得他刷牙时的泡沫都抖出来了一些。   温从融只好一边伸手接着泡沫,一边继续听陈易说话。   “所以那个大粉真是你?”陈易的语气惊奇,像是很惊讶这年头还有这样傻不拉几的小情侣。   既然已经被爆出来了,那也没有非要隐藏的必要,温从融“嗯”了声,在镜子里对上权衡笑得弯起的眉眼,忍不住也勾起唇角。   “挺好,省了不少给你们营销的费用。”陈易也忍不住笑出声,“本还以为你们得挨一段时间的骂,没想到恋综第一期就直接登顶了。”   “知道就好。”权衡完全没有自谦的意思,大大方方答应了,还找陈易套了不少好处。   手底下新签约的小情侣发展势头勇猛,还这么争气,陈易心情很好,随口都答应了,而后道:“刚好趁着机会,你们开个直播,给粉丝解释下?”   他本意是趁热打铁,吸引更多的cp粉,却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权衡的笑声更深,温从融被呛到了似的,磕绊了一下才说可能不太方便见人。   “……悠着点。”陈易也安静了,寂静片刻才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别太惯着权衡。”   等经纪人以最快的速度说他再安排时间并挂断电话后,温从融漱完口,对上权衡满是笑意又得意的眼睛,忍不住恶狠狠地扑上去,在他下巴轻轻咬了一口。   “陈哥肯定误会了。”   权衡很欢迎青年的投怀送抱,避开青年被他掐得有些青的腰窝,搂着他臀推相接的位置,抱着人舒舒服服在沙发上坐下。   “怪我?”他先发制人,在青年控诉前露出无辜的眼神。   “……怪我。”温从融面对着他坐在腿上,权衡特意放松了大腿的肌肉,好让青年坐得更松快些。   欣赏着温从融从耳畔、下颌,绕过脖颈与锁骨,并层层叠叠蔓延向下的吻痕,权衡扒开他衣领看了看掩藏在下方的红肿,确认过自己的牙印仍旧深刻,才大发善心似的又将责任揽过来:“怪我。”   温从融诧异地看他,又听见男人慢条斯理地补充:“怪我没有在你表白与求.欢的时候克制住自己。”   权衡反思了一下。   发现在缆车上时温从融只说了可以留痕,除此之外只有一双狡黠闪着碎星的眼眸忽闪,他却轻而易举上钩,几乎想要溺死在他的春湖里。   “……权衡。”   温从融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镇住,一时间无言以对,最终直接上手扒权衡的衣服。   在男人一副“我清清白白,你想做什么”的“警惕”眼神中他忍不住笑,又板着脸露出严肃模样:“脱。”   “怎么?”权衡不紧不慢地拢起自己的领口斜睨他。   “看不出来么?”温从融配合他的演出,轻咬下唇,勾起男人的下巴,“我要求.欢了。”   青年故意顺着权衡的话语玩闹,话音落下却瞬间对上男人骤然幽深的目光。他僵住,拱了几下准备逃离战场,却被男人托着抱起丢在床上。   “……”   宽大绵软的床垫弹了几下,在另一道颇有重量的身影覆上来之后轻轻下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在窗帘层层掩映遮蔽了日光的昏暗空间里流淌春光。   -   “大粉是真嫂子”这个真相,“小永恒”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成功消化。   “温泉”时不时去权衡超话巡视一番,看着这些粉丝哭得哀哀戚戚,却还要顶着“小永恒”的头衔给权衡做数据,都快要怜爱她们了。   谁能想到你一票我一票投出来的粉丝称号,会成为正主与嫂子的爱情见证呢?   某个讨论天地里,甚至有好事者就权衡粉丝“小永恒”究竟是权衡的“聘礼”,还是温从融的“陪嫁”进行了一番激烈探讨。   最终被闻风赶来的cp粉疯狂拉票打投,按死在了“陪嫁”的位置,竟也让人觉得非常合适。   一时间,“小永恒”这群“陪嫁”的哭声更凶了。   权衡与温从融录制完《恋爱这件小事》第三期之后才知道这个著名的“温泉事件”,在返程的车上听冯汪面色淡淡地叙述,权衡伏在温从融颈窝笑,温从融竟也从助理平静的眉眼中察觉到些许冷幽默来。   斟酌片刻,温从融问:“他们不是准备取新的粉丝名么?”   在权衡与温从融上直播对事实供认不讳以后,唯粉们就开始在群里筹谋换头衔了,虽然不知道她们怎么没有把自己这个“粉头”给踢出去,但温从融有看到她们热烈的讨论,还贴心地帮她们想了一些口条。   虽然这似乎引得粉丝们更加不高兴,还说他没志气,却不妨碍温从融持续关注。   冯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嘴唇抽搐了一下,想要忍着,最终还是带出了笑音:“最新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小永恒’断层当选。”   “……”   开车的是陈易,闻言笑着:“毕竟已经是国民cp了,你们饰演的林津与姚醒不也被粉丝们嗑生嗑死。”   此言不假,明明温从融在《精英恋人》里的出场不多,和权衡的对手戏更是寥寥,但就是让很多粉丝觉出暧昧的感觉。   或许有部分cp粉受到了明知两个演员是恋人的影响,但也有不磕他们的人因为这个简单的对手戏垂直入坑,成为“温泉”的一员。   顺路搭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阮盈也忍俊不禁:“能把唯粉提纯成cp粉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们一家了。”   温从融眼中的诧异与震撼未消,权衡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倒是没什么意外:“还算有些眼光。”   【就是就是,这可是主角!喜欢上这么好的主角是宿命!】坐在温从融怀里的系统骤然出声,细长的胳膊腿抱着抱枕,随着车载音响摇头晃脑。   【你可以安静些。】在恋综上又占尽了温从融的便宜,权衡的心情还算好,对于这聒噪的小东西都多了几分耐心。   已经在相处中彻底了解宿主的秉性,系统虽然还有些怕他,但是想到自己背后靠着主角,又有些胆气:【你这是卸磨杀驴。】   【嗯,所以呢?】权衡语气平淡,将温从融怀里的抱枕拿开,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青年的怀抱,还在对方的轻柔按抚下抓着青年的手指玩。   被丢到一旁的系统沉默了。   要是还有所以,它就不至于这么窝囊了!   尴尬总是让人显得忙碌,对于系统来说也是如此,它翻找自己近期完成的任务,致力于让宿主感到愧疚。   【你让我帮你引导cp粉发现主角账号的事情圆满完成!】   【把主角表白的小作文置顶,让无数粉丝见证主角对你的告白也完成!】   系统为自己的能干感到自豪,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战果,又想到今天最新发生的事情。   【[王、苟、宋、钟几位老总被暴打并告上法庭的靓丽合照.jpg.]、[星辉娱乐倒台后,经纪人何楠、室友吴凡以及老总锒铛入狱的美拍.jpg]】系统亮出照片,【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笑意盈盈听着系统说引导粉丝的事情,等到它说起最后一件事,权衡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个这样的好日子,只是他所有心思都在逗弄温从融上了,以至于全然忘记。   此时瞥了一眼照片,看着上面几人狼狈不堪、痛哭流涕的模样,权衡内心里竟然没什么波动,还比不得温从融贴着他的指腹来得更引人注意。   但他没忘记这依托于谁的帮助,此时竟也难得柔和,郑重地回答:【嗯,谢谢。】   【倒……倒也不用这么客气。】没想到会得到权衡的道谢,系统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起其他,【对了,那个你让我装“好心人”举报的地下赌场与高利贷团体也已经被抓获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主角就能收到相应信息。】   权衡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本以为这件事还需要一番纠葛,却没想到是他小瞧了现在的执法能力。   “怎么了?”注意到他停顿的温从融开口,想要摸摸权衡的脸颊,却被突然抬头的男人亲了亲唇瓣。   权衡笑着:“为扫黑除恶工作人员点赞。”   动作很轻,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温从融就被转移注意,捂着脸左右看了看,确认其他人似乎没注意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权衡露出笑意,看着青年像左顾右盼的小松鼠把耳朵都竖起,感觉可爱,忍不住又去亲他。   “当然了。”陈易偏头看他们一眼,发现两人在接吻又“咻”地转回去,“法治社会。”   “嗯。”权衡怔了怔,轻呼出一口气,眉眼的笑意很淡。   温从融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他情绪不是很开朗,又主动迎上男人的吻,被对方亲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别伤心,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法外狂徒。】知道权衡在想什么,系统宽慰,【现在就很好。】   系统的语气昂扬:【身为恶人,却怀抱主角,还消灭罪犯,并走上人生巅峰!】   为了烘托氛围,它甚至还给权衡放了配乐,热血昂扬,听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登基。   【……】权衡没回答,但是在温从融轻轻抚过脊背的动作里,气息从阴鸷又转变为柔和,看得系统叹为观止。   深觉没眼看,它用手指扒拉了一下抱枕,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最后,请容许我再打扰一下。】   权衡瞥过去一眼,以为它是想要感谢,便开口:【谢谢你的开导与帮助,等回去了请你吃好吃的。】   【宿主大大真好。】系统高兴了一下,又摇头,【可惜我要离开啦!】   权衡愣了一下,抓着温从融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系统迎上他的目光,笑眯眯地:【虽然世界线也被你弄乱了一些,但总的来说主角的未来光明且坦荡,也不用担心只遇到心怀不轨的恶人啦。】   【当然了,你除外哦宿主大大。】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走了,无法被追究算账,系统此时也大胆不少,竟然也敢当面挖苦权衡了。   【……】   【哦对了,你那笔钱洗.好了,我现在打到你的账上……】系统在自己的备忘录里翻翻找找,将所有事情都确认一遍。   权衡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相比之前的拮据,这一笔钱已经不是非要不可,倒不如作为临别赠礼。   【不用,送给你吧,那是你的劳动成果。】   【真的吗?】系统很惊喜。   【嗯。】   【谢谢宿主大大!】   系统又叽叽喳喳地交代了很多事情,很吵闹,最终迎来道别。   权衡瞥了他一眼,眼神无语,却柔和,最终牵着温从融的手指轻微地挥了挥手:【谢谢你。】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温从融低头看了看两人紧扣的手指,笑着随他晃荡。   【不客气~拜拜~】系统很高兴,抱着权衡赠送的巨款化作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在毛球彻底消失的一瞬,温从融若有所觉似的将目光落在抱枕片刻,而后听到权衡的声音:“祝我们幸福。”   他抬眸看去。   权衡满眼都是笑意,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玻璃照影在男人的眉眼上,洒下一阵斑驳,和煦的风通过微微开启的车窗涌进来,浮起他鬓角的碎发。   听到他重复:“我听见,日月星辰,风声絮语,都在说:”   “——祝我们幸福。” 第32章 怦然心动 对着他露出弧度很小的轻嗤笑……   “你还不出来?”   陈旧建筑的昏暗地下室里,四周墙壁爬满了暗绿色的蕨类植物,偶尔有几处石块松动,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狭窄的空间摆满了各式各样古怪的科研仪器,玻璃器皿中冒着诡异的气泡,复杂的铜管蜿蜒交错,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角落里,一台巨大的发电机正有节奏地轰鸣,为这些奇怪的发明提供着不稳定的能源,灯光惨白且闪烁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年轻男人静静地伫立在实验台前,仿佛与周围冰冷的仪器融为一体。   他身着一件白大褂,本该洁白的面料如今满是褶皱,还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球。领口处随意地敞开,黑色的头发杂乱垂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而阴郁的黑眸。   此时男人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神色,在他面前是一台自制的电击装置,粗厚的电线连接着金属贴片,贴片正紧紧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在问话得不到回答以后,他几乎是决绝地按下装置的开关。   瞬间,强烈的电流通过男人的身体,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痉挛,身上不断有冷汗沁出,将额发变得湿漉漉一片。   然而,他的嘴角却渐渐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嘴里念念有词:“出来……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给我滚出来……”   【……】恶人狂欢系统在自己到处漏电的系统空间里瑟瑟发抖。   它非常想打死在结算了上一个任务界面得到不菲恶人值却不休息,马不停蹄投奔下一个位面的自己。   早知这个界面的恶人如此恐怖,它就不来了!   这一刻,系统由衷怀念起自己自己上一个世界的宿主,虽然嫌它烦,但是愿意投喂它,也没有电击它的宿主真的是超级大好人了!   【您……您好。】感觉系统空间几乎在地动山摇,被电出电音的系统战战兢兢,【我不是鬼东西,我是恶人狂欢系统……】   “滚!”钟意的神情冰冷到恐怖的程度,直接把胆子本来就不大的系统吓得哇哇哭。   【对不起,呜呜呜……】系统嗷嗷叫着,【我所有力量都用来让你重生了,在完成任务前离开你我们就都没法活哇。】   【那就去死。】钟意的声音也在颤,但与系统害怕的声音完全不同,抽搐之中保持着平静,甚至说得上有些无所谓。   本来就是这东西在没有证询过他意见的情况下擅自复活了他。   电流声嘈杂,带来耳鸣的症状,钟意身姿笔挺,与胆敢寄生在自己脑海里的奇怪东西对峙。   系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眼看这人怎么都讲不通,忍不住心生绝望,抽噎着将自己觉得最不可能打动对方的条件也说出来:【只要你完成恶人任务,将鲛人囚禁,你就能重获新生……】   钟意的情绪始终冷凝,系统都不抱希望了,却发现对方的心跳在听到“鲛人”两个字的时候,心脏比生理性刺激下的搏动更加快了许多。   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飞速捋了一遍剧情,发现在上辈子偏差的时间线上,钟意根本没有见过鲛人,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鲛人的存在。   有救了!   这可是个疯狂科学家,哪能容许世界上存在鲛人自己却没见过!   系统疯狂重复【鲛人】、【这个世界上有鲛人】、【你没见过的鲛人】……频繁重复,加强重音,带着流窜的电流,轰鸣在钟意的耳边,让他的心脏怦然跳动。   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鲛人”这种只是被小说家虚构出来,存在于午夜故事与梦话的东西。   钟意的指尖忍不住颤动,在身体濒临极限之前,按下电源关闭按钮,而后语气急切地质问:“在哪?”   终于在宿主手下活了下来,系统顾不上痛哭流涕,连忙从自己的空间飞出来,被电得炸毛大了一圈的小灰球看起来很滑稽,连空中连滚带爬地窜到窗户边。   【就在外面那片海里!】系统超大声。   于是钟意微微偏头,动作有些僵滞卡顿,黑沉的目光落在窗外。   此时是傍晚,但是外面的天色已然暗沉,塔楼外传来阵阵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悠长的汽笛声穿透黑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透过地下室那狭小且满是污垢的窗户,可以看到外界飘摇的风雨。而在远处海面上,一座灯塔孤独地矗立着,它发出的微弱灯光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曳不定,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被垂落湿发遮住大半眉眼的男人扯了扯唇,露出笑容,眼疾手快地将那个挥舞着细胳膊细腿的丑东西抓在手心。   系统的毛是虚的,一部分从指缝中挤出来,一部分被他极其强大的力道捏扁。   系统毫不怀疑这个宿主是想弄死自己,又开始想要求饶了,却在下一瞬间被丢到了地上。   “带路。”钟意的声音嘶哑。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看看传说中的鲛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听说鲛人的血肉与眼泪都是极好的实验材料。   没想到宿主这么急切,系统卡壳了一下,又不敢和他说主角目前其实还没带着他的族人来到这片海域并受伤流落暗礁。   算着要拖延多久的时间,系统脑瓜子飞速转动,最终在钟意阴沉看过来的目光里急中生智。   【你是想把主角拐回来做实验的对吧,那你得先收拾一下自己。】焦急之下系统说话都不抖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有信服力。   钟意的脚步微顿,握上门把手的动作停下,看向皱巴巴的毛团,眼神意味不明。   系统连忙解释:【鲛人这种生物很爱美的,你这样不修边幅会让他第一印象不好,不会主动和你走的。】   钟意笑得古怪:“我为什么要让它对我留下好印象?”   做实验而已,他直接掳回来不就可以了。   系统就猜到他会这么想,连忙从原剧情里翻翻找找,给男人放了一段录像。   夜幕低垂,墨色染透苍穹,星星点点的流光在幽邃的黑暗中闪烁,像是深海里破碎的星辰,那是鲛人们的身躯。它们的鳞片如同一粒粒璀璨的宝石,随着游动流光闪烁。   但美丽只是用来迷惑敌人的手段。   在猎物闯入它们狩猎范围的瞬间,为首的鲛人率先扑杀,原本柔和的姿态瞬间变得凌厉,动作快如闪电,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光影。   鱼尾摆动荡起浪潮,鲛人迅速拉近与猎物的距离,带起的水流形成小小的漩涡,紧接着,鲛人张开了布满尖锐牙齿的嘴巴,利齿在微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他以惊人的速度冲入鱼群,锋利的牙齿瞬间咬碎鱼群的身体,鲜血瞬间在海水中弥漫开来,将周围的海水染成诡异的红色。   血腥的杀戮与鲛人闪烁着流光的美丽躯体形成鲜明对比,夜色朦胧,海水澎湃汹涌,为首的鲛人摆尾,漂亮的鱼尾在月华下流淌光芒,而后扬起下颌,在族群的簇拥下拖拽着猎物远去。   【您觉得自己能在鲛人手底下过几招?】系统发誓,自己只是实事求是而已,绝对没有嘲讽宿主的意思。   “……”钟意却没有被吓退,眸中的光芒越发幽深,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苍白的唇瓣咧开明媚的弧度。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看了眼自己在斑驳窗户倒影下狼狈且不修边幅的倒影,摸了摸自己的脸侧,“见它怎么能这么失态。”   可算是说通宿主了,系统偷偷呼出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刹被钟意提起来。   它战战兢兢,钟意却打量着这个不知道是手还是脚被他拎起来的丑东西看了几眼,眸光在仪器台上的剪刀上划过,压抑了蠢蠢欲动的情绪。   算了,还是鲛人要紧。   暂且放过了这个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他开口:“帮我挑衣服。”   对于一个常年将自己关在狭小塔楼里闭门不出的科学家来说,如何打扮自己也成了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好好好!这容易!】莫名背后发凉的系统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连忙答应。   却在跟着钟意到他同样杂乱的卧室以后,看着满柜子的白大褂和简单背心与黑裤子,再一次陷入后悔的情绪。   告诫自己以后答应要求不能再这么快,它挤出一抹笑,尽管钟意看不到,但还是尽量谄媚地道:【宿主大大,有衬衫西裤之类的吗?】   钟意蹙起眉头。   那样累赘的装束对于实验来说没有半分益处,还浪费他的资金,从来不在他计划采购之列。   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有这些东西,系统更为难了。   看着眼前只有“染了很多血”、“染了一点血”、“基本干净”区别的白大褂,它忍不住再一次怀念起上个世界把自己和伴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宿主。   吞了吞口水,它只好帮钟意选出最干净的一件白大褂。   看到它的指向,钟意也露出认同的神情。   这同样是他认为最合适的着装,大褂的领口处用花字缝制了他的名字,想必很引人……鲛人注目了。   于是着装确定下来,系统绕着钟意转了一圈,提议他先去洗漱一下。   身上黏腻的汗水的确不太舒服,钟意去了浴室,将自己洗干净,换上白大褂,他站在碎裂的镜子前面打量自己。   头发、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干净,他满意地点点头。   系统也在打量他,豆豆大的小眼睛乱转。   镜子前的男人五官深邃,俊美精致,虽然稍显阴郁,但瑕不掩瑜,会是鲛人喜欢的类型,应该能如意成功拐跑鲛人,它这才松一口气。   “走吧。”既然已经打扮好了,钟意没有理会湿漉漉垂下的头发,脚步急切地准备出门。   系统连忙推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应该差不多,这才应了一声,匆匆跟上钟意已经支起伞隐入雨幕的身影。   ……   铅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口倒扣的巨大铁锅,沉甸甸地压向海面,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无休止地垂落,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夜幕在阴雨的催化下悄然而至,像是一块被精心鞣制的黑色皮革,把无垠的大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墨色的海水翻涌着,与同样黑沉压抑的天空在遥远的边际疯狂交融、纠葛,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破旧的小船在汹涌的海浪中剧烈颠簸,像是一片飘零在狂风中的落叶,船上的人却丝毫没有畏惧,只用力地握紧船桨,借着微弱到几近于无的月光,在这恶劣的天气里把控着航行方向。   黑伞被吹得只剩下骨架,但是钟意的眼神却亮晶晶的,沿着系统指出的航线前进。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模糊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奇异、闪烁不定的光穿透层层雨幕,在不远处的暗礁上突兀亮起,犹如破碎后又汇聚的星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波光,哪怕隔着狂风骤雨,也牢牢抓住了船上人的目光。   粼粼的光芒与系统在终点标记落下的位置重叠,钟意的心跳声也几乎与雨水敲打在船沿与海面的闷响同频。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挥桨。   随着距离拉近,暗礁上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与雨雾中浮现。   ——鲛人!   他的银发被雨水精心梳理过,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发梢还不断有水滴滑落,融入身下的海水。每一根发丝都被雨水浸润得愈发莹亮,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流光溢彩,仿佛本身就是由这冰冷的雨水与朦胧的月光交织而成。   鲛人安静又孤寂地坐在暗礁之上,上帝精雕细琢过的面庞被细雨打湿,眼眸因雨水的覆盖泛着冷冽的光,几缕碎发黏在下颌更衬得眉眼明丽。   钟意抹去脸上的雨水,眼睛越来越亮。   鲛人的神情被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狭长的双眸幽邃得如同深海,在这阴沉沉的氛围下,闪烁着幽蓝中透着冷绿的光。嘴唇颜色极淡,仿若被海水和雨水洗去了艳丽,只留下一抹近乎透明的粉。   此刻因伤口的疼痛,下唇被咬住,又泛起一些血色。   越来越近了,钟意能看到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因为太过剔透,隐约能窥见皮下淡蓝色的血管,雨水顺着他的肌肤滑落,落在优雅舒展着铺展在粗糙的礁石上的鱼尾。   冰蓝色的鳞片像是逐片相接的宝石,在月光下流动,随着他细微动作微微起伏,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他低垂着头,专注地将手中硕大的珍珠碾碎,细腻的珍珠粉被尖锐的利爪挑起,和着雨水涂抹伤口,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还有几次不慎把指甲戳进了血肉。   血水顺着鲛人的手臂滑落,又渗进其他地方伤口,他的表情因疼痛与雨水的刺激微微扭曲,却丝毫未损害与生俱来的美丽。   四周死寂,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狠狠拍打着暗礁,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与噼里啪啦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钟意感到深深的痴迷,有片刻甚至站起身忘记划桨。   月光下的神奇造物若有所感,侧眸看他的瞬间,眼神犹如月色与雨水凝聚的冰刀。   钟意却浑然没有畏惧,只想迅速靠近,却忘了自己此时的高度不对,下一刹那,船桨挥空,连人带船一起翻倒在海水里。   于是在海面稳住身体,朝鲛人游去的钟意便看到他的神情发生转变。   从一开始因发现被窥探的不悦而生的冰冷、锐利,散发彻骨的寒意目光,转为有些诧异的模样,狭长的眼尾挑起,冰冷如同雕塑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倏尔变得生动。   鲛人那波光粼粼的尾巴在暗礁上轻轻拍了拍,下颌微抬,对着他露出弧度很小的轻嗤笑容。 第33章 亲了亲手指 Zhong Yi?不自量……   鲛人对于这个不自量力想要靠近自己的人类没什么好感,但是看在对方贡献出好笑的表演的份上,没有出手就将对方撕碎,而是用尾巴拍着礁石,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朝自己游过来。   随着距离的逼近,他看清这个人类的模样。   湿淋淋的头发贴在眉骨处,使得他一半的脸庞潜藏在阴影下。高挺的鼻梁与浅色的唇被水淋湿,在微光下有些亮,但是比不过他闪烁着明亮眸光的漆黑双眼。   出发前的准备都白做了,被雨水淋湿的白大褂牢牢贴合在身上,勾勒出钟意里面黑色背心的细微轮廓,肌肉的线条在“游泳”之后更加分明几分,被湿透的大褂描摹出细节。   湿哒哒的头发不停往下淌水,咸腥的海水流入眼睛有些刺痛,钟意皱了皱睫眉,将遮挡视线的头发捋了上去。   于是鲛人便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全貌。   湿透挂着水珠的睫毛、优越的五官,以鲛人的审美来看都能称得上是俊美,黑发和黑眸对于看惯了族群里五颜六色族人的鲛人来说甚至有几份新奇。   尾翼又拍了拍礁石,看在来者不是个丑八怪的份上,鲛人没有出声驱逐人类,而是想看看对方要做些什么。   踏上礁石以后,钟意的心脏仍旧不平静,他缓慢地向前,在鲛人饶有兴趣又潜藏警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靠近。   直到对方鼻腔轻哼,发出类似于警告的音调,这才在一步之遥停下。   凝望着这个丝毫不惧怕人类的鲛人,钟意兴奋得手指都在颤动。他撑着礁石缓慢蹲身,触碰到藻类植物滑腻的触感之后皱了皱眉。   在坐与不坐之间纠结了片刻,钟意看着鲛人歪头审视的模样,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鲛人位于礁石的最高处,钟意所在的位置比对方低一截。   大概是这样的高度差让鲛人有安全感,又或者是满意钟意的识相,鲛人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转回眸光,又开始捏着珍珠粉与伤口较劲了。   钟意丝毫不在乎对方的冷落。   这样勉强算得上是平和的氛围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地观察鲛人,火热的目光在鲛人的面庞留恋,而后一路向下,看清对方隐没在银色长发下的胸膛,沿着有力的腹肌下落,逐步过渡到自腰腹起出现的冰蓝色鳞片。   呼吸粗重了几分,钟意的眼神紧紧盯着鲛人那条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鱼尾,痴迷到甚至想要上手摸一下。   就在手指即将探出的瞬间,他感觉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是鲛人的尖锐指甲划破了他不安分的小臂。   口子不算很大,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来,在手臂传来一阵温热的感知,又飞速在海风冷雨下冷却变得冰凉。   血腥味在空中弥漫,钟意却顾不上这些,只盯着鲛人有些不高兴的神情,又看向随着主人摆动,拍打在礁石上的鱼尾。   可以看出生气时鲛人用的力气比之前大很多,将依附在礁石上的滨螺与藤壶等生物拍碎。有些在大力之下飞溅落入翻滚的海中,有些被鲛人直直地扫向钟意,碎块糊了他一脸。   钟意避了一下,发现没法完全避开之后就由他去了。   他仍旧凝视着鲛人,看着对方在报复成功以后露出有些矜傲的笑容,收紧的下颌弧度优美,尖尖的耳朵随着若有似无的笑声轻微颤动。   不过很快这样的笑就停住了。   鲛人狭长的眸子盯着钟意,对这个人类既不生气也不给出反应的态度感到不解,因此感到意兴阑珊与古怪。   竖瞳中的幽蓝一闪而过,更多的冷绿色覆盖瞳仁,鲛人抿起嘴唇,与莫名其妙的人类对峙。   谁都没有率先收回视线,直到一大片藤壶砸在钟意的鼻梁,眼神直勾勾的男人这才被迫闭上双眼。   鼻尖有些酸涩,钟意按了按眉心,在平缓痛意之际又听到了鲛人的笑声。   带着像是打赢了胜战的得意,尾巴再一次拍动,搅动着涨上来的海水,发出类似于视频中曾经听到过的“啪啪”声。   钟意又急忙睁开眼睛,发现鲛人只是扬起下颌,神情淡漠,仿佛他之前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   但是他绝不会听错。   钟意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感官。   但再怎么没情商也知道在此时不是揭穿鲛人的好时机,钟意便当作什么也没察觉一般,又盯着鲛人看了好一会儿,在对方有些不耐地再次拍动尾巴前开口。   “跟我回家。”   “……”鲛人愣住,眼中浮现茫然。   被一个人类求爱了?   因为惊讶,他连尾巴都忘记收回,拍打在礁石上扬起的尾翼悬在空中,他神情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钟意接着开口:“我家里有更好的药品,可以帮你疗伤。”   看着鲛人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几乎横贯对方的胸膛,就连尾巴上也是斑驳的痕迹,他眸中闪过痛心:“我可以让你更快地恢复伤势。”   在他说话开始就紧紧盯着他的鲛人没有错过男人眼中复杂的情绪,动了动耳朵,尾巴重新拍打在礁石上。   他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怀疑刚才那一下抓的不是这个人类的手臂,而是脑子。   浑然不知道鲛人在想些什么,钟意看他犹豫,以为有戏,为自己加码:“我那里虽然不算很好,但是可以遮蔽风雨。”   “……”生来就是搅弄风雨的强者,鲛人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人类可能是传说中的痴呆儿。   这种病症他曾经在无聊尾随航行的船只时听船长和他的舵手说过,两人紧紧相拥,说就算是生了个痴呆儿也不会放弃他。   鲛人没在族群里见过这样的存在,此时见到很像有这样症状的人类,忍不住流露兴趣。   手指挑起胸前长发把玩,鲛人忍不住想   ——是不是痴呆儿的特征就是眼前人的模样?   黑发黑眸,五官带着一种典雅又柔和的线条,和这一片海岸金发碧眼的居民非常不同。   眼中流露淡淡的同情,对于智商不好的人类,鲛人反而有了几分耐心,也不计较他大胆的求爱了,只是歪歪脑袋,戳了戳钟意的伤口。   ——他想看看痴呆儿是不是没有痛觉。   以为鲛人在和自己互动,钟意眼神微亮,就要去抓鲛人的手指,没想到对方的指甲比想象中更加锋利,几乎像是磨过的刀锋,顷刻间又在他手上落下几道血痕。   这次是人类刻意往自己手上撞的,还弄出好几个口子,鲛人若有所思,以为他真不怕疼。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起鲛人天性的凶残,他舔了舔唇瓣,忍不住又给他来了一下。   这次下手比之前的警告和刚才的无意识重多了,直接划在钟意的腰腹,割破白大褂与背心,皮肉直接绽开,可以看见翻滚的血肉。   钟意发出闷哼,疼痛感席卷全身,他低头看了看伤口,大量的血液溢出,但好在没有伤到更深处。   鲛人又疑惑了。   若不是没想致人类于死地,他这一下甚至可以直接把人类开膛破肚,连肠子都勾出来。   只是,这人类不是不怕疼的么?   他到底怕不怕疼?   搞不明白的问题在鲛人脑海里闪烁,眼看着他又要来一下,钟意连忙钳制住鲛人的胳膊。   入手光滑带着一点点湿腻感觉的肌肤冰凉,钟意意外于鲛人竟然没有反抗,连忙趁着对方安静的瞬间说:“再来一下我可能就死了。”   他也看出来鲛人可能没有想弄死自己,只是像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实验的材料。   ——这样的神态他曾多次在实验室器皿的反光上看见多次。   鲛人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钟意的手掌上。人类男性的手掌比他的更加宽大,将他的手腕环住还多出一小截拇指。   对方的力道不算很强硬,鲛人没有察觉到威胁感,便凑近看了看,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对方鼓起的筋脉是绿色的。比鲛人的更粗一些,在握紧的动作下鼓起,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地鼓动。   就连触感也是很怪的。   以鲛人敏锐的五感能够感受到对方皮下的血液温热,尤其是伤口处,流出来的液体几乎要把鲛人烫一下。   第一次有活蹦乱跳的人类可以离他这么近,鲛人嗅了嗅对方的血液,闻到和鱼类不同的腥气。   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鲛人退开,挣脱了人类的束缚。   感受到手心的挣扎,钟意从善如流地松开手。   在刚才的拉锯中他已经趁机拉近了和鲛人的距离,自然也将对方的神态和观察尽收眼底。   发现这是个对人类没那么了解的存在后,钟意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对于人类不了解,便说明对方更加纯粹好骗,他也能更加轻易地把鲛人拐回去。   ——带进实验室里,泡进福尔马林。   在这一刻,男人脑海中来之前想要解剖鲛人进行研究的念头已然转变,成为想要把这美丽生物制作成独属于自己的标本的渴求。   他压下狂乱的心跳,语气轻和,甚至说得上是带着温柔和诱哄的:“和我回家吧,我给你疗伤。”   “我的家里有……”   又来了,这个人类又开始求爱了。   任是鲛人对于“痴呆儿”有几分耐心,也架不住人类喋喋不休絮絮叨叨的求爱话语。   跟他回去是不可能的!   鲛人生来自由,是大海的主宰。   就算他此时迷失在海上,也不可能跟着一个莫名其妙上来就示爱的人类离开,对方的巢穴必然不会比大海更加舒适和自在。   而他作为鲛人族的首领,也不可能成为全心全意陪伴某个人类的存在。   尾巴又开始拍打海水,四散的水花兜头盖脸地浇在钟意脸上,鲛人伸出手指,尖锐的利爪抵住男人的唇瓣,微微用力压出血来,制止对方开合的动作。   钟意顿了下,眼中划过幽深。   鲛人本以为这下人类能够安分了,却没想到指腹突然穿来一片湿意。   他动作僵住,才反应过来人类趁着这个机会张开嘴,亲了亲他的指腹,甚至趁着他愣神间把手指含住了。   钟意几乎是下意识舔了舔鲛人的手指,想要看看与人类的有什么不同。至于含住手指纯粹是因为对方尖锐的手指弄得他太痛了。   为了不让对方继续,这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不过鲛人尖锐的指甲戳在口腔里也有几分不适,差点划破他的口腔内壁,就连缩着的牙齿被刮擦后都泛起酸意。   钟意垂眸将眼前这只苍白美丽的手观察得透彻,这下可以确认,鲛人与人类果真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手指是凉透的温度,上面的淡蓝色经络传递的血液是冰凉的,指尖没有指纹,掌心也没有所谓的各种生命线事业线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鲛人试了好几次,但是人类嘴巴闭得很紧,好几下都没能顺利把手指抽出来,他眼中的不喜越来越浓重,微微眯起的眼睛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人类撕碎算了。   就在即将行动之前,察觉到对方不耐情绪,钟意赶在鲛人痛下杀手之前飞快松了嘴。   手指解脱,但是没能把眼前的人类弄死,鲛人心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更加烦躁,喉间发出很轻的“呼噜”声,盯着钟意的竖瞳越发不善。   知晓这下是真的把鲛人惹恼了,钟意笑了笑,还是没什么惧怕的情绪。   反正他烂命一条,若不是那莫名其妙的小东西把他复活了,早就应该归于尘土,因此此时被鲛人弄死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见过了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上的鲛人,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遗憾于没能把鲛人拐进实验室,钟意轻叹一声,低喃:“可惜了,这么美丽。”   不过……   脑海中想象了一番鲛人撕碎自己后,冰冷剔透的手心捧着还残留血液和脉搏的温热心脏把玩的画面,钟意眼中又闪过异常期待的神采。   人类可能以为自己的话语很轻,但是被鲛人清晰地捕捉。   鲛人耳朵动了动,扬起的爪子停下,瞥了一眼这个对自己无比痴迷的人类,扬了扬下巴,最终又收回了手。   这一刻,他联想到族群里那些爱慕自己的鲛人,认为这个人类对自己一眼钟情是正常的现象。   鲛人很清楚自己的容貌有多么美丽,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把玩,目光落在自己独一无二的冰蓝色尾巴上,眼神流露欣赏,觉得眼前的人类理所当然被自己迷倒。   苦恼了一下对自己前仆后继的除了同族鲛人外,怎么还有人类,鲛人心情还算不错,原谅了这个行为轻佻的人类,傲慢地仰起头,冷绿色的眸光绕过钟意的面庞。   他又打量了一番这个人类。   英俊的男人露出迷恋的目光不算太难看,甚至炯炯有神似乎燃着烈火的眼神称得上漂亮,鲛人的尾巴又拍了拍礁石,轻哼着,不搭理他了。   不知道对方为何改变主意没再弄死自己,做好死亡准备的钟意再度叹了口气。   眼见鲛人又开始捣鼓珍珠粉敷伤口,他再度出声,这次不是直接邀请鲛人和他回家,而是道:“我帮你好吗?”   见不得鲛人的手指在本就皮开肉绽的尾巴鳞片上戳来戳去,将本来就被水泡的有些发白的伤口戳得稀巴烂,钟意的语气急切,带着深深的关切。   睨了一眼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痴迷的人类,鲛人碾碎珍珠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珍珠粉,又看了看专注凝望自己的钟意,偏了偏脑袋,银色湿发贴着锁骨,蜿蜒流下水痕。   眼见鲛人像是目露思索,钟意耐心地进行等待。   人类黑沉沉的眼眸出流露出温柔的目光后不再显得阴郁,而是静谧的,宛若这片广袤的海洋,洒下银辉与碎星。   鲛人与他对视片刻,少顷,尾巴又一拍礁石,而后别过头后。   又被拒绝了,钟意倒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指,注视着鲛人笨拙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对方似乎不太能掌控好自己的力道,或者说对“动作轻柔”没有什么概念,尖锐的指甲又在皮肤上戳出几个血洞,使得伤上加伤。   钟意看得想叹气,但是对方不让帮忙又没有办法,最后几乎是全程皱着眉看完“鲛人自我疗伤却使得伤势更重”的画面的。   一颗大大的珍珠全都霍霍完了,鲛人似乎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苍白的唇角有笑意,终于看了一眼钟意。   从对方的目光中隐约看见得意,钟意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在说“不用你我也能处理得很好”。   但从相遇起鲛人就没有和他说过话,所以这只是钟意自己的猜想。   不清楚对方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屑与自己对话,看了眼越来越深沉的天色,钟意感知了一番失血过多后变凉的身躯。   知道再不回去包扎,自己很有可能不用鲛人动手就会交代在这,钟意再怎么恋恋不舍,也不得不离开。   他慢吞吞地将上岸前一同拖过来并固定在礁石缝隙间的小船推出来,看向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鲛人,解释:“我要回去治伤了。”   鲛人似乎不太在意,只歪了歪脑袋,又偏过头,一只手撑着下巴眺望大海。   侧面仍旧是巧夺天工的美丽,钟意又开始痴迷,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留下。   但是脑海里系统一直在一边弹出警报,一边痛哭流涕地鬼叫,钟意想了想觉得这时候死了的确不太划算,说不定鲛人会直接一尾巴把他的尸甩进大海喂鱼。   钟意最终还是离开了,小船浮上海面。   与此同时,鲛人听到对方的喊声:“你下次还会不会来这里?我会给你带药!”   风浪很大,潮湿的水汽席卷,人类喊得很用力,几乎像是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   鲛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在波涛中起伏的小船,以及上面颀长的身影,对方的眼睛仍旧很亮,似乎可以穿过一切黑暗,全心全意地注视他。   他终究没有回答。   风雨仍旧狂烈,裹挟着突如其来的人类远去,撑着下巴的鲛人终于转过脑袋,看向在浪潮间挥舞船桨的身影。   漆黑的水波像是会择人而噬的猛兽,呼啸的声音澎湃,一浪接着一浪,将还在锲而不舍朝他喊话的人类推远。   渐渐地,人类的声音听不见了,于是暗礁所在的这片天地被潮水声映衬得越发寂静。   鲛人觉得这个向自己求爱的人类应该真的是个痴呆儿。   ——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求爱。   望着无垠的海域,坐在暗礁顶端的美丽的生物歪了歪脑袋,被珍珠粉敷过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和族群在和巨鲨群的作战中分散,流落在这片暗礁的鲛人族首领百无聊赖间用尾巴拍了拍礁石。   半晌,吐露几个字。   带着微微上扬的语气像是不太确定声调,但磁性清冽的声线在暗沉天地中很清晰:“Zhong Yi?不自量力。” 第34章 我舍不得让你受伤 系统打了个寒战   地下室的入口被厚重的带着链网的铁门层层封锁,好似无数隔绝尘世的密障,将这里与外界彻底分隔。   潮湿的雾气仿若浓稠的墨汁,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昏黄的灯光在浓重的湿气里艰难摇曳,在四周墙壁与摆满实验器具的架子上投下扭曲且忽明忽暗的影子,随着光影的晃动,犹如无数隐匿在黑暗深处的鬼魅。   仅是一夜之间,墙壁上又生长了一片墨绿色的苔藓,滴滴答答的水珠从洞顶落下,在积满污水的地面溅起微小水花,发出单调又诡异的声响。   钟意置身于这样潮湿的环境中,在简单给自己包扎并吃了些自制的药后,连身上肮脏湿透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地下室。   胃部灼烧着饥饿感,他置若罔闻,只专心地进行手中的动作。   陈旧斑驳的银质桌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桌上堆满各种各样的动物尸体。   皮毛凌乱的野兔后腿无力地耷拉着,腹部的伤口外翻,露出鲜红的血肉;眼神空洞的田鼠,小小的身躯曲折,脏器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动;还有羽毛残缺的飞鸟,翅膀不自然地扭曲,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弯折。   鲜血混着污水,顺着桌面缝隙缓缓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散发刺鼻腥味的暗红色水洼。   钟意浑身湿透,黑色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几缕发丝耷拉在眉尾,更衬得他肤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男人深邃而立体的五官与轮廓分明的面颊隐没在灯光的投影中,神情格外冷峻,纯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睡吧睡吧……”   口中哼着幼时母亲教导过的儿歌,年轻男人流露出像是猎人在黑暗中发现猎物时的兴奋,又像是信徒对信仰的极度狂热,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动物尸体,手中的冷锐的手术刀在其皮肉间精准游走。   刀刃切入皮肉时,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像是撕裂破旧的粗布,他小心翼翼地划开表皮,随着切口逐渐扩大,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鼻腔。   钟意用镊子轻轻拨开皮肉,露出粉嫩的肌肉和错综复杂的血管,血管里残留的血液还在缓慢地流淌,滴落在桌面上。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这些脏器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在片刻后又变成失望。   “不一样。”   和那深海中的美丽鲛人完全不一样。   怎么能是丑陋的红色血液呢?还温温热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宿……宿主……】系统胆战心惊地看着钟意的各项指标疯狂波动,硬着头皮道,【它们只是普通正常的生物。】   这些被豢养于专门做实验的生物本来就是这样的特征,难不成还指望它们流淌出蓝色血液,长出鳞片和尾巴吗。   钟意没有搭理它,在做实验之时他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随着时间流逝,钟意越来越沉浸在这份“研究”中。   干脆利落地一刀毙命,而后看着这些动物纤细的骨骼在他手中被一点点拆解,男人嘴里不时喃喃自语,似在与手中的尸体对话。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汗水与血水浸湿了他的衣服,疲惫感和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也未曾停下片刻。   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气都带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钟意终于将所有动物都肢解过一遍,稍稍平复下了见到鲛人后疯狂跳动的心跳。   ——说实在的,在他亲手将自己的心脏剖出来欣赏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过。   也或许是有的,只是他那时候意识已经迷蒙,感知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光线从地下室顶部狭小的通风口透进来。   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驱散黑暗,但无法清除弥漫的血腥味。   阳光越来越高悬,打在男人的眉眼上,落下斑驳,又在塔楼上的大钟时针再一次转了大半圈后垂落在地平线之下。   钟意慢条斯理地清洗道具、桌面,再将尸体都处理掉,而后才清理自己。   一天一夜过去,他身上被海水和雨水打湿的白大褂早已干透,留下深浅不一的污渍与白色颗粒,应和着飞溅的血液,看起来非常夺人眼球。   系统硬生生陪着他熬了半个晚上又一个白天,以为这人终于要去休息了,悄悄松了口气,就听到钟意说:“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   系统很怀疑自己听错了,下一秒就看见男人兴致勃勃地快步回了房间,还把它呼唤出来挑选衣服,自己进了浴室。   想睡觉的系统不敢有怨言,任劳任怨地帮钟意选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褂,看着清洗完毕的男人又一次站在破碎的镜子前。   若不是系统空间内的时间的确在流动,系统几乎要以为自己跟着钟意进入了循环。   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角度,一摸一样的表情。   镜子前的钟意嘴角勾起笑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眼睛、鼻子、嘴巴……很好。   “可以去见他了。”年轻男人的语气兴奋,提起抓备好的药箱,将系统劝他吃点东西的话语抛在脑后。   因为知道注定要淋湿,钟意这一次甚至连伞也不撑了,昨夜的破伞被他搁置在船的最角落,手中的船桨挥舞得很卖力。   等又一次越过冲冲海浪,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抵达暗礁,钟意远远地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他照顾到了自己的形象,没再在鲛人的注视下摔进海里,甚至称得上是热情洋溢地与对方打了个招呼。   “我来了。”他的声音被风声传出很远。   鲛人应该听到了但没搭理他,尾巴拍打暗礁,又低下头,自娱自乐似的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等船靠了岸,钟意这才看清对方是在给自己编辫子。   暗礁上陈布了不少颜色漂亮的水生植物,还有各种颜色与样式的珍珠。此时珍珠被鲛人苍白纤细的手指挑挑拣拣,最后用指尖戳出洞来,穿过银色的发丝,戴在了头上。   钟意没有打扰他,只是坐到昨晚的位置凝望着鲛人的一举一动。   鲛人微微低头,银色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阴影,珍珠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滚动,编织辫子的手指动作很慢,指甲闪烁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一颗颗珍珠被有序编入发辫,或洁白似雪,或温润透粉,还有的颜色极其罕见但成色却很好,漂亮的颜色点缀在鲛人如瀑银发间,更衬得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犹如流动的月光。   等最后一颗珍珠被编入发辫,鲛人这才偏过脑袋看向钟意,幽绿的眼眸像水晶,下颌微微抬起,眼神带着睥睨。   “真漂亮!”钟意发自内心地赞叹,目光看过鲛人身上的每一处,又转回他编织的辫子,“你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存在。”   鲛人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应和他的话语,又似乎觉得不屑。   钟意不在意这个,拍了拍自己放在怀里的药箱:“我给你带来了疗伤的药。”   鲛人顺着他的动作投来视线,看着钟意打开箱子露出里面一排排的玻璃药管。每一根都被钟意固定得很好,在那样恶劣的航行环境中仍旧□□地保持着完好无损。   眼见鲛人眼中闪过一些好奇,钟意挪近了些,向他推销自己的作品:“推荐优先喝这粉色这瓶,再蓝色的,最后是绿色的,紫色的这个是外敷。”   考虑到鲛人爱美,钟意特地将平平无奇的药剂弄成了这样花里胡哨的颜色,果然取得了一些成效。   确认五颜六色的液体将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男人眼中闪过狂热。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又和他的预想不同,鲛人竟然只是看了几眼就移开了目光。   以为对方担心药剂的效果,钟意将再次湿漉漉的白大褂与背心撩起来,露出下方白皙结实的腰腹。   在轮廓明显的腹肌上横亘着一道狰狞丑陋,但是显而易见状态不错的伤口。   ——是鲛人昨天在钟意身上划出来的。   钟意比划:“你看,我昨天的伤口已经快要好了。”   鲛人的确被他的伤口吸引去了目光,眼中流露很轻微的惊讶,像是没想到这个人类可以好的这么快。   他看了看钟意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的,两相对比之下眉头蹙起,神情不善。   见鲛人有些不虞,钟意连忙说:“只要你喝下这些药剂,你也可以好的这么快。”   鲛人盯着他诚恳的神情,尾巴又有些烦躁地拍了拍礁石。   他觉得这个人类很烦。   不仅烦还非常大胆,昨天的求爱被拒绝之后完全不气馁,今天还带来了礼物,千方百计地祈求着自己收下他的心意。   又有藤壶被拍碎乱飞,鲛人冰冷的眼神看着这个不识趣的人类,见他不停比划乞求,黑黑的眼睛很深很亮,但是又水波荡漾,像是自己不收下就会难过一般。   但是凭什么!他才不要成为一个脆弱的人类的伴侣。   鲛人一甩尾巴将人类拍进了海里。   猝不及防之下钟意呛了几口海水,连带着那些药剂也翻滚掉落,磕在暗礁上碎裂,五颜六色的药液流得到处都是。   夜间的海洋冰冷刺骨,钟意的面庞湿润,眨了眨眼,流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心脏随着破碎的玻璃药管一起碎了一样,翕动的睫毛轻颤着滚落水珠。   鲛人绷紧下颌盯着他,决定这个人类如果敢动手,就不会是这么轻的拍打。   ——对于一尾巴可以把鲨鱼拍烂的鲛人首领来说,刚才那一下着实很轻了。   钟意在距离礁石不远的海水中沉浮,凝望着鲛人看过来时充满警惕的眼神,抹了一把脸,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不怪你。”   鲛人觉得有些奇怪,这好像不是他的错,明明是这个人类非要求爱,而他不过是拒绝了。   但是钟意刻意放得轻柔和缓的声音,又让鲛人有些迷惑是不是真的自己才是过错方。   “没关系,那不过是我制作了一天一夜的药剂而已。”钟意抿着唇瓣,垂下眼睫,被刺骨的海水浸泡后唇色有些发白,“我明天再给你带。”   “……”鲛人又想要拍打礁石了。   钟意却在片刻之后呼出一口气,再次坚定地朝着他游过来,似乎是在他刚才的袭击下受了伤,看起来有些吃力。   鲛人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有些怀疑。   他刚才有这么用力吗?   鲛人的尾巴是鲛人身上最精细敏感的位置,尾巴运用得比手指还多,在他的控制下,不可能受伤才对。   还是说这个人类比想象中更加脆弱?   在鲛人的注视下重回礁石,钟意沉默地拾捡玻璃碎片放回箱子。   他的手指在寒冷下有些颤抖,好几次不慎被碎片割裂,血腥味又一次弥漫,但是英俊的年轻男人却没在意,只是抬头看着鲛人,露出一个有些温柔的笑容。   “被碎片割伤很疼的,我把这些收拾好,你就不会被割到了。”   鲛人鼻腔轻哼一声,半晌没给出回应。   玻璃这种东西他当然是见过的,海洋里多得是人类投放进来的垃圾,他曾见到过游得太快来不及降下速度的族人,被巨大的玻璃碎片差点割断鱼尾。   后来因为伤势太重,没能撑过那个长夜。   但是礁石上这么一点点大小的碎片,对他来说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这个人类完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要的,要处理。”像是看懂鲛人的疑惑与心不在焉,钟意解释,“我舍不得让你受伤。”   “……”讨厌的,疯狂求爱,倾诉心事的人类!   鲛人偏过头,不再管这个固执的男人了。   月色下,坐在暗礁上的银发鲛人安安静静地注视海面,因为始终没有看到族人的身影,眼中有很淡的惆怅。   但尽管思绪很烦躁,鲛人之前自人类靠近起就烦躁摆动的鱼尾却在此时静了下来,时不时百无聊赖地轻拍几下。   在他的不远处,黑发黑眸的人类一丝不苟地拾取玻璃碎片,白皙的手指上有细碎的伤痕。   但是他却无怨无悔,时不时用虔诚的目光看一眼鲛人,将他的浑身都膜拜过。   然后便很满足似的,嘴角噙着笑意继续自己的动作。   而在系统空间将里,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恶人狂欢系统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若不是知道宿主人格健全,没有衍生产物,而自己也全程监控录像了。   看着钟意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系统都要怀疑一个小时就制完药,并且在每一个玻璃瓶里都加入了大量迷.药的人类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第35章 鲛人的……是什么样的? 鲛人还是决定……   说好明天会再带药剂来的人类没有食言。   当看着白衣男人再一次撑着船,迎着浪涛朝着自己而来的时候,将辫子拆掉正在编织新样式的鲛人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朝着钟意投来目光,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点儿,但是还是在钟意扬起大大的笑容打招呼时收了回去。   浑不在意的钟意将船只靠岸,停下舞动的手臂,抱着药箱上了暗礁。   他看了会儿鲛人笨拙的动作,试探着问:“我帮你?”他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母亲编的鱼骨辫,很精致,应该会适合爱美的鲛人。   鲛人睨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刚来就要献殷勤的求爱者,指尖戳起一颗珍珠,放在头发上比划了下,觉得不满意,又插了一片贝壳,但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钟意的目光落在铺满礁石的装饰品上,思忖半晌,隔空指向一个香芋紫色的珍珠:“这个好看,和其他的搭配起来更和谐。”   鲛人不想搭理他,但是钟意孜孜不倦反复提醒的模样实在太过烦人,不停地絮絮叨叨,他只好顺着男人指尖去看那颗珍珠。   颜色好看,但是不饱满也不圆润,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还没有尾巴,又脆弱。   鲛人挑剔地抬了抬下巴,偏眸看了一眼求爱者,再次收回视线。   钟意不知道鲛人因为什么pass掉它,以为鲛人没看清楚,指尖戳了一下,那颗珍珠就滚到了鲛人身前。   真烦。   鲛人眼神不耐,又把那颗珍珠戳回去,落到钟意旁边,意味着不喜欢。   谁知道那个求爱者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一脸惊喜:“送给我吗?谢谢你,你真好。”   “……”   鲛人眼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钟意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佯装不知,当着鲛人的面把“礼物”揣进了兜里。   尾巴用力拍了拍暗礁,又一片藤壶遭殃,鲛人指尖不慎扯下一根发丝,被他丢在一旁:“……不是礼物。”   “你会说话?”钟意却只关注自己在意的东西,一边飞快把鲛人的头发捻起来收起,眼中充满惊喜与炽热。   鲛人竟然还会说话!   感觉自己白费口舌了,不爱说话的鲛人眼眸挑起,盯着面前的男人痴迷自己到连头发都想要的行为,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威胁,但是对方却完全不怕,眼神灼烈得像是把想要把他吃掉。   “再说一句吧?”钟意立刻让系统帮他进行录音,循循善诱,“你的声音真好听。”   伴随着涌遍浑身的惊喜,钟意的大脑飞快地转动,思考鲛人究竟是在用什么部位发声,是和人类一样的结构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部位?   在强烈的探知欲下,他盯着鲛人的眼神充满渴望。   鲛人感觉到有些不适,但是无处躲避,像是海面上突然倾颓的暴雨,兜头盖脸地来得猝不及防。   可惜这不是大海,盘踞在礁石上养伤的鲛人无法潜藏在海面之下,只能暴.露在这样肆无忌惮的扫视中。   鲛人不想再开口了,盯着钟意收起珍珠的口袋看了一眼。   珍珠有小半个拳头大小,使得对方的胸前的兜直接鼓起来,沉甸甸地坠下来,把男人的衣领都压下来些,看起来有点滑稽。   常年不修边幅的钟意对此没什么计较,只是顺着鲛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花字名字上。   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向鲛人介绍过身份,他立刻说:“钟意,我叫钟意。”   钟意等待着鲛人用优美清冽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但是鲛人并不配合,甚至偏过头不看他了。   继续在珍珠与贝壳里挑挑拣拣,鲛人的余光扫视到人类期待的视线,尾巴轻拍礁石。   ——ZhongYi,他当然知道的。   在这个奇怪的人类闯进自己领地的第一瞬间,鲛人就已经将他浑身都扫视了一遍,也没有错过对方胸口的图案。   他知道这是一些人类的习惯,会把名字或者说铭牌放在那里,他看得多了,便能认出来那都是什么字。   甚至鲛人也知道这个人类在期望什么,但是不愿意满足对方。   对于鲛人来说,喊名字是很亲密的行为。   鲛人收回余光,喉间溢出轻哼声,连鲛人族都不是所有鲛人都有资格听到自己呼喊他们的名字,更何况钟意只是个失败的没有尾巴的求爱者。   目的落空,钟意遗憾地叹一声,看鲛人不愿意接受帮助,只好在一旁等待。   不过这次等待时他并没有闲着,在大概试探出鲛人不会杀死自己后,钟意便开始得寸进尺,在对方耳边絮絮叨叨:“眼光真好,这个不错。”   “这个粉蓝色的贝壳很衬你,但是没有你漂亮的面庞迷人。”   “你的头发像是月光一样,很迷人,让我第一眼就沉醉。”   钟意随着父母来到这个西方国度,习惯了这里人直白热烈的话语,也了解很多甜言蜜语,此时说的时候几乎是一套接着一套,完全没有给鲛人招架反对的余地。   “……”   听着对方甚至对着自己的尾巴大肆赞叹,还说自己的每一枚鳞片都极其美丽,让他想要抚摸过每一寸,鲛人拍尾巴的动作僵了一下,翕动张合着透气的鳞片这下不动了,把自己每一寸皮肉捂得严严实实。   但仍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眸光近乎痴迷地落在自己的尾巴中央,鲛人鼓动了一下喉咙,想让这个人类不要再盯着自己隐私的部位。   但是在下颌收紧间,他又意识到对方很可能不了解鲛人尾巴上的器官分布,便轻轻皱着眉,冰蓝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发现鲛人似乎因为自己的夸赞害羞了,钟意眼眸微闪。他认定夸赞鲛人的魅力的确是个拉近距离的好办法,加大了夸赞的力度。   年轻的男人盯着上道的系统给他投影出来的大段旖旎话语,声音越发响亮缱绻。   “你的尾巴让我想到冰山,但是比冰山更加剔透;让我想到雨水,但是比雨水更加湿润;让我想到大海,但是比大海更加灵动……它是如此美丽,我想要虔诚地亲吻每一处并且膜拜……”   钟意没有参加过话剧表演,但是无师自通了咏叹调,完全不知道这样的话语落在鲛人耳中无异于骚.扰。   下一刹那,没能把整段话都念完的人类就被恼怒的鲛人一甩尾巴,再一次拍进了海里。   美丽的鲛人在皎洁月光的聚焦下,胸膛轻微起伏着,盯着在海里扑腾的人类,收紧的下颌微微扬起,看着对方无比狼狈的模样,心情却没能得到缓解。   因为……   感受到对方下水之前趁机摸了一把他尾巴的动作,鲛人收回尾巴之后当即抱在怀里看了看,手指用力地擦拭对方摸过的地方。   这个人类!   这个求爱的人类!   简直是太过放肆与过分了!   鲛人的神情实在是过于气愤,钟意在水里沉浮,纤细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但是柔弱的模样无人欣赏,最后只好自己爬回了礁石。   他欣赏了一番鲛人因为愤怒爬上些冰蓝色的面庞,在鲛人恶狠狠地怒目而视之时,露出茫然的表情:“怎么了吗?”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浪荡的事情,鲛人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想把这个人类撕碎算了,但是目光落在被钟意放在一旁的药箱,他犹豫了半晌,已经亮出利爪的手指还是收了回去。   只是在放弃杀戮之前,鲛人还是在钟意身上割了几个口子以示威胁。   钟意捂着流血的伤口,无辜地流露出难过目光,但是眼眸却更深。   在被鲛人摔下暗礁时他的确是迷惑的,但是看到鲛人的动作之后就立刻反应过来。   ——鱼类的生.殖.器.官在臀鳍下方,大概是尾巴的中部。   而他刚才触摸到的地方,似乎差不多就在那个范围。   眼神越发亢奋,钟意面上不显,却在回想自己刚才摸到的尾巴的触感,与普通的鱼类似乎差不多,但是鳞片似乎更加冰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坚硬质地。   但是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的,他没有触碰到额外的东西。   是因为还没发情吗还是什么?   鲛人的那个部位是什么样的?   也是很好看的吗?什么颜色呢?   摸起来又是什么样的?   真想看一下!   非常具有科研精神的科学家脑海闪过无数念头,血液都开始沸腾,思绪都些沉醉,叫嚣着想要把这个鲛人带回自己的试验台,按着对方仔细触摸与查看。   人类的视线又落在他的尾巴上了……   火热的目光让放开自己尾巴的鲛人又有了把它抱起来的冲动。   好在这人类应该是被威胁吓到了,没再有之前那么孟浪的举动,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不远处的位置。   鲛人警惕地盯着钟意看了半晌,确认对方不会突然冲过来摸自己的尾巴,片刻后才放松绷起来的指节以及随时准备放出来的利爪,迅速地将剩下的辫子收尾。   等鲛人终于打扮好自己,钟意笑意盈盈地夸了好几声好看,而后如同昨日,打开自己的药箱。   还是姹紫嫣红的漂亮颜色,在鲛人面前摆成一排,年轻男人满眼温柔:“要试一试吗?你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   说着,钟意眸光落在鲛人深深浅浅的伤口上。   之前还以为珍珠粉是鲛人专门用来疗伤的秘药,但是现在看来,这东西似乎根本没有作用,鲛人的伤口越发泛白不说,隐约还能看到些许发炎和溃烂。   鲛人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尾巴拍打在暗礁上,心情更加不美妙。   珍珠粉只是他闲来无事消磨时间的玩具,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当然治不了伤。   只是……   很奇怪,鲛人族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似乎在这片海域失效了,以前最多两天就能自愈的伤口到现在都还没好,甚至的确如人类所说越发严重。   而且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放弃发出音波寻找自己的族人,却无一例外地没有引起效果,整片大海都不见族人的身影,变得空寂没有回音。   不会把这些与人类解释,鲛人看着钟意恳切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思考要不要尝试一下对方的药剂。   鲛人犹豫间,钟意意会地又掀起自己的衣服,将腰腹露给对方看:“你看,我的药剂很管用。”   男人腰上的伤竟然已经开始结痂了,看起来的确可以比拟鲛人的自愈能力,让鲛人忍不住歪了歪头,思考的天平逐渐倾斜。   钟意将药剂又推了推,眉眼弯起:“你试试吧,一点都不会疼。”   鲛人盯着求爱者讨好的模样,尾巴轻轻拍大礁石,应和着涨上来的海水,发出清冽的回响。   半晌,他还是扭过头,拒绝了钟意的热情邀请。   尽管伤势不佳,还可能恶化,但对于择偶非常郑重的鲛人还是决定拒绝人类的求爱。 第36章 我接受你的药剂 你要带我去哪里?   鲛人觉得自己的人类求爱者很烦。   然而,每天都锲而不舍地撑着条小破船来暗礁找鲛人的钟意,却没有自己对鲛人造成困扰的自觉。   连续一周与鲛人进行会面,钟意每天都在尝试推销自己的药剂,而鲛人无一例外地全是拒绝。   不过这样坚持不懈的态度多少是给钟意带来了些优待的。   又一次抱着药箱坐到熟悉的位置,年轻男人看着自己距离鲛人不足半米的距离,黑色的眸子闪烁光芒,唇边的笑意更加柔和。   鲛人狭长的眸子眯起,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钟意,手指撑着下巴盯着海面发呆。   钟意的目光落在鲛人凌乱的银发上,对方刚开始还有耐心打理自己的头发,甚至于还闲情逸致地用珍珠与贝壳进行点缀,现在却完全没了兴致,任由漂亮的头发被海风肆意吹拂。   散开的头发有几缕被风带到了钟意面庞上,轻抚而过又落下,带来淡淡湿润的香气,又似乎只是错觉。   钟意眼疾手快地将这几缕要溜走的头发拽住,想要趁机拔下来,却被发现他小动作的鲛人盯视。   对峙片刻,钟意佯装松手,在鲛人放下警惕的瞬间又干脆利落地扯断。   他用劲是很有技巧的,绕圈弄断,不至于伤害到对方的头皮。   但是这似乎又一次刺激到了喜怒不定的鲛人,当钟意再一次狼狈地从海里爬上礁石后,他看到鲛人那双幽绿带着蓝色的光芒盯着自己,带着迟疑与审视。   和之前的眼神非常不同,钟意一时间没弄明白因何而来,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头发藏进了自己白大褂的兜里。   ——上次鲛人自己扯断得来的头发实在太少了,不够用来做实验,这次冒死弄来的得好好保管才行。   鲛人的眼神更加奇怪了,眼中的蓝色越来越多,也更加幽深。   尾巴拍打着已经空空荡荡,没有藤壶也没有其他海洋生物的光秃秃暗礁,鲛人的思绪从族人到底在哪里慢慢转向了身边这个说话很少,但是存在感极强的人类身上。   这一周时间里,他已经尝试使用无数办法拒绝对方的求爱,但是每次都无济于事,似乎还引得这个人类对自己更加恋慕,每一次眼神都滚烫到让鲛人这种冷血动物都觉得有些灼热。   鲛人余光扫了一眼年轻男人丑陋的装扮,以及他眼下的青黑。   这个人类好像真的在很用心地追求他,每一次都在熬夜赶制新鲜的药剂,就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一直穿着这一身。   再从他面部有些疲惫的状态来看,似乎的确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他真的这么喜欢自己么?鲛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鲛人这种爽直又稍微傲慢的群体来说,心意被拒绝之后是不屑于穷追猛击的,就算他是首领,在拒绝族人的求爱后,他们也不会再缠上来,顶多用敬畏又隐晦的目光在最边缘偷偷欣赏他。   但是这个人类却截然相反,死缠烂打,直白又热烈,一次次将自己的爱慕摆上来,就算被他拒绝也不气馁。   “……”   发现鲛人看了自己一眼后又在盯着海面发呆,钟意的目光也顺着他视线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   这两天没有下雨,海面也还算平静,看了半晌,除了偶尔漂浮而过的海洋垃圾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钟意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询问系统:【你之前说他是鲛人首领,那他的族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药一赠一群。   在系统空间打瞌睡的系统终于听到宿主呼唤自己,差点喜极而泣。   这些天的合作中,除了让系统帮忙挑选衣服之外,钟意几乎没有和它交流过,就算系统主动开口,对方也会直接过滤掉,选择性无视。   现在有问题了,倒是终于把它想起来了!   系统偷偷哀怨,兢兢业业地回答:【他们来到这里之后遇到了海上风暴,鲛人首领流落到这里,而他的族人被风暴席卷到另一片海域了。】   钟意若有所思:【也就是他们短时间无法见面?】   【是的宿主大大。】系统回答,同时在思考要不要把之前崩坏的世界线和他提一下。   在钟意提前死亡的那个世界线中,鲛人何止是没能与族人见面,还因为这片海域有太多工业废水,海中的毒素破坏了鲛人的自愈能力,使得对方在等到族人之前,消亡在了这片狭窄的暗礁上。   系统翻过剧情线,正要与钟意说明,就看见自家宿主在得到答案之后又兴致缺缺地切掉了与它的沟通。   系统无语,但是无能为力,翻了个白眼,倒头就睡。   【……】   遗憾了一番“药一条鲛人,赠一群鲛人”无法实现,钟意在海风的吹拂中拧干自己衣角的水,看着安安静静时如同传说中圣洁高傲的天使的鲛人。   他不知道鲛人和天使能不能混为一谈,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因为钟意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盯着鲛人,看对方的尾巴轻轻掀动海水,拨动水花的声音泠泠作响,长发被海风吹拂,露出精致漂亮的尖耳朵。   对方的五感应该是格外敏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就像此刻,有什么落水了,鲛人的耳朵便动了动,冰蓝色的纤密睫毛眨动,而后慢吞吞地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   钟意的目光也随着他变化,看清落入海水的是鲛人的鳞片后,眼中闪过可惜。   鲛人一直在拒绝他帮忙治疗的建议,现下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势已经有溃烂的趋势,隐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但是又和其他动物会有的腐烂味不同,甚至带着很淡的甜香。   若不是疑心自己在完成目标之前就会被鲛人弄死,钟意真的想舔舔对方的血肉,看看是什么味道。   而作为伤口最多的重灾区——鲛人的尾巴,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地掉落鳞片。   一开始还是很不明显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鲛人的行动幅度稍大就会掉落,现在几乎是不怎么动作也会脱落了。   鲛人的动作轻缓,眼神也怔怔的,看着落入水中的鳞片,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风也寂静。   “扑通。”又一枚鳞片落下,鲛人迟钝地伸手去捞,却没能赶得及,反而又带起连环反应。   “扑通、扑通。”   一枚枚漂亮的冰蓝色鳞片渐渐黯淡,落入海洋,鲛人的眼神流露出迷茫与无助,钟意再也看不下去了。   “扑通——”   又一道落海的声音响起,但是和此前的很不同,声势浩大,溅起大量水花。   鲛人有些诧异地转身,就看见坐在他不远处的年轻人类没了踪影,只剩下药箱被他安置在安全的位置。   他歪了歪脑袋,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绕了个圈,游到了他尾巴所在的这片礁石附近,而后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被钟意溅了一身海水的鲛人皱起眉,有些不太高兴地轻哼。   却在片刻后,看着人类破水而出,手中捧着他的鳞片,对着他露出亮晶晶的笑容之后睁大了眼。   鲛人第一次把自己生来狭长的眼睛瞪得这么大,圆溜溜的,看起来有些呆。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黑发正在往下淌水,头发不规律地贴在鬓角边,看起来很狼狈,但是那双眼睛却非常漂亮,倒映着漫天的星辰,眼睫在轻轻颤动,每眨一下就有水珠顺着动作落下,砸碎在他的鼻尖。   鲛人愣住了。   而钟意却捧着自己捞回来的好几枚鳞片,眉眼弯弯地看着坐在暗礁顶端的鲛人,他不顾自己在海水中沉浮的身躯正因为寒冷而颤抖,而是语气惊喜:“看,这些是你赠送我的礼物。”   “……”   “扑通——”   又有鳞片掉落了?   鲛人看向自己的尾巴,却在发现所有鳞片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身上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眼中波荡起微光。   故意把鲛人坠落的鳞片说成是对方赠与自己的礼物,钟意心安理得地把鳞片全塞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又一次开始给自己拧衣服。   这份工作他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一边拧掉水渍,一边高兴实验品又有了着落,低垂着的眼睫遮蔽眼眸中狂热的神情,只能看得见那双浅色的唇角是上扬的。   人类看起来实在是很高兴,让默然用余光观察他的鲛人耳尖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尾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暗礁,唇瓣也学着对方轻轻扬起。   大概弄干了衣服,钟意爱不释手地抚了抚自己的口袋,看了看天色。   今天还不算很晚,但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做实验了,因此平日里的询问便提前进行。   “我帮你疗伤?好吗?”钟意说着,掀衣服给他看自己恢复良好的伤势,等待鲛人一如平常的拒绝。   却没想到这一次没能很快就得来鲛人的答复。   他心脏一跳,有些诧异又狂喜地看向鲛人,就看见从来斩钉截铁拒绝的鲛人面庞上浮现些许犹豫,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没有就此事进行答复,而是说:“钟意,人类会是忠诚的吗?”   时隔好几天,鲛人竟然再次开口了。   虽然问的让钟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鲛人喊了自己的名字,足以让他觉得微妙与飘飘然。   ——果然,鲛人喊自己的名字会很有韵律。   尽管很想立刻给出答复,然而秉持着严谨的态度,他还是询问:“你指的哪一方面?”   “伴侣。”   这有点难以回答,钟意向来独来独往,认识的人太少,知道的伴侣就更少。   只是……   他想起苍白记忆中的两张面庞,还是点了点头:“是。”   鲛人又沉默半晌,下颌绷紧着歪了歪脑袋,看了看钟意又看了看海洋,最终竟然露出了笑容。   “那我接受你的药剂。”他的声音磁性又低沉,却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些做下决定后的迷茫与不确定。   钟意被天降惊喜砸中,看出他的迟疑,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打开药箱,取出药剂。   他说:“太好了!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信任!谢谢你肯接受我。”   “扑通——”鲛人的尾巴又拍了拍海水。   盯着求爱成功的人类看了一会儿,确认他脸上的欣喜若狂不似作假,鲛人这才扬了扬下巴,在对方狂热灼灼的注视下,按照对方给出的指导将药水一一饮下。   甜滋滋的药水划过喉咙,带来轻微的灼烧感,心跳似乎都加快几分,流入四肢百骸,修补着鲛人的伤势。   钟意黑沉沉的目光始终盯着鲛人的一举一动,在确认对方喉结吞咽后没动,在鲛人看似脱力靠在他肩膀上时没动。   直到过了稍许,低头凝视怀里鲛人安安静静的睡颜,钟意勾起唇角,脸上终于爆发出笑容。   无声,但是极其强烈,突如其来的惊喜使得钟意的血液都快要逆流。   他没有耽误时间,以最快速度将鲛人打横抱起,大跨步安置在了自己的小船上。   因为急切,他甚至连药箱都顾不上,直接丢在原地,只以急切的速度挥舞自己的船桨。   只是,成功迷倒鲛人似乎是他今天最大的幸运。   船只航行出去一段距离,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兜头盖脸地落在船里,将钟意弄得水淋淋的,也把安静躺在钟意白大褂上的鲛人的头发打湿,贴在他的脖颈。   皱着眉飞快加速,但是逆风使得钟意根本划不快。   他只好一边脱下背心,挡住落在甲板鲛人面庞的雨水,一边尽量地避开风浪。   时间过去两个小时,眼看着船只已经到了海洋中央,远远地可以看到岸上的建筑,钟意面上流露期待。   但还不等他高兴,就听到鲛人有些迟疑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要带我去哪里?”   “……”   钟意闭了闭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责怪这该死的天气,还是责怪鲛人的抗药性比自己想象中好太多。 第37章 舔舐 鲛人爱上了一个怀揣着恐怖目的与……   墨色的夜幕沉甸甸地压向广袤无垠的海面,将世间万物都裹挟进浓稠的黑暗之中。身后鲛人的视线非常有存在感,使得手上撑着船桨的人有一瞬间停滞。   对方的眼神很锐利,不可能避而不答,于是只是少顷,钟意便笑着偏了偏头,看他:“醒了?”   鲛人撑着钟意的白大褂,躺在上面的模样很迷人,恍惚间让他还以为自己把对方成功带进了实验室,但是狂风裹挟着的暴雨劈头盖脸落下,将钟意拉回现实。   头发湿漉漉的男人的目光很温柔,说道:“我看你总是凝望着海面,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就想帮你一起寻找看看。”   他的语气实在太体贴了,眼沉沉的眼睛很深情,鲛人愣了下,把暗自亮起的爪子收回,手指抓着船檐往外看。   鲛人是没坐过船的,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   钟意贴过来拦了一下,不让他的身体探出太多:“小心一些,不要掉下去了。”   不过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鲛人,并不畏惧海洋,甚至可以说海洋才是他们的归宿。甚至他只要愿意,现在就可以跳下小船,隐入深海,让人类怎么也找不到。   眼神暗了暗,钟意正要找补,就看见鲛人竟然有些听话似的,往后推了一点,尾巴在狭窄的船身中施展不开,轻轻贴着他的小腿拍打了下。   触感微妙,但是真实存在。   钟意握着船桨的动作一紧,想要不管不顾地把鲛人拐走算了,但知道对方不会同意,只是问:“你在找什么?”   鲛人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凝望着海面。   狂风暴雨倾泻而下,汹涌的海浪此起彼伏,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恶狠狠地拍打着波涛间波荡的小船上,冰冷刺骨的海水不断涌上甲板,又迅速退去。   置身海面比躲在暗礁上的视野更加广阔,鲛人的目光停留并逡巡了很久,也没能找到自己希望看见的身影。   钟意立在船头,为了保持平稳而稳稳地扎着马步,双手紧握住船桨,暴起的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双臂肌肉紧绷。   他知道对方想找什么,但是佯装不知,只是为对方撑着船,在这一望无际的汪洋上兜兜转转。   在波涛中航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保持船不被打翻,钟意几乎是竭尽全力,汗珠混着雨水从额头不断滚落,滴在被海水浸湿的甲板上,转瞬便被汹涌的海水吞噬。   鲛人回头看他。   年轻人类那黑色的头发被狂风肆意摆弄,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被冰冷雨水沁得苍白的脸颊上,深邃的黑眸中透着关切,在这狂风暴雨的黑夜里,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远处的灯塔为夜间行船的舵手指明方向,而钟意的眼睛很亮,亮到像是也要试图穿透这如墨的黑暗,为他指出一条路来。   就在钟意以为鲛人不会回答时,他听到了对方开口:“我在寻找我的族人。”   钟意微怔,勾唇,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鲛人与他靠得很近,银发在风雨中柔顺地贴在锁骨,发丝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碧绿的眼眸凝望着钟意,将自己率领族人抵达这里却被海上风暴分散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鲛人说话时言简意赅,三言两语概括掉了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只说最终的结果。   “别害怕,我会帮你的。”钟意的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与怜惜,像是很心疼鲛人的遭遇。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鲛人。   在雨水的冲刷与灯塔光辉的照耀下,对方的肌肤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白皙细腻,隐隐泛着柔和的微光,冰蓝色的鱼尾随着他轻轻的摆动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与冰冷的海水相互辉映,美得令人窒息。   鲛人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但想到眼前的是个脆弱的人类,或许这样的情况对于人类来说的确是值得惊恐的,于是没有反驳。   后半夜,风浪渐渐变小了,月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如银纱般轻柔地洒下,落在钟意和鲛人身上。   钟意仍旧在奋力撑船,但间隙中,若有所思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鲛人。   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鲛人对于他的防备与警惕减少了很多,甚至对他的亲近也没那么在意与抗拒了。   是因为什么?   年轻男人眨了眨眼,漆黑的瞳孔划过思索,一闪而过的思绪极快,让他没能抓住。   想不明白暂且不想,不论如何都是件好事。钟意眉梢轻扬,对上鲛人歪头看过来的目光,对他露出笑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泊了许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然而,入眼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和汹涌的波涛,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钟意又要掉转方向换个地方找之际,鲛人突然伸手,他本意是想要拦截船桨,但是钟意刚好回了下动作,于是两人的手指相触。   鲛人怔了片刻,没有收回来,甚至没有抗拒钟意顺着杆子摸了摸他手心的举动,开口:“不找了。”   他看着似乎不知疲倦的人类,在长时间的一无所获下,对方没有任何挫败的神情,也毫无怨言,即使体力透支也没有主动开口停止。   但是鲛人注意到对方稍微有些迟缓下来的速度,以及隐约发颤的手臂。   “嗯?”好不容易摸到了鲛人,一脸狂喜的钟意全神贯注感受手下的皮肤,还试探着将指腹搭在了应该要有脉搏的位置,完全没关注鲛人在说什么。   直到不太习惯被触摸的鲛人抽了抽手指,轻微的动作这才唤回他的思绪。   盯着一脸惊喜的人类看了看,鲛人抿起唇瓣,想要抽离的手指终究没有收回来,只是重复:“回去。”   “好。”钟意摸着鲛人的手,满心都是手掌下的细腻触感,自然是鲛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回暗礁是顺风的方向,再加上浪潮没那么凶猛了,于是不需要钟意太过操心。   小船在海浪的推搡下,缓缓靠近熟悉的礁石,钟意与鲛人并肩而坐,紧紧攥着鲛人的手指,在鲛人有些疼了蹙着眉看他后,又从善如流地松开些。   他在反复地试探着鲛人的底线,并且乐此不疲地在心中记录鲛人一次又一次的退让,眼神越发明亮。   因为这可以算得上是突如其来的“好处”,钟意甚至都不急着回去了,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鲛人的手指,在船只即将靠岸之前,胆大包天地把自己的手指挤入了鲛人的指缝。   鲛人的手上本来是有一片薄薄的蹼的,只是随着对方收起利爪之时一并消失了,神奇的样子看得钟意叹为观止,也方便了他现在得寸进尺。   “……”   鲛人很不自在,但是看着钟意眼中小心翼翼又高兴的神色,他最终只是紧了紧下颌,喉咙间发出轻轻的声响,却没有拒绝。   看似淡定,实则眼光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在鲛人发动攻击时跳船的钟意更加惊奇了。   他没有傻到问对方怎么不把自己丢进海里,只是速度飞快地停船靠岸,在鲛人松开手,准备自己下船游上暗礁之前,把他抱了起来。   突然悬空的鲛人神情流露出刹那的惊惶。   钟意抱他上船时是沉睡的没有感觉,现下是鲛人第一次滞空,这样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使得鲛人的气息一下子就变了,凌厉又凶猛。   猝不及防之间,人类的小腹被鲛人伸爪子挠了一下。   伤口立刻就流出血液,钟意面不改色,正思考要不要说声“好痛”之类的话试试看能不能博同情,又见鲛人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把爪子收起来,在他怀里不停挣扎的动作也顿住了。   低头看到鲛人眼中的无措,他立刻就“啊”了一声说痛,语气充满歉意:“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我只是想帮你。”   被人类妥帖地放下,安置在暗礁上之后鲛人也意识到了钟意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此时仰起头看着被他伤害了却还在道歉的人类,鲛人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钟意的伤口,尾巴在礁石上拍了拍。   钟意装着样,余光看着礁石上落下的药箱,正感慨这是个具有先见之明的举动,可以让鲛人相信自己只是带他去海上找族人。   却在下一瞬间,感受到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贴近自己。他低头,瞳孔骤缩间看到仰着面庞的鲛人迟疑着凑近,挑开黑色背心,舔了舔自己的小腹。   鲛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人类带来的药剂全都给他使用了,此时没有东西可以治疗伤口,而他的唾液有一定的修复功能,便想帮钟意一下。   却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身躯在瞬间紧绷,原本被冰凉衣物贴着的小腹瞬间滚烫起来,就连温和平静的眼眸也瞬间迸发出侵略性,在这一瞬间,似乎和平日里的形象不太一样。   钟意死死盯着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鲛人,心中满是震惊,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对上鲛人狭长却漂亮的眼睛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绷紧,收紧的小腹感受到对方柔软的舌头一下下轻轻地舔舐,冰冰凉凉又湿漉漉的。   鲛人自然没有空回答,眉眼上挑与他对视,眸中的眼神有些奇怪,看起来是有些嫌弃他的迟钝与愚笨。   钟意也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是知道有很多动物会通过舔舐伤口来进行清洁并促进恢复,这几乎是一种很常见的行为。   但是……   盯着鲛人为自己舔伤口的模样,他忍不住感到有些荒谬,小腹还在发烫,钟意的大脑迅速回想什么样关系的动物会有这样的行为。   族群、亲子、配偶。   显而易见,还在寻找族人的鲛人并没有把自己误认成鲛人,他的身上也根本没有鲛人的特征,至于亲子关系,更是无稽之谈。   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选项。   钟意机械地盯着鲛人绷起的下巴,以及轻微滚动的喉结。他感受到对方的动作虽然不太熟练,但是很细致,冰凉的触感将每一个空隙都照顾到了。   ——配偶。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指,在鲛人终于完成舔舐之后退身的瞬间,钳制住对方的下巴,幽邃的双眼紧紧凝望着鲛人的瞳孔,在对方幽绿冰蓝相间的瞳孔间看见自己的倒影。   黑发黑眸,面色苍白,浑身狼狈,看起来一点也不干净。   鲛人眯起眸,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的举动,但是姿态却是顺从的,没有给他一爪子,也没有把他甩进海里。   钟意摩挲着他的下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发现。   所以——   鲛人爱上了一个怀揣着恐怖目的与满满恶意的科学家。 第38章 接吻 漫长的亲吻   大概是钟意钳制他的时间太久,手上的力道太大,导致鲛人感到不舒服,在顺从片刻以后,鲛人还是有些烦躁,喉咙滚动,喉腔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此时距离很近,钟意可以清晰感受到手上面颊的轻微颤动,以及鲛人近在咫尺的鼻息。   不是温热的,而是冰凉带着一些潮湿的感觉。   因为突然间发现了个有些荒诞的事实,钟意没有立刻如鲛人所愿退开,而是更逼近了一些,低下头,面庞几乎要和鲛人贴上。   鲛人的瞳孔缩了下,想要避开,却因为男人落在下颌摩挲的手指太过轻柔,终究还是忍住了动作,只是竖瞳之中的光芒有些锐利,目光跟随着钟意的一举一动。   钟意试探着伸手拨开鲛人黏在唇畔的银发,在对方皱眉却没有躲避之间,感受到两人的呼吸交融,而后在他怔愣的目光中落下一个潮湿的吻。   鲛人的唇瓣是冰凉的,与温热柔软的人类唇瓣相接,有些不安地抿紧,略尖的耳朵竖起,像是受到了惊吓。   钟意没有错过鲛人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在注意到对方只有惊诧、紧张、恼怒,却唯独没有杀意之类情绪之后,年轻男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眼角弯起,胸腔中的心脏开始猛烈地鼓动。   竟然——   鲛人竟然真的爱上他了!   只一瞬间,钟意的脑中便有纷繁思绪闪过,大脑汇聚了不少画面,破碎糅杂。   破碎镜子前干净严谨的科学家、实验室中冒着气泡的器皿、堆叠在实验台上的动物躯体、蜿蜒低落的血迹……最后汇聚在面前这张昳丽迷人的面庞上。   鲛人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的,此时就这样怔怔地凝望他,像是月光唯一钟爱的生灵。   而被鲛人所恋慕的人类感觉血液都在逆流,有些目眩神迷地遐想对方躺倒在自己实验桌上的模样。   到时候也会是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吗?   还是会变得难过?带着被爱人欺骗后的痛苦?蜿蜒出泪水?   钟意近乎痴迷地亲吻、撕咬鲛人的唇瓣,鲛人在他的迫使之下不得不张开唇瓣,看起来有些不虞,却又予取予求。   他感受到对方冰凉的血液通过唇舌流淌过来,钟意便去舔舐、吮吸,触碰到他同样冰凉却柔软的口腔内壁。   鲛人是第一次被亲吻,上来就高强度的纠缠与挑.逗让他有些难受,带着莫名加速的心跳,使得他有些受不住地想要逃避。   但是捧着他面庞的人类却不让。   男人把他牢牢按在原地,整个人都压下来,手下的动作越发用力,动作也很野蛮,像是要把他撕碎,但是偶尔又伴随着唇舌轻柔的勾缠与安抚,使鲛人在亮起爪子与收起爪子之间犹豫。   鲛人看见人类眼中满满的情感,很复杂很深邃,有些不太能理解,但是第一次接受求爱的鲛人下意识将其当做是爱。   他又挣扎了一下,挣扎不脱,便接受了伴侣的爱意。   而在鲛人眼中热情求爱的钟意看似痴缠,神思却时不时有些游离,有时落在海面,有时落在鲛人时而轻拍礁石、时而勾住他小腿又放开的鱼尾上,最后随着全心全意的亲吻落在鲛人面上。   吞咽下对方的唾液与血水,钟意有些兴奋地想着回去后要给自己做个体检,呼吸炽热之间,他看见鲛人眼中粼粼的水光。   漫长的亲吻结束之后,天光几乎也亮了。   这是钟意第一次在暗礁这里逗留到这么晚,遥远的海平面尽头,微光如同被稀释的颜料,缓缓在天边晕染开来,给沉寂的海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调。   光芒也蔓延到了钟意的身上,将他的眉眼笼罩在温柔的光晕之中。   看了眼被放开钳制之后慢吞吞甩着尾巴的鲛人,钟意伸手揩了一下他亮晶晶的嘴唇。在过度吮吸与啃咬下,鲛人的唇是一种很美丽的红色,在水色之下更加糜烂,甚至有些肿胀。   但是鲛人不在意这样轻微甚至算不上伤口的伤势,只是歪着脑袋,看着钟意拎起药箱,回到船上。   钟意将湿淋淋的白大褂随意抖了两下后直接穿上,抬头与鲛人眯起的眼眸对视。   发现自己的打量被人类捕捉到了,鲛人不闪不避,仍旧看着钟意,喉咙动了两下,扬起下巴。   即使被亲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鲛人仍旧是矜持傲慢的,面对人类的笑容与挥别轻哼了声,尾巴拍了拍礁石,把玩着长发的手指挑起一缕对着他摆了摆,权当回应。   橘红与粉紫的朝霞光芒交织在一起,绚丽的色彩倒映鲛人的银色长发上,把银发也染得瑰丽起来。   钟意拿起船桨,面对着鲛人挥动、转向,光线轻柔地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太阳缓缓上升,光芒愈发强烈,穿透层层云层,在海面上投射出一条璀璨夺目的金色通道,始于暗礁,延伸至另一处海岸。   船只逐渐消弭于视野。   鲛人静静地撑手坐在礁石上,周身被朝霞环绕,变得朦胧而虚幻。   -   回到塔楼之后,钟意首先做了个全身检查。   昏黄的灯光微微摇曳,海风从狭小且满是水渍的通风口灌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他拿起一根尖锐的银针,在烛火上仔细灼烧消毒,火苗舔舐着银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年轻男人的动作异常沉稳,片刻后挽起自己的衣袖,熟稔地将银针缓缓刺入静脉,殷红的血液顺着针管流入一旁的玻璃小瓶。   等血液收集得差不多后,钟意换了一根细长、透明的玻璃管,确保管内没有丝毫杂质残留后,他张开嘴巴,舌尖在口腔内搅动,试图刺激唾液的分泌。   这个过程很简单,与往常没什么差别,但是钟意却有些晃神,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暗礁上鲛人顺从的呜声与吞咽。   在唾液分泌到足够的程度后,他把玻璃管缓缓伸进嘴里,玻璃管的尖端触碰到口腔黏膜,唾液缓缓流入管内。   他的动作轻缓,但是极力平稳的呼吸却开始急促,眼前浮现着鲛人湿润的双眼,只消片刻,玻璃管中就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唾液。   将各种样本放在自制的玻璃片上,把放大镜凑近,钟意专注地观察着细胞的形态,眼神热切,口中喃喃自语,却在发现没有什么异变之后失望地皱起眉。   “没有变化。”他叹气,“竟然没有变化。”   怀疑是反应时间不够久,他把这些样本拿开,又想到什么,将之前收集的鲛人长发与鳞片的样本取出来进行观察。   无一例外,还是没有什么奇特的发现,也没有让人惊喜的研究成果。   看起来仅仅是再正常不过的毛发与鳞片,脱离它们的主人之后变得黯淡,完全丧失了特殊之处。   钟意看起来很不满意,躲在系统空间里,看着他时不时自言自语进行研究的系统吞了吞口水,说道:【宿主大大,你研究不出来什么的。】   这个世界的鲛人不像一些魔法世界的神奇生物,除了自愈能力稍微强大一点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魔法能力,作为人时特征与人类相同,作为鲛人时,也和普通海洋生物没有太大区别。   钟意皱起眉,对于系统说的话语不置可否,不论结果如何,对于他来说,尝试是必然。   但今天的研究也的确到此为止了,没有用处的材料已经可以丢弃,而他需要想办法从鲛人身上获取更多,如果能把鲛人带回来那边更好。   钟意思索着要如何让鲛人完全放下戒心,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   沉浸在思绪之中,时间流逝得飞快,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上楼洗漱一番,比以往更早地出门。   ……   当钟意再次赶到暗礁附近之时,迎着鲛人散漫地望着自己的目光,将船只固定好后,提起药箱和一个大袋子走了过来。   “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把药剂换个颜色。”钟意将褐色的药剂拿出来递给鲛人,鲛人眼中流露出些嫌弃,但是瞥了眼人类隐约更深的黑眼圈,没有拒绝。   他一如往常地喝下药剂,看了眼自己在这些天逐渐愈合的伤口,有些满意地拍拍尾巴,然后将目光看向了袋子。   钟意把药瓶收起,夸了一番鲛人的听话乖巧,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打开袋子。   “给你带了一些小零食,这样你就不用在受伤时还频繁捕猎了。”钟意说着,从袋子里掏出来半死不活的黄唇鱼与红魔虾。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鲛人这些天到底怎么进食,只是根据自己的推测,大概会在白天下海捕猎。   “这些鱼虾肉质鲜美,你应该会喜欢。”钟意对着流露出诧异目光的鲛人笑笑,甚至还有些歉意,“抱歉,暂时没弄到更加新鲜的。”   鲛人盯着那些鱼虾。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算不上稀奇,但是都是深海才会有的食物,这个人类的捕食能力似乎没有外表这么柔弱。   钟意观察他的目光,看他迟疑,以为是鲛人不喜欢,又道:“下次给你带金枪鱼,好吗?”   蓝鳍金枪鱼对方应该会喜欢?   鲛人更惊讶了,尾巴蜷缩了下,有些不太相信他能做到,却还是手指撑着下巴点点头。   “吃吧。”钟意笑着揉他脑袋,鲛人甩甩尾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银发,伸出利爪扎了一只鱼就要往嘴里塞。   “……”一开始没有阻止是想要看看鲛人能把嘴巴张得多大,但是眼看着鱼鳍刺穿鲛人的面颊流下淡蓝色血液之后,钟意的面色变沉,眼疾手快地制止了鲛人的行动。   向来都是这么吃东西的鲛人怔住,舔了舔嘴唇,看着嘴里的鱼被抢走,眼神茫然。   “我帮你处理。”暗暗记下鲛人的嘴巴做不到想象中的张得巨大,钟意拿出自己特意带来的刀具为鲛人进行现宰。 第39章 钳制 “乖宝宝,好听话。”……   鲛人的目光落在人类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对方握着小巧却锋利的刀具,模样看起来一丝不苟,肢解手底下的鱼虾之时动作熟练,分分钟就完成了好几个拆解。   看着对方撕下一片袋子,放在上面后推过来的鱼肉,鲛人伸手指戳弄了几下,直到把钟意完整分离下来的肉戳得稀巴烂,这才确认里面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尖刺与残留的壳。   鲛人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盯着钟意看了好几下,像是看到什么非常意外与惊讶的结果。   钟意察觉到鲛人有些发亮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对方,就看见鲛人已经收回视线,手指抓起被分割的鱼肉塞进嘴巴。   鲛人嘴上的伤还没好全,淡蓝色的血液随着咀嚼的动作往外流淌,下巴上与胸膛汇聚了一大滩浅浅的痕迹,同时混合着鱼肉的血水,看起来狼藉不堪。   但是鲛人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似乎是习以为常的,甚至任由自己的银发也沾染血污。   钟意观察了片刻,手下的动作慢下来。   大口进食的鲛人咽下嘴里的鱼虾,再一次伸手,就看见袋子上空空如也。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总是盯着自己的人类,犹豫片刻,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钟意的手臂。   感受到被触碰,钟意低头,就看见鲛人尽量收起来的利爪很轻地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划拉了几下,纤细的手指张了张,上面薄到有些透明的蹼也随之动了动。   钟意喉结滚动了下,没有说话。   眼看钟意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鲛人喉咙发出哼声,像是在催促人类的行动。于是钟意回过神,对他笑了笑,加快手上的速度。   等待中的鲛人便撑着下巴看他。   为了方便进食,鲛人此时不是坐在暗礁上的,而是类似于侧身趴在上面,半边胸膛搭着礁石,半边抬起来,一只手支撑着石面,一只手撑在下巴上,盯着钟意的手指看。   在钟意观察他时,他同样在注意钟意的所有行动。   眸光从男人湿漉漉混着滑腻血水的手指扫过,鲛人又盯着钟意的喉结看了看,发现似乎比自己的更大一些,最后转而看向男人专注的面庞。   年轻男人的头发仍旧是潮湿地搭在鬓角,但是因为离得很近,鲛人抬头时可以把他的眉眼尽收眼底,于是便看清钟意眼中的专注与认真。   因为好奇,他伸手想要戳一戳男人抿直的唇瓣,看看温度是不是仍旧热乎乎滚烫的,却被捕捉到他动作的男人一把抓住手腕放到唇边亲了亲。   钟意的眼眸变得深沉,看向抬头索吻的鲛人,没有立刻满足对方,而是一触即离,笑着道:“再等等,好吗?”   血水湿腻腻的感觉残留在腕处,但是鲛人的感官却更加聚集在被对方亲吻的部位。潮湿又温热的感觉,很古怪,从被对方亲吻的部位开始蔓延,像是要把全身都烫到。   粘人的伴侣。   鲛人的喉咙又溢出很轻的声音,最后在男人热切又温柔的注视下往后退了退,脱离对方身前投下的阴影。   很满意鲛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钟意的眼中划过笑意,心情很好地给刀下亡魂唱着安睡曲,在把所有鱼虾都肢解完毕后,把鱼肉推给鲛人,自己到暗礁的边缘清洗刀具和手指。   钟意清洗东西时慢条斯理,速度很慢,非要完全没有血污才会停下。   他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以鲛人那风卷残云的进食速度会很快就把那些鱼虾吃干净,却在回到原地时意外地发现还剩下不少。   他看了看低头拍着尾巴逐浪的鲛人,在伤势逐渐恢复,再也不会掉落鳞片以后,鲛人甩尾巴的弧度就大了许多,没有前几天那么小心翼翼,此时拍打着浪花的力道不小,扬起纷纷扬扬的水花,落在头发上,把他的面庞都弄得潮湿。   鲛人冰蓝色的眼睫轻颤着,将落在发间后又滚落睫毛的晶莹水珠给晃下来,碎裂在他的颈窝处,盛了浅浅一汪水。   不过这次对方没有满怀坏心思地把他也弄湿。钟意看了片刻,走过来询问:“怎么不吃了?吃饱了?”   他看向鲛人平坦的小腹,对方的身材修长,浑身都仿佛上帝精雕细琢而成,每一块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柔韧,薄而有形的肌肉覆盖在小腹上,和他其余部位一样,看起来很优美。   鲛人睨了他一眼,尾巴又拍了拍浪潮。   大量的水花被鲛人尾巴带起来,随着对方甩动的方向洒在钟意身上,于是被浇了个透心凉的男人抹了把脸,明白了:“没吃饱,那怎么不吃了?”   在钟意的猜测中,这些应该的确也不够鲛人食用,但是他暂时只搜罗到这些,因此先给对方垫垫肚子。   人类的表情很关切,眼中全是担心,鲛人扬了扬下巴,有些受用,但是又不解对方的迟钝和愚笨。   “你吃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没那么聪明了,不爱说话的鲛人只能开口提醒,指了指剩下的鱼肉又指了指钟意。   钟意怔了怔,没有想到对方会给自己分享食物,半晌轻笑一声道:“我不吃,你吃就行了。”   鲛人歪头看他,像是有些诧异,钟意解释:“我不吃这个。”   虽然有些人会尝试海鲜类的生食,但这不是钟意的爱好。   鲛人又拍了拍尾巴,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而后没有拒绝钟意再一次推给他的食物,在钟意笑吟吟的目光里暴风吸入。   盯着鲛人风卷残云的吃相,钟意竟也不觉得毫无形象,只觉得这似乎才更加符合他对这种生物的想象。   更加凶猛,充满野性,而不是如前几日那般,那么像一个人类。   欣赏了一番鲛人吞咽血肉的模样,钟意突然想起什么,从袋子里翻出来几包调料。   在采购这些食物的时候,卖家似乎误会了什么,还热情地赠送了他许多调料,说这样食用刺身会使口感更加鲜美。   钟意懒得与对方多费口舌进行解释,便把调料丢在了角落,此时找出来后看着鲛人好奇的目光,说道:“要不要试一下新的口味?”   鲛人有些不太明白钟意的意思,手中抓着的鱼肉塞到一半,思索了片刻,又把它从嘴里拿了出来,递到钟意面前。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新鲜口味,但是愿意尝试一下。   血水顺着鲛人白皙的手臂蜿蜒,汇聚成水珠后低落,钟意看了一眼鲛人手上混合血液与涎水的鱼肉,又看了看滴落在他白大褂上的液体,最后看了看流淌到鲛人手臂的水液。   “……”   他皱了皱眉,将白大褂脱下来,在鲛人眯起的狭长眼眸注视下,帮他擦了擦满是血污的嘴角,然后是脖颈与锁骨,最后到了手臂。   被抬起手臂后鲛人似乎误解了什么,还以为钟意想吃,把鱼肉递到他嘴边,在男人偏头避开后又想塞自己嘴里,被钟意制止。   “等一下,不是说要尝试新口味。”钟意发现鲛人在面对食物的时候表现得更加兽性,感知与思绪更趋向于护食以及立刻要解决食物。   耐心地把鲛人身上的血水擦干净,钟意没有理会报废在一旁的白大褂,牵着鲛人的手臂,在他歪着脑袋的凝视下往鱼肉上面撒了一些辣椒粉与芥末。   “尝尝看?”钟意松开手,看着鲛人把鱼肉塞进嘴里。   终于吃上食物的鲛人眼睛眯了眯,耳朵轻动看起来很惬意,却在下一瞬间骤然睁眼,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情。   “怎么了?”始终关注着鲛人的男人愣了下,摸了摸鲛人鼓起来的脸颊。   鲛人瞪着他,看起来像是想吐又舍不得,最后被钟意掰着下巴硬生生把鱼肉从他嘴里挖出来了。   “抱歉。”钟意把乱七八糟的一团肉丢掉,摩挲着鲛人红彤彤的嘴唇,以及轻轻颤动着吐出一点的舌头。   他把鲛人拥在怀里,捏了捏鲛人的耳朵尖,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语,眼神却带着笑意。   看来鲛人对于辣味的痛觉比人类更加敏锐。   被辣到的鲛人看起来很生气,不接受钟意的拥抱,但是却被人类的大力紧紧钳制在怀里,任凭他的尾巴怎么甩水都不放开。   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鲛人顶着被水花浇得乱七八糟的长发,冰蓝混着幽绿的眼睛凝望着钟意,最终不得不放弃挣扎,只是手指却轻轻地在钟意的胸膛划来划去,像是在威胁人,又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怀里扑腾的鲛人终于安静下来,钟意捋了捋他的银发,伸手掐着鲛人的下巴,在对方不满的视线中帮他检查口腔。   通红的唇瓣,锋锐的牙齿,被辣得颤动的舌头,以及被辣掉一片的口腔黏膜之下露出来的浅蓝色的毛细血管。   钟意将手指伸进去按了按,猝不及防的动作使得鲛人差点下意识咬断他的手指,在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之后又猛然收起牙齿。   指根流淌出血液,疼痛感席卷,钟意却面色不变,只是笑着抬起鲛人的面庞,和他额头相抵,在鲛人流露出非常浅淡的懊悔间说:“宝宝,舔干净。”   鲛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钟意话语中的意思,但是看到钟意凑到自己唇边的手指以后意会了什么,于是便低头,在钟意幽邃的眼神中张开嘴巴,唇舌含住男人的手指,灵动的舌头将对方的指根尽数包裹。   感受到柔软与冰冷覆盖了伤口,钟意在鲛人的口腔中肆意搅弄,任凭对方的涎水流淌,胸腔震动发出哼笑。   “乖宝宝,好听话。” 第40章 勾引 “乖一点,明天再勾引我。”……   口中含着男人的指根,鲛人听着对方的话语,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他。   这是男人口中第二次吐露“宝宝”,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宝宝”二字应该是人类用来形容弱小的幼崽的,不应该与他挂钩。   大概是鲛人眼中的不理解太过清晰,钟意一边把手指捅得更深了一些,指腹摩挲对方的咽喉感受结构确定与人类的一致,一边解释道:“这是情话。”   受到这个国度的风土人情影响,钟意听多了这样的呼喊,说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与暧昧。   鲛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冰冰凉凉的舌头覆盖在钟意的手上,将血液都舔舐干净了以后,他往外推拒,却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   以为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鲛人又用力推了推,因为男人的姿势舌头使不上力,只好努力地裹住制止对方的触摸。   对于鲛人来说,舌头同样是较为敏感的部位,习惯了湿冷的温度,被迫与钟意滚烫的手指纠缠,此时就连咽喉都感受到灼烫与难受。   钟意低头凝视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鲛人依依不舍的柔软舌根给缠住了,对方蜷曲带着很细微倒刺的舌头与伤口紧密吻合,一下下地吮吸着,使得那一片传来肿胀麻痒的感觉。   原来鲛人爱上一个人类会是这样的,迫不及待、黏腻、色.情。   他试着抽动了几下,终于在鲛人睁着眼睛不满的眼神中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此时上面挂满了对方的涎液,湿淋淋又亮晶晶的一片。   他开合了一下手指,黏糊糊的感觉便蔓延开来。   迎着鲛人微睁的眼睛,钟意便用这只潮湿的手指掐住鲛人的下巴,用力抬起,在对方喉咙发出类似于不虞的呜咽时,堵住了他的发声器官。   好不容易把炽热的手指驱逐的鲛人还来不及给自己的口腔降降火,就迎来了更加灼烫与霸道的攻击,像是烈火,极烫,极其强势,在他的嘴里燎原,舔舐过每一片齿列。   人类的行为实在太过大胆,完全不担心会被他的利齿伤到,于是为了不让脆弱的人类因为这狂妄举动被自己咬伤,鲛人不得不收束好自己的尖牙,同时手掌按在钟意的胸膛上,想要把人推开。   钟意感受到鲛人完全不设防地将自己完全坦诚暴.露,收敛的牙齿咧开,邀请着他深入,于是他也没有抗拒,满足了对方的需求,在对方难耐地抵着自己手掌乱动的时候,将那双纤细的手牢牢钳制住了,按在胸口。   于是鲛人感受到与自己不同的热意蔓延在两人极近的鼻息之间,手心的皮肤是灼热的,速度很快,“砰砰”的声音伴随着鱼尾摆起的浪潮响彻在耳边。   “哗啦——”像是心跳的回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让被紧紧束缚的鲛人根本无从抵抗。   钟意是从来不吃生腌的,但是今日却在鲛人的盛情款待之下不得不享受了一番,发现似乎味道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口中甚至残留鲛人舌头传过来的辣意。   黑发男人的唇有些红了,他的头发被乱吹的海风撩了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红唇艳丽的颜色将他素来有些阴郁神情都染上了变化,像是补充或是吸食了什么能量一般,看起来状态很好,就连那双黑漆漆的双眼都有一些莹润的水意。   但是比起钟意这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的样子来说,鲛人看起来就糟糕多了。   上挑的眼尾是被钟意恶意揉搓之下氤氲出的红色,耳朵、鼻尖被人类留下很轻的牙印,最惨不忍睹的是他的嘴唇,颜色几乎要比他吃掉的红魔虾更加深,漂亮的唇峰被啮咬之后出现了几道伤痕,一道叠着一道。   此时伤口没有流血,因为尽数被钟意舔舐吞咽掉了,只剩下隐约泛白的光泽。   鲛人感觉整个嘴巴都在发烫,他忍不住去舔自己的唇瓣,企图用分泌口水的方法来快速降温,但是却被男人捏住了脸颊。   “乖一点,明天再勾引我。”钟意感觉自己应该是接收到了鲛人的信号的,但是他没有一味纵容对方的索求,只是亲了亲他懵懂,又天生狭长上挑,显得有些傲慢的眼睛,手指帮他揩掉下巴流淌的涎水。   鲛人现在看见他凑近就有点敏感,往后缩了缩,发现只是个一触即离的吻后又不害怕了,只是闭着眼睛想让对方快点,却又被男人按揉着不得不睁眼。   “……”   手中的睫毛因为羞涩而轻微颤动,钟意看着鲛人闪烁着爱意的眼眸,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幽绿与冰蓝很好地交融,像是海域与汪洋交汇的过渡区域,又或者是洋流之间交汇形成的神秘地带,静谧幽深,和倾洒进波涛的无垠苍穹完美相拥,在水光潋滟之中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浩瀚。   钟意便顺从着本心又亲了亲这双眼睛,赞美:“真漂亮。”   如果做成标本,时不时会更加永恒?   科学家在心中模拟着把它做成标本之后的无限可能,但是却发现似乎都不会有在对方身上这样的灵动和梦幻。   只好又落下一个亲吻:“太漂亮了,可惜……”   被亲烦了的鲛人想要把他拍开的动作顿住,歪着脑袋盯着钟意看,在对方狂热的欣赏下最终没有下手。   但是没过多久,钟意还是被拍水里了。   ——在他实在痴迷这双眼睛,而贪得无厌地亲吻了近百次后。   水灵灵地爬上岸,黑发黑眸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把自己的衣服弄干,看着恼羞成怒的鲛人紧绷着下颌不理人,最终也没再挑衅他。   钟意收拾东西走人,脏兮兮的白大褂没拿,只是临走前问鲛人要了个珍珠。   鲛人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嘛,但是并不吝啬,把攒在礁石凹陷的坑洞里的珍珠抓了一把出来。   钟意选了一个完好没有被破坏品相的,在剩下的被鲛人用爪子戳出洞的珍珠上看了一眼,发现有些残破,皱了皱眉,目光又略过鲛人重新被自己梳理得柔顺的银发。   他没再说什么,撑船离开了。   歪着脑袋目送人类离开,鲛人百无聊赖地又开始给自己的头发串珍珠,只是无意间凝神听了很久,他也没有等来对方熟悉的道别。   直到男人的身影完全淡出视野,鲛人这才皱起眉,拍在礁石上的尾巴把最近趁他心情好重新长出来的藤壶又掀飞一片,手中的珍珠也被捏的粉碎,被海风吹过后,扬在了大海里。   ……   钟意回到塔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仍旧是取样,血液、唾液,还有他趁乱揪下来的鲛人的头发,但是这次没急着观察,而是让它们暂且静置着,抓着鲛人给的珍珠去了集市。   鲛人给的珍珠品相极好,如果在富饶的城市可以卖出天价,但这里是海滨城市,只会被贪婪的中间商压到最低。   钟意尝试了几次抬价,发现这些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之后,干脆放弃了售卖珍珠,最后在商贩不善的目光中捂着自己的珍珠返回住处。   只是在又走过一个阴暗的小巷子,再转两个角就能回到塔楼之前,他的前后突然被几个高大的男女堵住了道路。   钟意眯起眼,认出他们的来历,一步步退到拐角的墙根,声音发颤,语气惊恐:“我都说了不卖了,你们想要干什么?”   这些人正是压价最狠的小贩,此时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朝着这个白长了一副高大模样,实际上畏缩怯懦的男人逼近。   “你的珍珠是哪里来的?”他们的声音尖利又贪婪。   他们实在是很久没有见到过品相这么好的珍珠,如果能获取来源并且垄断……他们几乎可以畅想到金钱长了翅膀朝自己挥手。   “我不知道,是我祖传的。”钟意胆战心惊地回答。   却把这群鬣狗激怒,他们抽出腰间锋利带血的刀,朝着钟意逼近:“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新鲜珍珠与老珍珠的区别?”   钟意这才像是被吓破了胆子,连忙摇头,讨好地把珍珠交给他们:“对,对不起,我这就带你们去。”   很满意他的识相,一群人跟着钟意往海边走,确认他做不了什么小动作之后甚至还有心情互相打趣,哈哈大笑。   ——然后带着张大的嘴巴和痉挛僵硬的面庞,躺倒在海湾避风一带,几乎不会有船只光顾的浅滩上。   钟意很高兴地将属于自己的珍珠拿回来,并且得到了一笔来自强盗的可观的馈赠。   看在这些人如此慷慨地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的份上,他伸手帮他们合上眼,笑着给唱了首安眠曲,一曲结束,道:“睡觉记得闭上眼睛呀。”   年轻男人将注射空的针管从他们身上一支支抽出来,没有理会自己身上在搏斗时被围攻留下的伤口与大片血迹,好心情地盘算这些钱够给大胃口的鲛人买些什么。   “蓝鳍金枪鱼?”钟意想起自己曾经和鲛人说的这东西,但是这很贵,目前这点钱可能买不了多少,而食言又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只好拿着这些钱与珍珠去诱惑了更多的珍珠欣赏者,然后慷慨地接受他们的馈赠。   等一袋子蓝鳍金枪鱼的钱凑齐之后,天色已近傍晚,极度缺乏睡眠的钟意眼睛有些干涩,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倦意,尽管眼中布满血丝,但是仍旧兴致勃勃,甚至因为想到回去之后就可以观察自己的样本而颇感到迫不及待。   不过在回到塔楼之前,他又拐到了另一片集市。   这里没有贩卖海产品的集市那么热闹,不过来往之人看得出来状态与衣着都比普通的渔民要好上不少。   不少女性第一眼被钟意的外貌吸引,而后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破破烂烂不修边幅的衣裤上,满是泥沙的男人与这里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为了擦拭血迹把衣摆撕得乱七八糟的男人浑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在一个最为光鲜亮丽的摊子前停下,和摊主进行交易,最后买下了一条最和他心意的发带。   等钟意终于拎着被包装在礼品袋中的礼物回塔楼后,窝在空间里麻木地看着钟意黑吃黑的系统几乎是想要跪下来求他睡觉了,但是对上这届宿主面庞染血,却仍旧漆黑的双眼与扬起的红唇,终究没敢跪给他看。   因为比起跪求成功,它认为自己被弄死的可能性会更高一点。   好在回到塔楼的钟意看起来正常很多,在虽然不算完全温暖,但足够避风的空间里,年轻科学家在沉浸实验时的样子看起来比卖珍珠时恬淡多了。   等仍旧一无所获的钟意遗憾地洗漱完站在镜子前,哼着歌给自己换上白色微血渍的白大褂后,系统盯着钟意有些不满地凝望血渍的眼神,福至心灵说道:【宿主,你想要更加干净的衣物和更加整洁的实验室吗?】   钟意顿了下,看向从空间里飘出来的系统,难得分了个眼神给它。   受到鼓舞的系统继续道:【只要你愿意多配合我的工作,我可以给你提供后勤保障。】   系统盯着上个世界宿主送它的小金库,有些肉疼,但又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钟意老是不搭理它也不是办法,它目前都没能完整地给对方进行一套全身扫描,各项数据也没能记录完全。   尤其是恶人值和好感值这块,至今仍然是问号。   钟意眼眸微微眯起,在系统循循善诱的声音中不置可否,只是挑了挑眉,像是要考虑,但是愿意考虑就已经让系统很高兴了。   为了表现诚意,系统立刻用小金库的钱在商城里买了个漂白液与洗衣机。   “Duang”的一声,洗衣机落地,充满科技感的造型与这个中世纪的一切都不太匹配,却让钟意饶有兴致地进行打量。   系统看他有兴趣,更加有信心了,立刻尝试给洗衣机插电。   于是下一瞬间,整片建筑黑了。   【……】   小灰球抹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电力系统还不太稳定,钟意塔楼的电力更是承受不起这种高科技大功率电器的运转。   系统在钟意危险的目光中吭哧吭哧帮钟意恢复供电,好不容易修好之后,眼看钟意不再关注自己,它立刻道:【你的电不稳定,但是没关系,薅系统空间的!】   它都已经这么窝囊了,再窝囊点应该也没什么。   系统真挚而慷慨的话语换回了钟意的目光。   尝试了一番新的电器与洗剂,超快速洗烘一体机转得飞快,系统空间里,系统哼着歌默默用自己的身体把用电显示给遮挡住。   在看到钟意通过十分钟等待穿上整洁如新的白大褂露出满意笑容之后,系统终于要喜极而泣,听到钟意的冷淡的声音传来世界上最美妙的应答:“可以。”   终于得到宿主认可的系统热泪盈眶,还没挥舞拳头说出【yes】,就听到钟意淡然的声音:“回来后我要看到这里焕然一新。”   钟意没说哪里,但是目之所及皆是系统口出狂言后造下的孽。   【……】   “不可以?”钟意神情平静。   【……可以。】   在系统哭着扫描了钟意的各项数据后,拎着袋子与礼物出门的男人匆匆而去的身影不见。   狭窄的塔楼里只剩下系统盯着转动显示:【数据加载中…1%…3%…29%】的系统空间浮窗,在哽咽中默默安慰自己有得必有失。   却在勤勤恳恳帮宿主打扫了一般的屋子后,突然听到【能源不足】、【能源装载中…数据重新加载中…1%…】、【能源不足】!   于是系统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第41章 说话 宝宝   人类又一次如期而至。   鲛人趴在暗礁上,手中抱着一个巨大的珍珠,面对着朝他而来的船只,百无聊赖地朝钟意挥了挥头发。   本以为鲛人是在用珍珠磨爪子,但是停靠好船只过来后,钟意却发现并非如此,珍珠上什么划痕都没有,干净一片。   而在人类靠近后,鲛人把珍珠推了推,圆滚滚的粉色珍珠就在两人注视下“咕噜噜”滚到钟意脚边。   只是它太滑了,又擦着鞋子的边缘而过,眼看就要落下礁石跌进海里,钟意伸手一拦,把扑过去截住珍珠的鲛人与珍珠一同捞进了怀里。   把投怀送抱的鲛人往怀里摁了摁,钟意在鲛人控诉的目光中拿起珍珠放到一旁,将袋子里的鱼肉倒出来。   “蓝鳍金枪鱼。”钟意摸摸鲛人的脸颊,确认伤势已经完全痊愈,避开鲛人伸过来的爪子,在鲛人不解的目光中,把提前处理过的鱼肉递到鲛人嘴边。   鲛人愣住,试探着张开嘴巴,咬下一口。柔软细嫩的肉质在口腔融化,细密绵软,每一片肉都含有适度的脂肪,鲜嫩多汁而清甜。   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心意的事物,甚至还不用受伤,鲛人狭长的眼眸眯起,露出一点笑来。   他要接着下一口,钟意却按住他,说道:“说一句话再给你吃。”   自从知道鲛人会说话之后,钟意一直很想多让对方开口一些,但是鲛人似乎不喜欢开口,只有少数那么几次对白,内容也很简短。   现在看到鲛人似乎对于这份食物很满意,他便想借此要挟对方开口。   鲛人皱起眉,蓝绿色的竖瞳盯着钟意看,直勾勾的眼神中出现些兽性与不满,他对钟意咧开锋利的牙齿,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冲上来扑食。   但是拿着食物要挟鲛人的人类却丝毫无所畏惧,甚至毫无防备地低下头捣鼓什么,把自己白皙的后颈全然暴露在鲛人的面前。   打开录音机后,钟意再次抬头,对上鲛人冷锐的视线,语气带着轻哄:“说话就给你。”   鲛人的喉咙开始发出威胁的低哼。   钟意却掰着他的嘴巴,手指在鲛人的脖颈上下滑动,还摁了摁对方滚动的喉结,轻柔剐蹭的动作让鲛人感觉有些不适。   明明发声器官都是正常的,为什么不爱说话?钟意不解,再次道:“说话好吗?”   鲛人甩了甩脑袋,没能把脖颈上的手指甩掉,还使得钟意的动作越发用力,禁锢与挣扎之中,鲛人的脖子泛起一点点暗蓝色的指印。   刺痛感让鲛人忍不住呲牙,近在咫尺的食物不能入口,他舔了舔口腔残留的鱼肉味道,眼眸上挑,尾巴拍起大片的藤壶。   钟意看到鲛人忍不住亮出了利爪,却仍然面不改色。   他将食物往鲛人嘴边抵了抵,在鲛人猛地张嘴时又拿开,只一瞬间,鲛人张开的牙齿咬下空气,看着钟意的眼神充满暴虐。   “说话。”钟意任由鲛人把自己的白大褂撕成一条条的形状,甚至还抓着对方的手放在了背心上,“随便撕,撕完之后说话。”   感受到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的柔软肌肉,鲛人恶狠狠地挠了一下,把黑色的布料撕出五爪的形状。   凉意传来,钟意连头都没有低,感受到顺着口子灌进去的海风,却没有疼痛感传来,预想中的血液流淌也没有出现。   “说话。”他伸手抓住鲛人的手腕,放在嘴边咬了咬,“不再用力些?”   鲛人盯着钟意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吃不到肉,手腕传来温热的感觉,还要被人类用言语挑衅,他眼中的幽绿盖过冰蓝色。   挥出爪子的瞬间,鲛人在人类下意识闭眼之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等待的攻击没有落下,钟意只感觉到怀里突然变空。   “扑通”一声响起,纷纷扬扬的水花落在他身上,睁开眼睛后看见的只剩下波荡的浪潮。   暗礁上空空荡荡,鲛人在他闭眼的瞬间,挣脱了他的怀抱跃入了海中。   钟意快步走到礁石最边缘,眼睛睁得很用力,但是入目所及,除了时不时翻涌的浪潮,剩下只有空荡荡一片。   一望无际的大海将鲛人的行踪完全隐藏,什么也看不见了。   垂放在身侧的手指握起,手中的鱼肉被攥着从指缝流出,低垂的黑色湿发耷拉在眉骨,遮住了钟意眼眸中的神情。   男人在暗礁边缘站了很久,久到腥咸的海风透过漏风的衣服,把他吹得浑身冰凉。   倒影在海面的银辉如同浮鳞,像极了鲛人的长发与尾巴,他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浪潮汹涌,又过了很久。   确认鲛人逃离了自己,面无表情地退回暗礁中心,钟意眨了眨自己睁得有些酸涩的眼睛,将藏在鱼肉最里面的礼物盒拿出来,正要丢弃,却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再一次被浇了满身水的男人抬头去看,就见到抱着一只巨大沙丁鱼的鲛人笑得满脸得意,扬起的下巴湿漉漉地往下淌落血水。   鲛人把沙丁鱼丢上暗礁,想要坏心眼地砸钟意,发现没能成功之后慢吞吞地撑手上岸,正要拧一拧自己的湿发,就看到避过了沙丁鱼的人类径直朝他而来。   嗅到了有些危险的气息,鲛人的尾巴骤然绷起,有些警惕地看向眼眸黑沉而深邃的男人。   下一瞬间,他感受到阴影覆下,男人的面庞贴过来,带着暴虐的撕咬,钳制着他下巴的手指格外用力,像是在传递怒火又或者是什么他不懂的情绪。   鲛人的喉咙被迫滚动呜咽,尾巴不停去拍打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他咬死的人类,撑着礁石的手指因为滑腻的石面而有些难以受力,不停地打滑,最后被人类一把抓住,环在了他的脖颈。   猛然被改变动作的鲛人失了支撑的力道,惊慌失措地揽在钟意后颈,而后感觉到自己突然腾空,被钟意拖着尾巴抱到了礁石的中央。   敏感的部位被男人滚烫粗大的手掌摩挲,用力地碾压着尾巴每一片鳞片,鲛人的喉咙发出呜咽,身躯颤抖着,看起来非常可怜。   但是人类却没有丝毫怜惜。   钟意放开被他咬得不停舔唇吹气的鲛人,冷冷盯着手中的冰蓝色鱼尾,思考要从哪里下刀才能将它们完整剥离。只是这次他没有带上刀具,没有办法立刻执行。   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目光,鲛人把尾巴缩了缩,想要收起来,却被人类强硬摁在原地,只好被迫接受抚触,在钟意无意中按到某一个角落后,眼中闪过无措。   冰凉的鳞片滑腻,钟意从上至下摸索了好几遍,沁冷的感觉才勉强压下怒火。   他把那个碍眼的沙丁鱼丢到另一块礁石上,将袋子拖过来,推到鲛人面前:“吃吧,不用说话了。”   鲛人看着金枪鱼肉,又看了看钟意,再看了看沙丁鱼。   他本来也没有很想吃沙丁鱼,捕猎只不过是因为不满人类的行为,想要证明自己不吃这一口也饿不着,钟意的威胁是毫无效果的。   此时明明获得了成功,但是鲛人看到钟意绷着一张脸的模样,又觉得有些迷惑,面对再次回到手中的食物,竟然第一次涌现出抗拒和茫然的情绪。   “不想吃?”钟意以为鲛人是拒绝他的投喂,冷声询问。   鲛人摇摇头,还是看着他。   那就是不想看见自己了。   钟意认为自己意会了对方的意思,闭了闭眼,控制自己不要再做激怒鲛人的事情,而后笑笑,拿起礼物盒转身离开:“行,我走。”   鲛人眼睛微睁,狭长的眸子盯着钟意的背影。   人类把一个漂亮的盒子丢进海里上了船,海风吹起他脏兮兮白衣服的一角,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眼看着船只要被他推进海域,船桨也被拿了起来。   心中涌起陌生的情绪,鲛人有些着急地拍了拍尾巴,掀起的大量水花落在人类身上,却没能停止对方的脚步,反而让男人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眼见船桨挥起,钟意真的要离开了,鲛人的面上浮现难过,耳尖竖起,胸腔震了震,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宝宝。”   鲛人太不爱说话了,即使知道很多文字的发音,但是因为说的太少,加上人类的发音太过拗口,在表达时多少有些没那么标准。   他眨了眨不知道为什么发酸的眼睛,重复:“钟意……宝宝。”   钟意推船的动作停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却听见下一瞬间,什么入海的声音。   胸腔中沉寂的什么突然震动了,他转身看见了朝自己游来的身影,银色的长□□浮在水面上,与月光撒下的影子重叠,那双冰蓝色与幽绿交织的双眼被大海的水光浸染,盈满水意。   鲛人游到他身边,手指扒住围栏的一处,抬起头喊钟意:“宝宝。”   手中的船桨突然失了力道,落在海面上,仰着面庞的鲛人被黑发的男人狠狠地摁在船边,落下灼烫又无法躲避的亲吻。   长驱直入的舌头烫得不行,尤其是在鲛人的伤口处,更是留下难耐的触感,对方的亲吻非常霸道,与温柔典雅的长相截然相反,从没有过伴侣的鲛人根本不是对手,只能难以招架地被动承受。   手臂在不知不觉间环上了人类的肩膀,鲛人的利爪不小心撕裂了钟意的衣服,好在专注的男人应该没有发觉。   鲛人偷偷地把撕扯下来的黑白两色布料扔掉,在人类来势汹汹的亲吻中难耐,却又悄然感到安心。   他主动回应钟意,冰凉的舌头轻轻地勾缠,吮了吮男人的舌根。   在含糊之间,鲛人轻哼:“宝宝。”   “哗啦。”   在朝着一侧倾斜的力道之中,不堪重负的船只彻底翻倒。 第42章 你的名字 “瑟莱昂,我的瑟莱昂。”……   湿漉漉的鲛人与人类爬回了暗礁。   钟意固定着又一次遭遇不测的小船,将它卡在礁石群中,回过头就看见鲛人抱着被他捡回来的礼物盒盯着自己。   鲛人不停地舔舐自己灼烫发疼的唇瓣降温,口腔微微张开,红艳艳的一片落在钟意眼中。   钟意皱眉,摩挲着他的唇,声音暗沉:“又想要亲吻了?”   鲛人对于亲密行为的需求如此高,倘若不是遇到他,难道也要这么去勾引其他人类么?   男人的眼神深邃,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湿淋淋头发上滴下来的水落到鲛人的唇瓣,冰冰凉凉的很舒服,鲛人忍不住用舌头将其舔进口腔。   钟意的眼眸一沉,将偏爱勾引的鲛人掼进怀里,手指揉着他颤动的耳垂,把鲛人的唇舌都含进口中。   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来势汹汹,但是唇瓣已经被亲到破皮的鲛人非常敏感,抱着的礼物盒落下,纤细的手臂支撑在钟意的胸前不停颤抖。   漫长的亲吻结束,鲛人想要把舌头吐出来透透气,却又被攫取空气。   真的受不住的鲛人眼尾爬上湿红,整个人都滚烫一片,他怀疑自己会在人类的怀里被煮熟。于是手指拍打钟意禁锢着自己的肩膀,尾巴贴着钟意的小腿不停摩擦,想要凭借对方裤腿上的海水降温。   起初是有效的,但是随着摩擦的次数变多,反而越来越滚烫,于是被灼烫到的尾巴又颤颤巍巍收起来,很是可怜。   “不要了。”鲛人红着眼睛拒绝钟意再一次俯下来的面庞,手指挡着自己的嘴唇,只露出来一双水润湿透的漂亮眉眼。   蓝绿色的竖瞳失了锐利,只有在过度刺激下蔓延开的水意和潮湿,湿湿的睫毛扑动,看起来还有些没缓过来,睨着钟意的眼神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讨好:“不要了。”   他重复着,余光瞥到什么,用尾巴把落在旁边装满鱼肉的袋子拖过来,扒拉到钟意面前:“我饿了。”   钟意这才放开不停索求自己的鲛人,把袋子打开,让人在自己怀里正经坐好:“乖一点,不要再勾引我了。”   感觉自己有点没听懂钟意的话语,但是鲛人没与钟意争辩。   不擅长言语的鲛人清楚自己是吵不过人类的,但是他隐约有些察觉什么话语能够让对方高兴,于是指指袋子,又指指钟意:“宝宝,我饿了。”   此时鲛人只想着人类高兴了就不会追着自己亲吻,因此喊得很卖力:“宝宝。”   钟意瞥了眼得到满足之后开始撒娇的鲛人,摸了摸他垂在自己胸口的长发,在他的催促下拿起鱼肉喂到鲛人嘴边。   一番折腾后鲛人的确感到很饥饿,终于吃上食物后他的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面对面撑坐在钟意的大腿上,尾巴与男人修长的双腿重叠贴合,手指按着钟意的小腹。   钟意投喂的速度不紧不慢,很有耐心地等待鲛人吞咽完毕之后,检查确认口腔里没有东西了,这才接着下一口。   他想要改变鲛人狼吞虎咽的习惯,缓慢的动作使得向来飞速进食的鲛人有些不满,但是看着钟意漆黑的眼睛,又下意识没有表达出来,只是一连声地喊“宝宝。”   交叠纠缠的鱼尾在腿上扫来扫去,鲛人的手指闲着无聊,扣着男人腰腹背心上的洞玩,时不时戳一戳随着钟意用力时鼓动的腹肌,在硬邦邦的腹肌上挠过。   鲛人太不安分,钟意手上的速度只好稍微变快了些。   以为是自己的情话起了效果,鲛人的耳朵动了动,将“宝宝”两个字当成了投喂加速器一般,一时间整片礁石群都在回荡鲛人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呼喊声。   等好不容易喂完金枪鱼肉,钟意收起袋子,准备把鲛人推开,却看见鲛人又把落在一旁的礼物盒拿了起来。   这东西鲛人之前研究过,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打开,暴力摧毁的话盒子就坏掉了,里面的东西也有可能会粉碎,此时只能求助钟意。   钟意的动作顿了下,拿过了盒子。   这盒子是一种比较精细的锁扣,不难开,但是对拥有利爪的鲛人的确有一番难度。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去把这个捞回来,但是既然都拿回来了,里面的东西给鲛人也不是不行。   “咔哒”一声,盒子在钟意手中被打开,期待地注视盒子的鲛人看见了一条形状像海草的东西,他有些嫌弃地拎起来:“丑。”   “……”钟意口中的话语咽了回去。   鲛人又扒拉了一下盒子内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之后,有些迷惑地看向钟意。   年轻男人难得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解答鲛人的诧异,只是把发带从鲛人手里拿了回来,声音淡淡的:“不喜欢就算了。”   鲛人皱起眉。   他盯着钟意平静的面庞看了很久,从男人漆黑的眼睛看到挺直的鼻梁,再看到抿着的嘴唇与绷起的下颌。   鲛人手指戳了戳钟意的喉结与锁骨,在钟意低垂眉眼看过来,并且抓住他作乱的手指后,速度飞快地把钟意手中攥着的发带扯了过来。   钟意只觉得眼前一花,来不及震惊第一次发现鲛人的速度如此之快,就看见鲛人举着发带对照着月光看了又看,歪着脑袋的模样仍旧是不解的。   凭心而论,从人类的审美角度来看,这真的不是一条丑陋的发带。   以冰蓝色为主调的发带在月光下纯净且深邃,冰丝的材质带着海水独有的清冽质感,抓在指尖的时候是沁凉的。其中有几道幽绿色的痕迹,在鲛人抖动间泛起粼粼波光,被他纤细透着淡蓝色光泽的白皙手指抓着,在月光下摇曳生姿,交织出如梦似幻的纹理,如同海浪的波纹。   但是可能鲛人的确不太喜欢,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到了一边,与他那堆珍珠搁置在一起。   钟意也没有勉强他,只是注视着鲛人的一举一动,对方似乎很喜欢这个盒子,尝试把珍珠塞进去,结果珍珠太大盒子太小,最终只是徒劳无功。   忙碌半天的鲛人把看不懂的东西收起来,小小的盒子也被放下,将之前推给钟意却被拒绝的珍珠又扒拉过来。   他捧着粉色的珍珠,送到钟意面前,这个珍珠真的很大,饶是鲛人也得双手捧住才行,于是他所有的重量全都压在了钟意身上。   眼疾手快地将滑溜溜差点从身上滑走的鲛人揽住,钟意低头看着鲛人手里的珍珠,有些迟疑:“……这太大了,恐怕戴不到头上。”   他看了一眼硕大的珍珠,与鲛人纤细的头发,语气不赞同,然后得到了鲛人上挑斜睨的一眼。   “给你。”在钟意的调教下,鲛人终究还是学会多开口。   钟意愣住,看着仰面凝望自己的鲛人,搂着鲛人腰肢的手指力道收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给我做什么?”   “你喜欢。”鲛人没有忘记钟意向自己讨要了两次珍珠,因此在捕食的时候特意将这颗珍珠给他带回来了,“你喜欢,送给你。”   夜色很静,海风带来浪潮“哗哗”的声音,月光倾洒在鲛人曼妙的身躯上,淡淡的光辉将钟意也笼罩。   光影落在礁石群上,投影出鲛人趴在高大男人身上的影子,影子中的珍珠晃了几下,猝不及防地滚落,随着嶙峋崎岖的礁石边缘滚落,掉进海里。   “咚——”地一声。   光影中,鲛人倾身想去捡起来,却被男人的手指禁锢住扯回身上,随后,影子猛然转换了位置,鲛人被高大的男人压在礁石上用力亲吻,口中的呜咽与尾巴挣扎最终化作无力的勾缠与轻哼。   鲛人有些不舍地偏过头瞥了一眼掉进海里的珍珠,随后又被覆在他身上的男人按着下巴把脸转正。   钟意低头打量着身.下的鲛人。   初次见面时,对方的矜持与傲慢非常有欺骗性,虽然现在仍旧矜傲,但是相处得越久,就越会发现他实际上是无比纯真的,对于人类可能存在的恶意与手段完全懵懂,甚至会轻易沦陷在人类少得可怜的好意中。   然后眼巴巴地献出自己。   钟意舔舐着鲛人的下唇,胸腔颤动几下,竟然发出很轻微的笑声。   对于这样温柔的亲吻,鲛人并不算太抗拒,双手环着钟意的脑袋,有些舒服似的滚动了几下喉结,尾巴轻拍着礁石,很轻,甚至没有把藤壶带下来。   钟意的唇瓣在鲛人的面庞反复流连,吻过湿漉漉的额发,红润的眼尾,轻颤的眼睫,小巧的鼻尖以及殷红的嘴唇。   在鲛人的红唇上逗留了片刻,他甚至没有用力,只是抵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他的亲吻的鲛人就主动张开嘴进行接纳。   无奈又拿人类没办法的鲛人迎接着对方的亲吻,舌尖相触,温凉与滚烫相触,他一下又一下地吞咽涎水,然后被钟意坏心眼地全部夺取。   好不容易降下来点温度的口腔再一次被烈火点燃,鲛人的眼尾开始沁出泪意,他很生气,但是又无法发火。   鲛人知道,这是伴侣之间的亲昵行为,不论怎么样也不应该指责对方,于是只能默默地忍受,努力地把自己的尾巴伸进海水里,汲取些许冰凉。   冰火两重天之下,鲛人的身躯开始发抖,钟意注意到了,好心地把鲛人往怀里拉了拉,将他耷拉在礁石边缘的尾巴拖了上来。   “……”鲛人被钟意按在礁石的中央接受亲吻,浑身滚烫,大脑缺氧,听到人类低喘着的询问声。   “你的名字是什么?”在发现鲛人爱上自己后,钟意面对他时越发游刃有余,声音也总是沉稳的,此时却透出些许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迫切。   钟意知道,认识人类的语言,同时作为一族首领的鲛人肯定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只是他此前毫不关心,也不觉得有知道这个濒死的生物的名字的必要。   但是,此时他却没来由地想要知道对方的名字。   或许是为了在完成实验后纪念对方,又或者是因为什么说不上来的原因。总之,他现在想要知道鲛人的真实姓名。   “……”晕乎乎的鲛人没能第一时间回答,只是轻声发出呜咽,被钟意咬住唇瓣,抵着想要吞咽涎水的喉结。   “我的鲛人。”钟意的唇齿在鲛人喉结厮磨,眼神很缱绻,“告诉我你的名字。”   “瑟莱昂。”鲛人被逼迫得眼中流淌泪水,又被温热的唇瓣抿掉。   钟意咽下鲛人的眼泪,思绪在“竟然不是珍珠”与“好甜”之间游离,最后于再一次落下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之前低笑着重复:   “瑟莱昂,我的瑟莱昂。” 第43章 宝宝 死了   或许是人类说话时特有的温柔。   不知为什么,鲛人听着钟意呼喊自己的名字,似乎带着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和族人呼唤的时候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忍不住颤了颤眼睫,冰蓝色的睫毛在人类的揉搓与亲吻下有些难受,带着一种陌生但是让人想要战栗的感觉。痒意传来,但是浑身都被禁锢的鲛人没办法缓解,只好不断地眨动眼睛。   鲛人那漂亮的蓝绿色眼眸在忽闪的睫毛下更显灵动,钟意凝望着瑟莱昂羞涩又直白的注视,对方的眼睛真的太剔透,什么情绪都潜藏不住。于是他沉凝着,吮咬着对方细嫩的皮肤,在鲛人的面颊上留下牙印。   “瑟莱昂。”钟意轻唤他的名字,反复着。   只是,鲛人没有被呼唤名字就要回应的习惯,甚至对于名字这东西他们也不是很在乎。   因为对于鲛人来说,族人们发出的不同韵律的声波更方便他们辨认彼此,拥有名字也不过只是一种模仿人类的行为罢了。   所以他只是盯着钟意开合的唇瓣,眼神有些好奇,想要研究他声音为何如此特殊。   钟意的吻又一次落下,贴在他的喉结,舔舐的感觉让鲛人忍不住发出轻哼。于是人类的笑声便与鲛人的声音同频:“回答我,瑟莱昂。”   不愿意说话没关系,可以学习。   钟意现在对于鲛人还算有耐心,只是手指按着鲛人想要闪避的动作,颇为认真地提醒:“你要回应我。”   鲛人只好“唔”了一声,尾音是上扬的,像是在疑问这样可以么。   “不够,不行。”钟意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教导鲛人人类礼仪的一天,压着鲛人的喉结,“这样是不礼貌的。”   “瑟莱昂。”钟意呼喊。   鲛人:“唔。”认真回应的语气。   但是人类仍然不满意:“不对,你要呼唤我,瑟莱昂。”   鲛人觉得好麻烦,人类的名字真的很难发音,但是对方的眼神很幽深,似乎不接受自己的拒绝,他只好拍了拍尾巴,戳着钟意的胸膛进行回应。   瑟莱昂:“宝宝。”   “……”这不是钟意想要的答案,但要是鲛人只愿意这么呼唤,他也勉强可以这么接受。   感受到束缚自己的力道变小,鲛人眼睛亮了亮,尾巴在钟意的小腿上勾了勾。   人类似乎也很喜欢听自己说情话。鲛人这么想着。   情话似乎像是能够解决一切问题,适用于所有场所的好东西,鲛人决定了,以后只要钟意说话就喊宝宝。   钟意又试了几次,低沉的“瑟莱昂”与悠扬的“宝宝”在礁石上反复回荡,他奖赏给了听话的鲛人几个亲吻,而后撑着礁石准备起身。   却没想到,在支起手的瞬间,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涌来。   钟意怔住,稳了稳身形,然而脑袋昏昏沉沉像裹了一层厚重的棉花,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摇了摇头却无济于事,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影影绰绰,难以辨认。   意识到什么,钟意皱了皱眉,没想到长期熬夜的后遗症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他不想在这时候晕倒,但是随着眩晕感加剧,双腿已然变得绵软无力,突突地跳着的太阳穴伴随着如针扎般的剧痛。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的瞬间,钟意下意识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手中的触感温凉细腻,他看到了鲛人瞪大惊悚的眼神。   钟意晕倒了,最后的意识竟然是——第一次看到鲛人把自己狭长的眼睛瞪得这么圆。   被人类火辣辣的亲吻弄得晕乎乎,鲛人还在利用涎水与冷空气降温,尚且来不及为对方终于满足准备起身而高兴,就看到钟意的身躯在空气中晃动。   他疑惑地去看,就发现本来面色红润的男人瞬间面色发白,亲得红彤彤的嘴唇也褪去了颜色。正茫然之间,人类的面庞就在他面前放大,双眸在瞬间紧紧闭上,而后攥着他的手砸在了他的身上。   这实际上是很痛的一下,丝毫没有设防的鲛人被砸得脑袋磕在暗礁上,但是他没有顾得上喊痛,而是轻轻地推了推身上的人类。   此时此刻,他还是迷惑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钟意还是没有反应,使得鲛人本就睁大的双眼更加无措。   “宝宝?”瑟莱昂拍着尾巴,亲了亲人类的嘴唇。   向来会把他按着狠狠索取一番的人类这时候却没有丝毫动静,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身上,只有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他的锁骨,往下淌落的水渍在吹拂的海风下有些冰凉。   身上的人软乎乎的,似乎没有了意识,怎么戳弄都没有反应。鲛人并不畏惧冰冷,但此时在冰凉月光的笼罩下忍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   瑟莱昂捧着钟意的脸,在他面上舔舐、哈气,又伸手指想要扒拉钟意的眼睑。他对于操纵手指进行精细的工作仍然不熟练,动作很慢,但是收起的利爪却没有伤害到对方。   费劲地弄过了好久,昏迷的人类被他扒拉得不停地翻着白眼,但是却始终没有醒来。   “宝宝?”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撑着人类爬起来,尾巴蜷曲着将他环在怀里,在钟意身上到处捏了捏,都是软乎乎的,没有一点力气。   瑟莱昂眨了眨眼睛,耳尖耷拉下来,银发拱在钟意的肩窝,他不停蹭着钟意,把钟意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从脑袋到脖颈,从胸膛到尾巴上。   之前摸到自己就一阵亢奋的男人还是没有睁眼,就算把他的手放在尾巴中部也是没有任何反应,鲛人有些难为情地挺了挺尾巴,但是没有用,对方没动静。   “宝宝。”鲛人盯着钟意安静的面庞,看了半天,最终意识到:   ——“死了。”   他们族群那个被巨大玻璃割裂身体,以至于没能熬过长夜的鲛人在死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鲛人有点难过。   他知道人类很脆弱,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类死得这么快。   “死了?宝宝?”瑟莱昂迷茫了,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抱着毫无动静的人类,唇瓣抿起,低头贴了贴钟意的嘴唇,“钟意?”   死掉的人类还是热的,温热身躯贴在怀里让喜凉的鲛人不舒服。   但是瑟莱昂却没有将他放开,只是把男人比自己大上一圈的身躯揽得更紧了一些,又想到什么似的,把上次给他擦嘴然后被钟意遗弃,而他捡起来塞进暗礁缝隙的白色衣服翻了出来。   衣服被海水冲刷得很干净,就是有些湿漉漉的。   鲛人知道钟意似乎不喜欢海水,学着他平日里拧干衣服的样子,把白大褂上的海水一点点挤掉,然后摊开铺在了钟意身上。   月光照耀在暗礁上,衣服纯白的颜色被投影在黑发男人的面上,更显得他满面惨白。鲛人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银色的长发如流水铺撒在男人的身上,与他漆黑的头发混迹在一起,瑟莱昂等待钟意的心跳彻底停止。   他决定等人类彻底停止呼吸之后就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族人。但是在离开之前,鲛人遵循自己的意愿与钟意的喜好,呼唤了人类很多声。   “宝宝。”次数太多,鲛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他的学习能力其实是很强的,此时模仿着钟意之前呼喊他的腔调,低沉而忧伤。   一声又一声,不停呼唤的鲛人有些累了,声音也越来越轻。   月光越来越亮,然后渐渐变得黯淡,几乎要消失,海平面出现灰紫与橙红的颜色。喊“宝宝”喊得缺水的鲛人舔了舔自己干渴的唇瓣,疑惑于人类心跳怎么维持了这么久,似乎还变得越来越强劲了。   但是说到做到的鲛人没有放弃,仍旧在呼喊,甚至帮钟意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宝宝,死吧。”   “死吧。”他想到什么,以为钟意可能是不放心自己,回忆起那个鲛人彻底回归大海的怀抱之前,他的伴侣的话语:“我会照顾好自己。”   “……”意识刚刚回笼就听到鲛人惊悚的话语,本来还想听听瑟莱昂能喊多久的钟意终于睁开了眼,对上鲛人发红的眼睛。   鲛人的目光没落在他面庞,而是看着海平面,口中话语继续:“我会寻找新的伴侣。”   “……”   鲛人族对于伴侣结伴时的忠诚非常看重,不会容许背叛的行为存在。但特殊情况除外,因为他们同样不是会沉浸于悲伤的性格,对于寡妇和寡夫来说,寻找新的伴侣不是件稀奇的事情。   当时那个鲛人临死前,就拜托瑟莱昂的小姨,上一任鲛人首领帮他的伴侣寻找新的伴侣,当时那个被托付的鲛人哭着点头,所以瑟莱昂也重复着:“我会幸福。”   “……”   钟意磨了磨牙齿,感觉到怒气汹涌,猛地钳制住鲛人开合的唇瓣,将蓦地愣住的鲛人脑袋按下来。   睡过一觉的男人精力十足,力气也变得很大,把鲛人的嘴唇啃得红润破皮,这才堵住了对方喋喋不休另寻新欢的宣言。   瑟莱昂又被人类给烫得脑袋发晕,但是更晕的是他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迎合着人类的索求,只是脑海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的。   为什么死掉的人类又复活了,而且看起来非常生气,亲吻的动作像是带着惩罚,几乎要把他的舌头揪住不放,热得他又开始掉眼泪。   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浸润了水光,看起来很难过,钟意捏着鲛人的耳朵,把他有些萎靡的耳朵尖拉扯得竖起来,而后坐正,把鲛人给圈在怀里,恶狠狠地刮过他尾巴上的鳞片。   “没死,活着。”面对瑟莱昂泪眼朦胧的双眼,钟意只得解释自己的“诈尸”,“人类需要闭眼睡觉,我刚才睡着了。”   其实不是睡着,是晕过去了,但是没必要给鲛人解释这么多,他又不懂人类熬夜太多会晕倒。   鲛人把手撑在钟意小腹,呜咽着承受对方的纠缠,涎水顺着滚动的喉结吞咽,他点点头,有些坠着,变得笨重的心脏似乎又变得轻盈起来。   鲛人族对于睡眠的需求很少,就算是睡觉,一般也会睁着眼睛,以至于鲛人根本没想到钟意是睡着了这一茬。   此时听到解释以后,他眉梢扬起,很高兴似的用下巴蹭钟意的脖颈,唇瓣弯了弯:“宝宝。”   又重复着念叨:“宝宝,没死。” 第44章 死里逃生 不用害怕   钟意虽然没死,但也知道自己再不好好休息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于是他安抚了缠人的鲛人半晌,终于满足了鲛人的索求,在对方凝望的目光中驾船离开。   瑟莱昂看着在海浪中摇晃的船只渐行渐远,张着通红的嘴唇哈气降温,被摸得滚烫的尾巴浸在海水里,身上的皮肤都是昳丽的一层粉。   等视野中再也看不到人类的身影,他手指勾起自己垂落的银发把玩,百无聊赖之间想到什么,把被与珍珠塞在一起的发带拿了出来。   鲛人还是觉得这个东西不好看,比不上圆润发光的珍珠,但是想起钟意把他给自己时深沉黝黑的眼眸,忍不住歪了歪脑袋,最终手指收紧,研究起了这个玩意儿。   ……   钟意回到陆地上,见到内部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塔楼,怔了一下,在无比光洁的地面上走过,看见累瘫在角落的小灰团子。   系统很累,很想哭,看见始终没能加载完成的宿主各项数值之后更想哭了。   但是面对钟意冷淡的目光,它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嚎啕咽下,暗自怀念自己的上一任宿主。   瞥了一眼系统,看在对方安安静静且没有威胁的份上,钟意对他的态度其实已经比最开始好了许多,甚至没有把他从角落里揪出来,让他滚回系统空间。   他走进底下实验室。   实验室也被清扫得很干净,除了他严令不能触碰的正在使用的实验器材,其余一应物品全都被系统进行了更换,桌椅锃亮,新材质的灯毫不刺眼,洒下柔和的光辉。   钟意感到满意,将临走前鲛人赠送给他的许多珍珠中,挑选了一个最不起眼和丑陋的丢给毛球。   系统还以为钟意终于打算对它下手了,心中哀鸣着宿主杀我,想要躲避,却在看清直冲自己而来的是什么以后忍不住愣住。   小灰球细细的四肢抱着一个硕大的珍珠,看起来呆愣愣不大聪明的模样,钟意淡淡移开视线。   他又观测了一番各种样本,不出意外,没有丝毫收获。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钟意没太多情绪,只是思考着如何使实验更进一步,又上了卧室。   卧室被整理得更加整洁,硬邦邦的木板床被换成没见过的材质,看起来很软,窗帘与家居等物都是崭新的,冰蓝色的,不知道什么材质,但很漂亮,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闪着波光,让钟意想起鲛人在他怀里用尾巴拍着水花的模样。   而破碎镜子也被更换了,钟意看到镜子中没有分裂变形成无数个碎块的年轻人影,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与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看清自己的模样。   眼睛、鼻子、嘴巴……看起来和以前一致,但又多了些许不同,艳红的唇瓣上面有暧昧的齿痕,锁骨一片抓痕,是鲛人承受不住时挠出来的,没有见血,但是稍微有点红肿。   而钟意知道,在衣服遮蔽的胸膛。后颈、背部、小腹等地方,这样的红痕只多不少。   手指扯了扯背心上破损的洞口,钟意将背心扯下丢掉的动作顿住,最后与脏兮兮的裤子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听到洗衣机转动的声音,系统抱着珍珠傻乐的模样突然停住,它悚然睁大自己的眼睛,有些颤抖地打开系统空间,就看见好不容易加载到60%的数据再一次卡顿,然后于心惊胆战之中回退。   下一刹那,【数据加载中…1%…】的天杀浮窗再一次亮起,小毛球露出呆滞神情。   【……】系统终究是忍不住呜咽,哭着哭着想要擦擦眼睛,发现怀里重重的,又低头看见珍珠,露出笑容。   好大的珍珠耶!   系统本以为钟意会继续做铁人,却没有想到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活人,竟然在洗漱过后换上睡衣睡觉了。   睡衣也是系统新购置的,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它给钟意按照鲛人的审美买了不少新衣服。   睡衣同样,是冰丝材质,贴在身上柔软又冰冰凉凉的。钟意躺在床上,闻到新的洗发水的淡淡海盐味,在温凉的包裹下沉入了睡眠。   -   这一次休息竟然消耗了不少时间,当钟意醒来看到外界已经黑沉的天色后,忍不住皱眉。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沉,睡梦中鲛人纠缠着不让离开的画面一挥而散,他坐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而后匆匆换上衣服。   系统想要劝他穿新衣服,但是钟意却没有动,目光略过那些色彩斑斓的漂亮服饰,认为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加合适,最终还是穿了老三件。   与商家约定定期送来的鱼肉已经被放在了楼下的小储藏室,那些在麻醉中醒来后的渔民面对钟意再也不敢穷凶极恶了,对他言听计从。   钟意拎起袋子就走,守着珍珠睡觉的系统发现他的行踪,也连忙跟了上来。与宿主分开一个夜晚已经是极限,再来一遭它在上个任务世界攒的能量恐怕就彻底耗光了。   皱了皱眉,钟意最终没有让它滚蛋。   船只再一次入海,年轻男人划桨的速度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快。此时海面平静,像是黑色的绸缎,在微风轻抚下,泛着粼粼波光。   钟意把白大褂袖子撸起,海风拂过他垂落的头发,乌黑的发丝随风飘动,深邃的黑色眼眸望着遥远的方向。   但是夜晚海上灯塔照明的范围有限,钟意的视野中根本看不清礁石的位置。   系统见状,思考了半天,摸了摸大珍珠,最后选择拿出个板子,决定帮钟意一起划桨。   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下,看着小东西看似在帮忙,实际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动作,钟意皱起眉,正要驱赶,却忽然察觉异样。   海腥味弥漫,伴随着船只上处理好的金枪鱼的血腥味,在风中荡开。   海面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涟漪,一条体型巨大的鲨鱼正迅速逼近,三角形的背鳍锋利得如同黑色匕首,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所经之处留下一道细长的白色水痕。   钟意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顾不上哇哇乱叫的系统,神情凝重地走向船尾,双手紧紧握住船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片海域有太多掠食者,而他行动太过匆忙,竟然忘记了把袋子的封口系好。   他飞速拿起装着鱼肉的袋子,远远掷进海里,但是却没有想到鲨鱼并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离去,而是继续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钟意绷紧下颌,这才注意到袋子没有系紧,而渔民的处理也不够仔细,随着船只行进的过程中,袋子中的血水已经流得到处都是。   鲨鱼越来越近,猛地从水中窜出,月光下,巨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岳,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排排尖锐如匕首的牙齿,散发着冰冷的寒光,直奔小船而来。   钟意眉头紧锁,肌肉绷起,将船桨狠狠砸向鲨鱼头部。伴随着沉闷的声响,鲨鱼被击退数米,可它只是短暂停顿,便扭动着布满利齿的身躯,再次发起攻击。   船身被撞得剧烈摇晃,海水如汹涌的瀑布般涌上甲板。   鲨鱼再次高高跃起,庞大的身躯裹挟着千钧之力扑向小船,钟意躲避不及,被鲨鱼的尾巴重重扫中。   单打独斗的人类完全不是这种深海巨鲨的对手,更何况钟意根本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器,这个小小的船只也无法抵挡太多攻击。   钟意摔倒在甲板上,后脑勺磕在船板上,鲜血顺着额头汩汩流下。   这一下撞击极重,若不是他眼疾手快稳住了船只,恐怕下一秒就要侧翻。血液很快便模糊了视线,浓烈的血腥味在口鼻间蔓延,让钟意几近窒息。   钟意紧紧盯着鲨鱼,他有心继续搏斗,但是撞击的这一下引发了脑震荡,他的头脑眩晕,眼前有重影,几乎连对方的攻击都看不清。   “……”他看到漂浮在海面上装着鱼肉袋子,鱼肉已经沉没,只有袋子在漂浮;又看到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对方的牙齿锋锐,可以将他拦腰截断。   海面上的一切都像是幻影,波光粼粼的月光在漆黑夜幕中倾洒,隐约幻视银色的长发,冰蓝色的尾鱼。   在可能直面死亡的瞬间,钟意想到可能拍着尾巴等待投喂的瑟莱昂。   但是他可能等不到自己了。   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在这汪洋之中的渺小,钟意怔了怔,随即轻笑,没想到这一次的死亡竟然会如此突如其来。   系统已经在他的呵斥下返回了系统空间,紧张地盯着外界的情境大气都不敢出。   眼见鲨鱼的攻击越来越迅猛,顶着小船,钟意的力量压制不住,在船只终于翻倒的瞬间,系统下定决心要用最后的力量救宿主,却看到千钧一发之际,海面突然炸开一道巨大的水花。   鲛人破水而出,柔韧的身躯带着极其强大的力量,皎洁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是主角!】系统仿佛劫后余生的受难者,嚎啕大哭,它差点要被宿主吓死。   而真正死里逃生的钟意心跳剧烈起伏,原本因失血涣散的眼神瞬间有了焦距。   他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看到鲛人的银发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一匹肆意飞扬的绸缎,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对方冰蓝色的鱼尾拍打着海面,溅起层层晶莹的水珠,每滴水珠都如同璀璨的钻石,在月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鱼尾上的鳞片细密而精致,似锋利的刀片,在海水中散发着幽冷的寒光。   瑟莱昂接住了人类只差一瞬就要翻滚而出的身体,冰蓝色透着幽绿色的眼睛里流转着神秘而危险的光芒,愤怒的情绪犹如深海中闪烁的磷火。   他将钟意放回扶正的船只上,顺着洋流推远,而后裹挟着汹涌的水流迅速冲向鲨鱼。   钟意在眩晕中瞪大眼睛,手指扒着船沿。   他看着鲛人修长的手指瞬间化作锋利的爪子,每根指尖都闪烁着寒光。眨眼间,鲛人已与鲨鱼缠斗在一起,周围的海水被搅得如同沸腾的大锅,形成巨大的漩涡,在月光下翻涌咆哮。   钟意漆黑的眼神闪烁着光芒,倒映着月光下搏斗的身影。   鲛人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出击都伴随着海水的轰鸣,巧妙地避开鲨鱼的攻击。明明他的身躯并没有鲨鱼庞大,甚至都没有钟意健壮,但是攻势却无比凌厉,带着嗜血与一往无前的声势,利爪在鲨鱼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鲜血迅速在海水中蔓延开来,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诡异的红色,鲨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疯狂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摆脱鲛人的攻击。   它张开血盆大口,向鲛人咬去,带起一股刺鼻的腥风。   钟意的心脏狂跳,盯着受到浪潮与鲨鱼攻击席卷的鲛人,紧紧攥着船板的手无比用力,骨节泛白。   瑟莱昂看他一眼,冷冰冰的竖瞳没有任何情绪,但是钟意却莫名感受到对方是在安抚自己。   下一刹,鲛人凭借敏捷的身手和强大的力量轻松避开攻击,顺势绕到鲨鱼身后,用尾巴狠狠抽打鲨鱼的侧腹。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闷响,鲨鱼的身体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陷。   一道又一道的抽打冲破海浪,在海面上回荡,震得海水泛起层层涟漪,甚至在鲨鱼身上形成深可见骨的伤口,于是钟意第一次意识到鲛人对自己是有多么宽容。   鲨鱼疯狂挣扎,却被鲛人扼住咽喉,撕碎鱼鳍。   冰蓝色的鱼尾瞅准鲨鱼的伤口进行搅打,在鲨鱼翻滚间猛地伸出利爪,穿透了对方坚韧的皮肤。鲨鱼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数息之后,巨大的身躯缓缓沉入了海底,带起一片浑浊的血水。   之前在系统空间看到影像时钟意没有什么感慨,直到此刻直面现实,全程目睹了鲛人与鲨鱼之间的战斗,看清对方是怎么成功袭杀了庞然大物,沸腾的血液仿佛在逆流,钟意的心脏鼓动得仿佛要跳出胸膛。   他的眼前眩晕,但是仍旧不肯就这么昏过去,而是死死盯着鲛人的面庞。   解决掉鲨鱼的鲛人游到小船旁,冰蓝色混合幽绿色的眼眸看向钟意,在月光下歪了歪脑袋,对着他露出笑容。   鲛人收起还沾染着血液的利爪,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钟意头上的伤口,漂亮的眼中,兽性的虐杀情绪渐渐褪去,倒映出钟意此时的模样。   狼狈不堪,怔愣,满脸血,看起来甚至透着傻气。   “宝宝。”月光下,鲛人的眼中倒映着破碎的星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人类,抱着他的脑袋亲亲吻了吻。   “不用害怕。” 第45章 我需要你的保护 陪我回航   受伤的人类被鲛人带回了礁石。   钟意感受到额头上来自鲛人轻柔的抚摸,片刻之后对方低头,舔舐掉他头上的血液,动作很慢,搂着自己的动作很用力。   他明显感受到自己此刻由于受伤而发热,因为长期熬夜免疫力下降的身体滚烫一片,但是向来讨厌热意的鲛人却没有躲避开,冰凉的唇瓣与舌尖贴合在伤口处。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钟意没什么力气,但是他还是仰头去看鲛人。   钟意很亢奋,想要将这个明明单薄,却在面对庞大敌人时无所畏惧身影的每一寸都烙印下来。   在这一刻,他为鲛人目眩神迷。   曾经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杂乱。   实验、标本、肢解、观察、掌控……各种各样的念头汇聚在一起,扭曲变形,最后剩下唯一一个目的。   ——他要使这美丽又强大的存在只属于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专心致志的鲛人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抽空低头亲了亲应该是在索吻的人类:“宝宝?”   鲛人一触即离,钟意愣了愣,胸腔忍不住震动。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平日里按着鲛人的亲吻或许包含着一些误解,但是这并不重要。   钟意手指勾着鲛人冰凉的银发,在手指尖进行缠绕,一圈又一圈,而后收紧,在他的手指尖勒出痕迹,血肉绷着,通红一片后又泛白。   在指尖感到疼痛的片刻,已经摸清鲛人性格的人类想好了要给他布置下什么样的陷阱。   于是向来处于主导地位的人类靠在鲛人的怀里,看起来非常的脆弱。   瑟莱昂忍不住摸了摸钟意的胸膛,确认对方的心跳没有变得微弱这才松一口气。   钟意任凭对方的手指摩挲,抓住鲛人的手腕,贴在自己的面颊,说:“瑟莱昂,我很痛,或许我会死亡。”   系统在空间里平复自己惊慌过后的情绪,并且时刻注意着宿主的状态,听到钟意的话语之后,它懵了一下,看着手中只是脑震荡加失血的报告,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系统的眼神自然没有出问题,深知自己伤势的科学家只是依偎在鲛人的怀里,失血的苍白面庞仰望着鲛人,黝黑的眼仿佛幽深辽阔的大海。   大海之上什么也没有,却照进了冷冽碎银般的月光。   银发鲛人将怀里的人类抱得更紧了些,蓝绿色的眼眸有着担心和无措。他搜索过钟意划来的船只,因为鲛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因此钟意并没有带来药箱,他无法救治对方。   人类此时大概是很痛苦的,身躯在他怀里颤抖着,勾着他头发的手指很用力,但是又缓缓散开,眼中倒映着的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泪光。   鲛人分辨不出来,只好摩挲钟意的面庞与脖颈,更努力地为他进行舔舐:“不死。”   瑟莱昂不期然想起上次抱着人类的“尸体”,坐在礁石上看海面时自己的心情,空茫、迷惑、哀伤,因为太过突然,没有真实感。   但是这次却不同,人类对他发出预告,他便被迫早早要接受或许伴侣会死在他怀里的结果,于是密密麻麻的酸涩攀升在心脏。   钟意撩开鲛人垂落挡住眉眼的长发,看见对方纯净眼眸中的难过,身躯因为兴奋而战栗,收紧手指,声音很轻:“对不起,你知道的,人类太过脆弱了。”   人类流露出抱歉的目光,眼神却很亮,倒影着鲛人伤心的模样。   钟意凝望着鲛人,引导着对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而去。   ——人类太过脆弱,很可能会在严重的伤势中死去,需要返回岸上治疗,但因为太过脆弱,在这样的伤口下他是无法独行的。   这是钟意的剧本,准备按照计划引诱鲛人与他同行。   听到他话语的鲛人抿了抿唇瓣,狭长的眼眸轻压,冰蓝色的眼睫扑闪,竟然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   是的,人类太脆弱了。   这是鲛人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此时听到人类用愧疚的话语进行叙述,却让他变得静默,尖尖的耳朵动了动,眼睫微颤。   “是我没保护好你。”在钟意耐心的等待中,瑟莱昂开口。   他是鲛人族首领,身负保护族群的责任,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伴侣,是他的错误,瑟莱昂的面颊贴在钟意的心脏,聆听对方的心跳:“我本该保护好你。”   焦急等待却努力维持平静的钟意怔住,在他的预想中,鲛人应该要说的是“别死”、“我该如何治好你”等之类的话语,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一步引导,然而鲛人却犯规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话语进行回答呢?   钟意瞳孔骤缩,呼吸急促。鲛人没有按照剧本进行演绎,却使得他的心脏高悬,又重重落地,血液都开始沸腾。   瑟莱昂没有注意到钟意的神情变化,舔舐着钟意的眉眼,唇舌被血液弄得很烫,但是没有退开,只是更加轻柔。   在一下下的安抚中,他想:他的人类是如此脆弱,但是他却放任对方独自穿梭在危险的海面,等待着对方一次次越过风浪而来。   “对不起。”瑟莱昂开口,在可能要失去伴侣的须臾间,鲛人忽然明白了一些曾经懵懂的情感。   那是被偏爱之人的索取和驻足等待。   或许他在和钟意的相处之中,缺少了许多的主动,导致对方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时间、追求、药剂、食物,以及爱。   甚至差一点为此丢掉生命。   在开口之间,鲛人感受到有温热的水渍落下,流进他的发里,滚烫无比,于是他抬头,看见钟意面庞的湿润。   “没关系。”人类在他的怀里哭泣,又似乎是在大笑,扬起下巴,眼尾浮现红色,“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只是有些难过。”瞬间根据鲛人的回应调整剧本,钟意漆黑的眸泛起雾气,“等我死了,你是不是要找新的伴侣,然后保护对方?”   钟意没忘记之前昏迷时听到的话语。   无比深刻,在这时候拿出来诘问,为了引出鲛人更多的情话和承诺,但是他也不确定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是“认同”,还是“反驳”?   会不会为了他放弃族群的准则?   瑟莱昂怔住,伸手接住钟意的眼泪,剔透的泪珠落在他的手心,一滴又一滴,汇聚成一小片汪洋,倒映出他的眉眼。   鲛人其实没想到这个,此时面临伴侣的询问,本该顺应族群的习惯进行回应,最后却沉默半晌,摇摇头。   钟意眼尾红晕扩散:“你爱我。”   “瑟莱昂,你爱我。”于是人类露出笑容来,“你只能保护我。”   钟意内心狂喜,深邃的眼神像是海水编制成的罗网,无意中有条搁浅的游鱼落了进来,被捕捉住,最后竟然没有离开。   人类柔柔弱弱地将手放在鲛人的胸膛,仰起面庞:“你要保护好我。”   鲛人想说自己还有族群需要保护,但是族群暂时不知道在哪,可能濒死的人类的眼神又无比固执,仿佛他不答应又要哭泣,于是只好点头答应。   “如果有传说中的下辈子,也要保护好我?”钟意循循善诱,眉眼贴着鲛人的面庞,苍白的嘴唇与他相接。   瑟莱昂张开嘴,收起锋利的牙齿,迎合人类温热的唇瓣,水声响起,舌尖纠缠,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人类有些跳跃的问话。   鲛人显然是听不懂这种只存在于人类世界中的传说,钟意便抚摸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唇舌厮摩间讲述了有关于转世来生的神话。   是夏国版本的,人类死后会有来生,作为伴侣之人很有可能在下一辈子再次相遇。   鲛人眼中露出茫然,钟意咬着他的下唇再次询问:“下辈子也要保护我吗?”   这次听明白了他的问题,瑟莱昂皱着眉,他觉得这样子的故事很缥缈,看到人类眼中期待的眼神,还是顺应着点了点头。   “保护你。”   鲛人的眼睛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满满当当地盛放着黑发黑眸的人类,真挚又诚恳,口中吐露着要保护他的决心。   得到鲛人的许诺,钟意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扩大。   他温柔地亲吻瑟莱昂,在瑟莱昂习惯了温情脉脉的瞬间,又狠狠咬下,看着鲛人吃痛的模样,眼神露出罗网住猎物的笑来。   钟意吮吸着鲛人的唇瓣,将对方混合着血液的涎水全部吞进肚子里。在鲛人似懂非懂却坚定的颔首中,他的思绪高.潮,眼神有些恍惚,想起自己搬来这处海滨城市的原因。   其实算不上什么非常刻骨铭心的记忆。   钟意的父母是夏国人,一个出身不凡,一个却只是孤儿。因为家族的插手与拆散,他们不得不私奔,变卖了所有东西,逃来这个陌生的国度。   这个国度没人认识他们,他们住进狭小的房屋,得以放心相爱,诞下爱情的果实。   于是钟意出生于不算富裕的家庭,没得到太多东西,但是父母爱情的见证者。自出生起,便目睹他们相拥、接吻、舞蹈、依偎,共同面对一切,心血来潮时会唱唱歌谣。   一首轻柔的安睡曲,母亲教给钟意的歌谣,是用来哄父亲入睡的。   而钟意在狭窄房子中,算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又抽离在他们的爱情之外。   从出生到十二岁,在稀薄的关心中学会独立,并且在十二岁那年街道升起的大火中,看着父母在火海中互相寻找,互相保护,在滚滚的火焰中忘情地相拥。   在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瞬间,那对爱侣仍旧独自构成世界,互相承诺下辈子再见。   ——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在大火中也是炽热的,比火光还要灼烫。   于是无人寻找,在没人关注的角落里,独自躲在废墟之中的钟意便知道了,要如何进行对于伴侣的验证。   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可以验证的对象。   在自救后,钟意因厌恶火焰而转换过不少住处。   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人因为钟意独特的长相表达过爱慕,但是他们什么也不懂,在钟意问下辈子的时候,眼中是敷衍的应答,虚伪的甜言蜜语。   或许是把这个当成了情话,以及钟意对于他们决心的考验,却不知道见过爱情的人类对于他们单薄的爱慕有多么厌恶。   在疲惫的辗转之后,他来到了这座潮湿的海滨城市,不再报任何希望。   他沉迷于能够给自己带来刺激感的实验,因为过分痴迷,以至于亲手解剖了自己的心脏,就为了看看那对夫妻诞下的生命是否也像那场大火一般炙热。   倘若没有意外,钟意的这辈子应该也是如此——在意兴阑珊之后。   但是生命的轨道在某个节点遇到了引导他偏离方向的存在。   人类遇到了鲛人,而鲛人回馈了他渴求的情感。   钟意摸着鲛人上挑的眉眼,在对方冰蓝与幽深相接的眸中看见扬起唇瓣的人类。人类黑黝黝的双眼满是喜悦。   他没有找到同类,但是眼前的这个异类却对他许诺了来生。   鲛人摸着他的湿发,收起利爪,动作很轻。他不理解人类交错扭曲的情绪,只是凭本能回应,受人类的喜悦而感染,也随着钟意弯起眉眼。   但是相比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下辈子,瑟莱昂更加看中现在。   “别死。”听着钟意有力的心跳,鲛人的声音轻轻的,喉咙发出震动,他不想寻找新的伴侣。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钟意应了声,他自然不会死,“应该不会死,而且我还有药剂。”   “宝宝。”鲛人发出喜悦上扬的音调,他有心询问关于药剂的事情。   看出他的想法,钟意勾起唇瓣,不急于立刻给出解答,而是转换话题:“陪我看日出吧,好吗?”   鲛人答应了。   于是双方依偎着,在月光下的海中孤岛中轻声絮语,鲛人安静地舔舐人类的伤口,陪着他等待日出。   在海天交接的尽头,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大海宛如一块深蓝色的绸缎,静谧而深沉。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一丝咸涩,海平面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周围的云彩开始被染上淡淡的橙红。随着时间流逝,平静的海面铺就了金色的大道。   而在天光之中,人类的心跳仍然沉稳。   鲛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目光却凝望怀中的人类,日出对于鲛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地方,还是钟意的伤势更让他在意些,那里还在流血。   “药剂……”日出看过了,鲛人想要询问关于药剂的存在,他想要帮钟意取来,话音尚未落下,就被人类按着头颅落下轻柔的吻。   钟意抬头,眼眸满是日出的碎光,将他漆黑的眼眸照影出轻微的光波,熊熊燃烧着,是一汪火海。   他看着鲛人,语气兴奋,眼前阵阵晕眩,被他压低的嗓音无比柔和,双手攀附在鲛人的后颈:“想要救治我?”   鲛人不解他为什么要询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点头,被人类死死按住攫取唇瓣,口腔滚烫,感受到钟意纠缠攀升的气息,对方燃起的双眸凝望他。   “药剂在我的家里。”钟意循循善诱,发出邀请,“陪我一同回航好吗?”   “你知道的,我太脆弱了。”人类原本卖惨的目的便是这个。   不过他本来仅仅想把鲛人骗回去,回去后做什么尚且不可知,却在得到鲛人意料之外的回应之后,有了更加势在必得的期待。   “和我回家吧。”钟意说,“我需要你的保护。” 第46章 双腿 朝塔楼而去   听到钟意意料之外的请求话语,瑟莱昂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本来他没有这么快能做出决定,然而钟意期待的目光太过灼热,同时还时不时扶着脑袋,看起来很脆弱的模,这些都催使着鲛人尽快给出结果。   瑟莱昂扬了扬下巴,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空空荡荡,族人的踪影不知道在哪;又低头,看看怀里殷切的人类,对方苍白的面庞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像是很需要自己。   半晌,鲛人舔舐着人类的伤口,做下决定:“可以。”   钟意的双眼亮了。   望着人类熠熠生辉的眸子,瑟莱昂轻轻颔首,但是有一点他需要提前与对方进行说明。   ——那就是,他可以陪着人类回家,但是等到对方的伤势痊愈之后,他会再回来这里。   作为一名首领,族群是他的责任,他需要和自己的族群汇合。   听到瑟莱昂的话语之后,钟意面上狂喜的笑容淡了一瞬,眼神变得幽深,但是掩饰得很好,没有被鲛人所察觉。   看着鲛人将大难不死的船只侧翻,有些笨拙地清洗上面的血迹,黑发男人垂下眼睫,睫毛掩盖了眼眸中的暗芒:【系统。】   【我在!】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被宿主召唤,等待数据加载等得昏昏欲睡的系统一个激灵,立刻回应。   于是听到钟意的问话:【瑟莱昂的族人在哪?】   【在……】   以为宿主想要帮鲛人找到自己的族群,系统立刻就要回答,又听到人类淡漠的语气:【你能让他们死在海域里么?】   系统瞬间卡壳,想要哭天抢地:【不能的宿主!我没有这个能力!而且我们不能杀人啊!】   【鲛人不属于人类。】钟意的语气很平淡,【他们是鱼。】   他基于自己近期的实验结果得出结论,自认为非常客观,并且完全没有将杀死鲛人和杀死人类划上等号。   系统感觉头痛,给宿主做家务都没让它这么头痛,但也只敢小心翼翼询问:【主角也是鲛人,你认为他也不是人类么?】   钟意看着在海水中拍打尾巴的鲛人,日出的金橙色光芒洒在对方身上,将他银色的头发都染上了暖洋洋的颜色,海水因为他冰蓝色的尾巴而波光粼粼,看起来无比漂亮。   钟意没有犹豫,便回答:【他是人类。】   【……】明晃晃的双标!但是系统不敢骂人。   而在静默中,钟意已经在鲛人的帮助下上了船只,船上的血水已经被洗干净了,经过海风的吹拂,再也闻不到任何血腥味。   看了眼因为担心宿主伤势,让他好好坐着,自己推船只入海的鲛人,系统的眼角疯狂抽搐:【这是主角的族人诶。】   它想要提醒自己的宿主不要作死。   根据它的前辈传授的经验来看,灭族是不共戴天之仇。   而这么多天下来,系统已然明白宿主对于瑟莱昂必然是不同的,不希望他做下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它的提醒很隐晦,却听到钟意理所当然的话语:【是的,所以呢?】   系统有些怀疑宿主是在故意涮自己,但清楚钟意和恶趣味满满的上一任宿主不同,不是喜欢逗弄系统的性格,又想到钟意的生平,反应过来什么。   【对于主角来说,族群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失去族群和亲人或许相当于失去生命。】系统掰开了揉碎了和钟意解释。   它意识到,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或许钟意真的不了解家庭、亲族对于一个人类的重要性。   果不其然,钟意发出质疑:【怎么会呢?】   他的父亲脱离家族,只为了和伴侣在一起,可见家族并不是个必要的存在;他从小就学会自力更生,失去了家庭依旧过得很好,因此家庭也不是什么必要之物。   所以死了不是正好?   族群灭亡,他的鲛人就只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人,而不是所谓的等他伤好了就返回暗礁。   系统感受到宿主有些飙升的情绪,没说话了,这些天的观察,它发现宿主并不是个容易因为他人话语动摇的性格。   它再怎么说也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宿主自己能够意识到差别。   系统翻了翻恶人世界剧情线,看到上面的“科学家以谎言进行实验,血洗鲛人族群,首领瑟莱昂孤身流浪”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反正它是恶人系统,言尽于此已经是好心。   ……   日出时分早已经有勤劳的渔民起床撒网,好在钟意住的地方偏僻,而礁石往这边的一片海域因为太过凶险,有渔民听说最近有鲨鱼出没,已经很久没什么人来这里了。   钟意坐在船上,看着鲛人在水里,划船不用船桨,全靠尾巴摆动,激起一层层的波浪,推动船只向前。   他一只手扒在船檐,伸手触碰海水,打捞把玩着鲛人漂浮在海面上的长发,湿滑的触感在手中转瞬而过,感受到轻微拉扯的鲛人回头看他,狭长的眸中浮现询问的意味。   钟意摇着头,翻阅在他命令之下,系统发来的鲛人族群目前的坐标。   族群大部队被海上风暴吹得偏离,还找错了方向,以至于和这边距离很远。   但是意识到错误后,已经准备从另一片海域往这边而来了,按照这个行进速度,最多十几日就能抵达。而在他的预料中,他疗伤最多也就需要这么些天。   也就是说,鲛人很有可能一回到暗礁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族群。   天光太盛,钟意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光芒,看着画面里一群鲛人往这边遨游的模样,黑眸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片冰凉的冷意。   让系统设置了鲛人族群抵达的提醒,钟意没再关注这些尚且构不成威胁的游鱼,只是看向瑟莱昂,声音关切:“累吗?”   鲛人摇头,于是钟意对于鲛人这个族群强悍的体能有了新的了解。   一边要游泳,一边要带动这艘船以及船上的成年男人,游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感到疲惫?不愧是传说中才存在的生物。   他眼尾弯起,盘算着要如何在数十天后获取那些鲛人的样本进行研究。   瑟莱昂不知道被自己保护在身后的人类都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耳朵竖起,冷锐的眸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保证不会有其他的掠食者伤害钟意。   好在这一路上无风无浪,一切都很顺利。   船只抵达岸边,钟意让系统检测周围的人影,而后对鲛人伸出了手:“这边都是陆地,我抱你回家吧。”   鲛人的尾巴在海洋之中无往不利,但是在陆地上便成为了最大的障碍,钟意此举没有太多想法,也不是因为想要抱鲛人,只是真心实意地关切。   年轻的男人弯起嘴角,尽管面上有伤痕但还是不掩俊美,甚至因为失血,面庞还流露出一种东方人特有的破碎美感,看起来更加真挚温柔。   他凝望着鲛人,确切地说是凝望鲛人的尾巴。   钟意并非没有抱过鲛人,在前段时间每次鲛人喝下药剂之后,他每天都在鲛人昏迷时将他抱起放进船只,迅速划桨,然后次次半路看到鲛人苏醒。   ——鲛人的抵抗能力实在过于强了,而且对于药物的抗性也越来越好,不管他加了多少迷.药,都没能成功把对方带走。   于是人类每一次的计划都半路折戟。   不过这也让每天都在大海中央苏醒的鲛人,在看到人类孜孜不倦地帮自己寻找族人的画面后,自愿地被人类按进怀里向他索吻,并且任由钟意为所欲为。   黑眸落在鲛人的尾巴上,钟意耐心地等待鲛人主动投怀送抱。   他可以预想到对方冰蓝色的尾巴蜷缩在自己怀里时的触感,滑腻、冰凉,带着海水的潮湿与腥咸,每一瓣鳞片都会在他的抚摸下翕张,轻轻颤动着露出底下迷人的脉络。   黑发男人张开了怀抱,却没有想到出现了让他难以忘怀的一幕。   在扩散瞪大的黝黑瞳孔中,鲛人趴伏在船边,尾巴落在沙石上,在片刻的颤抖、瑟缩后,鳞片以一种迅疾但是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消退,层层泛起柔光,最后暴.露在钟意面前的是笔直修长的白皙双腿。   这双腿上的肌肉是恰到好处的匀称,薄薄的肌肉覆盖在皮肉下,很有力量感,但是不会过分健壮。   再往上,钟意看到了鲛人完全赤裸的身体,银色的长发恰好到腿根处,逶迤在鲛人白皙透着浅淡蓝色光芒的皮肤上,雪白一片,在初升的太阳下无比细腻朦胧。   【这是怎么回事!】钟意第一次对于系统发出这么震惊的声音。   特意等着这一幕的系统暗自偷笑,但是神情无比正经,【啊】了一声才回答:【我找找,忘了说了,鲛人上岸后鱼尾会化作双腿,回到海洋又会变成鱼尾。】   这一点钟意曾经在故事里看到过,但是他没有想过会真实发生在鲛人身上,而且就在他的眼前产生变化。   他下意识地想要进行探寻,对于鲛人可以转化成人类的一幕感到由衷的惊叹。不过又立刻反应过来此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此时此刻,鲛人的眼中满是迷惑,似乎对于自己的变化也非常不解,甚至眼眸中出现了惊慌的情绪。   他忍不住拍打自己的下半.身,对于一整块的鱼尾分裂成两个看起来没用的长条这件事不太能接受,身躯绷得很紧,喉咙中发出低吼,似乎在威胁自己的双腿。   因为太过大力,鲛人的大腿瞬间青紫了一块。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颌瞬间收紧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罩在正扬着眉眼看自己的鲛人身上,在鲛人茫然之间握住他把皮肤都捶打得泛红的手,把人扯进怀里,语气低沉:“穿上!”   他无法去指责鲛人的所作所为,因为鲛人毫无经验,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只能责怪自己没有提前找系统了解清楚。   【附近……】钟意开口再次确认。   【放心宿主大大,附近没人。】不等钟意说完,心领神会地系统就自动进行抢答,并且贴心地道,【别担心,我也看不到主角的身体。】   第一次穿上人类的衣服,鲛人有些不舒服,看着长出一小节,只能看到一半指尖的长袖,下意识甩了甩,然后抬头去睨钟意。   钟意身上只剩下了背心和长裤,在沁凉海风的吹拂下却完全不觉得冷,甚至身躯是发烫的,浑身血液都在逆流,喧嚣中沸腾。   他眼神下垂,只死死盯着鲛人的脚踝,没有冒犯鲛人身躯的其他部位,看着对方纤细的脚踝与苍白的脚背。   由于姿势缘故,为了把鲛人的全身裹住,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将鲛人的臀部托起,将白大褂扯下来,而后遮住小腹、大腿、再到小腿,再为鲛人把白大褂的扣子一个个扣上。   “以后,除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不能赤.裸身体。”钟意的口吻严肃,鲛人似懂非懂,只是点头答应。   得到允诺,男人面上的神情终于温和几分。   扣子扣好,他打量了一番鲛人此时的模样。他的白大褂很长,刚好到鲛人的脚踝往上一些,将对方的美丽姣好的身躯全然掩盖。   鲛人的气息被包裹在他的衣物中,只露出漂亮矜傲的面庞,像是已经全然被他掌控,钟意的面色忍不住浮现些许痴迷。   但是……他又看了看鲛人光着的双脚,忍不住皱眉。   片刻后,鲛人低下头,看着人类半跪在地上,将一双有些不合脚的皮鞋往他的脚上套。   皮鞋残留着男人留下的余温,不大舒服,但觑着钟意低垂的眉眼,鲛人只是动了动自己被对方紧紧攥住的脚踝,最终还是慢吞吞把脚塞进了皮鞋中。   瑟莱昂仍旧对于自己的变化不解,但注意到了人类似乎有所了悟的模样,猜测他会为自己进行解释,便没有那么急切了,开始研究起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只穿着袜子站在冰冷的地面,水渍瞬间把袜子浸得湿透,钟意毫不在意,将鲛人扶起来,试探着让鲛人迈步。   “像这样,往前走。”他给鲛人示范了一下行走的方法,演示得非常仔细,每一个细微的停顿都做到位了。   看起来并不困难,瑟莱昂模仿钟意的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   “很好,没有问题。”钟意赞扬他,笑着松开手,站在鲛人前方,等待着鲛人走到自己怀里,又下一瞬间,眼疾手快地把直直栽倒的鲛人揽在了怀里。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砂石,钟意皱着眉看对差点发生什么毫无所觉的鲛人,心脏跳得极快。   没想到失去搀扶鲛人连战立都无法稳住,他这才想起什么,询问系统:【他走路会像在刀锋上么?】   对于有关于鲛人的童话只有零星记忆,少有童年的男人这才想起来,故事里似乎说过鲛人很难行走,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倒没有。】系统回答,【只不过鲛人第一次上岸,还没有熟悉自己的双腿,就像是新生儿一样。】   钟意理解了它的意思,紧紧搂着鲛人腰肢的手掌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瑟莱昂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在情急之下被钟意抱得有些腾空,穿着皮鞋的双脚踩在对方的脚背上。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他又踩了踩,感受到钟意揽着腰的手指动了动,抬头去看他。   “你暂时走不了路,我抱你回去。”钟意看了一眼崎岖不平的道路,放弃让鲛人自己行走,还是把对方搂进怀里。   鲛人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已经很习惯地张开双手,环绕在钟意的后脖子,并且脑袋在他的颈窝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本来是想竖抱的,但是鲛人不是什么娇小的体型,而且这个姿势对于行走来说很不方便,试了一下发现会对双方都造成困扰,最终还是改成了公主抱。   钟意一手环着鲛人的腰侧,一手穿过他的膝窝,顺便将被风鼓起的白大褂压下去。   穿着袜子的高大人类踩在湿漉漉布满水渍的地面,怀里的银发鲛人的脸埋在对方锁骨处,光滑白皙的小腿肚在男人的用力下勒出浅浅的痕迹,轻堆在男人的鼓起的小臂。   钟意尝试往前走了几步。   随着他往前的动作,鲛人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一些,而后在他怀里松懈,懒散地蜷缩着,穿着皮鞋的纤细脚踝随着钟意的走动而轻轻晃动。   “会不舒服吗?”男人询问。   鲛人的皮肤看起来实在太过细嫩,浅浅一掐就能留下红痕,尽管知道或许只是表象,但他还是担心鲛人会对于这样的力道感到不适。   小幅度摇头,鲛人的银发蹭在钟意的下巴与脖颈,带来痒意。   于是钟意掂了掂怀里的鲛人,将人更往怀里藏了藏,确认对方没有不适,这才以最快的速度,大步流星朝着塔楼而去。 第47章 不要勾引我 对鲛人来说人腿有些新奇……   鲛人被人类带回了家。   进入狭小的塔楼,鲛人看起来很不自在,但是却没有说什么,第一时间是戳了戳钟意,询问:“药剂?”   他没有忘记自己答应和钟意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望着人类的伤口,眼神充满担忧。   钟意抱着鲛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本来要带着人径直往楼上去,但是鲛人孜孜不倦的询问使得他不得不率先应对这个问题。   “在底下,还没有制作,我等下去制作。”   钟意不常受伤,之前为鲛人制作的药剂也是临时做的,虽然还剩下一些,但是想到其中掺杂的大量迷.药,他不打算用自己的普通血肉进行尝试。   鲛人不太同意:“现在。”   瑟莱昂摸了摸钟意的伤口,那里已经没有流血了,但是很深的伤口狰狞,边缘泛白,血红模糊的颜色让他感到不喜。   “好。”钟意回答,脚步继续往上,道,“我先把你放进房间。”   他的语气平稳,想要先让鲛人回房间休息,却没有想到对方突然撑着他的胸膛开始挣扎:“和你一起。”   眼疾手快地把差点摔在楼梯上的鲛人捞回来,钟意皱起眉头,但是拗不过更加大力的瑟莱昂,在对方坚定的要求中,只好脚步一转,带着鲛人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没有适合用来休息的地方,他便把鲛人放在空荡的实验台上。   接触到冰凉的台面,鲛人看起来很舒适,微微张着透气散热的嘴唇合上,一只手撑着台子,坐在钟意按在实验台上的双手之间。   钟意低头看了看在怀里舒气的鲛人,按着他的下巴亲了会儿,道:“你就在这里,我去那边调配药剂。”   瑟莱昂看到钟意指的方向,那边有各种各样的器皿,其中还看见了之前钟意用来装药剂的箱子,于是点点头。   钟意开始配置药剂,因为熟练,他的动作很快。   配置台在鲛人的斜前方,钟意抬头就可以关注到鲛人的一举一动,看到对方果然老老实实趴在台子上看自己,就没有再多关注。   直到突然听见一阵“哗啦”的声音,物品落地,似乎有什么被打碎。   钟意猛地冲过来,就看见实验台附近散落一地玻璃,而惊魂未定的鲛人抱着自己的尾巴,露出茫然的神情。   将受到惊吓眼睛微睁的鲛人按住,钟意先是确认脚下的玻璃没有血迹,又摸索过鲛人身上的每一处,确定没有任何伤口,这才面色微沉地开始收拾玻璃。   被放开后的瑟莱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喊了声“宝宝”,但是拿着扫帚收拾残渣的人类却没有理会他,在角落里把碎片密封进专门用来处理的袋子中,阴沉的面色看起来有些生气。   “宝宝。”鲛人有些无措,觉得自己应该做错了什么,造成了人类的损失。   他喊钟意的声音轻了几分,接连几次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抿了抿唇瓣,道,“对不……”   正在与系统交锋的钟意这才注意到瑟莱昂的呼唤,走过来,把耳尖耷拉下来的鲛人搂进怀里:“不是你的错。”   钟意开口,贴着鲛人的唇瓣,将他抿直的嘴唇亲得水红一片,看着鲛人的尖耳朵重新竖了起来才把他放开,解释:“是我的问题。”   在处理玻璃碎片的空档中,钟意从系统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鲛人的双腿不能长时间碰不到水,否则就会化作鱼尾,如果鱼尾也长时间得不到滋润,就可能对身体造成损伤。   他应该早点想到这件事才对,却在意外发生后车才去询问系统,这是他的失责。   钟意的眼眸深沉,凝望着轻吐着舌头汲取空气中的凉意的鲛人。   鲛人的尾巴能够化作人腿这件事还是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冲击,过度亢奋之下,甚至失去了理智。   【别太担心宿主大大,随着时间久了,适应陆地与变化后,鲛人化作双腿的时间会变得更长。】系统翻了下原剧情宽慰。   【把关于饲养鲛人的指南发给我。】钟意对系统说道,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好好重新了解一番鲛人这个群体。   没想到系统却支吾了半天,回答:【抱歉宿主,没有这东西。】   系统也很绝望,它在空间里翻翻找找,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关于鲛人的饲养要点,甚至连瑟莱昂的尾巴情况也是从之前的剧情中找到的。   而在那个剧情里,钟意遇到受伤的鲛人之后,没过多久就把他进行解剖实验了,根本没有进行什么照顾,鲛人吃的都是鱼摊打包回来的残渣,更别提精心喂养。   【喜好、习性?】钟意皱眉,摸了摸仰脸看自己的鲛人的面颊,安抚的同时质疑,【难不成连这些都没有?】   还不是你不干人事。   系统暗自腹诽,但还是乖巧回答:【稍等宿主大大,我从主角的过往经历中提取一下,晚点给你。】   冰凉的空气缓解了口腔中残留的滚烫温度,以及身上被钟意摩挲过的部位的燥热,瑟莱昂扯扯钟意的背心,在钟意看过来后指了指放着碎片的袋子。   “有用?”鲛人记得刚才那些碎裂的玻璃里面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像是水渍之类的,其中还有熟悉的他的鳞片。   钟意瞥了一眼袋子,那些碎掉的东西正是他用来研究的样本玻片,包含鲛人唾液、鳞片之类,是他攒了好些天的东西,被鲛人双腿变成尾巴的瞬间,从架子上横扫下来,全都碎了个干净。   看了眼鲛人有些紧张似的神情,钟意开口:“没什么用,坏了就坏了。”   以前或许有用,但是在鲛人跟他回来了以后,就派不上用场了。   瑟莱昂点点头,确认钟意没有损失,面上浮现出些许好奇,问道:“用来做什么?”   鲛人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收集自己的鳞片,还放在玻璃里面。   钟意低头看他。   他知道,以鲛人的敏锐,肯定已经注意到那里面的鳞片与毛发,因此没有隐瞒,甚至说得云淡风轻:“用来研究你。”   他并不觉得研究自己的伴侣是件多么值得惊世骇俗的事情,而他认为鲛人应该也不在意。   果不其然,瑟莱昂听到后没流露出什么惊恐的情绪,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询问钟意:“你还要吗?”   “暂时不需要。”钟意摇头,“需要再找你。”   他没有放弃研究的意愿,但是目前暂时不需要鲛人进行自我伤害来填补样本,等他住久了自然会有脱落的物品供他研究。   再不济,还有一群正在往这片海域赶来的其他鲛人。   怀里的鲛人又点点头,答应下来:“你和我说。”   【……】系统空间里,小灰球正费力扒拉鲛人的过往进行喜好汇总,忙碌的同时,注视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它听到两人的对话,看到宿主又把鲛人抱住,跟个接吻狂魔一样把鲛人按着狂亲,而明明应该无比凶残的海中霸主却在他怀里乖乖地应和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呵!可恶的人类,就仗着鲛人是个文盲,听不懂“实验”的意思。   文盲鲛人被可恶的人类亲得七荤八素,被放开后平复了很久,直到钟意把药剂制作后半部分的步骤都完成了,面上潮红的热意都还没降下来。   钟意拿着药剂走过来,当着鲛人的面一口闷下,示意自己已经乖乖疗伤了。   瑟莱昂摸摸人类的脑袋,对着伤口呵气,这才扬了扬下巴,意味着对此感到很满意。   知道鲛人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伤口也不可能刚喝完药就在鲛人面前“歘”地一下愈合,但是钟意还是任由瑟莱昂去了,甚至在鲛人费力仰头时微微矮身,好让对方把他脑袋抱住时没那么费力。   鲛人松手,钟意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鱼尾:“现在能和我上楼了?”   双腿变回尾巴以后,他就想要立即带着瑟莱昂回楼上,但是他不同意,钟意只好妥协。   好在尽管暂时不上去,不代表碰不到水。   实验室里是有一个水池的。只可惜水池的容积不够大,鲛人的尾巴无法完全浸进去,于是钟意便接了些水,把实验台弄湿,好让他舒服些。   此时鲛人坐在水淋淋的台子上,由于尾巴被人类抱在了怀里进行检查,手指便只好按在浅浅的积水里保持平稳。   钟意感受着手下冰凉的鳞片,眼神内敛,心情有些微妙。   他没想到自己虽然放弃了解剖瑟莱昂的想法,但是机缘巧合,瑟莱昂还是被他拐带进了地下实验室,并且就在他的实验台上,安安静静任他为所欲为。   摸过每一片鳞片,确认瑟莱昂的尾巴没什么大碍,等到鲛人受不住地小声说“不要了”,钟意这才松开在怀里乱动的尾巴,拍了拍鲛人的脑袋,把咬着嘴唇不停龇牙吹气的鲛人抱了起来。   上楼抵达房间后,钟意越过镜子和床,带着鲛人进入浴室。   被放进浴缸的鲛人打量着周围的东西,钟意放了水,等浴缸里的水渐渐漫上来,用手舀着水,把他的尾巴浇透。   直到瑟莱昂整个都进浸在了水里,钟意才抽出手,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把鲛人垂落黏在面庞上的头发拨开。   瑟莱昂仰面任由他动作,视线却没有从对周围的打量中抽回,冰蓝混合冷绿色的眸子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更加透亮,充满着对这些第一次见到的事物的惊奇。   钟意笑了笑,任由他看,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好,取来洗浴液,均匀地涂抹在鲛人的头发上。   海盐味的洗浴液给鲛人以亲近感,第一次使用便有些喜欢,在钟意手指按着他头皮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眸中露出来几分惬意的情绪。   钟意的学习速度很快,尽管以前没给其他人洗过头,但没多久就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与生疏,变得熟练地梳理按摩,并根据鲛人的表情调整力度,很快找到了适合的力道。   手中的银发顺滑,钟意慢慢地揉搓,看到鲛人捞了一把泡泡捧在手心。   “喜欢?”钟意察觉到鲛人戳泡泡时的喜悦情绪。   鲛人点头,他就又挤了一泵,弄出更多的泡泡,眨眼间,整个浴缸里都漂浮着白色的泡沫,直接将鲛人的身体全部掩藏,只剩下一张沾染了泡泡的漂亮面庞。   钟意笑笑,把鲛人鼻尖的泡沫揩掉。   不知道自己是被嘲笑的鲛人也跟着笑,看着男人淹没在水中的双手,歪了歪脑袋,猛地抬手,把自己手里的泡泡戳在了钟意的脸上。   躲避不及的人类被糊了一下巴的泡泡,看起来很有意思,鲛人的眼尾上挑,扬着下巴,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   下一秒,被盯着他的人类咬着嘴唇,按在浴缸里亲得笑不出来。   “继续玩吧。”揉搓鲛人红彤彤的嘴唇,钟意满意的退开,很宽容地说道。   得到纵容的话语,鲛人又挑起眼尾,试探着伸手沾着泡泡在人类身上乱画。钟意言而有信,任由脸上潮湿的触感越来越鲜明,也没有阻止对方的玩闹。   只是在鲛人越来越无所顾忌,甚至把泡泡把他小腹和腿根上抹的时候,猛地钳制住他的手腕,而后加快了给他梳洗的速度。   “现在不能玩了。”钟意开始给他冲洗泡沫。   人类幽深锐利的黑眸瞥过来,双手被禁锢着,遭遇到制裁的鲛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深沉情绪,不知怎地,不敢乱动了。   洗干净鲛人后,钟意拿着布巾帮他擦拭水珠。   鲛人尾巴上的水渍被擦干净,钟意抱着鲛人走出浴室,正要把他放在床上,下一瞬间,奇特的光芒再次泛起,怀里的尾巴就变成了双腿。   抱着尾巴时的姿势相对随意,鲛人柔软的尾巴可以轻易摆布。   但是化作人类的双腿后便不能这样,钟意飞速将在怀里展现高难度动作的双腿掰成正常的姿势。   猝不及防变化的鲛人手臂箍着人类的脖颈,光.裸着身子环在钟意的腰上,低着头看自己的双腿。   第二次变化已经不再让他像之前那么惊恐,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看着双腿的眼神很陌生,充满探究与奇怪的情绪。   “疼吗?”不放心鲛人的迟钝,钟意问了声。   鲛人摇摇头,蹭了蹭自己的腿,于是看着两根长条上下滑动,并且随着自己用力收紧的动作夹紧又放松,再夹紧。   有些新奇。   瑟莱昂眼神微亮,正在尝试运用自己的双腿,就听见人类喉咙间猛然溢出一声闷哼,他疑惑地看过去,对上了钟意深沉的黑眸。   钟意的瞳孔是很纯粹透亮的黑色,不说话凝视人时,眼神便容易给人压迫感。   此时便是这样,鲛人无意间被他深邃的眼神捕捉,耳朵动了动,身躯条件反射地紧绷,差点就要露出狩猎对抗的本能。   但是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伴侣——脆弱的人类后,他又松懈下来,双腿再次动了动,在人类的小腹蹭来蹭去。   “不要勾引我。”钟意的声音沙哑,他没打算这么快就对鲛人做些什么。   他掐着瑟莱昂的下巴,眼神像是有火在烧,但是对方却投来一个无辜迷茫的视线。   “……”   鲛人习惯拍打、蹭动自己的尾巴,在鱼尾化作人腿之后,这个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便自然地将挂着自己的钟意当做了礁石使用。   就算面对钟意充满危险的眼神,他仍旧一无所知地学习掌控新得来的双腿,光滑细腻的肌肤摩挲蹭开人类的黑色背心,被钟意托起的大腿更是不安分地晃动。   呼吸停顿片刻,钟意看了眼懵懂的鲛人,掐着他腿根的手指蓦地收紧。   大概是感受到了疼痛,瑟莱昂发出低低的哼声,上挑的眼尾睨着钟意,耳朵竖得笔直,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于是肌肉收得更紧。   鲛人没说话,但是钟意莫名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欺负我?我要反击的意味。   瑟莱昂的确是这个想法,对于鲛人来说,面对一些小型的猎物,诸如海豹等,绞杀比抽打更加方便,而两根尾巴比一根尾巴似乎更适合进行绞杀这种攻击方式。   于是此时面临钟意不知原因的“挑衅”行为,鲛人便以小小的“绞杀”进行回应。   感受到鲛人的双腿越收越紧,某些部位也越贴越近,钟意绷紧了腹部,没再自讨苦吃。   轻咬瑟莱昂翕张的红唇,恶狠狠堵住对方想要攫取空气的口腔,人类把鲛人渴求的潮湿空气全都掠夺走,才把眼尾都沁出湿漉漉泪意的鲛人放在了床上。   扯过被子盖住不着片缕、四处点火的瑟莱昂。   钟意在鲛人急促吞咽涎水,喉结极速滚动间,在他的喉结留下深刻的牙印,而后沉沉凝视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的瑟莱昂一眼,快步走进了浴室。 第48章 电影 可能他爱叫吧。   钟意出浴室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冰冷的潮气。   走到床边,他看到被他用被子裹住的鲛人把自己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光洁的身躯压在被子上,丝毫不避讳地掰着自己的腿,观察自己的膝盖,脚踝等部位。   血液又开始狂涌,钟意皱着眉走过来,将瑟莱昂轻轻推到床脚,把被他压住的被子抱起来,盖在他身上。   鲛人的喉间发出不满的呼噜声,喊钟意的声音带着不高兴:“宝宝!”   钟意瞥他一眼,走到衣柜前:“说人话。”   不是已经在说人话了?   瑟莱昂一边掀开被子一边呵气,很快意识到钟意的意思后,直言道:“热。”   对于鲛人来说,尽管是冰丝材质的被褥,盖在身上久了,带来的也不是舒适,而是灼热。他不适应这种被东西覆盖住皮肤的感觉,会让他觉得难以喘息。   钟意早已明白他的想法,应了声,在衣柜中翻找更加轻薄的毯子,但是没找到。   系统发出【咳】音,吸引了宿主的注意力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宿主,你那东西太破烂,我给扔了。】   之前钟意让它收拾的时候给了它丢东西的权力,因此系统看不得钟意洗得发白破洞的破毯子,就给他丢掉了,目前没在商城看到合适的打折替代物,看天气暂时又用不上,它没急着给宿主买。   钟意皱起眉。   他对于这毯子倒不是多么在意,只是想到轻薄,或许适合鲛人用来遮盖,现在没了便有些棘手。   思考着是否要现在出门进行购买,钟意准备合上衣柜,听到系统的声音:【这些衣服不是正好可以给主角穿么?】   系统说的是它给钟意准备的那些衣服,商城打折款,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材料,款式也很漂亮,它蹲了很久才买到。   之前让钟意穿他没穿,其中有轻薄的款式,现在刚好给鲛人。   说起有关鲛人的事情,钟意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于系统爱答不理,而是一丝不苟地回答了。   【他不适应。】钟意道。上衣还好,裤子对于刚变成双腿的鲛人来说太束缚。   系统了然:【那我蹲蹲打折的裙子吧。】   【好的,谢谢。】   系统的话语提醒了钟意,他随便应了声打发走系统,不知道得到宿主道谢的系统正在空间里热泪盈眶,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干净的白大褂。   因为有了超越科技的洗衣机,钟意的白大褂现在都很干净,胸口上面绣着的“Zhong Yi”更加显目,花纹看起来很漂亮。   他走过去,把衣服裹在又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的鲛人身上。   “不想穿。”鲛人在抗议。   但是抗议无效,他还是被狠心的人类束缚进了衣服里,略长的袖子被钟意慢慢卷起来,动作耐心又细致。   好在鲛人对于这个穿过一次的衣服接受良好,下.身空空如也,凉飕飕的感觉让他很喜欢,于是没有拒绝钟意的动作,仰着面庞给正在扣扣子的人类腾出空间。   白皙漂亮的躯体一点点被藏进宽大的衣服里,等白大褂穿好了,钟意这才取来吹风机,给鲛人吹头发。   吹风机同样是系统赠送的物品,冷风档很轻柔,像是冰凉的海风,鲛人眯着眼睛感受人类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间穿梭,将湿润的头发吹干。   瑟莱昂窝在钟意的怀里,手指扣了扣钟意黑色背心的边缘,有些不解:“不脱?”   在他看来,脱掉所有的束缚才是最舒适的状态。   钟意低头看了眼自己换上的干净背心与裤子,按住鲛人到处摸的手指,声音低哑:“下次。”   怀里的鲛人现在什么都不懂,等他科普完之后,若是下次还敢勾引自己,便会看见他脱掉衣服的模样。   只希望不要吓到才好。   “喔。”鲛人哪知道人类的小心思,只是点点头,把被钟意握着的手指抽出来,摸了摸床边的柜子。   木质的柜子很精致,也是系统替换的,取代了钟意之前冰冷的铁柜,繁复的花纹漂亮,符合鲛人的审美,看起来很吸引瑟莱昂的目光。   钟意托着他的腰往前推了推,鲛人在被子上往前划了一小段距离,于是便能够很顺利地够到柜子的锁扣。   那是一种圆圆的木质拉环,就算是不擅长运用手指做精细动作的鲛人也可以轻松拉开。   但是鲛人这下子却没急着去拉锁环,他扭头看着钟意,狭长的眸子微微发亮,对于刚才钟意推着他在被子上“刷啦”一下就滑出去的感觉感到非常新奇。   钟意一开始没能意会他的想法,握着手中的吹风机,疑惑间看到鲛人把自己的手又搭在了腰上,眼神带着催促。   “……”   吹风机还在响,高大的人类被迫把被子在床上铺平,而后攥着鲛人的小腿在光滑的背面上窜来窜去。   看着鲛人弯起的眼眸,钟意盯着手中光洁的肌肤,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但还是认命地在眼尾扬起的笑意中,托着他在床上爬了半晌。   衣衫凌乱,露出来的小腿在被子上蹭着,鲛人很喜欢冰滑的感觉,就像是长满青苔的礁石,滑腻腻的,很适合用来蹭尾巴。   但是等玩闹半晌,被子变得温热后又开始嫌弃,转而去够柜子的圆环。   钟意坐在乱糟糟的被子上,继续给鲛人吹头发。   瑟莱昂拉开柜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皱着眉去瞥钟意,眼神不解,看到人类藏着笑意的眼眸后,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的确是故意的,坏心思的人类没有提醒像是好奇地寻找“宝物”的鲛人自己其实很无趣,也不会潜藏什么好玩的宝贝的事实。   钟意看出来鲛人大概是把这个柜子当成了之前那个精致的木盒,以为里面会有什么钟意赠送给他的宝贝。   但事实是没有,他并不是个浪漫的性格。   之前铁柜里装满了报废的白大褂,现在已经被系统洗干净挂在了柜子里,所以现在的木柜就是空的。   瑟莱昂蓝绿色的眼眸眯起,睨着钟意,扬起的下巴绷着,看起来不高兴。   其实这是件很没道理的事情,毕竟鲛人跟着人类回家这件事谁也没有提前料到,怎么会有准备礼物的时间。   钟意不说,鲛人没意识到,于是人类便只好挨了鲛人尾巴一下子。   不过现在大概不能说是尾巴,尾巴分裂成的双腿纠缠在人类的腿上,使着力气去卷他,却没有办法像是习惯的尾巴一样曲起,于是演变成撒娇一般的磨蹭。   柜子没被鲛人推回去,就悬在那里。   作为罪魁祸首的鲛人双腿盘在人类的腿上,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人类,手指按在钟意的胸口,凌乱的银发倾泻在他的胸膛。   “对不起。”瑟莱昂太过火热,摩挲的部位泛来痒意,钟意只好道歉,“下次会准备的。”   鲛人这才满意几分,从他身上爬下去,但没有完全放开,半趴在人类身上,由他躺着给自己吹头发。   钟意伸手把空荡荡的柜子合上,手指在鲛人的发间穿梭,感受到鲛人贴着自己胸口的面庞在蹭动,想起鲛人刚才那茫然不解的一眼,眸中又忍不住泛起笑意。   等鲛人的头发吹干了,钟意重新将被子铺好,只铺了一半的床,另一半留给不需要盖被子的鲛人。   鲛人趴在自己的这半边,看人类躺在被窝里,戳了戳裹着被子的钟意。   钟意抓着他的手指贴在唇边,在鲛人习惯性地凑过来后,按着他后颈,加深了亲吻。   人类的口腔传递着热量,鲛人被钳制着下巴,仰着脑袋,唇舌交缠间感受到对方渡过来的涎水。他觉得滚烫,想要推回去,却被钟意按着喉结,手指剐蹭着脖颈,不得不吞咽下去。   鲛人被烫得一个激灵,钟意按着他的肩背,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揽过来,一下下顺着背部,进行安抚和钳制。   等漫长的接吻结束之后,鲛人失神地蜷缩在自己的位置,又被人类拉着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凑近。   钟意感受着手中的细腻,轻声询问:“双腿能维持多久?”   鲛人没回答,湿润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眼神迷蒙又可怜,完全不像是那天在大海上看到的凶猛、锐利的模样了。   可怜的海洋霸主。   人类怜爱无比地揩着他湿润的唇瓣,手指轻按,凹陷一个弧度,而后满意地顶着鲛人的齿列。   钟意没有逼迫他开启口腔,只是刮着他的齿列,自问自答:“你也不知道么?”   瑟莱昂的确不知道,他对于自己尾巴的一切变化都是陌生的,甚至还没看起来游刃有余的人类知晓得多。   人类叹息一声,将鲛人搂着,轻轻捏着他的后颈,等他平复下来后,说道:“想不想看电影?”   “电影?”鲛人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对于人类口中的东西有几分好奇。   钟意“嗯”了声,让系统打开幕布,播放自己需要让鲛人了解的东西。   房间里之前是有老式的放映机的,但是很久没用也年久失修,早就已经损坏,甚至那些黑白画质也并不怎么好看。   不过系统改造之后,房间多了一块空白的墙壁,来自高科技世界的投影和彩色影片很好地满足了钟意目前的需求。   【……】接收到宿主的要求后系统其实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它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还是兢兢业业地按照宿主的话语进行投影。   片刻后,白墙上出现彩色的图案,绚丽的模样让鲛人睁大双眼。他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对于人类的科技有些震撼。   其实钟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但是他向来淡定,很少有什么能够使他失态,对于这些算不上狂热的娱乐物品也是如此。   鲛人坐起身,窝在钟意怀里,和他一起看着这白墙上的画面。   房间里的灯光被熄灭,窗帘也完全拉上,不见天光。清晰的画面里,龙标闪过,没过多久,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进来,亲吻着倒在了床上。   鲛人看得眼也不眨,画面中的亲吻无比激烈,亲着亲着就开始互相撕扯布料,让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钟意按住瑟莱昂有样学样扯衣服的动作,手心包着他的爪子,声音强硬:“别学,先看。”   瑟莱昂被制裁了,被人类圈在怀里继续看“电影”。   很快,电影中的两个人类坦诚相见,鲛人看到了更多东西,那些东西是他现在也有的,钟意见过他的,但是他没见过钟意的。   于是鲛人又开始扒拉钟意的衣服,他面对着投影,只有手指在乱动,人类似乎没有察觉,却在他顺着裤子边缘把手探进去想勾开的时候,又抓住了他的手指。   “安分点。”钟意下巴抵着他的肩窝,鼻息有些重,“别勾引我。”   鲛人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看屏幕,看到一个人类趴在床边,手指撑着床沿,另一个人类抱着他进行一些动作。   “交尾。”鲛人突然开口了,看着钟意,歪了歪脑袋,“很简单,我也会。”   钟意搂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瑟莱昂的眼神有些危险:“你和别的鲛人试过?”   察觉到人类突然的攻击性,鲛人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族人经常交尾,我有的时候会看着他们。”   大多数鲛人没有什么羞耻心,交尾的时候毫不避讳同伴,因此瑟莱昂看过不少。   对于这类能够繁衍后代、壮大族群的行为,鲛人首领非常欢迎,多是以欣慰的眼神看待。   鲛人说了几个姿势,是他认为交尾中比较容易受孕的姿势,并且进行点评。   他甚至觉得“电影”里的姿势虽然美观,但并不实用,还发出疑惑:“这个姿势不会很舒服,他为什么叫得这么大声?”   “……”钟意顿了下,他没有想到在他眼中一片白纸的鲛人,其实比自己想象中懂得的东西更多。   倒是他作为没有过交往经历的人类,反而对这些有些生疏和不大了解。   鲛人还在看着“电影”里晃来晃去的两个身影,看着他们频繁变换姿势的行为流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个姿势似乎也不是很舒服,族人说不利于受孕。”   钟意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鲛人这是自己的知识盲区,他其实不知道这个姿势能不能受孕。   然而,人类的沉默没有换来鲛人体贴的噤声,觉得奇怪的鲛人戳了戳身后之人的胸膛。   “宝宝?”瑟莱昂再次戳戳不知为何不说话的人类,凝望着他的眼睛,“他为什么叫得这么高兴?”   被呼唤的宝宝不想回答,但是鲛人又问了一遍。   他只好道:“可能他爱叫吧。” 第49章 你爱我 鲛人张开了嘴唇   钟意预想中的教学没能成功进行。   看着比自己懂得的东西还多的瑟莱昂,他忍不住恶狠狠地咬了口露出迷惑眼神的鲛人,直到使得盯着白墙发出点评的鲛人闭上嘴巴,不再追问了,这才放过对方。   被高大的男人摁在怀里亲吻,鲛人的意识有些迷离,听着耳边传来的白墙上的人类潮热的喘.息声以及偶尔碰撞的声音,感觉自己的身上似乎也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瑟莱昂眨了眨眼睛,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用黝黑深沉目光凝望自己的人类,在对视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对方的眼睛像是深海中时而会出现的漩涡,凶险万分,轻易便能够吞噬掉一切庞然大物。   钟意的身躯滚烫,唇舌同样如此。   或者说,正是唇舌诚实地反应出了他现在的心情与状态,急切又凶恶,掠夺的力道与猛烈的吮吸让鲛人嘴巴很痛,席卷的烫意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是他却没有后退的想法,甚至升起了更多好奇与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被白墙上的声音刺激得更加澎湃,就像是被浪潮拍打,他被推着,迸发出一种想要冲破什么的感觉。   鲛人很清楚这是什么,这是想要交尾的渴望。但是很奇怪,明明这种渴望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瑟莱昂想起自己曾经目睹过的族人交尾的场景。   这种情绪是极容易传递与感染的,有些族人看到后会被激起欲.望,找上自己的伴侣到另一旁交尾。   他却是冷静淡定地旁观着,甚至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连海底的珊瑚和珍珠都比这些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是今天,瑟莱昂却被影响到了。   甚至影响到他的不是鲛人交尾现场,也不是两个人类的交尾影像,只是人类那充满独占欲的眼神。   鲛人首领觉得很疑惑,狭长的眼尾撩起,盯着身上的人类,开合的唇瓣接纳对方的进攻和扫荡,蓝绿色的眼眸倒映着钟意的面庞。   钟意也在看他,瑟莱昂的凝视与顺从使他更加亢奋,几乎想要让他在自己的口腔中融化,曾经隐没的摧毁与掠夺的欲.望开始高涨。   在迷离之间,他又想要剖解开对方的躯体,想要寻找究竟到底是什么存在让对方如此吸引着自己。   鲛人感受到人类的啮咬和探索,几乎要溺毙在人类幽深的眼眸中。   那是一汪深沉的死海,在月光的折射下看起来波光粼粼,似乎无比美好,却会束缚和禁锢住每一尾被诱惑着不小心入境的游鱼。   瑟莱昂突然意识到,钟意说得没错。   “你爱我。”   鲛人开口,尾音是天然的上扬与矜持,他避开钟意的索吻,舔了舔男人的喉结,开口,“宝宝,你这么爱我。”   他的话语定住追过来索吻的人类。   钟意的鼻息有些重,死死按着瑟莱昂的脑袋,将他压在自己的胸腔,唇瓣在他的锁骨流连,平缓着自己的喘.息。   人类没有说话,但是鲛人听到了他“砰砰”跳动的心脏,一下比一下重,就像是悬挂的重物落地,在某一片空茫中,鱼鳞落水,发出“咚”的声音。   瑟莱昂扬起下巴,亲吻在钟意的下颌处,尖锐的牙齿没有收起来,留下一道血红色的水痕。   刺痛感传来,钟意知道自己流血了,但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捏着鲛人的下巴,看了看他锋利的牙齿,手指伸进去按了按。   鲛人现在又很乖了,把利齿收起来,舌头包裹着他的指尖。   动作轻柔,眼神懵懂,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睨着钟意,喉咙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很悠扬。   那是独属于鲛人族奇妙的声调,无比空灵,像是穿透海面的引诱,邀请道:“宝宝,你要和我交尾么?”   钟意的呼吸声变得更重。   他没有想到会听到鲛人这样直白的话语,手指掰着鲛人已经被按出指印的下巴,钟意的胸腔起伏着,与鲛人挑起的眉眼对视,看到对方眼中轻微的笑意。   很矜持,很傲慢,横生着潮湿的水波,仿佛清楚人类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的确不会拒绝,圈禁着鲛人的死海早就把鲛人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在鲛人发出这样的引诱之后,自然不会将其放过。   死海无言而沉寂,静默的人类伏在鲛人的身上,伴随着背景音再一次钳制住鲛人的后颈,五指握着他的后脑,手指隐没在银色的发根,将鲛人往自己的方向囚得更紧。   口腔里的空气再一次被掠夺,空气不断升温。   瑟莱昂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喘不上气了,滚烫的涎水一次次被吞咽下去,他感受到人类的唇瓣从他的面庞挪开,渐渐向下,在他的脖颈与锁骨留下大片的烙印,然后是胸膛与小腹。   人类并不擅长这些,亲吻时是毫无章法的,鲛人在难受与舒服之间摇摆,想要拍打人类的肩膀,但是动作却难以受力。   亲吻越来越深刻,钟意看到鲛人眼中沁出的泪水。   他现在无比兴奋,心脏像一面急促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敲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因为血液的狂涌,钟意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滚烫,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与此同时,太阳穴随着心跳突突跳动,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像拉紧的琴弦,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将这尾游鱼拆吞入腹,大脑甚至有些眩晕和嗡鸣。   在澎湃亲吻中瑟缩与颤抖的鲛人眼神亮亮地看着人类。   钟意想到那日差点葬身巨鲨口中的场景,鲛人凌厉又凶猛的模样几乎与现在无法重合,但是两种神情都让他感觉血液在逆流。   鲛人。   他的鲛人。   这样的海洋霸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血液不断汇聚,在白墙的背景音抵达最高亢的声音时,紧绷着的弓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迸发,却在摁住鲛人低满他汗珠的腰肢的瞬间,猛地收住,瞪大了眼睛。   “……”   钟意看着在床沿拍打的鲛人鱼尾,又看了看自己亢奋却没来得及冲锋的凄凉模样,闭了闭眼,抹了把面上的汗水。   瑟莱昂也懵住了。   他已经做好了与人类进行交尾的准备,甚至忍受着对方炽热的亲吻、滚烫的抚摸、潮热的汗水,紧张与期待交织着等待着对方的进攻。   但是……   鲛人眨了眨迷蒙的双眼,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背对着他坐到旁边的人类。他看不到钟意的表情,但是能够从人类的低气压中察觉对方的情绪有多么失落与愤怒。   这份愤怒不知道该针对什么,片刻后又化为无力与挫败。   “宝宝?”鲛人拍了拍尾巴,他想告诉钟意其实还可以继续,但是受到惊吓的人类正在怀疑人生,此时此刻搂着乱糟糟的被子,汗涔涔垂落眉骨的湿发衬得他无比可怜。   钟意没想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他有些无奈自己太生疏,前戏太长,速度太慢;又庆幸自己还没到那一步,否则可能就要面临更奇怪的场景。   在床沿坐了半晌,钟意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太沉浸在思绪中,忽略了鲛人的感受。   “抱歉。”将同样受到惊吓爱的鲛人搂进怀里,钟意亲吻他的面庞。   瑟莱昂接受他的安抚,感受到人类不太平稳的心绪,环着他的脖颈,耳尖动了动,说道:“不继续?”即使是鱼尾的形态,他也能够承受对方。   钟意捋了一下鲛人同样潮湿的鬓发,看着鲛人认真的模样,抱起他往浴室走:“再等等。”   他尚且没有做好触侵占鲛人鱼尾的准备。   一方面是生理方面觉得古怪;另一方面是不确定这样是否会对鲛人有什么影响,尤其是如果在半途中又发生什么变化,很可能对瑟莱昂造成严重的伤害。   更何况他还是这么不成熟的新手。   向来骄傲,认为自己学习能力极强的科学家,第一次对自己感受到怀疑与自暴自弃,不是在科研上,而是于和伴侣的融合之中。   平缓着喘息,钟意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摩挲鲛人的耳尖,缓慢往前走。   他将鲛人抱得很高,尽量避开自己的小腹,感受到对方紧贴着轻抚肩背的动作,又感受到肢体都在叫嚣的渴望,忍不住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他还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捕手,有着足够的冷静与从容,却没想到还是被鲛人的一句话就引动了情绪,完全丧失理智。   这是不该在科学家身上出现的失误。   但是此时此刻,钟意却发现,这种失误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尤其是在他面对鲛人的时候,完全是失了分寸的愚蠢模样。   再一次被放进浴缸,鲛人没理会自己在水中舒展的尾巴,而是看着站在淋浴花洒下的人类。   “宝宝?”他手指扒拉在浴缸的边缘,冰蓝色与幽绿颜色交织的竖瞳盯着钟意的一举一动。   听出鲛人口中的询问表明了什么,钟意摇摇头,他摆了摆手,拒绝对方想要帮助的意思,打开花洒的开关,深深吐出一口气。   坦诚相对过后,钟意现在倒是没那么避讳瑟莱昂的视线了。   毕竟这些对于性格赤诚的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回避的东西,他甚至能说出诸多点评话语。   于是瑟莱昂便看着花洒中倾泻出热水,热气腾升,人类隐没在水汽之中,身躯很朦胧,只能看到手中微微起伏的动作。   钟意的手掌很宽大,骨节分明,为了速战速决,在水雾中用的力道很大,摩擦声很响。   抿了抿唇瓣,鲛人看着自己鱼尾中段的位置,露出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钟意突然放弃了交尾,甚至宁愿自己解决也不要他。   瑟莱昂感觉很难过,而人类闭着眼睛,没有看他的模样让他更加难过。   “宝宝?钟意?”   明明之前人类在每次触摸他的时候都会露出非常痴迷的神情,现在为什么不看他?   “不看我?”   瑟莱昂眼眸眯起,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可以。”   于是鲛人按在浴缸边缘的手指攥紧,微微用力。   片刻后,正闭着眼睛回顾今晚发生的事情,进行自我反思的人类感受到什么,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挣脱出狭小浴缸,游窜到他面前的身影。   钟意的双眼睁大,向来冷静的眼中满是惊诧。   他看着鲛人仰着面庞,白皙柔软的指腹按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在自己放大的瞳孔中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愣愣地看着鲛人,钟意只觉得好不容易续上的神经再一次崩断,在鲛人低头挑眸的瞬间,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   鲛人强迫人类看向自己,而后张开了嘴唇,扬着笑意将他容纳。 第50章 事态彻底脱离了掌控 看我   事态彻底脱离了掌控。   泛着水汽的浴室潮湿,头顶的花洒仍旧在兢兢业业地降水,温热的水花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晶莹,一切似乎都远去,大脑眩晕,耳蜗响起鸣响。   雾气蒸腾,钟意看到了鲛人的面庞。   银发被打湿,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水汽氤氲,昳丽的眉眼宛如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竖瞳像是锁定了猎物一样虎视眈眈地盯视钟意。   瑟莱昂微微仰起头,让水流顺着额头滑过眉毛,再沿着鼻梁蜿蜒而下。   灯光透过雾气,洒在他脸上,为这张原本就动人的脸庞,又添了几分柔和的光晕,如梦似幻,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传说中的美丽存在。   此时正仰望着自己的人类,白皙泛着浅淡蓝色脉络的脖颈纤细,唇瓣很红,眼里的颜色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随着主动包裹吞咽的动作,有一小瓣下唇被带着含住。   这不会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从瑟莱昂绷起的肩胛骨与别扭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并不习惯这么做。   但是在热气蒸发,引得头晕目眩的狭小世界之中,他却没有躲避开从来不习惯的潮热,任由带着一定温度的水花倾泻在他的面庞,将那张瑰丽漂亮的脸都蒸得泛红。   浴室的玻璃上蒙着厚重的水雾,热水宛如密集的雨幕,滚烫的水蒸气肆意弥漫,好似要将整个空间填满。   钟意看到对方瑟缩了下,冰蓝色的睫羽在砸落的水珠之中颤动,不断倾洒的水花成线,将他的银发弄得湿淋淋的,汇聚在他的锁骨,集成一小片水洼,然后又随着他绷起的姿势被震落。   置身在这蒸腾的水汽里,暖意顺着肌肤缓缓沁入身体,但是在抵达两人相贴的部位后,因为他们挨得太近难以流淌,水流不得不聚焦后又分开。   热水沿着腿部的肌肉而下,温凉的口腔与潮热的水汽相接处。   钟意只感觉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   灯光透过浓重的雾气,成了一团散发着光晕的光斑,墙壁、置物架的轮廓在氤氲水汽中扭曲、变形,变得难以分辨。   在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水流流淌过鲛人的胸膛,隐没在逶迤于地面的冰蓝色鱼尾中,而后浸透在鳞片的翕张之下。   灯光晃眼,钟意伸手覆着瑟莱昂的面庞,想要为他阻挡光线,却在即将触及他的时候,又垂下了手。   人类持续凝望着鲛人。   瑟莱昂很不熟练,牙齿总是会磕碰到。   钟意感觉到了疼痛,但在鲛人这种湿漉漉的仰望眼神之下,又觉得这种轻微的痛感不值一提,反而还让他觉得更加兴奋几分。   眼神迷离,大脑绽放烟花。   在如同涡旋倒转的世界中,瑟莱昂发出很轻的笑声,胸膛带动声带、喉间的振动。   他上扬的眼尾睥睨着钟意,一只手指按着地面,一只却环着人类劲瘦的腰肢稳住自己,尖锐指尖在上面留下红痕。   鲛人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很羞耻的事情。   他看着钟意的眼神微微眯起,惬意地狎玩着自己的伴侣,在人类对他露出痴迷的神情之后,这才有几分满意似的,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小腹。   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后,瑟莱昂扬起笑容。   “瑟莱昂。”钟意在意.乱.情.迷间听到鲛人的声音,说着他自己的名字,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鲛人是要自己呼唤他。   他缓慢凝聚神思,在氤氲的朦胧空间里分辨鲛人的神情。   瑟莱昂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水珠纷纷坠落,顺着下巴滑落,融入花洒激起的水花之中。   鲛人竖起的耳尖在热水的冲刷下泛起红色,看起来有些累了,把前额抵在人类的腹部,低垂着脑袋,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省力。   人类攥住鲛人抚在自己腰侧的手指,带着他摩挲自己的腹肌。   鲛人常年温凉的身躯在热水的冲刷下都变得有些烫起来,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人类滚烫的温度与呼吸,就连通红湿热的眼睛都是燃烧的烈火。   他挣了挣手指,没能成功,听到人类的低呼:“瑟莱昂。”   “嗯。”   瑟莱昂回应着,像是把钟意的身躯当做了摩擦指甲的抓板,在偶尔难捱的时候留下一道道红肿的痕迹。   钟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要冲破喉咙,带着沙哑的低.喘,呼唤鲛人的名字。   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团火在灼烧气管,肺部疯狂地扩张,却怎么也无法满足身体的渴望。汗水从额头奔涌而下,如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下巴滑落,滴落在鲛人潮湿的面庞。   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帘,只剩下光影在眼前摇晃。   又过了半晌,鲛人的鼻息变得轻了,像是有些倦怠。   他再次戳了戳钟意。   失神的钟意望着他,“嗯”了一声,捧着他的面庞:“宝宝……”   在强制并确认钟意是注视着自己的以后,瑟莱昂似乎开始百无聊赖,滚烫的温度占据太久,他皱着眉头想要退开,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半途而废会给人类带来什么。   察觉到攥着自己的手指即将脱离,深沉注视着鲛人的人类眼神微凝,黑色的眸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确定鲛人真的想要撤离的瞬间,钟意死死按住了他的后颈。   退离一些的瑟莱昂尚未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被箍进更加潮热的空间里。   水流砸落在他的脑袋上,沿着湿透的银发流淌,红艳艳的唇瓣有些破皮,水流淌过他的下巴滑落到锁骨,鲛人感受到钟意以极大的力道遏止了自己的动作。   人类的动作强势又迅猛,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眼眸眯起,鲛人露出几分轻快的笑声。   钟意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对上鲛人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对方上扬的嘴角与殷红的眼尾都很得意,像是证明了自己才是这次事件的主导者。   ——瑟莱昂根本没有想要逃避,只是迫使钟意给出更多回应。   鲛人向来直白与热烈,无法忍受伴侣的冷落,不论是因何缘由,他都要求钟意给出同样的狂热和亢奋。   “宝宝……钟意。”   “嗯。”   “看我。”鲛人的声音在水声中含糊。   钟意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思绪在脑海中高速旋转。   无法抑制的心跳声在狭窄室内回响,血脉偾张到极致之时,钟意忍不住伸手抓住了鲛人的长发,在对方吃痛地发出低声呜咽时,按着他撞进自己的疯狂中。   ……   钟意抱着无力的鲛人从浴室中走出来。   鲛人漂亮的眸子没有聚焦,失神地蜷缩在高大人类的怀抱之中,湿漉漉淌着水滴的尾巴耷拉在钟意的臂弯处,水迹向下流淌,在地板上蜿蜒出晶莹的痕迹。   钟意同样浑身水汽。   在浴室待了太久,里面的一切都被弄得湿透,就连带进去的浴巾掐一掐都能滴出水来,以至于不得不出来再擦拭。   “抱好。”钟意的声音低沉,鲛人听到后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下,然后才将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收紧,下巴抵在人类的锁骨。   确认瑟莱昂抱稳了,钟意腾出一只手来打开衣柜,在其中翻找出一条新的浴巾。   他单手拖着鲛人的尾巴,将干燥温暖的浴巾搭在他的脑袋上,顺着银发向下擦拭。毛绒绒的浴巾一点一点吸收掉水迹,而后蹭着鲛人的面庞。   钟意的动作轻柔。   但是已经很敏感的鲛人连这点力道都有些受不住,眼睫不断颤动,闭着眼睛想要逃避擦拭,但是钟意握着浴巾的手指钳抵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面庞。   瑟莱昂发出威胁的呜咽,然而这样轻的声音根本就只是羽毛划过心间,除了带来痒意之外,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钟意按着鲛人的下巴,打量着这张一只手就能覆住的面庞。   哭泣过的眼尾氤氲着霞光的颜色,精致的鼻尖有着被撞击过的红色。被过度使用的嘴唇则是重灾区,靡丽的深红很像是他曾在花卉市场看见过的,凋零后被碾得糜烂的凤仙花。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瑟莱昂破皮的唇瓣,钟意道:“真漂亮。”   鲛人想要抗拒他的动作,但是没有作用,因为习惯了人类的入侵的唇瓣已经下意识含住了人类抵进来的指节,柔软的舌尖讨好地吮了吮,仿佛知道这样会让对方更加高兴,也会温柔许多。   果不其然,探进来的手指动作变得轻柔,怜爱地剐蹭着口腔内部的伤痕。   不论是难耐时牙齿主动咬出来的,还是无法躲避时的撞击伤,都被安抚过。   “乖。”钟意抽出手指,鼻尖轻碰着鲛人的,将他托住,抵在衣柜上交换了细腻的吻,舔舐的动作让鲛人皱着的眉眼舒展开。   摸着鲛人滚烫的身躯,钟意想到什么,将他抱着换了个方向。   下一刹那,他打开了衣柜的另一扇门,瑟莱昂便感受到自己的后背靠在了一片冰凉的东西上。   光滑沁着凉意的板子很舒服,鲛人轻轻蹭了蹭尾巴,扭头去看。   钟意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含着笑意的眸光看着鲛人,在鲛人看清现状瞪大眼睛的时候弯起,他的语气愉快:“瑟莱昂。”   “你真好看。”   镜里镜外的鲛人都是惊诧的模样,满身的红痕深深浅浅交叠,尤其是留下了掐痕的下巴与脖颈,红紫色连成的一片像是绽放的花朵。   钟意很满意自己在这片洁白画布上留下的杰作,在作品的耳边轻喃:“喜欢么?”   鲛人没有说话。   不过这不是因为什么羞耻心作祟。   他伸手指摸了摸镜子周围包裹的雕花,手指扣着上面漂亮的宝石,眸中闪过些许喜欢的模样。   “喜欢。”鲛人回答,看起来对钟意给的礼物很满意。   “……”钟意掩着面庞忍不住又笑起来,震动的胸膛带着被他禁锢在镜子与身躯之中的鲛人不停晃动。   算了,他又懂什么呢。   直白坦荡直面欲.望的鲛人没什么羞耻心,就算因为人类的索求无度而气恼,但是也不至于因此羞窘,反而是不断反问与计较的人类像是个黄花大闺男,反复想要得到确认的结果。   大概是希望鲛人能够夸赞或者认同什么。   黄花大闺男放弃从鲛人这里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只是在鲛人费劲地把宝石终于扣下来之前,趁机把他身上的水迹擦干了。   洁白的浴巾拭过锁骨腰腹,直到尾巴的部分,顿住。   鲛人的鳞片时不时翕张,钟意若不想让鳞片勾住浴巾上的线,就得很谨慎小心。之前是这样,这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此次在擦拭的时候,他想到什么,眼眸暗了下,按住鲛人在自己怀里不安分晃来晃去的尾巴,一寸寸地摸过每一片鳞片。   尤其是在尾巴中部,人类宽大的手掌反复流连、按压,没有掩饰的力道将鲛人与宝石奋斗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瑟莱昂喉咙中发出“呼噜”的声音,盯着钟意的眼神有些意外。   他很疑惑,对于人类发.情的行为不解:“宝宝?”钟意之前不是拒绝了他么?现在又想做什么?   钟意声音带着诱哄:“交尾……是在这附近么?”他想要弄清鲛人生殖腔的部位,但是面色平静,仿佛没有什么其余的心思,以及之前拒绝鲛人求.欢话语的也不是自己似的。   “呼噜。”鲛人发出嘲笑的声音。   瑟莱昂也不是没有脾气,想到之前箭在弦上,钟意却把他丢在浴缸的行为,眼眸挑起,觑着钟意没有回答。   鲛人将所有鳞片闭合,尾巴轻轻在人类手中蹭了蹭,温凉的鳞片又流转过钟意小腹,看到人类骤然幽深的眼神,扬起下巴去咬钟意的下巴。   钟意来不及避开,放任他的“惩罚”。   “呵哼——”瑟莱昂胸腔传来散漫的笑声。   之前留下的血痕已经愈合了,鲛人这一次啮咬的动作很轻,像是耀武扬威,又像是撒娇。   钟意在鲛人尾巴中部按了半天,但在对方刻意的掩藏下,没找到预想中的位置,只好放弃。   没过多久,水珠被擦干,鲛人干透的鱼尾再次变成双腿,这下子更加无法寻找生殖腔了。   看出了人类眼中的遗憾与无奈,鲛人乐不可支,缩在钟意怀里,动作乱七八糟地甩着双腿,姿势诡异,着看起来很骄傲。   “……傻。”这没什么好骄傲的。   钟意看着一点都不威武霸气的深海霸主,扬起唇角。   鲛人睨他,咧开唇瓣,露出一排锋利洁白的牙齿,像是威胁。   钟意丝毫不畏惧,甚至低头咬了一口鲛人的锁骨,在对方绷着下颌说“痛”间,把瑟莱昂再一次藏进干净的白大褂里。   片刻后,得意洋洋的鲛人被人类按着吹干头发。   在瑟莱昂仿佛嘲笑自己拿他没办法的眼神中,钟意看了眼他手中抱着的在大力之下扣下来的宝石,将人拥在床上。   钟意不急,他本也只是心血来潮,没想着这么快做什么。   倒是鲛人,他余光瞥了眼看似尽在掌握的鲛人,眼角忍不住轻泄笑意,但是又被藏住了:“睡觉。”   话音落下,人类在鲛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搂紧他,很快在消耗精力之后陷入睡眠。   “……”抱着宝石把玩的瑟莱昂凑近,戳了戳人类的面颊,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以后神情变得不虞。   “钟意。”他摇晃人类。   但是人类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回应。   眼眸眯起,鲛人将抱着的宝石丢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其实他现在也很累了,滚烫的温度耗掉了他太多的精力,向来力量充沛的鲛人首领破天荒感觉到疲倦。   吐息,鲛人的手指抚过人类眼下的青黑,掀了掀眼皮,最后还是没把他弄醒,只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把自己的双腿也塞进了钟意的怀抱里。 第51章 送你 鲛人只是想要把喜欢的宝石送给漂……   晨光穿过纱帘,在屋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其中一束光芒恰好落在床上,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屋内的物件隐匿在昏暗里,唯有这被光笼罩的一隅,轮廓格外清晰。   尘埃在光照中轻舞飞旋,人类乌黑的头发在冷白的晨光下,泛起了青灰色的光泽,睫毛像是覆上了一层薄霜,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朦胧的光晕中,钟意的眉头轻微蹙着,随后被一只冷白泛着淡蓝色的手指抚过。   鲛人将他下压的眉峰按住,稍尖锐的利爪被收起,只有指腹在眼窝凹陷处划来划去,像是在捣鼓什么好玩的东西。   瑟莱昂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摩挲钟意眉眼的每一处。   他的思绪很活跃,竖瞳很亮,看起来有些亢奋地注视着自己的伴侣。   他把从镜子旁边扣下来的宝石悬在了人类的眉心,像是佩戴上了一枚装饰物。宝石折射出的彩色光芒柔中和了冷淡的天光,使得人类的皮肤看起来泛着更多的暖意。   在沉睡时,这个人类似乎和以往很不一样,看起来很安静很乖巧,充满了需要保护的意味。   “漂亮。”鲛人想到钟意时常对自己说的这个词,觉得对对方也是很适用的,便眯起眼睛,满意地点点头。   瑟莱昂开始思考要怎么把人类变得更漂亮。   ——或许他需要更多的美丽石头。   蓦地,捣乱的手指被另一只更宽大的手掌按住,钟意缓缓睁眼,视线聚焦的短暂时间里,脑子尚且还有些昏昏沉沉清醒不过来。   直到视线中清晰地看见了床褥,望见鲛人上挑的眼尾,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而他在前几夜成功地把鲛人拐了回来。   钟意看了眼窗外,又是一个清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睡了很久。   他向来只需要很短的睡眠就可以有足够充沛的精力,但是这次却睡了很久,这不禁让钟意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相比起思考这个,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   心中牵挂着要给鲛人换水,本来只想浅眠却意外沉睡的人类猛地撑起身子。   钟意想要看看鲛人双腿的状态,手掌却猝不及防地浸没在大片水迹里,湿冷无比。   他低头,发现除了他躺着的这一片,其余本来干燥温暖的床褥上面都是水液。   鲛人的双腿已经化成了鱼尾,此时正在湿淋淋的床上轻轻拍打着,被对方蹭得凌乱的被子和床单湿哒哒地纠结成一团,有些还卷在了鲛人的尾巴上,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瑟莱昂丝毫没有自己破坏了床铺的洁净的意识,看到钟意醒来了便凑近过来,本来描摹人类眉眼的手指被攥住了,就用另一只手去戳钟意的胸膛。   “钟意。”他开口,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指责。   鲛人对于睡眠的需求不高,闭上眼睛陪着钟意睡了会儿没过多久就清醒了,看着变成鱼尾的双腿一个人发呆。   他想等人类醒来带他去泡水,没想到很久都没等到钟意睁开眼睛,最后因为尾巴越来越干燥难受,只好自力更生。   瞬间意识到鲛人是如何度过漫长的一天一夜的,钟意将耳尖竖起,喉咙发出低低呜咽声的瑟莱昂拥进怀里,手指顺着他同样乱糟糟的银发,没有顾忌对方浑身的水渍,低声道:“抱歉。”   他没有询问鲛人为何不把自己唤醒,毕竟这有着再浅显不过的答案。   “你做得很好。”他伸手摸了摸鲛人的鱼尾,感受到温凉的鳞片传递来湿润滑腻的触感,骤然放松的心脏里有些许懊恼涌上心头。   若不是鲛人学习能力够强也足够聪明,难以想象,缺水了一天一夜的鲛人尾巴会变成什么状态。   鲛人本来绷着表情,看着人类的神情充满不虞,但听到对方真心实意的道歉与夸奖后,又扬了扬下巴,看起来很得意似的将脑袋搭在钟意的肩膀上。   他自然是做得很好的。   瑟莱昂没有掩饰自己骄傲的情绪,钟意摸了摸他潮湿的发尾,也露出笑容:“不论何时,你要以自己的舒适度为先。”   他退开一些,看着鲛人的眼眸,对方的目光似懂非懂。   “下次若还有这种情况,你随时可以唤醒我。”钟意道。相比起鲛人的尾巴,他的睡眠没那么重要。   鲛人听懂了,甩甩尾巴,缠在人类的腰上:“喔。”   瑟莱昂早就想把尾巴塞进钟意的怀里,但又因为知道相比起潮湿的睡眠环境,人类更喜欢干燥,所以一直忍到现在。   好在钟意现在这么说了,他就没再有顾忌。   感受到腰上收紧的力道,钟意摸了摸鲛人的面庞,勾起唇角,黝黑的眼眸露出笑来,夸奖:“真听话。”   鲛人歪了歪脑袋,轻哼出声。   钟意环着他站起来,托着鲛人走进浴室中。   他想要把瑟莱昂放在浴缸里,但是泡了很久浴缸的鲛人此时有些嫌弃这片狭窄的空间。尝试了几次,只感觉到鲛人揽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紧,钟意意会,没再坚持,干脆搂着他进行洗漱。   牙刷挤上了牙膏,钟意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转眸对上镜子中鲛人好奇的目光。   “想要试一下么?”人类循循善诱,“不会很难受。”   身为海洋生物,鲛人肯定没有人类这么讲究。可既然住在一起了,这些卫生的习惯还是需要培养一下,此时正好趁着鲛人感兴趣的时候进行教导。   瑟莱昂的眼眸动了动,竖瞳盯着牙刷看了看,又与钟意对视,在人类平和的目光中轻微点头。   牙杯只有一个,好在牙刷有换洗用的。   钟意打开柜子,拆出来一个全新的牙刷,在鲛人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帮他挤了牙膏。   为了方便动作,他把鲛人放在洗漱台上,由于空间比较狭小,还得用一只手护着,防止鲛人滑下去。   瑟莱昂对被钟意困在狭小空间里这种事习以为常,手指搭在人类的后颈,尾巴仍旧缠在钟意身上。   “张嘴。”钟意说道。   鲛人顺从地呲牙,露出一排锋锐洁白的牙齿。   人类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在笑,瑟莱昂狐疑地去看他的面庞,很宁静,眼里只有认真没有嘲笑,仿佛刚才的笑声是错觉。   钟意压着想要上扬的唇角,手指抵着鲛人的唇边,在鲛人下意识含住的时候伸进去摸了一圈:“再张大些,需要露出口腔。”   瑟莱昂点头,感受到牙刷被塞进来。   这种异物感与昨天又有些不一样了,海盐味道的牙膏带来些许辛辣的感觉,鲛人拧着眉毛,低垂眉眼,竖瞳盯着牙刷看,显得很不喜欢。   眼看他锋利的牙齿就要恶狠狠咬下,把牙刷的手柄截断,钟意立刻提醒:“不许咬。”   闭合到一半的动作被硬生生止住,鲛人看着人类的目光充满控诉。   钟意伸手去顺他弓起的脊背,一边在鲛人眼角眉梢落下轻吻,一边趁着对方牙齿亮出来的机会飞快洗刷,上下清扫的毛刷带起丰富的泡沫,将对方的牙齿隐没其中。   大概是亲吻起到了安抚的效果,鲛人没那么抗拒了,甚至在感受到口腔里的泡泡之后,露出喜欢的神情。   “咕噜咕噜。”鲛人又呲牙,但是这次带着诧异。   钟意看得有些好笑,将瑟莱昂的姿势稍微调整了一下,让他侧身靠着自己的胸膛,扭转他的面庞,对上镜子。   “是泡沫。”瑟莱昂看到清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听到人类讲解的声音响在耳畔,“和洗澡时的泡沫是一样的,都具有清洁的能力。”   鲛人裂开嘴,泡沫顺着他的动作留的到处都是,下巴上都是白色的泡泡。   这模样很糟心,任何一个稍微爱干净的人类都难以忍受,但是钟意硬生生地做到了视若无睹,任由泡泡流了鲛人满身,还顺着转头蹭他的动作弄得他满脖子都是。   耐心地抓着鲛人洗洗刷刷,钟意清洁了对方口腔的每一处,就连舌苔都没有放过。   虽然他不嫌弃对方的卫生问题,但既然有机会,还是要好好洗干净的。   泡沫越来越多,鲛人有些含不住,看着越来越多汇聚到下巴上的白色泡泡,他伸手去戳,就像是清洗身体时那样玩耍。   然而刷牙时的泡沫量自然比不上洗浴来得更多,发现拢不到一块之后,没玩几下他就意兴阑珊了。   眼见瑟莱昂手指撤开,钟意笑笑,正要让他漱口,就看见鲛人绷紧下颌,喉结作势要滚动。   “吐出来!”   眼疾手快地掰着鲛人的下巴,钟意一只手按住鲛人的喉结,漆黑的眸子气势逼人,阻止对方吞咽。   被黑发男人难得凌厉的喝止声吓了一跳,鲛人随意搭着人类腰部乱蹭的鳞片猛地炸起,尾鳍也有一瞬间散开。   “……”喉咙梗了下,没敢继续吞咽,瑟莱昂瞪着钟意。   他想指责人类惊吓鲛人的行为。   但是没用,冷酷无情的人类已经把手伸进去,将差点被他吞下去的泡沫掏了出来。   轻压鲛人的胸膛,让他面朝盥洗台,钟意摁住鲛人的后颈,给他顺气疏导,确认泡沫全都吐干净以后,这才把瑟莱昂抱回怀里。   从刚才紧急状态中放松下来,钟意用杯子接了水,望着鲛人不高兴的模样,用手指压了压对方潮湿的眼尾,语气柔和:“抱歉,我太担心你了。”   “泡沫对身体会造成伤害。”人类知道鲛人爱听些什么,声音带着哄意,“我不想你受伤。”   瑟莱昂觑他,像是在分辨人类的话语是真是假。   钟意的神情诚恳,深邃的眉眼全心全意都是鲛人,这样的态度取悦了鲛人,他便不计较人类刚才过分的行为,垂落的尾巴又圈上了人类的腰身。   按照钟意的指示,瑟莱昂含了几口水又吐掉,然后张开口腔,接受人类的检查。   人类温热的指腹摩挲过鲛人的每一颗牙齿,有时会在对方尖锐的牙齿上停留片刻,打着圈地轻按,像是在确认牙齿质量的好坏。   “很干净。”钟意点着头,手指却没有抽出来,而是又在对方口中肆虐游走了半天。   鲛人习惯了钟意时不时的玩.弄,张着嘴唇,柔软的舌尖追逐舔舐,同时分泌着涎水,缓解舌根残留的辛辣感觉。   本来只是心无旁骛的检查,但感受到了鲛人口腔轻微的吮吸与收缩,人类的目光变得陡然深沉。   “勾引我?”眼中流露不赞同的神色,他与眼神半阖的瑟莱昂对视。   半晌,人类收回手,按着鲛人红彤彤的嘴唇用力地吻上去。   火热的嘴唇贴上来,将辛辣的感觉刺激得更加深刻。   鲛人张开唇瓣,皱着眉头迎接不讲道理的人类的质问,喉间发出哼声,可惜反驳的声音被对方咽下去,只能顺从地接受钟意带来的疾风骤雨。   空气被掠夺,眼角被按揉着渗出泪意,缠在人类腰上的尾巴有些脱力,轻轻地攀在那里,看起来要掉不掉的。   然后被人类有力的手臂托住,一点点圈紧。   ……   等两人从不断攀升潮热气息的浴室中走出来,钟意面上神清气爽,鲛人却耷拉着潮湿的眼睫,胸腔剧烈起伏着大口呼吸。   把手软腿软的鲛人放在角落的沙发上,钟意看着对方将在亲吻摩擦中变出的双腿搭在扶手处,眼神有些沉,但还是克制着转开了目光。   瑟莱昂在平复潮.热的体温,钟意背对着他更换床品。   在鲛人反复进浴室冲水又爬回床上的举动中,整片床上都是水,床单边缘湿哒哒地垂在地上,水迹也一路蔓延到了浴室。   尾巴在地上拖行的痕迹非常明显,钟意睡醒带着鲛人进浴室呆了大半个小时都没干。   他拿来拖布将水渍拖干,把床单被套枕头套全部拆出来丢进洗衣机,又将湿淋淋的被褥枕头放到一旁。   在此过程中他回头看了眼,鲛人已经从刺激的亲吻中缓过来,此时正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神还是有些迷离。   钟意打开衣柜,拿出干净的被褥套进干净的被套里。   再一回头,就看见鲛人似乎找到了乐趣,正自得其乐地扣沙发旁矮几上的宝石。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人类便放心地拿起其他东西速战速决。   等床具都收拾好了,钟意走过来想要看看鲛人的杰作,眼眸正含着笑意,却在看见扣下来的宝石上混合的血液后猛地沉下脸。   捧着一堆扣下来的细碎宝石想给人类看的鲛人愣住了,被对方的眼神凝视得蜷了下伤痕累累的手指。   “瑟莱昂。”   钟意皱着眉,面色难看,拽过鲛人的手腕。他的动作太急,幅度太大,把鲛人拢在手里的亮晶晶一片弄掉了不少。   瑟莱昂低头看了看地面,唇瓣绷直,想要挣脱钟意的钳制。   他以为会和以往一样被压制,事实却相反。   为了不弄痛鲛人,钟意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禁锢他,因此鲛人这没多大力道的反抗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啪嗒——”   拍开手的声音应和着剩下的宝石掉落在地面滚动的声响,随着宝石隐没在墙角的阴影里,两人的目光都怔忪。   沉默在蔓延,片刻后瑟莱昂从沙发上下来,有些不熟练地蹲身、迈步,将掉落满地的宝石一枚枚捡起来,完全不在意手上斑驳淋漓的伤口。   色彩奇异的血液顺着他的动作淌落,在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钟意愣在原地,按了按眉心:“抱歉。”   话音落下,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鲛人和他回来后,他似乎一直在犯错和道歉。   瑟莱昂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背过身去,余光中看见人类也蹲下.身来与他一同拾捡散落的宝石。   鲛人对于自己双腿的掌控力很差,腾挪时姿势东倒西歪的,每一次都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颤。   钟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在鲛人一脚踩上看似光滑实则边缘锋利的宝石吃痛滑倒的瞬间,立刻将人接进了怀里。   瑟莱昂的脚心也开始流血,冰蓝色掺着稍许红色的液体在流淌,一滴滴砸落在钟意的裤腿,但是比血液更先掉落的是钟意的道歉。   “抱歉。”钟意将鲛人紧紧搂在怀里,对方没有挣扎,他便越发大力,仿佛要将瑟莱昂融入骨血之中。   他亲吻鲛人的面庞,从下巴往上,扫过面颊,直到泛着水光的眼角。   鲛人的气恼被他吞没,钟意亲吻鲛人沾血的指尖,重复着:“是我不好。”   瑟莱昂收紧下颌,呲着锋利的牙齿,被钟意按在胸口。   “我太紧张了。”人类按着鲛人的脑袋,让他倚靠在自己胸口,聆听慌乱跳动的心脏。   钟意的小臂绷直,青筋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鼓起的痕迹。瑟莱昂听到他心脏的轰鸣声,一下比一下剧烈,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霎时间,整个空间只剩下人类嘈杂的心跳声。   鲛人怔住,听到人类的话语继续传来:“我知道你很强大,也并不在意这么点伤口,但是我很在意。”   钟意道:“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除了我带来的之外。   类似于剖白心事的话语使得鲛人张牙舞爪的模样顿住,瑟莱昂费劲地在人类的压制中抬头,抿了抿唇,去舔舐钟意的下巴。   其实鲛人也没想到会真的挣脱掉人类的钳制,在手腕悬空的瞬间,他同样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瑟莱昂啮咬着钟意的唇瓣,在人类低头迎合的瞬间,将染了血液的宝石捧起来。   鲛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不说了。   只是攥着宝石,像是捧着血红的心脏,放到钟意面前:“漂亮。”   “送你。”   他只是想要把喜欢的宝石送给伴侣。 第52章 Zhong Yi 我在   传说中深海中的塞壬会用极其美妙、充满诱惑的歌声吸引过往的水手,让他们不顾船毁人亡也要驶向暗礁。   钟意清楚地知道鲛人与塞壬处于两个不同的故事体系之中。   但是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用直白眼神凝望自己的鲛人。   房间里静悄悄的,唯有阳光移动时宝石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缓缓游走,在鲛人与黑发男人的身上勾勒出蒙昧的光影。   瑟莱昂银色的长发沐浴在浅淡光线中,随着日头高升,细碎的光线如潮水般涌入逼仄的房间。   他的冰蓝色眼眸中流转着幽绿,恰似深海绝境中摇曳的灯塔光辉。   一头柔顺的长发在日光下闪烁着清冷光泽,仿佛是被寒霜层层凝结而成,发梢还沾着几丝干涸的血迹。   他双手捧着一堆只是人类工业品制造出来的廉价碎宝石,宝石被暗红的血液浸染,在阳光的映射下,鲜血的色泽与宝石的斑驳彩色交织。   “瑟莱昂。”   短暂的错愕后,男人的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幽深的笑容,黑眸中涌动着难以表述的情绪。   他的手臂不断收紧,看见鲛人捧着宝石仰起头注视自己的虔诚模样。   “你恐怕不是鲛人。”钟意摩挲着瑟莱昂冰蓝色的眼眸,看到他剔透的瞳孔中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庞,睫毛微微颤动,恰似深海里轻轻摇曳的海草。   鲛人不解地眯起眼眸,视线带上凶狠。   钟意却没有解释自己这没头没尾甚至将瑟莱昂改换族群的话语,在鲛人差点生气地把宝石砸他脸上之前,按着对方的下巴,抵上了嘴唇。   温热的唇瓣相贴,瑟莱昂下意识闭上双眼,等待对方的掠夺,却发现这次竟与以往完全不同。   塔楼狭小的房间里,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宛如细碎的金箔,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光影。   微风穿过窗棂,轻轻掀起褪色的窗帘,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海的气息。   鲛人光洁纤细的腰肢上环着一只有力的手臂。   他被人类抵着跌落在靠窗的沙发扶手上,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为他的银发和白皙皮肤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边,冰蓝色眼眸透着幽绿,恰似深邃的海底幽光,又在暖阳轻抚下染上几分朦胧。   碎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沾染的淡蓝血迹也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   浅淡粉色的唇瓣被攫取着,鲛人在黑眸男人的引导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钟意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当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时,带着温度与海盐味道的气息相互缠绕。   双唇贴合的刹那,像沾染了春日里最轻柔的花瓣,又带着炽热的温度。   手中的碎宝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颗宝石顺着指缝滑落,在地面上蹦跶出细碎的声响。   瑟莱昂下意识去看,却被钟意掰着下巴转回了眸子。   “专心。”男人的舌尖如同灵动的游鱼,小心翼翼地探入,触碰鲛人的舌尖。   明明之前有过许多回更加深重与炽热的亲吻,但是这一次瑟莱昂却有些难以承受。   不仅是极其缓慢的舔舐带来了痒意,还有人类珍而重之又虔诚的眼神,都让他忍不住颤了颤耳尖,被轻轻啮咬着唇瓣,呼出与钟意同频的喘.息。   钟意和他舌尖相抵,唇畔扬起,喉间溢出笑声。   他的眼尾看起来有些发红,仔细看去好像只是阳光之下的错觉,但是上挑的眼神很暧昧,盯着鲛人的眼睛,轻轻地喘.息。   潮热的气息喷洒在锁骨处,人类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鲛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有电流从唇间传遍全身,酥麻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手中剩余的碎宝石“哗啦”一声洒落一地。   瑟莱昂跌落在沙发中,膝弯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小腿肚被压出细腻的痕迹,肩膀抵着另一处扶手,承受来自人类的耳鬓厮磨。   钟意的倾身俯下,手指穿过他的银发,一条腿压进沙发里,成年男人的重量使得老旧的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咿呀”声。   沙发摇摇晃晃,人类的喘.息声很低沉、悦耳,就这么一下下地响在他耳中。   明明是在阁楼里,瑟莱昂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波涛温柔的海面。   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遥遥传来,穿过塔楼的墙壁,融进了两人的心跳,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从唇间蔓延至全身。   鲛人能感受到男人嘴唇的每一次蠕动,每一次舌尖的触碰,如同海浪一次次冲刷着海岸,带来酥麻与沉醉。   这股气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爽,又混合着淡淡的海水咸香。   理智在这温暖又热烈的氛围中渐渐模糊,瑟莱昂追逐且回应,感受到钟意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指剐蹭着他后颈微微凸起的部位。   鲛人逐渐放松,回应着男人的吻,双手轻轻环上男人的脖颈,指尖不自觉地陷入男人乌黑的发间。   阳光在两人身上肆意蔓延,勾勒出交叠得更加亲密的轮廓。   ……   瑟莱昂差点溺毙在钟意的亲吻中。   两人第一次的亲吻就是如狂风骤雨开启的,鲛人习惯了人类的掠夺与仿佛要吃掉他的狠劲,却没感受过这种温柔的勾引,因此显得很青涩,亲到后面连换气都不会了。   还是时刻关注着他的钟意及时将人放开,额头抵着对方的眉心,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一边引导着鲛人在他的指挥下吸气和呼气。   “瑟莱昂。”钟意后续的声音隐没在鲛人的喘.息声中,“你是……”   鲛人没听清,胸膛剧烈起伏,湿润的眼眸看着人类,迷离无辜,带着询问的意味。   钟意却转换了话题:“唱歌给我听吧,好吗?”   黑发男人舔了舔潮湿的嘴唇,低垂眉眼去看鲛人,手指在对方颤动的喉结勾着圈圈,湿红的眼神带着诱哄和引诱:“为我唱首歌吧。”   人类有些期待地等了好半晌,可惜这个请求最终没能实现,因为瑟莱昂不会唱歌。   “……”瑟莱昂手指摸着钟意的脑壳,扒拉伤口,可能在怀疑什么。   当看到与自己大眼瞪小眼的鲛人眼中迷惑与诧异的目光时,钟意忍不住笑倒在他的怀里,完全放松下来的躯体将沙发压得又往下沉了些。   “抱歉。”人类的声音也在笑。   胸膛的震动感传递到鲛人身上,又带着沙发摆动。   瑟莱昂嫌弃地看了眼不知怎么回事的人类,嘴唇抿着,扬了扬下巴,最终没绷住收紧的下颌线,流露出自己也没察觉的浅淡笑容。   两个人叠着在沙发上缓了许久,久到阳光从发顶移动到面庞,有些灼人了,他们这才从沙发上爬起来。   起身后,鲛人坐在沙发里,撑着下巴指挥钟意把再一次掉落的宝石捡起来,然后看对方拿来一个小小的铁罐子和丝巾,把这些东西全都盛放起来,丝巾缠绕过盒子打上结。   “暂时没有更好看的盒子了。”钟意对上瑟莱昂打量盒子的目光,解释着,“下次去买个更好看的宝盒。”   鲛人这才有几分满意地轻轻点头。   钟意把盒子放进床头柜里,很快地下楼拿来了药箱。   这个箱子和瑟莱昂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更小一些,里面盛放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钟意打开,从里面拿出来消毒的药水和棉球,然后半跪在鲛人的面前,低头小心翼翼地先处理了对方脚底的伤口。   那些碎玻璃的边缘锋利,好在体积不大,因此伤口不深。   “小心,会疼。”钟意抬头看鲛人。   瑟莱昂便点头,严阵以待可能到来的疼痛,然后就看见钟意用沾湿的棉球清理着伤口,刺痛的感觉传来,过一阵后又消失。   应该是前奏开始了!   鲛人严肃着脸等待后续,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然后就看见人类丢掉棉球,转移了目标。   “好了。”钟意摸了摸瑟莱昂的耳垂,执起他的手指。   “好了?”鲛人诧异地看着钟意。   他回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他以为是前奏的那点刺挠就是人类率先提醒他需要忍受的疼痛。   “嗯。”钟意抬眸看他,笑吟吟地给鲛人手指上的伤口进行清洗。   瑟莱昂眨眨眼睛,感觉手上的伤口处也传来很轻的刺痛,但是很微渺,连被带刺的鱼类蛰到时的感受都比不上,于是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指尖,被人类又紧紧攥住。   钟意在他的手心轻挠。   鲛人微微瞪眼,痒意直接盖过了疼痛,他去觑钟意,就看黑发的人类低垂着眉眼,完全没有自己在干什么坏事的意识,还低下面庞在他的指尖吹气。   柔和的气流席卷手心,瑟莱昂的眼睛睁得更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不上来,但是鲛人首领却觉得有一种微妙的直觉,感觉人类似乎在对自己发.情。   鲛人的竖瞳尽显迷惑与探究,钟意感觉到了,但是没有回应,只是专心致志地把对方十根手指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处理好,并且抹上药膏缠上了绷带。   药膏传递一种青涩的苦味,但是很好用,几乎是瞬间就在伤口处蔓延开冰冰凉凉的感觉,缓解了清洗过后灼烫感。   瑟莱昂舒服地眯了眯眼,举起手指,对着光源看了半晌。   钟意收起药箱,塞进鲛人臂弯里:“抱好。”   鲛人下意识接住,小臂托着药箱,正要抬头去看人类,下一刹那就感觉自己悬空,跌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单臂抱着鲛人,钟意给两人套上干净的白大褂,然后带他下了楼。   “饿了没?”把手从衣服扣子之间挤进去,钟意手掌覆盖着对方的小腹,找到胃部所在的位置。他轻轻地按压了几下,感觉到对方条件反射地拱起背部,然后又因为察觉是在自己的怀里而放松下来。   亮起的利爪又被收敛回去,瑟莱昂喉间“呼噜”几声,下巴懒洋洋地搭在钟意肩窝,在他下楼的动作中被颠动了几下,将环着人类的手臂收得更紧。   “饿。”瑟莱昂直白地传达自己的感受。   鲛人早就饿了,但是钟意醒来之后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起这个,又因为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甚至没顾及上胃部的哀鸣,直到现在被提醒,他才察觉自己的肚子早就在抗议了。   瑟莱昂按着人类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钟意以为他要挪开,本想放下手,没想到却被对方隔着衣料牵着手,在肚子上转着圈圈摩挲。   然后听到鲛人有几分控诉意味的声音:“饿扁了。”   瑟莱昂没想太多,纯粹是用最简洁的话语表达自己现下的处境,眼尾挑起,睨着钟意,对人类不合格的投喂伴侣行为表示不满。   他抬头说话,却没想到对上了钟意暗沉深邃的目光。   “乖一点。”人类再一次说着没头没尾的话语。   鲛人没搞明白,但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有些危险,落在自己小腹上的视线也意味不明,似乎要穿过白色衣服的遮掩看到什么。   但是很快又收回视线,仿佛那样克制又灼热的目光只是错觉。   钟意亲了亲鲛人的眼睛,嗓音低哑,手掌没有从鲛人纤细的腰肢上抽回来:“会让你鼓起来的。”   瑟莱昂歪歪脑袋,点点头:“喔。”他觉得做出这样承诺的人类表现出了一个良好的伴侣的特制,便有些矜持地露出赞赏的神情。   他们径直去了塔楼底下的小储藏室,渔民送来的金枪鱼就在其中。   攒了两天的量,两个大袋子鼓鼓囊囊的,被钟意勾在手里带进了实验室中。   因为钟意对于自己的饮食非常应付,以至于塔楼里甚至没有专门的厨房,他现在想要处理也只能在实验室进行。   好在鲛人不了解人类的生活习性,对此没有提出丝毫异议,只是坐在实验台上,晃着小腿看着钟意拿了个平底锅架在角落里的炉灶上。   炉灶底下围出来的一小块空间烧着火,火势看起来还挺凶猛的,亮起来的瞬间就让鲛人忍不住眯起眼,耳尖猛地竖起,竖瞳紧紧盯着热烈的火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   这里太潮湿了,钟意在提前暖炉灶,点好火之后他就暂时没再理会,而是将分出来的大部分鱼肉放在托盘里,仔细地洗去血水,然后端过来给瑟莱昂。   钟意将托盘放在鲛人的手边,摸了摸对方不安分的小腿:“吃吧。”   然而鲛人没有给出回应,视线直勾勾地望着燃火的地方,看起来很警惕。   “怎么了?”钟意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注视往那边看去,听到鲛人口中说“危险”,这才意识到什么,将承载着瑟莱昂的实验台往与炉灶相反的方向推。   鲛人被搁置在远离火焰的角落,那种炽热到让他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才消退些许,他攥住钟意的手腕,阻止他往炉灶去的动作。   钟意有些哭笑不得,反复解释那些火焰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危害,这才成功将自己的手从浑身写满“小心”的鲛人手中抽离。   “我暂时不过去。”他伸手摸了摸鲛人垂落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后他还没来得及给对方吹干,此时还有些湿漉漉的,黏在鲛人白皙的面庞,配合上这副担忧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便心软。   瑟莱昂放下心来,伸手想要抓起袋子里的鱼肉,却在动作之前被钟意往手里塞了一把叉子。   钟意按着他的手指,教导他握住叉子的姿势:“不要直接用手抓,用这个。”   银质的叉子在灯光下泛着冷意,鲛人端详半天,发现这东西很像是他见过的渔夫手里的钢叉,往往一叉子下去就能抓到一条鱼。   只不过自己手上的这个小很多。   瞬间心领神会了叉子的用途,瑟莱昂一叉下去,但是力道没控制好,直接把鱼肉捅穿了,溅起的肉块和血渍糊了他满脸。   他舔了舔嘴边的鱼肉,将零星的肉沫抿进嘴里,抬头去看钟意,就看到钟意满身狼藉,面上也都是血水。   黏糊糊的感觉不太好受,但注意到鲛人做错事似的偷偷觑他的眸光,钟意最终没说什么,反而掀起对方白大褂的下摆,将自己的脸庞擦了一下。   “你啊。”人类的声音不像是生气了,倒更多些纵容。   鲛人这下便完全不觉得理亏了,仰起面庞,呼噜几下,学着面前人的模样,把自己身上的血水也蹭在钟意身上。   一下子又弄脏了两件白大褂,钟意差点被气笑,但想到是自己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又只好抓着鲛人作乱的手指,辅助他用叉子叉鱼肉。   终于成功吃上鱼肉的鲛人喉咙溢出愉悦的轻哼,他的喉咙轻轻吞咽着,在钟意特意的引导下,没再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吃得斯文了许多。   “好乖。”钟意亲了亲他的唇角,品尝到鱼肉清甜的味道。   这种他敬谢不敏的生食,在鲛人口中似乎带来了别样的风味,使得他愿意细细地品味几下。   被夺食的瑟莱昂眯起眼睛,瞥了几眼钟意唇边的笑意,没有对他奇怪的行为发表意见,只是抱着钟意的脑袋扒拉了半天,确定伤口真的没有恶化,这才放下心似的,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人类的胸膛。   钟意任由他忙个不停,只是从协助拿着叉子渐渐变成了叉子全被塞进了他手里。   吃着吃着嫌叉子麻烦的瑟莱昂悄默默地放弃执叉子,自以为很高明地松开手,将手指搭在钟意身上,对着他胸前的花字扣来扣去。   “Zhong Yi——”鲛人拼读着之前不屑一顾的音标,尾音上扬,拉得很长。   “嗯。”人类认真地回应,“我在。”   钟意眼中蔓延笑意,低头看了眼鲛人耍赖不自己动手的模样,装作没察觉似的,耐心地进行投喂。 第53章 你不看我 喂食   把鲛人喂好之后,那边火炉也已经暖起来了。   钟意看了眼现在又玩起自己衣服上花字自得其乐的瑟莱昂,想了想,拿来一些玻璃器皿放他手边:“无聊了砸这个玩,小心不要被溅起来的玻璃割伤。”   鲛人轻飘飘睨他一眼。   钟意揉了揉他脑袋,自行去了火炉那边。   平底锅已经烧热了,他放了一点点油,将匀出来留给自己的鱼片放上去煎,因为锅不大,他要分几次才能煎完。   火苗“呼”地蹿起,温度足够高,热油欢快地迸溅,很快地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钟意用木铲轻压鱼身,油花在鱼肉周围迸溅,边缘迅速泛起诱人的金黄,而后捻起香料,孜然、黑胡椒与海盐在掌心交融,抬手一撒,香料细密飘落,融入升腾的热气。   没过多久,狭小的空间里就被煎鱼的味道铺满,看了看鱼肉的情况,钟意适时盛出已经熟透的鱼肉,然后放入下一片。   在这个过程中他转头看了眼实验台,见到鲛人正戳着玻璃器皿玩,偶尔抬头往他这边瞥一眼。   知道对方很无聊,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就在第三次出锅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这样好吃么?”   钟意愣了下,整片的鱼肉被铲子不小心铲断,他回头,看见瑟莱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实验台上下来了,而且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他背后,此时正仰着脑袋看自己。   将铲子放下,他立刻把趴在冰冷地面的鲛人托住。   完全不习惯使用双腿的鲛人此时膝盖已经在摩擦下泛起蓝红相间的颜色,好在有长长的布料挡了一下,看起来没有破皮。   钟意又攥着对方的手腕看了看,用来支撑爬行的手腕上泛起了血点。   他皱起眉,面色发沉,想要训斥,却被瑟莱昂先声夺人:“你不看我。”   为了加快进度,在第二次换鱼肉的时候,钟意只极快地偏了偏头,确定鲛人没有大碍就转回身子了,的确没有仔细打量对方。   却不知道鲛人感知很敏锐,看似关注玻璃,实则余光全在人类身上,所以被抓了个现行。   理亏的钟意愣了下,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瑟莱昂观察了一下人类的神情,觑着他的眼眸,看到里面生气的情绪已然褪去,得逞地扬了扬下巴,露出笑容。   怎么会不知道鲛人这是在逃避可能出现的训诫,但钟意佯装不懂,放开手,在鲛人不满地等他之前张开怀抱:“抱?”   瑟莱昂轻哼,耳朵动了动,张开双手。   他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被人类抱在胸前,钟意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   但锅里的烟肆意蔓延,鱼肉在高温的催促下“嗞嗞”欢腾,在他双手环住鲛人的瞬间,锅里的油“噼里啪啦”炸开,滚烫的油珠溅到火炉边上,发出尖锐的“滋滋”声。   已经托着瑟莱昂腋下的手臂顿住,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血管微微凸起,借助腿部发力,动作变化间手臂稳稳将鲛人向侧面托举。   瑟莱昂察觉到动作变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喊了钟意一声,勾住他的脖子稳住身体。   “嗯。”顺势转身,钟意让他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并且用力分开他的双腿,环在腰上。   小腿下意识地一勾,鲛人稳稳挂在他的腰部,紧接着钟意用一只手向后托住他的臀部,另一只手拿起锅铲将快要烧焦的鱼肉翻了个面。   把脸贴在人类的脖颈处,瑟莱昂对于这样新鲜的姿势很新奇,晃荡着双腿,小腹动来动去,长发戳在男人的耳畔,带来痒意。   钟意拍了拍鲛人柔软的部位,警告:“别乱动。”   瑟莱昂才不管他,双腿重重地一勒,无师自通地往上窜了点位置,这下才彻底找到舒服的姿势,喉咙发出轻轻的呜咽。   钟意只感觉小腹被对方动作弄得绷紧,摩挲的衣料挠得他皮肤发痒。   他轻缓地呼出一口气,戳了戳鲛人的臀部,力道不小,对方不虞地用下巴杵他颈窝报复回来,还咬了一口他脖颈上的皮肉。   咬人的动作倒是很轻,因为担心咬破人类细嫩的皮肤,和舔舐没什么差别。   “乖一点。”知道和鲛人较劲败阵的只能是自己,钟意闭眼,偏头亲了亲鲛人的唇畔。   对方终于老实了。   但是也老实不了多久,钟意忙碌间始终关注着鲛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调料瓶上,看起来跃跃欲试。   调料就这么点,打翻就没了。   在瑟莱昂去触碰前,钟意果断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要不要尝尝看?”   他指的是已经出锅的鱼肉,瑟莱昂看起来对这个很好奇。   瑟莱昂的确很好奇,尤其是经过人类特殊处理过的鱼肉散发出来的香味十足诱人,让从未闻到过这种香味的鲛人充满兴趣。   他点了点头,得到钟意的投喂。   很小一块鱼肉被他用筷子夹起,吹凉后试了下温度放进鲛人的口中。   “怎么样?”虽然不在意饮食,但由于身世原因与家人的影响,钟意在烹饪食物这一方面多少有些天分,所以问出口时他还是较有自信的。   瑟莱昂舔了舔鱼肉上的香料,眼神微亮,看起来很喜欢。他咀嚼起来,正点着头,突然面色大变,竖瞳瞪大。   钟意愣住,连忙伸手去掰鲛人的下巴,却被对方避开了手指。   双颊不断鼓动,鼻息重重喷洒,食物在鲛人嘴巴里炒菜一般翻来覆去,甚至眼角都有些湿润。   “别吃了,吐出来。”钟意终于钳制住鲛人后仰的脑袋,费力地将他紧闭的嘴巴掰开,但是鲛人已经喉结滚动,把鱼肉咽了下去。   眼看瑟莱昂口腔里空空如也,黑发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被烫得红彤彤的唇舌,望着鲛人无辜湿润的眼眸,手指压了压鲛人滚烫的舌尖。齿缝还有些残留的黑胡椒粉末,鲛人舌尖卷过,又咽了下去。   瑟莱昂呲着牙,给钟意展示自己干净的牙齿。   “很烫为什么还吃?”最后一块鱼肉也煎好了,钟意关火,把甩着小腿的鲛人又换了个姿势,抱到胸前。   他认真地检查瑟莱昂的口腔,发现有些部位已经红肿充血,甚至稍微有点破皮。   是他的失误,没有想到对人类来说适宜的温度,在鲛人这边其实还是烫的。   尤其是这种高温煎煮的食物,外表放凉了,实际上内里还是高温,因此在咀嚼时需要格外小心才行。   钟意忘了这一茬,于是不明所以的鲛人就这么被烫到了。   瑟莱昂把嘴巴张大,睁着漂亮的竖瞳与人类对视,耳朵尖抖了抖:“食物,你的。”   鲛人族不会浪费任何食物,之前被钟意生气时放逐的那个沙丁鱼也在钟意离开后,被瑟莱昂捡回来偷偷摸摸吃掉了。   他还特地在擅长生气的人类下一次到来之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口腔,确认没有血迹。   这次也不例外,特别是这次的食物还是人类亲手准备的。   瑟莱昂没有忘记之前抗拒人类投喂,自己潜海猎来沙丁鱼时,对方那发红有些湿润的黑眸,里面看起来有难过的情绪在蔓延。   他不想钟意再次伤心。   鲛人没有多言,只是将自己的长发在人类的胸口乱蹭。   铺满的银发像是月光流淌出来的霜华,在钟意的胸膛铺得满满当当,衬得鲛人抬眸看着钟意的眉眼更加清丽,剔透的眼眸充满了未褪的水光。   钟意心脏慢了半拍,隐约意识到什么,想要取证,却在弯起眉眼时放弃,只是低声询问:“还要不要?”   鲛人回味了一下,他的确很喜欢着这个味道,但也注意到人类很久没有进食,便摇头。   明白他在想什么,钟意摸了摸他殷红的唇瓣:“没关系,我还有其他食物。”   没记错的话,这里之前还放了袋罐头。专门供给给那些长期出海的渔民,是密封的,保质期很长,钟意实验时为了方便买了不少,现在应该还有。   他对抱着细小四肢,窝在角落面对煎鱼疯狂咽口水的系统道:【你把罐头放在哪了?】   系统愣了下,意识到钟意在对自己说话,跑角落里指了指。   钟意一点点地切割鱼肉,喂进瑟莱昂嘴里,等鲛人吃不下了,将最后一点鱼肉解决掉,然后过去拎起袋子。   在给自己开罐头的时候,他停顿片刻,多开了一罐放在靠近灰毛球的那边。   瑟莱昂凑近钟意的那个罐头闻了闻,眼神警惕,在确认了什么后不感兴趣地偏过脑袋,又看着那个多出来的罐子,以为是给自己的,便歪着脑袋戳戳钟意。   “那个过期了,不能吃。”钟意解释着。   鲛人点点头,“过期”这个词语他知道。   在幼时面临冰封期,族人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他们曾经拾捡过一些人类丢进海里的罐头,当时还是鲛人首领的小姨和他们解释过,那些罐头是过期的,无法食用。   年长的鲛人认同她的话语,但仍旧有极度饥饿的族人偷偷食用,为此死亡。   见证过那惨烈的情况,瑟莱昂在成为首领后严禁他们拾捡吞咽人类丢掉的东西,并且会竭尽全力在洄游期带领族人厮杀,尽量储备食物。   想到族人,鲛人忍不住皱起眉。   他们尚且还不知道在哪里,洄游期马上就要到来,他作为首领,不能缺席。   将瑟莱昂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钟意摸了摸他的头发,把罐头拿远了些,加速解决自己午餐的同时,询问系统:【他有过食物这方面的创伤?】   系统正在靠近另一个罐头,之前它收拾的时候都看过了,同一批生产时间的罐头不该有过期的情况才对。   它百思不得其解,听到钟意的询问后道:【对,相关资料快整理好了,连同你之前要的喜好,等下一起发给你。】   【谢谢。】钟意颔首,将吃空的罐子丢进垃圾桶,却没有把“过期”的那个一起丢掉。   系统已经研究上了那个罐头,发现真的没坏之后福至心灵,声音有些惊讶:【给我的?】   钟意瞥他一眼,和平日里一样没什么情绪,但是系统已经明白。   【谢谢!】小灰球震惊,而后欢呼雀跃。   系统捧着比身体还大的罐头吃得头也不抬,钟意将锅碗清洗好,带着瑟莱昂上楼。   脚步声响起又停下,系统以为钟意已经上去了,却没有发现,人类抱着鲛人亲吻,捂着对方眉眼之际,站在楼梯上通过缝隙凝望了自己很久。   注视着摇头晃脑的系统,确认对方虽然有很多奇特的力量,但很蠢笨,说是恶人,却不会给鲛人带来伤害后,钟意眼中潜藏得很深的幽暗这才消散。   他将往下滑的鲛人托了托,停滞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第54章 睡吧 请昏睡在我的亲吻与怀抱里。   吃顿饭的功夫衣服再次报废,抱着鲛人站在衣柜前,钟意陷入了沉思。   他万万没有想到,把鲛人拐回家之后,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在习性上的磨合,而是衣服。   把白大褂拎出来的手顿了下,钟意低头,撞进鲛人清凌凌的目光。   瑟莱昂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正在以疑惑与等待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充满催促。   “要不要试一下其他衣服?”老是只穿一件外套挂空挡是个问题,钟意的目光掠过衣柜里其他华丽的装扮。   瑟莱昂看向那些色彩鲜艳、光鲜亮丽的衣服,眼神流露出喜欢的模样,矜持地点点头。   鲛人爱美,瑟莱昂最开始就被这些衣服吸引住了,但他看得出来钟意很喜欢自己穿他白色外套的模样,因此没有提过。   现在钟意主动说,他自然没有拒绝。   将鲛人身上脏兮兮带着血渍肉沫的白大褂脱下来,钟意抱着他进了浴室,放水:“自己清洁下?”   瑟莱昂已经能够熟稔进行这项工作,没有拒绝,出来后就看见钟意正拿着毛巾清洁什么。   他凑过来,看见是一张古怪的桌子。   由厚实的胡桃木板拼接而成的木质方桌,木板之间的缝隙细密且均匀,部分地方的漆面已经剥落,裸露出胡桃木原本的棕褐色纹理,边缘因长期使用出现了磨损的痕迹,被磨出圆润的弧度。   桌面左侧,有一块特别的区域,放置像个横放的花瓶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可以转动的轮子,此时钟意就正在擦拭这个东西。   可以看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颜色比其他区域更深些,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螺丝孔,钟意擦拭干净以后就开始组装,将螺丝钉拧进这些为了固定缝纫机而钻出的孔。   桌腿是粗壮的实木圆柱,桌腿底部钉着四个铜质的桌脚套,右下方安装着个小型抽屉,此时已经被擦拭过正拉开通风,里面有不少瑟莱昂从来没见过的古怪工具。   钟意背对着浴室,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一双冰凉带着水珠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转身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鲛人。   瑟莱昂正□□地站在他身后,淌着水流的银发披散在肩膀上,像是光滑的质量最佳的绸缎,将钟意找出来的一些压花布料直接比了下去。   “钟意。”刚刚洗漱完,鲛人的声音都泛着冷意一般,像是冰凉沁人的海水,海盐的气息扑面而来。   瑟莱昂扑进怀里,钟意将他搂住,亲亲他的唇瓣后意识到什么:“你走过来的?”   他本意是等自己将许久不使用的缝纫机擦拭干净之后,再进浴室把鲛人抱出来,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比自己预想中要更快。   他的目光落在鲛人的脚上。   奇怪的是瑟莱昂明明腿上还有不少水珠,但是却不是鱼尾的状态,而是人类的双腿。   这又是什么原因?   瑟莱昂的双脚踩在自己身上水珠淌落后汇聚成的小水洼里。   有系统兢兢业业做苦力,这处老破小房间干干净净,地板也是光洁的,鲛人踩在干净的水里,看起来很惬意,脚趾轻轻点了几下,看着水花迸溅起些许高度,眼神亮亮的。   “嗯。”鲛人扬起下巴,对于自己在极快的时间里学会走路这件事很满意。   钟意看着他踩水玩,皱了皱眉,将人提起,双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会着凉。”夏国人朴素的观念影响着黑发人类,对于光脚踩冰水这种事敬谢不敏,“不干净。”   瑟莱昂睨他一眼,掀了掀眼皮没说什么,只是改成踩着钟意的脚背玩耍。   双手抄过鲛人的腋下,钟意把他放床上裹进被子里:“在这里等一等,我把你的衣服改下尺寸。”   这些衣服都是系统按照他的尺寸准备的,对于瑟莱昂来说不够合身。   说着,他把吹风机插上电源递给鲛人,瑟莱昂接过去,眼神带着好奇。   “自己吹头发好吗?”在原计划里,这件事本也该由钟意做,但是想到改衣服的时候鲛人或许会无聊,他便交给瑟莱昂自己玩耍了。   鲛人兴致勃勃,在钟意教会对方如何使用之后便攥着吹风机,满眼都是这个奇怪的机器,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人类。   “我去给你改衣服了?”钟意说道。   瑟莱昂敷衍地摆摆手,看人类还不走,便撩起自己的头发对着他轻轻摆一摆。   这种散漫的姿态钟意见过很多次,在两人还不熟,鲛人对他爱答不理的的时候频繁见到。   之前没有置喙的立场,后来鲛人又明显很粘人,人类便没有和他计较。   但现在看着瑟莱昂“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的”模样,钟意眼眸一暗,看着鲛人毫不避讳地舒展身体的模样,忍不住捏着他下巴,按着他微挺的胸膛,把对方淡粉的唇瓣亲得潮湿通红,这才下床。   鲛人在吹风机“呼呼”的冷风中眼神迷离地平复喘息,钟意进浴室把自己梳洗了下,坐到清理好的工作台前开始工作。   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的各类缝纫工具被他按需拿出来,不同颜色的线轴、长短不一的缝衣针,锋利的裁缝剪刀、绒布与各种花纹的布料等等,被他逐一排列。   瑟莱昂最后选中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天鹅绒套装。   但是这个颜色太过老成持重,对于钟意来说刚好,但是并不适合鲛人这种透着青涩少年气的模样,于是钟意在调整尺寸的时候稍作了些修改。   泛着幽光的灵动面料被他增添一些花边,领口与袖口处精致的白色蕾丝层层叠叠,上衣前襟添加了金线绣制的藤蔓花纹,蜿蜒盘旋,其中用细密的针脚藏了一小串和钟意白大褂上如出一辙的花体字。   “Se Lai Ang”繁复的针脚勾勒出花朵绽放的姿态,钟意瞥了一眼趴在床上晃悠小腿的鲛人,思来想去,在最中间的a的肚子里绣了更小的一朵花。   ——“Zhong Yi”   举起花纹对光看了一眼,钟意深沉的黑眸凝视着这个小小的创意,明亮的灯光照影在他的眼中,透着几分清冽的暖意。   每一个善于创作的设计师,都习惯性在作品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钟意的心情很好,摸了摸漂亮纠缠的花纹,勾了勾唇角。   在全神贯注地改制之中,黑发男人没有注意到吹风机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下来。   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的头发玩,瑟莱昂调转了一个方向,撑着下巴观察自己伴侣的模样。   黑发黑眸的男人身姿挺拔,稳稳地坐在缝纫机前。   一头乌发有些潮湿,被他整齐地梳在脑后,只有几缕碎发垂落在眉骨,为深邃的五官添了几分随性。   钟意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气质是偏冷峻的,黑眸专注凝视着缝纫机针头,似幽潭,被头顶的光芒洒下碎星,深邃又明亮。   此时他正用修长手指熟练地操控着布料,动作行云流水,随着他有节奏地踩动踏板的动作,缝纫机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针头上下穿梭,“刷刷刷”几下就扯出许多丝线来,许多线轴在同一时间飞速转动,就像是人类在操纵什么傀儡或者魔术。   瑟莱昂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明亮,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这种感觉完全没有来由,却让鲛人觉得心脏发热,泛着海盐与潮水的味道的空气也非常动人,就像是他有时在暗礁上晒太阳的感觉。   “宝宝。”他小小地喊了一声,以为对方会立刻看自己。   但是钟意正在回想瑟莱昂的尺寸,凭借自己的手感进行衣服的改制,过分专注从而将鲛人的呼声当成了是自己回忆中的臆想。   修长的手指翻折着面料,一寸寸铺平,光滑的触感使得人类不期然想起手掌落在鲛人后颈、脊背、胸膛甚至是臀.部之时的手感。   以至于他感觉空气似乎有些燥热,灯光也亮得晃眼,似乎被什么灼烧着。   瑟莱昂皱起眉,冰蓝混合幽绿的竖瞳微微眯起,看着又将自己忽略掉的人类,喉咙中发出不虞的呼噜声。   他走下了床,怀揣着要惊吓到人类的坏心思,从侧面绕过去。   鲛人不想被人类发觉,但是当人类真的没发觉自己的靠近之时,又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薄唇抿起,上挑的狭长眼眸幽幽地落在人类身上。   蓦地,他猛然一扑。   却没有注意到一丝不苟的人类在他行走到半途的时候就怔了下,手下动作放慢,余光跟着鲛人被灯光照映的影子走,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同样顿住动作。   眼中氤氲笑意,钟意在瑟莱昂从侧面猛地窜出的瞬间,手指挡在抽屉的位置,将鲛人稳稳接在了怀里。   瑟莱昂只感觉眼前一花,后脑勺撞在人类柔软的手心,然后落入带着海盐味的温暖怀抱里。   “无聊了?”钟意拨了拨鲛人已经吹干的头发,冰滑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指缝倾泻流淌,像是冰蓝色的瀑布。   意识到人类故意在逗弄自己,瑟莱昂动了动耳尖,泄愤似的在钟意喉结上咬了下,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对方按着后脑勺,再一次吻得眼角沁出水光。   钟意摸着鲛人光滑的脊背,并拢双腿,好让鲛人坐得更舒服些。   瑟莱昂被架在男人有力的大腿上,晃荡着白皙的小腿,抱着钟意的脑袋有些费劲地扭头看了眼他的工作台。   上面的东西很多,但是摆放得井井有条,只可惜他不是很感兴趣,只看了几眼就转移视线。   低头看着鲛人的一举一动,在他转回目光后钟意摸了摸他的发顶,将凌乱的几缕头发梳理好,然后拿起已经改制好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要不要睡一会儿?”   瑟莱昂正研究着自己的新衣服,看见每片栩栩如生的花瓣中间都镶嵌着蓝宝石与红宝石之后,眼神很亮,看了看钟意又看了看宝石,想要去扣,又放下了手指。   钟意又亲了亲他的唇瓣,上面晶莹的水渍恰似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鲜活迷人。   “喜欢么?”他笑了笑,将被自己拆解的,过去在其他城市居住参加宴会时购买的几件礼服残衣踢进角落。   那些压箱底的东西充满束缚,他本来就兴致缺缺,还不如弄下来给鲛人玩。   瑟莱昂点头,手指摸着上衣前襟,藤蔓花纹蜿蜒而上,摩挲着充满小心思的花体字,昳丽的眉眼带着笑。   鲛人沉浸在好看的新衣服中,双腿都不晃了。   他把自己整个挤在人类的怀里,柔软的部位贴合在男人小腹的位置,丝毫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姿势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负担。   “喜欢么?”钟意再次重复,掐着鲛人的下巴抬起来,让他不要只顾着看衣服,忘记这衣服是谁设计的。   只是这样的动作太轻柔,瑟莱昂仍旧低着头拼读花体字,以至于抬脸与低头的动作形成了相互抵抗的作用力,将鲛人的下颌与人类的手指都绷起。   淡蓝色的脉络与泛青的血管贴合,稍显冷淡的色彩相互碰撞,却融合得极好。   手心在鲛人的下巴摩挲了好几下,钟意终于用力,强硬地将鲛人的视线掰向自己:“喜不喜欢,宝宝?”   瑟莱昂觉得人类叽叽喳喳地打扰自己拼读花体字,但是对上人类黑漆漆泛着执着的眼眸,又觉得自己冷落他了。   “喜欢。”他安抚似的亲亲钟意的嘴角,学着人类惯常的行为去摩挲他的耳根,舔舐他的耳垂。   “乖。”鲛人轻哄。   他以为这样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却没有想到反而对人类来说更加刺激,且激起不满的欲.望:“打发叫花子呢?”   瑟莱昂听不明白这么高深的词语,下意识以为钟意是在说自己,点点头:“嗯。”   钟意被气笑,又无法计较。   黑发男人胸腔震动几下,将懵懂的鲛人死死按在怀里,滚烫的唇舌如同燎原的烈火,把对方的唇瓣吮吸得破皮,就连肩颈、锁骨上全部都是深深浅浅的一片红痕。   鲛人潋滟着潮水的眼眸湿淋淋的,呼吸急促,汲取冰凉的空气。   钟意同样如此,眼眸潮湿,深红的唇瓣挂上不属于自己的晶莹水珠,手指按在瑟莱昂微张的唇上,舌尖舔过对方唇上留下的涎水,撩起眼皮看着鲛人。   一种奇怪的蛊惑感。   鲛人被人类按着喉结,指腹剐蹭着摩挲,他的心脏“砰砰”乱跳,感觉自己缺氧的症状好像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宝宝。”钟意向来游刃有余,但是这次的声音带着喘,“喜不喜欢?”   瑟莱昂下意识点头,又被不满意表现的人类直勾勾地盯着看,稀里糊涂地又点了好几下头:“喜欢。”   “喜欢什么?”   鲛人低头去看衣服,被轻哼的人类又按着抬头,亲得七荤八素。   手脚瘫软在人类怀里,他再次接受拷问:“喜欢什么?”   人类虎视眈眈,仿佛他再不给出正确答案,就要再一次把他拉进迷离的意识中。   “喜欢……”瑟莱昂完全失了力气,抵着钟意的胸膛喘.息,头昏脑涨间给出回答。   “喜欢钟意。”   鲛人凭借直觉给出了人类想要的答案,以为能够逃脱能够将鲛人都沉溺的潮湿亲吻,却没有想到疯狂科学家向来没有道德可言。   只一瞬,瑟莱昂望进人类幽深得像是汪洋的双眼,想要抱着自己的衣服跑,却又被拉着沉沦。   昏昏沉沉被动承受着接吻间,晕乎乎的鲛人听到人类说:“睡吧。”   矜傲的深海霸主,请昏睡在我的亲吻与怀抱里。 第55章 餍足 一切都在掌控中   钟意这次养伤养了将近十天。   期间数次坐怀不乱,任由瑟莱昂不着寸缕地坐在自己怀里,眼睛水润,红唇嫣红,舔着唇瓣勾引自己也没有放肆。   只是每次将鲛人按在床.上、沙发上、工作台上、浴缸里等地方,将对方亲得喉结不断滚动,口中发出呜咽,意识都变得迷离罢了。   又一次亲吻结束,钟意面不改色地将鲛人从浴室中抱出来,拿着毛巾擦拭对方湿漉漉的双腿。   瑟莱昂的喘.息声很重,嘴唇又是破皮的样子,蜷缩在钟意的怀里,眼神不断觑着他的小腹下方,视线看起来多少有几分后怕。   “你做得很好。”钟意摸了摸他淌着水的银发。   他今天特意将水温开得稍微低些,在冷水的浸泡下,对方的头发冰冰凉凉的,但是面庞仍旧是潮热的,唇瓣微张,看起来有些肿胀。   手指抵着鲛人的下巴检查了一番他的口腔,确认这次他没有咬伤自己,钟意奖励似的在他的唇边落下亲吻。   鲛人想要躲避,奈何人类用了很大的劲,他只好承受着亲吻。   一边被亲一边看着钟意道:“下次不要那么重。”   瑟莱昂皱着眉头,狭长的眼眸不断扫视钟意的小腹,那里被他额头抵着的时候顶出了深深的红印,还有一些细细的痕迹,是他不小心压着头发的时候带出来的。   钟意手指抚过鲛人的额头,这里也被按出了些印子来。   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超过了,他安抚着摩挲过鲛人的耳后、肩颈、背部,一点点地给人顺气。   他也没预料到这次的亲吻会发生变化,本来只是陪着瑟莱昂泡尾巴,却又被勾引着接吻,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陪着对方坐在了浴缸上。   钟意轻缓地按捏着鲛人的后颈。   仰头仰得酸痛,瑟莱昂没再说话,只是有些疲惫地将脑袋抵在钟意的肩膀,任由他缓解长期后仰带来的僵涩感觉。   等水珠擦得半干,瑟莱昂的鱼尾就已然化作了双腿。   钟意拍拍他的后腰,将人放在沙发上。   鲛人便窝在钟意重新布置,铺了柔软毯子的沙发里,看着对方从缝纫机旁边的箱子里给自己翻找衣服。   短短几天,家里擦洗后重新出世的缝纫机几乎被钟意踩的快要冒烟,他改制了许多件衣服,多到衣柜放不下,最后找了个箱子勉强盛好。   瑟莱昂对这些衣服都很喜欢,但是最讨他欢心的仍旧是钟意为他做的第一件。   “我要……”   他的话语还没说完,钟意就已经把他想要的那件捞了出来。   这件衣服天鹅绒套装瑟莱昂几天内穿了好几次。   要不是家里有了高科技洗衣机,洗烘一体,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城市,大概很难这么快干透。   拿着衣服走过来,钟意帮鲛人将衣服裤子都穿上。   只是因为不习惯,他里面仍旧挂的空挡,就算钟意用最柔软亲肤的布料帮他改过几件,对方仍旧不喜欢,最后便由他去了。   上衣繁复漂亮,作为内衬的白色蕾丝优雅,前襟金线勾勒的线条恰到好处地进行点缀,其中宝石熠熠闪着光。   下装是同色系长裤,经过钟意的手艺之后被改得很修身,贴合鲛人的腿部线条。为了不显得单调,钟意添了条宽版黑色皮革腰带作为装饰,上面扣了一枚浪花形状的金属搭扣,简约的纹路闪耀着冷冽光芒。   然后是配套的外套与鞋子。   全都是拿钟意的旧物改的,那些被人追捧的昂贵材料与衣服被人类拆得七零八落,变成适合鲛人的款式。   深灰色绸缎质地的长款披风内衬为酒红色丝绸,披风边缘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纹,肩头处是压着宝石的流苏,会随着走路或动作晃荡。   钟意检验过,这些流苏晃起来时,映衬着鲛人银色透亮的长发与嫣红泛着水光的唇瓣,以及失神的眸子时会格外好看。   鞋子是黑色长筒皮靴,靴面擦拭得很亮,同款金线刺绣的鞋帮能够将鲛人纤细修长的脚踝完全收束住。在鲛人学习更加平稳的走路期间,靴跟敲击地面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件件衣服覆盖住鲛人白皙光滑的肌肤,再为他穿上袜子、套上靴子,钟意看着被自己装扮得华丽漂亮的鲛人,满意地点点头。   瑟莱昂的手指挑起肩膀上的流苏,长长的银发自然垂落,和轻晃的流苏应和,仿若阳光在发间跳跃。   他已经从潮.热之中醒过神来,此时穿戴齐全后站起身,“噔噔噔”几步小跑到了镜子前面。   被鲛人扣掉宝石的镜板看起来光秃秃的,但是当鲛人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之时,那些平淡和简陋就瞬间消弭,被轻扬着下巴,挑起眼尾,眼眸中泛着几分神气的鲛人映衬得像是金碧辉煌宫殿里的玉璧。   钟意眼中含着笑,看着瑟莱昂端详自己半晌,片刻后又“噔噔噔”地踏过地面,冲到自己怀里。   说来也奇怪,明明鲛人的鱼尾已经化作了人类的双腿,但他就是觉得像是能够看到对方冰蓝色的尾巴正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小腿,表示满意。   那种被摩擦的轻痒会随着血液蔓延,挠到心脏。   “钟意!”   “嗯。”他点点头,亲吻鲛人的额头。   聪明的人类已经发现,鲛人每次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就会呼喊自己的姓名,敷衍或者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用“宝宝”两个字糊弄过去。   瑟莱昂眯起狭长眼眸,坐在钟意的怀里,喉间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两人安静依偎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片刻后,夕阳西斜,有些冷的黄橙色光晕透过掩映窗帘的小角透进来,瑟莱昂才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他以为静默不语的钟意睡着了,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平静的海面,很温柔也很广袤。   目光对视上之后,那片海突然有了波澜,泛着轻轻的涟漪。   钟意笑着低头与他接吻。   要说出的话语卡壳了一下,瑟莱昂迷迷糊糊地迎接人类的吻,轻柔又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人类的胸腔平稳起伏,鲛人却又要在对方的指引下汲取空气。   等终于喘上气以后,瑟莱昂也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语了。   不过他没急着说,而是伸手抱着人类的脑袋扒拉了半天,寻找对方之前的那道伤口。   钟意配合着低下脑袋,将伤口露在鲛人的眼中。   “好了。”确认人类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鲛人的目光中流露出由衷的喜悦。   钟意点头,“嗯”了声,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瑟莱昂开口:“我该回去了。”   鲛人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人类的表情,确认对方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失落之后舒了一口气,却没有注意到人类的面色平静,但是揽着他腰肢的那条手臂上手指却在不断收紧,将柔软披风的布料都攥得皱了几分。   钟意知道鲛人肯定不会在岛上呆很久,也已经做好对方会提出离开的准备,只是虽然已经有了预料,听到鲛人说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阴郁的情绪产生。   他将鲛人按在怀里,温柔地说“好”,黑沉的眼眸却在鲛人的小腿上扫过,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他的脚踝处。   若不是暂时不想和瑟莱昂闹到不可收拾的底部,或许他会选择把对方的小腿打折。   他摸了摸瑟莱昂的小腿肚,隔着布料的摩挲带来痒意,鲛人抬眸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乖巧地放松了肌肉,任由人类抚摸。   钟意的眼神有些暗。   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些天始终没有到最后一步,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暂时没有把握。   清楚一旦开荤,在漫长的纠缠之中,自己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鲛人,所以确认对方双腿能够存在多久对于钟意来说就成了头等大事。   在这些天的观察与记录中,钟意现在已经能确认鲛人的双腿的确是随着在陆地上适应的时间而增长。   与最开始维持一小时不到相比,现在已经可以维持三到四个小时,但是这些还不够。   人类的眼神幽幽,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轻轻按揉鲛人的小腿肚,像是在检验对方的成色一般,一下下的动作力道并不小,使得鲛人泛起酸疼的感觉。   瑟莱昂晃了晃小腿,露出不适的神情。   钟意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收回手指,环着他说抱歉。   鲛人自然没有计较,只是看着窗户,仿佛要透过狭小的窗看到外面广阔的天地以及浩瀚的海。   人类发现了他的注视,很贴心似的询问:“什么时候动身?”   瑟莱昂想说很快,最好今天就走,但是见到人类虽然没说,但是耷拉在眉骨的头发看起来有几分失落的模样,最终还是推迟了一点:“明天。”   洄游期马上就要来了,鲛人剩下的时间不多。   “再多陪我一天好吗?”但是人类的话语小心翼翼。   瑟莱昂抿了抿唇瓣,他其实也有些不舍,最后在人类忐忑的等待中点点头:“那后天出发。”   “好。”钟意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将被蹭得凌乱的地方弄得平整,说道,“我送你。”   “没关系,我自己……”那次陪着人类从暗礁返回陆地的过程中,鲛人已经意识到钟意想要来见自己究竟要越过多少风浪,并且耗费多少时间,因此打算拒绝。   可钟意没有同意,安静地注视他。   灯光昏黄,为男人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乌发垂落额前,发梢还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像是被雾霭笼罩的深潭,泛起层层涟漪。   就连浓密的睫毛看起来似乎也有几分湿润,随着眨动犹如蝶翼轻颤,落下细密的阴影。   明明钟意没有说话,而且眼眸中的情绪也很浅,但是鲛人却不知为何看到了对方潜藏的难过以及不舍。   于是他没有再拒绝,双手攀在人类的脖颈上,主动贴上他的唇瓣,说道:“好。”   钟意没有拒绝鲛人主动送上来的亲吻,按揉着对方的后颈主动加深这个亲吻,在鲛人看不到的角度,眸中先前的依依眷恋与欲言又止全然不见,只有着喟叹般的笑意。   他很享受瑟莱昂的投怀送抱,也将对方口腔内的空气夺取殆尽,让对方在自己的怀抱里窒息着颤抖。   在餍足般的叹息中,他对兢兢业业监控天气的系统道:【做得如何?】   系统看了眼天气显示的“后日海上风暴,勿行船”的提示语,看着一无所知的鲛人叹了口气:【船只已经做了手脚,风暴会如期而至,一切都在掌控中。】 第56章 不伤心了好不好 我不伤心了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了,瑟莱昂这两天对于钟意的态度可谓是予取予求。   只有偶尔被发狠啮咬唇瓣的人类弄痛了,才会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但是眼眸仍旧是水润的,看不出什么怒气来。   在这几天观察中,他发现自己的离开对于人类来说似乎不亚于抛弃。   尽管瑟莱昂清楚自己并没有这种想法,但是从人类这段时间时不时沉默,眼中闪烁的光芒来看,对方应该是陷入了这种情绪里。   又一次小寐醒来,瑟莱昂没有在床上看到熟悉的身影,旁边的温度很凉,显而易见人类已经起来很久了。   他有些不适应这种情况。   ——往常一般都是他率先在钟意滚烫的怀抱中醒来,瑟莱昂会按照钟意的嘱咐把他叫醒,被人类抱去浴室泡尾巴,然后和他在浴缸中接吻,或者是做一些能够让钟意感到舒服的事情。   可是现在接连两天钟意都醒得很早,早到让鲛人几乎要怀疑他没有进行睡眠。   耳朵竖起,瑟莱昂抿了抿唇瓣。他这次也特意醒的很早,距离说好钟意送他回海上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鲛人的双腿还没变回尾巴,走下床,眼神逡巡一圈,看见了背对他坐在阴影中的钟意。   沙发被他拖到了床边,通过敞开些许的窗户向外眺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寂静的夜幕、轻拍的“噼啪”浪花声与轻缓的呼吸,让人类显得有几分寂寥,皎洁的月光照影在钟意的身上,将他乌黑的头发浸染得像是银白的颜色,随着起伏的呼吸轻微颤动。   大概是种族特性,鲛人光脚的时候走路的动作每次都很轻微,除非直面,否则很难发现。   瑟莱昂悄声走过去。   他想要给钟意一个惊喜,但是地面上移动的影子已经出卖了他的到来,于是手臂还没环上人类的臂膀,就被对方转过身来揽住了腰肢。   “怎么醒了?”钟意披着外套,声音低沉温和,但是夜晚太寒凉,以至于像是潮湿的夜风与轻柔的浪花。   鲛人没回答,只是用打量与观察的眼神看他。   因为站位问题,钟意此时是仰面与瑟莱昂对视的,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将人类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人类在冲自己扬起笑容前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看起来掩藏得很好,但那浓郁的情绪就连迟钝的鲛人也能捕捉到。   瑟莱昂手指动了下,捧起钟意的面庞,与他额头相贴。   冰蓝色混合幽绿的竖瞳与黝黑的双眼挨得很近,在气息交融之间,他注意到钟意轻颤的眼睫、泛起涟漪的瞳孔以及就算扬起眼尾时都挥之不去的忧郁。   “你不在。”瑟莱昂说,有些笨拙地解释,“你不在我就醒了。”   鲛人倒不全是哄骗安慰钟意,这些天他在人类的教导下渐渐习惯了在夜晚入睡,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是多少也有几分适应了。   其中,构成他安眠的重要因素就是人类温热的臂弯与滚烫贴着他的躯体,就连钟意喷洒的呼吸都是催促鲛人入睡的原因之一。   现在这些不在了,瑟莱昂自然也睡得不安稳。   钟意怔了下,抚了抚鲛人的脊背,有些抱歉:“现在回床上好么?”说罢,他就要拥着鲛人站起身,却在鲛人摇头拒绝的动作中停下行动。   瑟莱昂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体蜷缩进钟意的怀抱,将人类压着坐回了沙发里。   老旧沙发晃了一下,微微下陷,发出的“嘎吱”声打破夜的寂静,传来鲛人的低语:“你为什么还是难过?”他这两天已经解释过自己不是抛弃对方。   钟意扶着瑟莱昂后背帮他稳住身形的手臂顿了下,抬眸看着鲛人认真的表情,哑然失笑地摸了摸他仰起看自己的面庞。   “没有难过。”人类笑着摇头。   鲛人眯起眼睛审视他,钟意面色如常任由他打量,半晌,听见鲛人启唇吐出话语:“骗我?”   虽是疑问句,但瑟莱昂的语气带着笃定。   他伸手抵着钟意的唇瓣,脸庞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在凝望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人类的眼周。   这里面全是他的倒影,鲛人银发在月光下微微有些晃眼,除此之外,是汹涌克制的情绪。一点点退去,又慢慢涨起海水,像是即将喷发的海啸。   瑟莱昂说不上来那样深沉的目光都包含了什么,姑且全都归为不舍。   “嗯,骗你。”钟意将鲛人抱得很紧,将他整个都揽进怀里,就连对方光裸的脚踝都被他捞了起来,用自己的外套裹住。   瑟莱昂感受到习惯的温暖怀抱,在人类敞开将自己环抱住的外套之中蹭了蹭,银发被摩挲着变得凌乱,只露出巴掌大的面庞。   两个人挨得极近,他听见钟意心脏跳动的声音,面上有些被看破的窘迫与无奈:“我舍不得你。”   人类的声音温柔又诚恳,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看,带着无边的深情。   “你好粘人啊,钟意。”瑟莱昂感觉面庞温热,对于人类直白的话语有些招架不住。同时心中也很高兴,为自己敏锐地察觉钟意的情绪波动并且及时揭穿他的不安而得意。   他就知道钟意是舍不得自己。   但是看人类含蓄不说的模样,感觉不满的同时,又觉得心脏似乎被泡在了温乎乎的水里无所适从,鲛人只好抚慰着人类的面庞:“我会来找你。”   他想表达他们不是真正地分离,但是钟意开口的话语却使得鲛人沉默:“那你会多久来找我一次?”   瑟莱昂顿住了,陷入思考。   他似乎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规划,只是想着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钟意,具体的时间与频次完全说不上来。   心中犹豫,他对上人类控诉的眼神,鲛人的目光躲闪,感觉自己好像的确有些不负责任。   钟意的脑袋窝在瑟莱昂肩膀上,垂落的头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神色,但是语气是在不安:“你是不是还想要离开那片礁石,去寻找你的族人?”   瑟莱昂又愣了下,没想到人类会这么敏锐,他明明没和对方说过这件事。   在鲛人的计划中,他接下来每天都会往不同的地方探索,尽量争取在洄游期到来之前找到族人。不过不会离开很远和很长的时间。   一方面因为他与族人分散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还有一方面就是担心钟意找不到自己会哭泣。   鲛人沉默了,不说话就代表了默认,钟意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不愿意你离开。”人类的声音有些发沉,明明不舍却故作大方,“但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没有你的族人重要,所以我支持你去寻找他们。”   “不是。”鲛人感觉自己笨嘴拙舌,激动之中,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腿又化作了鱼尾。   倒是正在真情流露的人类低垂眉眼瞥了一眼,将他滑出外套的尾巴捞了回来,盘在自己的腰上。   瑟莱昂忽略了钟意的小动作,想说钟意没有比不上自己的族人,却又给不出不去找族人的承诺,因此竟然语塞了片刻。   钟意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见到他躲闪安静的模样,亮晶晶的眼眸黯淡几分:“没关系,只要你还记得我,就没关系。”   “我会等你。”钟意抿了抿唇瓣,“多久都可以。”   第一次听到人类这么委屈求全的话语,鲛人忍不住捧起他的面庞,看见人类有些湿润的眼睛,睫毛沾染了些水意,在月光下更加清冽,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   钟意看起来很难过,可明明伤心到了极点,却还是偏过头,扬着下巴,不让鲛人看清自己的情绪,像是被狠心伴侣抛弃的小可怜。   人类眼尾湿红,瑟莱昂百口莫辩。   他怀疑自己真的像钟意说的那样,是个不负责任的坏鲛人,可他明明没有想过这些。   鲛人皱起眉,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思索,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想不明白。   钟意还在说话,一句接一句的话语让瑟莱昂根本来不及反应,最后他着急了,竟然攥着人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尾巴上。   鲛人带着钟意的手指在自己鱼尾中段的位置游走,片刻后精准无误地抚到了某一处鳞片:“别哭,你看。”   手指触碰一片湿软的部位,钟意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眼中泛着的轻微水光都褪去,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黑发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隐没在鲛人冰蓝色的鳞片之下。明明是鲛人主动让他触碰,却忽地颤动身躯,略尖的耳朵竖起,喉咙中溢出轻微的呜咽。   瑟莱昂的下颌绷紧了,眼中泛起潮湿,整个人瘫软在钟意的怀里。   纤长的手指攥着钟意的外套边缘,鲛人看起来很难为情,但是仍旧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与平静,轻.喘着在钟意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鲛人的生殖腔在哪里么?”   这些天钟意时常研究鲛人的生理结构,但因为生殖腔实在太过隐蔽,再加上没有很迫切地去寻找,以至于他一直没能找到。   钟意原本计划等风暴过后再说,却没想到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去寻找了。   瑟莱昂轻轻甩了甩尾巴,他没经验,不知道这样会使钟意的手指被缠得更紧,只是在鳞片翕张之间,凑上去问了问钟意的喉结,有些讨好似的说:“就在这里。”   出于一种矜持与看热闹的心情,鲛人本不打算主动告知钟意自己生殖腔的部位,只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自己找到。   现在看着人类兀自难过,甚至是想要落泪般的模样,又有些心软,以至于主动暴露了最隐蔽的部位。   手中的触感极其陌生,钟意大脑空白了一瞬,半晌才僵硬地抬头,与瑟莱昂泛着窘迫幽光的眼眸对上视线。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浑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往某个方向集中。   “你……”鲛人的唇瓣被他自己抿得发红,泛着诱人的水色,但是他却一无所觉,只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人类,凑上来问,“不伤心了好不好。”   他把生殖腔的部位都告诉人类了,对方总应该相信自己不是不负责任的鲛人了吧。   钟意捂了一下面庞,将叫嚣着的情绪压制住,伸手钳制着瑟莱昂的下巴,将人拉进了打量。   他怀疑鲛人是已经察觉了自己刻意表现出来的虚假情绪,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遭。   否则,在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动身的约定里,对方告知自己的秘密,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瑟莱昂。”钟意呼唤鲛人。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平缓了一下呼吸。   人类抬起手对着月光打量了下自己的手指,眼眸映照出泛着晶莹的指节。在瑟莱昂猛地滞住的呼吸声中,他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钟意红唇扬起笑意:“我不伤心了。”   人类不伤心了,只打算等风暴过去,鲛人按照计划跟自己回来以后,让他再也不敢再这么诱惑自己。 第57章 诉说爱语 就这一次   出发的时候天空仍旧是雾蒙蒙的。   两人走出塔楼,浓稠的湿气袭面而来,咸腥的味道将鼻腔都濡湿,街道上暂时还没有其他人。   瑟莱昂穿着最满意的一套衣服,被钟意牵着手带出来。   说是牵着实际上有些不太准确,因为他此时整个人都是一种疲软无力的状态,几乎要依附在钟意的身上,湿红的眼眶与肿胀的嘴唇半张,耳朵耷拉着,银发乱糟糟的。   他迫不及待地用力呼吸,汲取空气中的水分,缓解憋闷的胸腔与几乎要让他窒息的热度。   因为时间太短,人类最终还是没有把鲛人怎么样,只是把他拦腰抱起带进了浴室,稍作惩罚。   瑟莱昂腿脚发软,喉咙的异物感仍旧鲜明。   但是最难以忍耐的还是之前鱼尾,现在双腿的某个位置。隐秘的生殖腔被乍见欢喜的人类用手指打着圈勾勒把玩,偶尔戳弄几下,但是却又若即若离,仿佛是个毫无杂念认真清洗鲛人的好好人类。   瑟莱昂受不住,对上人类状似无辜的关切眼神,又说不出什么,只好抿着唇瓣,将难捱化作报复似的啮咬。   然后就被坐在浴缸上的人类揪着头发,按着脑袋被迫将脑袋仰得更高,乃至逼出更加潮湿的泪水。   瑟莱昂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到处都是破皮的痕迹与滚烫的温度。   明明钟意说他坐在浴缸上能够更加合适省力,也方便对方观察自己并且及时调整,但是他怎么觉得似乎更加麻烦与疲惫了。   人类修长的指节覆在鲛人后颈,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英俊的面庞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神清气爽,完全不像是一个大清早起床的人该有的状态。   对上瑟莱昂隐约狐疑的控诉眼神,他手指托着对方的下巴,微抬起亲了亲嘴角:“要不要抱你?”   钟意的确总是在观察鲛人的状态,适时地撩拨/施力/引导,看着鲛人浪潮涌动的眼波改变自己的态度与语气,浴室里是诱.哄着让对方更加努力,现在则是轻声宠溺地哄劝对方依赖自己。   “不然鞋子要脏了。”他道。   瑟莱昂太喜欢这身衣服,依旧是全副武装。   一句话被转移了注意力,鲛人低头看了看都是四处都是水洼的地面,看着那些积攒了陈年水垢的一些地方,忍不住皱起眉头。   今早起来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钟意身上,鲛人为了哄人类把自己都赔出去了,完全没关注到外面的天气不好,昨夜下了一场暴雨,现在仍旧是乌云低垂,甚至还有若有似无的细雨。   他有些迟疑,钟意笑笑,将他抱起,身上的披风将人捂在怀里。   瑟莱昂没有挣扎,任由钟意抱着自己往前走。半晌,在平稳的行进中低着头,透过外套包裹的空隙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空隙小小的,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也只有很小一块。   有时是钟意长腿迈过的漆黑水洼,有时候是平坦干净的路面,还有的时候是对方绕过的一些大面积碎石,甚至路边存在一些随意丢弃的窄小死鱼,散发着腐烂难闻的气息。   瑟莱昂揪着钟意胸口的背心,往他的方向凑得更近,鼻翼环绕着对方身上温暖又清新的味道。海盐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驱散了腐臭的味道,与湿润的空气一同沁入心脾。   钟意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同时余光没有离开过鲛人。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后,他不动声色地将外套的角度调整了下,视觉可以看见的空间变大,又巧妙地捂住了点鲛人的口鼻。   瑟莱昂只觉得清新的味道更加浓郁,狭长的眼眸眯起,只在外套中露出的小半个脑袋抵着钟意的颈窝蹭了蹭,银发被吹拂的风浮动,看起来有几分惬意。   到了海岸边之后,瑟莱昂被放下在一旁等待,钟意将掩藏在巨大岩石之后的小船推出来。   这个与钟意一同乘风破浪的老伙计看起来仍旧□□,虽然有些破旧但是不影响使用。   鲛人用打量的目光看了它很久,不期然想起自己与族群在深海随浪逐流的时候,看见的一些巨大轮船。   与那些可以轻而易举破浪的巨大船只相比,钟意的这个显得过于简陋和凶险。   往日里深海霸主大概率是不会多看它一眼的,毕竟他向来不喜欢太过柔弱的事物。但因为这是钟意的,便投注了更多的目光。   鲛人目光清幽,系统在系统空间里胆战心惊,在钟意脑海中疯狂播放警报:【怎么办宿主!主角是不是发现我们的小动作了!】   身为恶人的系统像是第一次干坏事似的,咋咋呼呼,非常担心。   钟意将船只推入海中,与注视着自己的瑟莱昂对视上目光,眸光微动,但是面上神情淡然,只对系统道:【安静些。】   他不认为没有踏出过塔楼,且对于船只不了解的鲛人会发现什么。   毕竟船只的改造并没有凸显在明面上,只有木板中间被掏得更空。或许可以从重量上发现端倪,但是钟意没有让鲛人参与推动船只,入海之后,他便更加发觉不了什么。   两人上了船,瑟莱昂看起来饶有兴致,钟意便分给他一只船桨,教导他如何把控方向。   鲛人尝试着操纵船只,钟意对已经冷静下来的系统道:【风暴还要多久?】   在系统的测算中,在他们现在抵达中点的时候就能迎来风暴,但是看现在细雨蒙蒙的模样,钟意觉得有些不太对。   海雾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弥漫,给眼前的世界笼上一层薄纱,远处的灯塔若隐若现,好似漂浮在虚幻之中。   渔民都敬畏海,在今日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全部闭门不出,整片海上只有他们的船只,层层叠叠的海浪拍来,显得他们无比渺小。   系统也有点奇怪:【我看看。】因为还要给宿主做家务,它对于自己的能量很省,之前观测过后,现在钟意发出疑问才再开启探测。   【风暴拐向了。】这个世界的天气观测组织没有这么精细,不过系统是高科技,能够自己预测,【不过在我的预测路径之中还会拐回来。】   它道:【会比预期时间延迟3-4小时。】   钟意没有很意外,像这种风暴的确不会总是如预期那样准时而至,因此稍微改了改自己的打算。   原本半道就能回府的计划被推迟,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暗礁。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系统又探测了一下,风暴拐了个弯之后就按照预测路线前进了。   其中似乎裹挟着一些什么活跃的鱼类,但是它没有细看,只确定路径没问题,然后就和钟意汇报,并关闭了自己的探测能量。   它视线专注地盯着系统空间的另一处,浮窗里,【数据加载中…94%…95%…】的数据让系统紧张不已,因此最大限度降低能耗,务必要在这一次圆满成功。   随着系统笃定声音而来的,还有突然变得更加暗沉的天色,瑟莱昂手掌撑着暗礁,打量着自己被海水沾湿的衣物,以及被蹭得有些脏污的部位,皱起眉,看起来有些不快。   他的下颌绷紧,感到后悔,觉得不该穿着这一身返回暗礁。   钟意看到鲛人板起的面庞,对方眉眼被潮湿的雾气打得有些湿润。   他将眼眸幽幽的鲛人搂紧怀里,没有在意那些被蹭脏的部位,哄道:“等你化出鱼尾,我帮你把衣服带回去清洗。”   他们尝试过了,瑟莱昂暂时无法在鱼尾与双腿之间自如地转变,现在还是人腿的形态,或许脱掉衣服下.海之后才会彻底变回鲛人的形态。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瑟莱昂不情愿地点点头,窝在人类怀里,目光还是没有从弄脏的衣服上收回来。   钟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从藏在暗礁窄缝中点空隙里寻找珍珠,打算给鲛人把玩,却不期然看到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盒子。   是之前他赠送对方发带时候给的盒子,他本来只是一瞥而过,却敏锐地察觉到鲛人的身体倏尔绷紧,似乎有些紧张。   挑了挑眉,他转移了目标拿起盒子。   盒子不复轻盈,晃动的时候还可以听见里面有东西“搁楞”碰撞的声音。   “我能打开么?”钟意询问,低头凝望鲛人的眼睛。   瑟莱昂的耳尖微微竖起,耳垂攀爬上不太明显的红晕,那双向来矜傲的眼眸闪烁着些许猝不及防的意味,但是他舔了舔嘴唇,最后只是轻扬下巴,表示同意了。   人类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有些怔愣。   盒子里有一个长条物品——他之前赠送的发带波光粼粼——但是却不只是普通的发带,因为上面点缀满了数不清的珍珠与贝壳。   大大小小的珍珠被小心翼翼地戳出合适大小的孔,贝壳同样如此,粉紫橙黄等浅色按照合适的顺序排列,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珍珠没有将冰蓝色发带的颜色压下去,反而应和着冰丝材质的清冽质感,像是在水波中轻轻荡漾的鱼鳞,会随着光芒而晃动,在这样暗沉的天色之下显得更加梦幻夺目。   人类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面前的发带,又看了看鲛人。   之前瑟莱昂说丑,钟意便没再放在心上。后来也没再见过这条发带,以为已经被鲛人丢弃了,却没有想到此时会再见到。   “你没丢?”   钟意有些诧异地回眸,望进鲛人忐忑的瞳孔中。   与发带如出一辙的瞳色在暗沉的天光之下同样耀眼,漂亮的眼眸中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浅色的唇瓣被鲛人咬得有些发红,钟意竟然品出一些欲语还休的情感。   “你送的。”瑟莱昂摇着头,手指攥着钟意腰上的布料,眼角微弯,“我把它变漂亮了。”   鲛人将脑袋枕在人类盘坐的双腿上,陷在对方交织出的温软凹陷中,像是陷入陷阱或是巢穴,挑起的眼眸轻轻地睨着钟意:“我现在很喜欢。”   话语清冽,泠泠的声音将沉闷的空气都驱赶,仿佛整片海域只剩下对方缓慢咬字的声音。   “我现在很喜欢了。”瑟莱昂很矜持,却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想法,“钟意。”   “我不会抛弃你。”鲛人首领郑重地许诺,安抚自己患得患失的人类,“包括你赠送的一切东西。”   人类攥着发带的手指顿了下,看着鲛人广袤又深邃的眼,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竟一时有些微渺的摇摆。   他是想要将对方禁锢的。   但是……   真的要将一个全身心都献给自己的鲛人首领,拽离属于他的大海,背弃属于他的族群,封锁在狭窄暗无天日的塔楼之中么?   将钟意的晃神看在眼中,鲛人耳尖动了动,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去戳男人的胸膛,对于对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他都说这些了,人类怎么还是傻呆呆的。   从这些天的相处中,鲛人已经知道钟意不是“痴呆儿”,但有的时候还是觉得对方有些笨,比如在应该交尾却自个儿跑进浴室的时候,又或者在他袒.露生殖腔却还是不交尾的时候。   以及现在。   鲛人的动作稍微用了些力道,将人类飘忽一瞬的思绪拉了回来。   钟意微微闭眼,把眯起眼眸的鲛人揽进怀里,怀抱不断收紧,用的力气非常大。   他听见了鲛人喉咙中发出有些不适的呼噜声,呼喊自己的声音充满疑惑,却还是忍着不舒服将脑袋搭载了自己的肩膀上,语调悠扬地诉说着对自己的爱语。   “钟意,不要害怕。”鲛人对自己的人类说。   人类抚摸上他的肩背,手心将鲛人漂亮剔透仿佛可以倒影一切污秽的眼睛捂住。他的喉咙滚动了下,恶狠狠地亲吻上去,避开了对方赤诚的目光。   就这一次。   在将鲛人带回塔楼之后,他会让对方更加快乐。 第58章 你的气息 满级好感值   在风暴来临之前,一切都是平静的。   瑟莱昂依偎在钟意的怀里,枕在他的腿上,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进行梳理。   清晨的海风卷来带着凉意的水雾,雾气越来越浓重,凝结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有些像是雨水,将两人的衣摆都濡湿。   人类的指尖有些冷了,鲛人抬头去看他,但是对方始终不紧不慢地,丝毫不在意席卷来的冷风,微垂的眉眼带着湿润的水汽,一丝不苟地将冰蓝色的发带一点点编织进他的发中。   钟意看起来太认真,瑟莱昂没有出声打扰,直到他收起手露出笑容,他这才将男人泛着冷意的手指藏进自己的衣袍之中。   沁冷的手指进入衣物之间的夹缝中,温度尚未复苏,但是遮蔽带来的温暖已经一点点渗透,钟意手掌箍着鲛人的腰肢,抽出一只手挑起对方的下颌。   瑟莱昂配合他的动作,任由对方打量的同时也看见人类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被人类打下的暗影笼罩,但是珍珠的光芒还是透过了阴影,在对方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漂亮的颜色。钟意的手很巧,编织的辫子的样式他没有见过,但是层层叠叠,繁复又蓬松,微微侧身,能看出来像是一个环绕的爱心。   鲛人的眸中满是喜欢,扬了扬下巴,对于人类新奇的示爱方式表示认可。   钟意端详更多的却不是发带编织出的形状,而是发绳对于鲛人映衬的效果。   瑟莱昂的银色长发在朦胧的海雾中宛如月光倾泄,闪烁着清冷的光泽。柔顺且丝滑,冰蓝色与幽绿色交织的波点发带在长发间若隐若现,随着鱼骨辫的纹理蜿蜒穿梭,每个交织的节点都被他精心处理过,点缀上了鲛人缠上发带的珍珠。   每颗都圆润饱满,熠熠生辉,将鲛人白到没什么血色的面庞都映衬得更加暖融几分,也更显得他矜持美丽,就像是从雾气中走出来的精怪,攫取人类的神魂。   但此时精怪并不冷漠,神情明媚,幽幽的眼眸凝望着人类,红润的唇瓣轻轻抿着,眼神发亮,仰起面庞像是在向人类索吻。   钟意没有拒绝瑟莱昂的邀请,摩挲着他的后颈,与鲛人交换潮湿的空气,海盐的味道在鼻腔中蔓延,与此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海风裹挟的淡淡的海草与藻类的气息。   带着潮湿与腐朽感的植物清香仿佛混合着微微发酵的气息,仿佛渔民赶海后在沙滩上晾晒的一片片湿漉漉纠缠在一起的海草的味道,紧紧拥着互相蒸干水分,   钟意吻得很重,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撕咬下来,瑟莱昂考虑到可能是因为别离的不舍,便很包容,任由人类不断地逼迫碾压自己的舌头,涎水弥漫,他艰难地吞咽,发出“咕咚”的声音。   随着两人的喘.息更重,一丝从远方而来的淡淡鱼腥味也随着越发狂猎的风涌入鼻腔,这股味道有些奇怪,带着有些刺鼻的仿佛石油泄露的腥臭。   瑟莱昂无法形容,但下意识地不安,觉得有些熟悉。   然而他化作双腿的时候五感没有鲛人的状态敏锐,还被人类死死按在怀里接受对方的掠夺,意识迷离之中眼睛湿润,只有尖尖的耳朵下意识竖起。   钟意凝望着躁动的鲛人,眼眸幽深。   他同样闻到了这股气味,这是大气中电荷涌动与海水相互作用形成的电腥味——风暴来临前的预警。   知道到了应该“返程”的时刻,钟意把鲛人更往自己的颈窝压了几分,将他的鼻尖蹭在自己的发梢。   他早晨起床后特意在洗漱时用了大量的沐浴液,浓郁的海盐香味涌入鲛人的鼻腔,混进血液,干扰着对方的判断。   在被吻得难捱的时候鲛人会很努力地攫取空气,平缓燥热和缺氧的茫然,钟意对此了如指掌,薄唇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对方不断地颤动眼睫,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熟悉的气味,汲取入大量的芬芳。   瑟莱昂的面色潮.红,手指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钟意将胸腔剧烈起伏的鲛人缓缓推开:“我该走了。”   鲛人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似的,眼角有湿润的水光,听到黑发黑眸的男人继续道:“等下可能要下雨,风浪会比较大。”   沉溺于滚烫拥吻中的瑟莱昂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原本平静的海面已经开始泛起水波,聚散间溅起的浪花同样拍打在礁石上,将钟意白大褂的下摆处全都浸湿了。   他张了张嘴,身体中有一种很微妙难言的情绪在蔓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   瑟莱昂安静地看着钟意撑船离开,静默间忘记了钟意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把他的衣服带回去清洗。   在鲛人的目光中,人类撑着桨驶入风浪席卷的黑沉海面,小小的船只在浪潮中摇曳,一点点被沉沉的雾气吞没。   白色的衣袍本该是很明显的颜色,但是在浓郁的海雾之中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像是乍然间被从他的视野中剥离。   莫名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心脏蓦地悬空,瑟莱昂撑着礁石站起身远眺,没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天边有墨色的乌云翻涌着滚滚而来,好似一头头张牙舞爪的巨兽,瞬间便将整个海面笼罩在压抑的黑暗之中。   下一刹那,海上风暴如同尖锐啸叫的猛兽汹涌来袭,狂风与怒涛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海面,浪涛被高高掀起,化作一道道巍峨的水墙,将礁石与海面所在的空间隔绝。   一道船只身影在高高卷起的风浪中飘摇,海浪铺天盖地地砸向渺小的船只。   鲛人的心脏霎时间坠落,竖瞳骤缩。   他猛地跃下礁石,正要游窜出去,却感受到了束缚。   漂亮的服装在浸染了海水之后变得沉重,沉甸甸的重量将他压住。特别是蠢蠢欲动想要化形出的鱼尾部位,更是因为的裤腿的阻挡而无法成功。   他开始猛烈地挣扎,但是湿透的衣服随着挣扎越来越紧,将鲛人白皙的皮肤勒出深深浅浅的印记。   ——总是运筹帷幄的人类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鲛人衣服的穿脱皆经由他的双手,尽管他曾教导过对方如何操作,但是生涩的鲛人在极度惊惧的时候,会将其遗忘。   修身得体的衣服成了束缚,血迹在腿上弥漫。   鲛人忍着剧痛撕裂衣服,在思绪混乱间,看见汹涌的海水猛然退去一瞬,船只砸落海面,像是被什么猛然截断了,让他想起了曾经那条被巨大玻璃分割鱼尾的鲛人。   大脑一片空白,瑟莱昂几乎要喘不上气。   ……   钟意死死握住船桨,弓着身子,双腿分开,努力在剧烈摇晃的船上站稳脚跟,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与风浪抗衡。   劈头盖脸的雨点裹挟着狂风,狠狠抽打在他脸上,双眼也被雨水糊得几乎睁不开。   尽管如此,他的神情仍旧是冷静的,甚至有些狂热,笃定地盯着自己撑船来时的道路。   人类在等待自己所熟悉的身影。   他笃信瑟莱昂会不顾一切地来拯救自己,可能脱衣服会稍微慢一点,但是没关系,他会撑到对方到来。   一个巨浪猛地扑来,小船被高高抛起,钟意站在最高点,以最大的力道握着船桨不让他被风暴卷走,视线仿佛要透过重重迷障看向不远处的暗礁。   风暴将汪洋搅弄得仿佛世界末日,浓重的雾气使得天地都被隔绝,只有钟意一人被裹挟在孤独的空间里。船只在狂风巨浪的持续冲击下摇摆,甲板“嘎吱嘎吱”地哀鸣着。   这样的小船在风暴中本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被系统给动过手脚,钟意对此一清二楚,听着船板响动的声音,却弯了弯嘴角。   黑色的头发贴着鬓边不断淌下水痕,在极度失温之中,他像是一幅有些褪色的画卷,面无血色,唇瓣苍白,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仍旧夺目。   系统在鬼哭狼嚎哇哇大叫哭得惨烈,还被钟意的笑容吓了一跳,觉得他真的有点神经病。   钟意耐心地等待,做好在看到鲛人的瞬间露出笑容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狂风骤雨中,人类几乎要失去所有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好在还有系统在耳边播报。   又过去了两分钟。   钟意皱起眉头,这和他计算的时间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出入,按照鲛人迅疾的速度,对方不应该这么慢才对。   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人类抿起唇瓣,依靠船桨努力平稳身体,然而下一刹那不停汹涌的风浪突然撤离,本来在浪尖涌动的船只狠狠砸下。   在风暴中苦苦支撑的小船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黑发男人随着破碎的木板坠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   他屏息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双手飞速划动抓住了漂浮的木板,然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将他淹没。   钟意尽量稳住身影,视线始终没有脱离最初的方向,眼中隐约有几分忧虑。   在疑心鲛人出现意外的情绪中,他微微晃神,下一瞬间,又有迅猛的风浪袭来,钟意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甩向半空,手中的浮木也瞬间被狂风卷走。   他在空中尽力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望着漆黑的天幕,手指无力地挣扎,几乎要灭顶的窒息感传来。   好像真的失控了。   钟意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仍旧执着地望着暗礁的方向。并非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有些遗憾和担忧。   瑟莱昂怎么样了?   他意识有些模糊地想着,系统疯狂在他耳边呼叫瑟莱昂的名字,要求他竭力保持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耀眼的雷光如利刃般瞬间划破浓稠如墨的黑暗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海面。   一道修长的身影以迅疾的速度破开海水,一头如月光般的银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冰蓝色的鱼尾在雷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浑身是血的鲛人义无反顾地冲入波涛汹涌的风暴之中,海浪一次次将他淹没,企图改变他的方向。   但是瑟莱昂一次次冲破海浪的阻碍,向着在水中沉浮的人类奋力游去。   钟意察觉到了动静,费力地睁开眼,笑着望过去,却在目睹鲛人身上绽开的血肉之后僵住了神情。鲜血淋漓,淡蓝混合着猩红的血液不断地流淌,鲛人的鳞片斑驳脱落,露出无数狰狞的伤痕。   其中最严重的一道是鱼尾上几乎贯穿的伤口,那一片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皮肤。   但是鲛人却浑然不绝般,颤抖着双手将人类拥进怀里,有力的手臂迅速环抱住人类的身躯,在风浪中将其紧紧护在怀中,呜咽着落泪,头上的发绳在疾风骤雨中不堪重负地绷断,珍珠洒落海面。   “瑟莱昂!”钟意看到鲛人惨白的眉眼,对方拥抱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脱力了。   天边又是一道雷光闪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刺眼的光芒打在海面上,钟意瞳孔骤缩,在极端的环境中升起最后的力量,猛地抱紧瑟莱昂将他护在怀里。   他知道血肉之躯无法对抗闪电,但是还是这么做了。   电流在身体流窜,他捧着鲛人受伤的鱼尾,眼眶通红。   【检测到能量,能量汲取中,数据加速加载中…97%…100%…】   【加载完毕,是否查看数据?】   系统飞速想着商城里都有什么,在无数乱流之中看到了可以使用的功能,眼神一亮,笃定地声嘶力竭道:【查看好感值和阈值,兑换金手指“你的气息”,启动气息传播功能!】   【钟意-Thalion(瑟莱昂)好感值100/阈值100】   【检测到满级好感值,金手指“你的气息”兑换成功】   【钟意、Thalion气息传播成功,已扩散】   人类无暇顾及系统的叫喊,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远去,就连风暴都又一次猛地平静下来。   像是攀升到极点之后猛地抽离情绪,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浑浑噩噩地捧着脱力几近昏迷的鲛人,瑟莱昂在褪去的风暴中颤抖,他触碰到对方的伤口,感觉到有腥咸的海水贴着面庞淌落。   钟意怔愣很久,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   风暴褪去只是片刻的假象,下一刹那,又有遮天蔽日的水花高高扬起。   人类仍旧在挣扎,他抱着鲛人在浪潮中沉浮,以为会和对方一同在深海殉葬。   却在下一瞬间,听到猛烈破水的声音。   无数鲛人跃出海面。 第59章 我选择你 爱情天平   海上风暴不停,席卷而来的海浪汹涌凛冽,破碎船只的木板随着浪潮涌动,在风暴之中被碾得更加破碎。   越来越高的浪花之中跃出数道在昏暗中折射粼粼波光的身影,随着他们的出现,风暴也转移了方向,中心偏离,转向了钟意所在的位置。   金手指生效,带来了奇迹般的效果。   在暴风眼之中,是难得的宁静,抱着银发鲛人的人类与上千名鲛人对峙。   鲛人们还来不及为终于感知到首领的气息并且找到他而高兴,就在与陌生的人类男性的对视中陷入沉默。   他们看着气息奄奄的瑟莱昂,对方最为漂亮的冰蓝色鱼尾此时横贯着巨大的伤口,血肉翻飞,表面的鲜血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但是还有新的血液从下方溢出来。   所有鲛人都静默了。   在他们的理解中,这样的伤势是无力回天的,就像那个被巨大玻璃切割尾巴的族人。   人类的衣袍浸满了血液,冰蓝与血红交织,混合着他自己身上的伤口,被稀释晕染过,看起来面积更加广阔。   但是比他白衣更加猩红的是那双眼睛,眼眶红得近乎发肿,黑色的眼眸里血丝密密麻麻,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崩塌。   对方的情绪看起来太过不稳定,以至于没有一名鲛人说话。   直到位于后方的金发身影猛地游窜而来,停在钟意的面前,伸出双手,没有言语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   钟意望着她,声音沙哑:“我的。”   海拉娜看着面前这个人类,锐利的眼眸挑起,牙齿泛着冰冷的光芒,逼视对方。   黑发男人不闪不避,语气笃定:“我能救他。”他是广受赞叹的科学家,他不会让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   瑟莱昂要苏醒,要亲自惩戒他这个恶人。   ……   狭窄的地下室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第一次鱼尾化作人类双腿上岸的鲛人们站都站不直,东倒西歪地,但是神情仍旧倨傲地盯着站在实验台前的人类。   海拉娜坐在角落的位置,视线没有从钟意的身上挪开过。   眼前的人类不知好坏,或许会对鲛人族产生巨大的伤害,但她尽管知道这样的举动有着极大的风险,却还是率领一群自告奋勇的族人帮助钟意离开深海上了岸。   手脚并用抵达人类住处的道路上,她警惕着人类的一举一动,若是人类胆敢露出得救后便逃跑的迹象,她锋利的爪子便会立刻将人撕碎。   果不其然,一上岸钟意就冲出去了,其余鲛人速度没那么快,海拉娜为了赶上他,无师自通从爬行到步行再到奔跑的方法,紧紧地跟着对方。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人类抱着瑟莱昂在暴雨中狂奔,进入塔楼给他们丢来一堆白衣服,然后冲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中的所有医疗器材瞬间开始运转。   狂风骤雨使得电力供应出现问题,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晃荡,昏沉的光线时强时弱,勉强勾勒出男人冷峻的轮廓,以及鲛人那血肉模糊的长尾。   钟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长袍血迹斑斑,薄唇抿直,深邃黑眸满是专注与冷静,他手上的动作很稳,手指飞速穿梭,镊子小心翼翼又迅速地夹出鲛人尾巴伤口处的碎木片和沙砾。   而在他的身后,巨大的玻璃容器中冒着气泡的药液疯狂翻涌,金属质地的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蜂鸣声,输液管中的透明药水在管道里快速流动。   清理完异物,人类以最快的速度将截住管道液体的软塞拔掉,下一刹那,药水就飞速流向鲛人的身体。他紧接着又从置物架的最高处拿出一个药箱,里面是他这些年积攒的疗愈伤口效果极好的药水。   这些外界千金难求的淡蓝色药水被钟意缓缓倒在伤口上,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一股白色雾气升腾而起,刺鼻气味愈发浓烈。   鲛人像是被电流击中,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冰蓝色的鱼尾不受控制地摆动,溅起地上的斑斑血水。   旁观的其他鲛人猛地竖起尖耳,喉咙中的威胁意味鲜明,但是看到海拉娜皱着眉头却没有上前的动作,强行忍住了骚.动。   系统在紧急抢修线路,一边稳住灯光,一边看着钟意的动作,紧张之下没有发觉光屏上的恶人值正在飞涨。   钟意凝望着昏迷中的鲛人。   瑟莱昂的眉头拧成结,冰蓝色眼睫微微颤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干裂的唇瓣张开,不时有痛苦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却一直没有清醒。   钟意用布巾擦拭掉对方的冷汗,用力绷紧而不至于发抖的指尖抚过鲛人的伤口。   原本冰蓝色的尾巴如今惨不忍睹,大片鳞片剥落,粉嫩且血肉模糊的皮肉外翻,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全是用力崩裂的痕迹。   他将台面上从鲛人伤口取出的异物扫进下方的垃圾桶,视线从碎裂的深蓝色天鹅绒布料上划过,指尖顿了下,咬紧的腮帮有一瞬颤抖。   瑟莱昂又在无意识地呻.吟,痛苦的模样让其余鲛人焦躁地亮出利爪。   他们不懂实验与手术,只知道首领的表现似乎比那个被玻璃切割尾巴的族人还要痛苦。   这个人类真的能够治好首领么?   鲛人们充满怀疑,竖瞳盯着人类,掠食者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撕碎。利爪蠢蠢欲动,却在下一刹那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音调。   是瑟莱昂在呼喊。   他们凝神静听,发现对方在极度的疼痛中唤的是陌生的名字:“——钟意。”   语调悠扬亲昵,又因为痛苦而有些不成句子,断断续续地,却带着深切的爱意和忧虑:“宝宝。”   鲛人们猛地看向站在实验台前的人类,充斥着怒火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人类勾引并抢走了他们强大的首领?!   钟意却将外界的干扰完全屏蔽了,缓缓俯下身,苍白的双唇在鲛人沾满汗水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潮湿的亲吻.   “我在。”他舔舐掉对方眼角的泪水,“我很安全。”   瑟莱昂的呼吸又急促几分,慢慢变得平稳。   药水开始起效,钟意拿起已经准备好的长针,将穿着坚韧羊肠线的细针准确推入鲛人尾巴的皮肉。   羊肠线穿过血肉带出淡到极致的血珠,顺着冰蓝色鱼尾缓缓滑落,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将裂开的皮肉一点点拉拢缝合。   时间缓慢流逝,在鲛人们等待得越发焦躁之时,钟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针,右手捏住线的一端,左手稳住瑟莱昂伤痕累累的尾巴,将线在两指间快速绕了一圈拉紧打结。   为了防止伤口被崩裂,他又小心慎重地重复了两次,然后才清洗了一下满是血迹的手指,将昏迷中的鲛人抱下实验台。   其余鲛人蜂拥而至,凑过来打量瑟莱昂身上的伤口。   非致命伤口被精心处理过,而他们认为根本无法挽回的致命伤上面有着细密均匀的针脚,在冰蓝色的尾巴上看起来是凸起有些丑陋的一条线。   但此时这些天性爱美的鲛人却顾不上这个,隔空虚虚触碰这条线,看到它将可怖的伤口缝合,遏制了血液向外的流动,甚至在短短时间内被一层湿腻的液体包裹。   “有效!”有年轻的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喜,看着那些液体,眼中迸发强烈的光芒。这些液体他们很熟悉,是鲛人受伤后,身体判断可以自愈之时会产生的□□。   先前海域被污染,瑟莱昂一直无法自愈。现在因为风暴强势带来其他海域的洋流,在这片死寂的海中注入生机,从而焕发了自愈的能力。   惊喜之下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听到瑟莱昂呼唤钟意时的不可置信,全都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眼前的黑发男人,眸中的敬佩之情清晰可见。   海拉娜缓缓走来,族人们开心上头忘记了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钟意。对方浑身湿漉漉的,用淌着水的布巾避开伤口,认真擦拭瑟莱昂尾巴保持湿润。   “你是瑟莱昂认定的伴侣?”女人的语速迟缓,但是音调准确。   钟意抬头与她对视。   鲛人上岸后没有衣物,此时穿着的都是钟意翻出来的白大褂,遮掩身形之后,他们看起来与人类无二,只有那双冰冷的竖瞳凸显了一些非人感。   其余鲛人也反应过来,皱着眉看钟意。   虽然他很厉害,可以将这样的伤势都进行修复,但也无法磨灭他是个人类的事实。   “人类狡诈,大多不忠。”,海拉娜语气坚定,“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面对她的无端指责,钟意面色不变,语气认真:“我很忠诚。”他回避了第一句话,只针对第二个“污蔑”进行辩解。   海拉娜不懂这些文字游戏,顺着自己的话语继续道:“大海凶险,你无法保护他,也无法陪伴他。”   鲛人族慕强,钟意无法生活在海洋,更不能在海上风暴中保全自己,还使得前去拯救他的瑟莱昂受到重伤,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不合格伴侣的体现。   钟意的眼睫颤了颤。   这些事实在接受了鲛人的心意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因此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海拉娜一直在观察这个人类的神情,看到他沉默后以为说通了,松一口气:“洄游期快要来了,等瑟莱昂的伤口好了以后,我们会去到更深的海域。”   这片海域对于鲛人来说实在过于贫瘠,而且靠近人类的城镇,危险指数倍增。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很快就要动身离开。   他们话语中自然地将瑟莱昂与钟意分隔开,双方的存在本该像是平行线,意外相交是错误的结果,现在应该回归各自的世界。   由于人类的态度较好,海拉娜说话时也斟酌着用语,不算特别尖锐,和瑟莱昂如出一辙的眼瞳看着钟意,等待对方的回答。   钟意却没有顺着她的话题给出答复,而是说道:“我看见风暴中还有不少重伤的鲛人。”   鲛人跃出海面之时海拉娜并不在前方,而是在后面陪伴重伤的鲛人,与年轻力壮的族人搀扶着他们,直到看到瑟莱昂这才窜了上来。   钟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时瑟莱昂情况紧急他不甚在意,现在却成为可以利用的筹码。   “想让他们活下来么?”黑发男人的话语沉稳,在确定瑟莱昂没有问题之后紧绷的面庞微微放松,面上带起温润的笑意。   海拉娜瞳孔一缩,其余鲛人也猛然抬头,视线聚焦在钟意的身上。   落下石破天惊话语的男人却转身,穿过人潮,带着鲛人不紧不慢地上楼,只留给他们一个被昏暗灯光拉得很长的身影,逸散在空气中的话语让鲛人们做选择。   “你们有三天思考的时间。”那些鲛人的伤势很重,但是并不会即刻死亡,“瑟莱昂换你们重伤的族人,很划算。”   人类的话音随着脚步声隐没,有鲛人因为他的话语想要一同冲上去,却被猛地回神的女鲛人拦截住。   “回去。”海拉娜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脚步,声音晦涩,“召集族群。”   ……   伤痕累累的鲛人躺在满是水渍的床褥上,钟意换掉再一次湿透的衣服躺在他的旁边,冰冷潮湿的被衾让肌肤下意识颤抖,他面不改色地将鲛人拥在怀里,额间抵着对方的鼻腔,感受对方清浅的呼吸。   “瑟莱昂。”他轻声呼唤,“睡了两天,你该醒来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银发的鲛人仍旧闭着双眼,钟意借着冷淡的月光打量对方,伸出手指摸了摸对方纤长睫毛在苍白的面庞投下的阴影。   接连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人类眼下的青黑难以遮掩,就连胡茬都冒出来了一些,形容狼狈,他却完全不在意,只是认认真真地将鲛人的长发梳理好。   断裂在风暴中的礼物无法找到踪影,为免鲛人难过,他去集市上买来了新的发绳,串上更加漂亮的珠贝,将昏迷中的鲛人精心打扮了一番。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吻落在鲛人的下颌,钟意避开对方的伤口,将瑟莱昂搂得更紧了几分:“你还要睡多久呢?”   他的口吻难过:“瑟莱昂。”   “看看我。”   又过去一个日夜,风暴已然结束,瑟莱昂却还是没有在预期的时间清醒。   钟意的态度在强自冷静与患得患失的不安之间疯狂摇摆,要不是系统始终在监测鲛人的生理特征,确认对方没有问题的话,或许他已经无法保持理智。   看了眼状态已经濒临上一世掏心脏自我欣赏地步的人类,系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劝他:【不然你睡一觉吧,昏过去了主角还得担心你。】   它并非危言耸听,实在是钟意现在看起来衣衫褴褛,眼眶凹陷,不仅没有了之前运筹帷幄的自信与狂妄,还像是马上要陷入疯狂。   系统生怕他厥过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检测结果,又看看始终没能醒来的主角,心里发苦又不敢直言刺激钟意,在心里暗自嘀咕“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何必呢?   尽管它不是攻略系统,却也从前辈那里知道——在爱情里傲慢,用自身安危试探真心,只会伤人伤己。   系统忍不住叹气,看到钟意没有听从劝告躺下睡觉,反而还起身了,更想叹气。   将自己打理一番,钟意站在镜子前寻找衣服。   他本来想穿老三件套,但是报废的那些白大褂已经被丢弃,而剩下干净的全部被海拉娜等鲛人穿走了。   他只好拿出一身没改过尺寸的衬衫西裤换上,对着从系统空间飘出来的灰毛球道:【帮我看着他的情况。】   毛球点头,又疑惑:【你要干嘛去?】   钟意尚未回答,塔楼外响起的杂乱脚步声就给了它答案,原来是那些被给予了三日思考时间的鲛人已然回到塔楼了。   【噢对,你快去救鲛人吧。】系统自以为懂得了钟意的打算,欣慰地点头,看着对方拎起已经准备好的药箱。   它想说讨好瑟莱昂族人和长辈有利于两人接下来的交往,认为钟意的做法非常巧妙且上道:【有了救命的恩情,他们就会接纳你了。】   说着,系统凑近鲛人打算好好地帮宿主守住主角,熟料钟意的下一句话把小灰球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为什么要救他们?】钟意站在窗前看那些涌进地下室的鲛人,神情淡淡地回眸。   【……?】系统倏尔想起一件让它肝胆俱裂的事情。   钟意的实验室向来是它收拾的,之前没关注,现在却猛地想起钟意掏出来塞进药箱的似乎是一些掺杂超大量迷药的药水,以及具有传染性质的剧毒。   感情这是鲛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就要把人灭族啊!   不对,系统又回忆起一件事,想到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个。毕竟钟意一开始就打着要研究鲛人的目的,现在不过是初心不改罢了。   它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你不担心主角醒来会恨你吗?】   宿主,不要把两情相悦搞成不共戴天的仇恨啊!   钟意看着他:【他不会知道。】   鲛人群出现的时候瑟莱昂已经陷入了昏迷,并没有感知到他们的到来,如果此时海拉娜等人死亡,瑟莱昂什么也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系统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救了你们。】   【但是要带走瑟莱昂。】钟意拎着药箱,看着那些鲛人,眼神晦暗。   从前听父母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的时候,黑发黑眸的小孩心中其实没有太大波澜,只有在听到父亲的家族妄图拆散两人,他们鼓起勇气反抗背井离乡的时候,才觉得有几份趣味。   此时前人与后人的遭遇似乎重合了,但不同的是瑟莱昂对于自己的族群拥有留恋,如果瑟莱昂势必要在自己与族群中做出选择,钟意没有把握在这场较量中获胜。   看了眼仍未清醒的瑟莱昂,他落下一个轻吻,转身下楼。   ……   地下室挤满了鲛人,海拉娜看着从楼上走下里的人类。   她的眼神仍旧警惕,但看着钟意温和无害的神情,这份戒备又消散了一些。   钟意对瑟莱昂的关注与紧张毫无作假的成分,对方倘若真的爱瑟莱昂,就不会伤害他们,女鲛人按照常理判断着局势,将尖锐的利爪收起来。   钟意瞥了一眼满地的伤员,默认了他们带来的结果,慢条斯理地戴上自己的手套,打开药箱,询问:“谁先来?”   这些鲛人大部分都是撕裂/贯穿伤,需要进行手术缝合才行。   而钟意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防备其实还没完全消散,因此不急着立刻下手,而是准备先让他们看到希望再考虑如何进行下一步。   本以为伤口已经恶化流脓的几位鲛人会争先恐后地上前,钟意站在实验台前耐心地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人主动走上来。   他微微偏头,有些疑惑。   海拉娜这时终于说话了,说出口的话语令人惊讶:“我们不是来接受治疗的。”   钟意怔了一下。   其余鲛人点点头,其中一个年轻鲛人躺在同伴的怀里,语气虚弱:“我们只是想看看首领。”   她抱着自己鱼尾,那里几乎断成了两截,只剩下一点点的血肉黏连,上面满是腐烂的痕迹,看不到自愈液体分泌的迹象。   对方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独自行动,气息也微薄。   在场像她这样的鲛人并不少,有些的伤势甚至更重,已经无法开口,只有那双竖瞳盯着钟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混合着不满与好奇,又像是在审视。   “我们不要你治。”一名手臂骨折,弯曲成不自然姿势的鲛人开口,“我们要见瑟莱昂。”   钟意擦拭手术器械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来了,转身与他们对视。   黑眸人类像是有些没能理解鲛人的话语似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迷茫。在唾手可得的生机面前,他们为什么要拒绝被拯救的机会?   “不用担心我的能力。”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钟意将神情放得更加平缓,声音和善,“我有把握治好你们的伤。”   鲛人们的眼中浮现意动,但最后还是慨然摇头拒绝。   “与能力无关。”海拉娜看出人类的诧异,解释,“鲛人不畏惧死亡。”   鲛人族延续至今,遭遇过无数风浪与意外,饥饿、严寒、重伤都无法打败他们,就连被玻璃碎片割裂伤口而死亡的那名族人,在奔赴死亡的时候同样是坦荡的。   但是他们畏惧不自由。   “鲛人不能离开海洋。”明明能够化出鱼尾,可是鲛人族却没有一个人对岸上的生活意动。   他们生来就是海洋霸主,生与死,皆与这片蔚蓝同在。   海拉娜看着钟意,竖瞳闪烁着光芒。   因为钟意想要救治他们,她对这名人类有善意;却又为他以此要挟与瑟莱昂在一起,甚至隐约透露出要把他留在岸上的意思而不虞。   复杂的情绪交错,但是女鲛人的语气是温和的:“我们不接受这个交换。”   这便是鲛人返回族群之后商量得出的结果。   大家没有太多犹豫,但弥留的族人们想要再看瑟莱昂最后一面,于是赶路耗费了不少时间。   钟意的眉头渐渐皱起。   “可是你们会死亡。”他看着将实验室挤得密不透风的十几名鲛人,这么庞大的数量,一旦死亡,对于只有数千名族人的鲛人族群来说,会是很惨痛的代价。   面前这些鲛人随着海拉娜话音落下后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不闪不避,从容地接受钟意注视的目光。   “那就死亡。”一个看起来半大的孩子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断折的鱼尾,“用生命换取一位鲛人的自由,我们做不到。”   与瑟莱昂是不是首领无关。   拿一条鲛人的自由换取数位鲛人的生命看似很划算,但有时候不能这么简单地进行比较。   “瑟莱昂是我们的族人,是我们的首领。”有个年长的鲛人开口,“在他昏迷时答应交易无异于背叛。”   尽管所有人都听到了瑟莱昂对于“钟意”的爱意呢喃,但是谁能保证他喜爱钟意到愿意被剥夺自由呢?   扪心自问,他们是做不到的,所以这个交易对瑟莱昂不公平。   “自由不能作为交易的对象。”海拉娜充满包容的眼神看着钟意,“瑟莱昂同样不能。”   人类的目光怔愣,漆黑的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海拉娜忍不住笑了笑,作为年长者,她意识到这个人类看起来处事沉稳,事实上却有些未经教导的青涩,便用一种看着族中后辈的目光注视钟意。   鲛人族天生便有察觉爱的能力,每一对鲛人伴侣都很幸福,对于爱的了解也很透彻。   她说:“爱意无法衡量比较,也不能依靠掠夺。”   敏锐的前鲛人首领已经看透了钟意提出的这场交易下的本质,来源于对方对爱情的不信任与畏惧,以及想要掠夺瑟莱昂的渴望。   钟意害怕瑟莱昂没那么爱他,恐惧鲛人醒后会选择与他分离,并与族人离开。   “……”黑发黑眸的人类被戳破最隐秘的担忧。   他的确是将自己和鲛人族放上了天平。天平分隔两端,一边悬挂着上千人的族群、海洋、责任与自由,一边只站着个黑发黑眸的无趣人类。   瑟莱昂在最中央,闭着眼眸,尚未落下审判结果。   海拉娜的话语直白地指向重点:“没有人可以替瑟莱昂做出选择。”只这一点,这场交易就注定不会被接受。   现实与猜想背道而驰,钟意垂下眼睫,四周的目光灼灼,他突然有些明了鲛人那些意味不明的审视来源于什么。   因为他不只是将鲛人族与自己进行了比较,瑟莱昂的自由与重伤鲛人的性命,同样被对待爱情无比傲慢的人类放上了天平。   而这些鲛人并不接受,跳了下来审判审判者。   头顶的灯光昏暗,作为被审判的焦点,钟意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带着手套的手指贴在腿边轻轻敲击着,似乎陷入了反思。   父母的面容与这些鲛人的形象交错。   母亲给父亲唱的摇篮曲,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小孩,烈火中的絮语……出生就被放上天平,并且轻飘飘翘起的小孩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未经教导的孩童自认为天赋奇高,无师自通了爱情的真谛。   爱情的天平会称量家族与爱意,称量伴侣与幼崽。前者的比较中家族轻易被舍弃,后者的比较里幼崽从未承载过期待自然毫无重量可言。   检验爱情的方法如此简单。   于是在遇到了鲛人以后,钟意也举起了天平。   他一遍遍称量、一遍遍确认瑟莱昂的爱意,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些鲛人告诉他,这是错误的行为。   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鲛人们耐心地看着钟意,即使通往楼上的大门敞开着,也没有贸然踏足对方的私人领域。   窗外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回声,风暴已经褪去,但是带来的余波未散,飘摇的风雨将玻璃打湿成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矗立的灯塔,微弱的光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摆不定。   钟意敛了敛眉,手中的布巾再次擦拭起手术器械,动作很慢,良久才开口:“嗯,谁先接受治疗?”   鲛人们狭长的眼眸惊讶地瞪大,看到黑发人类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自己,面上温和的笑容褪去了,只剩下最自然的冷漠状态。   “你还要治疗我们吗?”先前开口的年轻鲛人不可置信。   半大的鲛人也很惊讶,眼眸蹭地亮了。他还很小,心思不能隐藏得很好,虽然能够接受坦然赴死的结果,但得知还有生机的时候仍旧抑制不住地高兴。   年长者更加谨慎些:“就算我们不接受交易,你也愿意救治我们?”他要确定好钟意救他们的前提条件。   钟意带着手套的指尖碰了碰手术刀,冷意被覆盖物隔绝,他却隐约还是感受到了沁凉的温度。   是那天给瑟莱昂手术之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痉挛、瑟缩、发冷的感觉挥之不去。   天平被夺走,面具被卸下,钟意将开启的药箱合上,搭扣“啪嗒”被扣住的声音很清脆,打破夜的寂静。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置物架的高处,换了另一个箱子。   站在最前方的海拉娜与他对上目光,没注意对方换箱子的动作,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金发的女鲛人难掩心绪的波动,她自然也是希望族人能够得到治疗的,只是在让他们上前之前又确认了一遍:“即使瑟莱昂清醒后没有选择你?”   他们都认为瑟莱昂不会舍弃自由。   他是鲛人的首领,是天生的海洋霸主,不畏惧血腥的杀戮,能够以鲛人都惊艳的速度冲入鱼群,用锋锐的利爪与牙齿撕碎一切猎物。   钟意看着海拉娜的眼睛。   在这双颜色一模一样的瞳孔里,他想起直面瑟莱昂与巨鲨战斗的情景。   银发鲛人纤长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海面上泛着血色波纹,视线像是凝聚的刀锋。   还有捕猎之后微微上扬的下颌,挑起的眉尾,喉咙中得意的轻哼。   这些都和困在塔楼、奄奄一息的鲛人首领截然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些鲛人是对的,冰冷的美丽与锋芒才是瑟莱昂最引以为傲的存在,海洋霸主归属于深海。   捏紧冰冷的刀柄,将之前卡槽里的刀片拆卸掉换上了新的,钟意抬了抬手指,语气冷淡:“这不是你该操心……”   瑟莱昂回到深海又如何,大不了他打造一搜远洋轮渡。   然而,钟意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噔噔噔”冲下楼的声音打断了。   一群鲛人惊讶地抬眸望去,就看见银发被编制成了爱心状鱼骨辫的鲛人如一阵旋风,和他们对视上眼神后轻挑眉梢,顾不上寒暄就冲进了人类的怀抱。   钟意将刀片丢到实验台上,下意识张开怀抱将鲛人接住,被瑟莱昂带来的冲击力往后退了一步。   熟悉的气息溢了满怀,人类眼神怔怔的,他不知道鲛人听到了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但下意识将对方捞起来安置在了台子上。   手掌接触到冰冷台面,瑟莱昂摸了摸他的面庞,对扎手的胡茬不太喜欢,没说什么,只是勾着钟意钟意的衣领靠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面看向海拉娜等人。   鲛人的五感敏锐,恢复自愈能力的瑟莱昂自清醒后,就将楼下的对话声收入了耳中。   然而鱼尾下楼着实麻烦,他拿着浴巾擦水半天才化出双腿,然后再换上衣服、穿上靴子,终于赶在这一刻冲进了地下实验室。   鲛人首领将自己的伴侣护在身后,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族人,面上有终于相遇的欣喜,同时还存在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选择钟意。”瑟莱昂在族人们震惊放大的眼瞳中补充,“在洄游期捕猎结束后。”   银发鲛人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语让鲛人们有多么震撼,主动放弃自由与海洋的宣言,让他们脑瓜子嗡嗡的说不出话来。   瑟莱昂指尖覆上人类冰凉的手指,尚未反应过来的男人任由他动作,被鲛人修长的指尖一点点挤进去扣紧了双手。   或许人类不知道。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敏锐的鲛人首领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劣行径,还是义无反顾地撕裂衣袍前去援救,并在对方意外又僵住的眼神中验证了猜测。   但是没关系。   瑟莱昂强硬地钳制住人类的手指,按压在自己的胸膛,迫使其停止颤抖。   自愿被爱人掳进巢穴的鲛人无所谓什么自由。   只知道在楼上听到自己的伴侣语塞之时,心中溢出了无数对对方的怜爱,眼前几乎可以幻视钟意哑口无言的神态和湿红的眼尾。   “别怕。”银发鲛人仰面抬眸,一字一句地对垂眸的男人说道,“钟意,我选择你。”   海拉娜有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爱意无法衡量。   但若是钟意想要举起天平,瑟莱昂便甘愿主动站上去,任由他反复确认。   钟意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颤了颤。   塔楼外海风再次呼啸而过,窗户上潮湿的水迹一点点淡去,灯塔摇曳的微弱光辉倏尔变得明亮了。 第60章 我愿意为你 留在这海域   受伤的鲛人们被钟意治好伤势以后,因为不方便挪动,暂时住在了塔楼的地下室中。   这群习惯潮湿的鲛人并不觉得塔楼的环境有多么难以忍受,但是钟意每天都要和瑟莱昂搂搂抱抱,用手指搭着对方后颈索吻的行为却让他们觉得没眼看。   他们自认为面对爱情时的表现已经很直白热烈了,但也没有这么黏着自己的伴侣。   而向来倨傲的鲛人首领竟也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对人类予取予求。   又一次看着黑发黑眸的人类将鲛人抱下楼,生火煎鱼,给瑟莱昂做饭,手中拿着族人为他们捕猎带来的食物的伤员们对视一眼,只觉得手中的饭都有些不香了。   他们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钟意。   面容俊朗的男人正偏着头,对他们的首领笑得温文尔雅,一点都看不见那天面色沉下来之后生人勿进的模样。   而银发鲛人伏在他的背上,腿上的伤口被人类用绷带仔细缠绕了,还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甚至有宝石点缀,和钟意丢给他们绷带后他们自己乱七八糟缠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灶台腾升起的火焰带来难以适应的热度,怕火的鲛人们躲得很远,在僻静的角落里有些敬佩地看着为了爱情可以克服对火焰的畏惧的瑟莱昂,并且闻到了新鲜鱼肉在平底锅上煎烤之后散发出来的焦香味道。   很好闻,尤其是配合瑟莱昂微微眯起双眼,喉咙发出愉悦轻哼的情景,更让他们觉得似乎非常美味。   撕扯着手中还流淌血水的鱼肉,年轻的鲛人盯着钟意在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他们对于买卖的概念很模糊,只是直观感觉黑发男人的捕食能力不弱,给瑟莱昂投喂的全都是一些营养美味的深海鱼类,有些品种他们也很少遇到。   于是鲛人们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自己小瞧了对方,这个人类能够将他们的首领照顾得很好。   钟意没有关注鲛人的注视。   高大的男人反手托着背上的身影,手中筷子夹着被吹凉后的鱼肉喂进瑟莱昂口中,眼神缱绻,浓黑的眉眼满是笑意,时不时夸赞瑟莱昂几句,然后低下脑袋去亲吻鲛人的面庞与唇瓣。   鲛人们眨了眨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天他们好像就没见过首领的嘴唇从艳红的颜色褪下过。   他们奔放大胆,正常来说不应该有什么害羞的情绪,但是每每看到瑟莱昂胸膛起伏,眼角泛着湿意的模样,心情总有些奇怪。   很难评价,总之就是微妙。   “第几个亲吻了?”眼见人类又开始黏人地索吻,闲得无聊的断尾女鲛人抱着自己被重新缝合并开始分泌自愈粘液的尾巴,用气声和身边的小伙伴交流。   和她一同这么做的鲛人还有不少,直勾勾地盯着将面庞凑上去接受亲吻的瑟莱昂,被对方撩起眼尾,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然后才偷偷摸摸收回目光:“今天的第七次。”   年长的鲛人忍不住咋舌。   年轻人就是张扬,吃顿饭而已,在他们面前已经亲吻了七次。   海拉娜负责给族人们带来食物,此时同样在角落进食。   她没有错过钟意每次和瑟莱昂接吻结束后,若有似无地朝他们这边投过来的眼神,充满着对怀里鲛人的侵占欲,黑沉的眉眼看似没什么情绪,但微微上扬的唇角明晃晃地昭示他的炫耀与得意。   手臂上的经络绷起,女鲛人神情平静,但是尖锐的利爪几乎将手中的鱼肉戳成筛子。   她视线不善地在人类的身上扫视。   不知为何,海拉娜有些疑心那天在地下室里两人的对话有对方引导的因素存在,但是又给不出证据来,只能憋闷地看着唯一的外甥因为对伴侣心怀怜惜,任由对方得寸进尺。   将鲛人亲吻得眼尾泛红,耳尖竖起,钟意克制地退开,伸手帮他揩了一下唇边的水迹。   他又叉起一块放凉的鱼肉喂进瑟莱昂嘴里,并且将一大片据他所说“烤焦”不能吃的鱼肉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没人在意这个插曲,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垃圾桶”实际上无比干净,而鱼肉在即将落入桶中之前就蓦地消失了。   【谢谢宿主大大!】系统高兴地摇头晃脑。   自它发挥作用帮助了钟意之后,对方对待他的态度就越来越温和了,最近更是给了许多食物作为犒赏。   我终于出息了!小灰球捧着大片的鱼肉狂啃,兴奋得手舞足蹈。   钟意不动声色地看了它一眼,然后视线转向凝望自己的海拉娜,在注意到对方狐疑的神情后,面上的笑容顿了下,片刻后唇角再次扬起弧度,露出文质彬彬的样子来。   海拉娜的怀疑越来越浓重。   然而钟意已经收回视线,又低垂着脑袋和瑟莱昂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如族人所说,这个人类的确把鲛人首领喂养得很好,但也没少给自己谋取好处。   女鲛人绷紧下颌,翻着白眼冷笑。   ……   鲛人们将伤势养得差不多以后就立刻离开了。   明面上的原因是洄游期即将到来,他们需要先去确认合适的海域。但是只有提出告辞的鲛人自己心里门清,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目光在黑发黑眸的人类身上掠过,养伤的鲛人们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无一例外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逃离这转眼就能看到亲吻的黏糊氛围了。   钟意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面色不变。   鲛人们认为他听不到,说话时更加放心。   却不知道被他们认定为五感不灵敏的人类,实际上正淡定地听着某系统正在绘声绘色地给自己转播来自他们充满怨念的吐槽。   以自己的方式回击了这些鲛人意图拆散自己和瑟莱昂的行为,钟意将他们一眼难尽的目光当做对褒扬,黑沉深邃的眼眸不见反思,只有打了胜仗般的矜持。   系统看见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高兴地盘算着今晚又可以加餐。   而在另一头,被海拉娜叫到旁边的瑟莱昂神情认真地听着对方的告诫。   金发的女鲛人充满慈爱地看着有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眼眸的年轻鲛人,目光中有几分怀念。   瑟莱昂的眼瞳与头发颜色遗传自他的母亲,冰蓝色鱼尾则来源于他的父亲。   那是对骁勇善战的伴侣,难得一见的双首领,曾是他们族群强大的保护神,只可惜后来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死亡。   瑟莱昂遗传了他们的特质,美丽出众而强大,鲛人们都很喜欢他,却没想到他会被人类所打动。   海拉娜抚摸他的头顶,触及他被精心编出的新款辫子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又点了点缀在瑟莱昂银发间的宝石,靛蓝的颜色将鲛人漂亮的眉眼映衬得更加顾盼生辉。   “他很用心。”或许钟意对于鲛人来说不够强大,但是她认可了对方的爱意。   “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这些天看似在和钟意较劲,实则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女鲛人如是道。   她对钟意给出的评价基于族人的关系,众人共同的判断,同样也出于自己作为瑟莱昂的亲人的身份。   海拉娜很高兴他能幸福。   瑟莱昂扬起眉梢,低头看海拉娜,看起来很认同她的话语。   女鲛人又忍不住想笑:“你看起来比在族群里更高兴。”更加活泼与柔软,而不是总绷着一张脸,拒鲛人于千里之外。   银发鲛人有些意外地看她,在对方不像玩笑的话语中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发现好像的确如此。   钟意给瑟莱昂带来了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变化。   “回去之后我们要开始准备推选新的首领,你会后悔么?”海拉娜轻声道。   鲛人族的首领,并不是什么握起权柄就能一言堂的存在,更多的背负了带领族群生存的重任。   此前是瑟莱昂的父母,后来是海拉娜,最后被她交托给实力强大的瑟莱昂。   他带领族群渡过了好几次冰封期食物紧缺的危机,如今期望陪伴自己的人类,大家意外的同时会有遗憾,但更多的是祝福。   而祝福过后,族群要继续生存。   瑟莱昂时不时偷偷往钟意那边飘的视线怔住,半晌才轻轻摇头。   “那就很好。”海拉娜拥住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很轻的一个吻,金色的长发与瑟莱昂的银发在晃悠悠的灯光下交缠在一起,又一触即分。   女鲛人眉眼弯弯:“期待和你的最后一次洄游期捕猎。”   ……   鲛人族群离开,热闹了好些天的塔楼再一次陷入冷清。   钟意攥着瑟莱昂修长的手指,和他牵手上楼,在鲛人又一次没关注脚下楼梯差点踩空后,将人搂在怀里打横抱起。   已经很习惯这种突然悬空感觉的鲛人抬头,手臂揽在钟意的后颈,轻“嗯?”了一声,疑惑尚未落音,就被人类堵住了唇齿。   空气被掠夺殆尽,瑟莱昂被吻得意识迷离,脑海中思考的事情瞬间褪去,只能仰着脑袋接受钟意一下比一下重的亲吻。   脚步沉稳地走进卧室,将银发鲛人放在床上,钟意微微俯身,手臂撑在他的身侧,撩起一缕发尾,逗弄似的在对方的下颌扫来扫去。   感觉到痒意的鲛人想要躲避,但是被人类禁锢在小小的空间里,逃脱不得,不虞地挑起眉眼盯着他。   人类笑得有些太自得了,猝不及防之下被瑟莱昂突然凑上来捧着下巴咬了一口。   摸着清晰却不至于出血的牙印,钟意把额头抵在鲛人肩颈处,控诉他的“残忍”:“痛。”   对人类呼痛的声音信以为真,鲛人皱起眉,迟疑着碰了碰他的耳尖,然后感到肩窝传来震颤的感觉。   原来是钟意在闷笑,胸腔的振动带动了鲛人躯体的震颤。   意识到被恶作剧,瑟莱昂掀了掀眼皮,手指掐了一下人类的耳垂,看到上面浅浅的红痕,感受到钟意笑到震颤的幅度更大了。   不知怎的,鲛人也被带得觉得好笑,狭长的眼眸稍缓和,那种冰冷的非人美感被眼中的笑意中和,显得有些暖融融的。   半晌,钟意终于停止了笑声,抚摸鲛人的鬓发,手指不动声色地在对方的额头摩擦了好几下,然后覆盖了一个吻:“在想什么?”   和海拉娜说完话之后瑟莱昂就显得心不在焉的,他对此非常在意。   尖锐的利爪收起,瑟莱昂被吻得很舒服,手心贴着钟意的面颊,没有隐瞒:“海拉娜说要推选新的首领。”   虽然甘愿为了钟意留在岸上,但是做下背离族群决定的原鲛人首领,多少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   “遗憾吗?”其实钟意已经从系统口中得知了两人的对话内容,但更想要听到银发鲛人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决定。   银发鲛人摇头,捧着人类的面颊,主动落下了一个泛着凉意的亲吻。   做下决定的瞬间,瑟莱昂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且能够坦然面对。只是他承载了族群的期望,背负了责任许久,突然被卸下担子便有点无所适从。   除此之外,根据客观评价来看,同辈鲛人里没有比瑟莱昂更加出众的存在。   因此他心里还隐隐有着对于鲛人族未来的担心。   知道如实所说或许会给钟意带来压力,瑟莱昂将这份担心咽下,只是亲吻着自己的人类。   钟意接受鲛人难得热切的吻,按着对方的脑袋,让对方的唇瓣可以照顾到自己面庞的每一处。   从两颊到鼻尖,再到唇瓣,然后流连到锁骨与胸膛。   他聆听着鲛人急促的呼吸与沉闷的心跳,扬起绷紧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   瑟莱昂主动朝着更下方而去。   他没有拒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襟以及鲛人散落在自己胸膛的长发,口吻不经意似的提到:“你什么时候去参与洄游期捕猎?”   以为对方又开始不安,鲛人抬起脸,殷红的唇瓣比被他在钟意身上落下的吻痕更红,道:“再过十天。”   十天之后,他会以鲛人首领的身份,参与最后一次洄游期捕猎。   钟意的指尖在鲛人的腰侧轻轻敲击,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掐住瑟莱昂被他摩挲得发软的腰肢。   人类用的力道很大,在鲛人被攥得闷哼之时,抬手扣住对方再次要低下的脑袋,迫使鲛人再次仰着面庞和自己接吻。   钟意似乎对于瑟莱昂四处点火的行为有些不满,惩罚似的咬住他的唇瓣,手指在鲛人的锁骨上打圈揉按。   “腿还疼吗?”钟意明知故问。   他把鲛人的伤口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鲛人的绷带都是他缠绕的,自然对于瑟莱昂的伤势恢复情况一清二楚。   若是意识没有因为缺氧而飘离,瑟莱昂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人类的恶趣味,但是现在大脑昏昏沉沉,便有些懵懵地摇了摇头。   “不疼了。”鲛人回答。   姿势原因产生了高度差,再加上钟意说话导致了他的唇瓣若即若离。   沉浸在亲吻中的鲛人下意识地用手指撑着床褥,为抬起更多高度的面庞提供支撑的力量,从而追逐人类的亲吻。   钟意享受着这份引.诱,漆黑的眼眸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轻哄:“那可以使力缠住我吗?”   为了方便更换绷带,瑟莱昂最近穿的裤子都很宽松,宽大的裤腿由于两个人的闹腾而被鲛人蹭到了大腿的位置。   钟意钳制住鲛人的脚踝,掌心一点一点向上摩挲,避开了绷带所在的位置,在触摸到腿肚的时候,按了按鲛人细腻的皮肤。   男人修长的指尖拨弄鲛人腿上晃荡的绷带蝴蝶结以及上面的饰品,明明没有更加深刻的触碰,却让瑟莱昂难捱地抿起唇瓣。   鲛人缩了缩小腿,没能成功逃离人类的魔爪,还被对方又揉捏了几下。   “可不可以?”黑发黑眸的人类凑得很近,略长的头发蹭在鲛人的肩窝,语气低沉到像是在撒娇似的,但是眼中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却不加掩饰,释放着亢奋的信号,“宝宝?”   鲛人受不了这个。   小腿肚在人类掌心滚烫的温度里轻抖,瑟莱昂被人类按着亲他,鼻息变得沉重,思绪迷离还要承受对方的反复询问。   瑟莱昂在纠缠中努力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之前的贯穿伤在钟意的精心呵护下已经没有痛感,伤口其实开始结痂,自动分泌的自愈粘液将创面很好地保护住了,只是由于人类的担心,这才没有解开绷带。   鲛人点了点头。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想到人类还要追问:“可以缠着挂很久吗?”钟意在努力克制声音中的急切,但是显而易见,克制不了多久了。   瑟莱昂已经预想到人类问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来坦荡的鲛人首领此时竟有些难为情。   半晌,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可以。”   于是人类的目光瞬间变了。   像是汹涌的海面被泼洒了燃料,而瑟莱昂的话语则是点燃他的火把,在落下的瞬间便燎起熊熊烈焰。   猛地被禁锢,瑟莱昂感觉自己被对方往床头的方向掼了一下,整体被向上移动。   衾被滑溜溜的触感很舒服,他有些诧异地眨眨眼,就听到人类在耳边低语解释:“刚才太靠下了。”   太靠下了,鲛人容易逃跑。   钟意扬起唇角,手指勾着鲛人的发带扯落,瑟莱昂只感觉脑袋被轻轻扶住,然后佩戴的珠贝“丁零当啷”掉了满床。   靛蓝色的宝石落在他的胸膛,被占有欲极强的人类一把扫开,掉在地上不知道滚到哪里了。   瑟莱昂要去看,被掰回面庞。   “别担心。”人类的嗓音磁性带着笑意,“换地点和姿势以后你就能见到它了。”   鲛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钟意是在说情.话的时候,已经被对方压制住,整个人随着床榻摇摇晃晃说不出话来。   “……”   口齿被人类完全堵住,呜咽被吞咽,瑟莱昂的双腿半主动半被迫地缠上人类的腰肢,绷带上的蝴蝶结同样摆动得厉害。   钟意的面庞有汗水流淌,抵在瑟莱昂绷紧的颈侧。   他漆黑的眼中满是对于鲛人的痴迷,目光死死盯着对方不断颤抖震落泪珠的冰蓝色睫羽,唇瓣离开鲛人红到靡丽的嘴唇,落在对方浸着一层水雾的冰蓝色眼瞳上。   在情绪高亢的时候,鲛人竖瞳中的那抹幽绿淡到几乎无法看清,只剩下这种像是冰雪中的海洋的颜色越来越浓烈,到最后无限趋近于深海的蔚蓝。   被人类拥抱着、占有着的,深海中的霸主。   钟意哄骗对方为自己将因为难捱而半眯的眸子睁得更大,口中说着“看看我”,实际上却引导鲛人注视他自己。   瑟莱昂看见了在钟意眼中的鲛人。   长长的银发逶迤在床褥上,发带浅浅缠绕了一圈发尾,周围有漂亮的宝石、贝壳点缀,猛烈晃动的蝴蝶结时不时闯入眼帘,将他映衬得像是深海献给人类的礼物。   甚至或许钟意不是人类了。   因为在这一刻,掌控着鲛人一切的人类正在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欣赏着自己的礼物,太过狂热的瞳仁被灯光折射,隐约透露着幽微的斑斓色泽,如同粼粼波光。   仿佛掌控大海,掀起浪涛,让鲛人无处可避的海神。   冲击感太过,鲛人想要抬手挡住眉眼,却被已经有了准备的人类按住手指。   “乖一些。”钟意一点点掰开鲛人蜷缩的手指,让他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承受我的注视。”   他的动作强势难挡,瑟莱昂不得不仰着面庞,手臂勾在人类后颈,被带着悬空。   狂风暴雨袭来,鲛人呜咽着啜泣。   人类很心疼他,于是将他面上的泪痕全衔进唇齿,抵死纠.缠,带着笑将他席卷进下一轮狂潮。   “……”   洄游期如约而至,天朗气清,天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海面上,将一切照得透亮。   温暖的光线穿透澄澈海水,静谧的深海被覆上一层梦幻的金色光芒,大海因为鱼类的洄游变得热闹。   沙丁鱼组成庞大的银色方阵,金枪鱼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冲锋,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也穿梭其中……所有鱼类的速度都很快,敏锐地避开产生波动的气流与幽微的珊瑚丛。   不断有新的鱼群加入洄游的行列中。   但是它们并不悠闲,而是迅速奔逃,经验使得这些鱼类很清楚,洄游期间更容易遇到危险。   而在这浩浩荡荡鱼群的必经之路,一群鲛人隐匿于珊瑚礁与海沟阴影处。   为首的鲛人一头银发肆意飘散,冰蓝色鱼尾线条流畅,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寒光,恰似打磨锋利的刀刃。   他的眼眸透着冰蓝与幽绿交织的颜色,很深邃,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但是脖颈上佩戴的与眼眸同色系的宝石随着水波浮动,又将鲛人冰冷的神情压下去几分。   鲛人们偷偷观察着瑟莱昂脖颈上的红痕,眼中闪烁八卦光芒。   瑟莱昂瞥了眼神揶揄的族人们,抬了抬下巴没有理会,只猛地摆动鱼尾,速度快到在水中只留下一道残影,先发制鱼,直冲进鱼群。   鲛人首领纤细修长的双手探出,锋利的指尖寒光闪烁。   眨眼间,数条鱼身首异处,殷红的鲜血在海水中迅速晕染,化作团团血雾。   澄澈的海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受到惊吓的鱼群四散逃离,却抵不过速度极快的鲛人首领的驱赶,被瑟莱昂一人从不同方向赶回了珊瑚礁的位置。   海拉娜在旁边掠阵,借助鱼尾强有力的摆动弹射而出,接近猎物的瞬间,尖锐弯曲的指甲狠狠刺进鱼身,如穿刺薄纸一般将大片的鱼肉撕裂下来。   瑟莱昂的动作是冲锋的信号,鲛人们亮起利爪,尖锐的牙齿闪烁冷芒,瞬间跃出扑向猎物。   他们舒展手臂,灵活的身躯在鱼群缝隙间辗转腾挪,尖锐的牙齿和爪子精准收割生命。整个海域被搅得更加混乱,鱼群惊慌失措地逃命,却始终无法冲破鲛人的包围圈。   瑟莱昂迎在最前方,敏锐地判断局势。   他每一次都赶在猎物冲出包围圈之前将它们赶回去,而后悄无声息地潜入鱼群下方,趁鱼群慌乱逃窜时,突然从水底蹿出。   锋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银发鲛人咬住一条鲟鱼的腹部,用力甩动头部,瞬间将鱼的内脏扯出。   慌不择路的鱼群又开始调转方向,然后被守株待兔的其余鲛人瓜分堵截。   撕扯掉的内脏在口中蔓延出腥甜的味道,瑟莱昂下意识要咽下去,忽然想起某个人类看见了会不高兴,最终皱了皱眉,把它吐掉了。   族人对瑟莱昂放弃美味的行为满眼惊讶,又看见他摆动着冰蓝色的鱼尾再一次潜入鱼群。   想起钟意还在家里乖乖等着自己捕猎回去,鲛人首领的耳朵尖颤了颤,胸腔发出愉悦的哼鸣,以更快的速度横扫洄游鱼群。   但凡被冰蓝色鱼尾甩到的鱼身上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内脏也被搅得七零八落,血腥味在深海珊瑚礁附近蔓延。   碎肉和血水成了款待鲛人的盛宴。   瑟莱昂眉眼凌厉,动作快到仅留下一道道模糊光影。   荡起浪潮的鲛人首领扬起下颌,其他鲛人紧密簇拥在他身旁,以他为核心,将洄游鱼群当作丰盛的盘中餐。   ……   洄游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鲛人们把一处地方的鱼群掠食后便会转移阵地,再次守株待兔,并且上演屠杀。   而这一切,被鲛人首领以为呆在家中等待自己的人类,借由送给他的宝石尽收眼底。   钟意凝望伴侣矫健冲杀与锋芒毕露的模样,在对方撕扯鲟鱼内脏时眼眸微沉,看到他吐掉之后,这才舒展眉眼,眼神温柔地笑了笑:“乖宝宝。”   他决定,等见到鲛人后,给予对方乱吃东西的惩罚可以减少一点点。   正与族人转移海域的银发鲛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   抬头看了眼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蓝绿色的眼瞳中闪烁迷惑的情绪,瑟莱昂摸了摸出发前钟意特意系在自己脖颈上的宝石。   纯银打造的链条质地细腻,在海水中散发柔和而温润的光泽,小巧的链节紧紧相扣,冷白的颜色和宝石冰蓝混合幽绿的浓烈颜色相互辉映。   这是钟意打造的礼物。   被他藏在床边的柜子里,于他箍着瑟莱昂换姿势的时候,轻.哄手掌撑着柜子的鲛人将其打开然后掏出礼物。   想起当时的场景,瑟莱昂有些不自在蜷了蜷鱼尾,但是仍旧爱不释手,直到抵达新的战场才松开手指。   又一番厮杀升起,静默的猩红蜿蜒。   掠食者们在惊慌失措的鱼群之间穿梭,眼眸幽冷,只有被鲜血那饱和的颜色溅到面庞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瑰丽的模样。   狩猎结束。   无数鱼尸或完整、或残缺,在水流中无规则地漂浮、打转,时不时有几缕未消散的血水从鱼身渗出融入浑浊不堪的海水。   金枪鱼、鲟鱼、巨鲨……同样是海中一霸的鱼类,面对鲛人首领指挥下的围攻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在鲛人默契的配合中成为深海的亡魂,散落的鱼鳞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寂的微光。   原本与天际相接的湛蓝被浓稠的血红侵染,因为无风无浪,血雾在海水中弥散的速度很慢,像一层纱幔模糊了视野。   但是五感敏锐的鲛人却丝毫不受阻碍,他们面庞沾染着鲜血,手中拖拽着战利品,鱼尾有力地摆动,激起暗红色的水花。   锋利的獠牙和爪子上还挂着丝丝鱼肉,为首鲛人的银发被血水黏附在脸颊。   冰蓝色与幽绿交织的眼眸扫视着血腥的战场,手里扛着一条巨大的,几乎将他的身体隐没的剑鱼,准备带回去给钟意尝尝。   海拉娜看着瑟莱昂,与他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告别的话语。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悠长的汽笛从遥远的海面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游轮的声音穿透层层海浪,鲛人们的耳朵警觉竖起,原本松弛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们迅速下沉身体,拱卫着瑟莱昂呈扇形散开,朝与游轮行进方向垂直的区域离开,想要隐没在深海中。   然而,以往有效的方法在这时候失去了作用。   那艘轮船似乎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跟随着鲛人改变方向,并且高速行驶着逼近他们所在的地点。   眼见避无可避,瑟莱昂转身面对轮船的来向,将族人挡在身后。他掂了掂手中的鱼肉,有些遗憾地准备松手。   而海拉娜则对其余鲛人们发出厉喝:“跑!”   年幼鲛人被青壮鲛人护卫着往不同方向飞窜,年长的则自发汇聚在瑟莱昂身侧。   海拉娜张了张嘴,想让瑟莱昂也离开,但是看到对方冷凝的面色以及亮出的利爪,最终没说什么。   鲛人静默地等待,望着那艘巨大的游轮破开海面,白色船身上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使得他们看不清船上的景象。   滚滚浓烟从烟囱升腾,海浪被游轮巨大的船身劈开,形成两道白色的水花带,向两侧翻滚而去。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他们还抱有最后的期望,希望游轮往其他方向而去。   但是阴影覆盖在他们头顶,将这一片天空的光线都遮蔽后倏尔不动了。   最坏的预想成真了,留下的鲛人摆出进攻的架势。   他们锋利残留血迹的牙齿泛着冷光,喉咙里发出低沉咆哮,鱼尾掀起阵阵暗流,做好了随时冲锋或防御的准备。   却在下一瞬间,听到一声含着笑的温柔声音:“瑟莱昂。”   摆好架势差点冲出去的银发鲛人动作顿住,眼神迷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是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似乎是用了什么扩音的工具,带着些有些失真的电流声。   瑟莱昂看了看身边的族人,从他们同样睁大的瞳孔中,确认自己听到的声音并非幻觉。   ——是钟意的声音。   操纵这艘轮船的人类是钟意!   瑟莱昂眼睛亮了亮,正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却被海拉娜拦住去路:“万一他不怀好意……”   对于他们来说,突然操纵着钢铁巨轮来到这片海域,并且精准确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的人类有些恐怖了。   再配合这呼唤瑟莱昂的声音,简直像是传说中择人吞噬的深海怪兽。   好几只手拉住了银发鲛人的手臂,因钟意的行为而戒备,觉得他非常奇怪。   瑟莱昂摆尾的动作顿了下,偏了偏头,最终没有立刻冲出去,只是把被他放下的鲟鱼找到后再次扛了起来,等着钟意接下来的话语。   他并非因为海拉娜他们的话语而怀疑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钟意还有话没说完。   透过宝石看见鲛人仰着面庞望着自己方向的模样,钟意笑了笑,觉得他着实是可爱又乖巧的。   一个统操纵着巨大轮船运转的系统忙到飞起,按照宿主的需求,给他丢过来一个扩音更好的音响。   片刻后,动人悦耳的曲声流淌在海面上。   鲛人们没听过,只觉得这个调子充满着迷人又危险的微妙感觉,像是在引诱什么被俘获。   瑟莱昂歪歪脑袋,摆了摆尾巴。   钟意轻轻地笑,低沉的歌声在扩音器中响起,悠扬又温柔,随着伴奏哼唱的声音在平静的海面上传播得很远。   本来忙于逃命的鲛人在听到游轮呼喊“瑟莱昂”时已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投注来视线,听着歌声怔了怔。   “好像是钟意?”和人类不太熟的年轻鲛人们这才听出他的声音,他们与海拉娜等人一样,第一时间认为这种情景非常古怪。   鲛人们眯起眼睛看着游轮,满头雾水。   而拿着扩音器唱歌的奇怪人类却神情柔和,注视着敏锐竖起耳朵的银发鲛人,弯了弯眉眼。   深海没有塞壬,鲛人不会唱歌。   但是没有关系,钟意选择自己填补这一点微渺的瑕疵,并且将歌词做了小小的修改。   在歌曲的间奏中,他呼唤:“瑟莱昂。”   瑟莱昂眨眨眼,喉咙发出应和的呜咽,扛着巨大鲟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但钟意清楚,那是对方想要献给自己的战利品。   ——而他打算给出回赠。   “你属于大海和自由。”人类说,“但是没关系。”   鲛人首领属于族群、属于深海,但是没关系。   间奏结束,歌词进调,黑发黑眸的人类望着自己的鲛人,笑着轻哼:“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留在这海域。”   鲛人们的眼睛全都瞪大了。   “咚——”瑟莱昂手中的鲟鱼掉落,又被他眼疾手快捞回来。   “!!!” 第61章 怀上了吗 还没   银白色的游轮在深海中航行。   汽笛声鸣响,巨大的船身破开波浪,一群鲛人跟在后面的浪花里惬意地享受水花按摩过全身的感觉,手中抓着洄游期的战利品撕咬,血水顺着他们的面庞滑落。   他们几乎没有感受过这样丝毫不用费力,就可以避开风浪的悠闲感觉。   而除了大口进食的鲛人之外,还有一些正在盯着轮船上化出双腿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族人,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去玩一玩的同时,谨慎地避开船底的涡轮。   瑟莱昂通过窗户将海洋里遨游的族人,以及大胆活泼躺在甲板上滚来滚去的年轻鲛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但是他此时没有力气为他们高兴的模样露出笑容。   白皙纤细的手指被人类炙热的手掌按在玻璃上,另一只手禁锢了他的腰身,紧贴着冰凉玻璃的鲛人眼眶湿红,喉咙不停地溢出呜咽的声音。   他的身躯在颤抖,不断地想要撤离这面镜子,视线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同伴们,生怕有谁抬起面庞,关注到自己的模样。   钟意的下颌抵在他的肩窝处,胸膛贴着鲛人震颤抖动如同蝶翼的肩胛骨,红唇在对方已经层层叠叠泛着艳丽颜色的脖颈再次落下吮吸。   “怎么了?”人类掌控着鲛人晃动的身体,将他囚禁在自己与玻璃的中间。   手臂贴着冰凉光滑的平面,身后是人类滚烫浸染汗液的身躯,瑟莱昂俯着身体,想要说话,却被充满恶趣味的人类捂住了口腔,只有沉重的鼻息能够从指缝中溢出来。   眼看鲛人的手指已经快要扶不住玻璃,钟意从一旁抽出布巾,爱怜地将对方满是汗水的手心擦拭了一下。   地面上满是已经湿透的布巾,从床褥到沙发,从酒柜台面到浴室,然后再到这面宽大的落地镜旁边。   瑟莱昂偏头看了下正一丝不苟抓着布巾的人类,通过迷蒙泛着水光的眼眸,看到对方黑沉深邃的眼睛。   他意识迷离地回忆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和鲛人表白之后的人类无比亢奋。   于瑟莱昂扛着鲟鱼登船之后,将鲟鱼丢进厨房冷藏,抱起对自己来说更加贵重的礼物直奔楼上的房间。   银发鲛人本来只是想献上几个亲吻和拥抱,但是人类对此并不满足。   所以最后他只好将自己当成礼物,以回馈对方愿意停留海上的慷慨。   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这么超过的……   瑟莱昂向后退,整个人抵在人类的腰腹,试图逃离这面毫无遮挡的镜子。   因为后撤的力道,他看起来像是主动投怀送抱,并因此浑身颤抖了一下,身躯因为难捱而瑟缩与紧绷。   眼看鲛人的耳朵已经完全竖起,利爪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漂亮的眸子中充斥着恼火,钟意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将他抱起,以自己为轴心转了个方向。   将鲛人擦干净手汗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颈,钟意将被吓坏了的瑟莱昂搂在怀里,正面对着自己哄劝:“别怕,这是单向的镜子,他们看不到你。”   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悬空的瞬间将双腿环在人类的腰上,紧紧箍住他的同时露出尖锐的牙齿,恶狠狠地咬在钟意的肩膀上。   人类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在疼痛中面不改色的掂了掂鲛人,堵住他溢出来的呜咽,带着人换个地方。   “别生气了。”钟意的语调轻柔,在音响循环播放录制的歌声中,将鲛人换到下一个地点,“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地方。”   偏爱自己伴侣的人类非常用心,在偌大房间的每一处都给鲛人准备了可以受力的位置。   不仅柔软无棱角,还方便对方随时化出鱼尾晒太阳。   ——他姗姗来迟的原因便是如此,改造一个完全适合鲛人居住的屋子,的确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的。   把塔楼抵押,实验产品全都拍卖掉买了游轮的人类如是想着。   钟意笑意盈盈地带着鲛人走过一扇暗门,将他放在了张冰蓝色的水床上。   斥重金打造的水床占地面积广阔,承重效果很好,鲛人落在柔韧且富有弹性的,特殊材质打造的床面上,整个人像是被广阔澄澈海水容纳,在上面随着水波晃荡。   瑟莱昂湿润的眼眸微微睁大,有些惊讶地打量这个东西。   钟意站在床边,看着脱离束缚的鲛人全然忘记了先前的“委屈”,手指按在水床上戳了好几下,尖利的爪子也划拉了几下,没能将床面划破。   他笑了笑。   尽管瑟莱昂没有说过,但是观察力极佳的人类察觉到了他在狭窄木床上的憋闷,以及对于躺久了会发热的床褥的不喜。   这是一条只喜欢凉爽,不喜欢燥热的有些娇气的鲛人。   娇气的鲛人愿意和他回家。   那这个家就注定会以对方为主要的服务对象。   房间的顶部由玻璃打造,阳光从头顶倾洒在水床上,光线穿透表层,与内部缓缓流动的液体相互作用在水床内部折射光芒。   轻缓荡漾的水波使得光线的折射角度不断变化,于是,水床的表面出现了一片片闪烁跳跃的光斑。这些光芒同样折射在鲛人白皙的躯体上,将他银色的长发、殷红的唇瓣、深邃的眼眸映照得更加夺目。   瑟莱昂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在人类的眼中多么有吸引力,只是得了趣味似的,脚掌在床面轻轻踩了踩。   下一刹那,更多的光斑开始舞动,在周围的地面、墙壁上闪烁光影。   鲛人抬起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钟意。   显而易见,他对于这种冰凉的触感万分满意,甚至一时间忘却了人类方才对他的侵害,轻轻地在床上滚了一下。   钟意喉结滚动,目光落在鲛人被掐得发红的腰窝以及柔软的唇瓣上。   炙热的目光比头顶的天光还要刺眼,察觉到危险的瑟莱昂下意识后撤,想要往水床的另一边下去。   然而,特意定制的大面积水床没那么好离开。   慢条斯理地将几条干净的布巾丢上水床,钟意倾身,攥住鲛人爬到一半的脚踝,而后在对方呲牙间覆下身体。   更大的重量使得水床再一次大幅度摇晃。   周围的光斑晃动闪烁的速度变快,以不规则的轨迹飞速移动,亮度也忽明忽暗。   鲛人的呜咽、人类的低语、水波荡漾的“哗哗”声,以及光影的灵动变化交织在一起,在封闭的空间中形成多重奏。   鲛人首领再一次被侵占,直到充满电的音响已经没了声音,擦干后化出的双腿又变成鱼尾,早已知晓他秘密的人类也始终没有放过他。   -   瑟莱昂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敢乱吃除钟意投喂的食物之外的东西,就连猎杀食物的时候,非必要也不再使用牙齿。   又一次捕猎回程,活泼的鲛人们兴高采烈地追逐玩耍,落在队伍后方的海拉娜递过来美味沙丁鱼,却被他拒绝。   金发鲛人遥遥地看了一眼停留在不远处等待瑟莱昂的轮船,意会地收回了分享食物的动作,眼眸眯起,有些好笑地摸了摸银发鲛人的耳垂。   还在回忆刚才战斗之中的不足的瑟莱昂回眸,对上她稍微促狭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眸中已然透露出询问。   “牙印。”海拉娜并不避讳这些事情,对于瑟莱昂与人类交尾这件事看得很开。   倘若不是银发鲛人矜持,而人类没有给他们欣赏电影的爱好,或许她还会像教导年轻幼崽这方面的知识那样,守在瑟莱昂身边。   没能看到现场,海拉娜只能从瑟莱昂身上的痕迹来判断他们交尾的情况。   此时看到牙印之后又微微低头,偏过脑袋去看对方的尾巴,目光在冰蓝色尾巴中段的位置流连。   她的目光太过敏锐热切,瑟莱昂忍不住甩了甩长尾。   海拉娜看了半晌,因为对方没有打开鳞片给他看,暂时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便直白询问:“腔道打开了吗?”   根据人类对于瑟莱昂的侵占欲,以及她家外甥对对方予取予求的模样判断,她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判断出双方在交尾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女鲛人毫不避讳的话语使得甩动尾巴游窜的银发鲛人顿了下动作。   “嗯。”瑟莱昂耳朵动了动,没有隐瞒。   这些事情对于鲛人来说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从前也是这样,有的时候海拉娜忙着盯其他鲛人,他还会去寻找其他新结交的伴侣,询问他们有关这些事情的进展。   目的只是为了判断是否已经成熟,能够孕育幼崽。   海拉娜紧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频率、力道和深度的话语,坦诚的鲛人首领一一回答了,说话间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   金发鲛人陷入思索。   她很意外人类的需求竟然会这么高,毕竟现在并不是什么惯常□□的时节。   半晌过去,海拉娜注视着瑟莱昂,眼神微亮,同时伴随着担忧:“会不会已经怀上幼崽了?”   鲛人是个特殊的族群,每个人都拥有生.殖.腔具备孕育的可能,只看在交尾过程之中,双方各自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是想要受孕,还是想要让伴侣受孕的一方。   因此瑟莱昂是拥有孕育能力的。   只是……   问出这个问题的女鲛人自己也不确定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毕竟他们族群之前没有过鲛人与人类结合的先例,更无法保证人类与鲛人孕育出的孩子是否健康。   瑟莱昂怔住。   ……   鲛人掠食回来,钟意张开怀抱,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对方扑进怀里的安抚。   这很奇怪。   因为对于将伴侣独自留下等待自己的瑟莱昂来说,冷落对方整整一天是件值得愧疚的事情,所以钟意总能得到对方充满歉意的回馈。   “怎么了?”   见银发鲛人的面上流露有些奇怪的神情,钟意将人搂进怀里。   他的目光落在瑟莱昂脖颈处的宝石上,问着问题,露出笑容。   鲛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把自己带进浴室,冲洗掉身上残留的砂砾与海水,吹干头发,然后换上漂亮的睡裙。   瑟莱昂被放在沙发上,手指扣了扣睡裙上面的一排钻石。   钟意低着头帮他整理绑带,等大功告成之后端详着鲛人的面庞,确认这件衣服很映衬对方,这才点点头露出满意的模样。   自从有了伴侣,人类变得热衷于打扮对方。   他给了系统一大笔钱,让他帮自己购买了许多睡裙,方便鲛人切换形态。   瑟莱昂仍旧静默,那双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时不时看钟意一眼,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什么苦恼。   钟意假装没看出来,端起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对鲛人进行投喂。   先是检查了一番瑟莱昂的口腔,没有在里面看到残余的血肉,他亲了亲瑟莱昂的眉心,说声“真乖”然后将煎烤得恰到好处的鲟鱼贴到对方唇边。   瑟莱昂被钟意的动作打断了思索,张开唇齿吞咽。   很快地,一大盘鱼肉就已经见底了。   钟意凑过去,将对方唇边残留的油光舔舐干净,而后没有撤离,只是碾磨似的在鲛人的唇瓣上蹭来蹭去,唇齿相依着发出询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瑟莱昂本来抿着唇瓣,但是钟意的动作太轻柔,带着诱哄将他的嘴巴撬开了,他便只好低垂着脑袋,与单膝跪在地上投喂自己的人类接吻。   钟意今天的亲吻很温柔,像是和煦的海风,洗浴用品的海盐味道很清新,萦绕在他鼻尖。   瑟莱昂锋锐的眉眼变得柔和。   手心贴在鲛人的小腹上轻轻按揉,钟意为他缓解饱胀的感觉,打圈的时候却意有所指地开口:“怎么这么鼓?”   全然不提自己今天刻意准备了比以往更多食物的事情。   银发鲛人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一缩身子,想要避开人类的动作,却被钟意抓着手腕按在原地。   冰凉的触感出现在手指上,瑟莱昂低头去看,就发现在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自己的手指上被套进了一个圈圈。   银色的环形上面铭刻着漂亮繁复的花纹,最中间是个心形的墨绿宝石,两端写着他和钟意的名字。   人类的手指上有着同款的圈圈,手指相叠,两个依偎的戒指在日光下闪烁光辉。   “喜欢吗?”钟意询问。   瑟莱昂点了点头。   鲛人去捕猎回来的时候,时不时会收到人类给他准备礼物,发带、项链、胸链、手环……林林总总,每一个都很好看。   他曾经试图把所有东西都戴在身上,却在某次捕猎之中不慎丢失了一个腿环后,痛定思痛,把它们收拢在了柜子里。   这次的礼物他同样很喜欢,说不上来名字,只好用眼神去看钟意。   “这是戒指。”受到这边的文化熏陶,钟意对于将与心脏相近的部位用圈戒套牢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这些天已经套过了鲛人的手腕、脚踝、胸膛,现在便轮到了无名指。   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盯着戒指看。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新的礼物给吸引了,一时间又忘记自己在忧虑的事情,手指在钟意的手心拨来拨去,还用带了戒指的手指去拨弄人类的睫毛,偶尔用戒面敲一敲自己脖颈处的红宝石测试硬度。   钟意勾起唇瓣,看着他玩了半晌,挤上沙发,将鲛人抱在腿上,热乎乎的手心在鲛人的肚子上揉捏,手指按来按去,冰凉的戒指硌着对方小巧的肚脐。   鲛人舒服地滚动喉结,发出轻轻的哼声。   然后他再次无意间提起来:“鼓鼓囊囊的小肚子,有没有藏了什么?”   瑟莱昂戳来戳去的白皙手指停住了动作,钟意无声地笑笑,因为没得到回答又开始追问。   他以为对方怎么也该说起和海拉娜的对话了,却没想到片刻之后,手中出现了一条带子。   钟意诧异一瞬,反应过来这是瑟莱昂衣服上的系带。   人类花费了不少时间帮人弄好的绑带,此时被鲛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了下来,然后递到他面前。   差点失笑,钟意看到鲛人仰起面庞把脑袋凑到自己怀里。   意思很明显,是要他帮忙将头发绑起来。   没想到鲛人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钟意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眼中笑意弥漫的同时,又思忖对方为什么不肯说起和海拉娜谈到的事。   阳光透光玻璃窗落在沙发上,打在睫毛上,在鲛人的面庞投下剪影,人类的手指在鲛人发间穿梭,灵巧地将顺滑的银色长发编织成心形的辫子。   瑟莱昂趴在钟意怀里,通过沙发背后的镜面,看到了钟意认真的眉眼与唇瓣噙着的笑意。   人类似乎对于他的一切都充满喜欢与耐心。   蓦地,他突然不想纠结了,而是直接开口道:“钟意。”   一边打理鲛人头发,一边思考要如何引导对方开口的黑发男人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捧着鲛人的面庞,轻柔询问:“怎么了?”   “我想孕育你的鱼崽。”鲛人从来简单又直白,想到什么便要做了。   怀里之人石破惊天的话语落下,钟意瞳孔骤缩。   向来自负的人类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一时间没能收住力道,差点拽掉了瑟莱昂的头发。   头皮发痛,瑟莱昂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类,深邃的眉眼满是期待。   和海拉娜交谈过后,瑟莱昂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对于自己是否已经孕育上子嗣这件事情,他没什么疑惑的,对于自身状态一清二楚的鲛人首领,知道自己的身体尚且没有相关的反应。   但是金发女鲛人的话语唤起了他的期待。   海拉娜说人类是很看重幼崽的,想必钟意也是如此。   于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孕育子嗣的鲛人首领,便愿意将繁衍的责任也一并承担了。   在回来之后迟迟没有说起,只是因为有些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据说男性鲛人孕育会比女性鲛人更困难,生殖腔需要打开得更深,他不确定钟意能否做到,怕他空欢喜一场。   但此时他在人类温柔的眉眼中将顾虑放到了一边,满心欢喜地等待伴侣的回应。   瑟莱昂仰起面庞,凝望钟意,思考会生出什么样的幼崽。   银发黑眸?黑发蓝眸?银发黑眸……各种各样的组合似乎都很有意思,是族内没见过的模样。   但是肯定会和钟意有着一样的温柔。   鲛人首领对于伴侣的滤镜无比厚重,全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钟意则是卡壳住了,第一次这么哑口无言。   望着瑟莱昂明亮水润的眸子,他滚动了一下喉结。   “好,怎么生?”人类的声音沙哑。   【宿主,你明知道有生殖隔离,生不了。】在隐蔽处抱着自己的饭盆吃得头也不抬的系统听到宿主狂热的声音,有些迷惑。   明明在从宝石监视器上听到瑟莱昂与海拉娜的对话后,它就已经将“鲛人生不了”这件事,告知了因为忍受不了可能会有其他东西分散瑟莱昂的注意力,差点要给自己结扎的钟意。   怎么他现在却像是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钟意头都没抬:【吃你的饭。】   小毛球安分下来了。   “宝宝。”瑟莱昂凝望着钟意,手臂环上他的脖子,亢奋地开口,“深入我的生殖腔。”他回答中意的问题。   没有什么羞耻感的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落在人类的耳朵里有多么劲爆,他只是在钟意尚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跳下沙发,找来了吹风机。   化出的双腿在干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变回鱼尾的形态,无师自通这一点的瑟莱昂捧着吹风机,要人类帮自己把双腿吹干。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简便的方法,比如凑近火炉——之前每次钟意背着他靠近火炉做饭,瑟莱昂的化形时间总会减少许多——但是鲛人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火焰的。   钟意接过吹风机,插上电源,暗沉幽深的目光盯着主动坐在床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鲛人。   瑟莱昂主动掀起了睡裙,笔直修长的双腿便这么展露出来。   上面还有之前受伤之后,钟意为他进行伤口缝合留下的疤痕,在鱼尾上体现为一个斜斜的长条,在双腿上则是倾斜着从左腿蔓延到右腿脚踝的伤痕。   这些痕迹在钟意的精心护理涂药之后已经不是很明显,甚至还没有鲛人去捕猎前,钟意特意在他身上留下的暗红痕迹与牙印来得深刻。   钟意伸手抚摸过这些伤痕,动作轻柔,那双眼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是瑟莱昂知道,人类又开始自责了。   他拽了拽男人的衬衫领口,抬腿勾住对方的小腿,微微用力,把站在床边的男人带倒在床上。   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钟意回过神,面庞被鲛人捧着落下亲吻。   “帮我。”瑟莱昂一边按着人类接吻,一边将吹风机打开开关丢到钟意手边,跨坐在对方的身上。   他的柔韧性很好,脚尖绷着,碰了碰钟意的胸口,隔着衣料摩挲对方的胸膛,手指按在男人发烫的小腹上。   瑟莱昂的目光满是催促,但是动作间又巧妙的将疤痕转了个方向,使得钟意在这个角度无法看清。   聪敏的人类不会看不穿鲛人的小把戏,但是望着对方清润包容的眼眸,轻敛眉眼,默不作声地拿起了吹风机。   吹风机调整成热风模式加速水分蒸发,“呜呜”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带着热度的风吹起几缕鲛人的长发,又轻飘飘落下。   钟意看着瑟莱昂微微皱眉忍受着风吹,但是又充满期待的眼神,黑眸发软,突然呼唤了一声系统。   准备进入小黑屋的系统诧异了一下,很意外地出声:【怎么了宿主?】   【谢谢你。】钟意的语气诚恳,【以及抱歉。】   如果没有系统送他重生,他就无法收获命运馈赠给他的礼物。   他的瑟莱昂。   鲛人白皙的双腿搭在肩膀上,钟意偏头吻了吻瑟莱昂脚踝上的疤痕,在心中计划着要加速研制更加有效的祛疤药水。   钟意没头没尾的道谢与道歉使得系统感到茫然,但不妨碍它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不用客气。】系统美滋滋地看着早已抵达标准的恶人值,再看看钟意让自己帮忙时给出的许多佣金。   它非常不计前嫌地摆摆手,想要再说什么展示大统有大量,却在下一秒被强制弹进小黑屋。   已经变回鱼尾,却发现钟意在“走神”的鲛人有些不满,冰凉的尾巴在人类的面上拍了拍,像是惩戒他的不专心。   尾巴上淡淡的海水气味传来,钟意攥住鲛人,按着他俯下身沿着缝合的疤痕慢慢亲吻。   鲛人攥起裙子的下摆方便人类的动作,尾巴末端缠绕在钟意的小腿上。   钟意的亲吻一点点地唤醒了瑟莱昂身体,躁动的情绪上涌,他耳朵尖一点点竖起,眼眸开始泛上水色,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的伴侣。   海上天气无常,外面的天气变得阴沉,被“卸磨杀驴”的吹风机被人类关掉后丢在了地板上,但没人在意这些。   钟意全身心沉浸在亲吻鲛人长尾的行动中,俯视着对方红润的面庞,温热的手掌摩挲过鲛人的每一片鳞片。   伤口部位重新长出来的鳞片颜色还有些浅,混杂在鲛人原有的鳞片之中,并不显得丑陋,反而更像是一种冰透的水色,更加剔透漂亮。   它们需要等待着时间变得和旧鳞片一模一样,但是瑟莱昂却有些等不得。   银发鲛人很难受。   钟意在鳞片上厮磨的时间太久,还总是避开尾巴中段的部位,撩起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充满着潮湿的情感,但是又迟迟不进行下一步。   尾巴拍打在床面,瑟莱昂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绕在钟意小腿上的尾巴慢慢收紧力道。   人类还在亲吻,呼吸喷洒在变得敏感的尾巴上,炙热的温度使得鲛人感觉自己也变得滚烫。   瑟莱昂忍不住去抓钟意的头发,另一只手胡乱摸索着对方的面庞,往尾巴中段的地方按去。他想帮助对方找准位置,没想到人类竟衔住了他的手指,温热的口腔舔舐他的指尖,喉间震动溢出轻笑。   揪着黑发的手指开始收紧,鲛人的鼻腔发出气愤又委屈的轻哼。   然后下一瞬间,瑟莱昂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倏尔悬空,人类埋下面庞,鼻尖抵着尾巴中段的鳞片,柔软的舌尖开始轻轻舔舐。   发麻的感觉不断传来,伴随着痒意,瑟莱昂发出呜咽。   悬空的手指无处可去,蓦地落下,和另一只手共同揪住人类的头发。   头皮感受到极其强烈的紧绷感,为了防止被鲛人的力道薅秃,钟意只好按住鲛人的双手,将它们压在了对方的身体两侧。   手心朝上无处借力,瑟莱昂只好将尾巴越纠缠越紧,因为生理反应,尾巴上的水分不断地向中段汇聚,周围渴水的鳞片翕张的速度开始加快。   这些鳞片本该很锋利,却在其主人有意识的控制下,化成了一摊春水般,柔软地贴合人类的肌肤,只剩下沁透出的水光。   钟意享受着款待,看着鲛人因为无处借力而显得迷离可怜的眼眸,大发善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挤入对方的指缝。   抓住了人类指节的鲛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引导,他就将十指全都松开,以完全信任的姿态将自己全然敞开。   尖锐的爪子被收起、锋利的牙齿藏在唇舌下、森冷的鳞片成了无害的绸缎,银发鲛人躺在人类的怀里,眼角不断溢出泪液,轻颤的眼睫湿得可怜。   窗外有闪电划过,带起雷鸣的声音,钟意的目光比雷光更狂热,一寸寸描摹过对方轻颤的肌肤。   “好可怜。”他说,但是吮吸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因为当时并没来得及为绑头发的系带进行收尾,在两个人的动作间,光滑的带子已经松开。   鲛人的一头银发便披散下来,落在床面,有些压在两人紧扣的手指下,还有一部分散落在他的胸膛,长长的发尾逶迤在想要蜷起却又被人类强行展平的鱼尾上。   “宝宝,你看。”钟意将几缕头发挑起来,轻声呼唤鲛人的注意力。   瑟莱昂急促地汲取空气,眨了眨眼将眼眸中的潮湿水汽排掉,便看见沾染了水色的银发在人类的手中轻轻晃动。   钟意的唇瓣同样染上了水渍,晶莹的颜色透着有些粘稠的质地。   充满恶趣味的人类想要看到鲛人窘迫或是难为情的模样,好让自己可以轻声哄几句,带着他进入下一轮的狂潮。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鲛人对于交尾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羞耻心。   瑟莱昂咬得透红的唇瓣微张,失神的竖瞳凝望钟意黑沉沉的双眼,胸膛起伏着汲取空气中的凉意,缓了缓神才开口。   “钟意。”他的声音轻轻的,眼眸亮晶晶的,语气矜持又欢喜地道,“我好湿啊。”   “——轰隆”天空闷雷声响起,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在宁静温暖的房间里,宽大的床褥上裙摆层层堆叠,像是绽放的花朵,躺在其中的鲛人话语直白,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这句话对人类会带来多么大的冲击力。   他只是依从经验想着这样似乎更容易受孕,高兴的同时,口中倾吐的是对于伴侣的夸赞和鼓励。   钟意撩着鲛人长发的动作顿住,再也压制不了喷薄的爱意。   “说不定这次就可以怀……”   瑟莱昂未尽的话语被人类骤然压下来的唇瓣堵回了咽喉,鱼尾猛地绞紧,缠绕在钟意的身上。   人类将鲛人完全地嵌在了怀里。   在这一瞬间,墨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向海面,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倾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体积可观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噼里啪啦地砸向海面,激起层层浮沫。   银白闪着冰蓝色光芒的游轮在这汹涌的波涛中不断摇曳着。   船身被巨浪一次次推起,又轻缓地落下,“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绝于耳,凹陷处的积水随着船身的晃动来回奔涌,不断有浪头扑上,然后将一切带回。   水花重重地拍打着船窗,发出沉闷的巨响。   玻璃上的水痕肆意纵横,混沌的泪水不断从鲛人的面庞淌落,却被人类卷进唇齿。   有游鱼被水流肆意裹挟,一会儿被卷向浪尖,一会儿又被抛入浪谷。   他全身的鳞片都被冲击得凌乱不堪,湿漉漉的身躯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若隐若现,一身白皙迷人的颜色蒙上了汗水,亮到几乎可以反光。   鲛人并非恒温动物,鱼尾更总是冰凉光滑的,但是却因为人类长时间的拥抱与侵占,沾染了和对方共同的温度。   风雨仍未停歇,比寻常体温更高的人类眼中是满满当当的满足与喟叹。   钟意看着被暗沉的天光投照在鲛人身上的属于自己的阴影,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他的眉骨上,将那双亮到几乎泛起幽光的眼眸隐匿。   “怀上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凑在瑟莱昂的身边和他耳语,“怀上了吗?宝宝?”   这个问题钟意已经问了许多遍,但他仍旧不厌其烦地追问。   鲛人啜泣着迎接风暴,艰难吐息之间,脑海中朦朦胧胧地想着“海拉娜说得没错,人类真的很在意子嗣”。   瑟莱昂一边思考自己要给钟意生几个,一边努力地去感知身体的变化。   ——对此没有经验的鲛人根本不知道,就算他能孕育,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彰显出相关的迹象。   他只是越发收紧自己的鳞片,呜咽着流淌着泪液的同时,有些抱歉地回答:“没……还没……”   然后迎来人类带着笑的叹息:“那我更努力些……” 第62章 程明凌 灿烂又热烈地闯进纪觎的视线……   系统找上纪觎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和人打架的场景。   寸头高中生,年纪不大,但是眉间醒目的疤痕与叼着烟发狠殴打人的动作,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本该在教室里学习的学生该有的模样。   系统翻找着自己的资料,有些颤颤巍巍地确认这的确是自己接下来的宿主。   没关系,上个世界的宿主那儿都安全渡过了,这个现代法治社会的青春期男高肯定不会比疯狂科学家更难相处。   将自己紧紧蜷缩的小灰球自我安慰着,苦中作乐想到:刚好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有些中二病,听说它是系统说不定还要纳头便拜,高高兴兴地配合它完成任务。   从上个世界脱离后,猛补了一堆系傲天故事集调解心情的灰色毛球小心翼翼探出能量,一边给将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把能量牵到巷子里的男生身上。   绑定宿主还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在等待期间,系统暗自打量这一次的任务者。   刺鼻的腐臭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狭窄但是四通八达的巷道里堆满了杂乱的垃圾,路边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失去了打光的职能。   此时学校里已经开始晚自习,铃声的余音很嘹亮,通过几个拐角传到这片憋闷的空间里,然后被拳头砸进血肉的闷响声覆盖掉。   逃课出来的纪觎身影在昏黄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就像一条蛰伏的蜈蚣,透着股狠劲。身形挺拔,肌肉线条在动作间绷紧起伏。   被他按在地上殴打的是个看起来瘦小的同龄男生,个头更矮,面庞青紫,喉咙溢出求饶的哀鸣,甚至有鲜血开始从嘴角淌落。   眼看着这个挨打的高中生状态已经不好,系统在绑定成功的瞬间立刻出声打断:【宿主纪觎你好!我是恶人狂欢……】   “滚——”纪觎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凶悍地打断脑海里的声音,又踹了地上的男生一脚。   看着地上只剩下颤抖本能的男生,他随手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唇边的猩红火光闪烁出幽微的色泽。   系统被吓了一跳,想着系傲天都是骗人的,安静成了个鹌鹑。   倒在地上的男生以为这是对自己说的话语,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痛哭流涕地开口:“谢谢觎哥!”   涎水混合血液淌了一脸,他哆哆嗦嗦地转身往巷子里跑。   “谁让你走了!”纪觎想要追上去,但是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自称系统的什么鬼东西又开始胡咧咧。   被这么一耽搁打断了视线的追踪,再难以分辨出男生跑进了哪个巷道。   纪觎眉头紧锁,将被男生丢下的书包捡起来,抖了抖,从里面掉出来零零散散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异性的贴身衣物。   他掏了掏裤兜,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款式老旧,按键触屏一体的手机,面不改色地对准这些衣物拍了几张照片,打开聊天框发给等在对面的人。   JY:是这个?   丁梦雪:没错!谢谢了啊觎哥,[转账20.00]   JY:怎么处理?   丁梦雪:丢掉就行,麻烦丢得离学校远些   丁梦雪:我姐妹哭了一晚上了,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咋整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喝奶茶   ……   手机不断地弹出消息,老旧手机震动的声音很聒噪,纪觎皱着眉头,嫌烦,但是又担心还有单子,最终没给静音。   打架是个力气活,同龄男生再怎么瘦弱,但是挣扎起来也是跟年猪一样难按的。   纪觎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指尖夹着烟深吸一口气,烟雾从他的鼻腔缓缓溢出,朦胧了他的轮廓。   缓过劲来以后,他将火掐灭了,剩下的大半根烟被他放进皱巴巴的烟壳里,蓝色七匹狼,里面混杂的是各种不同款式的香.烟,粗细都有,燃烧程度也不一样。   手中的这根是网吧老板送的芙蓉,被他塞在中间贵价区,准备下次再点。   天色已经很晚,随着烟被掐灭,寂静巷子里的最后一点光源也泯灭了,万籁俱寂,只有低沉的呼吸在起伏。   纪觎抬头看了看天空,月色不亮,零星的星星也只是泛着微弱的光。   在激烈的打斗中,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缕缕贴在皮肤上。   掀起运动背心将面上的汗擦拭了一下,顺便将男生还手时指甲剐蹭造成的血痕擦拭掉,纪觎摸了摸伤口,确定不算很严重,这才走出巷子。   系统还在自我介绍。   机械音叭叭地,吵得不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夏夜本就燥热,又是才结束一场男子单打,纪觎很烦,语气更加冷硬:“我让你滚!”   系统的声音哆嗦了一下,还是强撑着:【滚不了,宿主,我们已经绑定了。】   纪觎“啧”了一声,烦躁地揉揉脑袋,在走出拐角的时候竟然差点把脑门往墙上撞。   不过他多少还有些理智,想到了什么,最终在系统的尖叫声中卸掉了一些力道,但还是和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宿主!你在干什么!】系统很崩溃,【我帮你重生不是让你自.杀的!】   压根没想自.杀的纪觎的动作停住,语气罕见地迟疑:“重生?”   眼看纪觎似乎没有再寻死的念头,系统呼出来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的宿主,是我帮助你重生的。】   系统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它帮助了纪觎重生,两人本该同一时间抵达目的时间线,却没想到它遭遇了时空乱流,比对方晚了小半年才到。   寸头男生愣住了,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有点迷惑。   小半年之前,纪觎一直在做梦,关于未来的许多事情零零碎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很散乱,不成体系,很多都没头没尾地难以印证。   梦里有奶奶临终前的叮嘱、他溺水而亡的场景、朦胧难辨自称系统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自己穷疯了的幻想——在他这小半年多次呼叫系统却没有得到回答之后——以至于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大脑。   刚才便是如此,系统的声音被他当成了自己的妄想。   其实纪觎现在仍旧是将信将疑,但是系统的对话声音还在,并且实现了自主应答,不像过去半年鬼打墙似的使劲重复【宿主纪觎你好!我是恶人狂欢系统!】,问问题屁都不放一个。   他勉强信了几分,想到几个关键的点。   既然系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在未来不久,奶奶的死亡也是……   面色瞬间沉下来,纪觎在系统的引导下进行脑海内对话:【我带她去做过体检,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不知道以往顶多有些混不吝的校霸纪觎为什么在这半年颠了似的疯狂逃课,并且越来越凶狠难劝,一有时间就在网吧厮混,或是在巷子里与人斗殴。   但是调取了宿主这半年行动轨迹的系统却清楚,一穷二白的高中生纪觎,使用一切办法,积攒了2199.8元,买了个老年体检套餐,带领奶奶去做了身体检查。   监控中,面上残留着打群架后的青紫颜色,领了报告单蹲在医院大楼外逐字阅读检查报告,并且搜索专业字眼含义的纪觎模样青涩而沉稳。   它盯着少年捏着报告单松了一口气的难得高兴的模样看了好几眼,不想打击他,但还是实话实说:【奶奶的死因是常规体检查不出来的颅内动脉瘤突发。】   纪觎掏出手机开始搜“颅内动脉瘤”,跳转出来的结果让他眉头紧锁。   这种病症在未并发前的确没有明显症状,常规体检也不会专门检查颅内血管情况。但是一旦发病,病情就会非常凶险,死亡率很高。   他盯着回答结果,有些粗粝的手指不断收紧,面色越来越难看。   正因为许多事情难以印证,再加上奶奶的检查没有问题,纪觎这才将一切当做幻觉。   但是现在系统的出现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影。   这些都是现实,是未来的确会发生的。   沉默地又搜索了一下治疗病症要花费的金额,盯着上面“普遍治疗费用十万左右,随着治疗难度增加”的字眼,纪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上的星辰更黯淡了,校园里响起下课的铃音,寸头少年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巷道拐角,盯着几条街外亮着明亮灯光的建筑。   男男女女嬉闹的声音让沉寂的夜色似乎都活了过来,近在咫尺的学校却远在天边。   片刻后,他神情难辨地收起了手机。   【谢谢你。】他道。   尽管系统的出现让纪觎需要面临更多东西,但也同样给了他机会,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想办法进行改变。   【不客气!】一上来就得到了宿主道谢的系统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为了尽量给对方回溯到更早时期而耗尽力量,差点迷失在时空乱流里也值得了。   确定这次的宿主不会上来就电自己,小灰毛球这才放心地从系统空间里探出身来,落在纪觎的肩膀上,宽慰:【别担心,你还有一年多两个月的时间。】   距离奶奶发病的时间还有一年零两个月,再刨除掉家里事务的处理,以及提前将她送医的准备,也就是——   一年,十万元。   纪觎思考着要如何实现这样的收入,打开手机电话簿,正要给列表第一位发去消息,就听见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年,应该够你积攒恶人值兑换本世界货币了。】   系统评估了上两个世界的宿主完成任务花费的时间,给纪觎估摸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觉得虽然有些极限,但是完成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男生的动作停下,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系统找上自己还有其他目的。   ——好像是说他需要完成一个什么恶人任务。   纪觎现在对和钱相关的一切字眼都很敏感,听到系统说的“积攒恶人值兑换货币”后,想也不想地就开口:“怎么做?”   他还差一个月才成年,很多工作都做不了,倘若有现成的必然能攒够钱的方法,便比做散工划算。   系统翻出任务简介。   【你本来应该是阻拦主角走向幸福的恶人,但是因为意外早逝没能给主角造成磨难,甚至因蝴蝶效应让主角也陷入痛苦,你需要改变一切,履行恶人的职责。】   小灰球用播音腔给纪觎朗诵了一遍任务,发现宿主没有回应,转头就对上了纪觎平静中带着微妙的眉眼。   “主角”——这个词让纪觎想起一些生来收获全部幸福与快乐的存在。   就像幼年坐着大巴辗转许多城市后看到的,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跟在父母身边,撒着娇说自己要扮演学校中秋晚会话剧表演主角的话语。   “主角主角!”少年挑起嘴角说着挑衅话语,余光瞥着脏兮兮站在街角的,和他眉眼相似的大男孩,“今天过生日的主角要去动物园!”   耐心听他说话的中年男女没有注意到街角的小孩,只笑着走在他身边,牵起手指,笑声传得很远:“好好好,我们纪念真厉害。”   然后,说着加班忙碌回不了老家的夫妻摸摸孩童脑袋,一家三口渐行渐远。   其实这些人在记忆中的眉眼几乎已经完全模糊了,纪觎也没想到会在系统的一句话之中冷不丁地回想起来。   一时间觉得有些荒谬。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主角?”   少年的眉毛挑起,断眉衬得他黝黑的眼眸凶悍。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原来真的会有一部分人苦苦挣扎,却只是某些人绚烂生命中的背景板的荒谬故事。   又或者不是故事,是现实。   系统【嗯】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乎宿主的态度很奇怪。   但是它还没再说话,就得到纪觎的答复:【好。】   寸头少年打开烟盒,随便抽了一根点燃塞进嘴里,弥漫的烟雾氤氲了他的眉眼。烟草的气味呛鼻,他咳了几声,却露出笑容。   就让他看看,这个世界的主角。   -   纪觎竟然破天荒来学校了,还端端正正地穿了校服坐在座位上。   高二年六班的同学们对于这件事感到非常意外,连做班主任的特聘老教师听说这件事以后,都从办公室跑了班级一趟。   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太太看见纪觎,脸上露出笑容来,见到他连课本都带来了,像是要改邪归正的模样,更是接连说了三个“好”。   同学帮她搬来台上的小马扎,班主任坐在了纪觎的桌边,握住他的手。   看着比自己奶奶年纪更大的老人,纪觎眉头拧起,抽了抽手,半晌都没能成功,只好由着她去,然后微微偏头,目光穿过走廊看向校门口的位置。   他在寻找主角程明凌的身影,系统说那会是一个看起来就充满阳光的形象。   然而,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看了半天的纪觎都没找到所谓的主角,而耳边老教师絮絮叨叨的话语快要将他淹没。   早自习开始了,是班主任的语文早读,于是班主任仍旧没走。   同桌早已受不了,露出痛苦的神情,拿起书本默默地加入后桌站到教室后的黑板前背书的队伍,前桌则跑去找课代表背诵文言文了。   所有人都被老太太的功力精准打击,一时之间,纪觎这块竟成了真空地带。   徒劳无功还被念了将近半个小时,纪觎按了按太阳穴,昨晚上没睡好使得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不太舒服。   班主任看见他的模样,止住话语,和蔼地说:“第一天回课堂,不习惯也没关系,慢慢来,还有一年。”   她一直觉得这孩子通透、聪慧,尽管因为家庭原因无法长时间集中精力在学习上,但成绩也在中上游,努力一把不是不能上重点大学。   老太太对纪觎寄予厚望,但是半年前他却不知为什么犟到谁都拉不回来,为此班主任伤神许久,找过他好几次,甚至进行了家访,也没能成功劝他回学校。   本来都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他自己回来了。   小老太眉眼温柔慈祥,看着纪觎像是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即使知道这半年来学校里传播的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丝毫的偏见与厌恶。   系统在纪觎脑海里开口:【她对你很好。】   调取了监控,它发现不少犯事被纪觎殴打过的受害者还敢厚颜无耻举报他,以至于信以为真的教导主任曾打算开除纪觎的学籍,好在被班主任制止了。   不然他们今天就没法坐在这里了。   纪觎没说话,敛了敛眉。   精神矍铄,曾举起语文课本狂拍教导主任脑袋,说“我的学生都是好孩子”的老太太此时完全没有那个场景中的凶悍,轻柔地拍拍纪觎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你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周围不想听唠叨,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学生们眨眨眼睛,偷瞄校霸酷哥被老太太像是撸狗似的撸脑袋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寸头扎手,但老太太一点不嫌弃,薅了好几下,继续笑眯眯地道:“我另一个班的学生,学习拔尖,之前自告奋勇说要带你提升成绩,可惜你一直没回来……你愿意吗?”   纪觎怔住,皱着眉,摸了摸塞在裤兜里的烟盒,又有点想要点烟。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进行学习,回学校也不过是因为系统说主角同样在这所学校就读,通常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其余地点很难碰见。   为了做任务方便,纪觎这才回来了,没想到给班主任带来了这么多期望。   他开口拒绝,语气冷硬,表情冰冷。   班主任没有被纪觎淡漠的态度吓退,而是道:“试一试怎么样?那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会合得来的。”   老太太满眼期待,温和的双眼与和善的态度让人很难拒绝,但纪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谢谢您……”   话音未落下,他的话语被一道清润的“报告”声打断,许多人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个怀里抱着一垒作业本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   熹微的晨光透过玻璃窗,将他有些自然卷的栗色短发照得像是蒙上一层鎏金,细碎的发梢在额前打下淡淡的影子。   作业本被他码得整整齐齐,在这暖融融的晨曦里一起泛着光。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明亮有神,随着班主任的招呼声望向教室的后方。   “明凌,来这边。”老太太对他招招手。   纪觎为有人分散小老太太的注意力微松一口气,没想去看引起骚.动的源头,却在听到班主任呼唤来人的名字时抬头。   刹那间,他的目光与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对视上。   穿着整洁修身校服的男生的目光怔然地看着他,像是有些惊讶,片刻后回神,眼眸像月牙般弯了弯,嘴角露出春日暖阳似的笑容。   来者正如系统所说的那般耀眼,灿烂又热烈地闯进纪觎的视线。   ……   片刻后,纪觎收回目光,程明凌走了过来。   班主任拉着他坐在纪觎同桌的座位上,笑着给纪觎介绍:“程明凌,一班的年级第一,很友好的同学。”   她生怕纪觎不愿意接受帮助似的,说了一堆来者的优点,夸得男生薄薄的耳垂都有些发红。   “明凌很欣赏你,说你是助人为乐的好同学,帮你在教导主任那里说了很多好话呢。”老太太没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只希望纪觎能感觉到更多人对他的善意,“他很愿意帮你补课,你不用有压力。”   程明凌却没想到一个照面就会被揭穿老底,抿了抿唇瓣,清亮的眼眸看着一言不发的纪觎,面庞染上欲言又止的薄薄的尴尬。   纪觎垂眸,审视比自己矮小半个脑袋的男生,看到了对方脸颊因为窘迫染上的红意,又因为身高的优势注意到对方叠放的双手。   白皙干净的手指此时因为紧张而搅在一起,被他捏得也有点发红。   纪觎听着班主任做媒似的喋喋不休,看似把话都听进去了并正进行考虑,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他非常意外,想不明白主角对自己大发善心的原因。   毕竟虽然对年级的学霸略有耳闻,但因为没什么交集,对方并不认识他才对。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低着头社死,一个皱着眉沉思,老太太却以为他们一见如故,高高兴兴地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互帮互助。”   明明班主任帮他解决了一个如何接近主角的大难题,纪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发展非常奇怪,完全是如同脱缰野马朝着他预想不到的方向狂奔的架势。   空气静默,拿着课本的同桌颤巍巍走了回来,默默地从桌膛里掏笔。   几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甚至同学们都若有似无地看他,同桌手抖了一下,挠了挠脑袋,缓解气氛问到:“程明凌来我们班给纪觎补习的时候坐哪啊?多不方便。”   的确是个好问题,被提醒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拉住同桌:“李健强,我知道你和张天宇关系好,给你座位调到和他一起坐,行不?”   张天宇是纪觎的后桌,一个体育特招生,将近两米的大高个,当仁不让地成为卫生角守卫者。此时正站在黑板前,为背课文发愁,听到班主任的话,眼神“歘”地亮了。   李健强连连点头,刚才还为纪觎和程明凌被班主任“指腹为婚”偷笑,现在又兴高采烈地与张天宇“喜结连理”。   于是所有事情似乎便这么定了下来。   ——高二七班靠窗倒数第二桌,在纪觎回来后,再一次成了没有固定同桌的特殊存在,但是多了个特殊的学霸辅导员。   程明凌也接受了班主任的安排,甚至准备帮助李健强搬课本,却突然听到了纪觎冷漠的声音:“不需要,你回去吧。”   寸头男生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低沉的音调很有存在感。   栗色短发男生唇边极浅的笑意淡去,眼眸微微睁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愣住了,班上的朗朗读书声都因为意外停滞了片刻,正挤眉弄眼笑得高兴的两名后桌没敢再笑。   每个人都在觑眉梢有着明显截断的寸头校霸,对于他没表情的模样感到发憷,就连乐呵呵做下安排的班主任都皱了皱眉,片刻后才道:“是我不好,没有征询你的意见独断专权了。”   老太太开始自我反思。   能有年级第一的学霸一对一辅导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她以惯性思维也这么想,没有考虑过纪觎的想法,的确是不太对……   很多同学都在注意这边,尤其是去看明显落寞的班主任,以及没说什么但是唇瓣抿得很紧的学霸。   【恶人值涨了,涨了不少。】系统的声音在纪觎耳边里响起。   在系统空间里目睹了全程的系统同样很意外。   一方面意外主角对纪觎格外友好的态度,这点不曾在原世界线中体现,就连它都弄不明白原因;一方面是意外纪觎竟然走的是常规恶人路线。   回想起上两个人物世界的宿主都是靠什么攒够恶人值的,小灰球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明明这才是正常的做法,它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得劲呢?   纪觎处于一堆问号的中心,迎接四面八方投过来的不解眼神,态度岿然不变:“你找其他人吧,我不需要。”   不论所谓心地善良的主角是因什么要对他施加援手,他都不在意。   纪觎回来这个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   ——对程明凌作恶,积攒恶人值,兑换金钱,给奶奶治病。   现在刚好开启第一轮试探,他要确认这个作恶的最低限度如何,拒绝主角的援手看起来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就是不知道后续对方是否会再主动来找自己。   纪觎神情平静地想着。   倘若主角真是系统口中的真善美,想必不会在遇到挫折在之后就轻易放弃吧。   老太太还想再劝,但寸头男生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又说了几句话,上课铃声响起了。英语课老师走进来了,他们只好离开。   离去之前,班主任看了眼低垂着脑袋的程明凌,微微叹气,揽着他去一班上课了。   纪觎就这么在学校度过了一天。   几乎每节课的老师看到他这个暌违已久的学生时都要露出惊讶的神情,下午的时候就连教导主任都让人叫他去了办公室一趟。   寸头学生在中年男老师的监督下,写了会不再逃课的保证书,这才被放走。   说实话,纪觎本不打算听从对方的指令,毕竟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在这个学校呆多久。   他只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尝试,如果不能在预期时间里获得一定数量的恶人值,他会在成年后离开校园。   但是教导主任不愧是老太太曾经的学生,唠叨的能力与对方一脉相承,纪觎根本无力抵抗,最终还是写下有效期不知多久的保证书。   一天的学习结束,纪觎看了眼手机里堆积的短信,将会耽误上课时间的一个个拒绝掉,剩余的挨个回复了,然后带着空荡荡的书包回家。   砖瓦房的院门被推开,只有一层的老破小饱经岁月侵蚀,墙面颜色斑驳不堪,屋顶残缺的瓦片看得出修补的痕迹,缝隙间还冒出几株顽强的野草,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   纪觎跨过几乎快要磨平的门槛,走进屋内,看向角落里堆积得高高的塑料瓶与纸皮。   他走过去熟稔地将这些废品收拾好,捆扎紧实,放进一边的破旧三轮车上。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起来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同样破旧,但是清洗得很干净。   “小乖回来了。”老太太眯着眼,笑得很高兴,“你班主任给我说你好好上学哩。”   纪觎沉默片刻,对这俩老太爱凑一起说闲话的事情无奈,但还是应了声:“嗯。”   奶奶更加高兴,拉着他进屋,询问纪觎学习难不难,有没有人在学校欺负他。   纪觎低头看着对方枯槁手背上暴露出的明显经络,没有打断她难得开心的情绪,任由对方絮絮叨叨,随便回答了几个问题。   “不难,都会。”   老太太这下放心,伸手去拎他的书包——小时候一直是这样,尚年轻的奶奶在小萝卜头回家之后帮他拿书包,小屁孩会昂着脑袋抱怨表现太好作业两下就写完了,被唠叨的老师夸了又夸——长大之后因为纪觎更有力量了,就没让她再这么做。   因为很久没有过被拎书包的经历,猝不及防之下纪觎没反应过来,想要上手抢,又担心伤害到小老太,最终没乱动。   奶奶掂了掂书包,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还怪轻哩。”   “你力气变大了。”纪觎面不改色,“而且我带回来的书不多。”   老太太完全相信自家乖孙说的所有话,闻言露出笑来,然后又道:“小乖厉害哩,又在学校写完作业啦?”   少年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动了动,神情不变地“嗯”声。   说话间,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几把椅子,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子上两端各自摆了米饭和清粥,然后中央是木耳炒肉和青菜。   纪觎扶着奶奶坐下,道:“不是说过我来做饭?”老太太年纪大了,使用灶火很危险,再加上梦境中对方不明不白的死因,他从大半年前就不让对方下厨了。   “咱们小乖要学习哩,奶奶烧两个菜没事。”奶奶没什么文化,思想还停留在会读书就是顶顶有出息的年代,因此要捍卫自己给孙子做饭接放学的权利。   少年皱起眉,想要和她争辩。   系统幽幽出声:【宿主,奶奶没什么其他方面的问题,你最好不要剥夺对方其余的活动能力。】   纪觎怔住,听到小毛球继续开口。   【资料显示,人是依靠盼头活着的。】系统自觉虽然不是很理解人类的一些情感,但已经经历两个世界了,多少比关心则乱的小孩更靠谱些。   它不赞同男生把老太太供起来似的态度,认为这会让对方更快“枯萎”。   纪觎没再说话,坐在椅子上扒了几口米饭,等就着奶奶夹起来的肉咽下去之后才说:“好吃。”   “可不是哩。”老太太看起来很得意,笑容更灿烂,比这半年时常沉默迷茫地坐在躺椅上的模样鲜活。   意识到系统是对的,纪觎眨了眨眼,扒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晚饭很快吃完,收拾碗筷的事情老太太没抢着做,负手乐呵呵地跟在旁边,看纪觎利落地清洗完之后,给他递过来一杯泡好的凉茶。   冰镇过的凉茶去火效果很好,纪觎几口下肚,感觉夏日的燥热散去不少,看见剩下不多,干脆一口饮尽,还没吞下去,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听你班主任说给你介绍对象了,但是你不同意。”   “……”   纪觎忍了忍,想要把卡在嗓子眼的凉茶咽下去,没能完全成功,绷了一天没什么情绪的脸最终呛咳着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咳咳。”寸头男生因为咳嗽,面色变得红润,引来老太太稀奇的打量。   奶奶拍拍他的手:“这有什么害羞,我们那个年代……”   老太太又开始瞎说,纪觎无奈地将对方兜里和他同款的手机拿出来,看见了班主任给她发的消息。   原话是:本来想安排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与纪觎捉对帮扶,一对一能够很快适应学习进度,可惜他不同意。   看来班主任小老太想让另一个老太太帮自己说说话,却没想到奶奶根本没看懂。   “你也不小哩。”,奶奶:“听说那是个好孩子,下次可以试试谈朋友,厉害的读书人对象难得哩。”   系统在空间里笑到打鸣。   纪觎:“……” 第63章 纪觎,下次见 【主角更换了你们的校服……   耐心地给奶奶解释了学校不会发对象,纪觎在小老太遗憾的目光中走出屋门。   他蹬上三轮车,离去前回头叮嘱:“门栓好,我会自己爬进来,不要给别人开门。”   老太太挥挥手说知道了。   离开小院,纪觎先是去收废品的那边走了一圈,满车的瓶子和纸壳卖了不到三十。他知道其实还有更大的利润,但这片区域收废品的几个大汉合伙垄断了价格,没有办法违抗。   没去做无意义的争执,纪觎拿着钱离开废品站,蹬着车去到网吧。   这家网吧开在学校附近,隐藏在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里,小三轮几乎是贴着巷道两边摩擦着,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网吧后门。   这里看起来很破旧,因为已经快一年没营业,墙面爬上了青苔,看起来绿油油一片。多少呈现些让人嫌弃的模样,然而前几天一回归,再次爆火。   轻车熟路地锁车进去,沿路不少年轻的少年看到他都会嬉皮笑脸地喊一声“觎哥”,还有人熟稔地对他招招手:“我这台机子续费。”   纪觎应了一声,走到前台。   这边坐了个右手密密麻麻全是纹身的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披散的波浪卷发晃了晃,站起身,一脸倦意,懒洋洋地开口:“来了。”   这是网吧老板,在这片很有人脉,听说有个对象,不过没人见过。   纪觎对这类八卦不是很在意,即使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去探听和询问。   “殷姐。”寸头男生打个招呼走进去和她交班,因为对方这些年的帮助,他对老板有几分敬重。   口中叼着香烟的女人瞥他一眼,丢给他几根棒棒糖:“哟,快一年没见,剃寸头了,还挺酷。”   纪觎随意应了声。   楼上隔了一个小房间,殷姐上楼睡觉去了。   留在前台的纪觎熟练地给其他人机子续费,接下来又零零散散有人进店。成年的走前门,未成年偷摸走后门。   他们都是这一带的常客,各自找了位置开机、缴费。   寸头男生看着他们在电脑前骂骂咧咧打游戏的模样,有人招呼他一起上号,纪觎没什么兴趣的摇摇头,也就没人叫他了。   最开始的时候纪觎还升起过做游戏带打的想法,但是在黄金段位就开始三连跪之时,就意识到有些钱他赚不到,因此这些东西对他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只是看着总有一群同样是学生模样的人为了打个游戏要死要活,呼朋引伴,跪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又觉得说不定游戏也有它的魅力。   他淡淡地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几个小时以后殷姐走下来,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回去睡觉。”殷姐从来不让纪觎熬大夜,五年前是这样,现在纪觎快要成年了还是这样。   她把今天的工资递过来。   “多了。”纪觎看了眼道。   时薪12块,他呆了四个小时多点,给了60块。   “听说你又上学去了。”花臂女人摆摆手,烟嗓沙哑,“拿着吧,多了没有。”   纪觎没矫情,挑了挑眉,把钱收进口袋里,要从后门出去。   他才转了个身,听到殷姐盯着屏幕又说:“之前不和你说有个你学校的乖仔老在后门转悠,现在又来了,你看看去。”   殷姐家里有些事情,一年前开始闭店。   但为了保证店里的一堆设备不会放出毛病,她时不时会回来一趟开启电闸运行设备,然后就在半年前撞见了“乖仔”。   纪觎对此还挺意外的。   因为有时候殷姐没空会拜托他来看顾,他从来没遇到过对方口中的那个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遇上。   “嗯。”他摆摆手,从后门走出去。   现在已经很晚了,这边的路灯又不亮,整个街道黑黝黝的。   除了开门以后能够听到些许从店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声,并隐约借点光之外,关上门时基本伸手不见五指。   很多自诩大胆的男生都不太敢在这个点独自徘徊——用他们的话就是感觉巷子里有鬼——但是此时此刻还真有人站在外面,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连个像样的手电筒都没有,只是把手机的光源打开了。   听到开门声,阴影中的人像是收到了惊吓,猛地想跑。   纪觎只是出来看看,本没打算怎么样,但因为对方奇怪的态度,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一阵追逐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对方慌不择路地往被围起的通道跑,熟知地形的纪觎反而慢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那模糊的影子果然没路可跑了,竟然开始伸手扒拉墙面,想尝试爬墙。   纪觎没急,网吧旁边就有一个更矮的墙,对方会爬墙的话早就像那些已习惯和警察打游击战的未成年们跑离了。   果然,抱臂的寸头少年只看到一道朦胧的身影在墙上蹭,一遍往上爬一边滑溜。   喉咙溢出点笑,他终于看够了表演似的走过去。   “你……”刚开口,那人又想折身从纪觎身边的墙边的空隙跑掉,纪觎只好按住他。   对方又开始挣扎,个头不大,力气倒不小,挣扎得很用力。   “怎么比年猪还难按。”纪觎“啧”了一声,那人愣了下,然后就被压制了。   “咚——”因为来不及卸力,膝盖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纪觎将发蒙的来人直接按倒在了地上。   掉落在地面的手机被他捡起来,模模糊糊的光源照亮了一张惊魂未定又隐含痛意的脸庞。   那双浅棕色双眼在灯光下颜色更淡一些,不知是因为感到刺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隐约有点湿意。   纪觎的眉毛狠狠地皱起来。   他松开手,把手机丢回这人怀里,语气冷淡:“跑什么?”   被抓包的程明凌唇瓣嗫嚅了下,没说话,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他显然是在对抗的过程中受了伤,动作一瘸一拐的,脸上还有些吃痛的模样。   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主角的纪觎只觉得这人有病,神经似的大半夜不睡跑来蹲守网吧后门。   他拽着程明凌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对方没吭声,默默地跟从。   两人走出阴影,站定在网吧后门处。   凭借着店内的灯光,纪觎看清了程明凌现在的状态。   一头微卷的头发乱糟糟的,面庞不知在哪里蹭了脏污,身上校服也是一大片黑灰的颜色。视线下移,校裤已然被蹭破,有血迹从蓝色裤面溢出来。   店内的键盘敲击声与嘈杂骂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偶尔还有缭绕的刺鼻烟味溢出来。   而站在门口的程明凌尽管很狼狈,那双眼睛依然是清透明亮的,彰显出一丝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意味。   对方此刻正拿一种很小心的眼神觑自己,像是有点害怕,又似乎只是在观察自己的情绪。   纪觎其实不太想管主角,但是又想起白天班主任的殷殷目光,程明凌当时被拒绝后有些落寞的背影,晚上奶奶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又浮现脑海。   被看得有点烦,他松开手:“你来这做什么?”   年级第一,重点苗子,大半夜来网吧门口蹲守,说出去都没人信,但此时这件离谱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系统不是说主角家里学校两点一线,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么?   程明凌抿抿唇瓣,杏仁眼轻眨,还是没说话。   想起主角“真善美”的设定,纪觎莫名有一种联想,总不至于因为想要帮助他,追来了网吧吧?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倘若是真的,那这主角就不是聪明,而是傻叉了。   哪有这么上赶着找骂的。   白天在学校里被拒绝还不够,晚上还要来碰灰,一晚上都等不得?   大概是纪觎的眼神审视的意味过分明显,面前穿着校服的男生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垂放的手指攥着衣摆。   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也都是擦伤,正不断地往外溢出鲜血,纪觎盯着对方被蹭红的衣服,转开目光。   程明凌的视线落在纪觎的面庞,语气是故作轻松的开朗:“我来找人。”   竟然真的是来找他,纪觎淡漠地拒绝:“我不用你辅导。”   恶人做到底,他并不打算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脑海里系统说恶人值又涨了,寸头男生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这个热情的好好学声说道:“滚回去做你的作业。”   一班和六班的教师班底是同一套,今天老师们留下给六班同学的作业不少,而一班是尖子班,只会更多。   纪觎的态度看起来如此恶劣,流露出很深重的厌恶。程明凌面上的笑僵住了,看起来有点茫然。   眼见寸头男生说完话要走,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话语:“不是找你,是找其他人。”   纪觎转回目光看他,语气玩味:“找谁?”   里面的人他基本都认识,没看到有一班的人在。   太过蹩脚的理由使得放完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的寸头男生停住脚步,漆黑的眼眸与浅棕色的杏仁眼对视上。   “找……”程明凌结巴了下。   “找我喜欢的人。”话语脱口而出,栗发少年脸上竭力维持镇定,耳垂却红了,手指紧张地绷起。   刚想讽刺他找借口也不好好找的纪觎神情顿住,看着对方丝毫没有做假的羞涩表现,冷不丁想起来殷姐曾经说过的话语。   ——“半年前开始,我撞见那小孩好几次,说是找人,问他找谁他又不说了。”   也就是说,在今天之前,程明凌同样来过网吧好几次,寻找某个经常出没网吧的存在。   “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在纪觎口中转过一遍,他蓦地笑了笑。   对方当真不是来找他的,倒显得他尤为自作多情。   店内的声音仍旧嘈杂,纪觎看了看程明凌因为有些窘迫而睁圆的眼睛,侧过身给他让路:“请便。”   当网管这么多年,他没少见到早恋小情侣其中的一方来店里找人,曾经不为所动,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别人都大大方方的,杏眼男生这做贼似的样子少见。   “我不进去。”程明凌摇头,在纪觎无所谓的打量的目光中,忍不住又抿起唇瓣,看起来有些失望似的,“我只是暗恋他。”   “……”   还说厉害的读书人对象少见呢,老太太恐怕根本想不到她口中的厉害的读书人还会上赶着倒贴。   “回去做你的作业。”纪觎嗤笑,掀了掀眼皮,放下三轮的大杠,骑着走了。   -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纪觎刚走进班级就感觉到了一群人投来的注目。   他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短袖加薄外套,南城的昼夜温差很大,大家都这么穿,是很正常的穿搭。   莫名其妙的。   他往里走,很快这份疑惑就有了解释。   看着坐在自己隔壁座位上的栗发少年,纪觎皱起眉,对上后桌李健强挤眉弄眼的神情。   剑眉挑起,盯着抬头望自己的程明凌,凶悍之气扑面而来:“走开。”   纪觎的位置靠窗,程明凌坐的位置在过道上,他想进去得经过对方的位置。   张天宇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模样,挠挠脑袋,盯着偌大的空隙看了眼,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掰了掰更加靠近垃圾桶。   一时间,前后桌之前间隔的空间更大,来两个纪觎都能通过,用不着另一人起身让位。   但是寸头男生还是没有进去,只是没有表情的脸盯着程明凌,压迫的意味很浓重。   周围的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程明凌。   进教室看到早早到来的程明凌坐在纪觎座位旁的时候,高二六班的所有同学都感到了意外,还有人委婉地劝说他算了。   他们都知道纪觎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说不接受程明凌的帮扶,就不会改变心意。   与其坚持不懈地浪费时间,倒不如多写一套卷子。   但是程明凌却只是摇摇头,眉眼弯弯笑得明朗,流露出一贯的好脾气,仿佛并不因为纪觎昨天的直白拒绝感到难堪。   此时同样如此,面对旁观者唏嘘的目光,程明凌只眨眨眼,然后要站起身给纪觎让开位置。   只是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撑着桌沿,看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   同学们刚有些诧异他僵硬的动作,就看到寸头男生踢了下凳子,神情仍旧绷着,没等程明凌站起来,径直从前后桌的空隙中走了进去。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到学霸手上的创可贴,再若有所思地去看程明凌的校裤膝盖处,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点点纱布盯着校裤凸起的痕迹。   纪觎丝毫没受到旁边的纷繁猜测干扰,将被小老太塞了许多自己蒸的馒头的书包放在座位上,敲了敲桌面,对程明凌道:“回你自己的教室。”   他自觉自己的面色凶煞,语气也很恶劣,主角总该退缩了。   然而,程明凌并不按照常理出牌,借着课桌的遮掩,往他的桌膛里塞了一瓶牛奶。   纪觎剑眉挑起又压平,刚准备扒拉出来丢回去,就看到又一个面包塞了进来。   然后是烧麦、烧饼……   跟上供似的。   他按住程明凌“窸窸窣窣”忙个不同的手,力道有点大,绕了对方手腕一圈还多的大掌将手底下的那片皮肉捏得在指缝间溢出些。   被制止了掏书包的动作,栗发男生朝他看过来,先是目光落在紧扣的手掌上,然后又看向纪觎的面庞,被太阳映照的眉眼是很亮的:“有点痛。”   纪觎这才发现这人手臂上也有擦伤,他捏的那一块正好压到了创可贴的部位。   他松开手,不吃主角转移话题这一套,将一堆东西丢回他的书包。   “拿上你的东西,回你的教室。”   对程明凌给自己上贡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寸头男生低头看了眼他的腿上的伤处,搞不明白这人走路都困难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跑去买这么多早餐。   闲得慌。   程明凌摇头,唇瓣微抿,锲而不舍似的又把一堆东西挨个掏出来。   纪觎压着火气再次丢回去。   一开始的迷惑之后,他大概猜到了程明凌大早上来找他的目的——恐怕是担心自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现在在想办法讨好自己,好让自己帮他保守秘密。   “不用。”他语气冷硬,“我不关心八卦,也不散播八卦。”   纪觎表明了态度,虽然话语含蓄没有很直白,但觉得主角应该能听懂,并且带着他的一堆贡品离开。   他甚至还好心地提醒:“给其他人比给我更有用。”只知道暗恋的胆小鬼,与其把这些给他用来保守秘密,还不如送给暗恋对象得了。   难得发了善心,纪觎看着程明凌,等待对方知难而退并恍然大悟地转头去找暗恋对象。   然而,下一秒,牛奶面包烧麦烧饼又跑进了他的桌膛,这次还多了巧克力。   “说了不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丢回去又送过来,纪觎有些恼火了,觉得这主角烦得不行。   【主角就这德行?】他质问系统,【傻得没边?】   明明拒绝了,还非要上赶着发散善心;明明叫他拿去给暗恋对象,还非要傻乎乎地贿赂自己。   系统没吭声,它也没搞懂程明凌想干什么,明明原剧情线里,纪觎一直待在学校里,也没见过主角上来发善心帮助同学哇。   男生没有压低声音的训斥引得不少人噤若寒蝉,他们忍不住看过去,又看见纪觎面色平静下来,再次开口:“如果你是担心我把你暗……”   话没说完,学霸就猛地伸手扑上去,像是要捂住他的嘴。   大力之下椅子被带倒,程明凌被受伤而有些迟滞的动作耽搁了一下,没稳住身体差点摔在地上。   有人惊呼,电光火石间,看到他被一只稍有些粗糙的手掌抓住校服下摆稳住动作。下一刹,栗色卷发的少年整个人几乎坐进了靠窗的那个身影的怀抱里。   更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明凌怔愣地坐在纪觎的腿上,像是应激般抖了下耳朵,眼眸瞪得极大,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不知哪来的香味在蔓延,感受到腿上的柔软,寸头男生皱眉,但仍旧从容不迫地对他低语:“不想我说就打哪来回哪去。”   说着,他随手将倒下的椅子扶起来,等待程明凌起身。   然而坐在纪觎怀里抱着书包的男生却没有动静。   纪觎轻咬牙关,烦躁得想要叼根烟,又想到这是学校,最后只能硬生生按捺下动作。   拦在程明凌腰上的手臂因为火气收紧了几分,他正想干脆把主角推开得了,就见到对方慢吞吞抬起脸,浅色的眼眸有些发红:“他现在不可能喜欢我的。”   “求你帮我瞒住吧。”程明凌的声音轻到只剩下气声,鼻息浮动在寸头男生的耳边,睫毛轻轻颤动,咬着嘴唇的模样显得可怜又愚蠢。   “草。”纪觎把扶起来的椅子再次踢翻。   踩点走进教室的英语老师被镇住,早自习铃音伴随着她的训斥响起:“纪觎,给我站起来!”   -   教师办公室门口。   解释清楚自己没有被欺负,坐在纪觎腿上也只是意外,程明凌扯了扯纪觎的校服下摆,示意他也辩解几句。   但是寸头男生自骂了那一声脏话后就再没说话,即使面对英语老师的河东狮吼也没有任何回嘴,认骂认罚似的,毫不在意。   英语老师有些头疼,看着纪觎混不吝的样子,忍不住踮起脚按了按他的脑袋瓜:“怎么这么犟呢,冤枉你了就要说。”   “没冤枉。”纪觎对程明凌的确没有什么善意,自认为正在进行一些欺凌对方的事情,没打算喊冤。   反倒是程明凌。   纪觎看了看正睁大眼看着自己,眼里满是着急的主角,觉得这人真的很奇怪,被欺负了还要帮霸凌者说话。   如果主角一直是这样的,连反击都不会,那作恶也没什么意思。   纪觎开始数自己的成年倒计时。   寸头男生看起来像是在神游天外,英语老师叹着气:“老师相信你是好孩子,不过就算是打闹,桌椅也不能乱踹,知道了不?”   人高马大的男生没回应,程明凌帮他“嗯嗯”了好几声,眉眼弯弯,语气都是欢快的:“我们下次打闹会注意的。”   纪觎瞥他一眼,对于主角用“好友打闹”定义他们刚才行为的举动觉得荒谬,但为了不再继续听老师唠叨,最后也没有反驳。   把人带下来训斥的时候,英语老师就已经委托隔壁班老师帮忙带自习了,此时训斥结束也懒得再回教室:“行了,回去吧。”   两个人被英语老师放走,临行前还被一人塞了瓶钙奶。   教师办公室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室有一定距离。得上楼,并且拐过好几个回廊。纪觎攥着奶上楼回教室,步伐很快,显而易见没有等待身后的另一个人的意思。   但不知道是不是傻,对方没懂似的,闷不吭声地操着有些瘸的腿拼命追,沉重的脚步声一直响在寸头男生不远的距离。   “咚咚咚——”早自习间基本没有学生敢在外面乱晃,空旷的走廊只有程明凌的动静,吵得让人感觉很难静下心来。   前面迈着大步走的身影停住了,低头注意脚下的卷发男生没发觉,直直撞在他的背上。   “对不……”   可能走路太费力,程明凌忘记走廊只剩他们两个了,还以为撞到了陌生人,下意识道歉,然后又被攥住了手腕。   这次避开了对方的伤口,纪觎另一只手钳制着男生的下巴抬起来,漆黑的眸满是不解:“你一直这么蠢吗?”   腿瘸了还要追,非要一块走,又不是约好了一起上厕所的小学生。   程明凌被掐着脸,浅棕色的眼睛盯着纪觎瞧,又不说话了。   这副避而不谈的模样很让人恼火,若他不是伤员,纪觎真的很想拉他进小巷子里决斗一番,好让人知道跟着自己不是件幸运的事。   他放开手,转身继续走。   这次男生的行进速度不紧不慢,甚至还把英语老师送的钙奶打开喝了,没用上吸管,纯粹用手暴力撕开了一个角就往嘴里灌。   程明凌跟在他后面,看到阳光在纪觎的身后投下淡淡影子,抿着的唇瓣偷偷地弯了弯,踩在他的影子里,有样学样地去扯牛奶盒。   可惜前方的男生奶都喝完了,盒子随手丢进拐角垃圾桶里,后方的男生还在与纸盒较劲。   丢垃圾的中途,纪觎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程明凌笨拙的模样,轻“嗤”一声,对学霸差劲的学习能力嘲笑了一番。   程明凌似乎被气到了,耳朵都红了,清澈的眼瞳看着他,然后又开始弯着眼睛笑。   “……”   纪觎觉得他有点神经,为了不被神经病传染,把他手里的盒子夺了过来,随手撕开,又塞回去。   “喝吧,补补脑子。”他毫不掩饰自己待人的刻薄,尤其是在需要欺负的主角面前。   程明凌双手捧着牛奶盒,眼里漾着的笑意更浓郁,像是路上捡钱了似的。   纪觎神情淡淡地看了眼男生闪着光的浅棕色眼睛,再看了眼地面,又回想了一下来时路,确认没钱。   完全搞不懂主角的脑回路,他干脆不去想,只是语气冷硬道:“别再想着给我补课,也不要再贿赂我,我嫌烦。”   总欺负傻子不是个事儿,他得想想别的办法挣钱。   心里盘算着来钱快的合理方法,寸头男生走路的速度又慢下几分。   在再次拐过一条走廊,再走几步就是教室,高二六班的教室已然映入眼帘时,突然间,他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程明凌再次开口。   “要的。”   栗色的卷发在风中微微飘荡,浮起的头发将白皙的眉眼完全暴露出来。   程明凌颜色分明的双眼折射着光的绚烂,稍微矮了半个头的男生凝望着转身看他的身影:“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帮你提升成绩,这不是很合理的交换么?”   纪觎再次眉头紧锁,盯着这个几乎称得上自说自话冥顽不灵的人,非常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碍于还不想吃公家饭,最终没有动手。   “你有病?”他直白地询问,声音被靠近后门的学生听到了。   有学生好奇地往外张望,就看见总是绷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断眉男生,将他年级的知名学霸狠狠地掼到了墙上。   “砰”地一声惊动了好几个班级的老师。   听到教室里课桌椅被推开的声音,知道肯定有老师要出来看情况,纪觎仍旧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靠在墙上的少年因为受到惊吓闭眼的模样,发出嗤笑。   手中的牛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倾洒,将寸头男生的校服弄脏了,他不甚在意地掸了掸,把掉在地上的纸壳踢进脚边垃圾桶,而后与程明凌张开的惊魂未定的双眼对视上。   “我让你滚。”纪觎没有压制自己的恶意,对上程明凌骤然发白的面色,面无表情地抽出挡在对方后脑勺的手。   警告过主角,他转身欲走,却在下一刹那,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程明凌看到了有老师探出来的脑袋,眼见着就要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顾不上太多,只以最快的速度拽着寸头男生回退进了楼梯口。   主角的行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本来不准备躲避的纪觎毫无准备之下竟真的被他牵走了。   踉跄几步回到楼梯上,纪觎被程明凌攥着手臂,抬手捂住了嘴巴。   “嘘。”栗发男生柔软的手指搭在他唇瓣上,没有非常用力,一股牛奶的香味蔓延开来。   是钙奶特有的味道,更加醇香清甜。   眼见教室的走廊空无一人,目睹一切的学生因为学霸跑开前摇头的暗示没说话,找不到发声源头的老师们疑惑地收回目光,嘈杂的声音淡去。   等待脚步声消失了,程明凌这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一直牵着纪觎的手。   他忙不迭地松开,想要去打量纪觎手上的伤势——他很清楚刚才那一下纪觎光是吓唬自己了,实际上的力道都被对方的手背承担了——但是还没低下脑袋,就被掐住了两颊。   食指与拇指扣在程明凌面上,虎口抵着对方的下唇,纪觎不断地收紧力道,看见对方白皙的脸上出现红痕。   卷发男生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地偏过脑袋,暴露出光洁的脖颈与小巧的耳垂,上面蔓延着大概是因为难受升起的薄红。   眼睁睁地看着程明凌因为惊吓而大气不敢出,硬生生憋住呼吸差点窒息,纪觎又松开了手。   他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主角到底想干嘛了。   说胆子小,敢追在他身边;说胆子大,动不动害怕到脸红。   把他所有驱逐的话语都当做耳边风,受了辱骂也要凑过来讨好,只是答应保守一个小秘密,都要想办法回馈。   【你们选的主角是不是有病!】纪觎再一次暴躁质问。   系统同样匪夷所思,对于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是辩解:【主角不是我们选择的,是他自己的品德得到了世界意志的认可,从而……】   系统叭叭的话语纪觎没听进去,因为此时得了自由的程明凌没哭也没跑,没管自己脸上的指印,反而捞起了他的手仔细打量。   “疼不疼?”学霸的声音响在耳畔,差点把寸头男生给气笑了。   都到这地步了主角还不走,纪觎也没辙,总不能真把他打一顿。   想象了一下学霸被打后,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可能会发出的尖锐爆鸣声,他咬了咬腮帮,没抽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   “说你有病你还真是有病。”纪觎把手直接塞进程明凌怀里,剑眉挑起,语气凶悍,“看吧,想看就看个够,有什么问题程医生和我说说。”   他使用起反讽的手段,程明凌一无所觉,当真照做。   栗色卷发的男生低着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寸地揉捏过纪觎有些粗糙宽大的手掌,按一按停一停,并且时刻关注着手掌主人的神情,以观察对方有没有不适。   直到将怀里手掌的每一寸都摸过了,确认纪觎的确没什么问题,他这才松开手。   因为两人手中都沾上了奶渍,分开的时候因为甚至还能感受到那股黏腻。   这过程中纪觎始终冷眼旁观,见程明凌明明害怕到指尖哆嗦,脸上又开始发红也不撒手,只好若有所思地承认这人真的可能有点毛病。   “没有问题。”卷发男生开口,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纪觎活动了一下不知道被捏到哪里,而有些发麻的手指,转身就走。   程明凌跟在他身后,因为知道赶不走,他干脆不理会了,甚至连对方随着他进入高二六班的教室,坐在他座位旁边的动作都能视若无睹。   班上的同学们隐秘的视线追随着两人,见到非常难搞的校霸似乎妥协了,对于学霸投来崇拜的目光。   程明凌对他们笑,浅棕色的眉眼弯弯的,配合上脸上的红印更是傻得没边。   纪觎收回目光,这个点已经不冷了,他将弄脏的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但是没能睡着,因为系统在给他播报主角的一举一动。其实纪觎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但系统非要主动说,他便听着了。   系统像是主角的追捧者:【主角还在对同学们笑,大家很喜欢他。】   【主角拿湿巾擦拭手上残余的牛奶痕迹。】这点纪觎有些认可,的确该擦一下,黏糊糊的。   【主角把他书包里的一堆好吃的又塞进你的桌肚了。】   说起这个的时候,纪觎怀疑自己似乎听到了系统咽口水的声音。   他正想要询问验证一下,突然感觉自己放在桌面的手被人抓住了,紧接着一阵湿润冰凉的感觉在掌心蔓延。   纪觎猛地睁开眼,便看到程明凌正拿着湿巾,正低垂眉眼,一丝不苟地给他擦拭手上的牛奶痕迹。   栗发男生的侧脸很精致,窗外的阳光打在他面上,将颜色稍浅的眉眼笼上一层薄薄的光辉,清澈的模样像是他微卷的头发一样柔软。   晃了下神,纪觎想要甩开手。   但是擦好他手的程明凌已然伴随响起的上课铃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书包,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外走。   他朝着寸头男生挥了挥手,只留下挺拔如青葱的背影,与一句灿烂的招呼声。   “纪觎,下次见。”   人都跑没影了,根本没法算账,纪觎只好收回目光,和同学们一道看向走上台的班主任。   与擦肩而过的程明凌打了招呼的老太太正往他这边看,笑得很慈祥。   纪觎转头,不打算给对方太多的期待,却在看到自己椅子上的校服时一愣,清浅的洗衣凝珠香味随着风逸散。   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主角更换了你们的校服。】 第64章 哄对象 可不能这么凶   程明凌当真如他所说,不只是和纪觎“再见”,甚至是在天天见。   不论寸头男生有多难搞,每天的冷嘲热讽有多么刻薄,这个栗色卷发的年级第一总能面色自若地迎接一群同学钦佩的打量目光,踩着晨曦的光辉走进高二六班的教室,然后坐在纪觎的身旁。   有时候甚至不只是早自习,午休也能看到程明凌的身影。   让人忍不住怀疑,若不是纪觎是走读生且申请了不参与晚自习,程明凌是否会连他的晚自习都霸占掉。   年纪第一的学霸倒贴校霸要给他补课的事情,短短几天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闹得南城二中全校皆知。   ——这对于每天都面对大量学习任务少有娱乐的高中生来说,是难得的大八卦和调剂。   随着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有更多的声音传出来。   有人说纪觎不知好歹,有的羡慕这种一对一帮扶恨不得以身代替,甚至还有的人对于学霸吃瘪的事情乐见其成,对于这个老师的口中宠儿充满了幸灾乐祸。   而被议论的中心,八卦的传播者却岿然不动,任由每天教室那片一群人来来去去。   那些听了消息来偷摸观察的学生自以为不动声色,殊不知像是把高二六班当成了旅游观光点打卡的模样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就连天天口出恶言收集恶人值的纪觎都感觉自己像是猴子被看烦了,而作为一群人嘲讽的对象,程明凌的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   就好像那些不敢冲着纪觎而去,却敢落在脾气好好的学霸身上的嬉笑目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让他仍旧我行我素地冲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来来去去的学生,那些探头探脑的人对上校霸挑起的断眉与唇边的冷笑,立刻便将脑袋缩了回去。   “闲得慌。”刚把程明凌嘲讽走的纪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唰拉”一声,干脆将自己这边窗帘拉上了。   而在高二一班这边,班主任同样让同学们把前后门以及窗帘全都关上了。   “啪嗒”一声打开室内灯光,示意底下同学继续读书,一班的班主任拉着卷发男生走到讲台桌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小蜜蜂确定是关上的状态,这才对低着脑袋的人说道:“别管纪觎了,不然你换一个帮助对象?”   他苦口婆心地尽心劝说,但是看着乖巧,实际上比谁都有主见的班上学霸却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班主任很生气,“我知道纪觎很可怜,但是你要想想你自己,你自己也没有其他退路!”   一班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一开始对于程明凌说要帮助纪觎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对于年级第一来说,老师的教导已经不会有太大上升空间,他们能做的只是提供更多新鲜的密卷。   而教学相长,程明凌愿意帮助同学,在教学中也能够巩固知识,他是乐见其成的,只要学生自己不嫌麻烦就行。   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像个软包子一样任人欺负。   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一班班主任都想去找纪觎对峙了,但被六班班主任和程明凌劝了下来。   考虑到这的确是自家学霸强加给对方的帮助,再加上担心冷嘲热讽了数日的纪觎见到“骂了小的来了老的”,以为是程明凌告小状因此对他更有意见,一班班主任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班主任一开始还很天真,觉得不去找纪觎就不找吧,自己办班上的学生他总能劝劝。   没想到劝了好几天,一点成效都没有。   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抹了把脸,觉得这辈子学的数学都没有劝人听话更难。   他又开始使劲叹气,好几声之后缓和了情绪,看着程明凌有些瘦削的身体,再看了看他脑袋上的小旋,采取迂回战术:“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和一个完全没有上进心自我放逐的人纠缠,是错误的事情。”   二中的初中部与高中部在同一片区域,程明凌是直升高中部的学生,否则以他的中考成绩可以去到更好的高中。   别人不知,但是一班班主任作为同样近些年升部的教师,差不多看程明凌成长,却很清楚对方这些年是怎么独自挣扎过来的。   老师们因此对他关爱有加,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某些同学嫉妒的靶子。   想到那些讥讽程明凌的言语,一班班主任就头疼,觉得他们还是试卷做少了闲的,同时又忍不住对他更多几分关切,担心对方被这些言论影响到了。   程明凌抬起头,面对老师关怀的目光,突然开口:“老师,你还记得初三的时候我骨折的事吗?”   班主任愣住,有些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他的确有些印象,点了点头。   记忆中这件事还差点影响到程明凌的中考。   “那不是我说的意外,而是被我爸爸殴打的结果。”栗发男生说着,现在面对往事,他已经能够很平静,“他当时不想我读书了,差点把我打死。”   班主任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瞳孔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   程明凌弯了弯眼睛,“嗯”了一声:“是纪觎救的我。”   ……   纪觎不知道发生在主角和他班主任身上的对话。   为了防止再被程明凌找理由靠近,一放学他就立刻离开了学校。   学校这片是老城区,饭点的时候,四通八达的巷道里会藏着不少小吃摊子,物美价廉且色香味俱全,很吸引学生。   但是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小摊贩们离开了,这里就变得安静空旷起来,成为了混混与不良学生的聚集地。   也或者说,正是因为会有不少混不吝的人在这里出没,小摊贩们才会离开。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单主的消息,纪觎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巷子。   这里已经有七八个年轻人聚集,叼着烟,嚼着口香糖,手中推搡着一个矮个子女生,嘴里嘻嘻哈哈说着闲话。   脱掉校服后露出背心的断眉寸头男生走进来,丝毫不显得有什么违和感。   “觎哥。”看到他,在巷子里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过除了对他流露忌惮神情的几个尽管在混,但仍不掩饰学生气的人之外,还有一些身上纹了纹身,染了头发的街头混混却丝毫没有畏惧。   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眼迎面而来的男生,紫发的男生在吞云吐雾间对着纪觎“啐”了一口:“你就是纪觎?给你三秒,赶紧滚。”   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就为了勒索路过的学生,对纪觎这个突然出现不知目的的陌生人丝毫没有耐心。   要不是听说这人很能打,他们暂时不想节外生枝,说不定此时已经冲上来了。   纪觎也清楚这一点,却没有如愿离开,而是把校服外套沿着小臂裹了裹,手腕轻转确认力道,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走不来。”他开口,“我接了几个单子。”   这几天被抢钱的学生有不少找上了纪觎,要他帮自己反击回去。   纪觎合并金额算了算,是个大单,就来了。   他话语中的意思非常明显,听到内容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露出冷笑。   “你一个人,想对我们这么多?”为首的那个像是没听清,掏了掏耳朵。   纪觎笑笑,只是站在那,逗狗似的对他们招招手:“来。”   “好,有种!”小混混们被寸头男生的态度激怒,没空去管那个矮小的女生,当即全都冲了上来。   纪觎迎战间抽空瞥了一眼,与他对上目光的女生福至心灵,趁机跑掉了。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了碍手碍脚的存在,寸头男生动了动手腕,没再收敛力气。   “啊——”撞上拳头的染发混混发出痛呼。   黑紫色的夕阳是夜幕前最后的亮色,稀稀落落地洒进逼仄的小巷。   潮湿的地面被映出一片片暗影,两旁斑驳的墙壁爬满青苔,被砸在上面又滑到地面的人影蹭掉许多,显得斑驳光秃。   青草味混合腥臭的味道在蔓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一个个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纪觎的寸头被汗水浸透,额头闪烁着水光,断眉下的双眼比临近的夜幕更浓重,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躺倒的几个身影,无视在里面装样的几个学生,眉头微微挑起,看着拿着棍棒板砖以警惕眼神看自己的社会混混。   先前和他叫阵的红发混混神情难看,对上纪觎轻蔑的目光,像被点燃了炮仗,举着手中的砖块铆足了劲儿地朝着纪觎脑袋砸过去。   他们已经上头了,丝毫不去想这样的攻击落到实处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想要把寸头男生脑袋开瓢。   纪觎看着他,在转头带着呼呼风声快要砸到头顶的瞬间略一偏身,动作熟练且毫不费力,砖块直接惊险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撞在墙上后掉落地面,碎成好几块。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手臂猛地探出,将拿着棒球棒冲上来偷袭的紫发身影钳制住,精准无误地击打在对方的手腕。   “你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纪觎的语气淡淡的,打量过他的紫毛与纹在锁骨的“痛哝嗳”非主流纹身,确认好这人与单主描绘的特征一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猛地用力:“其中一个单主点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方手中的棍棒脱力掉下,纪觎宽大的手掌用力收拢,另一只手按着对方的虎口。   偷袭者麻痹了一下,肘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下一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咔嚓!”清脆又瘆人的骨折声瞬间在小巷炸开。   棍棒混混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五官因为剧痛扭曲成一团,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响起,他被纪觎踹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纪觎捡起他掉落的装备,给自己配备上,然后抬头看其他人。   暗沉天光映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剪影。   还站着的混混瞧着这一幕,对上纪觎凶悍的眼神,脸上的嚣张劲儿瞬间被恐惧取代,有那么一瞬,脚步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这还是高中生么,这么狠的!   眼看拿着最好装备的老大都被收拾了,这群实际年龄同样不大的混混开始后悔。   “还打吗?”纪觎询问,语气平静到像是在和他们寒暄叙旧。   静默在蔓延,不少人去瞅趴在地上的老大,眼神犹豫。   他们向来欺软怕硬,更何况现在纪觎还上了装备,知道打不过就萌生了退堂鼓,试探着问:“彪哥?”   “上啊!一群废物!”被喊作彪哥的混混头子一边嚎叫一边怒斥。   纪觎低头,伸出一只手,二话不说地像拎小鸡似的揪住彪哥的衣领,往上一提,把那混混整个人半悬在空中。   “还打吗?”寸头男生的力道很大,对上只比自己稍矮一点的社会人也丝毫不怵,甚至能够将对方努力掰着自己手掌的手腕死死压制。   混混头子没吭声。   他只想着如果退缩了就会失去在小团体里的威信力,梗着脖子尽量彰显自己的气势,同时一个劲地让其他人上。   纪觎没什么耐心了,死死按住混混的脑袋,蹲下身,用力往下压,混混的脸被他按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还打吗?”   脸庞碾磨砂砾的疼痛感如此鲜明,甚至能够感受到面颊淌落的血迹,混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余光只能瞥见按着自己的人手臂上的鼓起的肌肉。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疤痕,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全是打架留下的痕迹。   ——纪觎,住在巷子尾的留守儿童,初中就曾把持刀抢劫他奶奶钱财的混混打进icu,被判定为正当防卫。   这才想起来传闻中纪觎几乎是在这些小巷子里打架打大的,动腿脚的年岁可能比他当混混的时间还长,彪哥终于怕了。   “不……不打了!”他立刻求饶。   “还勒索么?”寸头男生继续。   “不了不了!”紫毛疯狂摇头,勒索个屁,挣得那点还不够医药费的。   该说不说,这人不愧是街头巷尾打架打大的,下手就是阴,他只觉得自己恐怕要破相。   “行。”纪觎收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看看其他人。   “不勒索了。”其余人也老老实实摇头,尤其是那几个学生,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看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学校读书。   “那好。”寸头男生点头,又道,“都靠墙,挨个排队站好。”   “啊?”以为这就能走的混混们愣住了。   片刻后,纪觎拿着拍了一堆照片的手机回消息,对混混们哭着扶起地上兄弟,连滚带爬逃出小巷的动作充耳不闻。   他丝毫没有拍下战败照片会让人家产生社死难堪的情绪的想法,又或者说他的确觉得这是个极佳的威胁这些混混不再犯事的手段。   毕竟自从他开始这么做之后,这片区域的重复耍混率都降低了不少。   纪觎开始挨个回复单主的消息进行结单。   这单难度不大,勒索的几个大多是在校或刚辍学的年轻混混,也没有使用刀具的胆量。   没耗费太多时间就结束了一场运动,看着到账的收款,纪觎好心情地点了根烟。   上次抽到一半的芙蓉又叼进了嘴里,他平缓自己的呼吸。   活动筋骨后毫发无损的纪觎回家吃了晚饭,照例卖了奶奶捡来积攒好几天的废品,然后去网吧。   本以为那群小混混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在看前台的时候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加好友申请,以为是顾客,纪觎随手通过了。   没过多久,对面发来消息。   阿虎:你今天是不是觉得自己以一对多很神气?   阿虎:听说你有个关系很好的好好学生[叼烟.jpg.]   纪觎没理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谁在学校里和他关系很好,这个莫名其妙的信息就显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正要把手机息屏,对面甩过来了一张照片。   阿虎:[图]   纪觎按着手机息屏按键的动作顿了一下,图片上有着栗发卷毛,杏仁眼笑得弯弯的人影赫然是程明凌。   面色陡然沉凝,纪觎给对面发去疑问的表情,然后尝试拨打过去语音通话,但是不出意外的被拒接了。   眉头紧锁,他又发过去几条消息,但是都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暂时联系不上,纪觎将那张图片翻回来仔细看。   这人拍摄的图片上,程明凌的背景是白天的学校,而非其他什么陌生的街巷。   图片上男生的状态也很好,似乎正稍微偏着脑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手中还抱着一摞书本,看走廊的话应该是正在下楼去教室办公室。   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某个班级的学生偷拍的照片。而且图上男生穿的衣服是稍微厚点的春装,并不是眼下的夏季校服。   种种细节表明这张拍照片并非那些混混亲自去拍摄的,大概率是从谁那里得来的在很久之前拍的图片。   判断出混混们其实不了解程明凌,也没有进行线下堵截的活动,纪觎眉梢展平,又看了眼照片,而后收起手机。   程明凌大概率没什么危险,刚好他这边因为无法摆脱主角而烦躁,明天把这条消息给对方看,程明凌应该就会主动退避三舍了。   纪觎恢复了淡定,继续熟练地给店里的客人进行续费。   -   网吧小巷之外,听着手机“叮叮当当”回响消息的声音,手上吊着绷带,头顶紫色杂毛的高个男生隐没在暗影之中,看着隐约从后门传出来的朦胧灯光,笑得很得意。   他自认为抓到了纪觎的命脉,还想要以此多威胁威胁对方,等待对面发过来求饶的话语。   却没想到,消息只是闪了几条之后,接下来就丝毫没有动静了。   “彪哥,不然咱们走吧。”旁边的红毛忍不住劝了下。   经过今天的对决,他深觉纪觎不好惹,看着紫毛作死的行为,只想赶紧跑。   “走什么走。”彪哥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盯着那个被自己挂掉的语音通话提醒,咬了咬牙,干脆给纪觎回拨了过去。   他认为可能是照片文字的威胁不够直白,直接放狠话才会让纪觎害怕。   然而,通话声音刚响起来,他刚要露出阴险的笑来,就看见对方把自己的通话挂断了。   对方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似乎完全不在意图片上的人的安危。   彪哥干瞪眼,质问红毛:“你不是说这是纪觎他对象么?”   对象都被威胁了,还能无动于衷的?   “是啊,我听二中的人都传疯了,说他们天天形影不离,老师都拆散不了。”红毛挠挠脑袋。   彪哥更加疑惑了,盯着对话框看了好几眼,咬牙唾弃:“真没担当,比我们都差远了。”   他们小混混都知道对象被威胁了要抄家伙去干对方,纪觎竟然这么冷漠。   “啊对对对!”红毛不走心地附和他,“那我们走不?”   那些刚被他们收服的学生小弟全都回家写作业了,其余的人还要上班,这里就剩他们俩,他深觉不安。   彪哥纠结了一下。   他很好面,不然也不会去染时下最流行的葬爱色头发,又纹了一个彰显深情的纹身。现在这一遭不过是想这用这个方法威胁纪觎,好让他把拍摄的有关于自己的不体面照片删干净。   然而现在这个威胁似乎不起效,纪觎不想搭理他,他就没辙了。   “走。”他“靠”一声正准备撤退,转头间余光瞥到抹身影。   “等等!”彪哥的语气有些兴奋。   他把照片翻出来看,对比着那个徘徊在网吧后门的身影反复地核对。   卷毛、栗色头发、蓝色校服、高高瘦瘦……全部都对应上了。   彪哥猛地冲了出去:“走,给我干他!”   ……   自我判断程明凌不会短时间内受到伤害后,纪觎就没再理会过那个昵称叫“阿虎”的人发来的消息。   他挂断对方的通讯,恰好有人说自己的机子有问题,便过去检查修理。   忙碌了大半个小时,纪觎转回前台,再拿起手机时看到了许多消息的提醒。滑进页面,又是那人的消息映入眼前,伴随着新的照片。   纪觎随意地一看,当看清新出炉的照片背景、对方刻意使用的水印相机的留痕,以及图片上那个少年蹲在墙角抱头的模样时,寸头男生摘下手套的动作顿住,眉毛猛地拧起。   他飞快调取电脑的监控界面,看到了被逼到墙角的熟悉身影。   “草。”纪觎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抓起工具箱里的扳手就走。   “诶,去哪?”刚巧从楼上下来的殷姐看着男生快步走向后门的动作,诧异地开口,却只得到了个简短的招呼声。   殷姐不明所以,但是没追出去,只是走到前台盯着监控看。   画面里,拎着扳手走出去的断眉男生猛地踢开后门,将站在墙角似乎在逼迫他人的两个人暴揍一顿,传来的痛呼与哀嚎声不绝于耳。   有距离前台近的顾客笑着调侃:“谁又招惹觎哥被揍了。”   殷姐没搭理他们,摆摆手,继续看监控。   视频画面有些失真,被欺负者蹲在墙角时看不大清楚,等被纪觎拉着站起来之后,她看清对方竟然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找人的“小乖仔”,这才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监控画面还在继续。   栗发男生被纪觎推到了身后,红发与紫发抽抽噎噎哭喊着说“我们没动他”,被拿着工具箱里的扳手的寸头男生恶狠狠地又揍了一遍。   殷姐看得好笑,盯着纪觎攥着那小男生手腕的动作,以及小男生双眼亮亮地凝望纪觎背影的情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监控里的武打片结束,俩混混一步三回头地跑离了,殷姐关掉画面,低头开始玩手机。   没玩多久,就看到纪觎拽着那小男生走进网吧,穿过一群人打量疑惑的目光,按到前台坐下。   “这是?”脑海中的思索变成几分心领神会的了然,殷姐敲敲桌面看向纪觎,佯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纪觎瞥她一眼,看看电脑屏幕,但是没揭穿,开口:“一个傻子。”   被称作傻子的男生丝毫不气恼,在软皮的老板椅上正襟危坐,迎上殷姐的打量,有些腼腆地和她打了下招呼,喊道:“姐姐好,我叫程明凌。”   “嗳,乖仔。”   殷姐开网吧这么久,感觉整天跟一群中二少年打交道,很久没见过这么乖的了,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勾勾唇瓣,八卦似的问他:“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程明凌是记得殷姐的,但却根本没想到每天有那么多客流量的网吧老板会记住自己,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整个人僵住了,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对话间,纪觎正把扳手收进工具箱。   他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男生,瞥到对方红起来的面庞,没想管,继续摘手套。   不成想,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拽了下,低头后看见程明凌朝他投来的,眼巴巴似乎有点可怜的神情。   在墙角蜷缩了一阵的男生再次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在哪蹭了黑灰的手抹了脸,黑一道白一道,颜色分明的眼睛很大,瞳仁紧紧盯着自己。   活像他是对方的什么救世主一样。   纪觎又觉得烦,常年不太透风的网吧闷地很。   找暗恋对象去啊,找他干什么,都帮他打架了还要帮他做伪证么。   扯了扯衣领,纪觎很想开口让程明凌去找可能坐在网吧里某个角落的暗恋对象,别来烦他。   但是对方发现巴巴望着他没用后又低头了,只手指还牵着纪觎的衣领,指尖虚虚地触摸纪觎打架时,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刮过墙壁蹭出的伤口。   什么毛病,自己手腕上的大面积擦伤不管,还替别人痛上了。   “撒手。”纪觎想抽出手。   他觉得这主角实在太善心泛滥,也不知道对着小到他平时都懒得处理的伤难受个什么劲。   然而栗发男生没有松手,还是低着脑袋,只露出光洁的后颈,一头蹭到灰尘脏兮兮的卷毛凌乱,跟个没人要的小狗似的。   纪觎“啧”了一声。   他既暴躁又无语,同时觉得自己现在宣泄情绪骂程明凌的话,反而会显得更像是无理取闹的那个,最后皱着眉替他给了殷姐回答:“找到了,就在店里呢。”   “嚯——”   殷姐来劲了,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被纪觎打断:“睡你的觉去,明天放假,我可以值晚点。”   面对一个小屁孩的“驱逐”,殷姐也不恼,笑眯眯地应了声,和程明凌挥挥手上楼了。   前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程明凌看起来自在很多,安安静静地注视纪觎的一举一动。   纪觎把工具箱收起来推进了前台的小柜子里,给几个续费客人的登记上,然后又抽出来一个家庭用的小小的医疗箱子。   “自己上药。”没有那个帮人上药的善心,纪觎态度冷淡。   程明凌却怔了下,默默地打开药箱,隔着校服旋开酒精和碘伏的盖子,然后又去拿棉签。   纪觎的余光落在他身上,见到男生不甚熟练的动作,看到他黑漆漆的手指把衣服捏得漆黑,手里的棉签直接往酒精伸去,面色也有些发黑。   “你是不是没脑子?”他打掉对方拿棉签的手,拽着程明凌的手放到前台安置的小型滤水型直饮水龙头前冲洗。   温凉的纯净水冲刷伤口面上的砂砾,程明凌像是被骂懵了,一声不吭地由着纪觎略有些粗糙的大掌按着自己的手背固定动作。   “大面积伤口不要用酒精冲洗。”   纪觎看了眼栗发男生乖巧的模样,压下烦躁,耐心地解释了,又等了半天确认伤口被冲洗干净了,才把他按回座位坐下。   抽出棉签,把酒精拧上盖子丢回药箱,纪觎找来了碘伏。   温和的消毒剂将雪白的棉签浸染成深褐色,吸饱了药水的棉签被寸头男生看似粗鲁,实则没用什么力气的动作按在手腕的破皮上。   程明凌盯着纪觎的手指,又偷偷觑他板着的面庞,被对方抓着的指尖轻动,唇瓣抿着,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看什么看?”纪觎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注视,将用过的棉签丢掉又换了一根。   程明凌还没回答,感觉有什么飞到怀里,低头去看,竟然是棒棒糖。   纪觎漫不经心的话语传来:“不要糖的话就抽烟。”   以为程明凌太不耐痛,寸头男生只以自己进行的经验传授止痛的方法。   不过他知道这好好学生、光明主角肯定不会选择烟,所以也没有真的要打开自己那埋汰烟盒的意思。   果不其然,程明凌抓着个破糖像捡到钱似的,立刻揣进了怀里。   “现在吃。”   本没想管他什么时候吃,但是程明凌这稀罕的模样让纪觎忍不住升起作恶的心思,他又丢给对方一颗糖。   把第二颗糖也揣进兜里,程明凌有几分高兴地摇头,抿着唇笑:“我回去再吃。”   纪觎掐着他的脸,剑眉挑起:“我是给你进货的吗?”   卷毛男生又不说话了,再次用那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色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圆溜,但就是不吃。   “……”   纪觎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又抓起一个糖,单手绷住外包装,“砰”地一声,糖果就从注入氮气膨胀的外衣里爆了出来。   他把糖塞进程明凌嘴里,拿起棉签继续工作。   说实话,寸头男生的动作着实算不上温柔,塞糖进口腔的时候坚硬的糖果还磕到了他的牙齿,引来一震酸麻的感觉。   但是程明凌笑得很开心。   那种纯粹的高兴使得他的眉眼完全弯起来了,就和那天在高二六班门口看到重回教室的纪觎一样,灿烂又开朗的模样让人难以相信他刚才还因为“擦药而疼得抽手”。   纪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因为伤痕而显得凶悍的断眉意味不明地睨他一眼。   只有程明凌自己知道,糖果磕到牙齿的那种感觉顺着牙龈蔓延了,从口腔到咽喉,再到心脏。   麻痒的感觉让心脏在多日被驱逐的难过里迎来治愈的光辉,就连眼眶都开始发热。   他盯着纪觎的手,盯着这个找了好久也找不到、终于找到后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在对方突然消失后于慌张中藏起胆怯努力靠近的男生。   心脏抽痛,程明凌绷着下颌,想要收敛情绪,却没能完全隐藏住。   “啪嗒——”   很突然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略粗糙的手背上。   纪觎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抬起程明凌的下巴,就看见男生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眼眶。   泪水从程明凌浅棕色的眼瞳淌落,将那双清澈的眼睛映衬得越发水润剔透,眼泪汇聚在对方瘦削的下巴处,忍着泣音的浅色唇瓣被咬得发红。   纪觎瞳孔地震。   主角这是被他用碘伏擦拭简简单单的擦伤给擦哭了?   还是殷姐给他的棒棒糖有毒,给吃哭了?   寸头男生露出匪夷所思的模样,程明凌咬着牙关稳住突如其来的情绪,抽了抽鼻子,伸手去抹眼泪。   “抱歉。”程明凌望着纪觎,小心翼翼地,努力地,露出这些天主动伸出援手却被纪觎拒绝后的,如出一辙的笑容。   很明媚也很固执,像是晨曦乍现,迎来曙光。   于是纪觎意识到,都不是。   不是伤口也不是棒棒糖,是因为他的态度。   “……”纪觎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系统在他脑海里“叭叭”,连人都不是的小灰球一个劲地说是个人受到这么多天冷待都该委屈,显得它多懂程明凌似的。   “别哭了。”纪觎的眉毛又拧在一起,语气冷硬,“抓着。”他又丢过去桌上剩下的糖。   把剩下的糖都给对方了,这下该不哭了吧?   然而,程明凌揣着一兜的糖果,憋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眼看行不通,纪觎猛地呵斥:“再哭把你丢出去。”   因为情况紧急,他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整个网吧的空间又不大,话音落下,房间里像是被镇了一下。   一群听出声音主人的顾客探头往前台这边看,望见卷发男生懵懵地瞪大眼,瞳孔和面庞满是泪痕的模样。   有人对吼了程明凌后意识到失态又皱起眉的寸头男生吹了一声口哨,笑着揶揄:“觎哥,这是你哪捡来的受气包小媳妇。”   “是啊觎哥。”   其他人连声起哄:“哄对象可不能这么凶。”   纪觎偏过头,面无表情瞥他们一眼,胡乱嚷嚷的人群们老实了。   他又收回目光,就看到程明凌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被臊红,不知道是羞窘还是担心被其他人听到了误会,以至于忘了还要哭。   “……”   “啧……” 第65章 跟 你看到我啦   似乎那天在网吧后门救下程明凌,并且给他擦拭伤口的行为,给了对方什么错误的信号。   食堂里,拿着打好饭的餐盘找座位,纪觎看着窗户里面倒映的,闷不吭声低着头一个劲跟着自己的卷毛小尾巴,忍不住用嘴里含着的棒棒糖顶了顶腮边。   这个平时在烟瘾犯了之后能顶一会儿的玩意儿,在这时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了。   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排队无聊时听到有人议论,纪觎这才注意到程明凌竟然不只是在课间纠缠,竟然连吃饭都跟着他。   只是对方这时候倒是一言不发了,没有任何存在感似的。   如果不是这些天“学霸纠缠学渣”的消息太劲爆,吸引许多学生关注,以至于他们的八卦声音传入了纪觎耳中,或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程明凌的存在。   犬齿咬碎嘴里的硬糖,纪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一边要努力跟上自己,一边端着汤小心翼翼避开其他同学的动作。   二中食堂对学生们的好待遇一直远近闻名,致力于物美价廉、量大管饱,附近学生盘子里的菜品都冒出了尖尖。   然而,栗色卷发因为要追上排在他好几个位置前的纪觎,打菜的时候没来得及等待第二勺,以至于盘子里的菜只浅浅盖了一层铁盘子的表面,看起来很寒酸。   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只脚步有些匆忙地在纪觎找到空位落座之后,自己也飞快地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毛病,给食堂省钱来了。   纪觎眉头轻微蹙起,没管他。   寸头男生的进食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解决了冒尖的白米饭以及一道青椒炒肉的配菜,接着将免费自取的紫菜蛋汤一饮而尽,然后端起盘子就往收盘处走。   心中想着程明凌大概率会被自己的快速打个猝不及防,纪觎随意地往后一瞥,就见他以为应该会在慢吞吞继续进食的男生竟然也已经端起了餐盘。   ——对方再一次跟在了他的身后,在端着餐盘往前走的时候,甚至有些熟练地抽空喝了两口汤。   那盘子里盛的也是青椒炒肉,本来就少量的菜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所当然是没吃完的,就连米饭也只扒拉了几口。   可能是被还冒着热气的汤给烫了一下,卷发男生抽了抽鼻子,红彤彤的唇瓣轻轻哈着气。   “……”   纪觎将空餐盘放下的力道比平日重了些。   完全没吃饱,拿汤对付了两口,程明凌急急忙忙抬起头,去看纪觎的位置,但是本该在他不远处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懵了一下,清润的眼睛微微睁大,左右游移寻找的眼眸充满了疑惑和失落。   “找谁?”   就在卷发男生要离开前,冷不丁地,一句暗含火气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响起,程明凌愣住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主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并飞快地转头看自己的模样,纪觎正要继续嘲讽,就看见对方的眼眸几乎是瞬间亮起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弯成了月牙。   “纪觎。”男生看起来有些惊讶,有些不可置信,然后高高兴兴的声音传入耳中,说,“你看见我了呀。”   “……”   真的很想撬开主角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装满了圣母玛利亚的光辉,纪觎忍无可忍地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提溜着往回走。   程明凌这时候又不像平时那么犟了,乖巧地放松着任由他动作。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附近空下来的座位前,按着对方脑袋让他坐了下去,纪觎开口,语气莫名凶悍:“吃。”   难怪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就舔点猫食。   纪觎看着程明凌那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他环过一圈还多的手腕,将手中一碗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的青椒炒肉放下。   “笃——”铁碗接触桌面的声音响起来。   卷发男生直愣愣地看着被粗糙手掌推向自己的菜品,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不懂?”断眉男生从兜里剥了颗糖塞嘴里,眼尾挑起睨他一眼。   糖果将他面颊的一边鼓了起来,落在坐在他身边的卷发男生眼里有些可爱。   但是对方可能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是偏过头语气漫不经心地说:“还是说要我喂你?”   其实很想点头试试,不过猜测纪觎会恼火,程明凌最终没这么做,只是弯着实在难以压制的嘴角,双手捧着那碗青椒炒肉埋头苦吃。   纪觎坐在一旁看,手臂环在胸前,后背倚在墙上。   半晌,他开口询问:“程明凌,米饭会咬你嘴巴?”   程明凌没听懂这句话,下意识摇头。   “那你光吃菜?”寸头男生的目光在消灭了半碗的青椒炒肉,和本来有多少现在就还剩下多少的米饭之间逡巡,眼眸含义不明。   闹了个脸红的卷毛开始吃米饭。   ……   吃过饭之后,程明凌这下光明正大地跟在纪觎身边了。   纪觎正闭着眼睛往前走,而他正在观察纪觎。   走在树荫之下,蝉鸣的声音不绝于耳,热烈的阳光透过掩映的枝丫在地面洒下斑驳的阴影,在断眉男生没那么白皙的面庞交错成几道光暗切割的影子。   即使对方闭着眼,看起来也很像一个喜怒难辨、难以接触的凶悍存在。   阳光太大,正闭目养神的纪觎能够感受到走进阴影时的清凉,也能察觉阳光跳跃在眼皮上时有些温热的感觉。   但更加有存在感的不是太阳的热度,而是来自某个人或许自以为不明显的注视。   又一次走出树林的阴影站在阳光之下,光线入侵眼皮,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被染成了橙红色的熟透了的橙子般的灿烂色泽,时而浓郁时而稀薄,在明暗交错间不断变幻。   纪觎没有睁开眼,只是偏头,精准无误地锁定视线的来源,对着孜孜不倦观察自己的影子道:“你是小狗吗?”   只有小狗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类。   嘲笑的话语落下,被抓包的那人不说话了。   可以想象出对方大概又在抿着唇瓣,眨着眼睛露出茫然模样,纪觎轻嗤一声,发出几声哼笑。   刚吃过饭还未褪下红的唇瓣被卷发男生轻轻舔了舔,血色更加明显几分,他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那你喜欢小狗吗?”   闭着眼睛闷笑的男生猛地睁开眼看向程明凌。   触及对方完全懵懂,似乎不觉得自己在说骚.话或者开什么下流玩笑的模样,纪觎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敏感了。   一心学习的学霸怎么可能会故意将他自己比作狗,更何况他还有暗恋的对象。   将嘴里剩下的一点点糖果咬碎咽下,塑料棒丢进垃圾桶,纪觎在夏风拂过树叶带来些许清凉间回答:“还行吧,以前养过。”   他没想讲太多,但是程明凌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就偏过头了,睁着一双圆钝的双眼看他,似乎对此话题很感兴趣。   “是什么品种呀?”男生的声音很轻,和夏天的风一样轻柔。   纪觎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怪。   不是周围环境或者建筑的问题,而是他和程明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太过平和了,和前几天剑拔弩张——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拒绝,而程明凌锲而不舍地靠近而营造的紧绷——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从答应系统要对主角作恶起,纪觎就没考虑过会和主角像这样安静平淡地走在一起,在夏日耀眼的光辉中于树荫下乘凉。   甚至就连他刚才掏钱给程明凌买了一碗青椒炒肉的行为都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奇妙下了降头。   “与你无关。”收回思绪,他淡淡地开口,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纪觎想把程明凌甩在身后。   他大迈步往前的行动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但卷发男生腿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丝毫不影响行走,小跑一阵就追了上来,甚至还胆敢伸手去拽前方男生的衣摆。   纤细修长的手指勾着被风扬起的轻薄外套的边缘,捏住了冰冰凉凉的银色拉链链头,轻轻拽几下,然后不动了。   感受到拉扯感,纪觎声音凉飕飕地:“你烦不烦啊?”   程明凌不答。   内心憋气,但对方跟滚刀肉似的,寸头男生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走。   等终于走出树荫,进入教学楼拐角处人烟稀少的位置,纪觎突然停下,攥着身后男生的手腕。   没管主角来不及止下脚步砸进自己怀里的动作,他拽着人往楼梯脚去。   站在监控看不着的位置里,在对方揉着似乎撞疼了的额头间,纪觎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   纪觎径直打开了和“阿虎”的对话框,将对方威胁的话语划拉出来,怼到程明凌面前。   声音冷冷的,带着不耐烦:“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程明凌看清对话界面的内容,按着寸头男生胸口的另只手蜷了下,迟疑了一下,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片刻后,他小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因为事出突然,栗发男生仍旧靠着自己的胸膛,近在咫尺的距离带来对方身上衣物柔顺剂温和的香味。   纪觎皱着眉把他推开,眼眸没有情绪:“你语文有问题?”   他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贴到面前学霸的脸上,好让对方看清楚:“是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噢噢,那没关系,我……”程明凌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抓住他的手腕。   “我有关系。”纪觎拍开程明凌蜷曲的手指,“滚。”   又盯着栗发男生圆润的杏仁眼,对方向来明媚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离我远点。”   寸头男生隐含火气的声音将楼道似乎都震了震,有人察觉了什么,往这边看来,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程明凌整个人怔在了原地,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眸看他,睫毛在颤抖,像是要哭了。   纪觎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这一次,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身影没再跟上。   -   接连一周,高二六班的同学们都没有看见那道在纪觎身边跟了好几天的身影。   有人对此感到意外,但更多人却是觉得理所当然。   以他们班校霸的性格,班主任都劝不动,就算年级第一来也难有建树。   有人眼神隐晦地瞥了一眼教室的角落。   听说前些天两个人在楼梯间大吵一架,现在那个倒数第二排的空座位已经很久没再有人坐过,就连原主人李健强都不敢凑过去。   而坐在空座位旁的那个高大身影一如既往,来了就坐下睡觉,似乎每天都很疲倦。   “同学,能不能帮我叫一下纪觎?”   有人从教室外探进脑袋,小声地对第一排的学生拜托道。   第一排同学迟疑了,有些为难地回头去看坐在后排的寸头男生。   虽然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但和纪觎算得上熟悉的人还真没几个。   他们都对这人在校外的经历略有耳闻,就算知道对方没有传闻里那么坏,也不敢轻易寒暄打扰。   “能说下是什么事吗?”她们问。   来的是个矮个子女生,毫不扭捏地回答:“也没什么,还他钱。”   “噢噢,那行。”很多人都知道纪觎在外面有点副业,以前也时常有人无法手机转账来送现金的。   很快,喊纪觎的声音就传到了后桌,寸头男生被张天宇拍着后背叫醒,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着还有些刚睡醒的低气压。   两人到了走廊处,纪觎看着这个女生,看到对方捏着二十块递到面前,没接。   他不记得还有什么未结算的单子。   “你好。”这个女生看起来有点紧张。   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是把自己给忘记了,也或许天色昏暗根本没记住自己,女生失落了一下,但还是笑着道:“前几天我被勒索,是你来了我才能跑掉。”   被救的时候,女生就一眼认出了纪觎是他们学校的校霸。   在很多家长或者老师口中有些混不吝的人,对一些性格柔弱容易受到欺负的学生来说,其实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其实很多被他帮助过的人都在关注他,也在关注程明凌这些天靠近他的行动。   出于感激,他们其实很希望学霸能够真的拉他一把。   可惜学霸似乎失败了。   终于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个身影,但纪觎还是拒绝了:“没必要。”   看着经常在这些人眼中看见的崇拜,寸头男生皱起眉。   他不是什么发善心的好人,不过是有人出钱,而他出力,仅此而已。   这个人也不过是随手救下来的。   “好吧,谢谢你。”对于他的回答不意外,女生收起钱,但还是认认真真道了谢。   纪觎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转身准备回去,又被叫住。   “我是一班的。”那女生说。   熟悉的两个字让纪觎顿了一下,但他仍旧没什么反应地迈步,听见那女生继续说:“程明凌已经快一周没来学校了。”   男生停住了脚步。   ……   纪觎对程明凌上不上学这件事并不关心。   更何况虽然快一周没上学,但是看对方班主任都没着急的模样,程明凌应该是有正规原因请了假,所以更没必要替他担心。   坐在网吧前台,叼了半根烟吐息,纪觎有些没弄明白那女生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目的是为什么。   是想让自己关心他?还是认为他们的年级第一不来学校是他害的?   总不能是想让自己去程明凌家里把他拽去高二一班,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学习吧?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程明凌暗恋对象。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程明凌请假的行为的确有点微妙了,尤其是发生在那天被纪觎驱逐之后不久。   叼着烟嘴,纪觎熟练地给新顾客开机子,等人走了对系统询问道:【你们的主角这么脆弱?】   难不成真的因为自己的话伤心到请了一周的假调理心情?他联想到对方瘦削的身板,或许气病倒了也不是不可能。   系统沉默着,半晌才回答:【不能吧?】   【我在问你。】寸头男生面对得到的疑问句面无表情。   【呃……】坐在桌子上,抱着棒棒糖舔咬的小灰毛球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都不靠谱。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这些天大概摸清系统能力,发现对方没什么功能,纪觎只把它当成了一个吉祥物。   眼见吉祥物要将自己新买的一袋糖啃光了,纪觎扒拉回来几根揣兜里。   系统懵懵地:【宿主,你也要吃吗?】   在它的观察之中,除了在学校里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纪觎其实很少通过吃糖来缓解烟瘾。   更多的时候,他买回来的糖都丢在一旁,尤其是放在网吧的这些,于炎热的天气中快要放化了都没人动。   纪觎收起糖的动作稍滞。   小毛球的直白询问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糖的想法,把剩下的糖果收起来,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理解的下意识行为。   似乎是要留着,留着干嘛他也不知道。   【算了,你拿去吃吧。】他把糖又掏出来丢给系统。   系统抱住糖,【噢】了一声,看着自家宿主抱着手机来来回回地刷着几个界面,有些奇怪他今天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模样。   【你在担心主角吗?】憋了半晌,小毛球还是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在空间里将宿主与主角之间的相处模式尽收眼底,经过前两个世界,感觉自己已经很懂人类的系统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他们俩。   每次它以为两个人会闹掰,主角会对宿主生气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好了;而当它以为两个人坠入爱河,纪觎会像前两个世界的宿主一样,对主角温柔体贴地强取豪夺的时候,两个人又闹掰了。   ——小灰球丝毫不关注程明凌说自己有暗恋对象这件事,因为在它看来这是主角对自家宿主的显而易见的告白。   同时,系统还相信自己的宿主应该也能看出来,迟迟不回应不过是在欲擒故纵罢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把人按墙上、搂腰、拉手、掐脸、投喂等等一系列暧昧的行为?   要知道,这都是它上两个世界的宿主对他们伴侣做的事情。   自认为看透一切的小灰球已经懂得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磕着糖,安慰纪觎:【别担心,主角的命运轨迹虽然又偏移了,但是世界意志没有给负面反馈。】   系统记起前辈授课时说的话语。   ——“需要拯救或矫正命运轨迹的主角,并非我们主动挑选,而是根据哭嚎着给出负面反馈的世界意志确定的。”   像他们恶人狂欢系统,就是世界中的恶人早早离世,发现主角黯淡了的世界意志拉来的帮手。   听着灰色小毛球自说自话安慰一般的话语,纪觎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对方自己在关心程明凌的错觉。   他想反驳,但看着毛球傻里傻气的模样,又觉得和对方争执显得更傻,最后没说话。   纪觎关掉手机,前台陷入静默,只剩下电脑显示屏的微弱光芒。   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打游戏,网吧里不大的空间被挤满了几乎能够掀翻屋顶的嘈杂,随着人流量越来越多,喧闹声震耳欲聋。   就像是在不断地往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挤入更多气体,在时间的流逝过程中,不断升温。   趴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无比憋闷燥热,纪觎扯了扯衣领,开启了换气系统。   外面清新的空气开始注入,缓解了流淌进血液的烦躁,他在系统惊讶的目光中随手拿了一颗糖,捏紧,包装袋里面的氮气开始鼓胀。   “砰——”后门突然被人撞开。   力道之大使得铁门直直撞上墙面,发出的声音堪比爆炸。   喧闹声戛然而止,纪觎松开手上尚未开启的糖果,对不明所以的顾客们摆摆手,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周围键盘“哒哒”的声音再次开始回响,纪觎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愣了下。   一个前些天被他打趴下的学生混混慌里慌张地冲向他,语气急切:“觎哥,不好了!程明凌他……”   -   一把将糖果揣进裤兜,纪觎打电话摇下来殷姐,面色发沉地出了网吧。   “在哪?”他看向那个混混。   那人忙不迭地带路,在拐过许多街道与巷口之后,他们听到了从巷道里传来的击打与闷哼声。   纪觎面色冷到可怕,像是有风暴在蔓延。   那名学生看向他,被他的狠厉模样给吓了一大跳,下一刹就见到纪觎冲了进去。   月明星稀,洒下微光的月色将狭窄巷子里的场景隐约照亮。   歪歪斜斜的路灯玻璃灯罩是破碎的,路边堆在墙角,酸腐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   “砰砰”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昏暗中扭打在一起的人影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按住,抓着紫毛头发乱拳挥舞的瘦削身影被纪觎拎起来。   将程明凌死死按在墙边,纪觎看了眼趴在地上咳嗽的彪哥,目光森冷。   他的目光配合凶悍的断眉向来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以前打架时对手被这样的眼神盯上的时候总会扛不住压力瑟缩。   然而,被红毛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紫毛却毫无畏惧,甚至对纪觎破口大骂。   被所有人当做是罪魁祸首的杀马特发出深沉的、委屈的破口大骂:“我靠,神经病啊!能不能管好你对象?”   腾升的气势滞了一下,纪觎眉头拧起,审视地看着彪哥。   “看什么看?一个个都有病!”   对方完全没有预想中打了无辜之人的心虚,在面对上纪觎的神情时,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被他抓着手腕护在身后的身影:“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主动打的我!”   纪觎愣住,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程明凌。   对方今天倒是没穿校服了,但仍然浑身乱糟糟的,栗色卷发乱翘,脏得不成样子。   “哇靠,你倒是说句话啊!”紫毛盯着卷毛,第一次觉得这么憋屈,骂骂咧咧的。   他盯着程明凌纤瘦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被按着打的样子,第一次这么怀疑自己可能不适合当小混混。   听着彪哥不似作伪的控诉,纪觎锐利的目光投在程明凌的面庞上,沉着目光将他打量一遍,声音冷得可以掉渣:   “他说的是真的?”   卷发男生拽着他的衣角,抿着唇瓣,白皙面庞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显得比常人更狰狞些,和被按着打但是看起来活蹦乱跳中期十足的彪哥相比,他看起来伤得更重。   这是纪觎先入为主以为他受到欺负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寸头男生的目光实在敏锐,漆黑的眼眸充满压迫感。   被他用审查犯人的眼神看着,程明凌蜷紧手指,没有隐瞒地“嗯”了声。   “嗯屁嗯,能不能管好你对象?”   洗涮冤屈的彪哥还在骂,只觉得更加郁闷。   “服了,我勒索被打就算了。”彪哥指着纪觎鼻子骂,“上次你冤枉我把我打了也认了,毕竟是我挑衅在先,凭啥还让你对象来打我?”   耳边全是控诉,站在熟悉的小巷子里,寸头男生第一次生出了荒谬茫然的情绪。   “等等。”   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殷姐这几天赠送的,唯一一根完整的烟丢给彪哥,纪觎的声音冷静:“来,完整捋一遍。”   -   “……”   夜色寂静,而听完彪哥话中内容的纪觎更加寂静。   “……事情就是这样,在网吧后门的时候,我们只是想让你相好配合拍个照,好从你那里交换来我们的照片。没想到他自己就冲了上来要和我们打架,然后脚滑摔倒在了墙角。”   在刚才的混战里躲在墙角的战五渣红毛期期艾艾地解释。   把纪觎喊来小巷子的学生也跟进来了,有几分腼腆地挠挠脑袋,陪笑道:“觎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程明凌主动找彪哥单挑……”   纪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对上紫毛昂着下巴鼻孔冲着他的模样,又想闭眼了。   他抹了把脸,对彪哥道:“抱歉,是我的问题。”   然后又把程明凌拽出身后,还没张嘴,栗发卷毛的男生就主动开口:“彪哥,对不起。”   “呵呵。”   紫毛捏着香烟,翻着白眼,呼朋引伴地走了:“算了,不跟你们小情侣一般见识。”   在身影临出巷子前,他又想到什么似的,探身回来说:“闹别扭别再拿我当幌子,我可啥都没真干,还白挨一顿打。”   “还有,我照片记得给我删了,哥好面……”   几个人的声音远去,纪觎低头看向道完歉后手指又扯上自己衣摆的程明凌。   “不解释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卷发男生又不吭声了,像个锯嘴葫芦似的。   “说话。”   推了推对方的肩膀,纪觎想要把衣摆扯出来,没扯动,视线下移,就看到男生的手指用劲到青筋都绷起了。   他直接被气笑,用力一拽,这下衣摆顺利扯出来了,而拽着他衣服的男生则往前一个踉跄。   纪觎没搭理,看着他自己站稳:“找彪哥打架的能耐呢?”   程明凌还是没回答。   “不说算了。”纪觎才懒得惯他,转身就走。   月光将行走的人影拉得很长,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眉头深深地皱起,猛吸一口气,纪觎放慢脚步,对方还是没跟上。   他也烦了,干脆就要直接走出巷子,却在转弯时突然听到很轻的呜咽声传来。   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声音融入夜色,轻到几乎无法捕捉。   纪觎回头,就看见浓稠的静谧月光填满暗巷,栗色卷发的男生蹲下了身体,蜷缩在角落。   对方几乎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形,乱糟糟的脑袋被埋在双臂间,自来卷的发型无力地耷拉着,同样脏兮兮的身躯时不时微微颤抖。   “真服了。”   纪觎恶狠狠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扎手的短寸让他冷静了下,然后更深的躁意涌上心头。   大步走过去,他捏着男生的后颈一手薅起来,语气不善:“哭什么?我有不让你跟上来吗?”   似乎对他回头的举动感到惊讶,程明凌连忙抬头看他。   小狗似的眼睛水汪汪的,浅棕色的瞳仁里满是诧异以及尚未退却的难过,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时可能滚落。   “说话!”纪觎向来没什么耐心,如果换做其他人在这,他早就丢下了。   但是程明凌就是有这个能耐,就拿那双蓄满眼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不吭气,像是笃定他不会生气一样。   纪觎有些服气,伸手捏住他的两颊,力道不轻不重:“张嘴会不会?解释,或者随便说点什么。”   见到他的态度软化,程明凌终于开口了,有些小心翼翼地咧开糊满血的牙齿:“好多血,怕吓到你。”   “……”纪觎搓了一下他脑袋,觉得简直离谱。   在这大街小巷混迹这么多年,还没谁以为一口血齿能让他感到害怕。   也就程明凌。   也就程明凌。   纪觎完全没辙,指挥着他低头,将嘴里的血一点点吐掉,然后掰着对方的口腔看了看,确认除了不小心咬到的舌尖之外没有其他伤口。   “举好。”   扶了一下卷发男生手里的手机,让手电筒的光源更稳定,纪觎一点点摸过对方的牙齿,轻轻晃动,确认没有松动,这才松手。   男生嘴巴里的血液处理干净了,纪觎看了眼程明凌舌头还在淌血的模样,想起什么,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剥开包装塞进了他嘴里。   动作并不温柔,糖果却和长了眼睛般避开了伤口,抵在了卷发男生的腮边。   程明凌小心地舔了舔嘴里的糖,血腥味蔓延开,和泛着甜的涎水一起吞进肚子里。   “为什么打架?”纪觎看着他小狗舔糖球似的样子,随手拨了拨糖果棒,看着糖果从对方左边的腮帮滚到右边,鼓来鼓去。   程明凌抬起眼皮觑他一眼:“你因为他不让我跟着了。”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朴素到离谱,离谱到纪觎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就这?”   就这,也值得年级第一的学霸请假七天,就为了堵截彪哥,亲自撸着袖子冲上来跟人打架,扭成乱毛小狗?   程明凌点点头,显然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问题因谁产生,就找谁解决。   他抬起脸看着纪觎,被揍了一顿的额头已经有些发肿了,红彤彤的一片,被纪觎按着“嘶”了一声,雀跃地说:“他说他没真想堵我,那个消息只是吓唬你。”   纪觎无话可说。   他当然猜到了以紫毛的胆子,大概率不会真的拿程明凌怎么样,将这个消息给对方看,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把人支走免得他粘着自己。   谁成想,紫毛不敢怎么样,程明凌可敢。   “勇气可嘉。”寸头男生奚落道。   看着身边男生亮亮的眼睛,纪觎又怀疑对方会当成夸奖,补充:“不是夸你。”   “嗯嗯。”程明凌忙不迭点头。   怎么感觉更加高兴了,怀疑对方是不是更傻了点,纪觎抓着他脑袋看了下,确认没什么其他伤口。   而在他忙碌间,栗发男生就一个劲地瞅他,哭过后的眼睛被月光照得更加清凌凌了,像是一汪水波。   “看什么?我脸上有钱?”   纪觎皱眉,他总是不太适应对方这种过分灿烂的目光。   程明凌摇摇头,只是去扯他的衣摆,小声地开口:“纪觎,你说的,我可以跟着你。”   怔了一下,想起这是自己刚才走过来时随口说的话语,纪觎想要反驳并收回。   尚未组织好措辞,就见眼睛像是坠落了闪星和明月的男生笑得眉眼弯弯,抓住他衣摆的手用力攥紧了,多自豪似的说道:“你赶不走我的。”   “……”   纪觎又扯了一下衣摆,没扯动。   “什么毛病。”   牵牵牵,衣服都给扯大了。   “随便你。”的确赶不走对方,纪觎也懒得挣扎了,语气散漫地问他,“知道跟,刚才干嘛去了?”   他没什么关心的意思,但是程明凌却凑了上来,撒娇似的抱怨:“我脚疼,跟不上你。”   贴得太近似乎能够看清男生面庞上细小的绒毛,纪觎推了推他,声音没什么情绪:“离我远点,太热。”   “不会呀,夜风凉飕飕的。”程明凌吸了一口冷风感受了下,这才回答。   卷发男生说着不热,还得寸进尺地贴得更近一点,脑袋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纪觎又要皱眉,还没挪身体,在对方说“好痛”的声音中定住了,最后没动弹。   皎洁的月光倾洒,将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映照着,依偎的影子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被拉得很长,于越过一些高大的遮挡物的时候紧密纠缠。   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纪觎扶住他的手臂等了片刻,才开口:“好了吗?”   “嗯嗯,好——”   程明凌似乎试了试脚腕,然后倒吸了几口凉气。   叹了一声,纪觎觉得这个年级第一的学霸简直就是来克自己的。   他撒开手离人远了点,在对方又要抿唇之前蹲下身,声音淡淡地:“上来。”   程明凌愣了片刻,浅棕色的眼眸微睁,被月光照耀到的耳垂爆红,在纪觎反悔之前立刻攀在了对方肩膀上,手臂收紧。   确认他抓稳了,纪觎起身。   感受到背上几乎没有的重量,他皱着眉头往前走:“跟个杆似的。”   “嗯嗯。”   程明凌像是听不懂纪觎在嘲讽他似的,已听乱回,一个劲点头。   “……傻子。”   “嗯嗯。”   “……”   纪觎无语了,缓步前行,一高一矮的影子深深浅浅,相互重叠,在渐远的低语中隐没在月色里。 第66章 山林 哗然   清冷的月光越过树梢,洒在斑驳院门之前,将在此处的两个人影拉长。   看着程明凌圈着自己的手臂,再抬头看了一眼小院紧闭的门,纪觎有些没想明白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卷发男生的动作又紧了几分,口中还在嘟囔着“疼”,猫叫似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可以很清楚地提醒纪觎自己是个不能被轻易丢下的伤员。   伤员自述家离这里要乘公交过十五站。   然而都这个点了,没有公交,让纪觎蹬着三轮把程明凌送回去那是必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不清不楚地就背着人到了自己家门口。   看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程明凌,纪觎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把人放下:“靠好。”   程明凌乖巧地倚在了墙壁上。   等他靠稳了,就看见寸头男生扒着门上的横杠,一使力,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鼓起,没几下就攀爬到了最高点。   程明凌看得很紧张,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的动作,直到纪觎熟练地跨过门上用碎玻璃隔出来的一层天然防盗而毫无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响起了很轻的门栓被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走过来把他又背了起来。   男生一只手拖着他的大腿根,另一只手扶起从网吧骑回来的三轮车。   程明凌正要偷偷弯起眼角,就听到对方毫不客气地一句:“关门,愣着干嘛?”   男生的声音压低了,程明凌也用气音回应:“噢。”   他轻轻地将铁门掩上,然后不太熟练地插上门栓。   三轮车被放在院子角落,两人进了里屋。   屋子的空间并不大,中间是吃饭的桌椅,右手边是厨房和浴室,左边是两个水泥红砖隔开的小屋子。   靠近里间的小屋子已经关上门了,另一间屋门还敞着,纪觎带他进了敞开的那间。   卧室同样不大,里面容纳了张一米八的小床、木质的床头柜、应该是书桌的铁桌子、布艺的衣柜外加一把高脚凳,再多的就没有了。   把背上的人放在凳子上,纪觎去打开了衣柜。   程明凌克制自己不要随意打量别人的隐私,但是空间就这么大,他不看床与衣柜,目光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书桌上。   书桌很干净,垒了各种各样的书,他细心地发现这些书竟然是按照年级分门别类放好的,甚至连初中的书都保存的很好。   干瘪的书包被纪觎丢在上面,竟然还是直立的状态,像是被一堆书簇拥的国王。   他忍不住笑了笑,视线在看到桌子靠墙放的一个相框时愣了下。   里面是一张合照,拍摄了绷着张脸但眼中还有些笑的初中生,与站在他身边笑得一脸慈祥的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上面的男生看起来比现在青涩很多,留着常见的碎发,有些男生不适合这个发型,但是在纪觎身上却毫不违和,甚至帅得有些超过了。   与现在差异很大,但和程明凌记忆中的那个形象完美重合。   “啪嗒——”   纪觎走过来,随手将相框倒扣起来。   程明凌回神,观察他片刻,确认对方没有什么不快的情绪这才偷偷松一口气,看着纪觎将掏出来的云南白药和碘伏棉签等东西放在书桌上。   “自己弄会吧?”寸头男生瞥他一眼。   点点头,程明凌分辨了一下褐色和白色的两个药罐,撩起裤腿进行喷洒。   唯一的椅子给了人,纪觎没地坐,干脆蹲在地上看着程明凌小心翼翼的动作。   男生的确是太瘦了,即使本该修身的牛仔裤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捋到膝盖以上的位置,露出来瘦削白皙的小腿。   因为太白了,上面一些青青紫紫的摔打痕迹就格外明显。   纪觎甚至看到上回对方被自己按倒之后膝盖磕出来的伤痕,本来已经痊愈了,只剩下点没落完的疤痕。   没想到这次打架把翘了边的疤痕硬生生扯掉,又撕下来一片肉来,伤口的面积比上次更大。   为了方便喷药,程明凌要把脚踩在椅面上,椅子太小动作稍微有点费劲,同样白皙的脚背绷着,用力间牵连到膝盖,以至于血液流得更欢。   纪觎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程明凌的动作。   对方看似能自己应对,实际上手忙脚乱得顾了脚踝就顾不上膝盖,更别说身上别处乱七八糟的伤痕。   他视线上移,又瞥到男生微蹙的眉头和抿起的唇瓣。   糖果棒子在对方的嘴唇上压出一道粉白的痕迹,糖果应该是已经吃完了,脸颊又变得很瘦,一双大眼睛瞪着伤口,很轻的吸气声从鼻腔溢出。   纪觎皱着眉将桌上的书包扯着背带拽了下来,从里面掏出来棒棒糖。先是暴力拆开包装往自己嘴里丢了一根,然后才又爆一根塞进程明凌嘴里。   眼见栗发男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他动作毫不温柔地把对方之前吃剩的棒子拽出来:“什么毛病,杆子也不丢。”   程明凌没答,视线追随被丢进垃圾桶的杆子几秒,被纪觎捏着脸颊转回来。   “端着。”   有些凶悍的声音响在腿边,程明凌手里被塞进来开了盖的碘伏,低头见到寸头男生垂着面庞给他涂药的模样。   和温柔并不沾边,但是他能感觉到,其实对方已经有意在放轻动作。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纪觎的头发,硬硬的,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扎手,挠得他手心有点痒痒的。   这种痒意一直蔓延到心尖,似乎和遥远记忆中的某个瞬间重合了。   像是为了将现在的画面,与只知道一张脸却完全不清楚那人姓名的过去分隔开,他忍不住眉眼弯弯地去喊纪觎的名字。   “纪觎——”   “喊魂呢?”   正涂药的男生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含着警告的意味:“手都没洗,瞎蹭什么?”   纪觎自认为此时的神态大概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程明凌丝毫不怕,笑得更傻了,还胆大包天地又蹭了他脑袋一下。   “刺挠就去洗澡。”他瞪了程明凌一眼。   “噢。”   应得倒是很快,纪觎却又开始犯难。   将程明凌身上的伤口全都上了一遍药,他看了看对方浑身衣服都被卷起来,白皙修长的四肢完全袒露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让人直接冲洗。   接了盆水,他翻出来干净的毛巾丢进去,把人赶进浴室里,临走前塞给他一件买大的T裇:“脑袋洗干净,身上擦一擦得了,天亮自己回去再洗澡。”   程明凌“嗯”着进去了。   纪觎自个儿也要冲澡,抱着换洗衣服坐在小桌边等,片刻后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转头去看见到卷发男生擦着脑袋、抱着装了洗过的衣服的盆走出来。   自来卷的头发刚洗完之后是直的,柔顺地贴在鬓发边,水迹被他擦得很干净,脸上的药水没怎么蹭。   手臂上的伤口也还好,能够自由活动,他又去看对方的下肢。   纪觎想确认一下腿上的那些伤疤有没有问题,却猝不及防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只垂到大腿根的白色布料随着程明凌的走动间轻晃,硬生生被男生白到发光的肌肤比了下去。   “瞎晃悠什么?”   寸头男生的声音传来,程明凌停住脚步,眼神疑惑。   “衣服洗了拿去晒,晒好了就去房间,吹风机在床头柜里,拿去院子里吹。”纪觎淡淡地道,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进了浴室。   等他从湿气缭绕的浴室出来后,程明凌已经晒好衣服,吹好了头发,正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等他。   毛巾交叠了放在腿上,吹风机被他拎在手里晃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浴室的门,就连他走出来了也没挪开目光。   “看什么?”纪觎走过来,拿起吹风机。   他的头发用不着吹,插吹风机纯属浪费电。   程明凌仰着脑袋看他给吹风机缠线的动作,自己拽着连着插头的那一段电线,一点点递给他:“等你。”   “有什么好等的。”觉得学霸的脑回路一般人难懂,纪觎睨他一眼,“吹完头发,上.床、盖被、睡觉,这还要我教你?”   学霸摇头,只是道:“等你一起。”   纪觎看着他,挑了挑眉,冷不丁想起之前在网吧的时候那些客人没轻没重的调侃。   “还真是小媳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就算是小媳妇也是别人的,纪觎想起程明凌之前说的话语。   ——寻找暗恋对象。   网吧里来来去去的客人里男男女女都有,但是男生居多,再看程明凌这胆小瘦削的模样,不需多想就能猜到对方暗恋对象的性别。   多稀罕,他们南城二中的年级第一,暗恋一个久驻网吧的常客。   想了想网吧里那些男生的模样和特质,他没什么情绪地补充:还很可能是个烟酒都来,打游戏骂街的男学渣。   他的声音很小,程明凌没听清,诧异地追问,纪觎没重复。   “睡觉。”他径直走向房间,语气冷淡,“你不想上课,我还要上课呢。”   程明凌意外他怎么知道自己没上课的事情,眼睛亮了亮,迈着小碎步追过来:“那我明天去销假。”   “不追着阿虎了?”纪觎丢给他一床凉被。   卷毛接过被子摇头,在寸头男生的示意下爬到里面,声音清亮:“不追,追着你。”   对方毫无防备心,晃眼的白与莹润一闪而逝,纪觎偏了偏视线,语气漫不经心:“呵,把你能耐的。”   卷毛躺进被窝,给他留出空位,巴巴地看着他,弯着嘴巴笑。   “不许笑。”   “^ ^”   纪觎烦了,躺下后干脆把被子拉起盖在脸上,将靠里睡的人往里又挤了挤,关了床头灯:“睡觉。”   “噢 ^ ^”   -   “真是人心难测。”   这是高二年六班的同学们最近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主语和代词,但是他们对视一眼,就能知道彼此在八卦和感慨什么。   又是一轮语文早读,看着讲台上班主任笑意盈盈的模样,再一瞥坐在倒二桌的两个男生,每个人都怀疑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剧情。   怎么回事?   怎么学霸就这么“登堂入室”,成功地赖在校霸身边了。   看着寸头男生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却还是抓着笔,在身边栗发男生的恳求下写卷子的模样,他们只觉得实在有些幻灭。   好怪,太怪了。   之前纪觎屡次拒绝程明凌且口出恶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与这几天的场景交叠在一起,让他们只想问一句——“到底什么是真的?”   而处于问号的漩涡中,纪觎挑起眉,目光沉冷地看着程明凌:“不要得寸进尺。”   “什么呀?”卷发男生睁着杏仁眼,佯装听不懂。   纪觎将在手中转动的笔丢进程明凌的笔筒。   ——就这么短短几天,对方几乎要把全部家当搬了过来,本来空荡无主的座位完全被填满了,任谁都不会相信这里本来其实没人。   他把程明凌铺展在自己面前的卷子推回去:“我只答应了你写一套卷子。”   短短几天,被纵容跟随的某年级第一完全发挥出了纪觎根本没有预想到的缠人手段。   班上围堵、食堂跟随、网吧后门徘徊,以及在被某人带回家一次后屡屡敲门等等。   前几次纪觎都躲掉了,但是上门这种事情无处可逃。   尤其是在家里有个爱孙心切的奶奶在看到程明凌的第一眼,就倒戈给了看起来就干净开朗的学霸的情况下。   ——孤孤单单的小老太有了总是上门找她玩的忘年交,被对方眉眼弯弯甜甜地喊了几声“奶奶”,就“哎哟哎哟小小乖”地叫唤。   几天下来,纪觎就感受到了双面劝学的威力,最终屈服给老太太盈着笑的目光,与学霸眼巴巴的注视里。   学习。   校园生活简单又轻松,的确会让人松懈下来。   但是随着十八岁的生日越来越近,纪觎其他方面的规划也已经提上了日程,他无法做到真的顺着他们的期望,全神贯注地投入学习的生活中。   “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复习。”看着程明凌装傻充愣的模样,他将卷子推回去。   虽然看着凶煞,但实际上并不热衷于出口成脏,眼见什么样的狠话都放过了没法把主角赶走,纪觎也懒得再说那些会让人难过的话。   他只是计算着目前的恶人值能够兑换的金额,看着卷发男生抿唇的模样,语气平静:“他们还指望你联考好好发挥为校争光。”   程明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纪觎会关注这件事。   栗发男生露出有些受宠若惊的神色,翘了翘唇角,很认真地对面前的人道:“别担心,我不会有问题。”   纪觎不置可否,话音落下之后准备趴下睡觉。   但是还没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牵扯了一下,程明凌清朗又有些狡黠的声音传来。   “再写一张卷子好不好?”   他没回答,对方又继续,像是很懂要怎么拿捏他似的:“你再写一张,我就和奶奶夸一夸你。”   “……”   寸头男生抬手,把男生喋喋不休的嘴巴捏小鸭子似的捏住,语气不善:“闭嘴,吵死了。”   程明凌眨了眨弯起的眼睛,明明没说话了,但是纪觎觉得更加吵闹了。   “啧。”他松开手,“……卷子拿过来。”   “^ ^”   ……   “一套卷子”做了一天,晚上下课去网吧兼职的时候,纪觎破天荒地带上了书包。   殷姐一脸诧异,看到跟在他身后乖巧地和自己打招呼的卷发男生之后,恍然大悟似的挑了挑眉。   “姐姐。”程明凌打着招呼坐下,被对方塞了一把棒棒糖。   被他挨着坐的纪觎面色很臭,阴沉得像是能够滴水。   他的学习能力并不算很差,但是旷课太久,这些知识点的确完全不记得了,做卷子的时候便也格外吃力。   而且——   低头看了看自己书包里的各科试卷,纪觎面无表情地往外掏,觉得程明凌下降头的能力似乎有所提升。   ——“一套卷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口中的一套卷子是指各科都有一份,合起来的往期联考全套密卷。   他们班和一班都是理科班,纪觎白天在学校里做卷子做了半天,连午休都用上了才做完几门主科,还剩下物化生几张大卷子要做,以至于不得不带着书包来兼职。   了解完前因后果的殷姐笑得前仰后合,撩了撩大波浪,说程明凌干得好。   而后被某断眉男生给了几下眼刀。   殷姐唇边挂着笑上了楼,纪觎冷着脸给人开机子。   程明凌在客人走了以后慢吞吞地蹭过来,去抓男生的衣摆,被对方扯了回去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又试几次,终于成功了。   “纪觎,你答应我的。”卷发男生笑得狡黠,浅棕色眼眸里的光辉比网吧里的灯光还亮些。   纪觎冷冷地瞥他一眼。   知道自己的确有些过了,程明凌讨好似的把手里的一把糖果递给他:“给你,做完所有卷子有奖励。”   低头看了眼还没开始做题就已经全塞到自己手里的糖,纪觎轻嗤:“借花献佛?”   “没。”程明凌摇摇头。   纪觎慢条斯理地拆开一颗糖,语气散漫:“提前给了我的就不做数了,你还能给得出报酬?”   被询问的对象似乎愣住了,看着他拿了奖励不认账的“无赖行径”,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   胸腔震颤发出很轻的嘲笑,纪觎将手里剥开糖衣的糖果塞进了程明凌的嘴里:“吃吧,长点心。”   不是什么人都讲究信用,更何况他还是个恶人。   要不是觉得恶人值兑换现金的进度不佳,他懒得浪费时间继续在这件事上努力,程明凌哭都没地方哭。   嘴里含着糖果,看着纪觎漫不经心的神情,程明凌偏了偏脑袋。   扯着对方衣摆的手指动了动,他看向自己的书包。   他的书包比纪觎只装了几张卷子的要鼓很多,晚上厚着脸皮去小院子蹭饭的时候,奶奶还一脸心疼地说“小小乖好辛苦”。   但是奶奶不知道的是,书包里只有一半是书,剩下一半被他腾出来塞了别的东西。   想着书包里的小玩意儿,程明凌犹豫了下。   本想后面再拿出来的奖励,在这一刻似乎蠢蠢欲动地想要从书包里冲出来。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   看着纪觎在忙碌完事情之后坐下来写卷子,程明凌将自己的那张椅子凑到离对方不远不近的位置,掏出作业也开始写了起来。   有人陪着一起默不作声地做作业的时候,时间是流逝得很快的。   即使网吧里的学习氛围并不是很好,但纪觎仍旧心无旁骛地写了很久的题目。   收起物理卷子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明凌站在电脑主机前,熟练地给新来的客人操作缴费的场景。   这不是个很难的工作,他没有制止对方,反而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卷发男生扬着唇瓣露出笑容,大而稍圆的眼睛被他弯成月牙的形状,对着顾客温声慢语。   结束微笑服务,想看看纪觎卷子做得怎么样的程明凌回过头,看到的就是纪觎的眉梢轻扬,漆黑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自己的模样。   那种眼神有点凶,像是观察猎物,又像是审视与探究。   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后撤一步。   腰部抵在微凉的台子上,程明凌从莫名感觉发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走过去神色如常地道:“怎么了?”   看着慢慢靠近自己的身影,纪觎目光从对方未褪笑意的面庞上掠过,语气淡淡的:“刚才那个是你暗恋对象?”   “嗯……”   正在检查试卷的程明凌正要随口答应,反应过来之后“啊?”了一声,觉得有些茫然。   他没明白纪觎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上面来,从卷子上抬起的目光盯着寸头男生,瞪大的杏仁眼里充满诧异。   “不是。”卷发男生近乎焦急地否认,浑身写满拒绝。   程明凌急切地将自己与刚才那个陌生客人之间,可能在纪觎眼中存在的微妙关系之中脱离出来,忙不迭地询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纪觎没有立刻回答。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把主角每一个神态对应的情绪掌握了,在又观察片刻,发现对方的姿态大方,除了匪夷所思之外完全没有心虚的情绪之后,这才随意地道:“没什么,随便猜一下。”   “……噢。”   程明凌差点被他的随口猜测惊出冷汗。   看着寸头男生又低头掏了一张新卷子,似乎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的模样,他悄无声息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纪觎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一边给人批改试卷,一边进行头脑风暴,程明凌有些心神不宁。   刚才回头对上纪觎目光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发现了什么,在那种凶兽审视般的目光中腿脚都在发软,差点没能抗住想要交代一切。   但是……   看了眼叼着棒棒糖低头写卷子的男生,程明凌撑着下巴批改试卷,思虑良久,又想要叹气。   “怎么了?”   纪觎的声音蓦地响起,在寂静的狭窄空间里多少有几分吓人,尤其是对心里有鬼的人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叹气了,程明凌抬头看向已经放下笔的寸头男生。   对方黑沉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脸上是一贯的没什么情绪,但是他却已经能够熟练地捕捉到对方眼里透露出来的关切。   很轻微,掩藏得很好。   但是对方恐怕不知道,这些对于观察了他很久的某个人来说,都非常清晰。   在程明凌眼中,纪觎和学校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没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在象牙塔里的莽直,而是沉稳静谧的,在大多数时候对很多事都毫不在意。   ——就像一座有些沉默的山峰。   他站在山脚下,费尽全力地去攀登,现在终于可以纵观对方的全貌,窥见绵延的脊背与柔和的线条。   这些不为人知的温柔并不对外开放。   但当他莽撞地闯进去后,也为他打开了。   “没什么。”疯狂跳动的心绪突然静了下来,纷纷扰扰的情绪也远去,程明凌回答道。   纪觎低头继续写题目,关心的情绪似乎开始慢慢收拢。   看着他的程明凌却突然笑了笑,有些狡猾似的道:“那个人的确不是我喜欢的人,不过我的暗恋对象今天也在。”   寸头男生写字的动作顿了下,没有抬头,只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   紧赶慢赶,赶在殷姐下楼之前写完作业。   睡眼惺忪的大波□□人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的男生正仰着脑袋,从书包里掏巧克力递给纪觎的模样。   她停下了脚步,笑着注视这一切。   按理来说,向来敏锐的寸头男生不该发现不了她的,但是今天对方的敏觉似乎失灵了。   的确没注意到殷姐的到来纪觎,低着脑袋去看比自己稍矮一些的男生,在对方白皙面庞上挂起得逞的笑容时,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   “哪来的?”   纪觎还真没想到程明凌竟然是虚晃一招,刚才给他的那些糖果竟是放出来故意误导他的虚假选项。   程明凌的下唇抵在他的虎口处,说话有些费劲,但还是忍不住弯着眼睛得意地回答:“午休你做卷子的时候,我去小卖部买的。”   这才想起午休时对方去厕所的时间的确稍长,纪觎松开手,感觉手心还残留着对方鼻息喷洒时的温热与潮气。   他在程明凌手中满满一大捧的巧克力里随手拿了一颗,手上剥着黑褐色的包装纸时,视线落在卷发男生唇边的弧度上,声音散漫:“出息了。”   “嗯呢。”暗自偷笑,程明凌学着他刚才的声音说道,“吃吧,长点心——”   纪觎作势要再捏他的脸,被对方灵活地避开了。   “你看。”   男生的话原来还没完,把手里的一捧巧克力举起来,放在纪觎面前晃,清润的声音继续说着,“——点心长出来了。”   一堆各种颜色的费列罗巧克力滚来滚去,因为太满了,有的差点从他手心掉下去。   伸手接住“漏网之鱼”,纪觎掀了掀眼皮睨他一眼,将剥开的巧克力塞进仰着脸笑的男生嘴里:“……幼稚。”   嘴巴被塞住了,程明凌没法反驳,也不想反驳,只歪了歪脑袋,示意对面的人接过。   纪觎想说他其实并不嗜甜,对巧克力也没什么偏好,但是看对方灼灼的目光,开口的动作顿了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一堆巧克力塞进书包里,使得原本只有几张卷子而轻飘飘的书包瞬间有了重量,轻轻晃一下,还能听见里面巧克力包装纸摩擦时响起来的“哗啦”声。   很清脆,就像树叶摩挲,山林哗然。   纪觎看着将卷纸都掩盖的一堆巧克力,给书包拉上拉链,转头看着一点点咬着巧克力吃的程明凌,不经意地询问:“不给你暗恋对象留点?”   ——巧克力这种东西,饶是没什么这方面经验的校霸都知道,是很多人会送给对象讨欢心的选择。   去年情人节,纪觎靠卖这个挣了不少同学的钱。   只是像这种生意,对于没有门店,没有更多本钱的未成年来说,也很难长久。   程明凌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纪觎的询问之后低垂的暗自眉眼弯起,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也很平淡:“没关系。”   寸头男生挑眉,还不待再说什么,就看对方抬起头。   程明凌眉眼弯弯地打开自己的书包给他看。   “还有很多。”   “……”   殷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小情侣黏糊糊你侬我侬,而是纪觎面无表情,程明凌压着唇角笑的样子。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纪觎,得到对方不带情绪的一声“殷姐”;又一头雾水地看看程明凌,获得欢快拉了长音的“姐姐——”   卷发男生喊着“姐姐”,给她掏了一把巧克力。   “给这么多?”殷姐瞥了一眼纪觎,扬声道,“纪觎没有吗?”   “有的。”   这就奇怪了。   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估摸着是小卷毛占了上风,殷姐笑眯眯地:“那你还有吗?”   “有,剩很多。”程明凌的回答声清脆。   “喔——”   好像搞懂了什么,殷姐对着难得吃瘪的纪觎挑起眉梢,“那还可以送给很多人呢……”   程明凌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殷姐戏谑揶揄的目光,在对方洞察的眼神中,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脸“腾”地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挺好。”殷姐只是笑。   她难得发善心,没拱火,但也没提醒冷着脸将前台擦了一遍的纪觎什么,只是笑着摆手:“快回去吧。”   -   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纪觎蹬在三轮车上,程明凌骑上自己的小电驴。   这些天往返网吧与家里时,程明凌都是靠的这个,很方便,也不用再去小院子里叨扰。   “那我走了?”他将书包放在脚踏上,对着纪觎挥挥手。   寸头男生没什么告别的动作,只是“嗯”了声,看着对方把车灯打开,车辆混进浓郁的夜色里。   等见不到小电驴的影子以后,纪觎同样离开了,但是他去的方向并非回家,而是拐进了另外一条小巷。   这里已经汇聚了一群约架的不良少年,由于某方战力不足,他们特别邀请了纪觎。   把书包与三轮放在阴影里,纪觎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来,结单。”   ……   纪觎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接连七八天都在学霸的督促下写卷子,连学霸回自己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也没有松懈。   这样罕见的现象引得高二六班的学生们惊讶,也使得班主任格外欣慰。   而作为将他引上正途的大功臣,程明凌获得了老师同学们的一致赞叹。   甚至还有些偷摸早恋的同学里,学习好的那一方来向他请教要怎么让对象愿意乖乖听话,携手进步。   殊不知,看似运筹帷幄的卷发少年同样有些苦恼。   程明凌很清楚,纪觎乖乖学习、听课、做卷子不过只是一种假象,对方实际上的学习态度并不积极。   但这种想法只是出于他的直觉,并没有什么可以佐证的证据,不然老师同学们也不会那么为纪觎高兴了。   心中想着事情,程明凌看了眼讲台。   尽职尽责的老师正在上面讲得引经据典,妙趣横生,时不时丢给他一个眼神互动。他礼貌地回应了,看似专心致志,实际上余光却盯着钟摆,心中算着还有多久能下课。   他已经帮纪觎批改好了昨天新给的一套卷子。   如班主任所说,对方并非没有天赋,尽管没多久,但是针对性查缺补漏的题海战术已经有了一定成效。   程明凌对纪觎成绩的进步速度很满意,还帮人做好了错题归纳,就等着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帮他送过去。   “叮铃——”   终于,在卷发男生的翘首以盼之下,分针终于指向期待的数字。   教室开始骚.动,程明凌同样如此,在老师走出教室后立刻提起了书包。   他快速地跑向高二六班。   在程明凌的预想里,不出意外的话,纪觎这时候可能已经在后门等他了。   这还是他磨了好久得来的结果——不然,按照纪觎一贯独来独往的性格,这人此时很有可能已经快要走出校门了。   迈着雀跃的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卷发少年正要扬起熟练的微笑,却发现等在这里的并非熟悉的身影,而是两个后桌。   “觎哥说有事要忙,让你今天不要去找他。”李健强和张天宇都这么说。   少年灿烂的笑容停滞了一下。 第67章 闹脾气 漆黑的沟渠泛起涟漪   天色昏暗,只能隐约窥见些光亮。   四通八达的街巷里,每一个出口此时都被拿着棍棒的人围堵住了。   手中的棍棒在手心轻轻拍了拍,看着站在巷子最中央的那个男生,对上他没有表情的面庞以及挑起的断眉时,有人眼睛闪了闪。   但想到自己此时人多势众,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对方,又挺直了腰杆。   他们呈扇形包围过来,企图将被围堵的对象逼入墙角。   纪觎抬头看了看天。   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压下来,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不定,灯柱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巷道之外,街头巷尾的霓虹灯光隐约传递进来,照影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时,同时于十几个黑影手里的武器上跳跃。   呼吸声裹着街道里随处可见的,垃圾的酸臭味在潮湿空气里发酵。   纪觎没后退,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断眉下的眼睛像是淬着冰碴。   顶着巧克力球的舌尖卷来苦甜的味道,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轻滚。他松了松校服领口,宽大的指节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一起上?”   轻蔑的样子激怒了这场围殴的组织者,最前方精瘦但眼中满是狠意的男生一声令下,包围的人群就冲了上来。   纪觎面对以一对多的群架已经非常熟练了,闭着眼睛就知道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招数。   小臂熟稔地卷起校服进行防护与支撑卸力,他猛地矮身,膝盖精准撞向最先冲上来那人的膝窝,在对方闷哼声里抓住棍尾反手横扫,木屑飞溅的瞬间已旋身踢中第二人的下颌。   前方两人躺倒,背后袭击来的破空声混着吼声打破寂静。   这么多人的攻击不可能一点伤不受,纪觎挑选了力道最小位置最偏的一击主动迎上去。   在背部传来钝痛的刹那,他踩着对方屈起的腿借力跃起,抓着对方脑袋的瞬间身影一横,用膝盖撞碎右侧飞来几根的棍棒。   棍棒飞出,冲上来的人下意识后退几步,被纪觎找到空档将他们逐一踹倒。   手里握着收缴来的武器,断裂的木刺扎进掌心,血液往下淌落,纪觎在混战中抽出空隙,飞快地用校服裹上去防滑。   又有人再次从背后偷袭,他头也不回地肘击对方下巴,紧接着手里棍棒甩出,将左侧冲来的人击倒在地,溅起满地灰尘。   和之前几个年轻混混犹豫不决不同,面前这些人下手时根本就没有丝毫顾忌,每一次都是朝着纪觎的面门而来,招式直冲太阳穴、后脑勺等致命部位。   这群人刚从拘留所出来,正是行事最疯最癫狂的时候。   纪觎已经提前知道这一点——来源于前两天接到的单子。   想找他的这个单主给得很多,看头像是个中年妇女,根据朋友圈的图片来看,可以确认是这群人其中一个的母亲。   对方要求纪觎将她儿子打怕。   实话说,有些高看纪觎了。   毕竟这些混混不怕进去,他却还有长辈需要照料,不可能和他们纠缠不休。   他压根没打算接这一单,没想到这些人想要发癫,听说纪觎是“这一片最能打”的之后,自己就主动找了上来。   深知退缩不可能有用,纪觎不得不来,却没打算准备陪他们一起发烂,出招的时候多少还在留情。   不过即使如此,在实战中掌握了无数技巧,纪觎在有意避开容易打出意外的地方后,还是能找到很多能让他们痛到惨叫的部位的。   手肘撞击肩膀、棍棒击打上臂和大腿、拳头重击腹部……在轻巧卸力回击和以伤换伤的过程中,断眉少年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凶戾。   和精瘦男人故作狠厉的模样不同,他的眼神极其淡漠,面对一群人哀嚎流涕的模样不为所动,甚至对自己的伤势也是漠不关心的。   血液、於痕层层叠叠地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眼都没眨一下,只是下手更快了些。   膝盖顶撞又一个袭击者的肋骨两侧,将比他更高大的成年人直接顶翻,夺来对方手里藏着的刀片,纪觎眼也不眨地下手,反手在对方小臂上割了一道。   “啊——”那男的尖叫。   “知道痛?”纪觎又落下一刀,声音冷漠,看着这人的眼神像看渣滓,“毛都没长齐,滚回去找爹妈上药吧。”   那人痛到说不出话来,“嗷嗷”叫着,捂着手臂抖着从角落跑出去,退出混战,流着血跑没影了。   纪觎两刀将单主儿子吓退,回眸对上其余孜孜不倦冲上来的人,见到好几个人手上都出现了刀具。   漆黑的眼神发沉变冷,棍棒在手中几乎挥出了音爆,他压抑着怒火将这些肆无忌惮的人打得抱着脑袋哀嚎。   小刀掉落地面,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芒。   而在此之外,精瘦男人在一群人的掩护下,背后偷袭,手中的刀差点扎进纪觎的眼睛。   他及时反应过来,侧头躲避,但是刀锋还是划过了面颊。   面上先是发凉,而后热血汩汩流出,腥甜的味道在鼻翼蔓延,流淌过唇边。纪觎指腹擦过面颊,伸舌头舔了舔指尖,浓郁的铁锈味让人想要作呕。   垂着滴血的手站在巷道最中心,对面是一群拿着刀锋面对自己的人,纪觎对上精瘦男人得意的目光。   对方嘴里在说些自以为羞辱人,实际上只暴露出毫无教养的本性的话语,还对着纪觎捡起刀具的行为挤眉弄眼,像是讥讽和笃定他不敢继续挥刀。   ——他们认为纪觎只划伤刚才那人手臂的行为是色厉内荏。   嘲弄的目光混合着周围拱卫者的附和,恍惚间让纪觎想起最早时,那对父母终于在奶奶的要求下把他接到身边时的场景。   他被转到和纪念相同的学校,因为营养不良与人生地不熟而遭遇到一些事情。   那个被朋友们簇拥着站在最前方的,与他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唇瓣讥讽的弧度,与精瘦男人竟也完美重合了。   孤立无援,冷嘲暗讽。   “……”   不停闪烁的路灯突然亮起,将纪觎的影子拉得很长,断眉下的眼睛黑沉得像是被污染过的水沟。   水垢沉底,河面暗不透光。   似乎没有生物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指节又擦过汇聚在下巴尖的血痕,在被灯光打得苍白的皮肤上抹出一道猩红。在他们充满警惕的对峙中,纪觎捡起小刀,也捡起半根完好的棍棒。   棍子在指间转过凌厉的弧度,小刀随手丢进垃圾桶,响起“哐当——”一声。   纪觎迈步逼近他们,却在下一刹那,听到了从街巷外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围堵之人惊而转身。   “别动!”   穿着二中保安服的人与穿着警服的人出现在路口。   而与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清瘦背着书包的身影。   对方无视周围一群人的目光,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夺过纪觎手中的棍棒,紧紧地将自己嵌在对方隐约颤抖的怀里。   泪水浸湿寸头男生的衣领。   漆黑的沟渠泛起涟漪,游鱼伴随着清澈的泪滴,淌进了波澜不惊的河面。   -   “痛不痛?”卷发男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拿着碘伏涂抹的动作极其轻柔。   纪觎看着程明凌担惊受怕的眼神,皱起眉,却被对方按着强行抚平。   “别动。”   男生的声音是难得的强硬与生气,看着纪觎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会进行训斥。   视线划过程明凌绷着的表情,纪觎没动了,只是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目前所处的陌生空间,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温馨的小房子很符合他对主角的印象。   大概是回到自己的地盘有了底气,卷发男生也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一点也没有前几天在他这里跟个不言不语的小受气包似的模样。   他想起不久前在小巷子里的场景。   程明凌如同神兵天降似的带来一群人,保安和警察将持械伤人的一群混混压制着带回派出所。   精瘦男人等人刚出来又要进去,作为受害者的纪觎被简单地验了伤进行止血,做完笔录后,摇来殷姐把他和程明凌带走。   不过他们没回人多眼杂的网吧,也没回小院子让奶奶担心。   纪觎本来想随便开个快捷酒店,但是在程明凌的邀请下,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坐着小电驴去了他家。   这才出现了他躺在程明凌家里的小沙发上,由着对方给自己上药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低着头看程明凌小心上药的动作,纪觎的语气带着点疑惑。   这些巷子连通许多岔路口,就连住在里面的新住户有时一不小心都会迷路,更遑论根本不住在这一片的主角。   动作顿了下,卷发男生有些心虚似的:“猜的。”   其实不是,但是这半年为了找纪觎而将这片巷子摸熟了这件事,程明凌是绝对不好意思直说的。   他随口糊弄,心中祈祷对方不要追问。   纪觎看似相信了,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只是道:“猜的挺准。”   主角猜的很准,来的也很及时,不然再晚一点的话,可能就要面对纪觎伤上加伤的局面了。   说到这个程明凌又有火气了:“你明知道他们有刀,为什么还要和他们打架!”   天知道当他带着保安和警察紧赶慢赶冲过来,却看到纪觎满脸血的模样时,心率在极致的惊慌中飙到了多少。   沉默了片刻,纪觎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又看了眼卷发少年到现在还红肿的眼皮,两句话而已,对方浅棕色的眼眸又开始蓄泪,泪水要掉不掉的样子,最终闭上了嘴。   纪觎不言语,程明凌抿着唇瓣给他上药,也不说话了。   寂静的气氛在不大的空间里蔓延,只能听到其中一方有些鼻音的呼气声。   片刻之后,寸头男生掏了掏兜,从里面找出来一个在打架过程中已然碎了的巧克力,剥了外壳,递到气呼呼的那人面前问道:“吃吗?”   “……”程明凌默默低头,将巧克力衔走了。   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纪觎薅了一把对方松软的栗色卷发。   和其主人本性一样柔软的头发手感很好,跟男生现在梗着脸生气的模样完全不搭,但是却让他瞅见了几分反差的可爱。   像是饲主遇到危险时会炸毛低吼的小型犬,明明自己杀伤力也不大,但就是能够表现出昂扬凶恶的气势来。   粗糙的手搓来搓去,带来一点痒意,程明凌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   卷发男生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攀升的气势已经衰退了下来,又变得软乎乎的。   纪觎戳了戳他被巧克力鼓起的腮帮,眼神带点笑意,随意地问道:“你爸妈晚上不回来吗?”   手机屏幕显示现在九点多,这个时间点对于惯常熬夜的纪觎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但是对一些家长来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心里盘算着要在程明凌的父母回来之前离开,免得吓到人家,纪觎想起一件事:   “你每天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尽管没有享受过健康的家庭环境,但是记忆中每次纪念晚归,那对夫妻都会流露出极深的关切与担忧,经常会劝说他不要和朋友们玩到太晚。   当时才晚上八点都这样了,遑论程明凌还是凌晨过了才回家。   半夜、一个人、小电驴、过十五站、高中生……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一个让家长担心的场景。   纪觎企图以此唤醒程明凌的觉悟,让他不要老是跟在自己后面。   却没想到,在这句话音落下之后,正帮他上药的男生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空气陷入比刚才更加浓重的寂静,纪觎愣了一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本来轻松随意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他枕在程明凌大腿上的脑袋抬起,目光锁定对方的眉眼,看清了卷发男生有些怔忪的模样。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关心的意味。   纪觎猜到自己大概说错话了,但是房间里处处温馨的模样,让他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他偏身,目光在各种各样精美小巧的摆件上掠过,看见墙上挂的很多女性长辈会喜欢的花束十字绣、鞋柜上摆放的矮跟凉鞋、餐桌上插着的鲜花……   这些都证明了屋子里应该有个很热爱生活的女主人。   倒是男主人的痕迹几乎没有。   “药还没上好,别乱动。”程明凌摸了摸纪觎的面庞,微微用力就让寸头男生顺应自己的力道再次偏回了脑袋。   纪觎脑袋枕回男生的大腿,但是视线没有收回来。   “没什么,别担心。”程明凌看着纪觎的面庞,上药的动作继续着,“只不过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而已。”   纪觎猛地坐起,攥住他的手腕,震惊之下手心的动作不停收紧。   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眼中满是诧异,同时在心里询问系统缘由。   系统尚未回答,卷发男生微微沙哑的声音就传入耳中:“我爸爸酗酒,在前几年去世了;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只支撑到了我中考结束以后。”   对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仿若丝毫不在意,但是纪觎却能从男生绷禁的肌肉中,察觉到他的情绪绝对没有表现的这么轻松。   “对不起。”纪觎松开手,看到程明凌的手腕上残留着自己的指印。   他向来比常人更加冷静镇定些,但是在面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失语,大脑陷入空白。   系统的回答在这时候终于姗姗来迟,它将主角过去的遭遇具体地和纪觎说了一遍,包括程明凌父亲酗酒带来的家暴,母亲因为遭遇家暴而损伤的身体。   灰色的小毛球从空间里飘出来,蹲在卷发男生的手边,蹭了蹭对方的手心。   而后幽幽地将之前纪觎没听完的话语继续道来:【主角并非我们随意选定的,而是在逆境中成长,且品质得到了世界意志的认可的人。】   程明凌自然察觉不到系统的动作,而纪觎的目光跟随着毛球的动作转移了片刻,这才将系统话中的意思消化掉。   “抱歉。”寸头男生的声音充满了晦涩。   程明凌眨了眨眼,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知道纪觎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了自己因为不想卖惨而隐瞒的一些事情,只是笑得很明媚:“都过去了。”   带给他伤痛的人已经远离,而曾经将他拉出泥潭的人近在眼前。   纪觎沉默地着看低垂眉眼给自己上药的少年,耳边是系统将完整剧情线传输给他的机械音。   曾经不以为然,懒得窥探的以为关于主角的“美好”过去,现在血淋淋地撕扯在他眼前,让他怀疑这是一个不健康的血腥读物。   主角并非纪念口中“受到追捧的王子”,而是在伤害中挣扎出来的幼鸟。   在系统的剧情线里,自己本该给挣扎出泥泞的程明凌最后的致命一击。   【按照原本的剧情轨迹,你没有发现奶奶的病情。奶奶死亡之后你游手好闲混迹街头,遇到了想要帮你一把的主角……】   在系统的声音中,纪觎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些刚重生时不成片段的记忆,早在系统契约成功后尽数回归,并且得以串联起来。   记忆里,奶奶上辈子去世后,他的确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间。混沌的记忆并不长,掠过一次次的打架斗殴,最后终结在下河救人的画面里。   但尽管有些模糊,纪觎还是能够确认,其中并没有程明凌的身影。   大概知道他在诧异什么,系统解释:【事情并不总按照剧情发展的嘛。】   剧情线只是参考,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拥有不同心态的人在遇到不同的情景时,会做出的选择也不一样。   世界意志无法干涉主角/围绕在主角身边的人,它们做系统的也顶多只能稍微引导一下,不然它前两个世界也不至于那么菜了。   小毛球还在絮絮叨叨,纪觎分神听着,但是更多的心绪却落在程明凌身上,目光看着对方。   拥有一头柔软卷发的少年低垂脑袋,用平和的话语说着令人难过的过去,看不清神情,手中上药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纪觎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心中涌动的情绪是什么,只是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一颗巧克力。   这颗巧克力几乎已经碎成了粉,所以他刚才没拿出来。   但是现在似乎有必须要拿出来的理由。   “别哭。”纪觎说道,将包装拆开递过去,看着程明凌将巧克力粉抿进嘴里。   他没有强求对方抬起脸,只略微粗糙的手掌摊在低着脑袋的卷发少年面前,往前倾身,接住了掉落在手心的眼泪。   -   因为纪觎这次受伤不轻,为免奶奶担心,他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小院,只是打电话说在同学家学习。   听到电话里程明凌帮腔的声音,奶奶自然是没有不允许的。   通话随着那头奶奶接连说的三个“好”字结束,纪觎对上程明凌挂断电话后看过来时上挑的眉眼。   实话说,程明凌做这个动作时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他不会单挑一只眉,所以挑眉的时候是两根眉头都往上扬起的,眼睛也微微睁大,显得有点傻气。   但是纪觎没说,只是掐住他略微鼓起的面颊:“学我?”   “嗯哼。”   “很得意?”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程明凌又挑眉:“嗯哼。”   “……傻。”   纪觎松开手,将男生的栗色卷发揉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对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叠试卷。   “……今天是周末。”做卷子做到闭眼都是考点,某校霸表现出明显的拒绝。   “是啊,周末难得!纪觎!我们来做试卷吧!”   程明凌的声音却充满了昂扬的斗志,笑容无比灿烂,仿佛那天在纪觎怀里无声啜泣,哭到后半夜的人与他无关。   不善的眼神在对方的眉眼间扫视,纪觎没有拆穿他。   他岿然不动地站定在原地,打定主意不会屈从,最后却还是被弯起眉眼凝望自己的某位学霸拽着衣摆,扯到了书桌旁。   莫名其妙地。   笔尖接触卷面的“沙沙”声,在温馨的房间里回响了一整个周末。   ……   主角给人下降头的功力似乎越来越高深了。   接连好几天被程明凌缠着写卷子,纪觎就连熬夜看网吧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都有些记忆朦胧了。   只记得,每天晚上写完卷子时,某个卷毛学霸都会掏出来各种各样的糖果与巧克力作为所谓的奖励。   不过程明凌每次都会留下来一部分。   问就是要送给暗恋对象的,然后转天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的书包里。   不过今天有点特别。   午休时间,程明凌去卫生间了,纪觎帮他把课本等东西收进书包,方便对方回来之后直接去一班教室。低头,却在书包里看见了几乎将底层铺满的巧克力软糖。   这软糖纪觎也有一把,是程明凌昨天送的。   数量并不少,但和书包里的相比,只能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   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地将书本放进去并拉上书包拉链,纪觎看着从洗手间回来的卷发少年,注视对方拎起书包转身就要走,语气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还没给暗恋对象送糖?”   这个点班上同学几乎已经都回来了,为了不被其他人探听到,纪觎的声音很轻。   他知道程明凌的听觉很敏锐,不然也不能在那么多巷子里分辨出打斗声的来源。果不其然,男生听到了,在理解他的问话内容后动作一顿。   对方应该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纪觎耐心地等待答复。   学霸突然杵在过道的动作引得不少人看过来,然后对上寸头男生看似没有表情,但是瞥过来包含情绪的眼神,同学们又老老实实地转回了目光。   奇怪,校霸在生什么气呢?   高二六班的同学们心中满是疑问,这份疑问伴随着上课铃响,学霸拎着书包溜之大吉的行动加深。   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八卦。   实在是学霸踩着上课铃走了,留下个满身戾气的校霸的行为多少有些不厚道。   在战战兢兢中渡过了两节课,第二节下课铃一响,大家就立刻冲出了教学楼,投奔下一节自由活动课的怀抱。   而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的纪觎倒也不是很在意。   上完两节课,他将自己桌上的书本收起,看见了程明凌黏在桌上写着“体育课来找你写作业”的便签,黑笔在上面写下回答,而后施施然走出教室。   【宿主,你不等主角吗?】系统的询问声在脑海里响起,充满了不解。   纪觎走在树荫下,拒绝了几个邀请他一起打球的陌生同学,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失落的背影,淡淡道:【没必要。】   这是一节全校默认的自由活动大课,每个年级各个班的同学都可以出来放松。   也就是说,刚好适合程明凌趁机将自己的巧克力糖送给心上人。   他不打算凑这个热闹,浪费对方的时间。   系统没听懂纪觎的回答,也没有追问,只看了眼外面的灼灼烈日,【哦】了一声窝回系统空间纳凉了。   大夏天在教室外晒太阳没什么意思。   片刻后,纪觎转道去小卖部,买了两份冰饮。   绿豆冰沙很容易化,看了眼上面挂壁的水珠,他决定先回教室一趟放在空调间里。   推开掩上的前门,纪觎往里看了眼。   之前没关注,现在才有几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班上的人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积极,竟然没人留下来写作业。   走进空空荡荡的教室,目光落在同样空旷的倒数第二桌,纪觎走过去,看见了在自己“不用了,你去找暗恋对象就好”的落款下,“噢^ ^”的答复。   神情没什么变化地将便利贴接下来丢进废纸篓里,纪觎看了眼窗外的热浪,将绿豆冰沙丢进桌膛,趴下睡觉。   大概因为进行自由活动的学生太多了,人多嘈杂,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   耳边总有喧闹的声音,一些人为篮球赛事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间或夹杂着给某个篮球队员加油的喊声。   纷纷扰扰,使得纪觎没睡多久就醒了。   而在他皱眉挣脱吵闹梦境的瞬间,来自外界的呼喊突然传进耳中。   “——纪觎!”   几个女生喊得汗都要出来了,见到他总算醒了,立刻快速道:“快!程明凌晕倒了。”   刚醒来还有些烦躁的情绪瞬间挥空,在几人的指引下,纪觎飞快地出了教学楼。   到目的地以后,便看到栗色卷发的男生闭着眼,被几个人搀扶到了一棵大树下,阴凉的树荫遮挡了阳光,也将男生有些发白的唇瓣凸显的更加没什么血色。   围着程明凌的人很多,本来一个个都很焦急,但是看到纪觎走过来的身影后突然就淡定了。   率先发现程明凌晕倒的李健强和张天宇走过来,拍了拍纪觎的肩膀,将来龙去脉说了下。   李健强:“我们本来打球呢,看到学霸出来好像在找人。”   “是啊,找着找着突然就倒下了,吓我们一跳。”张天宇补充。   这些天已经和程明凌混熟了,并且多次得到学霸讲解难题的两人对他很有好感,见到他晕倒了后立刻让人去找纪觎。   此时找的对象来了,大伙儿这就准备功成身退:“觎哥,交给你了啊。”   纪觎点点头,抱起人跑向医务室。   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有很多人的视线追随着自己,带着好奇的情绪,但是他暂时没有心情去回应。   等终于抵达医务室,校医诊断说“低血糖晒晕了”,纪觎狂跳的心脏在这时候才终于冷静下来。   面无血色的男生安安静静地躺在单人床上输液,他从口袋里拿出离开教室时抓起的一把糖果,指尖抓着糖衣慢慢地剥开。   等程明凌挂了葡萄糖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纪觎坐在床边,手上一把糖果壳的模样。   “我怎么了?”男生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下了课过来探望他的两位班主任率先回答了:“你说说你,又瘦,又不好好吃饭,大太阳底下还敢乱跑。”   程明凌有些心虚,但是又忍不住反驳:“我今天吃的不少了。”   说着,他眼巴巴看向始终沉默的寸头男生,期望最近一直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可以帮忙作证。   “吃的不少?”纪觎咽下口中的糖果,语气微凉,“也就舔点猫食。”   若不是和程明凌一起吃饭,纪觎根本想不到,和他同龄的男生竟然会有饭量这么小的人存在。   如果不是他按着人勒令多吃几口,恐怕盘子都见不了底。   “纪觎——”程明凌有些急了,对上班主任们不赞同的视线,可以预见接下来要承受的唠叨。   被呼唤的人没搭理他,将糖衣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拿出一颗新的开始剥。在此过程中,甚至还端着椅子往外坐了坐,给两名班主任留下战场。   半个小时以后,班主任们离开,临走前拜托纪觎盯着程明凌好好吃饭。   纪觎随口应了,在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把椅子搬回来,看着卷毛男生偏过脸不看他的模样。   “我说错了?”他的声音微微上扬。   他回忆,不论是背着还是拥抱,程明凌的重量都轻飘飘的。   再加上之前在食堂抓包的情况,看对方惯犯的模样,显然并非第一次这么做,所以程明凌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不是什么谎话。   “你没错。”对方的语气闷闷地,显然不高兴。   纪觎没惯着他,手中捏着糖纸的声音清脆作响,声音低沉道:“转过来。”   程明凌一时间没有给出回应。   “闹脾气?”   寸头男生显然有些烦了,眉头压下,音调扬起:“其他事情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脾气?叫你做你就去做?”   “我……”程明凌想反驳。   纪觎没给他驳斥的空间:“太阳底下到处跑,很能耐啊。”   “我……”   “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来,纪觎拿出来一看,是奶奶的电话。   小老太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慈爱地说起晚饭做好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压着火气的声音变得轻缓,纪觎对着那头应了几声,听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语之后,瞥了眼靠在床头揪床帘流苏的程明凌。   “嗯,好。”他道。   电话挂断,纪觎转过目光,看着卷发男生偷偷瞥过来的目光。   “不闹脾气了?”他的语气冷淡。   “嗯。”程明凌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很轻,“你为什么生气啊纪觎?”   纪觎没答,只是把衣摆扯出来,手里新剥的糖塞进他嘴里,将人扶起来穿鞋子:“奶奶喊你吃饭。”   “噢。”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卷发少年便没问了。   -   临近联考,老师们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程明凌给纪觎安排的卷子也越来越难。   但是带来的成效却是明显的。   月度随考里,当纪觎的名字伴随着“突飞猛进”几个字,出现在高二六班老师们夸奖的话语中时,同学们看倒数第二桌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当事人对此也有几分意外,课后看着手里领到的“进步奖”奖状,听到脑海里系统迟疑的询问:【宿主,你还是要成年后就去打工么?】   大概是因为身处校园,纪觎的恶人值收集进程并没有系统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时间越来越临近成年,但是系统换算了一下,明明恶人值不少,但能够转换的现金也就才小几千元。   它还以为自己算错了,去报错,这才发现为了防止宿主靠作恶犯.罪牟利,在货币兑换这一块卡得很死,只有来源于主角的恶人值可以进行操作。   但偏偏,不管纪觎做了什么,来自程明凌的恶人值都少之又少,甚至比不上前些天被纪觎揍了一顿的混混们贡献得多。   在此情况下,另寻出路似乎便成了必须为之。   系统把纪觎这些天的规划看在眼里。   它本来赞同对方的想法,但此刻见到对方稳步提升的成绩却有些不忍了。总感觉见证一个在学习上很有天赋的学生,因为生计而辍学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手中的奖状被攥出了褶皱的痕迹,又被一点点展平,纪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小老太,得到一堆夸赞和惊喜的老年表情包。   又将奖状放在程明凌的位置上,好让对方等下来找他的时候能够一眼看到。   纪觎将目光转向窗外,他几乎可以幻视对方看到奖状后得意雀跃的表情,唇瓣轻挑流露出笑意,回答系统:【嗯。】   在执行计划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好好学习,或许是他唯一能给程明凌的回应了。   系统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   它在心里埋怨自己前几个世界没攒下点钱,而纪觎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就转开了目光,意外看到出现在教室门口朝他招手的身影。   “纪觎!”长发及腰的女孩对他挥挥手,脸上挂着笑。   纪觎从前门走了出去。   有同学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到两人站在走廊上,似乎关系不错,交流的时候姿态放松。   收回目光,他们正准备八卦交流一番,就发现刚好从后门进来的学霸站在窗前,目光似乎有些怔愣。   莫名感到心虚,他们又去看纪觎。   就看到那个长发的女生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杯奶茶。   李健强也在往外张望,见到这一幕,大大咧咧地对看着窗外的程明凌道:“觎哥不爱喝这个,肯定不会收。”   张天宇准备附和:“是啊……”   然而,下一瞬间,他便闭上了嘴巴。   目睹那女生巧笑嫣然说了什么后,纪觎接过奶茶的行为,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了眼窗外的场景,又看了看站在倒数第二桌挺拔清瘦的身影,高二六班的同学们猛地低头开始写作业。   一时间,沉默开始蔓延。 第68章 小乖和小小乖 生日快乐   纪觎拎着奶茶进教室的时候,注意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隐晦视线。   这些天他差不多已经适应了这群同学们时不时八卦的目光,但此时对上一种莫名“控诉”的情绪,仍旧是有些不理解的。   顺着一群人的目光,他往教室后方看去,见到坐在座位上的程明凌。对方正低着头将书包里的书本一点点拿出来,为下节自习课给他讲题做准备。   ——在决定帮纪觎补课之后,程明凌的大多时间都迁就着六班的课程表。   对此,一班老师们没说什么,只是给他的试卷多了许多套,让他慢慢研究。   纪觎走过去,脚步声略重。   但是这次程明凌却没有像平时那样,一看到他就抬起头露出笑容,反而微微偏过脑袋,拉着椅子往前窜了点,给纪觎腾出足够进出的空间。   卷发男生低垂着脑袋,等了半晌,也没感觉到另一个人衣摆擦肩而过的动静。   片刻后,他忍不住抬头,就和站在桌边,低下脸注视自己的寸头男生对上了目光。   对方因为颜色太过纯粹而有距离感的黑瞳盯着他,眼神带点意外与不解,其中隐约含着关切。   “闹什么脾气?”纪觎的声音淡淡的。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多么容易引人误会,程明凌下意识看了眼后桌两人,就见到两个人霎时间投来震惊充满探知欲的目光。   耳垂蓦地变红,程明凌抿了抿唇瓣,没说话。   视线转移,不轻不重地看了眼后桌两人,等他们乖觉地低头之后,纪觎将手中的奶茶随手放在程明凌的手边。   他的手里还残留抓着冰凉杯壁后的水珠,伸手贴了贴男生的脸颊:“不爱喝?”   原本闷不吭声的卷发男生诧异地抬头,完全没有为被糊了一脸水汽而生气,那双稍微圆钝的杏仁眼就这么睁大了看着自己。   纪觎哼笑一声,手指拨了一下对方沾上水珠的发梢。   “喝吧。”   他从空隙中走进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对方慢腾腾地抓起吸管,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瞅一眼。   “纪觎。”吸管在手里捏了半天,男生看起来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给我买奶茶呀?”   纪觎瞥他一眼:“不是我买的,丁梦雪买的。”   程明凌愣了下,丁梦雪这个人他还是第一次从纪觎口中知道。   他看起来又有问题想问。   “帮了个忙,丁梦雪送的谢礼。”纪觎提前预判了问题,直接解答他的疑惑,“我不喜欢太甜的,她说你应该会喜欢。”   抓住了话语中的某点,程明凌看向他,眼神亮亮的,凑过来很小声说:“你因为我才收下的吗?”   他没忘记张天宇他们所说的,纪觎向来不收别人奶茶的话。   “不然?”纪觎抓着笔写试卷。   这些试卷跟会繁.殖似的,越写越多,不用想就知道是某个人趁他不在,偷偷往他试卷底下塞试卷了。   寸头男生皱着眉在纸上“唰唰”写着答案,回答的语气散漫:“填填你的小鸟胃。”   纪觎随口调侃着,过了良久发现同桌没有传来回应。   视线扫过去,就看到程明凌浅棕色的眼睛被太阳的光线折射出雀跃的光,弯起的眉眼像是月牙,此时正捧着奶茶杯使劲看,仿佛上面有钱似的。   “傻乐什么。”   将同桌的卷毛薅成炸毛,纪觎捏了捏他的后颈,“不想喝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喝。”炸毛小鸟飞快回应。   眼见程明凌把吸管打开扎进奶茶塞嘴里一气呵成,纪觎收回视线,余光扫到玻璃窗上男生抿着吸管鼓起的面颊,眉梢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很淡的笑。   -   在全神贯注地进行学习时,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当系统提醒再过三天就是十八岁的生日时,纪觎还有些恍惚和意外。   他看了眼放在铁桌上的厚厚一沓试卷,每一张卷纸的四角都被展平了并整齐堆叠,看起来像是崭新的一样。   在“成绩”一栏里,是用红笔标出来的分数,下方有“阅卷老师”端端正正写下的正楷批注:进步好大呀纪觎!再接再厉^ ^。   这些是程明凌喜欢玩的小把戏,就算纪觎觉得幼稚表示拒绝,对方也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写上这种或许只有小学生才喜欢的鼓励话语。   跟幼儿园小红花似的。   淡淡地收回目光,余光扫过放在卷子上方的相框,纪觎拎起书包走出卧室。   自从上次系统提醒以后,他就没有再阻止小老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此时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正把热粥盛出来放凉,见到他出来之后连忙迎上来。   纪觎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道:“书包很重。”   “我知道哩。”哪成想奶奶表现出早有所料的模样,笑眯眯地说,“小小乖和我说哩,书包里作业多就重。”   奶奶使了点力气,硬生生把书包从纪觎手里拽了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往里面塞了装了好几个自己蒸的馒头的袋子。   她一边往里放一边絮絮叨叨:“你上学跑快点,小小乖爱吃热乎的哩。”   纪觎坐在餐桌前,端着稀饭就馒头和榨菜看着对方忙碌,眼神落在老太太脸上洋溢的笑容上,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等吃过早饭,他准备出门,给这对忘年交做外卖员。   还没跨过院门,就听到老太太追出来的声音:“小乖,你生日记得喊小小乖来哇。”   在纪觎有限的年岁里,奶奶从来没忘记过他的生日,今年也不例外。   回头看了眼小老太手掌扒着门框向外探头的模样,寸头男生挑了挑眉,喊她回去吃饭,而后在对方嘟囔和催促的声音中道:“知道了。”   ……   到了学校之后,程明凌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看到姗姗来迟的纪觎后,他轻车熟路地拿过对方的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吃的。   不出意外地在馒头堆里看到榨菜包和剥了壳的鸡蛋,卷发少年笑得很高兴。   “说了不要了,奶奶还给。”他看似在抱怨,实际上嘴角却一点都压不下来。   纪觎睨他一眼,将昨天做好的试卷从书包里掏出来,声音凉凉地:“说了不要,上手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程明凌瞪过来,嘴巴里还叼着被他撕着吃的馒头,缀在下巴边,像个小尾巴。   注视着对方慢慢咀嚼的动作,纪觎将馒头掰开给他夹榨菜,然后放在他手边:“嘴里的吃快点,吃完这个先吃鸡蛋。”   “噢。”男生还是慢吞吞的。   在吃东西这一方面,即使是纪觎在监督,对方仍旧没有太好的长进。   但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主角小时候经常因为挨打受饿,导致肠胃功能不好的纪觎没有责怪或者急催,只是耐心地等他吃完嘴里的馒头,这才将鸡蛋递到程明凌唇边。   “我不要蛋黄。”数日相处,别的方面胆子不大,但是早就学会在纪觎这儿挑挑拣拣,程明凌轻声开口。   男生掀起眼皮觑自己,故作无辜的眼里写满狡黠。   纪觎拿他没办法,只好把鸡蛋掰开,蛋黄摘了出来。   手里被食物塞满了,程明凌自然地低头衔过蛋白,慢慢吞咽间看着纪觎将蛋黄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你的喉咙是什么构造的?”   尽管看过很多次纪觎进食,但是每一次见到对方如此迅疾的速度,他仍旧忍不住要惊叹一下。   一点都不觉得烫吗?   纪觎想把同样的问题还给程明凌,但最终没说,只是戳了一下对方鼓起的腮帮,把书包里其他热气腾腾的馒头拿出来,稍微放凉了。   他们在后排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讲台桌上方班主任的眼睛。   二中不允许学生把早饭带进班级吃,但是有老太太的纵容,全班都在偷摸着吃早饭,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行为不算很出格。   顶多就是氛围太过和谐,甚至没有发生同桌之间抢食互动的表现,使得同学们忍不住多看几眼。   班主任以慈祥的眼神看着他们。   想到纪觎这段时间稳步提升的成绩,以及各位科任老师对他的夸赞,忍不住对于正在慢慢吃东西的程明凌投来更多赞赏欣慰的目光。   她忍不住想起来程明凌第一次找上自己,说想要给纪觎补课的事情。   事实上,这件事最开始她没那么赞同。   先不说纪觎逃课去了哪里这件事她无法追踪,单单是对方的家庭情况就注定他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主动跟随程明凌补习。   但是没想到程明凌却很坚定,甚至宁愿反过来,以同学间正常一对一教学中颠倒的主次关系,去追着纪觎进行补课。   不过在她比一班班主任更早知道程明凌和纪觎之间的瓜葛后,便没再有阻拦。   ——善有善报,都是好孩子。   老太太这么想着。   如今这事有了成效,她比谁都高兴。   满目认同地看着教室里的一群学生们,她由衷希望自己的这群好孩子们能在学习上下功夫,给自己拼搏出一个好的未来。   尤其是纪觎和程明凌。   -   吃过午饭,纪觎和程明凌走在返回教室的路上。   程明凌手中提着一个黑色袋子,据他所说里面装着的是今天要给纪觎的奖励。   纪觎没探究,只是于树荫中慢行,想着家里小老太让他叫程明凌一起回家过生日的事情。   那天奶奶说过之后,他便思考着要怎么说起。   本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临到话从口出之时,又莫名难以启齿,以至于明晚就是生日,他的邀请却现在都还没给出去。   纪觎皱着眉头思索事情,程明凌正偷偷,又或者说是光明正大地看他。   蝉鸣声在夏日午后更加清脆,两个男生本来是并排行走的,蓝白校服的衣角在穿过树林的风里轻轻鼓胀。   走着走着,稍瘦弱些的那个突然慢了一步。   寸头男生没注意到,继续往前,片刻后,被慢下一步的那个身影踩着影子跟在后面。   碎金般的阳光从枝叶间隙漏下来,在两人的发梢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帆布鞋碾过满地斑驳。   程明凌观察着纪觎,目光转过他蹙起的眉,抿起的唇,手指牵上他的衣摆。   手里的塑料袋“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树叶被风卷起,擦着他垂落的指尖掠过,轻飘飘地落在袋子上。   他的观察没什么目的,掠过对方的脸后,又看着纪觎的校服后背洇开的汗渍。   在过去,程明凌很少有这么近的,观察纪觎的视角。   但是这些天却像是中了彩票做梦似的,不仅可以随意地用视线追随对方。甚至在纪觎漫不经心瞥过来的时候,能够毫不躲避地迎上视线,然后笑着对他招手,注视对方朝自己走来。   就像此刻,两个人近到所有人都默认他们的关系极好。   认识程明凌的人与他打招呼时,会主动喊一声纪觎;喊“觎哥”的人看到程明凌,也会投来友好的目光与呼唤声。   程明凌觉得很高兴,希望能够一直如此下去。   直到他们高考,考上同一所大学,或者去往同一座城市。   不过这样的话题他暂时没好意思直白地提起,只好牵着纪觎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好让对方不要因为走得太快了把他丢下。   被牵住的纪觎似有所感地低头,看见了男生攥着自己衣摆的手指。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绷起了青筋,力道很大,将他的衣摆都扯得皱皱巴巴的。   “什么毛病。”目光瞥过每次洗完衣服都展不平的衣角,纪觎在程明凌脑袋上敲了一下,语气不善,“再给我揪得乱七八糟的,就你来给我洗衣服。”   平整的衣服突兀地皱那么一块,使得从小被老太太教导得爱干净整洁的寸头校霸多少有些看不下去。   “你知不知道给我洗衣服添了多少麻烦?”没有挂烫机,只能用装了滚烫热水的铁盆将衣摆压平的纪觎如是道。   “我洗?”程明凌仰着脑袋看他,偏了偏脑袋。   纪觎以为他怕了,正要嗤笑,就听到男生乖觉到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声音:“我可以呀。”   “我也不是没有帮你洗过。”程明凌眉眼弯弯地说道,“你觉得小程洗衣师的清洗水平怎么样?”   他指的是之前把自己和纪觎的校服交换以后,将纪觎被他撒了钙奶的衣服洗干净后还给他这件事。   实话说,纪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程明凌清凌凌的双眼望着他,大有一种他不回答誓不罢休的意味在。   纪觎只好努力地回想,记不起太多,只想起了那件外套上,与程明凌身上味道相同的衣物柔顺剂的芬芳停留了很久。   但是讲述这个似乎有点奇怪,他难得沉默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呀,纪觎?”等待答复的程明凌看起来不大满意,去戳他,“那可是我手洗的。”   “洗得很干净。”纪觎只好这么道。   “是吧。”程明凌这下对于自己的手艺更有信心,“我可以帮你洗呀,保证还是很干净。”   “……”   很想把主角脑袋撬开看看进了多少水,纪觎把他的手指扯下来,攥着手腕往前走:“我不可以,别瞎牵。”   “现在是你在牵我!”程明凌的声音还怪得意的。   “那我撒手?”   纪觎作势要松开,得到一连声不允许的话语,于是便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慢慢地,没有人说话了。   走在前方的男生有些宽大的手掌钳着身后之人的手腕,还被对方用另一只手覆盖了牵连的地方,防止他丢下自己似的。   但是手指搭在纪觎手背的卷发男生没有注意到,对方压根没有真的要松手的意思,反而还捏得更紧了些。   走在树荫下的两道身影在交错的光影里穿梭。   长度不同的影子偶尔会重叠,偶尔又被枝桠切割成碎片,然后在下一片树荫里重新拼合。   在某片云遮住太阳的瞬间,灼眼的阳光忽然变得温柔。   树林被光芒灼烤般散发出来的清冽香味萦绕在鼻翼,心跳的韵律与前方男生低沉的声音一道响起。   “明天我生日。”   程明凌愣了一下。   纪觎停住脚步,看向直直地撞在自己怀里的身影,语气似乎有几分漫不经心:“奶奶问你要不要来。”   卷发少年因为他的话语陷入了讶异,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除了意外尚且没有更多情绪。   皱着眉头把手中的腕骨又捏紧了些,轻微的用力使得程明凌终于回过神来。   他露出惊喜的表情:“纪觎!你邀请我陪你过生日吗?”   “是奶奶……”力道缓缓松懈,寸头男生的声音淡淡的。   “只有奶奶想邀请我吗?”   程明凌凑到他面前,离得很近,纪觎能够感受到对方柔软的卷发蹭过自己下巴尖的感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面颊。   淡淡的热意在耳后蔓延。   夏季烈日炎炎,即使是走在树荫下似乎也太过燥热了。   纪觎稍稍往后退开一些,但是对方却不依不挠地往前侵占空间,挨得更近了些,尾音上扬:“你不想邀请我吗?”   他没有回答,总觉得说了的话会让对方本就乱翘的尾巴翘得更高。   ——程明凌在他这里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一点,纪觎又冷不丁发现,对方得寸进尺似乎是因为他的步步退让与纵容。   思绪游离一刹,他回神的时候,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似乎太过亲昵。   程明凌几乎整个人趴在了纪觎的身上。   手指抵着他的胸口,不知装了什么的黑色购物袋戳在他的胸膛,仰起的白皙面庞被穿透树林的阳光笼罩着,投下的阴影斑驳又梦幻。   那双有些红的唇瓣正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纪觎没有听清,但是直觉知道是对方正在得意洋洋地追问。   他猜得没错,程明凌的确是在询问纪觎的想法。   像是在外界徘徊踌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定闯入山林的幼鸟。   本来已经做好撞得头破血流的准备,却发现这座山林只有面貌幽深冷寂,内里实则柔软充盈到足够他随意飞翔,完全不用惧怕可能坠落时带来的疼痛。   ——怎么会疼痛呢?山林一定会把他承接好的吧?   幼鸟这么想着,便更加无所顾忌了,叽叽喳喳地叫唤,询问道:“纪觎,你一定也想邀请我吧?!”   纪觎无奈地看着他,将凑得太近的人往外轻轻推开一点。   “我不邀请你。”他的声音低沉,但是话里的内容似乎有点冷酷。   程明凌胡乱扑腾的动作顿住,差点坠落,然后听到对方承接的话语:“生日的主角之一不需要互相邀请。”   看着卷发少年怔愣的眉眼,纪觎眉眼间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像是做了恶作剧之后的揶揄:“怎么样?满意吗?”   程明凌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着对方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寸头男生却只是笑,牵着他的手腕继续往前走:“生日在明晚十一点二十九分开始,寿星之一还可以回去洗个澡打扮自己。”   这件事他已经与家里的小老太说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就把程明凌当成半个孙子看待的老太太听说程明凌的生日也快到了,甚至就和纪觎相差一天之后,相当意外。   同时也相当高兴,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说一定要好好展示自己的厨艺。   纪觎想着老太太提前给他说的几个菜名,心里计划着添一道酸甜口的糖醋排骨,下一刹那,突然感觉拉着的手腕挣脱开了钳制。   他有些诧异地要转身去看,就感觉背上传来重量。   “——纪觎!”程明凌猛地扑上来,手臂扒拉在纪觎的脖子上,双腿往上一蹭,牢牢地卡在前方男生的腰肢上。   猝不及防之下受到冲击,纪觎的身躯却岿然不动,晃都不晃一下。   一只手及时地托起程明凌的腿根,他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掌拍了拍对方乱晃的腿:“再乱动把你摔下去。”   “你才不会。”程明凌这一声说得很有底气,对于纪觎升腾的气势根本无所畏惧。   纪觎松手,作势要把他丢掉。   男生被吓了一跳,扒拉着他的脑袋往上爬,清朗的声音连忙求饶:“我错了!”   “撒手。”被塑料袋锁喉的纪觎没动了,伸手把卡着脖子的塑料袋扯开了点,“怎么和猴子似的。”   猴子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在他身上蹿,语气昂扬:“纪觎,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在什么时候?”   在程明凌心里,他知道纪觎的生日日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天随着对方的生日越来越近,他一直有着隐秘的期待,在猜测自己有没有可能接受到邀请。   如今,期待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而他甚至来不及为此雀跃,丝毫就没有预料到的极大惊喜就接踵而至。   ——程明凌以为根本不会关注到自己的纪觎,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他的生日也记下了,甚至愿意把自己的生日也分给他一半。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想到他们会一同在纪觎的生日这天跨过零点,迎来自己的生日的瞬间,快到他让怀疑会被纪觎也探听到。   但是他一时间有些顾不上这个,只是顺从内心的想法,进行追问。   “班群里。”纪觎的声音淡淡的,“会考花名册。”   程明凌这才想起来,之前进行个别科目会考之前,每个班都会收集学生的身份证号等信息统一报名。   他正要懵懵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和纪觎并不是一个班的,纪觎应该不知道一般的花名册才对。   “你特意让人帮你看了?”程明凌的声音笃定。   纪觎没有回答,但是默认的态度已经是一种答案。   这其实算得上是个巧合。   临近生日,纪觎想着要如何对程明凌发出邀请,就听见了系统诧异地【咦~】了一声,然后说有件事情他一定想不到。   但是事实却让自以为掌握了个秘密的系统感到惊讶。   在它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它敏锐的宿主就已经联想到了什么,拜托在一班的人脉帮他翻来了花名册里程明凌的相关信息。   于是,看见了身份证上代表出生日期数字的纪觎便知道,程明凌的生日竟然仅仅和他相隔了一天。   理所当然地,小院里本该一如既往简单的生日布置,要因为这个发生转变。   各中原委没有诉说的必要,纪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听着耳边少年雀跃高兴的声音,充满了对十八岁生日的期待。   “纪觎。”程明凌的声音很轻,“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   -   翌日。   天空一览无云,澄澈的天际洒下灿烂耀眼的光辉。   上午的放学铃音响起没多久,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小跑而来,洋溢着所有人都能察觉的开心,与每个打招呼的同学投以灿烂笑容。   纪觎接过对方的书包放在座位上,瞥了一眼对方的眉眼:“傻乐什么?”   “我就高兴。”   程明凌还在笑,抓着纪觎的手腕就要冲向食堂。   “中午我想少吃一点,留着肚子。”他说着,看向掌握自己进食大权的男生,眼神巴巴的满是祈求。   纪觎知道对方留着肚子是为了什么,假意沉吟片刻,在对方哀求的模样中点头:“可以。”   程明凌真的很容易满足,听到这个回答便又弯起眉眼,喜气洋洋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被抓着往前走的高大男生垂眸,目光落在他弯着的唇瓣上,于是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冷硬面庞便也有了点笑意。   这点笑意直到他们吃过饭回班都没有散去。   被程明凌拽着走过回廊,拐角处迎面而来的一名黑直发的女生喊住纪觎。   “诶!巧了,省得我再跑到你班上。”对方将一个袋子递给纪觎,对着程明凌似好奇似揶揄地打量一番。   程明凌瞬间认出来这人是谁,对她礼貌地笑笑:“丁梦雪,你好。”   “你好呀,下次有机会来店里喝奶茶~”对方手里还有不少袋子,打过招呼匆忙走了。   纪觎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捣鼓了一下,放到身边男生的手心里。   本来视线正下意识追随着女生背影的程明凌感受到冷意,低头便看见是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   “这次也是送的吗?”他将吸管含进嘴里,诧异地问。   “买的。”纪觎瞥他一眼,“你不想吃饭就喝点甜的。”   程明凌啜饮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瞬间怔在原地的卷发男生看起来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半晌低垂的睫毛才颤了颤,抿着唇瓣对他露出笑:“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心知奶茶的价格对纪觎算得上没必要的负担,程明凌有些后悔自己不好好吃饭了。   “没必要,我不喜欢。”纪觎一眼看穿对方的顾虑,搓了下他脑袋,粗糙的手指在柔软栗发间穿过。   但程明凌已然把手里奶茶的吸管递到了他的唇边:“你试试嘛,很甜的。”   男生浅棕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执拗,手指被奶茶杯壁冰得有些发红,盯着他看的样子像是他不尝试不会罢休。   纪觎的目光落在了奶茶的吸管上。   上面隐约有一圈湿痕,带着点卡其色的色泽,在拐角昏暗的光线里不那么明显。   而凝望他的程明凌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远处,空调外机“嗡嗡”震动着热浪,蝉鸣声织成绵密的网,纸杯外壁凝着的水珠顺着少年白皙微红的指缝滑落。   喉结滚动了下,纪觎缓缓低头,轻轻抿了一下吸管。   沁凉的液体在滚入口腔,舌尖因为蔓延开的凉意蜷缩一瞬,紧接着焦糖的甜腻裹着红茶特有的微苦在味蕾炸开。   裹着糖霜的水流顺着舌根缓缓而下,他看了眼正紧张注视自己的卷发少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不是纪觎第一次喝奶茶,否则他也不会说“不爱喝”这几个字。   那时,是头回听说奶茶这么个时髦玩意儿的小老太,拉着初中生纪觎走到奶茶店门口,掏出裹了好几圈的钱袋子,从里面拿出来零碎的硬币和纸币,为他买了这么一杯。   捧着纸杯,他尝到的第一口是苦涩。   ——为老太太在听说孙子过得不好,硬生生一个人坐着火车周转到另一个城市,把他抢回来这件事。   ——为他给对方带来的沉重压力。   但是现在却有些差别。   纪觎清晰感受到了被冰镇过的冷意擦过食管,在胸腔里荡开一圈圈酥麻的涟漪,连带着后背的脊椎都泛起细密的凉意。   被热汗浸湿的校服贴着脊背,冰凉的液体沉入胃里。   毛孔从紧绷到舒展,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风钻进皮肤,无数羽毛钻入山林。   甜的余韵留在齿间。   “甜吗?”有着亮晶晶眼眸的少年追问。   杯壁的水珠顺着握住对方手腕的动作,滴落在纪觎发烫的掌心,冷热交织。   等到甜味消散,苦涩开始蔓延。   纪觎面不改色:“甜。”   ……   甜的余韵可以残留很久,与晚上纪觎亲自下厨炖的糖醋排骨是一个味道。   “好吃。”   没有浪费时间回家更换衣服,而是选择一下课就拽着纪觎回小院进行帮厨的程明凌吃得腮帮鼓起,眯起的眼睛弯成能够轻易俘获他人喜爱的弧度。   “好吃就多吃。”特意将晚饭时间延后的奶奶正一个劲地往两人碗里夹菜,“小小乖,你太瘦哩。”   纪觎的进食速度和她夹菜的速度几乎持平,而程明凌的碗里却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任由他怎么加快速度都没法将冒出的尖尖解决掉。   对此局面已经习以为常,纪觎视若无睹,熟练地无视掉程明凌求助的目光。   扒饭扒得手都有些酸的少年深知救不回来了,干脆放下饭碗歇了会儿,端起纪觎给他盛的蹄花汤喝。   清香的味道下肚,他想到了什么,充满求知欲地问道:“奶奶,为什么我是小小乖?”   纪觎帮他添汤的动作一顿,同样看向了夹着肉,给程明凌满满当当的的碗填缝的小老太。   对于这件事他也有点好奇。   “为什么是小小乖?因为纪觎是小乖。”   “为什么纪觎是小乖,我就是小小乖?”程明凌还是有点糊涂。   奶奶反而露出更加诧异的神情,似乎对于他的问题不理解:“纪觎很大一只,是小乖;你小小一只,当然是小小乖。”   老太太自成一套逻辑,还觉得他人的不理解是件让人不理解的事情。   程明凌顿时笑倒,趴在纪觎的肩头,戳他的肩膀:“纪觎!你是好大的一只纪觎!”   纪觎把他扒拉开,瞥了眼不知少年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的老太太,干脆利落:“奶奶,程明凌不好好吃饭。”   “这不行哩。”老太太立刻严肃起来,拉着程明凌数落,亲自盯着他吃饭。   卷发少年的笑容转移到了纪觎的脸上。   等程明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快要解决完碗里的饭,时间已然来到十一点五十多分。   纪觎的手腕被攥着,低头可以看见少年绷紧到有些发白的指尖。   对方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看向钟摆,似乎担心拖延不到那个时间,满脸都写着紧张。   “我去趟洗手间。”他挣开程明凌的手站起身,得到一句欲言又止的快去快回。   时间缓慢流逝着,眼见马上十二点了,纪觎还没有回来。   奶奶似乎也在担心会错过和纪觎说“生日快乐”的时间,正不停地叹气。   程明凌绷着脸,仰着头看钟摆,余光一直往卫生间看,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全神贯注地数着秒,完全没有发觉,在余光没注意到的另一头,有一道身影正慢慢地走出来。   “小小乖!”   看到熟悉的人,佯装担忧的小老太终于不用叹气了,很高兴地喊了一声程明凌。   盯着卫生间的人立刻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大男生捧着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缓步而来的身影。   奶奶配合地关掉了屋里的灯。   院外的风带来泥土混合草木的芬芳,纪觎手中的蛋糕上跳跃着微弱的橙红色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断眉下黑沉深邃的眼睛如同黑曜石,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温暖朦胧的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两侧流淌,照亮他的薄唇。   纪觎总是不苟言笑的唇瓣此时扬起了笑:“生……”   “生日快乐,纪觎。”程明凌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小腿碰到椅子差点被绊倒,被纪觎单手扶稳,撞进他怀里。   “……日快乐,程明凌。”   “小乖和小小乖生日快乐。”   三人的声音隐约重合。   在尾音落下的瞬间,“滴滴——”墙上的老式挂钟响起整点报时的声音。   蛋糕上的火苗随着穿堂而来的风轻轻摇晃,烛火的热意混着奶油甜香扑面而来。   零点、蛋糕、生日;纪觎、程明凌、家人。   几个从来没有被程明凌归结为浪漫词语,或是可以组成一句话的字眼,在这一瞬间就像漫山遍野开满的鲜花一样,绚烂夺目的色彩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沉醉的微醺。 第69章 我给得了 我有多少都给你   成年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纪觎接连几天以有单子为由,拒绝了和程明凌放学一同去网吧的邀请,让对方吃了晚饭先过去,自己随后抵达。   程明凌看起来对此不是很赞同,屡屡欲言又止,但是无法阻止他,最后只好答应下来。   又一次傍晚下课铃响,纪觎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学校。   ——书包被他放在座位上了,程明凌到时候会帮他带去网吧。   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在他匆匆离开的时候,有个瘦削的身影跟了一会儿,最后在寸头男生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巷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场景,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   为了赶时间,纪觎特意抄了近道。   一些容易拥堵的路段他更是懒得走寻常路,干脆直接翻墙过去。   紧赶慢赶,他终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工地。   暮色将钢筋骨架染成铅灰色,塔吊的影子垂落在砂石堆上,厚重粉末裹挟着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不远处一群穿着工服的工人正捧着餐盒吃饭。   “陈工头在哪?”纪觎走向他们。   “你又来了?”有人已经熟悉他了,随手指了下位置。   “谢谢。”纪觎特意买了烟,分了一圈后,轻车熟路地绕过轰鸣的搅拌机,往里面的工棚去。   他要找的人就在昏黄光晕里坐着,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脚上的迷彩胶鞋沾染不少浮灰,穿着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工作服,只脖颈挂一个铁质的哨子。   对方也在吃饭,成色看起来比外面那些人的好上不少。   见到进来的寸头身影之后,他放下正在刷的手机,没说什么,略一伸手。   纪觎将身份证并一条烟递过去。   他前几天已经来接触过对方几次,大致沟通过确定有合适的岗位,现在只是要来证明自己的确成年了。   “才刚成年哇。”陈工头看着身份证上的日期,扒着手指算了下,叹着气,黝黑的面庞打量了站在面前的人一眼,“真的能干?”   纪觎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不是说让我来试工?”   “嗯,等会儿带你去转一圈。”中年人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稀里哗啦”几分钟就吃干净了。   等他吃完饭,纪觎跟出去,在正式进入工地前被塞了一个安全帽和一件有些脏兮兮的工作服。   陈工头撕开纪觎递给他的烟的包装盒:“穿着吧,挡挡灰。”   纪觎道声谢,麻利地将衣服套上,扣安全帽的时候听到对方再次开口。   对方的目光在他的校裤掠过,话家常似的,口吻多少缓和几分:“现在还在读书?”   为了来工地方便,纪觎特地在校服里套了短袖,放学的时候脱掉校服塞进书包就行,不过裤子因为不太方便,就没有更换。   他不意外对方能够看出来,没有隐瞒:“嗯。”   “以后就不读了?”   “……”纪觎沉默了片刻,没回答。   陈工头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安全帽,灰尘纷飞,将他的手指都染成灰白的颜色:“干这个家里人能同意?”   “没什么同不同意的。”男生的神情平淡,“挣钱而已。”   “也是。”陈工头没再问了。   被推荐来他这儿干活的,哪有那么多选择,无非就是缺钱。   缺钱的人,什么都能干。   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揽着纪觎的肩膀往里,走向高高堆叠的水泥袋:“走吧,个头不错,看看你的能耐。”   ……   准备回网吧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得差不多了。   纪觎点了根烟,穿过昏暗的小巷子,打算从后门进去,却在临近熟悉的建筑时,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徘徊的身影。   他止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身上,确定没有什么残留的污渍。   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已然发现他的程明凌一路小跑过来,手电筒的光跟随着跑动的动作晃来晃去。   这个手电筒是纪觎买给他,强制要求对方使用的。   比一般手电筒功率更大,亮度更高,开关开到最大的时候,可以将一整条街道照亮。   扑进怀里的身影有些发凉,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眼睛快要被闪瞎了。”纪觎将程明凌扯开,没管衣摆又被对方牵上了,只是扣着他的手,将手电筒的光关掉。   低头看着他的动作,程明凌的声音忧心忡忡:“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前几天纪觎说约架,但是每次都赶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时间却格外晚,以至于他心神不宁,看着平日里简单易懂的试卷题目,只感觉那些条件与问题弯曲成了看不懂的字眼。   “算不上晚。”纪觎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接下来或许会更晚也说不定。”   不论是常年熬夜看网吧超过凌晨的人,还是经常深夜赶工的工人看来,此时不过是刚入夜,和“晚”这个字不搭边。   他回来的时候,陈工头还正叫了几个夜班工人的去赶工。   那些人换上了专用夜视的安全帽,亮起的灯光几乎将整片工地照成了黑白色调,是他往后也需要适应的颜色。   纪觎的语气很随意,但是听到他话语的男生却沉默了。   程明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拉着他走到月光能够照得到的位置。   银纱般的月光漫过水泥墙面,程明凌凭借着这点光芒仔细地打量纪觎。   月色在寸头男生墨色的发梢凝结成光波,穿透他倚着斑驳的老墙而站立的躯体,在墙上留下有些变形的影子。   “怎么了?”纪觎低头,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了笑,“没受伤,别担心。”   程明凌看起来却像是不大相信的,目光逡巡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要不要上手啊?”卷发男生的眼神看起来实在焦虑与难受,纪觎笑着调侃了一句。   本意是调节一下氛围,却没有想到对方当真伸出手来。   眼见程明凌的手指自顾自地挑起了衣摆,他立刻按住对方的手腕,语气稍微有些发沉,但还是轻松的:“耍流氓?”   “给我检查。”程明凌盯着他,另一只手去掰纪觎的手腕。   纪觎皱起眉,脸上那点调笑隐没。   他的五官是稍微有点深邃冷硬,一旦没了笑意,断眉配合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便显得凶悍。放在以往,见到纪觎这模样的人不说噤若寒蝉,多少也是不太敢上来触霉头的。   但这招对面前的卷发男生根本不奏效。   程明凌根本不怕他,甚至还对着他瞪眼:“撒手,给我检查!”   纪觎不动。   “你说没受伤,怎么不敢给我检查?”对方看起来有些急了,语速飞快,“纪觎,你说过会小心的。”   “没受伤。”纪觎没有说谎,没有打架自然不会受伤,但是搬运重物造成的痕迹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   以程明凌的敏锐,肯定会察觉什么。   “没受伤那你……”卷发男生还在说话。   纪觎强硬地打断:“说了没受伤,你听不懂话吗?”   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重了,下意识怔住,去看程明凌的面庞。   卷发男生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在听到他的话后蓦地瞪大了,月光顺着他单薄的肩头流淌,将轮廓镀成一道苍白的光晕。   程明凌松开了手,纪觎被掀起的衣袂顺着夏夜的凉风落下。   四下寂静,唯有月光一寸寸爬上纪觎被对方松开的手背,在骨节处凝成冷霜的颜色。   程明凌的眼中泛起了水光。   “抱歉。”纪觎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有些低哑。   他没有想要把对方弄哭,但是显而易见,此时似乎搞砸了。   面前的少年眼眶发红,唇瓣抿起,纪觎想说些什么弥补,或者是解释自己的并没有责怪的想法。   但是在启唇即将吐露话语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他突然想到,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也说不定。   ——在竭尽全力靠近了一个人之后,发现对方并没有真正接纳自己和尊重自己,甚至还会口出恶言,想必会对助人者造成不小冲击。   就像他刚才那样冷漠的呵斥,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口,又或者是否真的包含了厌恶的情绪,对于任何一个好心关切的人来说都显得太过分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落到了纪觎自己的身上,他会转身就走也说不定。   程明凌倘若因此感到委屈或者愤怒,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的眼眸现在已然泛起水光,或许只要他再说一句重话,不需要再等到时候特地想办法,就可以让程明凌离开。   只要再斥责一句。   纪觎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念头,但是望进程明凌清亮的眼眸,却和被截留住的安慰一般,迟迟无法出口。   很突然地,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幽深安静的小巷里,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歪斜又绵长。   风卷着易拉罐发出“骨碌碌”的声响,房间里的喧闹声隐约从半掩着的后门传出来,将无言的氛围烘托得更加寂静。   月光从斑驳的砖缝漏下来,不偏不倚地,在两人脚边铺出一道银边。   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程明凌的衣角被吹得翻卷,他几次欲言又止,唇瓣上被咬出来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颜色。   “抱歉。”纪觎又说了一声。   他垂下眉眼,打算绕过身前的身影往不远处的建筑而去。   下一刹,手臂突然被拽住,卷发男生用力踢开滚到脚边的易拉罐,闷响划破了夜色的沉寂。   “道什么歉,不给看就不给看呗。”程明凌纤细的手指扣紧了纪觎的手腕,用力到有些泛白。   纪觎的神情怔然,转过身看到卷发少年如同浸了水的浅色玻璃珠的眼睛,很亮,仿佛不会因为伤人的话语留下任何的划痕。   把眼里的水光憋了回去,程明凌看着纪觎别过脸时,侧脸在明暗交界处划出的一道紧绷弧线。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抿出一个很淡的笑:“不要生气好不好。”   沉闷的空气开始流淌,但是纪觎却突然觉得很闷,仿佛那些使得流动的气体堵塞的无形物质从空气中抽离,全都涌进了他的肺部。   盯着程明凌明亮的眼眸,他很想说点什么宣泄掉这股烦躁,但是余光接触到对方眼角的湿润,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唇边没吸几口的烟已然快要燃尽,猩红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着。   纪觎将烟蒂抽了出来,指尖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掏出来了一根半新的点燃。   烟草的气味在鼻腔蔓延,顺着鼻腔滑进肺里,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辛辣的味道中减缓了节奏,连带着更深的情绪一点点沉进心底。   “没生气。”他的声音沙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该生气的人不是他。   “那就好。”程明凌像是没听懂纪觎的言外之意似的,又凑上来了。   他再次主动去牵纪觎的衣摆。   动作有些小心,带着试探的意味,发现没有被拒绝后松了一口气,仿佛将此当做和好的信号。   “我不耍流氓。”程明凌故意学着纪觎说俏皮话,还配合着弯了弯眉眼,“我只看看你的非隐.私部位,好不好?”   “嗯。”寸头男生叼着烟,点了点头。   这次程明凌没有乱翻纪觎的衣摆,只是视线一点点扫过他露在外面的躯干,确认没有什么伤痕,然后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语,不再探究更多了。   “纪觎,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程明凌欢快地说着,看起来像是很高兴。   纪觎的目光在他的笑容上停滞了片刻。   努力展现积极情绪的少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笑容其实比哭泣还要难过,向来明媚的眼眸染了一层薄薄的雾。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纪觎刚才的制止绝对有什么猫腻,但是他就是表现出了毫无所觉似的样子。   心中憋闷的感觉愈演愈烈,烦躁开始扩大,火气不断上涌。   纪觎冷着脸打断:“别笑了。”   卷发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尽力地睁大眼看他。   他的睫毛在颤,眼皮也是,薄红的一片像是有些支撑不住似的一直往下坠落,但是又被他竭力地抬起。   程明凌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实话说,纪觎现在的态度其实比他刚靠近对方的时候好了太多太多,就连烦躁时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厌烦和生人勿进。   话语中的内容也没那么不客气,每次都问候他的身体健康。   但是没来由地,程明凌就是比当时更加难以承受。   郁闷、不可置信、委屈、心悸……短短时间里各种情绪开始翻涌,纪觎的简单几个字眼,就能够轻易地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可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朦胧的月光将栗色卷发的少年笼在昏暗的光晕里,纪觎注视着程明凌刻意弯起将脸颊扯得发僵的嘴角。   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流转的笑在瞬间迸碎,碎裂成一片片的水波,缓慢地凝聚起来,斑驳的墙面映着他轻晃的影子,垂落的发梢同样被风扬起。   “别哭了。”纪觎重复了一遍。   他垂眸盯着少年绷着的下巴,手指在衣摆蹭了下,覆上那双强撑着但还是泛起雾气的双眼,对方沾了水的睫毛在他手里轻轻颤动。   纪觎面无表情地撩开自己的衣服:“来,给你检查。”   手心里轻颤的睫毛顿住了,随后是纤长睫毛随着睁大的眼睛刮过皮肤的感觉,一点点麻意,还有一点点痒意。   很轻微,但是流淌进血液的速度却很快,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驱散了心中的躁郁。   纪觎舌尖顶了一下烟蒂,猩红的光随着吐息上下摆了摆。   他的语气懒洋洋地:“赶紧检查,过时不候。”   ……   程明凌的手是冰凉的,随着衣摆探进来的时候带来的凉意很微妙。   而始作俑者压根没发觉这一点似的,一只手掀着他的衣摆,一只手一点点在他的肌肉上游移,瞪大的眼睛像是在进行最精密的搜寻,一丝不苟到几乎要将脑袋都探进来。   “帮我拿一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探究的端倪,程明凌气势汹汹地将手里的衣摆递给纪觎。   纪觎“啧”了一声,听从了指令。   他撩着自己的衣服,更往上提了点,目光注视着卷发男生的一举一动。   对方眼里的泪光尚存,但是已经没有那种要掉不掉的样子,月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那些落寞退散后被镀成一层薄薄的银霜和羞窘。   但是即使感到不好意思,程明凌仍旧很仔细地勘探纪觎身上的每一处,纤细的手指抚过腹部、胸膛,丈量过肋骨后又绕到了他的肩头。   “这是什么!”他突然喊了一声。   声音不是找到线索的欣喜,而是有些生气的小声质问,很快地,质问消弭了,变成浓浓的担忧。   程明凌的指尖虚虚地悬在纪觎肩膀的位置,盯着从肩膀蔓延到锁骨部位的红痕:“疼不疼啊?”   那些红痕很深,深到几乎发紫的地步,他不敢触碰,只是用眼睛瞪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它们瞪掉似的。   而询问的过程中,他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趴在纪觎身上,将他胸前的衣服整个往后翻,露出了一小节肩背的位置。   纪觎知道肯定会被发现,此时没什么意料之外的情绪。   只是推了推程明凌抓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同时把他几乎贴上锁骨的唇瓣往外抵了抵。   喷洒在皮肤上引起战栗的温热鼻息稍微远去了些,他轻轻揪了揪栗发男生的卷毛,拨弄了几下:“程医生,流氓耍得有点过了吧。”   程医生没管病人刻意转移的话题,眼神直勾勾看他。   “纪觎,你还说没受伤。”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沙哑,唇瓣抿得死紧,神情看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难过。   纪觎没辙了,觉得主角的想法真的很难懂。   不给他看要哭,给他看也要哭,这么一对比,感觉被看光的自己横竖都是亏。   “不许哭。”寸头男生的语气凶恶。   程明凌“噢”了一声,道:“我才没哭。”说是这么说,但是神情可不是这样的。   粗糙的手掌把手心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的,纪觎语气平静:“没关系,不疼。”   这些淤血的确不会很疼,除非刻意地去按压,或者突然大幅度动作,否则其实没什么存在感。   程明凌没说信不信,只是拽着他进了网吧按在座位上。   “哟,被抓了。”殷姐瞥了眼被“强迫”安分的纪觎,哼笑着调侃。   纪觎没搭理她,偏过脸看着程明凌从书包里翻出来了一堆药品,纱布、碘伏、云南白药,甚至连布洛芬都有。   他挑了挑眉:“准备这么齐全?”   程明凌不理睬纪觎,只是冷着脸让他抓好衣服,拿出喷雾对准淤血的部位进行喷洒。   难得见纪觎吃瘪的殷姐当即笑出了声,目光却在看清纪觎身上的伤口后微微沉凝了些。   程明凌没关注到这一幕,一边给纪觎喷药一边问:“他们是用大木板打你,你没能躲开吗?”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他暂时想不到别处去。   还以为会被对方发现真相的纪觎愣了下,笑了笑,干脆顺着道:“嗯,板子太大了。”   “什么板子能这么大?这么多淤血?”殷姐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她似乎有意提醒什么,眼见程明凌似乎要开始思索,纪觎干脆利落地喊痛,惹得卷发男生立刻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程明凌小心翼翼地给纪觎喷了药的伤处吹气,手指拿着棉花球小心地擦拭掉淌落的药液。   纪觎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抬眉对着殷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嗤。”殷姐眼不见为净,上楼去了,临走前手指点了点桌上摆着的纪觎的手机。   手机震动了几下,纪觎没急着去看,而是顺着怀里男生的命令,又转过身,露出后背。   后背上的淤血面积更大,程明凌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一边喷药一边给他呼气,配合着不停的询问声,仿佛手下的不是个健全高大的成年男性,而是个易碎品。   “还痛吗?”男生的声音清润带着心疼。   本来只是转移对方注意力的话语被人牢牢放在心上,纪觎轻叹,有些无奈:“不痛了。”   “那就好。”程明凌应了,心里却也在轻叹,一边叹气一边收起手中的瓶瓶罐罐。   在他想来,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纪觎都说“痛”的伤口,绝对比对方表现出来更加严重,但是对方不想让他担心,他也只能压下这份急切。   手中动作慢腾腾地收拾着,他偏过脑袋,余光看向叼着烟的纪觎。   尽管纪觎没有特地说过,但是程明凌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关切,在他面前,就连烟都不会拿出来。   对方向来不在他面前抽烟。   可是现在却在用尼古丁缓解自己的疼痛。   把喷雾放进书包,悄悄收紧了手指,程明凌沉默着,心口却像是被什么裹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酸涩的疼。   过了半晌,他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哑:“纪觎。”   纪觎看过来,对上少年像是有些犹豫,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的神情。   “怎么?”他的眉梢轻挑。   “就是……”程明凌慢慢地凑过来。   两人坐着的椅子都是有滑轮的,随着少年脚尖轻抵旋转,铁制的椅子腿互相碰撞发出“铛——”的声音,很清脆。   这道声响应和着对方极微小的声音传来:“我想尝尝烟味,可以吗?”   诧异地抬起卷发男生的下巴,纪觎黑沉深邃的眼神盯着他的眸子,须臾才询问:“怎么,学会叛逆了?”   “没有,就是有点好奇。”程明凌眨了眨眼睛,“就是想试一下。”   “不行。”略粗糙的手掌将对方的下巴摩挲得有些发红,纪觎将人推开些,“学什么不好,学抽烟。”   “你都在抽。”卷发少年嘟囔着。   纪觎睨他一眼。   “我们就差了一天。”程明凌说道,“我也是个成年人,你能尝试的我也可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纪觎托着下巴硬生生合上了嘴巴。   “没得谈。”纪觎不受激将。   然而,他没想到怀里的人其实根本就意不在激将。   在他挑着眉看程明凌的刹那,只感觉一阵风吹过,衔着烟蒂的唇齿一空。   “程明凌!”寸头男生有些恼火地看过去,就见到怀里的人把留有他齿印的烟含进了嘴里。   对方的眉眼里满是得意与挑衅,然后猛地一吸。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响彻在网吧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有不少客人朝前台投过来疑惑的目光,却没能看到人影。   “奇怪,人呢。”他们暗自嘀咕着转回视线。   片刻后,被纪觎拖着椅子腿一起滑进前台深处,被机器遮挡了的位置的少年这才捂着嘴巴开始不停地咳嗽。   即使纪觎眼疾手快地按着程明凌摘了嘴里的香烟拍背,但是毫无经验的好好学生被呛到之后的反应还是很大。   程明凌只觉得鼻腔像被千万根细小的钢针猛刺,那股呛人的焦糊味混着说不上来的酸涩,顺着喉咙直往肺里钻,让他想呕吐。   纪觎冷着脸伸手,不停刮着程明凌的咽喉,让他配合着深呼吸,另一只手拿着杯子接了直饮水。   对方的眼眶被刺激得发红,手背擦过眼睛又开始落泪。   “这下高兴了?”   纪觎的语气轻飘飘地带着挖苦的意味,面对对方泪流满面的凄惨模样,又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把烟衔回自己嘴里,看着人不停地喝水。   水液缓解了喉咙泛起的铁锈般的腥苦,程明凌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他的脸几乎要皱成一团:“好苦,好臭。”   “还敢乱尝试吗?”纪觎捏着他的后颈帮忙顺气。   程明凌看着他,乖巧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纪觎有点没看明白这是不是认错的意味,掐着他的脸颊看自己:“几个意思?”   巴掌大的脸就这么蹭在他手心,刚掉过眼泪看起来惨兮兮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多可怜。   说出的话语却与可怜毫不沾边:“你管我,你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和我宣战?”纪觎思忖半晌,只寻思出这么个意思来。   程明凌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在寸头男生瞧过来的目光中又捂住嘴巴。纪觎拿着空水杯又给他接了水,递到程明凌手里:“什么意思,说明白。”   程明凌接了水,没急着喝,而是放到了一边。   “纪觎。”他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打架了呀。”   愣了下,纪觎低头,就看见程明凌小心地贴在自己胸前的面庞。   男生昂起的脸写满了担忧、踌躇,杏仁眼觑着他,带了些担心说错话的不安。   胆小,但是又胆大:“不然我也要去打架。”   “你敢。”纪觎的眼神幽深。   “我不敢。”程明凌摇头,又说,“那你别打架了好不好?”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纪觎没有直面问题,而是搓了搓对方细软的发丝,语气带着笑似的调侃,“不接单你养我呀?”   “好。”程明凌却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刻道,“可以的。”   “……”   纪觎无话可说,叼着烟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开玩笑的,不用你。”   然而对方却没有把他的话当玩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按着纪觎的脑袋,一定要他回答:“你要多少?”   纪觎无法回避,随口说:“你给不了。”   从系统这边得到主角信息的恶人,大概比主角更加清楚他的身家。   酒鬼父亲、病弱母亲……他们没有积攒多少财富,在逝去之后,给程明凌留下的只有稀薄的家底,那是顶多供应对方读完大学一年级的生活费。   ——至于学费这方面,需要求助国家。   不过好在那套小公寓是夫妻两人早年全款买下的婚房,能让程明凌无需承担房租等压力。   心知肚明少年平日里其实同样节俭,纪觎不可能将自己的责任分摊给对方。   他的声音带着笑,企图以轻松的语气将这个不该出现在一个高中生身上的话题带过。   程明凌应该做的事是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寸头男生思绪散漫地想着,却在下一刹,听怀里的人认真地说:“我给得了,我有多少都给你,房子也可以抵……”   椅子腿再次碰撞,纪觎的心跳在金属震颤的余音中,突然漏了一拍。   回过神后,他忍不住扯了扯唇,捂住程明凌的唇瓣,下巴抵在对方轻软的发间,胸腔颤动发出闷笑。   “不用。”   他偏过脑袋,唇畔很轻地虚虚地贴着男生的鬓发:“不用。”   -   接下来几天,程明凌在傍晚放学时,几乎都能收到纪觎托丁梦雪给带来的奶茶。   他对此有些高兴,但是更多的却是更加深切的不安与烦闷。   程明凌大概能够猜测到纪觎是为了不让自己为他的财务状况担心,但是对方越是如此温柔、沉默,他就越是害怕,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在纪觎离校时跟出去却跟丢好几次后,这份不安渐渐转化为了一种恐惧感。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不找到纪觎的话,自己可能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份直觉,在这天跟踪纪觎的时候程明凌几乎竭尽了全力,却还是在四通八达的巷口丢失了目标。   【宿主,你真的不和主角说自己的情况吗?】一墙之隔外,系统的声音在纪觎的脑海里响起。   程明凌跟踪人的水平着实一般。   最开始纪觎因为赶时间的确没有发觉,但是次数多了以后,便能够利用熟知地形和擅长攀爬的优势,将人给甩脱掉。   一如此时,程明凌仅隔着一堵墙,就丢失了他的踪影。   抬头看了眼有些灰蒙蒙像是要下雨的天色,听着墙壁那头急促的喘.息声,纪觎压着眉头,摇头淡淡道:“到时候再说。”   联考快要开始了,他不打算现在告诉程明凌自己辍学的打算。   【好吧。】系统没有太多置喙的想法,只是说,【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喘.息声混杂着足音慢慢地远去。   纪觎这才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静音,然后问程明凌晚饭吃了什么,要求对方拍照给他看。   随着远离学校,纪觎距离接下来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施工现场里搅拌机的轰鸣、工人的吆喝声以及推车碾过碎石的“嘎吱”声传入耳中。   纪觎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工地,收好手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   受到陈工头认可的纪觎下工的确越来越晚了。   将安全帽和工衣脱掉,纪觎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拿过手机看消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笔转账,当前金额不算多,但是除以工时之后,纪觎便能得出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时薪最高的工作的结果。   ——这是他这些天接触、了解各行各业之后的得出来的结论。   如果后续从学校里出来全职干这个,再吃苦耐劳点多熬夜,加上目前恶人值攒下来的几千块钱,凑到奶奶治病需要的金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纪觎在心里计算着金额,将转账收了,然后准备看其他消息。   忽然间,他看到了好几条一小时前的陌生来电的提醒,因为手机静音了,他此前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皱起眉,不知为何有心跳有些加快。   纪觎立刻回拨过去,片刻后,手机接通了。   那头响起彪哥的声音:“我靠,纪觎你人哪去了,有一群人从局子里出来,在堵你对象你也不管的吗?”   “他们在哪?”   瞳孔骤缩,纪觎发问间没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到有些发抖。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给你报信的。”彪哥的语气也有点急切,“听说他们带了西瓜刀,你……”   “嘟——”通话被挂掉,纪觎飞快地给程明凌拨打电话,但是始终无人接听。   他的大脑嗡鸣,眼前空白,向陈工头借了摩托车,而后立刻拧动把手冲出了工地。   风声猎猎,油箱轰鸣的声音疾驰在弯曲的巷道里,纪觎在无数街道里穿梭寻找熟悉的身影。   没有、还是没有。   【宿主!宿主!】系统疯狂响起的机械音拉回纪觎的理智,【你这么找效率太低了。】   【你有办法?】   纪觎看起来很冷静,但是握着车把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   【有。】系统说,【但是我没能量了,只能消耗恶人值查找监控,可能会耗光恶人值。】   【那就耗光。】纪觎没有丝毫犹豫。 第70章 不怕 我清楚地看见你   暮色如墨,将乌云揉碎成浓稠的灰纱。   低垂的云层层层叠叠地下压,闷热的空气里仿佛凝着一层水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潮气。   下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暴雨如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瞬间在巷子里拉起了密不透风的雨帘。   积水顺着高低不平的砖瓦蜿蜒流淌,敲打在随处可见的塑料袋上。   摩托车灯在雨幕中晕开明亮的光晕,将骑手的暗影拉得极长。   车轮碾过水坑溅起半人高的水花,风裹着雨水斜斜刺来,浸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脊背一寸寸蔓延。   雨水敲打在安全帽上的动静很沉闷,像是在脑海里也下起了一场暴雨,使得系统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纪觎干脆将帽子摘掉了,挂在后视镜上,凝神听着来自系统的播报声。   【前方路口左转……直行穿过路口……前方十米……】   操纵摩托车顺应着导航而行动,对于伴随着机械指路音而响起的恶人值消耗提醒充耳不闻,纪觎的视线沉凝地望着几乎要被雨幕隔绝的路面。   瓢泼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水珠不断沿着他的眉骨滑落,淌过紧抿的唇瓣,在下巴与滑落的汗珠汇聚在一起。   【还有多远?】他的声音沙哑。   【马上就到了!】系统也很焦急,盯着极速消耗的恶人值,在心中疯狂计算还能支撑多久。   【100……90……】   冰冷的机械声还在响,系统眼睛瞪得像铜铃,在数字马上就要归零的瞬间,大喊:【到了!】   而在系统话音落下的瞬间,已然又拐过一个路口的纪觎看到了手中拿着断裂刀片,背靠着墙的卷发少年。   猩红的血迹正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于暴雨的冲刷中倏尔变淡。   在油箱轰鸣声闯入这片街巷的瞬间,对方猛然抬头,湿漉漉眼睫下,饱含惊惧与戒备的双眼闯入纪觎眼中。   然后在看清他的瞬间,冷意化雪,变成湿漉漉一片。   纪觎拧动车把手,直直地冲撞进围拢在墙角企图从程明凌手中夺刀的一群人之中。   在他们瞳孔骤缩着避开的瞬间,揽着程明凌的腰肢,将他捞上了摩托车。   车头险之又险地蹭过墙面,迸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响。   纪觎将手边的安全帽扣在了程明凌的脑袋上,合上面罩。   确认倾泻而下的暴雨在面罩形成水帘,模糊怀里的人的视线后,他回头看向那群尚且没能反应过来的混混。   下一刹,对准手中拿着剩下半截西瓜刀的身影,摩托车再次开始轰鸣。   撞击、惨叫声响起。   刀柄落地,精瘦男人捂着膝盖倒在地上,被碎裂的刀片剐过,哀嚎的嗓音惊跑路过街巷躲雨的野猫。   纪觎再一次加速。   雷电划过夜空,闪烁的银光照亮寸头男人幽深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因为伤痕被截断的剑眉挑起,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不为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所动。   他的神情凶戾,拧着油门的动作干脆利落。   把少年按在怀里的力道却格外轻柔,隔着帽子捂住对方耳朵,将闹剧与之隔绝。   “别怕。”纪觎的声音贴着耳边,像是闷雷。   程明凌蜷在他的怀里。   分不清是外界的,还是胸腔又或者什么鸣响的震动声在传递,带来对方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反反复复地确认:“不怕。”   -   手臂绑着纱布,换了干净的衣服,脑袋上顶着毛巾的程明凌坐在板凳上,余光看着倚在墙角,浑身潮湿,抓着湿透的烟不停尝试点燃的寸头少年。   “纪觎。”   程明凌的声音饱含担忧。   “没事,不用管我。”纪觎的声音还有些哑。   此时他看起来很冷静,仿佛在街巷里时疯了一般轰鸣油箱,将那些混混一个个撞倒的人与他无关。   但是程明凌的目光却落在他发颤的指尖,在反复的欲言又止中,忍不住上前。   纪觎看着低头牵自己衣摆的人,眸光晦涩。   除却最开始,在后来的相处里,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程明凌面前,他多少隐藏了些自己阴暗的一面,至少看起来不那么暴戾。   可是刚才,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他却差点失控了。   若不是程明凌竭力趴在他怀里呼喊,或许当时他的情绪上头,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那群人,会做出更恐怖的事情也不一定。   想起那些作恶多端的混混看着自己时惊恐万分,痛哭流涕的模样,纪觎忍不住伸手捏着程明凌的下巴抬起,想要看看是否有相似的神情。   但是抬到一半,他又迟疑了,为还没有打开的答案而犹豫不定。   程明凌却像是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主动地抬起脸,素净的面庞凝望着他,眼里没有畏惧。   那双浅棕色的眼眸被雨水冲刷过,清亮莹润,满满当当倒映着纪觎的模样。   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你也去洗个澡好不好?不然会感冒的。”对方这么说,重点落在他的身体状况上,似乎没有因为被人持刀围堵而留下丝毫阴霾。   纪觎没有回答,而是隔着纱布摸了摸他的创口:“会感觉发热吗?”   万幸程明凌刚被那群人追堵到没多久,刀片也只在他小臂上留下不算深的痕迹,去诊所缝针之后,医生打了针破伤风便说没什么问题,只让后续注意发热症状。   “没感觉。”程明凌摇摇头。   他看着纪觎拧成一团的眉毛,安慰着笑笑:“那些人买的西瓜刀质量不是很好呢,我躲了一下,有一半劈在墙上,下一秒就断了。”   学霸发挥自己的语文功底凹成语:“薄如蝉翼,脆而不坚。‘咔嚓’一声碎掉后被我抢走,他们直接看傻眼了。”   对方说得绘声绘色,似乎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表现。   纪觎捏着他裹满了创可贴的手指,声音低沉:“很得意?”   程明凌没说话了,歪着脑袋看他。   而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对方并不觉得得意,只是故意将当时的凶险一笔带过,好让他无需担心和自责。   可就是这样轻松不值一提的口吻,却像是沉重的铅石,缀顶的乌云,压在胸口,喘不上气来。   纪觎有些无法想象,倘若那些人的刀质量更好些,倘若他开车的速度再慢些,倘若程明凌的运气没这么好……   这件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寸头男生沉默着,眉眼低垂,手中的烟被揉碎,残渣簌簌掉落,潮湿的烟草味弥漫。   一只有些凉但又透着温热的手指握住了他抓着烟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攥成拳头的手心摊开。   掌心残留的烟草被一点点抹掉,粗糙有茧的手掌被对方缓慢地按揉安抚,不轻不重的力道传来,纪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别怕。”   程明凌抓着他的手,又捧着他的脸,声音轻轻地:“我没有事呀。”   纪觎感受到少年指腹沿着他侧脸摩挲的力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柔和地摊开自己柔软的肚皮。   “不信你检查一下嘛,只有这几处伤而已。”   程明凌当真是觉得这么点伤口算不上什么,曾经遭遇家暴的时候,那个男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创痕比这多多了。   那时候根本没有人这么急切地、火急火燎地带他去包扎,他不也好好地吗?   纪觎能够猜测到程明凌的想法。   但是事情不能这么算。   习惯遭受苦难,习惯面对危险,并不是程明凌应该面临危险的理由。   明明他才是差点遭遇险境的受害者,现在却反过来安慰起带给他危险的罪魁祸首。   程明凌还在说话,像是担心纪觎不放心,还主动道:“真的,我以前受过的伤可比这……”   为了转移话题,甚至蠢笨到要把自己过去的伤口揭开给他看。   天真到丝毫不担心面前的人或许不那么善良,或许只会将他自揭伤疤的行为当做谈资。   ——倾听你的伤口可以,那接下来呢?   他就不担心会遭遇更多伤害吗?   纪觎攥着他的手腕,捏住他的面庞,语气冷漠:“程明凌,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   只认识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就敢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   胸腔不断有火气开始凝聚,纪觎盯着在自己手里显出红痕的面颊,望着男生不闪不避饱含信任的双眸,那股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比那天少年说有多少钱都愿意给他更沉重的情绪不断点火、在身体的每一处蔓延,变成一种爆裂的情绪。   “不到两个月而已,我们很熟吗?”   为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奉献自己,毫无保留地揭露自己,只为了让他不要感到愧疚。   这种蠢到极致的行为,并不会给真正的恶人带来感动,只有讥讽和嘲笑。   纪觎重复:“我们很熟吗?程明凌?”   程明凌怔住了,看着纪觎的眼睛有些迷茫。   他像是有些听不懂寸头男生话语中的意思,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散去,只是茫然地追问:“什么?”   “听不懂?”纪觎的声音没那么哑了,放开他的手,从铁桌上捞了一盒干燥的烟,抽出一只点燃。   “程明凌。”他低喃。   氤氲的雾气弥漫,朦胧模糊了他的眉眼。   也将接下来吐出的这句话衬托得更加缥缈,轻到难以捕捉:“我们不熟,离我远点吧。”   -   纪觎又开始逃课了。   一直盯着他的教导主任前一天还在为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表现而欣慰,后一天就在发现这件事后气到血压升高,差点和六班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吵起来。   最后是高二年级公认的学霸在门口喊了报告,将他们从争执间拉拽回来,没有将争吵演变成更伤人的话语。   没有人知道那天他们三人说了什么。   关注着这件事的同学们只是看见,戴着口罩也无法掩饰通红面色与浮肿眼眶的,脚步虚浮,显而易见发着烧的学霸沉默地来到学校,在得知争吵后匆匆赶去办公室,最后又请假提着书包匆匆离开的背影。   但纪觎大概猜到了。   看着手机里六班班主任让他受伤了好好休息、一班班主任感谢他救下程明凌的消息,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扣下,没有点进来自其他人的信息。   昨夜的大雨仿佛只是幻觉。   惊惶、争吵、恳求……瘦削的少年眼眶蓄着泪水离开的背影,随着烈日炙烤大地,将最后一丝潮湿蒸发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浓烈到几乎将空气扭曲的滚烫热潮中,搅拌机的轰鸣与工人们的吆喝声渐渐变得清晰。   陈工头吹着哨子和人说着什么,渐渐走近了,带来两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小觎,带带新人。”他道。   对于纪觎这个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就学会并上手了不少操作的省心年轻人,陈工头多有喜爱与认可。   甚至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新人”区分开了,准备让他来带新人。   “我靠,怎么是你!”被派来给纪觎带的俩新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大的嘴巴看起来充满震惊。   纪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人红色与紫色的脑袋。   他同样有几分意外,但算不上浓烈。   也或者说,在遇到程明凌之前,他一直是个情绪相对淡漠的性格,独来独往,配上截断凶狠的剑眉,让人更加不敢轻易靠近。   就只有那个傻子,才会一次次受到恶言相向之后,继续笑着凑过来。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某个身影,纪觎皱起眉,神情愈冷。   陈工头还有事离开了,他从架子上拿下来两套工服与安全帽丢给来人,例行公事似的:“成年了吗?还在上学吗?能吃苦吗?”   “哇靠,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彪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谁能想到啊,在他们那条街打出赫赫威名的校霸“觎哥”,这会儿竟然在工地里当小包工头。   ——对于紫毛来说,陈工头的态度与纪觎这架势,看起来的确像是个小领导。   红毛也是这么想的,忍不住敬畏几分,凑上来给他递烟。   “觎哥,看在我们之前帮你对象通风报信的份上,多多关照啊。”他没什么年龄上的顾忌,面对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高兴地道。   “互相关照。”   纪觎收起烟,瞥他一眼,然后语气平淡地反驳:“不是对象。”   “啊?”紫毛和红毛挠了挠脑袋。   ……   第二天仍旧是没去学校。   但是纪觎不仅没有收到预料中的退学警告,甚至还被教导主任打了电话关切一番,说他是好孩子,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比如什么助学申请之类的。   纪觎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之前就了解过,二中算不上财大气粗,助学金极其有限,把整个学校的份额都给他也凑不到五千块——并且把自己实际上真的是在旷课的行为告知对方。   本以为电话那头会暴跳如雷,却没想教导主任叹着气,说:“明凌都给我说了,就知道你这孩子别扭,别急,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啊。”   他的话很奇怪,纪觎皱着眉头想要追问,但是对面已然挂断电话,他再打过去就是占线中。   程明凌和老师们都说了些什么?   对此有一万个疑惑,纪觎询问系统,但是系统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休眠刚醒没多久。】那天将恶人值耗尽之后,系统就陷入了虚弱的状态中,醒来之后看见大量进账的恶人值以后,它都惊呆了。   其中一半来自那些围堵混混的就不说了,来自主角的是怎么回事?   宿主是把主角也打了一顿吗?   这份呆滞已经维持了足足快一整个白天,系统震惊到失语的同时,不停地通过系统空间去观察宿主的状态。   寸头男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表现淡然,因为上手快,常常忙完这头被叫去那头,看起来无比忙碌。   要不是新来的红毛与紫毛拉着,连吃饭都能忘记。   憋了半天后宿主主动搭话,系统就有些忍不住了,有些迟疑地询问:【宿主,你为什么总是说伤人的话呢?】   天知道通过回放,看见那天雨夜发生的事情,对于甜蜜蜜了两个世界的系统来说多么有冲击力。   上两个世界的宿主是恶人,但也没见反复伤人啊。   语言的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给系统都快捅伤了。   纪觎吃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说:“帮我查一下当时对话的监控……算了,查一下主角在做什么吧。”   恶人值有限,作为系统的能量来源还是省着点用好了。   比起调查监控治标不治本的行为,不如查出主角的位置,让对方不要随意散播谣言并且澄清事实。   【好耶,我就知道宿主是口是心非。】系统这下来劲了,萎靡的灰毛猛地竖起来,哼着歌给他查监控去了。   清楚系统误会了自己的想法,纪觎想反驳,又觉得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争辩没有必要,最后没有开口。   片刻后,跑去调查的系统重新飘在他面前。   【在哪?】纪觎淡淡地询问。   其实没有意外的话,按照程明凌的性格,有可能正在学校写作业;也有可能被同学围着,耐心地教他们一些难题;还有可能刚刚才去食堂吃饭,还因为没胃口只扒拉一点点就不吃了……   再叛逆一点,甚至可能就算被他驱赶也要固执地去网吧找他,然后从殷姐口中得知他以后不会再去网吧当网管了,便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他知道对方不会去小院,因为程明凌会担心太晚了会打扰奶奶休息。   就像那天夜里。   简陋的一墙之隔,奶奶在睡觉,程明凌拽着他的衣摆,却连哭泣都憋在胸腔里,低低的强颜欢笑声被他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中。   即使屋外瓢泼大雨,即使清楚雷鸣电闪的声音会覆盖屋子里的动静,不会吵到已然安睡的长辈。对方也始终没有真的哭出声,只有晶莹的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流转,顺着圆润的杏仁眼淌出。   那些苦涩的泪水大概是因为受体温蓄含太久了,迸溅在皮肤上的瞬间滚烫到几乎灼人。   然后随着对方单薄离去的背影,被冷雨熄灭,只剩下寒意。   “——好冷。”有人嘟囔。   漫不经心流转的思绪被打断,昼夜温差带来的凉风让人手指有些泛冷,纪觎同其余人一般,套了件外套,等待系统给出的回答。   却没想到,系统支吾片刻后,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   【主角在家里,好像在睡觉。】   纪觎扣扣子的动作停滞片刻。   程明凌家里之前是没有监控的,但纪觎得知他目前是独居以后,就给装上了一个,款式和纪觎前些年在老太太遭遇抢劫以后,在院里装的是同样的。   物美价廉,除了耗电多一点,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系统便是通过这个看到的程明凌的情况。   但是因为监控主要朝向是大门口,房间的位置只能覆盖到一点看不清全貌。   若不是程明凌睡觉的时候没有关屋门,它甚至连这点都看不见。   系统还在努力地查看,操纵着摄像头转动方向,终于看清了卧室内的场景后给纪觎进行转播。   由于摄像头是纪觎买的,隐私条例对他不适用,因此这些画面被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视网膜上。   监控画面泛着幽蓝的冷光。   男生蜷缩在不大的单人床上,整个人几乎被厚重的灰色棉被吞噬。他手边的床头柜上孤零零摆着一只玻璃杯,杯壁甚至凝着细小的水珠。   屋内窗帘半掩,紫灰色的晚霞透出几缕黯淡的光芒,在地面投下细长的暗影,照耀在男生的身躯笼上一层阴翳。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点,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但外界来自其他家庭的空调外机嗡鸣声却传了进来。   对面楼栋灯火通明,朦胧轻微的说话声隐约可闻。   卷发男生的呼吸声在热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粗重,布满汗渍的脸颊贴着枕头。他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湿,无意识地呢喃着含混不清的字句,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系统担心宿主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连忙把声音调到最大。   下一刹那,低哑到几乎无声的呢喃,传入注视着监控画面的人的耳中。   “纪觎……”   简陋棚屋下,寸头男生的手指骤然收紧。   只两日……   纪觎看着程明凌苍白的脸色,喉头发紧,下颌绷起。   只两日,记忆里明媚灿烂的少年,竟像是即将黯然失色的暮光,孤独和虚弱缠绕在他的身上,在失落和委屈的呼唤响起的瞬间,淌下泪来。   -   “妈妈,伤口好痛。”“妈妈,我发烧了,怎么办呢?”   “不哭,忍一忍,把药吃了,棉被裹着身体捂一阵,热出汗来就好了。”   伤痕累累的小孩投在病弱女人的怀里,被教导着忍让与后退一步,咽下了痛苦与血沫,成长得温柔且包容。   直到某天,在大街上,被再一次醉酒的男人按着脑袋不顾场合地殴打。   淋漓的血液与剧痛顺着腿部传来,他满目茫然,看着血缘上父亲举起酒瓶时狰狞的面容,想起妈妈温顺的哄声,顺从地闭上眼等待疼痛。   却在下一刹那,被一道有力的力量护持在身后。   “傻子吧,反抗不会吗?”   有着同龄人常见发型的剑眉少年挡在他面前,拿着棍子将醉醺醺的男人打倒在地,痛殴了足足十分钟之久,动作连贯熟稔,使得一直锲而不舍骂着脏话想把小孩抓出来的成年人也无力反抗。   被骂做傻子的人呆愣地看着剑眉少年,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显得更加傻乎乎了。   “你傻吗?被陌生人打不会跑?”少年戳着他脑袋。   因为营养不良被俊朗少年衬得年纪更小的小孩硬生生挨了好几下,才有些呆呆地回答:“这是我爸爸。”   “哦,你爸爸?”少年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那就更该反抗了。”   “反抗、逃离,离开他的阴影。”对方这么说着,“你会发现,外面没有苦难。”   ……   满面冷汗的栗发男生眼皮不断地颤动,睫毛上潮湿的水汽随之抖落,和眼角的泪混在一起。   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一遍遍地重复当时的对话。   “可是,可是……”   “小结巴么?”少年皱着眉看他,“可是什么?”   “可是外面也有苦难呢?”习惯顺从的小孩这么说着,浅棕色的杏仁眼透着向往,透着畏惧。   少年挑起剑眉:“那就来找我好了。”   “那就来找你——”昏昏沉沉的男生接上小孩后来的回答,沙哑的声音听不清话语中的内容,只有缀在最后的两个字显得清晰,“纪觎。”   他半梦半醒地啜泣着:“纪觎。”   意识模糊间感受到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掌托起他的面庞,动作不是那么温柔,但是熟悉的力道却带来极其强烈的安全感。   轻软的布料擦拭着卷发男生的面颊,拭掉汗渍、泪水。   “喊魂呢。”纪觎抬着怀里男生的脸,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怀疑这人上辈子恐怕是海里的鱼。   怎么这么能哭,眼泪擦了快半小时了,还在哭。   哭到缺水也不醒来,纪觎本只是来喂个药,硬生生被哭得拖在床边,把杯子里的冰水倒了,按着人灌了好几杯温热的盐水。   【来了宿主。】任劳任怨帮忙换洗毛巾的系统挥舞着细长的手脚小跑进来,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纪觎接过毛巾,正要让统再去接一杯水,忽然听见系统【啊啊啊要醒了】的声音。   系统“唰”一下冲回空间了,因为太惊慌忘了主角其实看不见自己。   被它这做贼似的反应影响到,纪觎的动作僵住,还没想好走窗还是走门,就对上一双红肿的眼睛。   从梦境中醒来的程明凌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但是手臂已经很诚实地环上了面前人的脖颈。   对方依赖上来的动作太过熟练。   惯他的人和被惯出习惯的人尚且都没反应过来,一个下意识接住,一个动作不断收紧,然后同时怔住。   纪觎皱起眉,想要抽出身体。   却在下一刹,感受到滚烫的触感撞在了自己的唇瓣。   程明凌的力道用得很大,将自己箍在了纪觎怀里一般,毫无章法的吻伴随着眼泪一起下来,咸涩的泪水顺着紧抿的唇缝,落入纪觎的口腔。   横冲直撞地,青涩地,傻傻地。   牙齿锐利得像是小狗一样,把纪觎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纪觎抿了下血液,铁锈的味道蔓延开的同时,程明凌的舌尖也已经瞄准空隙,试探地闯了进来。   在反应不及的须臾里,男生烫极的舌头便混合着泪水、血水在他口腔里轻舔,动作鲁莽又柔和。   等纪觎终于回过神的时候,程明凌已经从他的嘴巴退开,胸膛急促喘.息着,满面湿红,不止哭过的眼睛明亮,就连唇瓣与下巴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在亲上去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现实里,程明凌比纪觎更加冷静与大胆,即使刚亲过人尚且还喘不上气,却也有勇气拽住了纪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要。”   而被抓着深怕跑掉的纪觎,这时候才有些迟钝地从亲吻中怔大了眼,反应过来他是回应那晚在小院里的对话。   程明凌重复着:“纪觎,我才不要离你远点,我不要分开。”   大脑宕机使人麻木,也使得寸头男生思绪混乱。   漆黑的眼眸看着哭得鼻尖都发红的卷发少年,纪觎竟然有一瞬间走神,在思考为什么一边强吻一边哭的人更像是被强吻的那个。   程明凌哪管接吻给纪觎带来的冲击力,直接更加干脆地放下下一个炸.弹:“纪觎,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第一次暗恋一个人的学霸,在兵荒马乱的追逐中,几乎将暗恋给明牌了。   这点几乎每个熟识他们的人都能意识到,程明凌不相信纪觎毫无所觉。   怀里男生的质问并不大声,甚至因为刚醒来还带着哑意,但还是清晰地传入了纪觎的耳中。   他抿了抿唇瓣,湿润的感觉让耳后发烫。   这件事纪觎的确有所察觉。   借口去网吧找暗恋对象,实际上进了网吧后,目光没往座位上的顾客分去一点的学霸。   说是送给暗恋对象的糖果,在一班同学分享日常的朋友圈里频频出现。   成日与他形影不离的卷发男生身边,从未出现过其他人的身影。   不顾冷言冷语,厚着脸皮也要跟随着他身边的模样。   得到一点点柔和态度便会回馈的灿烂笑容。   ……   点点滴滴,当时不明所以,在反应过来以后,就成为了铁证如山。   然而,纪觎在想明白后却没有揭穿,也不打算揭穿。   这样浓烈的情感,出现在他无力回应的年龄,注定需要被掩藏。   或许会随着他离开校园,离开程明凌的身边淡去呢?或许对方考上大学会结识更好的存在呢?或许对方更成熟一些会后悔呢?   纪觎成功将自己说服,并极力无视与驱赶。   却没有想到,他以为会一直鸵鸟下去的程明凌,会成为主动揭开窗纱的那个人。   此刻,冲过薄薄帘幕的人已然不管不顾地剖白自己,将所有的心事倾泻而出。   有关于被纪觎救下后的感激,寻找时的苦恼,找到后观察时的好奇,好奇中沦陷的情愫……   一桩桩,一件件,紧密罗列,伴随着程明凌忐忑的告白而陷入寂静。   “纪觎。”他说,“被救下时的感觉太过缥缈。”   或许会有浪漫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将那种感觉归结为一见钟情和吊桥效应。   然而在程明凌看来,或许有些瓜葛,却只是促使自己看见纪觎的媒介。   促使少年程明凌主动地去了解少年纪觎,于日复一日的跟随中真正看见纪觎的轮廓。   爱意便在这种深度的注视中自然生长。   程明凌弯了弯眉眼,蓄着水光的眼眸比晃眼的灯光还要明亮:“但是我清楚地看见你。”   纪觎静在原地。   被他遗忘在记忆里的偶然帮助被少年的诉说中翻了出来,有些模糊的印象伴随着对方的叙述一点点填充血肉,勾勒出一个孱弱的身影。   他几乎想不到话语去斥责与反驳。   因为程明凌对于这段暗恋的剖析比任何人都深刻,深刻到他这个被暗恋的对象也没有否定的余地。   于是在这一瞬间,纪觎本来能够顺理成章说出的各种“你还小不够成熟”、“你的感情太天真”、“你只是因为好奇”等等话语就这么湮灭在唇齿中。   室内的灯光将坐在床沿的两个人影拉得很长,夜风袭来,使得半阖的窗帘打着圈飘转。   纪觎垂眸盯着自己被程明凌抓住的衣摆,推拒的指尖僵在半空。   他喉结滚动两下,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灯影轻轻晃动,像是被掠过的鸟儿惊得摩挲的山林,无声哗然。   半晌,纪觎扯了扯唇瓣,找回自己的声音,冷淡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暗恋可以是一个人的注视,但是恋爱不是。   作为被暗恋的那个,他可以选择不回应这份注视。   可是,说出拒绝话语的人却没发现,自己的指节正无意识收紧,将怀里的身影揽得很近,近到喷洒的呼吸可以轻易交融。   “才不是。”程明凌反驳地很大声。   他干脆又恶狠狠地把纪觎亲了一通。   亲得自己又开始喘不上气来,然后按着对方剧烈跳动的胸膛,得意地眨眨眼,一字一顿道:“纪觎,你承认吧。”   “早在食堂里的时候,你就已经看见我了。”   ——早在食堂里的时候。   在纪觎于他往常根本不会在意的陌生人的议论声中,捕捉到程明凌的名字,并且颇为在意地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的瞬间。   在程明凌寻找他,而他却绕道又跑了一趟窗口,并在对方失落的神情中漫不经心开口时。   他就已经清楚地看见了程明凌。 第71章 才不会后悔 媳妇孩子热炕头   大众印象里,浅棕色的眼睛没什么出奇的,色泽像稀释的咖啡般平淡。   但程明凌的眼睛却截然不同。   当认真凝望一个人的时候,他的那双眸子像是被晨光照亮的山林落叶上的露珠,浅棕色的虹膜上浮动着细碎的金芒。   一如此刻。   程明凌专注地看着纪觎,瞳仁不自觉收缩,那些隐匿在棕色里的暖金色纹路便舒展开来,像是将融化的蜜糖浇铸进了琥珀,清浅的泪意随着他眼睫的颤动明明灭灭。   澄澈又透亮。   纪觎看着他以祈求期待的目光等待自己的回答。   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涩意涌上心头,纪觎皱着眉掏了掏兜,什么也没摸到。   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太过匆忙,没有将烟盒带来,他又将手指放下。   然而,下一秒程明凌却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掏出来了什么。   纪觎随意地瞥过去,在一盒香烟就这么呈现在他面前时猛地愣住。   他没接,而是攥住了对方的手,眉头下压,眼神很凶:“谁让你买这个了?之前没呛够是吗?还敢学!”   程明凌完全不怕,梗着脖子盯着他看:“我说过了,你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说着,他把烟盒打开递给纪觎,里面赫然是已经少了几支烟的状态。   纪觎闭了闭眼,冷声让系统调监控的回放。   系统兢兢业业地去干了,他则是一把夺过烟盒放进口袋里。   “不抽吗?”程明凌凑过来,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发烫的鼻息喷洒在下巴,眼神幽幽地望着纪觎。   他手里甚至拿了一把打火机,按在点火的位置,像是只要纪觎一声令下,他随时就会凑上来帮忙点烟。   “抽什么?”纪觎心里火气很重,把打火机也抢过来塞进口袋,掐着他的两颊,“信不信我抽你。”   他万万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乖巧听话的程明凌,私底下竟然这么犟,什么都敢学,还敢瞒着他做。   如果不是他今天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发现对方在学坏。   “也可以。”程明凌反而在笑。   即使脸颊被掐着,笑起来有点费劲,但还是在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太灿烂,灿烂到刺目的程度。   纪觎怒极反笑,眼神扫试了一圈屋内,蓦地转身而出,在即将重重把门掼上之前,又放松了力道。   “咔嚓”一声,门舌轻轻落锁的声音响起。   猝不及防之下,程明凌没能反应过来,伏倒在了床上。   他睁大了眼,正想要追出去,但是发烧酸软的身体,与眩晕的大脑却阻止了往外的动作,情急之下差点直接掉下床。   纪觎拿着保鲜膜棍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卷发男生往外蹿,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的模样。   他走过来将人接住,把人抱到床边,然后在程明凌要攀上来的时候,往里一推。   跌坐在床铺中央的卷发男生怔怔地看他。   “伸手。”纪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视线避开对方想要索求拥抱的姿势,目光落在程明凌的手掌上。   程明凌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系统此时已经成功调取了前几天的监控。   纪觎清楚地看到了监控里,栗色卷发的男生被烟呛着流泪,然后学着纪觎曾经的模样刮了刮喉咙,喝下几口冰水压下咳嗽,再继续对着点燃的香烟深吸一口气的模样。   对方的额头上还流着汗,除了潮红得不自然的面中,其余部位满是苍白的颜色。   再一看时间,昨天夜里三点。   凌晨,发着烧,流着泪,喝着冰水,抽着烟。   乍一看很潇洒,很有不羁的风格。   纪觎却看得怒火中烧,对着程明凌回过神来伸出的手心,重重地抽了下来。   “啪——”纸筒破空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寸头男生仿佛夹着冰碴的语气,“下次还敢吗?”   程明凌盯着他,眼圈一瞬间就又红了。   纪觎面不改色,又是一抽落下:“啪——”   “我问你还敢吗?”他的眼神凶神恶煞的,漆黑深邃的眸子锁定坐在床中央,抿着唇瓣看起来很委屈的卷发少年。   卷发少年摇头。   “不敢就……”纪觎以为他认错了,准备收起纸筒。   然而,下一秒程明凌的话语传来,就让他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个意思。   程明凌眨了眨眼睛,眼泪淌下来,还笑着:“纪觎,你打得一点都不疼。”   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外强中干。   保鲜膜的纸筒中空,刮着风也漏风,一顿操作下来,落到他手心的只剩下很轻的一点敲击。   程明凌看得很明白。   真正想要打人、惩罚人的手段有很多。   这个房子里,不说别的,单单是能用来揍人的工具就很多,扫帚棍、拖把棍、晾衣叉……哪样不比这个保鲜膜棍子好用。   所以——   “纪觎,你心疼我。”程明凌看起来很得意,还有几分窃喜。   纪觎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看他死不悔改的模样,收到一半的棍子又落了下来:“啪——没有。”   然而,程明凌没理纪觎皱着眉警告他的模样,自顾自地答:“你就是心疼我了。”   说罢,他迎着纸筒而上,挨着跟挠痒痒没差别的抽,在床上蛄蛹了几下,发现还是没力气,干脆直接蓄力,朝着寸头男生一扑。   眼见程明凌准头歪了,差点要滚到床下,纪觎瞳孔微缩,眼疾手快地把人捞回来,然后因为惯性,被带着倒在了床铺上。   始作俑者没觉得凶险,在纪觎的呵斥落下之前,眼睛弯弯的笑得狡黠。   这下还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的话,纪觎就白跟程明凌相处这么久了。   “起来。”   他冷着脸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程明凌,但是对方跟八爪鱼一样,不仅不撒手,还把四肢都缠了上来。   “我不要。”程明凌嘀嘀咕咕,“起来你就跑了。”   “程明凌!”纪觎沉声呵斥,用力地去推身上的人,“撒手。”   “纪觎!”程明凌用相同的音量喊着,不过因为声音沙哑略输一筹,但是他的姿态是占据上风的,“我不撒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又在纪觎身上蹭了蹭,双腿紧紧箍着纪觎的腰,跪坐着,居高临下地与纪觎进行眼神交锋。   身上的触感太鲜明,带着未退的潮热,纪觎偏过了脑袋。   程明凌有些累,没坚持太久,干脆趴在纪觎的胸膛上,杏仁眼撩起去看他的眼睛,见他败退,喜气洋洋地道:“你偏头了纪觎,你心虚。”   “你就是心疼我。”   纪觎感觉有些头疼。   他已经习惯将某个屡次凑到他面前的人,用冷颜冷语的方式驱逐。   但是这一次却行不通了,对方不仅已经学会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甚至还能进行阅读理解,曲解成自己想听的内容。   寸头男生的神情冷硬,眉眼都蹙起了,似乎在思索要怎么把身上的人摆脱。   程明凌则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在纪觎开口之前,声音低低地,很轻柔地喊他的名字。   “纪觎。”柔和到像是夏日的夜风,小心又大胆地蹭到纪觎的耳畔。   纪觎看起来很不耐地抬眸看他。   程明凌亲了亲纪觎的眼睛,在他皱眉的瞬间开口:“不要再说伤人的话好不好。”   “你打得不疼。”少年弯着眼睛笑,但是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凝聚在他的下巴,落在纪觎的唇畔。   “但是你说的话会让我很疼。”   学校里、网吧后门、小院房间里……很多使程明凌无措到几乎想不到要怎么接的话茬,在当时让他惊慌而麻木,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升起伤心的情绪。   直到事了后,又不经意想起、反刍,刺得鲜血淋漓。   即使是现在,紧紧抱着纪觎,听着对方轻缓的呼吸,程明凌却还是有一种心脏抽痛,患得患失的感觉。   纪觎怔住了,看着程明凌颤着眼睫小声地指控。   然而,作为真正的受害者,他却连指控的时候都是这么温软,仿佛丝毫不因此责怪罪魁祸首。   这种顺从温吞的模样,使得纪觎要出口的话语堵在唇边出不来,最后回落在胸膛,变得更苦涩。   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程明凌,我没教过你要反抗吗?”   在程明凌说起过去之后,纪觎努力地搜寻记忆,终于回想起曾经与他的交集。   在时间流转中反复回味记忆的过程,会使记忆褪色重组,晕染开棱角,于是所有片段都像是浸入了蜂蜜,蜷成棉絮,泛着柔光。   卷发少年的诉说轻描淡写,略去疼痛,掺杂了他对纪觎的主观崇拜。   但是在纪觎眼中自己却没有如此英勇。   ……   初三上学期刚开始没多久,纪觎收到了来自那对父母的短信。   无关学业、无关生活,更没有丝毫嘘寒问暖,而是冷淡的一句话。   ——小念要读私立高中,学费比较贵,我们打算把老房子卖掉。   他们的话语没有丝毫商量和反对的余地,只是向纪觎下达通知而已。   在这对父母眼中,纪觎这个叛逆的,和他们并不亲近的儿子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仅侵占弟弟的资源,还因为嫉妒,恶意在老人那里诽谤纪念,使得老太太不远万里将他们骂了一顿,把纪觎接走。   他们因此遭受了一段时间来自邻居的流言蜚语,于是对纪觎愈发厌恶痛恨,连带着恨上将他带走的老太太。   连续三年对两人充耳不闻,甚至中断了生活费的供给。   这对父母想要用这种手段迫使纪觎低头,但是没能取得成效。   因为南城虽然只是他们口中经济水平一般,师资力量不突出的小城市,但对纪觎来说,却比那对父母所谓的都市精英的生活更加轻松。   即使日子很苦,他需要想方设法地攒生活费,也很快乐。   但就这么点快乐,在那对父母眼中都是需要剥夺的。   于是他们拍板直接拍掉了老房子,并只是在买家上门的前几天,对纪觎和老太太下达通知。   程明凌遇到纪觎的那日,便是他刚接收到消息,要赶回去找老太太的时候。   少年急匆匆地穿梭过街道,为了抄近路选择了一条不常走的巷子,遇到了挡路的酒鬼和浑身是血可怜兮兮的小孩。   本就烦躁,纪觎干脆地把小孩护在身后,而后上手揍人。   等发泄完火气之后,意外从小孩口中得知这竟然是对方的父亲,于是他当即又怒了,将人再次痛殴了一顿。   等即将离开时,纪觎发现自己的衣摆被小孩攥着,对方满手的血把他衣摆染得发红。   行色匆匆的纪觎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身上同样穿着二中的校服。   面对同校的学生、同样受到亲人侵害的小孩,他难得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怜悯,竟也放慢了脚步,做下简短的交流。   他教导小孩需要反抗。   “他们欺软怕硬。”纪觎想着那对父母,他们对他和老太太施加的压力,和对上级的谄媚在他眼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掏出手机托人买车票,一边告诉程明凌:“你认为他是巍峨的山,他就会投下阴影。但是当你无所畏惧,学会反抗,他们就会畏惧你了。”   纪觎给老太太发去不要担心的消息,在心中计算发车时间。   行程时间尚且充裕,他便笑了笑,摸了摸仰望自己的人的头发,将他乱翘的毛捋了捋:“反抗、逃离,离开他的阴影,你会发现,外面没有苦难。”   对方看起来有些懵,似懂非懂,欲言又止,最后憋出来两个“可是……”。   呆呆的,像个小结巴。   可别真是结巴吧?会受到欺负的。   想到自己的亲身经历,向来寡言冷漠的纪觎难得这般有耐心,问了一嘴,确认对方不是真的结巴后,这才稍稍放松。   小孩睁着大眼睛,又问:“可是外面也有苦难呢?”   纪觎怔了怔。   实际上,他前面告诉对方的话语的确有些夸大。离开家庭的阴影之后,其实同样有需要面临的问题,最严峻的一道是温饱。   不过这对于已经摸爬滚打过的,目前的纪觎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   “那也反抗。”他便挑眉,有些自信地说,“如果反抗不来,那就来找我好了。”   养个小孩而已,他能养好奶奶和自己,自然也能养好这个人。   小孩弯着眼睛说了好,询问他的名字。   纪觎随口答了,转而挥挥手离开。   接下来,纪觎抵达那对夫妻所在城市,拿着证据去他们公司故意闹事,成功使认为两人人品有问题的上级将他们开除。   而后他马不停蹄回到南城,带着老太太搬进拜托殷姐帮忙租的小院。   清扫院子、寻找更多挣钱的零工,日子越来越忙碌,当时玩笑般的许诺,在无人寻找后,便渐渐地随着连轴转的生活忘在了脑后。   ——又意外地在这一日被许诺对象重新提及。   模糊的记忆便随着对方的诉说重新浮现。   纪觎印象里,当时的自己青涩又莽撞,说出的话没什么道理,甚至教唆小孩离开家庭的行为其实也有些冲动了。   好在程明凌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更大的伤害,看起来过得也不错。   他便佯装不曾记起当时的对话,不给对方更多的期待。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程明凌还是一副任他欺凌的软包子模样,又有些难忍,怀疑自己当时的话对方到底听没听全。   “反抗所有欺负你的人。”,纪觎掐着他的下巴,声音冷冰冰地,“当成耳边风吗?”   这下换成程明凌愣住了。   翕动的睫毛停住,眼睛微微睁大,浅棕色透着水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纪觎,下一瞬间欣喜地道:“纪觎,原来你记得我!”   程明凌本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   在他看来,纪觎每天都很忙碌,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忘掉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此刻,听到对方的话语,却油然而生一种欢欣的情绪。   就像是确认了自己在对方的眼中也很特殊一样,他的尾音都是上扬的,爬起来撑着纪觎胸膛重复:“你记得我。”   纪觎被柔软的手指按着胸口的位置,眉头微蹙着,耳后有点红。   对方没意识到按到了什么,但是他有感觉,便不动声色地钳住程明凌手腕挪了点位置,语气淡淡地道:“不要转移话题。”   在反抗伤害自己的人这件事上,程明凌实在太不成熟了。   纪觎默默地想着,却听到耳边响起对方平和的声音:“反抗你么?”   程明凌轻轻地将脑袋贴在纪觎的胸膛上,聆听对方的心跳从舒缓慢慢地加速,变得有点快了。   “可是纪觎。”他说,“你没有欺负我呀。”   程明凌追逐,获得纪觎的注视。   在贪婪地想要更进一步时惊扰到对方,以至于得到纪觎退后与慌不择言的话语。   但这对他来说是情理之中。   毕竟是他想尽办法,打破了纪觎的日常,企图影响纪觎的生活,改变他的习惯,拽着他和自己一同回到正常的轨道。   这些都是程明凌甘愿去做的事情。   他早有准备,也愿意承受带来的后果,对于所有可能的难过都甘之如饴,并不觉得这是伤害。   纪觎的心跳漏了一拍。   程明凌察觉到了,戳了戳他的胸膛。   他说:“纪觎,你的心脏因为我而跳动。”因为他的倾诉加速,因为他的否认迟缓。   “……”   纪觎开始尝试操纵心跳,未果,只能冷着脸注视他。   程明凌像是想笑,但是在他深邃眼眸的压迫下没真的笑出声,只依附上来:“你打我、骂我,在我看来都不是欺负我。”   这话听着像是什么受虐狂似的,纪觎的眉头又开始蹙起来了。   “你有毛病?”他终究忍不住匪夷所思地觑程明凌。   “有啊。”程明凌眼神发亮,像是被问到什么期待被问的问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相思病。”   “……”   纪觎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才有毛病。   然而,程明凌没给他反思自己的机会,枕在纪觎胸口,细软的卷发蹭得有点凌乱,露出额头,衬得那双眼更加清俊缱绻了些。   “真正让我感受到被欺负的,是你明明也喜欢我,但是你不肯承认。”卷发少年这么说着,手指抚摸纪觎的胸口,脉搏与对方的心跳同频共振。   对于自己的心跳完全没辙,纪觎木着一张脸感受它跳得越来越快。   程明凌也随之笑得越来越明媚。   “纪觎。”他舔了舔纪觎的喉结,亲到有些腥咸的汗渍也不嫌弃,“你不想欺负我的话,就说喜欢我。”   空气陷入寂静,纪觎没有吭声。   他发现程明凌不愧于学霸的名头,不管聊起什么东西,对方最终都能拐上自己想听的话题,并且越说越直白。   直白到完全没有插科打诨、含糊过去的余地。   啧。   把人吓退的恶言不能说,烟也没能抽到,烦躁没能缓解,而程明凌还在眼巴巴地等着。   纪觎咬了下齿关,冷冷地瞥了灰色毛球一眼。   系统从程明凌开始剖白心事开始,就在系统空间催促他看清自己的内心,并且给予回应。   现在更是从空间里跑了出来,挥舞着细胳膊细腿,像是他再不开口,就要按着他脑袋去亲程明凌了。   吃里扒外的傻子。   纪觎思绪游离了一下,又觉得好像骂得没道理。   系统消耗能量,能量来自恶人值,恶人值来自程明凌。这么一琢磨,似乎他才是那个“外”。   纪觎难得陷入语塞的情绪中。   他的念头游移来游移去,想到自己和程明凌的初遇、在高二六班的对视、以及对方屡次牵上来的衣摆和被骂退后锲而不舍缠上来的态度……   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海里浮浮沉沉,似乎耗费了许多时间,但实际上又只是瞬息而已。   程明凌还在很有耐心地等着,但是揪着纪觎衣襟的手已经紧张到攥成了拳头。   系统也很紧张。   明明它当过两次红娘了,但这次和前两次都不一样。   前两次的宿主年长,且心里都有自己的谋算,不可能放过送上门来的主角,最后果然是抱得主角归。   但是这次的宿主年纪小就算了,还倔,还嘴硬。就像是个扎手的刺猬,遇到不想面对的,便将自己缩进了带刺的壳里。   扎手得很。   好在主角不怕扎手,不怕困难,被扎得痛了也能面不改色地把宿主扒拉出来,让对方直面自己。   系统以一种过来人的慈祥与恨铁不成钢盯着纪觎,被纪觎瞪了也不害怕,反而语重心长地道:【你就从了主角吧。】   它瞅了一眼好感值界面,不出意外早就突破上限了。   还是太年轻,系统想着。   第一个世界的宿主亲了摸了主角突破上限,第二个世界的宿主在鲛人苦恼地说“怎么没怀上”的时候才突破上限。   而纪觎,在看到监控的瞬间就已然爆表。   那一瞬间的能量庞大,直接使得系统成功将纪觎的数据全都加载了出来。   系统棒读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纪觎-程明凌好感值61/阈值60】   纪觎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它的意思,就听系统悠悠道:【都这样了,还不接受主角么?】   前两个世界的宿主还没这样呢,就已经快把对象吃干抹净了。   这个世界,竟然才亲了两次嘴。   系统暗自摇头。   纪觎没想到系统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够量化出来,被道破之后绷着一张脸,将毛球驱赶回了空间里。   系统简单直白,按照呈现的数据说话,但纪觎却无法这么轻率地作出承诺。   他不能说恶语,给不出答复,就只能沉默。   “纪觎,你说话啊。”程明凌有些急了,他自认为这番剖析之后也该十拿九稳了,怎么对方还是不回答?   纪觎开口了,但是说出的内容与怀里人期望的不大相关:“你和教导主任他们说了什么?”   头脑风暴间,他终究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话题。   被打岔的程明凌安静了片刻,这才有些小心地看他,说道:“奶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程明凌去网吧找纪觎却扑空,失落地等了一晚上之后,从殷姐那里得知了些事情。   他看起来有些不安与愧疚,像是担心纪觎因此责怪殷姐泄露消息。   纪觎没有意外的情绪,他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殷姐是个很细心的人,那天看见纪觎身上的奇怪的伤痕后就猜到了什么,给纪觎发送短信验证了这一点。   纪觎对她没有隐瞒,将接下来的计划告知,顺势推掉了网管的工作。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特地交代对方隐瞒这件事。   程明凌若是没有因为他之前的恶语而退却,迟早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他,了解这件事。   与其让对方费心思浪费时间,不如就从殷姐这里了解消息。   与此同时,纪觎还让系统帮自己盯住了与程明凌房子相关的动向,保证对方不可能绕过他去做一些傻事。   没想到的是,对方的确没有做傻事了,反而找上了教导主任寻求帮助。   接受着纪觎的审视,程明凌咬了咬唇瓣,说道:“抱歉,我有些自作主张了,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透露你的事情……”   他看起来很忐忑,大概是因为透露隐私而羞愧。   但实际上纪觎不在意这个。   他不向学校求助只是因为觉得不会有成效,而不是觉得羞耻或是尴尬。   程明凌很了解纪觎,也能看出来这一点,但即使如此,他的道德感使他还是会因为擅自做主而愧疚。   不过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一些信任与认真。   程明凌弯着眼睛,像是有点自豪:“我看人很准的。”   “教导主任看起来脾气坏,但实际上很照顾学校的学生。我的助学金是他申请的,至今没有外传过。”   这笔钱虽然金额不多,但对没什么积蓄的程明凌来说也很难得,使得他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   “我告诉他奶奶生病的事,拜托他想办法。”程明凌把自己的想法一丝不苟地说了,“即使他想不到办法,也不会向外传播。”   他对纪觎道:“外界没有苦难,但是会有苦恼,是你教会了我反抗和寻求帮助。”   故意皱着眉,好让对方害怕退缩的纪觎怔住了。   对于如何反抗,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   在纪觎这里是一个人硬抗与暴力解决问题;但是程明凌却将其归结于强大自己的同时,不放弃外界的援手。   在再次被家暴时夺过男人手中的酒瓶,寻求居委会、警察的帮助;在母亲重病的时候,一边想办法从酗酒的男人手里扣钱,一边拜托邻居帮忙看顾一二……   这些家长没有教导过的事情,他从纪觎这里学会了。   这是他的反抗。   反抗这些对程明凌来说,已经不再是苦难,只是些需要帮助才能解决的苦恼。   程明凌望着纪觎,手指去牵他的手腕,一点点将对方略粗糙粗硬的骨节,包容在自己柔软的手心里。   “纪觎,不要拒绝帮助,好吗?”   被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纪觎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挣脱被包裹的感觉,却被程明凌牵着,缓缓地挤进了他的指节。   十指相扣,被卷发少年拉着,按在了两人交叠的胸口。   心跳与脉搏在同一时间变得迟缓起来,就像纪觎有些缓下来的思绪。   本该因为烦闷而躁动的血液与各种念头慢慢地被安抚下来,使得他不再急于开口。   程明凌对此看起来很满意,眼神亮晶晶地盯着纪觎的眉眼。   纪觎慢腾腾地瞥过去一眼,还没开口,就被按着亲了一下。   “……”   对方看起来实在嚣张,一个晚上而已,一边还说着话呢,上来就是强吻,足足三次。   寸头男生的目光看起来幽深而危险。   被锁定的程明凌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摸摸他的脸颊,又凑上来亲了下。   “你最近是不是喝水太少了呀。”他咂摸一下,“有点干。”   纪觎总是盯着程明凌好好吃饭、喝水,但是自己却过得很糙,吃饭风卷残云、喝水囫囵吨吨,就连寸头也是因为嫌弃打理头发太麻烦才剃的。   这些程明凌曾与奶奶凑一起吐槽过。   “奶奶交代了我要看好你。”程明凌摸摸纪觎的嘴唇,盯着他的眼睛,“要不要喝水?”   说的是水,但是他的眼神一点也没往桌子上的水杯瞥,而是舔了舔自己泛着水光的唇瓣,喉咙吞咽一下,浅棕色的眸子微波荡漾。   纪觎注视他。   看着对方轻喃着意有所指,也没错过他不安地闪动睫毛的模样。   胆大的要命,也青涩的要命。   他猛地用力将人按住,在程明凌一瞬睁大眼睛的瞬间覆下去,然后在对方充满紧张地闭上眼睛时退开。   等了半天,亲吻都没有落下来,程明凌睁开眼后,看见的就是纪觎撑在自己身上,漆黑的眼睛无声凝望自己的模样。   他的双臂之间隔了很大空隙,这个姿势,别说亲了,再塞个人都可以。   程明凌皱起眉,看起来很失望,同时有些无措。   “别搂。”纪觎抵住对方想要环上来的胳膊,将人安安分分地压在床上,语气漫不经心地,“说起奶奶,奶奶还要我早点找对象……”   他顿了一下,继续:“……媳妇孩子热炕头呢,怎么没见你给我介绍?”   程明凌眨了眨眼,唇瓣抿得红彤彤的,指了指自己:“媳妇。”   沉默半晌,他满脸涨红,憋了半天吭哧道:“你想当孩子也可以。”   纪觎懒散半阖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他本意是控诉程明凌看似乖巧听话,实际上阳奉阴违,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丢下这么个重磅炸弹。   “都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纪觎掰着他的下巴,手指去戳着程明凌的脑袋,语气意味不明带着凶气,“胆子很大啊。”   程明凌乖乖巧巧地任他捏着下巴,手臂被松开后,如愿以偿地环上了纪觎的脖子。   “在‘如何让暗恋对象也喜欢自己’的攻略里学的。”程明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纪觎是有备而来,老老实实说了,话音落下的瞬间捞着人往下压。   猝不及防之下,还真被得逞了。   纪觎的唇瓣磕在程明凌牙齿上,痛意一闪而过,铁锈腥甜的味道传来,被对方舔舐掉了。   这个姿势很微妙。   若有不知情的人闯入,大概率会误以为是纪觎按着人强吻。   但事实上,看着凶巴巴的寸头男生耳朵完全红透了,反而是被亲吻的那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实际上却按着人的脑袋索吻。   身上一重,趁着纪觎反应过来前,程明凌又把双腿都缠了上来。   这是不让他有丝毫推开对方的可能。   亲得头晕目眩,双眼迷离,窒息感都开始蔓延,纪觎这才被放开,感受到对方虚虚环着的手臂有些无力地滑落。   滚烫的口腔里全都是血腥味,纠缠的唇舌带出的涎水,已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程明凌的。   浑身发烫,纪觎忍不住爆了句粗,顾及到什么,终究没把程明凌硬扒拉上来的双腿拽开。   “纪觎。”程明凌抿着唇喊他,看起来很羞涩,说的话丝毫不沾边,“好亲么?”   纪觎再一次语塞,他很想挖开程明凌脑袋,看看学霸每天都学了些什么。   “不许说了。”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捂住卷发男生的嘴巴。   对方没动弹,在纪觎捂上来以后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热意不断蓬勃,纪觎咬牙松开了手。   而乘胜追击的程明凌根本不给他冷静喘.息的余地,蓦地又开口了。   “纪觎——”   纪觎条件反射地要去捂他的嘴,但是来不及了。   “这炕头热吗?”,程明凌更加大胆的话语已然出口,“我可以帮你……唔——”   “程明凌!”纪觎怒斥,去捏程明凌的面颊,让他的嘴巴嘟着说不出话来。   然而无济于事。   “^ ^”   身下,卷发少年眉眼弯弯的模样大胆又肆意,像是吃准了纪觎不会把他怎么样。   纪觎胸腔起伏着,眼周发红,怒气蓬勃的模样像是要择人而噬。   被盯着的人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向下蹭了蹭自己的腿。   看起来很无辜,但是被程明凌轻飘飘瞭了一眼的纪觎却很清楚,对方就是故意的。   忍无可忍,纪觎拽过被子把还在发烧就敢胡来的人裹住,将人裹成蚕茧一般,按着脑袋亲了下去。   唇舌交缠,游移过唇瓣、泪眼。   寸头男生沙哑又无可奈何的声音,伴随着带着血腥味的吻落在耳畔。   纪觎将人掐在怀里吻得发狠:“你别后悔。”   到此地步,避无可避,他便不会放手了。   “^ ^,才不会后悔。” 第72章 现在甜了 等我两年   纪觎终究没能如愿甩脱程明凌。   不论是对方梗着脖子说纪觎做什么,他就要跟着学什么,还是对方眼眶湿润地剖析心事,这些都使得纪觎很难再拒绝对方。   更何况……   纪觎吃着饭,却放缓了速度,下意识抿了抿唇。   唇瓣上的破皮已经结痂了,但是舔舐的时候还是会有鲜明的感觉,仿佛昨夜炙热滚烫的吻还历历在目。   他的耳朵又开始发热。   想不明白程明凌看着那么乖一小孩,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这么快,不仅敢强吻,强摸,还想帮他……   发着烧还敢乱来,要不是纪觎力气大把人按住了,差点给他得逞。   胡思乱想一通,纪觎吃饭的速度有些缓了下来。   “觎哥,今天的菜没胃口吗?”红毛凑了过来,看见纪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诧异地问道。   纪觎吃饭向来囫囵吞枣,速度极快,往往他们还没扒拉几口,人就已经收拾好餐盒走远了。   今天乍一见他这么细嚼慢咽,还有点不习惯。   “不是。”纪觎犹豫了一下,才说,“对象不让吃太快。”   为了让程明凌放弃给他……的想法,他昨晚被缠着,硬是答应了几个必须遵守的好习惯。   其中一条就是吃饭要好好吃,还要多喝水。   对方甚至给他塞了一个作为年级第一获得的奖品水杯。是那种容积很大的大肚杯,要求纪觎每天至少喝两桶。   此时这个杯子就在纪觎手边,贴着二中的标,干净漂亮的样子,和这个略有些粗犷的工地铁架棚颇有些格格不入。   红毛愣住了,跟着红毛一起走过来的紫毛也愣住了。   “不是觎哥,你哪来的对象?”他们眼睛都瞪大了,想到了什么后又挤眉弄眼,“是那学霸是吧?某人不是说人家不是你对象么?”   纪觎没答,只是默默地喝着水。   “AUV,南城二中学优生纪念品。”他们瞅到了水杯上的字,凑过来一字一顿地念出来,一边念一边发出怪笑,“觎哥,想不到你还是学优生呢?”   他们故意的,明知道这奖品不可能是纪觎的,但就是故意在挤兑,想看看对方不好意思的模样。   谁承想,纪觎倒是没什么神情变化,淡淡地看他们一眼,语气也很平静:“不是我的,我对象送的。”   “……”没揶揄成功,反而被塞了一嘴狗粮,红、紫毛两人悻悻走开了。   【AUV~】系统也在空间里阴阳怪气。   它还以为宿主要继续嘴硬呢,没想到昨晚劝着劝着就被踢进了小黑屋,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纪觎神情淡然。   小毛球已经嘲笑了他一整天,也不差这么会儿。   虽然对方看自己如同看禽.兽的模样着实有点冤枉,但是程明凌硬是帮忙成功了也是事实,他顶多自控到不让对方使用除了手之外的部位。   系统见嘲笑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懒得再笑话了,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   【是这样的,你对主角的好感值已经达到了满级的标准,可以在系统商城兑换一个金手指,你看看想要什么?】   这个功能,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作为新手福利直接发放给了权衡;第二个世界的时候,情况比较危急,它便直接替宿主选定了合适的金手指。   这个世界的话便让纪觎自己选择。   纪觎有些意外,这个福利系统没有和他说过。   【毕竟也不是每个恶人都能对主角达到满级好感的嘛。】系统说着。   对于他们恶人系统来说,这金手指基本上就是个鸡肋的玩意儿。都是要残害主角的人了,对主角哪来那么多好感。   也就它绑定的这些宿主个个都挺奇葩,不仅能满级,还能多出来。   想起前两次回到系统中转站时,前辈系统听说它薅了两个金手指以后震惊诧异的目光,系统忍不住有点暗爽。   诶嘿,这次回去就是三个了。   纪觎看了眼系统苍蝇搓手的激动模样,目光在商城里的各种金手指上看过去。   这些金手指的品类挺多的,而且都有着通俗易懂的名字。   他看了几个感兴趣的,最后在一个叫做“好运连连”的金手指上停住视线。   【好运连连:在99%的努力上,增加1%的好运,祝你心想事成呀!】   这个金手指是其中少有的能够与主角绑定的类型,也就是说宿主佩戴后,主角也能够享受相应的福利。   【这个很不错,我想给你推荐的也是这个,而且你看那个最小的一行字——概率触发对周围之人的影响。】系统连连点头,又遗憾,【只可惜没有那种能够让人天降横财的类型。】   然而,纪觎却有不同见解:【这就很好了。】有的时候,很多事情就缺那么点好运加成。   【好的。】系统答道。   【检测到满级好感值,金手指“好运连连”兑换成功】   纪觎选定这个金手指进行佩戴,确定同步给程明凌后,暂时就没去管了。   -   晚上下工之后,纪觎去了趟网吧。   程明凌已经坐在这里等了,正仰着头和殷姐说什么。   听到有客人喊纪觎的名字后,卷发少年便猛然转身,眼睛亮亮地看着纪觎走过来。   “哟,来了。”殷姐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看着程明凌高高兴兴地过去,拿过纪觎手中的水壶,像是在检查。   但这样也检查不出什么,他又去看纪觎。   “喝了两桶半。”清楚对方在意什么,纪觎随口答了。   程明凌的眉眼当即就弯了起来:“那……”   “细嚼慢咽、少抽烟、多喝水、别主动打架……”纪觎都会背程明凌这些话了,干脆抢答。   说着,他伸手摸摸程明凌的额头确定温度:“还难受吗?”   程明凌摇摇脑袋,在他手心里蹭蹭:“没发烧了。”   纪觎点点头。   今天起床后他做了早餐,将人叫醒吃早餐的时候看起来状态还行,白天系统帮忙盯着监控,画面里程明凌也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除了回笼觉睡一趟,再醒来之后红着脸裹着被子像个春卷似的乱倒腾,似乎没什么问题。   两人说着话,多是程明凌问纪觎答。   纪觎耐心地一条条应了,偏过头就看见了殷姐诡异的目光,活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似的。   差点忘了殷姐还在这。   这才想起自己和程明凌在一起了这件事还没和对方说过,纪觎挑了挑眉,拉了一下程明凌,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时拽着人到殷姐跟前。   “程明凌。”纪觎薅了把程明凌软软的头发,音调一如既往的偏冷,但不难发现其中潜藏的柔和,“喊姐。”   程明凌愣了下,回过神来后意识到什么,本还自如的面色渐渐地有些发红。   “殷……殷姐。”他学着纪觎平日里喊殷姐的腔调,话没说完呢,绯色已经染到了脖颈处。   殷姐盯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指,看了眼纪觎,得到他抬眸回视。   视线交锋片刻,她收回目光:“在一起了?”   “嗯。”纪觎平静地应了。   “挺好。”殷姐多少有些感慨。就纪觎这死犟、爱硬扛的性格,她还以为这两个人会错过呢,为此还暗自惋惜了一番。   她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五百块,摸了摸程明凌的脑袋,塞进他兜里:“没红包纸,就这么将就吧,辛苦你了。”   程明凌惊了一下,连忙推拒。   “收着吧。”殷姐说,“喊声姐怎么也得给点彩头。”   他又去看纪觎,想要寻求纪觎的帮助。   看他惊慌无措望着自己的模样,纪觎磨了磨牙齿,想抽烟,但无奈要言而有信,只好从台子上扒拉了一个棒棒糖塞嘴里:“收着吧,姐该给的。”   认识这么多年,纪觎和奶奶逢年过节时会叫殷姐上家里吃饭,双方几乎已经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   纪觎都这么说了,程明凌便也没再拒绝,只是颇为腼腆地对着殷姐露出笑容。   漂亮的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看起来更加招人了点。   纪觎眼神微微有些暗,掐了掐手里把玩的手指,在人带着询问意味回眸的时候,又只是帮忙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栗发。   殷姐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笑。   片刻后,她想到什么:“明凌,帮我看下台子哈,有台设备要纪觎帮忙搬下。”她对着乖巧低头任人拨弄头发的程明凌这么说道。   “好。”程明凌点头同意了,目送两人搬起角落的一台设备往仓库走。   仓库被打理得很干净,几乎每一处都罩上了防尘罩。   殷姐先行一步打开了灯,纪觎搬着设备后至,随手关上了仓库门。   “什么事?”纪觎将设备放到空位,转头看向倚靠在门边的殷姐。   程明凌不了解,但是纪觎却知道,殷姐看似柔弱漂亮,实际上力气不小也很能打,否则不可能在这一片经营网吧这么久。   一台机器而已,对方随手就能搬了,用不着特意找他帮忙。   所以肯定是有事找自己。   殷姐从兜里掏出根烟,本要顺手丢给纪觎一支,想到刚才纪觎和程明凌的对话,又收了回来。   她想把多出来这根怼烟盒里,半天都没怼进去,就干脆两支一起点了。   淡淡的烟雾弥漫,殷姐打开空气循环系统,侧着身没让烟雾往纪觎那边飘。   纪觎倒也没这么讲究:“犯不着。”虽然他现在打算慢慢戒烟了,但是工地里抽烟的大把人在,有时候还是避无可避。   殷姐摇摇头,抖落点烟灰,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纪觎皱起眉,没几秒,听到了自己手机的震动声,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银行转账信息。   上面的数字显示为40000元。   “一点心意,再多的没有。”殷姐抽烟比纪觎凶多了,声音总是带点哑,此时还咳嗽了几声。   纪觎想要拒绝,但是对方却预判了他的想法。   殷姐挑眉淡笑:“奶奶生病,我肯定要搭把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话不假,那个可爱的小老太太她也很喜欢。   被这句话堵了回来,纪觎想要叹气:“那你男朋友呢?”   虽然纪觎无意去探究,但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殷姐的情况多少还是掌握了些的。   一个在最好年纪的女性,为了照顾因车祸昏迷的男友,不愿意服从从家里的安排相亲结婚,与家人断了关系,一个人经营网吧数十年。   纪觎对此由衷钦佩。   甚至不只是他,周围有门路的隐约打探到殷姐来历之后,本来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也放下了,甚至还默契地一同将外来想闹事的人联手挡在了外面。   就连殷姐歇业那年,有人妄图将她的市场抢占走而开的店,都因为没人光顾不得不以停业告终。   那对父母说南城太小、太混乱。   纪觎没有反驳。   因为这片区域的确很混乱,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打架斗殴的情景,派出所出警的声音几乎已经成为了居民们入睡前的调剂。   乱七八糟没有文化打架容易上头的混混多不胜数,甚至纪觎自认为也是其中一个。   但讲义气的人也不少。   纪觎的成长过程中,这些人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也给他不同的影响。   此时,他看着对自己有着最大影响的姐姐,沉默了半晌,拿着手机只觉得烫手。   “多大点事。”殷姐睨他一眼,“我是逞能的性格吗?他那边还够花。”   纪觎想说是,但想到很可能要被抽一顿,便没说话了。   他回想着上辈子与姐夫有关的事情。   记忆里对方的确没什么突然恶化要用到很多钱的地方,便最终收了下来:“那我打个欠条。”   “用不着,真没事。”殷姐好笑地薅一把他的脑袋,“你还小,好好早恋,少给自己点负担。”   “你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拉着你姐夫谈三年了。”   “……”纪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了,回去吧。”殷姐点点仓库上方的监控显示界面,“明凌老往这边看呢。”   程明凌没来过仓库,还不知道在仓库里也有监控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此时前台没人,他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写着写着,又坐起来,把纪觎的水杯洗了洗,擦干,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大把塞进去。   容量极大的大肚杯完全被糖果给塞满,被他硬生生用体重压着盖子,愣是给拧上了。   “多可爱。”殷姐笑吟吟地,“换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把人拐走了,你还不情不愿。”   纪觎绷着的嘴角没压住轻笑,抹了把脸,承认:“嗯,很可爱。”   两人出了仓库。   远远地,就看见程明凌“嗖”地一下,把杯子放进桌肚,若无其事地写着作业。   纪觎走在殷姐前面,身后又开始传出笑声。   “趁着小男生年纪小,脸皮薄,多亲亲。”殷姐鼓励道,然后上了楼。   那是你不知道程明凌有多大胆。   暗自在心里反驳,纪觎耳朵有点红,但是没显在脸上,只是快步到了前台。   清楚程明凌想给自己个惊喜,寸头男生倒也没有那么不解风情。   他顺着对方的期待,先是收拾了一下桌面,给顾客开了台机子,看了会儿程明凌写作业,然后在客人买烟的时候一蹲身,终于发现了桌肚里装满糖果的水杯。   纪觎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如何,反正程明凌笑得很得意。   等客人拿着烟走了以后,纪觎将糖果罐子掏出来,打开盖子,蹦跶出来一桌面的糖果。   花花绿绿的糖果堆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糖纸反射光芒,绚丽夺目。   纪觎随手拿了两个,剥开糖衣,隔着糖衣捏着,塞进程明凌和自己的嘴里。   “甜吗?”程明凌舔着糖果,明明自己也吃着,却像是没尝出味来,非要追着纪觎问。   被对方裹了糖浆般剔透的眸子凝望,纪觎蓦地笑了笑,摇摇头:“不甜。”   “不可能!”程明凌像是急眼了,“明明就很甜。”   昨晚死缠着,从纪觎口中得知他最近其实没有在打架,而是在工地搬砖后,程明凌就想帮忙了。   只可惜纪觎不让他去工地。   程明凌只好另辟蹊径。   这些他精挑细选的糖果,可以快速补充体力,怎么可能不甜。   “真的不甜。”纪觎的神情看着不似作假。   信誓旦旦的认真模样使得程明凌有些不自信了,他凑过来,看着纪觎的嘴唇,鼻尖轻轻嗅了嗅,仿佛这样能确认糖果的甜度似的。   “你张嘴我看看,你吃的什么口味啊?”程明凌没闻出来,怀疑可能不同口味甜度不一样。   纪觎依从他的指示张开了嘴。   这个角度光线有些昏暗,程明凌看不清,只好凑得更近一些。   下一瞬间,他的腰被人揽住,眼睛微微睁大。   下唇被叼着,惊呼声被人衔进唇齿,程明凌的闷声伴随着纪觎搂着人往里退的动作而消弭。   不大的空间里,身材高挑的年轻男生被另一个更高大些的,按着躲在机器的遮掩下,臀部抵在台子的边缘,后仰着脑袋迎接掠夺般的拥吻。   不远处就是敲打键盘与骂骂咧咧的吵嚷,他们这里却无比静谧,除了极轻的喘.息,剩下的只有轻微的交融水声。   程明凌的杏仁眼瞪得极大,看起来意外又羞涩,抓着纪觎肩膀的手指很用力,几乎留下了指印。   但是他又没退开,一边在纪觎耳边提醒有人,一边将自己缠了上来。   “不喜欢?”纪觎看着对方飘红的眼尾,将人往怀里藏了藏,伸手捂着他的耳朵。   程明凌摇了摇头:“喜欢。”   纪觎主动亲吻他,还是这么出其不意的惊喜,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喜欢是真的,紧张刺激到有些瑟缩也是真的。   摸到了对方还在抖的肩胛骨,纪觎没多做什么,给他顺着气进行安抚。   一吻结束,纪觎脑袋抵在程明凌的肩窝,鼻息喷洒在对方的脖颈处,将那一片蒸腾出透粉的颜色。   “这下甜了。”他说。   程明凌看起来更红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耳边。   纪觎有种扳回一城的畅快。   “昨晚不是很大胆吗?”纪觎舔舐掉他唇边的水光,摸了摸他的脖颈给人顺气,“出去给你接杯水而已,缠着要我留下来,还想让我试试你滚烫的口腔?”   程明凌也想起了自己昨晚颇为大胆的话语。   ——“别走,我的口腔很烫,你不想试试……”   当时情绪上头,疯狂担心纪觎拒绝自己的表白,再加上生病大脑昏昏沉沉的,以至于一看纪觎准备出门就如临大敌,说了些自己也意想不到没什么羞耻心的话语。   现在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浑身发烫,震惊于自己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早上回笼觉醒来后已经羞耻过一遍,程明凌本来都快抛之脑后了,现在听到纪觎提起,整个人又开始发烧。   眼见怀里的男生几乎像是要冒烟,纪觎没逗了,好心情地咬了咬他的耳垂:“降降温?”   对方点头,被纪觎抓着一起在水池边洗手。   程明凌冲了下就拿开手了。   而纪觎搓洗得很仔细,将自己手指缝里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全都清理了一遍。   收到程明凌消息说在网吧等他时,他刚下工,没来得及将自己清理干净,现在终于有闲暇好好清洗一下。   程明凌则站在纪觎两臂之中,看着对方的手掌。   比起学校里的同龄人,纪觎的手是较为粗糙的,上面有很多细密的疤痕和茧,此时又有几道新添的皲裂似的划痕。   伤口外绽,但没有流血。   纪觎洗到一半,看到程明凌又把手伸进了水里,漫不经心地扒拉过来,准备给他也搓一搓。   对方安安静静任他搓着,但是安分了没多久,手指就摸上了他的骨节。   “干什么?”纪觎以为他又想做什么大胆的事,钳制住了,意味深长,“这么多人呢。”   一奔放成千古恨。   程明凌面红耳赤,又说不过纪觎。   在非特殊情况下,他总是很少驳斥纪觎的话语,现在便抿着唇瓣,红着脸去摸他的手指。   “像个小受气包似的。”纪觎捏他脸,养出点肉的手感挺好,至少比之前瘦巴巴的顺眼多了。   程明凌瞪他一眼。   纪觎以为对方要反驳“受气包”这个听起来就不霸气的名头,却没想到人抓着他的手指摩挲了起来。   “疼不疼啊?”程明凌盯着和自己白皙修长手指形成鲜明对比的粗大骨节,以及上面泡得发白的伤痕,手指很轻地抚了抚。   纪觎捏脸的动作滞了下,掐着他的脸颊看自己。   “还真不疼。”,他注视着男生难过的模样,没忍住又亲了亲,等退开后,声音轻柔,含着笑,“手上的皮比较厚。”   捡垃圾、打各种零工、打架、搬砖等等工作用手都不少,纪觎的手指已然习惯了干这些,并且顺应需求长出了茧,皮肤也更坚韧些。   他从没觉得这是什么辛苦的事情,谋生计而已,比他更辛苦,手指更加粗糙的大有人在。   在此之前,纪觎甚至还想办法要怎么让自己更皮糙肉厚点,好适应工作的需要。   但是现在有点不同了。   因为恐怕有人会心疼。   果不其然,听到话的程明凌不仅没因此松口气,反而看起来更加失落,总是扬着笑的唇瓣都抿直了。   “纪觎……”对方眼巴巴地开口。   纪觎亲亲他的眉眼,语气散漫:“知道了,我戴手套。”   程明凌还要再说。   “护手霜也抹上,我今晚就下单。”纪觎一眼就看出对方在纠结什么,将他脑袋揉得乱七八糟的打断施法。   “好。”卷发男生得逞了似的,抿着的唇又松开了,仰着脸笑,“等到了以后我帮你涂。”   纪觎看他狡黠的模样,将水关了,咬了下对方湿淋淋的指尖:“行,你涂。”   ……   新买的护手霜暂且还在路上,第二天晚上,程明凌给纪觎带来了自己没用过的新面霜。   是一种常见的儿童品牌,滋润不油腻。   纪觎盯着绿色青蛙咧嘴笑的罐子,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手也要管,脸也要管?”他盯着捧着面霜而来的,翘着被风吹出的乱毛的男生。   风尘仆仆、气势昂扬,就差绑个红披风,挎把剑,cos小王子了。   “快去洗脸。”对方催促。   纪觎只好去了。   等洗了脸回到桌前,程明凌已经旋开罐子,挖了一小块白色霜体。   被按在椅子上坐下,纪觎看着对方凑到自己面前,用手掌将霜体化开,然后一点点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这个先舒缓一下,我给你买了个有防晒成分的,也在路上。”程明凌一边抹一边说着,将纪觎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脖颈也照顾到了。   其实防晒霜超市里也有卖,但是无法保障正品,价格还比很多品牌的还贵,他去超市逛了一圈,最后还是没买。   纪觎提前从系统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此时看着程明凌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涂抹面霜,同时像是分享日常似的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又觉得有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在涌动。   仿佛手脚碰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陷进了一片柔软之中。   在答应交往的那个晚上,一切还有些虚幻茫然。   当时更多是气氛、情感、荷尔蒙等环境的促使了冲动的念头,纪觎现在又后知后觉尝出点不一样来,终于有了往后生活要与另一个人共同分享的实感。   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和僵硬,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只是安安静静地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程明凌给纪觎同样被晒到的后脖子补了点面霜,想让对方抬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部位。   结果低头,就看见向来凶巴巴的寸头男生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接受涂抹,黝黑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的样子。   看起来竟然有一种乖巧的感觉。   纪觎不知道程明凌在想什么,但是注意到了对方眼神的变化。   从一开始眼神清明的模样,到脸上渐渐攀升点霞色,大大的眼睛时不时瞟自己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眨。   他干脆按着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的人亲了口。   “放心,没人看。”在作案前就确认好了周边环境,纪觎的音调懒散,见程明凌被亲得晕头转向,好心地帮他将没合上的罐子关好了。   等卷发男生红着的脸终于恢复了白皙,纪觎拉着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好,想着在心里牵挂了一天的事,询问:“想替我攒钱?”   程明凌虽然节俭,但是一直以来都不会特意在货比三家上浪费太多时间。   一方面是不擅长,还有一方面原因纪觎从系统给的剧情线里看到了。   ——程明凌父亲的死因。   挑挑拣拣买了点据说口味类似,但是价格更加低廉的酒,没注意到配料表里酒精含量更高,酗酒过量而亡。   因此对方多少有点这方面的顾虑。   但是今天,纪觎却从系统的监控提示里,看到程明凌将购买的教辅书换成了更便宜的二手——此前对方不买二手教辅书,因为上面的字迹会耽误做笔记、早餐面包替换成更廉价的产品、就连一些日常生活所需,都默默地开始寻找平替。   然而,在此之外,他给纪觎购买的东西却没在金额上面计较过。   装满水杯的糖果价格算不上昂贵,但也并不低廉,面霜、防晒霜同样如此。   虽然纪觎对于寻找平替这件事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自己也没少干,但看到程明凌默默地为自己这么做,又忍不住皱眉。   他攥着卷发男生的手指,看到对方在自己说出口之后有些惊讶地看过来,然后又有些心虚似的收回目光。   纪觎摸了摸他的侧脸,声音平和:“你可以帮我。”   他倒也不是真的那么犟,非要一个人扛着。既然已经在一起了,程明凌想要给他帮助,纪觎可以接受。   “但是前提是不能影响你自己。”纪觎的神情有些严肃,这几天面对程明凌时,面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隐没了。   程明凌抿起唇瓣:“没影响啊。”   “还敢顶嘴?”纪觎捏他耳朵,“黑笔把书本题目都快涂满的辅导书,你真的看得下去?”   “本来就胃不好不爱吃饭,塞满甜腻奶油的临期面包你还敢往胃里塞?”   说真的,但凡程明凌没抠抠搜搜得这么过分,纪觎说不定也就忍了,毕竟他答应过程明凌,不再说伤人的话,也不会随便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但是眼看程明凌越省越离谱,多少还是有些生气。   程明凌无言以对,转移话题:“纪觎,你翻我手机了?”   “不给翻?”纪觎挑起眉,冷笑着看他,“谁一交往就缠着我交换了手机密码、换了情侣头像、情侣昵称?”   “我。”程明凌脸颊烫得不行。   “‘如何让暗恋对象也喜欢自己’的招式全用在我身上了,怎么,现在不满意被我管了?”纪觎看着他,剑眉挑起,逼视的眼神看着有点危险。   “我的控制欲很强。”纪觎掐着他的下巴,“交往的时候就说过了,你不要后悔。”   “没,才不会后悔。”程明凌有些招架不住,被纪觎的眼神盯着,率先投降。   他的双眼亮亮的,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后,凑到纪觎嘴边亲了下,讨好地说:“都给你管。”   纪觎差点没绷住发沉的面色。   “银行卡也替我管好不好?”程明凌说着,深觉自己像传说中的傻子恋爱脑,但又真的很期望纪觎答应下来。   “……”纪觎想骂人。   程明凌还在絮絮叨叨,似乎想到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还有书,你也替我读吧。”   他曾和纪觎说过,自己虽然是学霸,但其实还真不怎么喜欢读书,只是有点习惯了,而且不想辜负那些很好的老师们对他的期待。   “不要。”纪觎瞥他,还真敢说。   程明凌像是在较劲,挑衅地看过来:“你不替我读我也不读。”   “那就都别读了。”纪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口赶话茬,话一出口就皱起眉,立刻掐着他的嘴巴闭住了,不给人真正回答的机会。   下一刹,对方竟然敢对着他点头。   “程明凌!”纪觎是真的冒火了。   “我错了。”程明凌滑跪得很快,偷偷摸摸拉着他的手,眉眼弯弯地安抚,“骗你的,我们都会好好读书的,对么?”   对方的眼神无比认真,盯着纪觎的眼睛看。   纪觎这才发现对方或许是有备而来,故意将话头牵引到这一处,想要试探自己的想法。   他倏尔沉默了,本来有点热闹的气氛便也寂静下来。   尽管两人说开在一起了,但是纪觎回想,发现这还是和好后,程明凌第一次和自己提起有关于学习的话题。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默认自己辍学的行为,但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没有死心。   纪觎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兜,掏空了。   唇边感觉抵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剥了纸的糖果。   程明凌拿着糖果,清亮的目光看着纪觎,有些愧疚与抱歉:“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纪觎衔过了糖果,摸摸他的头发,“我知道你是想我更好。”   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的傻子,他哪会不清楚程明凌的用心。但是纪觎也有自己的责任和坚持:“我不会用你的学费。”   程明凌的胡搅蛮缠、装笨卖傻,其实就是愿意奉献自己。   虽然已经踩进浑水。   但是,淌浑水相互扶持着走,与沉入泥里,让纪觎踏着自己的肩膀,这其中有着巨大的差别。   换个时候,比如奶奶的情况已经危急到没时间筹钱,纪觎或许会接受;又或者他觉得人生无望,想要拖着人下地狱,也有可能。   但是不会是现在。   纪觎已经从系统这里得到了奶奶确切的发病时间和病因,时间上尚有余裕,便不需要这么极端。   “程明凌。”他摸摸男生薄薄的,有些发红发烫的眼皮,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那晚被控诉之后,纪觎不是没有反思。   ——明明伤人的话那么容易出口,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说真心话?   他想了很久。   此时,又记起那晚程明凌那么认真、大胆地撬开他的蚌壳,哭泣着将他从团成团满手刺的状态中扒拉出来的模样,忽然发现其实也没有这么难以启齿。   便笑了笑:“程明凌,我舍不得。”   他家的,南城二中的学优生,年级第一的小学霸,纪觎连将对方从康庄大道上拽下来,和自己一起踩入泥泞中都舍不得,遑论踩着让他托举自己。   “但是。”他在程明凌焦急地想要开口前抵住他的唇瓣,补充,“我不会真的放弃自己。”   “等我两年。”。   纪觎和他接吻,在程明凌怔怔的目光中笑了笑:“我休学一年,然后复读,去找你好吗?” 第73章 小狗和恶犬 我等你回来   “真的考虑好了吗?”教导主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有些遗憾地叹气,“不再等等?我还在申请捐款批复。”   “嗯。”纪觎笑了笑,“谢谢老师。”   就算申请下来了,也需要附上相关的家庭经济情况、诊断证明、治疗费用缺口的等证明。   但是这些东西,纪觎都无法提供。   毕竟那对父母没死、奶奶的病情又暂时查不出来。   更何况,纪觎作为在这所学校的学生,同样很清楚这座学校的师生规模不大,财力不乐观,就算捐款也无法筹集到太多的钱财。   与其费时费力兴师动众达不到预期,不如打拼一年。   纪觎思忖了下,他打算这年顺便给程明凌挣点生活费。   不过这件事就没必要交代了。   教导主任不知道纪觎都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个老是逃课打架的学生难得在自己面前这么听话,又想要叹气,最后还是憋住了:“我们会保留好你的学籍,等你再回来。”   “好的,谢谢老师。”纪觎认真点点头,打算离开,却被叫住了。   “等等。”教导主任给纪觎一个信封,“这是你的助学金。”   纪觎皱起了眉头。   这个学年的助学金申请时间他早就已经错过了,补交材料流程繁琐,按理来说就算教导主任去申请也要等不短的时间。   他眼中的诧异清晰可见,教导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是还没下来,但是已经在走流程了,我和你班主任先给你预支。”   像是担心纪觎拒绝,他说:“听明凌说你要跟着施工队去其他城市,吃住都要花钱。”   对方眼中是拳拳爱护的情绪,纪觎又偏头去看坐在一边的六班班主任,小老太太的眼眶有点红,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慈爱。   唇瓣抿了下,他最终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   正如程明凌所说的,纪觎接下来不会一直在南城。   陈工头的这个施工队常年在不同的城市周转,哪家给的工资高就去哪家。因为管理得当,又任劳任怨,工期短、交付时间快,因此受到很多项目公司的青睐。   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南城不会停留很久。   眼看着南城这边项目已经稳定了,纪觎便被他纳入了带去其他城市接单的先遣队伍。   “确定好出发时间了吗?”   小公寓里,程明凌帮纪觎涂护手霜,越涂动作越慢。   滋润易推开的双膏在他手里像是怎么也涂不匀一般,这里漏一块,那里多一点,麻痒的感觉沿着对方指腹按揉的动作传递来,在纪觎略粗糙的掌心留下一点点涟漪。   纪觎碰了碰他低垂的脑袋,对方没抬头。   他叹了一口气,没强迫人看自己,只另一只手覆上对方的眼睫,感受到睫羽的颤动和热乎乎贴在他手里的眼眶。   拇指轻柔地摩挲着程明凌的眼皮,纪觎开口:“嗯,下个月三号晚上就走。”   现在已经是月底,距离下个月没几天时间了。   程明凌做了心理准备,但是显然没做够,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   “抱歉,不能陪你到联考结束。”纪觎摸着他的面庞,湿热的液体安静地流淌在他的指缝,沿着指缝漏到了手腕,随着脉搏与心脏一起搏动。   联考时间则安排在下个月三、四号两天,纪觎算了算时间,程明凌在考场奋笔疾书时,他刚好在火车上。   虽然联考说白了实际上只是一次升高三前的摸底考试。   但对于纪觎和程明凌却有不同的意义。   承载着许多人对于纪觎的期望,教导主任、班主任、奶奶……以及耗费了最多心力的程明凌的。   在给补习纪觎的这段时间,对方不止一次说纪觎在联考上一定会大放光彩。   ——“冲啊纪觎,让他们看看你的实力,看看我的成果。”   ——“那就提前谢谢小程老师了。”   两人某次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话语,程明凌揽着他的脖子,被他背着走在林荫下时期盼的模样,现在已然无法兑现。   大概早恋就是这样的,情侣双方都黏黏糊糊的,想要陪着对方度过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   纪觎又道了声抱歉。   程明凌的声音闷闷地:“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   他又不是小孩,联考而已,不需要人陪着。   纪觎理了理他的头发,胸腔很轻地震了一下,调侃:“现在不说可以把你当孩子了?”   本来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的程明凌的动作猛地僵住,脸庞倏尔滚烫,眼泪都忘了流。   他按着纪觎的手,作势要去咬,纪觎没有躲避,看着对方真下嘴了以后又开始舍不得似的,凶狠的攻击转化为轻柔的舔舐。   “你是小狗吗?”纪觎看着他把自己当磨牙棒的行为,敲了下他脑袋,“别咬,护手霜全被你吃进去了。”   “知道。”程明凌瞪了他一眼,对于这种把自己当成无知小孩的语气显然很不满,但是扬起的唇角又表明他其实是乐在其中的。   忍不住把男生刚梳理好的卷发又薅得凌乱,纪觎闷笑:“终于抬头了?”   刚才低着脑袋跟个躲起来的小蘑菇一样,在山林里下了场雨后,终于又颤颤巍巍冒出来。   程明凌脸上还有点泪痕,浸过水光的眼睛清凌凌的。   “哭得还挺好看。”纪觎摸摸他的眼睛,“下次哭的时候给你拍下来。”   卷发男生眼神瞬间就变了,本来直勾勾地欲言又止,现在转而成为恼羞成怒一般的窘迫。   “纪觎!”他的声音还有些哑,但怒气是实打实的。   纪觎“哎”了一声,剑眉挑起,捏着程明凌的下巴左右端详:“本来就好看,还不让我说了。”   程明凌又开始脸红。   纪觎忍不住笑。   受到某位成天让他抄错题进行整理与复盘的学霸的影响,纪觎现在经常复盘与反思。   不只是错题,还有一些抉择和对白。   比如一些与程明凌有关的选择,对对方说的话语;一些在人生岔路口上做的决定,即将采取的行动。   虽然囿于年轻,很多东西其实复盘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挺有意思。   “我想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纪觎捧着程明凌的面庞,帮他一点点揩掉眼泪。   程明凌本来很放松地任由他动作,却在听清楚话语之后瞬间紧绷起来,看着纪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而易见很在意他复盘出来的结果。   纪觎和他对望,摸着程明凌只剩催促没有泪意的杏仁眼笑了声。   很不满意他卖关子的态度,程明凌环着他的脖子,大腿环上男人有力的腰肢:“为什么?”   纪觎拍拍他的后腰想让人先松开,反而被缠得更紧。   “真该让殷姐看看你对内和对外的反差。”纪觎捏捏程明凌的耳垂。   每个认识程明凌的人都说他乖巧、勤奋、懂事、聪慧,但是在纪觎这里,只剩下倔强、懒散、无法无天、傻瓜。   尤其是在这间小公寓里的时候,更是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乖巧又固执,羞涩又大胆。   “你说我是小狗的。”程明凌瞥纪觎一眼,去吻他的唇,“小狗牵着人回到自己的小窝,难道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他想到什么,光洁的小腿去蹭了下纪觎的腹部。   “……”纪觎抓住他的小腿肚摩挲了下,“不行,有生殖隔离。”   “纪觎,你有点讨厌了。”程明凌愤愤地咬他的下唇。   怎么像是石头一样,一点也不像小妙招里说的那样,确定了关系以后就会黏黏糊糊、予取予求。   被讨厌的纪觎压着笑,贴着小狗的唇齿,与他耳鬓厮磨地补充:“那我也是小狗好了。”   “不行。”程明凌断然拒绝,弯起眉眼,“按照奶奶的说法,你该是大狗。”   “那你也不对。”   纪觎也想起来小老太之前的话语,溢出点笑,“小狗和小小狗。”   “不要。”卷发男生猛地摇头,“听着太怪了。”像父子。   他舔了舔自己咬纪觎没咬过,反而被对方按着啃出来的牙印,一点点腥甜的血液味道在弥漫。   “恶犬好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戳了戳纪觎的面庞,亲吻他的断眉,扒拉他的寸头:“等你离开南城,我就在门口挂一个‘家有恶犬,禁止入内’。”   纪觎怔了下,神情没绷住,脑袋抵在程明凌的肩窝蹭了蹭。   “程明凌。”他呼唤小狗的名字,声音懒洋洋地,“你怎么这么可爱。”   和程明凌在一起后,纪觎私底下复盘了自己沦陷的原因,发现无从追溯,不清不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   但是有一点,肯定是有被对方可爱到了。   浅棕色眸子泛着细碎光芒的样子可爱、捧着一把糖对着他笑成月牙可爱、在树荫下偷偷踩着他的影子可爱、哭泣着说喜欢他的神情可爱、大胆又害羞地把自己裹成春卷的模样可爱……   “你怎么会这么可爱?”他磨了磨牙,恶狠狠地在程明凌脸颊上啃了一个牙印。   程明凌捂着半边脸喊痛,然后把另一边脸也送了上来。   纪觎定定地看他。   “明天周末,你咬吧。”对方笑着这么说。   室内暖黄色的灯光照耀在少年栗色的卷发上,将略深的颜色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闪烁着碎光的眸子晃眼逼人。   被邀请啮咬的人没动,而是攥着他的脚踝向下拽了拽。   程明凌本来牢牢箍在纪觎腰肢上的双腿冷不丁地向下沉了点,大腿碰到了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   四四方方的,好像是个硬盒子。   他被硌了一下,下意识往往上蹿了下,然后伸手去掏纪觎的裤子口袋。   “是什么?”程明凌开口问,等看清自己掏出来了什么之后,整张脸熟得像是番茄一样。   纪觎这才慢条斯理地在对方另一边的脸颊落下啮咬:“不是很大胆?”   又是恶犬又是勾引的,现在真看到了可以用来作案的工具,反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小狗和恶犬。”   “现在没有生殖隔离了。”纪觎意有所指,摸了摸程明凌的肩胛骨,在他瘦削的脊背上轻按,略微粗糙的骨节反复摩挲。   护手霜是纪觎挑选的,有着淡淡的草木香味。   此时,这股极淡的香气在某位校霸的驱使下,一点点绽放在卷发男生肩背的每一处,散发着很有存在感的热量。   低沉的香气、轻飘飘的滚烫……绯红从程明凌的面庞往其他部位开始蔓延,在白皙的皮肤笼上迷离的颜色。   “明天周末。”   纪觎重复了一遍怀里人刚才说的话语,唇齿衔住他捂着面庞的手指,一点点留下恶犬磨牙后的痕迹。   问他:“恶犬可以入内吗?”   ……   小狗想要将恶犬迎入家门。   但这不是一个很轻松的过程。   在防盗门开启的瞬间,对方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警惕地打量陌生的玄关,鼻尖轻嗅着空气中小狗的气味,爪子甚至不敢轻易地在对方暖白的部位落下痕迹。   屋内是暖洋洋的,燥热又潮湿的气息随着你进我退的纠缠而蔓延。   小狗跌落在柔软的小窝里。   恶犬跟了过去,寸寸逼近。   脚下仿佛铺着滚烫的炭火,他一点点地靠近,摸索过对方每一点被汗水浸得白腻的皮肤,在上面落下梅花一般的印记。   嗅闻与摸索之后就是舔舐,小心翼翼、或轻或重,每一次的舔舐都会将那片暖白点燃,漂亮绮丽的颜色就开始绽放。   引路的小狗被抵在了床脚,恶犬弯腰靠近,对方就会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音像被揉皱、浸湿了,一点点在喉咙间发出轻轻的呼声,沙哑且悦耳。   喂食时,恶犬与他额头相贴,慷慨地将所有食物全都进行分享。   小狗因此感到难为情,将前爪试探性地往前挪半寸,在恶犬身上留下抓痕,又迅速缩回去。   恶犬大概是有点迟钝,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在结束第一次探索之后,慢慢变得熟悉的恶犬再也不像当初那样畏手畏脚。   他径直冲进小狗的世界,压着他湿漉漉的肚皮紧贴着床单,脑袋埋进对方怀里,发出低沉的呜声,慨叹着,畅快地夸赞对方柔软漂亮的皮毛。   等小狗红着脸回应着抚摸他有些扎手的毛发时,便兴奋地扬起眉梢,拿来最新的玩具,让对方叼着,替自己拆开包装,帮自己进行尝试安装。   恶犬向来是精力满满的。   他带着小狗在客厅里来回行走、奔跑,在地毯上、沙发上玩玩具,并在发现小狗差点撞上玄关墙壁时立刻急刹,前爪挡在对方的额头,在对方惊魂未定间转换新的方向。   家里的空间其实不大,多了一只恶犬之后更加显得逼仄,有时侵占了太多空间,会使得小狗喘不上气来。   除此之外,恶犬带着进食的过程也很消耗体力。   反复几次的喂食之后,吃得肚子鼓鼓的小狗眼眶都湿润了,终于鼓起勇气,在对方身上狠狠地挠几下,想要把将重量集中于自己身上的外来者给推开。   然而,恶犬却已经学会了用舌尖堵住对方夹着哭腔的低声呼噜,卷走他口腔的闷哼,在又一轮投喂结束后,用湿润低着汗珠的鼻子蹭着小狗粉色的肉垫。   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粉色梅花印记,来自于恶犬的唇、齿,因为投喂得更多了,而渐渐地变得发红。   窗帘紧紧合着,但是窗户没有关紧。   吹进来的风带来了不知谁家的风铃声,“叮当作响”的声音将与恶犬在窗边玩耍的小狗吓得浑身炸毛。   眼见栗色卷毛在泣音中轻晃,恶犬及时地将他压在了差点掀起的窗帘角,把那飘忽的声音给掩盖了。   外界的声音又渐渐缥缈,健忘的小狗便按捺不住好奇似的,歪着脑袋凑近恶犬,湿漉漉的鼻尖碰到恶犬潮湿的鬓发,在他的断眉落下轻吻。   恶犬完全入侵了小狗的家。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和谨慎,到后来变得大胆,开始认真地探索家里的每一处。他进进出出,将防盗门开合,反复确认后,终于将自己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开始撒欢、啮咬,在家里的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气息与痕迹。   空气中飘来的草木香气一点点被恶犬身上的味道覆盖掉,客厅里的布艺沙发、茶几、墙角的矮凳都成了他探索的对象,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竖起耳朵,分辨小狗的呜咽与夸赞。   直到夜深人静,温暖的小窝都还传来细碎的响动   ——小狗正用前爪反复抚平被褥的褶皱,又抓成各种各样乱糟糟的痕迹。   好在新来的恶犬非常有耐心。   他将对方无力耷拉的后肢环在身上、抱进怀里,像守护珍贵宝藏一般,帮他将被角、枕头仔细叠放成舒适的形状,使他可以蜷缩其中。   而后,灯光便会透过恶犬覆盖下来的缝隙,洒在完全袒露自己的小狗身上。   恶犬看着小狗的小腹、胸膛、腰肢随着他的呼吸共同起伏,嘴角便会扬起满足的弧度,带着对方进行下一轮投喂。   ……   等休学手续办好以后,纪觎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   很多同学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找不到当事人询问,好奇的目光便落在了与当事人走得最近的身影上。   他们本以为纪觎不来了,程明凌会回归以前的习惯,但却意外地看到栗发少年仍旧是面色如常地往返于一班与六班之间。   班主任对此没说些什么,而同学们即使抓耳挠腮的想知道更多,却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抓紧每一分钟进行学习,放学后又立刻跑没影的学霸。   纪觎从两名后桌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对此有些无可奈何。   按理来说他离开之后座位是要回收的,但是程明凌不愿意,想要用这种方法保留下纪觎存在的痕迹。   六班班主任愿意纵容他,那他这个害得对方得用这种方法保留记忆的罪魁祸首,就更没什么阻止的立场了。   身后工地的器械还在嘈杂运转,“轰隆隆”的声音震响耳膜。   刚下了工的纪觎拿起水杯进行喝水。   工地里尘土漫天、碎石飞扬,即使是纪觎很小心地呵护了,水杯上仍旧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划痕,贴着学优生几个字的地方磨损得较严重些,沾上了点污渍。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准备收进背包里。   忽然间,听到远远地传来了红毛的声音。   纪觎回过头,就看见红毛大声地喊道:“觎哥,彪哥找你!”   大家本以为这两个混混会很快地就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但不知道是不是纪觎卖力的表现把他们刺激到了,来了几天就嫌累,念叨着要回去继续遛街的两人硬生生坚持到了现在。   此时因为看着伶俐,也被陈工头划拉划拉,进了明天一起跟队离开南城的名单。   红毛将此归功于纪觎的美言,对他越发敬佩。   即使现在三人被陈工头分开干不同的活进行锻炼和学习,为后面去其他城市带人做准备,红毛也时刻关注纪觎这边的动静。   此时彪哥说有事找纪觎,他便一眼就认出来了纪觎的位置。   纪觎有些意外地点点头。   这处工地很大,彪哥此时在另一个门那边学测量放线,按理来说,和纪觎这里主体结构确认扯不上关系。   不过工地就是这样,哪里缺人都有可能,他们来了不久的基本上就是随处搬的砖。   没多说什么,纪觎擦把汗就过去了。   远远地,彪哥那不羁的紫毛映入眼里,站在建筑外围,手上一边忙碌地写着什么,一边偏过头和谁说着话。   纪觎漫不经心地朝那人瞥去一眼,下一刹那神情就顿住了。   “来了。”彪哥朝着他吹口哨。   对方挤眉弄眼的模样纪觎没有关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对自己弯着眼睛笑的人身上。   “纪觎!”对方笑得灿烂,没管纪觎身上的灰,直接扑了上来。   伸手稳住冲过来的卷发男生,纪觎还有些发怔。   听到耳边彪哥贼兮兮带着吐槽的笑声:“管好你小男朋友嗷,自己男朋友找不着,跑来找你彪哥问,这像话吗?”   纪觎谢过对方,拉着怀里的人往外走。   “你生气啦?”程明凌觑着面色深沉大步往外的寸头男生,语气有些不安似的。   纪觎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下落,打量过人细软蜷曲的头发,白白净净的面庞,整洁利落的校服。   看起来乖巧听话,实际上嘴上说着好好好,背地里什么都敢干。   一看就知道是放学了以后立刻冲过来的。   他手指轻轻地按着人忽闪的睫毛,语气意味不明:“我生气你就走?”   对方慢腾腾地摇头。   纪觎被气笑了,但又没辙,带着人在角落捡了几块碎砖坐下来。   卷发男生跟在他的旁边,挨着他,落座前,校裤底下被纪觎垫了外套。   看对方想拒绝,纪觎淡淡开口:“不想屁股被染红就乖乖坐好。”这些红砖容易掉色,蓝白的校裤蹭几下就可能毁了。   程明凌这下安分了。   两人倚在墙边,纪觎看对方仰着脸望自己,眼神微亮,橙黄色晚霞的光倒影在他眼里,侧脸被镀上半透明的金边。   周遭的喧嚣与轰鸣仿佛被柔和的注视过滤掉了,只有远处电线杆上归鸟振翅的细微声音。   纪觎那点火气消弭了,摸了摸程明凌铺展了点夕阳余晖的耳垂,无奈地笑:“不是说好好复习备考吗?”   那天过后,两人都陷入了忙碌里。   程明凌要为在联考中给二中争光做准备,纪觎则忙着和陈工头到处跑。   今天难得空闲一些,但晚点也要去找陈工头对名单。   “我想你了。”程明凌倚在他身上,直白地道,“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只能找彪哥了。”   温软的躯体靠在臂膀,纪觎的那点无奈便也消失无踪。   他亲吻程明凌瘦削的的下巴,温声说:“怎么不打视频?”   程明凌摇头:“还是想亲眼看看你。”   纪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开南城前,他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学校那边、奶奶那边、殷姐那边、程明凌这边……每边都说好了接下来的规划,各自执行后,纪觎将行李收拾好放在了工地这,静等出发。   他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接受离别,但是程明凌突然的到来,却还是让纪觎的心里泛起一种酸胀的感觉。   他的声音沙哑:“抱歉……”   “没事。”程明凌摸着他的眼睛,哄他,“我等你回来。”   纪觎没吭声,将怀里的人楼得更紧了几分。   ……   四号这天。   南城各大中学拉上了黄线。   在连续两日的紧张氛围中,随着广播通知与结束的铃声响起,考完试的学生这才得以离开。   周围的同学们脚步飞快,而一道穿着蓝白色校服的清隽身影却慢吞吞地走在人流里,看起来不是很兴奋。   程明凌怔怔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纪觎说好了会在这天给他发消息,让他专注考试,等考完试就可以看见。   但是他现在已经考完试了,却没能见到任何讯息。   卷发少年忍不住皱起眉,担忧和失望的情绪蔓延开来。   树林间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空调外机的嗡鸣很响,吵得做数学题都没觉得烦的少年此时感到了头疼。   还有委屈。   纪觎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程明凌恶狠狠地戳着某个人的头像,打开对话框主动编辑消息。   但是消息尚未来得及发送。   他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来人是两名跑得很匆忙的男生。   “差点没赶上!”对方冲过来,往他手里塞进杯奶茶,同时还有一张卡片。   应该是做活动送的精美小卡片,花字写着“集满十杯赠送给喜欢的人”。爱心形状的卡片用简笔画着两只线条小狗,背面写的是“心想事成”的吉利字眼。   “觎哥亲自给你买的。”李建强开口,“应该刚好是第十杯,送的卡片。”   程明凌愣了下,微凉的水珠顺着手心滑落,心跳突然加速。他猛地看向四周,想要寻找熟悉的身影,却没能找到。   张天宇喘着气摆摆手:“他已经赶车去了。”   “但是让我们给你带句话。”两人异口同声地,准备背课文似的一丝不苟地复述纪觎交代的话语。   纪觎的消息在此时从聊天窗口蹦了出来。   因为不确定是否能成功推迟,而没有率先告知惊喜,顺利考完了联考刚赶上火车的寸头男生坐在座位上,手指贴了贴真正的第十杯奶茶,敲击着按键打下一行字:   ——“实力摆出来了,但得小程老师帮忙见证一下 ^ ^ 。” 第74章 纪觎纪觎纪觎纪觎!!!! 纪觎的夏天……   搅拌机的轰鸣声里,脚手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随着日升月落而变换位置。   安全帽上的反光条又磨掉了半截,去年夏天在口袋里塞满了糖果的工衣已经磨损得不能看了,光荣退休被纪觎叠放在铁皮柜里。   烈日在钢架间切割出锋利的光影,纪觎穿着一身更新的,捆扎着袖标的衣服,在塔吊操作舱前进行操作,脖颈的青筋在古铜色皮肤下蜿蜒。   他的碎发短得像刚收割的麦茬,被汗水黏在泛着水光的额角。   工装袖口被纪觎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暴起的血管,随着操控摇杆的动作,肌肉群在绷紧的皮肤下滚动起伏。   安全帽的阴影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沾着尘土的唇角微微抿着,细碎的胡茬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停。”他举起一个手势,同样操作的人就不约而同地止住动作。   “轰——”地一声,悬吊的重物被垒在高处,严丝合缝,毫无晃动。   “芜湖~收工!”“开饭开饭!”   周围一群人欢腾,纪觎挑起眉头笑了笑,略微显得凶悍的断眉在工地里使他有了几分他人难以比拟的威严与凶悍,即使年纪比很多人都小,也无人敢挑衅。   此时斜斜挑起,眉飞入鬓,让那双漆黑的眼睛愈发锐利。   他拒绝了工友递过来的烟,走到一排水杯架前。   拧开用到现在只能隐约看到“学优生”几个字模糊印记的水杯,纪觎仰头灌了好几口。   凉茶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进敞开的领口,在胸前勾勒出深色的纹路,又消失在被工具带勒出的褶皱里。   纪觎喝着水,抬头看了眼天色。   同样是夏天,阳光在南城时是滚烫的碎金,能把钢管晒成做铁板烧的好材料。   但是到了北方,即使来到了去年耳边蝉鸣最盛的时节,太阳仍旧是和煦的,没有那种能把人晒化的躁热。   晚风起时,橙黄的光斑成了摇曳的碎银,在混凝土墙上晃出冷意。   安全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另两栋楼的吊臂还在兢兢业业工作,左右两边打招呼似的分别对着纪觎勾了勾机械手,坐在操作室里的绿毛和红毛对他露出挤眉弄眼的笑容。   去年此时还在接受培训的几人,现在都已经考到了特种设备作业人员证。   彪哥还是没有放弃他那时髦的扮相,紫毛褪了色之后染了绿的,和坚持红色的红毛组成了工地上的红绿灯。   纪觎瞥他一眼,没有理会。   这样的场景,不管他们跟着陈工头周转到了哪个城市,几乎每周这个时候都要来上一次。   和几位小年轻也已经混熟了的工友们见怪不怪,甚至在红绿灯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也跟着开始起哄。   “哟哟哟,小情侣感情好着呢。”   “小两口什么时候发喜糖呀?”   “……”   此起彼伏的声音闹哄哄的,在程明凌的电话打过来以后才更是鬼哭狼嚎不得消停。   纪觎警告地瞥他们一眼,收获一堆搞怪表情。   他没绷住笑,捂着手机听筒到了更加安静的角落。   “纪觎纪觎纪觎!”穿着校服的清俊身影出现在显示屏上,栗色卷发的男生踩着南城的夕阳往前走,手中拎着一杯奶茶。   对方几乎是贴着镜头说话的,白皙的脸庞不断放大,杏仁眼笑得弯弯的。   知道对方在观察自己的近况,纪觎没说话,任人打量。   “好像有点瘦了。”程明凌说。   “没有瘦。”纪觎前几天才上称,道,“只是增肌了。”   “噢。”程明凌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腼腆,“那转身我看看。”   纪觎睨他一眼,照做了。   夕阳下,寸头男生转身时,工装下宽阔的脊背绷成一道弧线,后腰处隐约透出半截贴着汗水的肌肉轮廓,冷硬又充满张力。   “好帅啊,纪觎。”程明凌笑眯眯地,听着在他话音落下后,纪觎连呼吸都似乎裹挟着北风粗粝质感的低笑。   被笑得脸红,程明凌没敢再继续在大街上说些有的没的,只目光继续描摹着屏幕上纪觎的面庞,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你怎么又托丁梦雪给我买奶茶,说了不要了。”   “还不是某人中午太热了又没胃口。”纪觎眼中也含着笑,但是笑着笑着又板起脸。   “好呀,又有内鬼告小状。”程明凌愤愤不平似的,握着拳头挥了挥,“李健强还是张天宇?看我不狠狠地把他们……的讲题辅导优待取消掉!”   纪觎挑眉略带危险性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多吃饭!你再不好好吃饭试试?瘦得没几斤还老是不吃。”   “哦。”程明凌乖巧地点点头,但是没几秒又露出点得意,“但是我就算不吃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仗着纪觎远在北方城市,暂时不会回南城而略有些有恃无恐,甚至在电话那头对他做出挑衅的表情。   “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纪觎却不受胁迫,只是说,“我这里还有你班主任我班主任殷姐以及奶奶的电话。”   他提醒程明凌:“奶奶的电话我还没打呢。”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纪觎不管多忙,几乎每周都会抽出时间给大家打几通电话。   不过程明凌那里和随时都能打电话的另两人不同,在升入高三之后,对方在班主任的建议下选择了住校,每周上交手机,只有周末一天可以拿回来。   程明凌一开始还不大乐意,但是纪觎飞回去了一趟,好说歹说,身体力行地把人折腾乐意了。   后面双方通电话便由程明凌主导,几乎固定在每周六傍晚有一通,周六跨周日一通,上交手机前一通。   ——概括来讲,其实就是纪觎的周末是程明凌的。   红绿灯最开始没观察到这个规律,曾在周末邀请纪觎去吃饭,硬生生听了一晚上电话粥之后,再没敢来尝试。   听到纪觎把奶奶搬了出来,程明凌瞬间就安分了。   “你不许在奶奶那里败坏我的形象。”程明凌露出凶恶的眼神。   因为纪觎不在身边,奶奶几乎把所有的慈爱都灌注在了时常去小院陪伴她的程明凌身上。   每周中高高兴兴地去学校送饭不说,到了周末程明凌上家里吃饭的时候,致力于一顿就把一个程明凌喂成两个。   每逢这时候,与他们通着电话的纪觎便会不动声色地添油加醋,对卷发男生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   程明凌不止一次因为这个控诉纪觎。   有一回甚至气到将在家门口挂着的“家有恶犬,禁止入内”,改成了“家,恶犬禁止入内。”   对方得意洋洋地把改好的小黑板拍给纪觎看,然后过年回家的纪觎就又把人收拾了一顿,将上面的字再次更换。   两人说着话,程明凌渐渐地走到了家门口。   手机画面翻转,显示出程明凌拿着钥匙开锁的画面。   除此之外,门上挂着的小黑板也映入眼帘。   “——恶犬之家,外人止步。”纪觎低哑的声音轻轻念着,带出点笑音,“程明凌,挂半年了,还不换?”   程明凌没搭理他,但是耳垂却有点红,直到走进家门,这才开口:“你写的,就舍不得换了。”   纪觎揶揄的声音便沉默了几分。   在跟随陈工头东奔西跑的这段时间里,纪觎真真切切非常忙碌。   接近一年的时间,回家的次数一共只有两次。   一次是劝程明凌不要为了等自己的电话耗费太多时间,接受班主任让他住校的提议。   一次是回家陪家人们过年,并且送老太太又去做了一次检查。   年后随着陈工头到北方,然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啪嗒——”程明凌按亮了室内的灯。   昏黄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拖出一道有些狭长的影子,看起来单薄又孤单:“纪觎,我想你了。”   热恋期就分别,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尽管有电话可以打,但是在短暂的笑语过后,只会觉得更加寂寥。   卷发男生弯起的嘴角已经抿直了,浅棕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屏幕里的纪觎。   在长久的分别里,程明凌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是此时还是有些没能控制住,红了点眼尾。   “小狗。”纪觎的声音轻缓,“我也想你。”   好不容易有了新家的恶犬怎么会不想小狗呢?   想念小狗的气味、柔软的毛发、细腻的肌肤、轻柔的吻以及滚烫的喘.息与泪水。   这些都是午夜梦回时,常常出现在纪觎梦境里的存在。   朦胧又梦幻,带着深刻如潮汐般反复的思念。   纪觎的手机相册里除了拍摄的工地,剩下的几乎全都是在与程明凌进行视屏通话时保存的截图。   一张又一张,旁观着蓝白色的校服陪伴着对方走过了一年四季,迎来又一个夏天。   而被设为私密的是春节结束后,程明凌送他去车站时,抿着唇瓣笑的照片。   漂亮圆钝的眼睛睁得很大,有一点点红、一点点湿意,没有哭,却比哭泣的模样更让人不舍。   纪觎曾对程明凌玩笑似的说:   ——“下次哭的时候给你拍下来。”   他真的拍了,本想设置成背景,又发现自己天天看着可能会扛不住,就放在了私密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小狗像是被顺了毛,喉咙轻滚轻哼,像是呼噜了几声:“那你想着吧。”   程明凌往里走,算了算纪觎回来的时间:“你之前说六月二十三号回来带奶奶去做手颅内检查和手术,还有三十天。”   现在是五月中旬,南城天气已经变得炎热,蝉鸣声不断嘈杂,距离高考也没剩下几天。   “嗯。”纪觎同样在心里计算时间,对他点了点头。   他想到什么,询问程明凌:“你不是说这周要和我分享模考结果吗?”   最后一次模拟考已经结束,程明凌说过这周会出成绩以及市排名,就等周末和纪觎分享。   程明凌“嗯”了一声,轻叹一声,露出有点低落的模样。   纪觎本来挂着笑的表情顿住,眉头蹙起,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一次失误没有关系。”   卷发男生摇了摇脑袋,脑袋低垂着。   “程明凌。”纪觎脑海里划过很多他闲暇时特意看的一些公众号推文与小视频讲解。   因为家有考生,他这一年很关注这方面的推送,想了一堆不能给考生压力并且要及时开导的话术,低沉地呼唤他:“抬头看我,这没什么好难过的。”   “程明凌?小程洗衣师?小程老师?宝宝?小狗?”   他哄了很久,考生终于抬头看他。   与纪觎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唇角翘起来,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满是狡黠,哪有什么考砸的难过。   “你上当啦!”程明凌神气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南城第一,怎么可能会考砸。”   一年的冲刺与埋头苦学,某位大学霸不止闻名二中,名字同样在附近几所中学的学生里如雷贯耳。   纪觎苦思冥想劝慰人的话语终止,俊朗的眉眼带着点被气笑的无奈。   “你吓到我了。”他伸手去戳屏幕上某人的脑袋,对方配合地捂住脑门“哎呀”一声。   “谁让你那次联考的时候也瞒着我。”程明凌咬着唇笑。   纪觎好笑:“还记着这件事?”   “那当然了,你不知道小狗是最记仇的吗?”程明凌睨着他,将手机搭在了床头上,在衣柜前翻找换洗衣服。   画面里只剩下了卷发男生的背影,纪觎低笑,说着“错了”,又开始哄人。   对方没那么好哄,不仅不转身,还数落着纪觎当时的行为有多么恶劣。   “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停笔送你去车站了。”程明凌絮絮叨叨,“反正最后一门理综卷子也没什么难的。”   联考又不需要混校,本校学生对着心软的保安大叔求一求,说是家里有事,对方和班主任确认一下,基本也就放行了。   纪觎闷笑:“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让那些理综考不了几分的情何以堪。   “小狗说话,和人有什么关系?”程明凌理直气壮。   “好好好,小狗说小狗话,不和人类比。”每次和程明凌通话,纪觎面上的笑容基本就没有停下来过。   周围有其他工友来往,看到他笑得眉梢都弯起的模样,只觉得见了鬼似的匆匆跑离了。   程明凌说起这个就来气,就差揪着纪觎耳朵数落了:“而且你要考试也不和我说,不然我提前给你押题还能多考几分呢。”   “是我的错。”纪觎忍着笑应声,声音是故作惋惜。   这件事对方翻来覆去提起好几次了,但不管几次,看起来都有些意难平。   纪觎理解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当时时间紧迫,他的处理的确有几分不成熟,不过也是那时能做到的最好了。   “你才没错。”程明凌又猛地转身看他,开始反驳,像是不满他这么说自己,“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差点没藏住笑,纪觎问他:“哪里很棒了?”   “你可是考进了年级前五十!”程明凌说起这个就很骄傲,像是自己做到了一般——虽然他的成绩比纪觎更好许多。   “那段时间,学校里好多人都在夸你。”   程明凌是真的很自豪,音调上扬,手指比划来比划去,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地上。   纪觎可以幻视对方翘起小狗尾巴的模样,正要笑着回应,下一刹那,在看清程明凌手里的“衣服”后,目光凝滞住了。   “你拿着什么?”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什么?”程明凌偏了偏脑袋,轻飘飘地瞥他,挑起毛茸茸的物品,“是这个吗?”   纪觎的目光完全变了。   本来带着散漫轻松笑意的眼眸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性,望着程明凌的黑眸深邃又幽深,像是点了一把火。   而纵火者却迎着他的目光勾了勾唇瓣,褪下校服,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坐在衣柜里。   纪觎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在找什么衣服,而是把衣柜整理了一遍,腾出来一个可以容纳人的空间。   此时程明凌坐在这个空间里,慢条斯理地把手里连接着毛茸茸物品的布料套到了腿上。   黑色的布料很轻薄,一点点跃过脚踝,到了小腿,穿过膝盖,最后终于落在了腿根。   “好像买小了。”对方小声说,手上的动作没停。   手机两端突然寂静下来,纪觎只能听到自己变得有些发沉的呼吸声。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将那小巧的短裤套在了身上,因为小了而在大腿处勒出来一点点丰腴的皮肉,掐红的模样看起来白而轻软。   半晌,裤子穿好,毛茸茸的装饰品也被他严丝合缝地扣住。   纪觎的喉咙滚动了下,发现夕阳莫名开始滚烫,霞色将他的眼眸都染红了,照得他血液都开始沸腾。   “是小狗尾巴。”栗发男生的声音很轻,慢吞吞地穿戴好后站起身。   衣柜不是很高,程明凌为了展示尾巴只能微微塌腰,毛茸茸的尾巴轻晃了几下,在悬挂的几件外套周围蹭来蹭去。   他侧身扶着衣杆站好,侧目望过来,难为情又大胆:“纪觎,小狗真的很想你。”   这一刻,他完全就像是个在衣橱里的模特。   漂亮的,白皙的,毛茸茸的——小狗模特。   “草。”   一年里,在工地里苦修涵养,不让自己被工友们同化以至于带坏考生的纪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   纪觎在程明凌得意的,有恃无恐的轻笑中留下一句沙哑的:“等我回来了……”   然后挂断电话,在风里站了很久平息火气。   “小觎,又和对象电话呢?”陈工头从棚屋出来,招呼了一声。   即将一年过去,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看起来更严肃了,但是在和纪觎打招呼的时候又颇为温和。   纪觎已经将燥热压下去,冲他微微颔首,在对方的示意下跟着走到墙角。   陈工头递过来一支烟,又想起他现在不抽,塞回了自己嘴里。   周围人来人往,这处很安静,陈工头略遗憾的声音便更清晰:“真的不留下来?”   他一直都很看好纪觎,不论是那股聪明劲,还是吃苦耐劳坚韧往前走的性格,都很让人欣赏。   并一度升起过要培养这小孩当接班人的想法。   但是收徒的试探话语说出口,却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纪觎摇了摇头:“我答应好了。”   去年夏天,纪觎从和某人并肩而行的坦途退下,走进延伸的岔路口,现在钱攒够了,自然是要回头,走向那条还在等待他的道路。   这并非陈工头的安排不好,而是因为中断的那条路上,有更多他珍视的身影在等待。   奶奶、殷姐、老师们,还有……程明凌。   想到刚刚结束通话的声影,纪觎又好气又好笑,略显冷硬的面庞浮现柔软的笑容。   “也不错。”陈工头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读书挺好的,考个好大学。”   “不过你走了,还不知他们两个要多无法无天。”向来严肃的男人看向操作着吊臂当玩具玩的红绿灯,露出一副没眼看的头疼模样。   与纪觎是主动找上他的不同。   红绿灯是与陈工头的远亲推荐来的,他也听说过俩人以前是小混混,本以为会很快就耐不住高强度工作跑掉,不成想在纪觎的带动和压迫下硬生生实现了蜕变。   就连作业证,都是因为看到纪觎在准备考试,为了不落人一步,这才咬咬牙跟上了。   现在两人肉眼可见的走回了正道,他们父母别说有多感激陈工头了,逢年过节都要送点礼。   但陈工头却清楚,自己其实没怎么管,都是纪觎在镇压俩人。   纪觎勾了勾唇,看着不远处红绿灯咋咋呼呼,惹得工友们“天怒人怨”的场景,忍住了笑。   “他们很尊敬您。”   又不是真的不识好歹,怎么可能真的在纪觎走后惹是生非。   陈工头“害”了一声,也跟着笑,笑着笑着,面前出现一个口哨。   悬在纪觎手心里,黑色尼龙材质编制的绳子看起来弹性不错,末端悬着枚金色口哨,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就写了陈工头的名字。   陈工头愣了愣。   “金包银,不值几个钱。”,纪觎递过去,低沉的声音有几分温和,“虽说当不成师父,但也承蒙您一年的照顾,我对象让我记得答谢您。”   在工地里混出头来很简单吗?不见得。   更何况以纪觎的这个年龄,就更难了。   纪觎不会托大,自己的努力和他人的恩情也不会混淆。学习、考证的那段时间,周围人的帮助也都记在心里。   “等走之前,我请大伙儿吃顿饭。”   陈工头没扭捏,将自己满是刮痕都快包浆了的铁哨子摘了,一戴,哟呵,感觉自己更精神几分。   “行啊你小子。”男人严肃的表情上露出几分笑,“散伙饭我记着了。”   他问了纪觎确定的时间,拿起喇叭对着众人喊。   一呼百应。   所有人都喊着要狠狠地搓纪觎一顿。   但说是这么说,临行前的一顿饭还是定在了便宜实惠的大排档。   大伙儿碰着杯,有些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不是说六月底才走吗?”   “家里有考生,要去接他。”纪觎将杯沿略略靠下,总是冷肃像是藏着心事的神情褪下,对着他们露出点笑来。   红绿灯翻白眼:“嘁,找对象去呢,说得这么文艺。”   “真服了你们小情侣了,我非要让学霸给我包点喜糖不可。”他们揽着纪觎脖颈哈哈大笑。   “行,可不能这么早。”,纪觎和彪哥也碰了个杯,“他还不知道我提前回去。”   “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么浪漫呢?”   “浪漫吗?”纪觎弯了弯眼睛。   “这还不浪漫?”,一群人哪见过他眉眼笑成月亮似的阵仗,纷纷直呼,“没眼看!”   “……”   在提着行李坐上返回南城的火车时,纪觎还在回想在大排档时工友们玩笑般的起哄。   归心似箭,他对于这件事究竟浪不浪漫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知。   只是胸腔发烫,想着南城盛夏的蝉鸣与热烈的阳光,想着慈爱地问自己近况的小老太太,以及想着……红着眼睛说想念自己的人。   因为这是突然做下的决定,纪觎为了提前完成自己的那部分任务,几乎开始了日夜颠倒的连轴转日子。   忙到每次家里人来电话,都要缓一会儿,才能想起来原来又到了一个周末。   程明凌好几次对他升起疑心,怀疑纪觎这边出了什么状况,想着他是不是受到排挤或者欺负了。   好在还有红绿灯可以帮忙作证,证明程明凌家的恶犬不至于在外面受到欺负。   ——“谁敢欺负他啊?你对象只有欺负人的份好不好!”被纪觎提前打过招呼,帮忙隐瞒的红绿灯如是哀嚎。   程明凌便放下心了,与纪觎分享自己的近况。   高考越来越近,各种各样的随堂考试轮番上演,老师们深怕学生遗漏掉任何一个知识点,趁着最后的时间填鸭子似的把知识全都往他们脑袋里灌。   就连程明凌都没逃过魔爪,每天被塞知识塞得有些晕乎乎的。   “纪觎,我觉得我醉题了。”在高考前两天晚上,学校放假,考生们自主复习的夜里,程明凌撒娇似的对纪觎抱怨。   不知道是不是“好运连连”生效了,程明凌的运气很好,不需要折腾去其他中学考试,因此便比很多人从容许多,无需考前再去确认座位。   不过即使如此,对方看起来依旧疲乏。   就连纪觎一边回应他的话语,一边私底下收拾行李的动作都没有发现。   好在那种疲乏对他影响不大,眼睛依旧很亮,看起来满是冲劲,还唱元素周期表给纪觎听。   纪觎坐在开动的火车上,翻看相册,看到了程明凌当时引吭高歌的模样,又有些忍不住笑。   元素周期表、以数学之名、三角函数之歌……整整好几个小时的ktv,在纪觎的特意纵容和叫好哄声中,若不是程明凌担心扰民,甚至可以唱到天亮。   翻过这张照片,纪觎又想起高考前夕,程明凌与自己进行的考试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一年的热恋,即使聚少离多,但感受到爱的栗色卷发男生眼神亮晶晶的,声音颐指气使的,不再有以前那种小心翼翼与患得患失。   带着期盼与亢奋:“纪觎,我一考完就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守在电话旁边,要秒接。”   “好。”步步纵容与温柔的寸头男生点头。   想着恋人当时兴奋的模样,隐瞒着即将送达的惊喜的纪觎竟感受到了幸福。   他退出相册,看到了被自己设置为桌面的照片。   是拜托后桌帮忙拍的,程明凌在几次大考结束后,留在光荣榜前接受合影的“学优生”照片。   一开始只有一张,后面随着考试次数多了,光荣榜前的留影也多了,就被纪觎拼接起来,做了一面照片墙。   这类照片墙几乎在纪觎这个小破手机里随处可以刷新。   不只是程明凌的照片,还有奶奶和殷姐的,甚至是一些在纪觎离开后,被他拜托多照顾程明凌的师长、朋友、同学的身影。   教导主任、六班和一班班主任、李健强、张天宇、丁梦雪……   放在一年前,纪觎压根想不到像这样有点傻的行为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也压根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些关系平平的人加深联系。   是程明凌。   程明凌给予纪觎的一切热烈情感真切地影响到了他。   纪觎竟也慢慢学会了索取,索取他所觊觎的一切爱、温暖、家庭,然后拼接成独属于他的秘密。   寸头男生抿着唇瓣,慢慢地在照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微蹙的断眉舒展开,在火车穿行出隧道进入光明的瞬间中,纪觎看见了自己含笑的眉眼。   幸福的感觉绵长又热切,支撑着纪觎回到南城之后陷入新一轮的连轴转。   六月七日。   白天没那么多客人的网吧里略显寂静,有着一头波浪卷发的女人倚靠在前台,手中刷着各种各样的高考加油视频。   人少,素质就显得稍微高了点,客人敲键盘的声音都更轻了。   “哒哒哒——”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与键盘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她头也没抬道:“成年了吗?没成年从后门重新进。”   “成年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刷手机的女人猛地抬头,看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你回来也没和姐说声?!”殷姐满脸惊讶,又问,“明凌——”   “他还不知道。”纪觎摇摇头,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保密啊。”   “行。”殷姐薅了把他的脑袋,挑着眉,笑的有些贼兮兮的,“姐帮你瞒着你小男朋友。”   “谢谢姐。”纪觎勾唇,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信封。   殷姐皱着眉接过来,里面是张附带密码的银行卡。   “我的钱攒够了,给姐夫治病的钱你就留着吧。”纪觎没让她推辞,“万一哪天姐夫醒了,后续营养品要花不少钱。”   “你姐夫……”殷姐想摇头,她在漫长的等待里其实已经没什么期待。   但是看着纪觎坚定的模样,最后没拒绝:“那就谢你吉言了。”   纪觎给了她一个拥抱。   “相信自己。”他说,“好运连连啊姐。”纪觎没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金手指,即使是概率生效,那也比没有希望来得更值得期盼。   殷姐沉默片刻,叼了根烟,露出笑来:“行,好运连连。”   ……   网吧里出来以后,纪觎回了小院子。   看到孙子的老太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揉了揉眼眶,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等反应过来纪觎当真回来了以后,满面的皱纹几乎要笑成花来。   纪觎喊了小老太一声,以为能得到点关怀,没想到对方抄起手机就想打电话。   他眼疾手快阻止了。   “怎么了?”老太太纳罕,“小小乖可想你哩,偷偷哭哩,我得给他打电话。”   被奶奶的话说得哭笑不得,纪觎只得揽着小老太坐下,将她手机暂且没收了:“别给他讲,他还要考试呢。”   “哦对对。”老太太看着纪觎,摸了摸他面庞,“好好好,奶奶不给你对象说。”   纪觎愣了下,有些意外地看她。   “看我干嘛?”老太太瞪他,“我都听你班主任说哩,小小乖就是她给你介绍的对象哩。”   “怎么样,奶奶给你对象拍得好不好?”老太太又从纪觎兜里摸出来被没收的手机,翻相册给他看。   上面有好几张她送饭时拍的程明凌。   实话说,角度与构图都很奇怪,但是意外地,还挺好看的。   端着朴素饭盒的蓝白校服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地,抬头看着老太太,还对着镜头比了耶。   “我给你说,喜欢小小乖的人可多,我每次去好多人看他。”老太太讲悄悄话般拉着纪觎,“不过奶奶给你把对象守好了。”   “……”   纪觎蓦地想起去年夏天初次和程明凌有交集的那个清晨,以及老太太误会班主任话语的那个夜晚。   他没绷住,开始乐。   “对,那是我小媳妇,谢谢奶奶给我看好了。”   纪觎摸摸老太太的苍苍白发:“等我把对象接回来,一起陪你去医院。”   ……   六月八日。   在孙子好说歹说之下,老太太终于放弃给她心心念念的小小乖通风报信的行为。   纪觎得以全副武装着,和众多迎接高考生的家长们一起,等候在南城二中的校门前。   校门口的巨大榕树将最后的天光遮挡,蝉鸣在闷热的空气里煮沸。   警戒线外挤满翘首的家长,大多拿着送给孩子的东西,纪觎拎着奶茶站在门口的花圃前的模样便也毫不违和。   片刻后,铁门缓缓拉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第一批考完试的学生猛地冲出闸门。   纪觎的心跳倏尔开始加快。   他看着一道道踏出门口的身影,默默地寻找。   随着越来越多人离开,周围聚集的人流量开始变少,他终于看到了想要见的身影。   在手机里看不那么直观明显,此时亲眼目睹,纪觎这才发现,说着他瘦了的人实际上才是真正的变得更加单薄了的一方。   有着栗色卷发的男生捏着手机,反复拨打,却只听到了忙音。   看起来忧心忡忡地,脚步都拖沓几分,没有周围考完试解放了的人群应有的欢快。   暮色给站在校门边的男生镀上金边,榕树叶被晚风摇得沙沙作响,花瓣开始摇曳,散落点明丽的粉。   纪觎站在斑驳的树影下,手里攥着奶茶,杯壁沁出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的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注视还在尝试拨打电话的蓝白色身影。   对方焦急起来的时候容易忽略周遭的环境。   余光瞥着地面,时不时看一眼路面,然后仗着高考期间封路就不观察其他的了,抿着唇瓣看起来有几分茫然。   纪觎无奈地轻叹,往前几步,挡在人面前。   被挡住去路的男生尝试绕行,没绕成,又被挡住路了。   “……”纪觎好整以暇地想看看对方能僵持多久。   然而心不在焉地卷发男生却根本不抬头,就拿着手机打电话,暗自较劲着,说不定连到底“几个人”挡路,“绕过了”几个人都没去关注。   眼看着程明凌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唇瓣抿得有点白,在“人群”里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可怜样,纪觎终于没忍住提醒道:“脚下看路。”   “好的,谢……”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洒落,说着谢谢的男生一怔,而后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受惊见喜似的轻颤,倒映在贴耳黑屏的手机屏幕上。   沉凝的暮色突然如融化的蜜糖开始流淌。   橘红色的夕阳于天际游弋,在少年栗色卷发间镀上一层细碎的金箔,细碎的光影抖落在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浅棕色的眼眸盛满纪觎的倒影。   周遭的一切突然浸没在晚霞昏黄的滤镜里般,世界静音,远处教学楼的轮廓逐渐模糊,蝉鸣也变得倦怠。   只有寸头男生笑着,张开双臂,接住了不管不顾冲进怀里的瘦削身影。   “纪觎纪觎纪觎纪觎!!!!”程明凌不加掩饰的惊喜呼唤响彻在耳边,就像是小狗呜呜咽咽的叫嚷,“纪觎——”   风带来不知名的花香,裹着撞进怀里的滚烫体温,纪觎紧紧环住程明凌,下巴轻轻抵在对方发顶:“小狗,我来接你放学。”   来自少年身上独有的洗衣凝珠的香气在鼻尖浮动,恍然间像是不曾消散过。   周围的人影又开始流动,晚风、欢笑、花香、细语……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霞在天际燃烧,蝉鸣声依旧喧嚣,奶茶的冰块继续融化。   杯壁上的水渍一点点淌落,浸湿了一双紧紧相扣的手指,紧紧依偎的心脏伴着呼吸鼓噪。   纪觎的夏天又开始炽热。 第75章 我才不是恶人 碰瓷啊?   深夜,闻过踉踉跄跄地回到家。   他喝得有点多,头昏脑涨地,忍住眩晕呕吐的欲望,与脑海里自称系统的人对峙。   【你凭什么说我是恶人,没钱薅点有钱人的钱怎么了?】   闻过觉得系统说自己是恶人这件事很荒谬,比他上辈子莫名其妙被一个突然冲出来,说他是捞货的傻逼推进海里淹死还荒谬。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洗手间,将胃里的酒液催吐掉,洗了把脸后看了眼镜子里湿漉漉的人影。   特意留的用来装文艺青年的略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前短后长的发型将他认为自己眉眼看起来有些冷肃,不够完美的地方覆盖住,显得整个人文质彬彬,又透着点阴郁的美感。   他很满意自己的模样,尤其是在改了发型,客人小费都多给了点以后。   系统卡壳了一下。   它没想到这次遇到的宿主竟然自成逻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捞钱的行为是罪恶的。   【没钱才是最大的原罪。】闻过的语气带着嘲讽,【要我说,那些有钱不给我花的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他想到死前那个推他的傻逼。   忍不住开口骂人:【神经病,都是神经病,一毛钱没捞着,还要骂我。】   闻过在邂逅会所里做陪酒兼职,因为长相俊美又忧郁,整个人有种让人想要呵护的故事感,而成为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头牌。   这让只是想要捞一笔的闻过有些意外,意外过后看着滚滚而来的财源,开始用心经营这个形象。   他基于“重病的妈,酗酒的爸,死去的爷奶,上学的妹”的原则,不仅给自己编了一套凄惨的身世,还将其“无意间”宣传出去,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万分。   尽管以上内容完全不存在。   因为祸害遗千年,那群该死的老东西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还时不时想找他捞钱。   说到捞钱,最爱捞的那个似乎在他死前很久没找他了。   闻过狐疑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闻过看清来电提醒,冷着一张脸接通,在对面传来骂声之前先发制人:“我操你妈□□爸□□爷爷□□奶奶,没钱,还活着。”   那头的女孩子像是被吓住了,嗫嚅了片刻后,传来更加泼辣的回骂。   其中生.殖器含有量高达100%,祖宗问候率高达200%。   双方足足滔滔不绝地互骂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在手机即将没电的提示音中停下来。   “中场休息。”那头的女生冷漠地说。   闻过又骂了一句她妈,同意了。   两人激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回荡。   歇了会儿,女生说:“操你妈,闻过,我没钱了,求你给点。”   “草你爸,闻小花,你把钱都花哪里去了?”一提到钱,闻过就仿佛被拽住了命根子,恨不得把对面咬死一样。   “草你奶奶,你管我。”对面的女生,即闻小花,闻过的妹妹如是说道。   “草你爷爷,不说不给。”闻过才不惯着她。   二十岁的人了,又没在读书,没点合理的理由,他不会给钱的。   “我养了个男大学生。”妹妹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了。   闻过惊了:“你养了个我?”   上辈子没听说这回事儿啊。   不对,闻过翻找着手机里日历的界面,发现上辈子这个时间似乎对方给自己打过电话,他喝醉了没接,醒来回拨之后,对方什么也没说。   然后他就没放心上了。   此时这么一寻思,感觉好像有点奇怪。   不对,不是有点,是非常,闻小花这个捞货,他回拨后没找他捞点钱?   闻过捞了一把潮湿的头发,眉头紧锁。   “养你妹。”闻小花把他骂了一顿,“你二十了,人家才十八。”   “行啊闻小花,干得不错。”闻过乐了片刻,给她转过去三万,“悠着点啊花,哥没钱了。”   会所挣钱不假,但是闻过包装自己花费的更多。   “知道了,草你妈。”闻小花感谢着,并致以衷心的祝福。   电话挂断,转账也被接收了。   闻过看着颜色变淡的黄色转账图标,琢磨了片刻,没想明白,寻找系统:【上辈子什么情况?】   系统已经在这对兄妹清奇的画风里沉默了。   此时被闻过询问这才反应过来,翻了一下与他有关的剧情,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妹妹的事情不在剧情中。】   剧情主要围绕主角进行,系统这里只有恶人偏离剧情之后冗余出来的那部分剧情线。   这些剧情线里没有闻小花的出场,它便也不知道。   【有什么非常规手段探查吗?】闻过说着,进厨房,打开冰箱,找了瓶冰酒醒醒脑。   上辈子没注意到,现在便发现闻小花的行为着实太过反常。   系统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恶人值:【可以有。】   上个世界的宿主最后没使用恶人值兑换货币,它此时的恶人值还挺充足的。   【但是?】闻过才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有,也是他死乞白赖占来的,因此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   【没什么但是。】系统说,【你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   【恶人任务?】闻过咽下一口烧刀子,嗤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恶人。】   说他是贱.人都比恶人能让他接受。   【那给你改个名。】系统已经不是萌新了,学会了能屈能伸,【叫做帮助主角任务,可以吗?】   反正系统回想了一下来时路,发现没有一个宿主正经做恶人,它便也摆烂了。   【可以。】闻过点点头。   【那我把剧情传输给你。】系统说着,传输到一半却被打断。   【不急。】闻过随意瞥了点剧情,不慎在意地掠过,一身的酒味不想污染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座位——他的床,便在地板上坐下来,【先看看那食人花什么情况。】   系统拗不过他,只好照做,利用公共监控,看到了闻小花那边的场景。   画面里,长相清丽漂亮的女孩穿着一袭连衣裙,头发扎成麻花辫,挎着个年轻帅气的小男生,一同走进路边的饭店。   那个小男生还真如闻小花所说,十八岁上下的模样,穿着干净但有些旧的衬衫,看起来比他还符合重病的妈,酗酒的爸,死去的爷奶,上学的妹的原则。   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   难不成是他搞错了?闻过眯了眯眼,觉得哪里有点怪。   这时,却突然听见系统【卧槽】了一声。   闻过觑了眼被吓到炸毛的小灰球,抓过来揉搓了一把试试手感。   空心的,手感一般,不是很舒服。   他遗憾地放开,就听见系统漏电似的,说道:【主主主……主角怎么会在这里?】   【哪个?】闻过来了兴趣。   没记错的话,在系统给出的那点剧情里,主角可是个富二代来着。   他看向这个平平无奇的路边饭店,在落座的几名客人身上打量过,逐一分辨,没找到看出来像是有钱的人。   倒是那个小白脸……闻过稍微眯起眼睛。   【你妹夫。】系统的声音都呆滞了,连忙翻找剧情,看着主角的模样,将其与白衬衫男生对比半天。   【你妹夫。】闻过下意识骂回去,骂完回过神来,挑起眉头。   不是吧,食人花第一次包养人就包养了个有问题的?   诧异过后,他的脸色发沉:【富二代试探真心小游戏?】   不怪他这么想,实在是很多有钱人的脑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样,有钱不好好享受,非要玩这种有病一样的游戏,真是祖上缺大德了。   【来,继续传输剧情。】闻过招小狗似的对系统招招手。   等传输结束后,翻开了自己刚才匆匆瞥过的剧情,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有病的傻逼想干嘛。   【不对不对,这人不是主角。】系统反应过来了,剧情线里没说主角会和闻小花有瓜葛,这人不可能是主角才对。   闻过认真地看着剧情,暂时没搭理它,等把剧情全部捋完之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透着讥讽的笑。   他看了看主角的场景与描述,而后锁定剧情中后期出场的某个和主角打擂台的角色。   看了对于这个角色的描绘,他再看看监控画面里小白花般的男生,道:【看来不是祖上缺德,是主角他爸缺德。】   造出个只比主角小几岁的私生子就算了,还让私生子私下模仿主角。   【“晋云渡,你弟弟长得和你也太像了。”】   闻过绘声绘色地模仿了一下剧情里,这位私生子弟弟出场时,主角朋友惊讶之下说的话,歪着脑袋笑了笑:“照着整的,能不像么。”   他们这种模子,对纯天然还是雕出来的美色,再敏锐不过了。   之前没关注只是因为对方身上的“纯真”、“朴素”气质,即穷酸的感觉太过凸出,硬生生掩盖掉了那股违和感。   视线下移,闻过去看对方脚上的鞋子。   是一双昂贵的限量版品牌球鞋,倘若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很容易误以为是盗版。   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了不是盗版,穿在他身上也没显得多么潇洒帅气。   “廉价塑料花。”闻过嗤之以鼻。   感觉这种形象看起来还挺清纯的系统没敢说话,片刻后才道:【你要把他揭穿吗?】   【揭穿做什么?】闻过玩味地笑笑。   【你要做任务啊,早点把他揭发,主角就能少点障碍。】系统回答,并且感到纳闷,【他欺骗你妹妹,你不生气吗?】   闻过挑了挑眉,心想主角的障碍关我屁事,但碍于刚答应系统干活,不好明着讲。   不过系统说的后半截的确是个问题。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认,上辈子闻小花突然销声匿迹绝对和这人有关系了。   毕竟这人出场的时候,是携带着一名晋父为他选定的名媛未婚妻参加的晋云渡二十四岁生日宴,其中可没看到闻小花的身影。   他拿起手机给没有文字,只有花朵图形备注的聊天框发去消息。   监控画面里,饭店桌子上的手机振动了下。   穿长裙的女孩随意一瞥,看到备注后皱起眉,倒是很快地点开来看了。   “算你有点良心。”闻过勾了勾唇瓣,好整以暇地欣赏对方愣神一下,然后脸色微微发沉的模样。   系统也凑过来看,看到了闻小花不动声色地碰掉筷子、松开身边男生的手、佯装低头捡筷子、锐利地找到男生鞋子不显眼标识、眼神骤然幽冷等一连串浑然天成堪比影后的表演。   它肃然起敬。   不过想到什么,系统还有点纳闷:【你就这么和她说,不怕她怀疑你怎么知道的吗?】   系统盯着手机聊天界面显示的文字。   ——你小男朋友看着穷,实际上是富二代私生子,不信就看看他鞋子。   【我可是她哥哥。】闻过不以为意,【哥哥无所不能。】   系统才不相信。   然而,下一刹那,就看见了闻过手机振动两下,跳出来两条回复。   食人花:喔,捞货无所不能。   食人花:知道了,看我怎么整他。   【看吧。】闻过自动将“捞货”二字替换成“哥哥”,笑着道,【敢骗我家食人花,那就准备等死吧。】   系统已经被妹妹的看起来很刑的话语惊呆了,愣神片刻连忙补充:【我们不走法制频道哦。】   【谁要为这些红豆吃多了的东西进局子?】闻过对他翻白眼。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他正值大好年华,比系统还怕惹事儿,怎么可能把自己赔进去。   【那就好。】系统欣慰地点头。   闻过被这毛球小子看起来颇为慈祥的模样惊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对方多少有点毛病。   他继续看着自己拿到的剧情线,边看边发出感叹:【我还有这本事?】   剧情里,他竟然成功接近了江城公认富二代晋云渡,装成温柔的性格将人拿下后,哄着人把公司送自己,并且后面联合了晋远,也就是刚才监控画面里的私生子,一同瓜分了晋家。   【不然你接着看呢?】系统发出善意的提醒。   闻过这才发现自己看的只是上半部分。   下半部分的内容一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晋云渡原来早有所觉,只是故意放出诱饵吸引来晋远的运筹帷幄情节。   闻过、晋家都是晋云渡放出去的饵料之一,目的不在于争家产,而是让恋爱脑亲妈看清晋父的真面目,以便手撕渣男。   再后面就是闻过和晋远心高气傲出场,被晋云渡啪啪打脸,发现对方竟然是公司最重要合作对象——新锐科技公司创始人之后,痛哭流涕,跪求原谅的剧情。   【看起来是个爽文,拳打渣爹,脚踢凤凰男,走上人生巅峰。】闻过点评了一下,觉得这个主角还行,不是什么钱多了发慌的傻叉。   尽管其中的凤凰男说的是自己,他也没什么情绪上的变化,甚至还更欣喜了几分。   他高高兴兴地抚掌:【我真能这么厉害?】   闻过的语气有几分不那么自信。   他如果真能这么厉害,就不至于上辈子钱没捞着,还被人推下游轮葬身鱼腹了。   【剧情这么写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系统挠了挠脑袋。   它前几个世界的宿主似乎都挺自信地认领了自己恶人的身份,也没想过自己干不出原剧情里的事情。   闻过这么一问,倒是把它整的有点不自信了。   【挺好。】闻过将剧情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发现哪里说自己被弄死了,笑得更开朗。   没死,就代表卷着钱跑了。   卷着钱跑了好啊,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由衷地感到开心,闻过当即来了斗志,语气昂扬地道:【来吧,来做任务。】   -   邂逅会所里。   闻过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黑色修身燕尾服,挂着文质彬彬又从容的笑容,穿梭过复杂的回廊,与许多客人点头颔首打过招呼。   这些人都是闻过的顾客,给闻过创造了不少营业额,是他的财主之一。   若不是还有更重要的财主要钓,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推销一番,好让空了的钱包进点账。   【到哪了,怎么还没看见主角?】闻过询问系统。   按照系统的剧情,今天就是主角在朋友的推荐下,第一次进入邂逅会所的日子。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这个大早指的是下午两点,对于在暑假里通常会睡到傍晚的闻过来说,这个时间着实算早了——然后看着会所经理一如剧情里所写的那样,急急忙忙给他打电话,让他顶替一个喝多了起不来的男模。   眼见这些都如剧情所说的那样进行,闻过对于这个系统所谓的主角的故事更加有了几分兴趣。   他以前只以为人有贫富之分,现在发现还有更高级的玩意儿——主角。   不过话是如此,闻过却没有什么“啊,我竟然只是个NPC”的感慨。   毕竟在此之前,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NPC。   贫穷的NPC从全世界的有钱人身边路过,看着他们包船、包无人机、买小行星、买岛屿……然后和周围人一起发出“哇塞”这种,类似于全城/全国/全世界都惊呆了的烘托氛围的话语。   系统有些无奈,解释:【每个人都可以是主角,主角真的没什么特殊的,不对,的确有点特殊,不过这是因为……】   它已经习惯了每个世界都要解释一遍主角的“形成原理”,闻过听着,“嗯嗯啊啊”敷衍几句,对于它所说的主角的良好品质嗤之以鼻。   这些东西小孩子都不信。   除非主角送他钱,送很多钱,他就信对方拥有良好品质。   眼见闻过一副不听不王八念经的样子,系统也没费口舌了,只是道:【主角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被耽搁在地下车库了。】   闻过意外:【怎么不早说?】   他在这条路上跟模特走台步似的来回走,一群熟人都开始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喝醉了,甚至有富婆问他要不要帮忙开个房,就为了拗出最好的模样,让主角对自己一眼惊艳,没想到反而是系统这里拖了后腿。   被指责的系统也有几分惭愧。   它之前遇到的宿主还真没有这么积极走剧情的,以至于它对剧情引导功能不太熟练,现在乍一上手,差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主角的每件经历不会事无巨细地写在剧情里。】系统说,【他今晚会来“邂逅”是一定的,但是什么时候来不好说,十二点前都算是今晚。】   而除此之外,十二点前会发生什么,就不是它能够掌控的了。   【你靠谱吗?】闻过有些狐疑。   怎么感觉这个系统是个草台班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说。   想起出门前他想再给自己喷点香水、做个造型,但是系统拼命催,生怕赶不上主角进场的态度,闻过就想骂统。   【对不起。】系统认认真真道歉。   模样看起来颇为诚恳,闻过懒得计较了,让对方再次开启导航:【走,去地下车库。】   【啊?】系统有点惊讶。   这样就不在剧情线里了,它还以为看起来就只想走剧情的闻过不会主动脱离剧情呢。   【早点见主角早点收工。】闻过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太早了,他还想早点回去睡觉呢。   反正今天是顶班,本来就算是卖了经理人情,早点走不会有人说什么。   系统点点头,给他开启导航。   闻过下电梯,到车库,跟着导航到了主角所在的位置。   四周打量一眼,他却没有看到人。   【人呢?】闻过歪了歪脑袋,再一次开始怀疑系统的可靠性。   系统也懵了,明明前一分钟看监控还在这里。   【你之前的宿主都没有投诉你吗?】闻过无奈了,真觉得这个系统像个傻白甜,【回调监控。】   监控开始回放。   闻过看见一个穿着休闲运动服的年轻男人捂着胃部,皱着眉,打开不远处的车辆坐了上去。   【豪车。】闻过在会所里见惯了豪车,但是看到这辆车的车标后,还是忍不住眼神亮了亮。   他走到监控里的车旁看了眼情况。   当然是看不清的,这些豪车主人的隐私意识很强,前后都贴上了防窥膜。   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没等到车上有人觉得他看起来鬼鬼祟祟而降下车窗驱赶,闻过干脆伸手敲了敲玻璃。   闷厚的几声响起,仍旧没有回应。   闻过皱起眉,直接拽上门把手。   在此期间他想过如果打不开是否要去联系坐在会所里的主角的朋友,甚至发散思维想了一下要如何解释事情的经过。   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车门根本没锁。   随着主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削的男人倒在了他的怀里。   “碰瓷啊?”闻过吐槽着,将人接住。   一张昳丽的眉眼映入他的眼帘,眼下的那颗泪痣,在随着车门打开后自动亮起的橙黄光芒照耀中,显得熠熠生辉。 第76章 又不能把人捡回家 当田螺姑娘   说来也奇怪。   明明是非常相似的两张脸,那个小饭馆里穿着高档球鞋的人就像是小白脸。   而面前这个穿着朴素运动服的男人却看起来漂亮非常,即使晕倒了蹙着眉,也能让人想到矜贵两个字。   乌木般的黑发微乱地散在额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在停车场偏冷调的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此时阖着双眼,眉骨仍勾勒出凌厉的弧度,呼吸绵长而平稳,起伏的胸膛带着规律的节奏,些许冷汗顺着下颌滑向脖颈,却无损气质,反而更添几分脆弱美感。   【感觉比我适合当男模。】闻过由衷感叹。   他硬凹造型这么久,整出的三分忧郁还没对方来的更加纯天然。   时常因为暴躁而会去洗手间崩会儿人设,依靠与家里食人花对骂,或者去网上找些实现了言论自由的草履虫共享盛世,来压下想把某些傻叉冲进下水道的欲.望的闻过对系统道:   【看来不管什么饭,都有天赋在的哈。】   【……】系统含糊了几声,不知道怎么回答。   “醒醒。”闻过没管系统答不答得上,伸手拍了拍怀里主角的脸,【手感也不错,是富婆会喜欢的类型。】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往他的怀里又倒了点,身体不断下滑。   【就是柔弱了点,身体好像不是很好。】闻过将自己的感悟与系统进行分享,看到有什么从腿上掉了下来,眼疾手快捞住,发现是对方的手机。   屏幕是亮着的,显示着一个聊天界面,聊天框里已经打字到一半就差发送,只可惜,大概对方也没想到自己会猝不及防晕倒。   闻过看了眼屏幕内容,笑笑:【运气还挺好。】   本来还在发愁怎么解释自己知道主角与朋友的约定,没想到刚好就停留在了这个界面,聊天记录里甚至透露了名字与地点。   【因为“好运连连”】系统即答。   【什么?】闻过有些疑惑,还以为它在说什么施法咒语,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有光芒落下来。   系统骄傲解释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不是法术,是我上一任宿主金手指对我的影响。】   【金手指?】这种听起来就是主角待遇的东西,瞬间攫取住了闻过的注意力。   他眼中闪过光彩:【我也能有吗?】   【额。】系统迟疑了下。   虽然前几个世界的宿主都和主角走到了一起,但是它看着闻过兴致盎然走剧情的模样,有点怀疑对方对主角能不能有好感。   毕竟他可是要和主角的私生子弟弟一起谋夺主角家产的存在。   想了想,它没敢打包票:【可能有可能没有。】   【什么叫可能?】闻过直指重点,【获得条件是什么?】   【看你对主角的好感度。】系统没有隐瞒。   但是因为双方暂时还没有深入接触,闻过对主角的数据它加载不出来,所以暂时看不到好感值阈值,没法给出确切数据,只好道:【越高越有可能获得,到时候我提醒你。】   【噢……不对,你不是恶人系统吗?】   闻过觉得很奇葩,恶人系统的金手指获得条件,竟然是看恶人对主角的好感度,正常逻辑不该看作恶多端程度么?   系统愣了愣,【嘶——】了一声。   之前没深究,闻过这么一说它也觉得有点奇怪。   系统表露出一问三不知的模样,闻过没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转移了注意力,去看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金手指的主角。   因为这份可能有的“金手指”,他看人更顺眼了些,就连搀扶的动作都更轻了点。   毫无意识的人多少是有点沉重的,好在闻过虽然给自己塑造了个忧郁小白脸的形象,但实际上农村出来的少年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他将人扛了起来,在就这么带着走还是给人遮挡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怎么着也是以后的超级大财/金(手指)主,应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   闻过从车上的置物箱子里翻出来一件外套,盖在这朵漂亮花的脸上,正正好好地把整个脑袋全遮住了,看不出模样来。   “不错。”   闻过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带着人走远几步,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原来是自动感应锁,钥匙大概率就在主角的身上。闻过摸索了一下,的确在对方裤兜里摸到了车钥匙,放心几分。   锁上就行,他还怕上不了锁车丢了要被讹,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宿主,你要把主角带回家吗?】系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道。   【你们是正规系统吗?】闻过匪夷所思。   遇到这个傻子系统之后,他已经匪夷所思很多次了,一次比一次无语:【谁家好人捡个陌生人就往家里带?】   【把我当牛郎还是当主角是田螺姑娘?】闻过冷嘲热讽,把这屡出奇言的系统喷了一顿。   不过喷完他突然乐了,想到什么似的勾了勾唇角:【不过我在这群傻逼有钱人眼里好像还真是牛郎来着。】   闻过和系统说着话,面上的神情不变,略长的黑发垂在锁骨处,锐利有攻击性的眼眸被他刻意敛着,睫羽的阴影落在眼下,看起来三分忧郁七分温柔。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外界的形象,再听听对方自得其乐喷人的话语,觉得有点太过抽象和割裂。   它语塞了一下。   而闻过没听到系统的回答与反驳,突然意识到什么,挑了挑眉头,意外地道:【该不会你哪个宿主这么做了吧?】   不然怎么解释系统这理所当然的语气。   系统愣了下,想到自己的每一任宿主,突然心虚,更无话可说了。   【哇噢。】闻过看起来兴致勃勃地,【可真刑啊,非法囚禁。】   【算不上非法囚禁。】系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他们是恋人。】   像是听八卦一样,闻过眼神都有些发光,他们年轻人,除了爱财,就是爱八卦。   闻过靠财续命,靠八卦度过无聊的打工生活。   【先囚再恋还是先恋再囚?这对我很重要。】他对系统这么说。   【额。】系统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自己以前的宿主感兴趣的宿主,卡壳了一下,这才回答,【先恋爱。】   【哦,那这种就是伪强.制。】   闻过看起来很懂的样子,不过在这种会所呆多了,他的确也比一般人懂些。   更何况还经常有富婆小姐姐挥舞着钞票,就为了让闻过做出一副假装很屈辱、可怜的模样。   闻过一开始还不乐意,但是发现做个表情拍个写真,“咔咔”几秒到手五位数之后,恨不得上手帮她们修图,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些。   说起这个的时候,他丝毫没什么被侮辱的情绪,甚至还问系统要不要看自己的照片。   【拍的挺好的,可惜不让外传。】   【……】系统有点无语,但又有点好奇,【你真的不会觉得被看轻了么?】   它听说炮灰逆袭部就有很多这种的,一朝逆袭,会将在会所收到的冷眼全都报复回去,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觉得。】闻过随口胡诌,【一切为了事业。】   系统斜眼看他。   好吧,看来没信,闻过笑了笑,终于正经回答:【还行吧,正常人比傻逼多点。】   正常买卖的,闻过没什么仇恨心。   不过对于一些傻逼,闻过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冲进马桶里,只可惜,可能性不大。   说起这个,他又想到上辈子把他推海里的那个人,又开始生气:【我还没捞到钱呢。】   【没事,你这辈子可以捞到了。】系统看他着实义愤填膺,安慰道,【你手上这个,可以让你捞很多。】   【也是。】闻过看起来又高兴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电梯又回了会所里。   这一路实际上有不少人在打量闻过,以及闻过扛着的人影,眼中充斥着意味深长的探究。   闻过脑海里与系统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欢乐,面上的神情却很平稳,一路忧郁地上了三楼。   三楼,正是主角手机聊天界面显示,主角的朋友单易盛相约所在地。   系统这下也看明白了,于是道:【原来你是要把主角交给他的朋友啊。】   【不然呢。】闻过声音淡淡的,法治社会,又不能真把人捡回家做田螺姑娘。   三楼这边的包厢更加清幽,是消费更高的资深vip才能来的地界,比楼下安静很多。   好在闻过作为头牌,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他数着包厢号,找到目的地,对着308的门敲了敲。   “谁?”里面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   闻过回想了下主角的名字,开口:“晋云渡。”   门瞬间开了,迎面而来的没有想象中的酒气扑鼻,而是两个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闻过,眉头紧锁满是不信任的模样。   片刻后,目光落在闻过扛着的人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眼睛瞬间瞪大,仿佛瞳孔地震。   “请先让我进去。”闻过又敲了敲门。   对这两个明显不是目标客户的人,他就没有面对财主的耐心,虽然不至于无礼,但是也没有刻意拿出那副忧郁柔弱的模样。   于是天生有些锋锐的眉眼便露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皱起眉,让开脚步,看着他扛着人走进去放在了沙发上。   “你们的朋友是吧?”闻过已经想好了说辞,一边放人一边说着,“我本来要去车库接人,但是看到这位先生晕倒了,手机界面显示的这里,便把他带来找你们了。” 第77章 不愧是主角的朋友哈! 有素质!懂礼貌……   闻过和门口两人说着话,同时在脑海里拜托系统黑掉监控,把时间按照他说的内容对一下。   【这不在我工作范围内啊。】系统摇摇脑袋,看起来很为难,【而且修改监控消耗能量太多了。】   调取监控和修改监控,两件事情的影响力不一样,一个只算作旁观调查,另一个直接修改了客观事实,后者消耗的能量是前者的数倍。   若不是系统上个世界得到了不少补给,连听他说这个要求的勇气都不敢有。   系统好声好气地给闻过解释了一下,希望他收回想法。   其实不在意被主角发现居心叵测,只是想试探下系统能做到哪一步,没真指望对方愿意帮忙的闻过眼神闪了闪。   既然有机会初见面就完美,那就没必要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再去想方设法消除疑虑,那太麻烦了。   ——毕竟这些有钱人别的不多,疑心病重的很。   为了避免到时候要反复折腾,他开始循循善诱:【统子,你说,我急急忙忙出门因为谁?等半天没等到主角是因为谁?】   系统有些愧疚:【因为我,抱歉。】   【没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生你的气。】闻过笑笑,语气温柔。   【啊?】系统有些惊喜,这还是第一次有宿主把它当朋友的,【谢谢!】   听着这傻子系统高兴的语气,闻过的笑容更加温和:【但是做错事了是要补偿的,所以你需要帮我掩盖监控,可以吗?】   【可以。】系统想了下,觉得没毛病,便答应下来了。   但是它答应后算了算自己的能量,打了个补丁:【但是只能这一次,因为耗能量太多了。】   【可以。】闻过没强求,能薅几次薅几次,这次完美出场,还愁主角以后对他不信任么。   系统这边解决了,门边两个男人也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晋云渡双眼紧闭的苍白模样,没顾上和闻过交流,当即给谁打了电话。   闻过听了听,发现应该是类似私人医生的角色,便没再关注,而是按着自己的肩膀揉捏。   虽然他没觉得主角有多沉,但是好几年没干农活,肩上突然扛个重物走这么久,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   片刻后,那边的通话结束,闻过听到和他敲门时发出的询问声一样的声音传来,侧目去看,是两人中个子更高的一位。   “谢谢你。”他们倒是没怀疑闻过的话,又或者就算怀疑,因为风度也不会就这么明晃晃表现出来。   毕竟在调查结果出来前,闻过帮助了他们的朋友是事实。   闻过摆了摆手,随口说声“不客气”就打算离开回去睡觉,然后被喊着名字叫住。   ——他穿着男模制服,上面有他的铭牌。   有的人为了好听,或者是与现实生活区分开,会起洋气点的英文名或者花名之类,但是闻过没什么顾虑,用的就是自己的真名。   “请等等,你是叫……闻过是吧。”   叫住他的那人在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只在高大男人和家庭医生沟通时,偶尔补充几句晋云渡症状表现。   “是的。”对方很有礼貌,闻过便停下脚步看他们。   双方对视,两人在打量闻过,闻过同时也在观察他们。   不得不说,主角以及主角的朋友,都挺符合闻过对于这样一个团体的想象的,身高腿长,看起来各有特色。   声音低沉的那个有种正气凛然的可靠感,不怒自威;现在叫住他的这个则穿得花枝招展的,但没被艳丽的颜色压住,像个行走的孔雀。   而主角,即使是在会所里阅人无数的闻过,初次照面,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闻过余光瞥过去。   即使是晕在沙发上,晋云渡也仍旧惹眼。   身上盖着闻过随手帮他掖上去的外套,只露出点下巴尖。朴素的运动服看不清了,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和眼下暗红色的泪痣,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更显夺目。   两边都在观察,片刻后,花孔雀先开口:“麻烦先留下来等等。”   他不等闻过拒绝,接着道:“耽误你的时间了,今晚开十单天上人间,算你的,记我账上,不销。”   闻过愣住了。   “天上人间”是邂逅会所推出的组合酒套餐之一,除了固定的副套餐,主套可以在人头马、龙舌兰之类的贵价酒之中选一瓶,一单平均价格在十万上下。   而“不销”是会所里的行话,意味着买了酒,但是不用端上来,相当于花孔雀买了酒但是不要。   同时也明示闻过大可以把酒拿了,自己出去卖掉再挣一笔。   十单“天上人间”,获得提成40%,每单又分别有奖金5000元,单日营业额超过100万有2万的奖金,再加上不销拿出去卖,或者懒得自己卖直接按照售价50%的价格卖回给会所……   差不多净挣一百万!   【哇——】系统猛地出声,闻过差点还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情绪。   不过他的确也惊呆了就是了。   谁能想到啊,他以为在他这没有消费力的人上来就这么猛。   【这下我相信了。】他冷不丁出声,没头没尾的话语让系统摸不着头脑。   可能是上个世界看俩小朋友太苦了,系统已经学会对着钱流口水:【什么?】   【相信主角拥有良好品质了。】闻过的语气有几分热切。   何止是良好品质,简直就是散财童子,绝世大好人,闭着眼睛就给他送钱来了。   心脏“砰砰”狂跳,闻过觉得自己对主角的好感度肯定猛涨了一大截,甚至怀疑能够解锁金手指了。   不过系统没提醒,想必是还不够,他便作罢。   大高个和花孔雀还在等待闻过的回答,闻过没有扭捏,很快答应下来:“可以。”   话音落下,他在另一条沙发坐下来,看着对方用包厢内的座机对着经理打了电话。   三言两语就确定好了有关于这个包厢酒水供应的事情,还非常干脆简洁地点名了“闻过”两个字,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分外惹人心动。   【不愧是主角的朋友哈!有素质!懂礼貌!超大方!】闻过想着滚滚而来的财源,对系统竖起大拇指。   一切交代好,座机结束通话。   下一秒,闻过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不用想也知道是经理在往死里夸他。   闻过没搭理对方,只是淡定地开始清洗桌上的茶具。   会所深谙需要满足客户装逼需求的心理。这些高规格包厢里,台球、桌游、ktv等等应有尽有,满足顾客的一切需要。   但显而易见,目前两名睁着眼的客人暂时没什么玩乐的想法了。   眼看他们连酒也不喝,净往杯子里倒矿泉水,闻过便看在他们是自己的大财主的份上,帮他们泡个茶。   银质茶匙与骨瓷杯壁轻碰,发出很清脆的声响。   温杯、洁具、投茶、洗茶……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性微垂脖颈,举止从容地捏住鎏金壶柄,壶嘴悬在杯口三寸高处,琥珀色茶汤呈抛物线注入。   涟漪荡开时,他垂眸凝视的侧脸被热气氤氲出朦胧光晕。   晋云渡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略长头发垂落在锁骨处的男生坐在阴影中,动作看起来优雅又平和,黑色天鹅绒手套下的的腕骨若隐若现,在接连几次冲泡与分茶后,他腕间轻转收势,将斟了七分满的杯子递放到桌子边缘。   “云渡,你醒了!”守在沙发旁的两人惊喜地上前,挡住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易盛、盟野。”晋云渡收回目光,低低出声。   分好三杯茶,闻过把视线落在沙发上。   主角的声音与他预想中也没差太多,听起来是那种很缱绻的音色,此时稍有些低哑,带着点陈酒的绵柔,说了几句话后转为清亮,很像闻过死前去过的那艘最奢华的游轮上听到的竖琴演奏声。   此时对方正从两位好友口中了解自己晕倒之后的事情。   他们说起了闻过。   花孔雀,也就是单易盛对着晋云渡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闻过:“就是他把你送来包厢的。”   对方顺应手势看过来,与打量他的闻过对上了视线。   目光一触即分,闻过愣住了。   他本以为对方对自己多少也会有几分感激或者好感,但是事实恰恰相反,主角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那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透着意味不明的警惕与厌恶,暗红色的泪痣在这一瞥下,都透露出来几分疏离的意味。   【系统,我没看错吧?】闻过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他救了人还被讨厌上了,这合理吗?   系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没看错宿主。】   它帮闻过翻了一下两人对视瞬间的影像,将晋云渡那一眼放大了挂在闻过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是厌恶。   闻过气笑了,差点没绷住自己刻意表现出来的文雅笑容。   看主角的两个朋友这么和善友好的模样,他还以为主角怎么说也会更讲道理点,上来就给他讨厌上了几个意思?   闻过眉头微蹙,展现出一副意外不解的模样,内心里疯狂和系统吐槽。   不只是他,正和晋云渡说话的单易盛和全盟野,在注意到朋友的眼神后,也露出了点诧异的模样。   两人与晋云渡是至交好友,了解对方的性格。   虽然高傲了一点,但是绝非什么没有礼貌的家伙,甚至说,涵养几乎是流淌在他们身体里的血液。   他们留下闻过的目的之一是留下人证,之二是认为以好友的性格会当面进行感谢,送礼一笔勾销或是投资一下给个助力都有可能。   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副发展。   就在气氛突然陷入僵滞的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小跑了进来。   被叫来的家庭医生打破了僵局,飞快地给晋云渡做了一番检查,再加上诊脉,最后确认道:“过度劳累,晋先生需要多注意休息。”   闻过没出声,但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他知道主角过度劳累的原因。   剧情里写这人为了在后期实现打脸,每天日夜加班地处理公司的事务,连轴转了许久,直到生日宴那天,私生子被他爹堂而皇之地带进了宴会,这才终于揭开各种大戏。   其中仅有两段休息时间。   一次是被好友叫来会所,与他擦肩而过。   还有一次同样是和好友外出,在游轮上与他二次相遇,然后两人便开始了一方哄骗,一方假意松懈的剧情。   只可惜,上辈子他还没能在游轮上遇到晋云渡,开启美好的金丝雀生活,就被不知道哪来的疯子推进了海里。 第78章 神经病装货 这就是他的大财主啊!……   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让晋云渡过两天再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然后匆匆离开。   空旷的包厢里面这下又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桌上,闻过半是表谢意,半是表演沏出来的几杯茶已经冷却,袅袅的热气消散,两人对视之间再没什么遮挡。   闻过瞥了眼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静默不语的主角,觉得没什么意思,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喜欢凑热闹,喜欢钱,但没有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的喜好。   尤其是在这种明明一切看起来很正常,但是莫名其妙就惹人厌烦了的场景下,多说多错,还不如回去睡觉,等下一个剧情开启。   然而,又有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叫住了闻过,语气比起和友人时更疏离,比起面对医生时更客气,冷冷淡淡的:“稍等一下。”   闻过将垂下来遮挡视线的烦人头发往后捋了捋,对他露出一个假笑:“晋先生有什么事吗?”   晋云渡的目光在他锋锐的眉眼上停了片刻,拿起手机,说道:“加个好友。”   音调仍旧是波澜不惊的,仿佛和闻过加好友像什么公事。   【神经病装货。】   闻过对着系统冷笑,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走过去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并且顺手把桌上的茶塞进了人的手里:“喝茶润润嗓子。”   两人说话间,单易盛和全盟野看了眼晋云渡手上的茶杯,对视一眼,不知道想了什么,端着杯子上的冷茶走远了。   他们跑到了离这处沙发有十多米远的台球桌前,看起来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打桌球,给两人留出私人的空间。   加个好友而已,至于露出一副意外震惊迅速退避的模样么?   闻过本来觉得他们是正常人,现在又感觉这俩人也有些夸张古怪了。   他一头雾水地收回目光,准备输入主角的手机号进行搜索,却在输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手机振动,发现对方率先发来了好友申请。   闻过便直接点击通过,随手发过去两个打招呼的表情包。   下一秒,俩表情包中间卡进来一条转账消息。   闻过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视线定住了,开始数有几个零。   1,后面跟了5个0!   【宿主,你发财了!】系统本来因为闻过似乎生气了的模样不敢吭声,现在却在看清转账后惊呼出声。   甚至这还没完,因为下一秒,“叮叮咚咚”又四条转账消息进来了,和上一笔一模一样的金额。   这比闻过卖酒来的还快。   他猛地抬头,懒散半阖双眸百无聊赖的模样瞬间一扫而空,看着晋云渡的眼神又有了热度。   这哪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这就是他的大财主啊!   而发来几条转账消息的大财主本人,却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喝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放下,声音仍旧很冷淡:“等等。”   “等什么?”闻过有了和他好好说话的耐心,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很多。   晋云渡看了他的笑容一眼,指了指自己手机的右上角。   闻过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让自己看什么,便凑过去瞥了一眼,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明白。   他低着脑袋,锁骨发便落下一点,柔软的发梢在晋云渡拿着手机的手指上轻扫而过。   长发的主人没有发觉这一点,只是凑得更近些,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感的迷惑。   晋云渡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了一点,本来醒后端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变成了后背抵在沙发靠背的模样。   搭在腰腹处的外套又往下滑落了些,室内空调的凉气透了一点进来,在下一刹又被驱散开。   ——差点滑到膝盖上的外套被人眼疾手快捞回来,搭回了晋云渡的小腹。   后退的人怔了一下,随手帮人把外套往上扒拉的闻过也愣了下。   “抱歉。”看对方那么矜贵傲慢的模样,就知道这样的行为大概算得上是冒犯了,闻过对这类有钱人的尿性大概了解,便习惯性地开口道歉。   晋云渡:“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再次沉默。   闻过挑了挑眉,发现这个人似乎和自己打破预想后,认为的性格又有一些出入。   不过他目前暂时没有探究这份差异的想法,便转移话题:“晋先生,你想让我看什么?”   真的什么也没看明白的燕尾服男生眼中充满求知欲。   晋云渡触及对方的视线,竟然很轻地笑了笑:“我在等时间。”   等时间?   闻过有点没明白,将落在手机上的目光收回来,去看说话的人。   不得不说,能成为主角的人有两把刷子在。   尤其是在形貌这一方面。   饶是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闻过都晃了一下神。   醒来就莫名其妙警惕他的人,在笑起来的时候,眼中的疏离与戒备陡然散开了些许,眼尾那颗暗红色泪痣随笑意轻颤,像是冰川裂缝里渗出的月光,清冷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促狭。   意识到对方那促狭的笑是冲着自己来的,闻过皱起眉。   他想再问,但又觉得再问的话显得自己有点傻直,便没开口了。   好在对方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而是在时间转过凌晨之后,拿起手机,又操作了几下。   闻过看到自己的手机跟着震动,整整响起五次声音。   他稍有预感,拿起来之后,看到预感成真。   ——又是转账消息,这一次合计还是五十万。   总计十次转账,专门等着跨了零点分批发送,每一批五十万元。   闻过迷迷糊糊好像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听见晋云渡低沉平静的解释声:“个人转账有限额,单日上限五十万。”   所以要等零点。   解释完,他又接着道:“一百万,不管你故意接近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应该都差不多了。”   闻过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转账全都接收了,闻言低头看他。   这人刚才那样的笑容仿佛就只是昙花一现。   在笑过之后,脸上再次没什么表情,头顶灯光于他高挺鼻梁投下阴影,落在薄红的唇峰边缘,衬得微微抬起的下颌线愈发冷冽。   晋云渡同样在注视闻过。   丹凤眼中的情绪,随着落下的话音越发冷漠,看起来像是打算就此与闻过划清界限。   他做了个手势:“你现在可以走了。”   若主角是在一百万砸下来之前,在闻过面前这么说,闻过不仅要和他划清界限,还可能会拼着忧郁人设崩塌与得罪财主的可能对晋云渡竖个中指。   但现在不一样。   眼也不眨就打赏了一百万的人,在闻过这里拥有终身至尊vip特权,别说是什么警惕厌恶了,对着他吐口水都可以。   于是闻过不仅没走,反而语气柔和下来。   默默地把撩起来的长发往脸颊边勾了点,他露出自认为最忧郁的侧面,而后坐在了晋云渡的身侧。   真皮沙发略微下陷,丹凤眼男人流露出很浅的惊讶,蹙起眉看挨着自己的人。   “不知道晋先生对我有什么误解。”   闻过开口了,声音轻柔温和:“遇见你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阴谋与刻意的安排。”   说起这事闻过的确理直气壮。   本来嘛,剧情里的这次擦肩而过本来就是偶遇,闻过所做的不过是等的烦了干脆主动出击,没想到会捡个人回来而已。   他认认真真地凝望着审视自己的主角,在对方看起来颇为不信任的目光中凑得近了些,语气懒散带着笑:“不信你看看我真诚的眼神?”   要不是说其他的显得太肉麻,闻过甚至想说让对方看看自己真挚的内心/心跳/心肝脾肺肾。   反正真挚的什么都行。   只要能让这位大财主相信自己一片赤诚,别无二心。   晋云渡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侧沿。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语看起来更有可信度,他面前的这个男生笑得很温柔,微垂的黑发如鸦羽,碎发间若隐若现的眉眼仿佛浸着晨雾。   比刚才被茶水雾气氤氲的模样更柔和些,锋锐的棱角被柔光晕染得朦胧,黑眸弯成两泓清透的潭水。   在等待着他的答复时眼也不眨,只睫羽轻颤着抖落细碎的光芒,淌着淡淡的影。   看起来真的很诚恳。   但是晋云渡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下颌紧紧绷着,连不久前刚刚笑过后,给闻过下逐客令时的平和态度都消失了。   【不对啊,怎么看起来好像更加生气了?】闻过惊讶地和系统分享自己的震惊,【会不会是你篡改监控的事情被发现了?】   【没道理啊。】系统也不理解,这么简单的活,它不可能出纰漏的。   【也不对,他根本就没有看监控的时间。】闻过又兀自否决。   晋云渡醒来后到现在,与好友、医生、闻过交谈,触碰手机的时间非常短暂,而且每一次几乎都是在闻过眼皮底下,根本没有确认监控的机会。   就连他的两个朋友,发现监控异常的可能性都比对方更高。   难不成主角的性格就是比常人要更加阴晴不定些?   闻过琢磨半天没想明白,面对着晋云渡再次冷凝下来的表情,先是露出个万能的,受到误解后表达不解与难过的神情试探了一下对方的态度。   低眉、眼睫轻颤、轻抿唇角……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正面的负面的都没有,只是攥着手机的手指似乎在收紧,像是在忍耐什么。   很奇怪。   好在没有再次直接开口驱逐。   没驱逐就行,闻过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财主没真讨厌自己,还有持续发展的可能,对他来说就是个天大的喜讯。   “晋先生要不要睡一会儿?”闻过看他不接茬,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他不动声色地把桌边的茶杯往里推了些,换了个杯子给人倒温水:“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第79章 我要开始装了 先生,包养我吧   晋云渡看着男生手上殷勤的动作,眉宇间有一点点烦躁和戾气。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终于开口了,伸手掐着闻过的脖颈,语气语气冷淡。   又说:“不管你想要什么,不可能。”   闻过感受到男人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收紧力道的感觉。   但说实话,其实没什么杀伤力。   不仅是因为他知道更多比对方此时姿势更有威胁力,更可能将人弄死的方式。   还因为对方其实只是看着凶恶,实际上最该合拢的虎口却虚虚地悬空,抵在闻过的颌骨,只用指尖扼在他的颈侧。   闻过不相信这种豪门继承人真不知道致命部位在哪。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实际上放了海,看似要把他摁死其实却是在虚张声势。   【主角这么温柔可不行啊。】闻过在他手里“挣扎”,在脑海里与系统进行点评。   差点问他要不要帮忙救命的灰色小毛球,看看晋云渡绷起青筋的手指,再看看闻过在对方手里“瑟缩”的模样,沉默了:【啊?】   而闻过很多时候只是想吐槽,没真要和系统交流自己的想法。   此时随口一说后就没搭理系统了,反而饶有兴致的收回注意力,看着还在扼制自己的主角。   “真的没什么。”闻过“费力”地吐字,以颇有些不解其意的样子注视着晋云渡,“你不要担心。”   尽管后续有要和主角的弟弟联合夺取主角家产的戏份,但是此时此刻,刚拿了人一百万的闻过自认为的确还是清清白白的主角阵线人员。   同时,由于这份清白,他更有些不懂主角在想什么。   明明他现在的表现一切都非常正常,此前没和什么特殊的人有交集,也没做什么值得误会的事情,晋云渡为什么要怀疑他?   莫非是影视剧里的那样,主角受过什么创伤,有被迫害妄想症?   “你是担心有人想要利用我伤害你么?”,他按照这样的理解为自己进行辩解,“你可以调查我,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还真没这样的能耐。”   然后辩解的话语好像取得了相反的效果。   闻过猝不及防被掐着自己的人推着按倒在了沙发上,脑袋抵在了扶手处,看着对方一点点逼近,暗红色的泪痣在昏暗光影中若隐若现。   【……】闻过在心里吹了声口哨,【你们主角好难搞,不过这泪痣还挺好看的哈。】   根本不知道正被自己胁迫的人都在想些什么,晋云渡的声音就像含了冰碴子,带着嗤笑:“平平无奇?”   “是啊。”闻过不知道主角为什么突然扮演起谜语人,“除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没什么本事。”   他摸了摸晋云渡垂落在自己胸前的运动服的帽绳,拨弄了几下:“还是说你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反正不管怎么说,对方对自己的印象似乎都已经跌落到了谷底,闻过也懒得再“先生”来“先生”去,干脆隐去不喊。   晋云渡忍耐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松开手,他想要将自己被人把玩的帽绳抽回来。   抽一下,没抽动,第二下、第三下……本来长度相当的帽绳变成了一边长一边短。   在角力比赛中,取得胜利的为有的是力气的农村大学生!   闻过注意到了晋云渡眼中很浅的茫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来了逗弄人的兴致,他笑意盈盈:“晋先生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么?”   低头看抽绳的人抬头看他,目光睨过闻过手里拽着的抽绳的另一端,上挑的眼尾满是冷意。   但即使是这样有些不快的状态下,对方仍旧很有涵养地说道:“抱歉。”   闻过忍不住笑了笑,但还是没松开手。   【我要收回之前说主角是装货的话语。】闻过对系统说道。   系统发来一个问号。   闻过:【因为我要开始装了。】   系统尚且不解其意,下一秒,就看见自家宿主手指勾着主角的帽绳饶了几个圈,浅色的绳子一点点收紧,在他黑色手套上勒出点痕迹,瞬间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晋先生误会了人,什么表示也没有么?”闻过贴在晋云渡的耳畔吐气如兰,略长的黑发垂落在对方的眉骨,唇瓣几乎要触碰到人的耳垂。   他清晰地看到了被自己拽着帽绳的人瞳孔一颤,眼下的泪痣也随着轻轻晃了下。   只可惜,像这种富二代应该都身经百战,距离这么近,耳垂都没有红一点。   闻过略有点遗憾地收回注意着主角神态变化的目光。   晋云渡晃神过后,周身气息更冷,仿佛闻过这样的态度才是他预料之中且理所当然的:“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主角会询问的闻过还真没想好要什么,沉吟片刻后,看着对方皱着眉注视自己的模样,蓦地扬起唇角笑了笑。   “还没想好。”   他冲着对方轻眨一只眼,有些散漫道:“先生愿意给我什么?”   半长黑发的燕尾服男生态度有几分玩味般的漫不经心,挑起睨过来的黑眸充满笑意,轻飘飘的眼神很轻佻。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对方调戏了的晋云渡想要直起身,结果忘了自己的帽绳在抓在人手里,猛然用力之间,被勒了一下。   闻过担心将人弄出什么好歹,立刻松了手。   结果弄巧成拙,受到两股力的晋云渡径直倒在了他的身上,鼻尖撞在了闻过的肩膀,砸出一声闷哼。   闻过将人揽住了,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掌心压在晋云渡的腰肢上。   【主角的腰好细啊,有没有60cm?】他下意识搂了搂,和自己的腰围进行比较,触摸间似乎摸到了腰椎侧面略微凹陷的部位,感受到对方的身躯突然战栗了一下。   头一次有宿主和系统讨论这个,系统蒙圈了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闻过已经开始自问自答了:【看着高挑,腰薄的和纸一样。】   “你在干什么?”晋云渡的声音带着愠怒,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着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人时终于有了点生气。   闻过却丝毫没有自己在耍流氓的想法,笑吟吟地戳了戳对方的腰窝:“晋先生,不是您主动投怀送抱的么?”   “您既然想把自己送给我。”   他指尖隔着运动服在晋云渡的腰窝上打圈:“虽然我还是黄草大闺男头一遭,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什么时候……”晋云渡皱眉反驳,突然反应过来闻过的意思。   在刚才的对话中,闻过问了他“先生愿意给我什么?”,而他没答,结果下一刹那就因为意外跌进了对方的怀里,这一举动被当成了自荐枕席。   怒意开始蓬勃,晋云渡的面庞挂上了因为薄怒而绯红的颜色,看着闻过的目光带着厌恶与反感:“请自重。”   说完这几个字,他似乎觉得不太有分量,沉吟片刻,又添了一句:“别自讨没趣。”   好整以暇地等着,以为主角能放什么大招的闻过差点笑出声来。   早就习惯别人讥讽与冷语,他还以为对方多少会说句“你也配”或者是“你算什么东西”,再不济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都比对方现在说的几个字更有杀伤力。   只是想逗主角一下的闻过忍不住继续逗弄:“若我就是要自讨没趣呢?”   “……”晋云渡静了会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没想到自己竟然预判了对方的回答,闻过没憋住笑。   “先生,如果我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呢?”他微微侧过脸,将自己最优雅完美的侧脸暴.露在主角的面前,暗示性地按了按对方的尾椎骨。   非常唐突的话语和动作下,晋云渡似乎被他干哑炮了,久久没有回应。   【统儿,咱们这个剧情没有严格走应该没有惩罚吧?】在主角沉默的空档,闻过见缝插针地询问系统,想要探索一下走剧情的自由度如何。   同样是第一次遭到宿主这样询问的系统支吾了一下。   它没敢立刻回应,而是飞速回顾了一下自己前三个世界的任务过程。   回顾着回顾着,它震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带歪了。   在刚出茅庐的时候,系统其实还畏手畏脚地想引导宿主走上剧情正道,但是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走歪了,然后就开始跟着宿主脱缰野马似的开始狂奔。   但是每一次的剧情又都歪打正着。   【……】   系统空间里,灰色毛球翻出来自己许久没注意,但每个世界都被点亮的恶人指南,露出有点恍恍惚惚的神情。   【恶人指南第一条: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地使唤主角做事;第二条:为主角想要做的事制造障碍;第三条:夺取主角的所有人际关系;第四条:随时随地陷害主角;第五条:不择手段榨取主角的所有价值……】   它哽了下,想了半天,最后犹豫又试探着说道:【呃……我们自由度比较高。】   闻过耐心等半晌,得来这么个答复后了然:【那就是没有了。】   【也不能说没有吧……】系统想打补丁,但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它要说什么了。   得了想要的答案的人已然收回注意力。   闻过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指尖,轻柔地扣住晋云渡的下颌,捧起对方眉头紧锁的面庞。   指腹隔着细腻绒面摩挲过主角温热的皮肤,闻过目光落在他暗红色的泪痣上,凑过去舔了一下。   主角的瞳孔开始地震,闻过微垂的黑眸泛起涟漪般的笑意,清润低哑的声音道:“先生,包养我吧。” 第80章 深谙此道 来车车窗降下   闻过说起“包养”这件事其实还挺真情实感的。   反正按照原剧情,他在游轮上与晋云渡再次相遇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会有这发面的进展。   与其等着剧情的缓慢推进,还不如他现在一劳永逸。   闻过摩挲着晋云渡的下颌,看着对方眼尾那颗湿红的痣随着放大的眼眸轻颤,像即将坠落的红雪。   他薄唇勾起点弧度,灯影在两人之间投下细密阴影,他屈指蹭过对方蓦地像是气到泛红的眼角。   “行吗?”闻过尾音带着点慵懒,呼吸间浮动着来自晋云渡身上雪松的香味,明明是极具侵略性的逼近,却因他漫不经心的姿态,显得温柔,“晋先生?”   晋云渡久久没能回神。   面颊还残留着被人舔舐之后的濡湿感,眼前之人的眉眼放大到极致,略显多情的桃花眼深深地凝望着他,仿佛对他接下来的回答有多深的期待。   若不知情的情况下,说不清会以为这是什么深情表白现场。   在另一个角落打台球的两人目光频频往这边落,满眼带着震惊与诧异,目光于两人暧昧的姿势上反复流连,仿佛见了鬼。   只有当事人知道,另外一个人说的是多么浪荡轻浮的话语。   ——包养。   这样不尊重情感的话语,对方说出来的时候却完全不甚在意,有点习以为常的不以为然。   看起来似乎深谙此道。   晋云渡的脸骤然就沉了下来,撑着沙发支起身体,对于胆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的人下逐客令:“你应该见好就收。”   一百万,对于寻常人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妄图用被包养的手段留在他的身边,以获取更多,这不可能。   闻过有些意外。   这家会所虽然正规,但是架不住来往人多,许多人像他一样没什么道德感,多是有钱有闲打发人生的富二代,挥舞着钞票愿意包养男模。   他没少遇见对自己见色起意的人,出于各种原因没答应,现在头次主动撩拨人,没想到碰了个冷钉子。   【这不合理啊。】闻过声音散漫,【都来会所玩了,能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想到主角后续会在游轮上包养自己的事情,认定对方是在欲擒故纵。   闻过也坐直了身体,看着晋云渡冷冽的模样,笑了笑,顺着对方的把戏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先不打扰晋先生了。”   说着他抓起自己放在桌边的手机,站起来准备离开。   晋云渡没有阻止闻过的举动,目光看着他走了出去。   包厢的门开合,外界轻微的声音传进来,在厚重的门掩上的瞬间又消失无踪。   在彻底合上之前,他看到了门口似乎是经理模样的人正眉开眼笑地呼唤闻过,说有客户找他,老规矩开好了包厢。   他再次皱起眉。   闻过不清楚自己与经理的对话给耳清目明的主角给听去了。   在得到经理的招呼后,他立刻振奋起来,觉得今晚当真是自己的幸运日。   来找闻过的客户是他的常客,没太多为难人的习惯,唯一特殊的癖好就是给闻过拍点照片。   ——正是一张“屈辱”照片,分分钟五位数上下的富婆。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回去睡觉的念头抛之脑后,立刻转移脚步,去了经理说的包厢号。   她们所在是312,距离不远,几步就到了。   富婆已然等候在这里,是两个长相颇美艳的美女,见到闻过后露出一副熟稔急切的模样。   “老规矩,来,我很急。”   两人有条不紊地分工。   一人迅速拿起口红在闻过的面上画唇印,并指挥他摆姿势,一人拿起手里的相机“咔咔”拍照。   闻过找角度的能力便是在这两人手底下磨练出来的,领带松开,扣子微解,露出点胸膛,略长的头发半遮半掩,动作熟练毫不扭捏。   “要胸口倒点水么?”他看向桌上的水壶。   拍照的那个摆摆手:“不用,要应付我爸,不能整太刺激了。”   闻过偏过脑袋看他们,面对镜头时眼中的笑意不减,表情柔和但音调冷漠:“没给你们,我想收藏。”   帅气俊美而自知,闻过多少是有几分自恋的。   对于这种算得上是别人倒贴钱给他拍的写真,他愿意拿出认真营业的态度,同时再薅点照片自己欣赏。   “……”两富婆对视一眼,神情露出点无语。   但是她们和闻过合作将近两年了。   于对方刚进邂逅会所一个单子都开不出来的时候便认识,看在对方帮了个忙的份上,闲暇之余给人润色了人设剧本进行传播,见证对方从一开始的青涩到后来游刃有余地捞钱,早就清楚闻过的本性,也没什么脾气。   拿着相机的那个女生对着闻过勾了勾手指:“你手机拿来。”   “倒水……对……”、“头往左边偏点……对……”、“咬唇……诶,对对……”   等闻过心满意足地拍完照片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时间才堪堪过去了半个小时。   两位富婆已然离开去过她们的夜生活,闻过在走廊昏暗灯光中翻着手机欣赏照片,还选了两张颇觉完美的丢给食人花欣赏。   对方已然睡了,没回复。   他又询问系统;【我拍的照片,要看么?】   【……】小灰毛球有些无奈似的,【宿主,作为一个赛博生命,人类的肉.体对我来说还没有恶人值和漂亮的数据有吸引力。】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给它看,也做不出什么惊叹的评价。   闻过惋惜地放弃了。   由于和富婆有协议,闻过也不能再和其他可能泄密的人分享,觉得有些遗憾,一种坐拥宝山无法分享的淡淡惆怅感传来。   轻叹一声,手帕压着胸膛上的水渍擦拭,闻过往前走。   倏尔,一道推门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鲜明。闻过下意识转头,被包厢里传出来的明亮灯光晃了下眼睛,眉头蹙起来一些。   开门的包厢他很熟悉,不久前才刚刚从那里面出来。   与此同时,正往外走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在了站在走廊上的身影,视线在触及他面颊上的唇印后一愣,又下移,看到了他凌乱的衣襟以及皱巴巴的衬衫。   湿透的衬衫贴着闻过的胸膛,隐约勾勒出下方的肌肉线条。   饱满鲜明的轮廓与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阴郁柔弱不太相符,但此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闻过发红湿润的眼尾,以及仿佛遭受到蹂躏后残留着牙印的红唇。   几人神态各异。   闻过同样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会这么巧地碰上他们出门。   先前在几个人面前营造出的优雅形象没撑太久就破灭,他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和门内几人衣冠楚楚精英的样子有着较大的差距。   其实,本来么,在这种会所里像他这样的事情对于富二代群体来说,应该是很寻常的事情,闻过也早就习惯被人以有色眼镜打量。   但意外地,眼前几人眸中没什么隐晦的情绪,匆匆地将打量的视线收回去了,落后晋云渡一步的两人甚至看了眼晋云渡。   走廊的光影打在闻过脚边,清晰地划下一条分界线。   闻过注意到主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转,片刻后蹙着眉收回,像是沾染了什么碍眼的东西一般。   对方绷着下颌,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闻过偏了偏头,没等到晋云渡开口,反而接到了来自经理的电话。   那头说又有几名老顾客要来,车快开进车库了,点名想要他来陪酒,说是只要闻过去接人,就愿意开“天上人间”。   ——闻过先前和单易盛与全盟野两人说的去车库接人不是虚言,这是会所里培训过的周到服务之一。   有些钱多到在兜里乱跳的富二代就享受这种众星拱月、下个车有佳人美男环绕的场面。   点名到谁就相当于另类的跑腿,去的人挣的小费不会少。   闻过如果现在已经回家或许就拒绝了,但既然还在会所里,那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钱谁会嫌多呢,更何况还给他开“天上人间”。   一晚上挣了许多额外收入,现在主营业务终于开张了,即使闻过现在已经有了几笔巨款紧进账,也不会因此就放弃再多挣点。   于是他淡淡笑了笑,和几人微微颔首,迈步离开。   ……   今日份工作结束。   闻过去更衣室收拾了一下自己,将口红等印迹擦掉了,穿上一件从家里带来的外套。   在北方城市,即使是夏天,夜风还是透着冷冽的感觉。   他走出会所时候,刚好有风掠过,带起一点发梢,将眼前的景象都吹得虚幻了点。   刚穿行过一楼嘈杂热闹的场景,闻过尚且没从纸醉金迷中缓过神来,微微眯起眼眸,手指按了按眉心,等待酒气一点点在风里逸散。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街道上没有什么来往的行人,只有很多计程车在守株待兔,等着抢顾客。   闻过环视一圈,全都是死贵的打表计价。   他是不可能让黑心司机挣自己的辛苦钱的,于是找了个角落的石墩,用燕尾服衣摆擦擦干净,坐了下来。   闻过翻找几个打车软件,对比优惠券后的价格。   期间还有不少司机对闻过招手,看清对方的面容后遗憾地摇摇头,知道这人是没戏了。   在这片区域谋生许久,他们几乎是互相认识的陌生人了。   知道什么样的出手大方,什么样的抠抠搜搜。   以及谁是超级死扣,多挣他一点能被骂到浑浑噩噩、怀疑人生。   想起某一位难友曾被闻过骂到深夜买醉、痛哭流涕、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黑心的悲惨神情,他们忍不住退避三舍,看着角落里的人影摇头。   闻过丝毫不在意这些司机对自己的点评,还在对比价格。   却在此时,听到一阵很轻的刹车声音。   低沉短促,车灯被调暗,豪车的轮胎摩擦地面时就像春蚕啃噬桑叶,轻微又细密。   来车车窗降下,闻过抬起了头。 第81章 这里没人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夜色在车窗玻璃上洇开灰色涟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漆黑如墨的发丝被空调出风口吹起几缕。   很意外地,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映入眼帘,对方眼尾的泪痣泛着光辉。   闻过歪了歪脑袋。   他本以为已然离开的主角竟然还没离开,并且在这个点出现在了会所的门口。   晋云渡将坐在石墩上的人框入视野。   对方红润的微抿成平直的弧线,目光自下而上掠过他的衣角,喉结轻滚,浸了酒色的桃花眼氤氲着笑,似是在无声地嘲讽他。   看起来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但是……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地,在两位好友邀请他去一楼坐坐时没有如常地拒绝。   在无聊喧闹的氛围里放空,听两个人商量公司接下来的合作,思绪却难得无法集中,然后突然注意到边扣上外套扣子边往外走的身影。   对方身上的唇印已经清理干净了,但眼眸里的醉意比路过308时更浓。   稍长的发轻软地贴在侧脸,与周围来往的许多人熟稔地打着招呼,面上扬着笑,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又隐没了,看起来很冷漠。   鬼使神差地,他就跟出来了。   和两位好友说着要早点回去休息,实际上却启动了车辆,以一种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的心情,将车绕到了前门来。   他开得很慢,以为不会赶上闻过的行踪。   但是意外降临,晋云渡远远地就见到了坐在石墩上的身影。   降下车窗的片刻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但总归是有些冲动了,以至于现在与闻过对视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   闻过将主角微蹙眉头的模样尽收眼底。   路灯暖黄的光晕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点缱绻的阴影,尾音漫不经心地挑起:“先生,你后悔了?”   除了这个理由,闻过想不到对方大半夜降下车窗看自己会有什么目的。   晋云渡没有回答,引擎声在寂静的街巷里轰鸣,震得石墩微微发颤。   周围计程车的司机们纷纷往这个方向探头探脑,对着难得一见的豪车指指点点,看起来很好奇这种网剧般的走向。   两人僵持片刻。   最后是显而易见没遭过这样看猴似的打量目光的豪车主人败下阵来:“上来。”   逗人只是好玩,闻过也没真想得罪主角,见好就收。   从善如流地上了车,他系好安全带。   车窗升起,雪松调香水在密闭车厢里凝成无形的屏障,似乎与闻过带上来的酒味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形成泾渭分明的两股气息。   把控着方向盘的主人很寡言:“地址。”   “跟着我的指引。”闻过便也言简意赅地说。   于是晋云渡停止了准备在导航输入目的地的动作。   “右拐,直走。”   闻过开始报具体的位置,精确到哪一个街道巷口转弯,丝毫不为豪车主人考虑车辆能否进入或方便倒车。   “这条巷子直行。”   年久失修的路灯光芒渐渐昏暗,巷子越来越狭窄。   闻过歪靠在副驾驶座上,桃花眼微微眯起,醉意朦胧的眼眸盯着晋云渡指导:“不用管,继续直行。”   他心安理得地看着主角按照指定路线行驶,七拐八拐,在狭窄的道路里险险地擦过巷道,在片刻后,跟随他的指引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夜色深沉,寂静的街道传来蛙鸣,死胡同尽头是一片绿色的围栏,放了个立牌写着施工中。   晋云渡沉默了,转头看向闻过。   对方看起来对于这样的发展并不意外,甚至对他露出来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来。   车内暖黄的顶灯在男人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锁骨处泛着冷白的肤色与漆黑如墨的瞳孔形相互映衬。   引擎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闻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醉意与得意交织成一抹张扬的笑容:“——到了。”   他拖长声音,一直扣着安全带把玩的指尖松开。   安全带落回去,闻过的上半身前倾,越过中控台,凑到了晋云渡面前:“这里没人。”   驾驶座上的人往后稍退了点,沉默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被凝望的人却毫不畏惧,反而笑得愈发肆意,脖颈处的锁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成功诱捕猎物的狐狸。   “你想对我做什么?”闻过的手指搭在晋云渡的肩膀上。   褪去了手套的指节修长,白得近乎透明,指节间却横亘着暗红色冻疮的痕迹。   那些淡粉色的凸起在暖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一点点地沿着对面之人浅色运动服褶皱的脉络而攀升,沿着肩膀往后,缓慢试探着碰到了对方脖颈后凸起的部位,轻按着圈住了。   被圈住的人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晋云渡的视线在闻过将手指探过来的瞬间,就落在了男生微肿的关节。   那里的皮肤因反复皲裂而呈现出细碎的纹路,疤痕很薄,但是横亘在几乎每一处指节,于是明明生得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像是白玉有了碎痕。   数不清的碎痕连成一片,带着粗糙坚硬的质感,落在他的后颈,摩挲着传递来温热的痒意。   但是比这股痒意更鲜明的是凑得更近,近到几乎把整张脸贴在了他的锁骨的人的存在感。   用着一种酒后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唇齿衔起运动服的帽绳,轻轻啮咬着,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里没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尾音拉长,充满蛊惑。   闻过等待对方可能会压下来的面庞、又或者是挥上来的拳头。   “砰——”   下一刹,脑袋磕到玻璃上的声音响起来。   身前空间完全被占据了,猛地抽出绳子的运动服男人退无可退,不得不向后抵,撞到了车窗。   “我草。”闻过猝不及防间顺着对方的力道扑了过去。   咬着帽绳的牙齿在受力下轻颤,麻意沿着神经往其余部位传递。   手心按在玻璃上稳住动作,他低下头,就看见主角迅速将好不容易收回的帽绳往衣服与皮肤之间塞,手指飞快而急切。   没忍住扬了扬唇角,闻过想到什么,去看晋云渡的面庞。   对方深潭般的眸子仍旧平静,面色平稳镇定,看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他刚才的行为的影响。   若是没有看到对方快到残影的手速,以及听到他没忍住爆粗口时骤缩的瞳孔,他或许真的要相信这人如表现出来的这么云淡风轻了。   【我要把装货这个头衔重新还给主角。】闻过在心里和系统交流。   系统已经被这任宿主的反复无常与跳脱磨得没了脾气,甚至懒得问他为什么。   闻过也不介意,而是好整以暇地趴在了晋云渡的怀里,手指按着人的下巴,仰起脸作势要去舔人的泪痣。   当然是没成功的。   被他几次突袭得逞的男人有了抗性,时刻提防着面前人可能的作妖,眼疾手快地伸手,拦截了闻过凑上来的脑袋。   感受到对方双手用力地把自己推起来的动作,闻过在是否与人对抗中纠结了片刻,最后放弃了这场拔河。   他安分地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撑着下巴看主角操作中控屏幕。   即使对系统口中的好好主角嗤之以鼻,对于这人的生活作风存疑,闻过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明面上的表现的确很有涵养与风度。   被他这堪称犯.贱和流氓的行为所骚扰,既没有爆粗口,也没有抄家伙和他进行决斗,而是仍旧够维持住平和的情绪,开始寻找脱困的办法。   全景、大灯、夜视红外线、盲点监测……   各种系统全部被打开,周遭的一切变得有些发白的透亮,驾驶座上的人对周围环境进行鸟瞰,操控着车辆一点一点地往后倒退。   晋云渡全神贯注地进行驾驶,闻过没有这时候打扰。   虽然逗弄主角很有意思,但是小命要紧,他还不想再体验一次英年早逝。   半晌,车子终于退出了狭窄的巷道,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闻过下意识要伸手挡骤然街道上亮起来的光芒,然后发现多此一举。   ——防窥玻璃已然将外界的刺眼的光线阻绝了。   他正要放下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架墨镜。   顺着墨镜,闻过看到了拎着它的白皙手指,并沿着手指往上,注视着其主人。   对方眼角下的泪痣在光芒不明亮时,是偏黑的颜色,随着对方转眸的动作间注视他:“畏光的话就闭目养神。”   闻过没接,很轻地笑了声:“晋先生观察得这么仔细啊?”   畏光这件事,若非生理会有反应他自己几乎都要忘记了,没想到反而被仅仅见过几面的人一言道破。   “你对我这么关心,我还真是无以为报。”他的语气又开始变得轻佻了。   晋云渡开着车,驶到一处僻静的位置,熄火。   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他看向在昏暗光芒中注视着自己的男生,声音冷冽:“顺便送你一趟而已,你没必要说这种话。”   “半夜,能有这么顺便?”闻过又凑过来了。   对于成年人来说,半夜送人回家的暗示意味足够明显。   驾驶位上的人开始静默。   闻过在心里读秒,他不是个很有耐心和毅力的人,兴味上头后冷却,十秒没得到回答便意兴阑珊:“算了,我先走了。”   “啪嗒——”在他扣上门把手之前,车锁被扣住了。   “对我没那个意思,又扣着我不让走。”闻过回眸看他,勾着唇笑,“几个意思啊?晋先生?”   晋先生皱起眉,声音很淡,仍旧是疏离的,还带点不解:“你没必要这么看轻自己。”   笑过、骂过、嘲讽过,但还真从没看轻过自己的闻过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对方话头的来由。   清冽的声线还在继续:“据我所知,邂逅并不强迫工作人员付出工作要求之外的服务。”   原来是说的这个。   闻过想起不久前两人在三楼走廊的相遇的场景,瞬间反应过来这场对话的缘由。   胸腔震了震发出笑音,他没有解释,反而叹息一声。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看了过来,闻过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蜷起手指,将有着显眼冻疮的部位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略长的长发垂在锁骨,朦胧的光顺着发型的线条蜿蜒于他的唇畔,烘托出一点蒙昧的光影。   “可是……”   闻过自嘲地笑笑,“我的母亲重病,父亲酗酒,爷爷奶奶死于意外,妹妹还在上学……”   “就连我本人,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我还能怎么办呢?” 第82章 先生,跑什么? 有肌肉的,先生。……   汽车停在僻静之处,外界的路灯被隔绝,只有车内的昏黄灯光打在说话之人的眉眼处,将微微低垂的面庞映出些许落寞。   对方优越的面部线条被光投出影来,落在后仰之人的运动服上。   在说话时,闻过总是会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与自己对话的人,一双桃花眼显得几分专注与深情。   此时的距离更近,这双眼睛便锁定了皱着眉听自己说话的人,纯黑瞳仁中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像是要落不落的眼泪。   在会所里看起来游刃有余的人,此时揭开自己的伤疤,剖析自己的无助的模样显得万分脆弱。   “先生,我别无选择。”闻过的声音轻到近乎呢喃了。   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要寻求安慰般,凑近了静静聆听的人,略长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垂落,几乎与晋云渡的短发纠缠在一块。   晋云渡没有避开,而是安静地看他半晌,在闻过几乎要亲上来之前,手指抵住了对方的唇瓣。   闻过柔顺地应着他的力道停住动作,带着薄红色泽的眼睛微低。   明明是会有压迫感的姿势,对方翕动的眼睫却柔和了那股锐利的攻击性,被制止后投过来的眼神带着不安和顺从,像是无害的兔子一般。   看起来似乎真的如他所叙述的那版,走投无路,可怜万分。   “晋先生?”闻过柔声喊,呼吸喷洒在晋云渡的侧颈。   晋云渡将闻过的面庞推开,神情淡淡地撩起了对方散落的长发。   感受到自己故意用来映衬的头发被人不甚熟练地别到了耳朵后面,闻过愣了下,挑了挑眉差点没绷住表情,就听到对方语气淡然地说:“两百万还不够?”   晋云渡对自己在昏迷之时,单易盛给与闻过将近一百万的收益这件事是知情的,再加上他醒来后赠与的一百万,总共两百万元,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柔弱的笑容在一瞬间隐退,闻过挑了挑眉轻笑一声。   他差点忘记自己刚从主角和主角朋友的身上薅了一波羊毛。   即使对于有钱人来说,两百万也不是一笔小数字,主角不为他的故事所动便也正常。   眼见无往不利的招数没有了效果,闻过有些遗憾似的叹息,作势要退开。   晋云渡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   然而,这份舒展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下一刹那,他就被连人带驾驶座被环住了。   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的瞳孔微缩,带着馥郁玫瑰与葡萄果香气味的身影凑了过来,撑在他的身前,语气有些不满似的地笑道:   “其他客人都听听故事,假模假样地做一番戏,然后你情我愿半推半就,怎么晋先生不按照套路来呢?”   闻过从未想过这种故事能够取信多少人。   或者说,愿意在会所里听男模说这些故事的那些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感的怜惜。   消费者与被消费者对此心知肚明,逢场作戏。   在这样的场景中,闻过如鱼得水地靠着讲故事牟利,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丝毫不为所动地给揭穿。   闻过在脑海中与系统吐槽主角的不解风情:【你们主角都是这样的?】   【呃……】系统迟疑了一下,打个哈哈,【每个主角都不太一样,可能你这个恰好比较冷静些。】   【而且两百万的确不少了。】系统想着这笔钱,老老实实地说道。   话是如此,但闻过不大乐意。   “晋先生,你明明也为我心动的吧?”他盯着晋云渡的眼睛,没有错过对方神情的丝毫变化。   在长发被撩起后,他的神情转变几分,多了些侵略性,笑容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玩味,像是捕捉猎物一般打量着蹙着眉的主角。   “两百万而已。”他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怀里人白皙的脖颈,凑得越来越近,“我不值得你为我消费更多么?”   闻过突如其来的直白话语,使得正要将他推开的晋云渡愣了下。   只是刹那的恍惚,等回过神来后,他便发现两个人之间的空间已然被压缩得进无可进。   唯一隔绝两人接触的安全带不知何时被解开,肩膀相贴,只要闻过一低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献上一个亲吻。   但是闻过没这么做,而是将手指顺着怀里之人运动服的衣襟往下,挑.逗过喉结,按压着胸骨上窝的位置。   微凉的指尖像是带着火,在这一片肌肤燃烧。   闻过眼尖地发现晋云渡冷白的肌肤缓慢地攀上了一点点的红色,极淡,像是被晕开过的红霞。   对方像是被他大胆的行径给镇住了,一时间忘了抵抗,丹凤眼微睁,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逼近泪痣所在的位置。   暗红的颜色,在光影交界处存在感更加鲜明。   闻过扬了扬嘴唇,手指继续往下,勾住他的领口,往外轻轻地扯了扯。   更多的皮肤暴.露出来,大片昏黄与淡粉交错的颜色一直蔓延到幽微不明的更深处,像是染上了霞光。   后颈的束缚感唤起晋云渡的理智,他猛地伸手按住闻过的手腕。   被调戏的人眼中浮现了薄怒的神色,淡然无比的态度被打碎,脸上的神情错愕又复杂,唇瓣抿得很紧。   “先生,你像个良家夫男。”闻过低笑,实事求是地在他耳边发表见解。   火上浇油的话语使得寂静的气氛更加紧绷,两人对峙片刻,晋云渡面无表情地将勾在衣领的手指一点点地掰开。   他用的力气不小,闻过能感受到一点痛意。   然而,低头时,却发现男人的手指避开了自己陈年冻疮留下痕迹的部位,以至于无法很好地掌控力道,没能很快地从自己的桎梏之中脱离出来。   闻过无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好整以暇地欣赏主角不虞较劲的模样,目光注视着对方闪着光辉的漂亮泪痣。   在人眉头越皱越紧时,蓦地出声:“先生,你这样不太对。”   进度已经到了一半的晋云渡没搭理他,耐心地继续动作。越来越多的衣领从手指中漏出来,闻过感受到自己的指间开始变空。   眼看着胜利在望,晋云渡最后用力,下一秒,功亏一篑。   ——闻过不仅眼疾手快地将他的衣领重新捞了回去,甚至直接抓了一大把,用力之下导致晋云渡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往他身上栽去。   及时地在方向盘上撑了一下,汽车“叭——”地鸣笛一声,晋云渡稳住身形。   男人看起来有些恼了,瞥过来的眼神带着冷意和怒气。   “很好玩?”   晋云渡终于被闻过屡屡挑衅自己的行为惹得丧失了些风度,一把掐住他的下巴,猛然用力,把人推在了副驾驶座上。   汽车中控台上放着的黑色保温杯被他的动作带倒,砸落在脚边,但是没人理会。   “好玩啊。”闻过笑弯了眼,看着撑在自己上方的男人,眨了眨眼,故意用无辜的眼神睨他,“晋先生的每一个反应都很好玩。”   这话他说的非常真心实意。   将一个看似矜贵又有涵养的人的面具摘下,看他为自己而诧异、恼怒、窘迫,又因为风度而压制情绪的模样,的确很好玩。   晋云渡的神情更冷了。   他盯着闻过,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突然逼近,阴影笼罩在闻过的上方。   一秒、两秒……两人互相凝望着,他俯下身来。   不断放大的泪痣攫取了闻过的所有视线,暗红与晃眼的白交织,在唇瓣即将相贴的刹那,闻过的呼吸微滞。   仅仅差之毫厘。   “咚——”座椅突然被人操控着降到最低,闻过猝不及防地躺在了副驾驶座上。   按下按钮的晋云渡早有准备。   他及时地抽身,看着反应不及的人扬了扬下巴,正要对被戏耍回去的闻过反唇相讥,却在开口的刹那,被人抓住了腰肢。   穿着的运动服的男人骤然悬空,在略有些惊悚地睁大眼睛的瞬间,看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起身探出脑袋的人唇边的笑容。   “先生,跑什么?”   闻过一个用力,使用旱地拔葱的力道,扣住晋云渡的腰窝,将人直接从驾驶位上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晋云渡整个人看起来都懵住了。   他坐在闻过的腿上,感受到些许肌肉线条的起伏,愣愣地偏过头去看驾驶座的位置,又看看掌着自己腰肢的人。   因为闻过的刻意表现,总有人将他的形象往柔弱的方面靠。   就连晋云渡也不可避免地有几分以貌取人,由于两人的体型差距看起来并不大,下意识认为闻过比自己更加弱小。   但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人,却拥有比预想中更加强大的力气。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撑坐起来,将面庞贴着自己小腹的闻过,瞳孔都在地震。   闻过捕捉着主角的每一个神情变化,从反击后淡然自得的笑,到凌空而起的惊惶,再到被摁在自己身上后震惊失语的样子。   对方的笑容甚至没撑过三秒,就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泄出点笑音,闻过的肩膀轻颤,坐起身,将坐在腿上的人掂了掂按进怀里,笑着伏在晋云渡的颈窝。   他伸手摸着主角的肩背,感慨了一番系统诚不欺我,就连反击都这么有品德,还先投怀送抱。   对于主角的良好品质给予肯定,他像是顺毛一般,帮人轻轻地从上往下捋着安抚。   被整个揽进了怀里的人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占尽便宜,目光落在闻过的肩膀和手臂处,看起来还在评估对方的力气。   “要摸摸吗?”闻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懒散带着蛊惑,“有肌肉的,先生。” 第83章 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避开   晋云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被带着抚摸上了闻过的肩膀。   绷起后线条流畅的肌肉在他的手中起伏,手指落处似乎带了电,温热的触感带来一种很轻微的麻痹感。   他低头,看着主动将自己的外套与衬衫解开,露出一片白皙胸膛的男生。   对方此时正致力于将暴.露面积扯得更多一点,好让自己的手指可以顺利地抵达大臂的位置。   “先生,你的手有点凉。”   闻过的呼吸有些烫,褪到肩后的衬衫卡在肩胛的位置,如同蝴蝶形状的肩胛骨在主角微凉的手指下轻颤了一下。   他感受着身体生理性的战栗,低头咬了咬晋云渡的小臂。   这是一个有些费力的姿势,但他却有些乐此不疲地在上面流连,最后落下了点轻微的牙印。   晋云渡被濡湿感惊醒,想要抽回手。   但是他此时一只手被人卡在衬衫与肌肤相贴的位置,一只手为了维持平衡撑在闻过的胸腹处,身前是禁锢他的男生,身后是车子的仪表台。   根本就退无可退。   更别说发现了他意图的人,此时正用一种带着醉意与指控情绪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吃了就跑的绝世大渣男。   “好摸吗?先生。”闻过凑近了询问他的摸后感。   晋云渡难以回答,因为洁身自好与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几乎没有遭遇过这么直白与赤.裸的场景。   然而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与时不时的催促根本不允许他逃避。   沉吟片刻,只得折中道:“你锻炼得很好。”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在闻过的身上实现了具象化,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想不到对方的肌肉线条竟然如此清晰漂亮。   闻过挑起眉,声音不满似的:“晋先生有点敷衍啊,竟然答非所问,难道是还没摸出感觉来?”   他作势要把衣服拉得更低点。   晋云渡眼疾手快地制止了,速度之快差点晃出残影。   闻过没忍住,笑出声来,脑袋抵在对方的肩膀轻颤,酒气在极近的位置蔓延。   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逗弄自己,晋云渡顿了下,又不好再与醉鬼计较——免得又搭上自己,只抿着的唇瓣越发用力了些。   然而,这样的表情没能维持多久,就被闻过伸手捏着他的面颊拉了拉,哄人一般说:“笑笑呗先生。”   “你笑起来更好看。”闻过由衷道。   包厢里晋云渡初雪消融般的笑容至今历历在目,若非对方身份特殊,他说不定要劝人和自己一起称霸邂逅。   男生真情实感的话语使得晋云渡怔了怔,没什么表情的面庞在对方笑盈盈的注视之中,竟然真的有些舒缓。   虽然不是笑容,但也显得放松几分。   “真乖。”闻过根本没有什么自己在身份上是下位者的自觉,捏了捏晋云渡的面颊,看着对方又要蹙眉的模样,没忍住又开始笑。   晋云渡面无表情地看他。   “笑笑嘛。”闻过扯着他面庞,“笑——”   根本拗不过男生锲而不舍的话语,为了不让自己的脸庞遭到醉鬼更多的蹂躏,晋云渡只得露出一点很淡的笑来。   他垂眸去看闻过,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丹凤眼尾微挑,眼瞳浸着墨色,唇角扬起的弧度极浅。暗红色的泪痣像是绽放在落雪枝头的红梅,积雪簌簌掉落,荡起点极淡的霜白与涟漪。   “这样多好看。”闻过满意了,摸摸他的唇畔,轻笑,“比你醒来后对我莫名其妙的警惕漂亮多了,先生。”   笑容戛然而止。   晋云渡还算平和的态度瞬间就紧绷起来,盯着闻过的眼睛,神情变幻不定,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闻过迎接上对方的目光,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轻笑着调侃:“先生,你的目光有点火热了。”   晋云渡皱起眉。   无奈地按住对方的眉心,闻过两只并拢着往两边划开,硬生生将人皱起的弧度给抹平了。   “皱眉不好,会显老。”闻过说。   又继续盯着晋云渡的眼睛,看着他丹凤眼中鲜明的警惕,道:“这样火热的目光,不像是看情人,倒像是审查犯人。”   “先生,我哪里表现得让你有不安的感觉了么?”闻过的声音带着点失落似的,兼有些困惑的意味。   闻过真的很疑惑。   在他的计划中,自己与主角的初见,即使不会是相谈甚欢,那也该事项安无事的,为了下一次游轮上的相遇做铺垫。   可是对方现在就表现出了对自己避之不及的防备,和剧情里描写的那般平平无奇的相遇完全不同。   【主角这审视的眼神究竟来源于什么?】闻过暗自诧异,思索半天没得到答案。   他干脆直接道:“你告诉我吧先生,我改。”   没想到自己当时的神情竟然被闻过注意到了,心中懊恼自己对于表情管理的失控,晋云渡面上情绪不显:“没什么。”   有些事情暂时想不明白,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与了解,他不会在得出结果之前轻率地作答。   同时,闻过的询问让他从松懈中脱离出来,意识回归想起两人此时不妥当的动作,便想要把手收回来。   感受到主角似乎要退缩的架势,闻过紧紧按住他的手臂,牙齿在他的手腕处衔起一小块皮肉。   在对方呼吸猛地滞住间,他用虎牙略尖的部位抵着他的腕骨,磨牙似的啮咬:“先生,不继续了么?”   唇齿相贴,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着,沿着人的喉结上下摩挲,一点点地凑到领口的位置。   眼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探入了衣领,晋云渡喉咙有些发紧,声音低沉地道:“不要冲动,你先放开我。”   “若我说不呢。”闻过看起来很苦恼,“都到这一步了,先生不如享受一番?”   他的话语带着浓烈的暗示意味,目光在晋云渡的面庞逡巡,于泪痣的部位停顿片刻,而后向下蔓延,一路扫过喉结、锁骨,再到小腹的位置。   大胆又热烈的视线灼烫,像是恨不得把对方的运动服扒下来。   晋云渡的表情有些僵硬,在闻过火热的注视中坐立不安。   他抵着身前人的下巴,将对方的脑袋抬起来,努力忽视掉手腕上湿热的感觉,平铺直叙道:“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尽管自己都有些弄不懂自己开车跟上来的想法,但晋云渡确认自己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教养使得他做不出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做太过出格的事情,更不可能顺着闻过的话语就这么糊里糊涂半推半就。   “你不应该这么放纵自己。”   晋云渡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   认识他的朋友甚至觉得他太过冷淡安静,和人有距离感。   但是闻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饶是他再怎么寡言平和,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劝阻对方的行为:“即使身陷囹圄,也应该对生命、情感和自我予以尊重。”   这下轮到闻过想要皱眉了,他甚至有些想要冷笑,觉得这人有点问题。   【主角小时候没发高烧吧?】他询问系统。   系统有些诧异地愣了下,回答:【没有。】   【那怎么感觉被烧傻了。】闻过看着晋云渡的脸庞,若不是这人完全长在了他的喜好上,他多少要和人打一架。   系统没吭声了,被骂有病的人浑然不知身前的人在腹诽什么,语气淡然:“拿到两百万,你可以做很多事情。”   “给母亲治病,送父亲戒酒,为长辈安置环境更好的墓地,给予妹妹更好的学习与生活环境。”晋云渡静静地凝望着闻过。   他将男生滑落的衬衫拉起,回归原位,纤长的手指将被扯开的扣子一点点扣上。   闻过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皙的肌肤被遮蔽掉,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全然消失,只剩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说话。   “你的出身是一道屏障,设身处地地想,我未必能够做得更好。”晋云渡看着闻过的目光是认真的,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贫穷而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态度。   “等经济上的困扰解除后,你可以有更多选择。”穿着运动服的人低着眼睛,将他的衬衫理得更平整,“多余的钱你可以用来培养更多的兴趣与爱好,进行一些小额投资。”   “如果追求稳健,直接放银行里生利息,也是足够的。”没有了闻过故意的美□□.惑与勾引,晋云渡看起来又恢复了此前的矜贵与波澜不惊。   忽略掉两人当下暧昧的姿势,这里仿佛是什么“美好人生”劝导类栏目的现场。   但是……   闻过可从没想过要与主角岁月静好。   这份“说教”根本不在他的预期之中,他也没有被主角温和的态度所影响,进行一番痛哭流涕与回头是岸之类的网剧剧情。   “说够了吗?”闻过的声音不耐烦。   早知道主角要育人,他就不上车了,浪费了这么好的夜色。   晋云渡怔了一下,看着男生厌烦的眉眼,止住了口中的话语。   他的神情难得的看起来有些茫然,下一秒,看见闻过干脆地把被自己扣上扣子的衣领给扯开了,力度之大直接崩掉了一排扣子,整片胸膛露出来。   纯黑的外套使得白皙的皮肤与暗红的胸口更加夺目,猝不及防的举动使得晋云渡没来得及躲避目光,将对方裸.露的躯体尽收眼底。   闻过抓着晋云渡的手指在自己的腹肌上戳弄:“好摸吗?喜欢吗?想不想继续?”   晋云渡喉结滚动,没有回答,手指瑟缩了下,被人强力按着展平。   车载灯光照耀下白得晃眼的大片肌肤在闻过的嗤笑声中轻颤,起伏的胸膛带动胸肌的轮廓。   “假正经。”闻过勾起晋云渡的下巴,摩挲着他的面颊,用力遏止住他想要偏头的动作,嘲讽地注视着主角泛起红的皮肤。   说着没这个意思的人是他,真上手摸了,面颊发烫,眼神躲避的也是他。   晋云渡被闻过毫不客气的讥讽说得自我怀疑片刻,难以反驳,面庞无法转动,只好尽量偏移目光。   下一秒,眼神扫到了闻过的腰侧。   这里有着一道显眼的刀伤,伤口很深,在肋骨下方、腰背侧面的深色部位。伤口的缝合线歪歪扭扭的,像一条盘踞的蜈蚣,硬生生地破坏了这一块皮肤的美感。   他的视线微微凝固,顾不上避嫌,抬头看向闻过:“这里的伤口……”   晋云渡并非一个喜欢刨根究底、多管闲事的人,但是闻过的这处伤口太过微妙。   再联想到闻过贫穷的处境,他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个略有些难以置信的猜测。   “哦,这个啊。”闻过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这个,声音懒散,“没什么好在意的。”   “太穷,去卖肾了。”他笑着说道,欣赏对方惊诧的神情。   话音落下,男人脸上淡然的模样消失了,看着闻过的神情很复杂。   无措、惊讶、怜惜、懊恼……各种各样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比对方一晚上的情绪都多变。   闻过闷笑了一声,在告诉对方“卖肾未遂”的真相与看他变脸之间,选择了后者。   片刻后,变脸结束了,晋云渡的神情停留在惭愧上,声音轻而抱歉:“对不起。”   这下轮到只是想看川剧的闻过愣住了,他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打量了主角一番,在对方认真的注视中收回了点调笑,声音淡淡地:“没关系。”   他又不是真的少个肾,倒也没有被戳到痛处。   眼见气氛开始往沉凝发展,闻过摸了摸晋云渡的侧脸,干脆转移了话题:“一句话,喜欢就包养我,不喜欢就让我下车。”   对方大概沉浸在懊恼中,也没有躲避,只是更加沉默了,看起来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都跟上来找我了,真没想做些什么?”闻过轻笑,“说谎话会长鼻子的先生。”   晋云渡的确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没办法对于这件事情进行争辩,似乎今晚跟上来是个错误的决定,注定了会使得他落入难以反驳与回答的境地。   空气再一次陷入寂静之中。   闻过等了片刻,看对方眉头紧锁,淡定的面浮现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要再调侃些什么,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是什么信号,紧接着响起了疯狂连续的震动,闻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看见备注“花”的好友给他发来几十条彩虹屁。   作为拿人手短的那一方,除了必要时刻的互相输出,闻小花还是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   花:好帅啊,怎么会这么帅啊,简直长在我的心巴上了   花:哎呀,帅倒了,要哥哥扶起来才能好   花:往那一站就是美神降临,帅哥,一夜五十万包不包   ……   夸张搞怪的话语层出不穷,看得出对方的确对于自己的这一组“写真”非常满意了。   之前美图无人欣赏的遗憾一扫而空,闻过划拉着一眼看不到底的彩虹屁勾唇笑了笑。   还行,没白疼。   眼看消息还在叮叮咚咚暂时不会消停,闻过没急着回复对方,而是将手机放了回去,偏头继续等待晋云渡的回答。   这么一打岔,他本来因为主角油盐不进而烦躁的情绪舒缓了些,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有了更多的耐心。   “怎么样,先生?”闻过的语气还带着点笑意。   晋云渡的目光落在他的唇角。   对方此时盈在脸上的笑容更是比在会所的时候更加真情实感几分。   这种笑,与闻过特意在他面前流露的调笑是截然不同的,更明媚且亲近些,似乎这个人的话语更让他感到放松与雀跃。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几条消息。   因为两人特殊的姿势与极近的距离,加上闻过看消息的时候把手机直接怼到了眼皮底下,他根本来不及转移目光便将那个备注花朵的人的话语尽收眼底了。   对方的话语直白热辣,其中的调侃与邀约更是明目张胆。   但闻过看起来对此丝毫没有意外的情绪,甚至心情很不错,可见对于这样的场景游刃有余。   按道理来说,这样暧昧的话语,在寻找金主的时候要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才对。   然而,闻过却有恃无恐地将这样的对话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   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想看看自己对于这种事情的容忍程度?   还是想要表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表明就算自己不顺意进行包养,他也有其他选择?   哑然片刻,晋云渡思考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温和了,以至于对方才这么耀武扬威地踩着自己的底线走。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狭长的眼眸注视着闻过。   闻过不知道主角又发什么神经,话还说得好好的,突然间情绪又开始变化了。   【怎么感觉主角有点阴晴不定。】闻过纳闷了一下。   对方和朋友相处的时候看起来淡然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他这里似乎情绪波动有点快啊。   他下意识忽略了其中有些是自己刻意撩拨的结果,挑起眉迎接晋云渡深邃的目光。   “先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看上了。”闻过笑笑。   男生的神情淡淡地,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像是谈论日常一般,没有分毫不自在/羞耻之类的情绪。   仿佛在他看来,出卖自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晋云渡攥着闻过衣领的手指动了下。   “好吧,那再见。”眼见主角像是默认了自己的意思,闻过也没有纠缠。   反正还有游轮的剧情呢,与其浪费时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还不如回去睡觉,他干脆地伸手去够解开车锁的按钮。   晋云渡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在解锁声响起,闻过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蓦地开口:“下车后你要去哪?”   “花朵”的那句五十万的邀请在晋云渡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着闻过对于他的回答似乎没什么期待,甚至像是迫不及待要下车的模样,他忍不住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突然被钳制住了,闻过回头看他,眼神有些疑惑。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对方误会了什么。   差点忘记自己给食人花的备注特殊,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来,主角有所误解再正常不过了。   没有要解释这个乌龙的意思。   闻过的眼神带点笑,用颇为暧昧的眼神看着晋云渡,凑到他的耳边呵气:“都这个时候了,当然是去做些人人都爱做的事情了。”   ——睡觉,怎么不算件人人都爱做的事情。   “你一定要这样?”晋云渡看他的眼神有些难以忍受与不解。   在心中暗笑,闻过伸手,把对方的卫衣帽绳一点点勾出来,面上理直气壮:“不然呢?”   “先生——”他的声音轻轻地,像是有些委屈,“是你先不要我的呀。”   细绳摩擦着肌肤的感觉带着微妙的痒意,晋云渡忍耐地看了眼闻过,抿了抿唇瓣。   闻过绕着他的帽绳在手指上转圈圈,缠绕在指节上,将那些淡粉色疤痕缓慢覆盖掉。   动作间,他的目光没有脱离过晋云渡的每一个神情变化。   淡漠的眼中有很多情绪在起伏,以至于看起来和先前的波澜不惊相去甚远。   深觉成功搅弄“假正经”人士的心情这件事很有意思,闻过继续煽风点火:“先生,我的顾客等了很久了,不然我先去找它,你慢慢想?”   “你就这么急切?”晋云渡瞥他一眼。   他的声音甚至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与恼怒的意味。   闻过声音轻快:“是啊。”   眼看主角的眼神越来越冷,他不怵反而更进一步,手心贴着人的胸膛打圈。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闻过弯了弯眉眼,随手将耳后的几缕头发放了下来,散落的发尾耷拉在晋云渡的锁骨处,随着他轻蹭脑袋的动作晃了晃。   “不过,如果是先生,我可以打折哦。”闻过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空手套白狼,“五折可以吗?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   五十万,五折的话就是二十五万,听起来优惠力度的确很大,甚至还可以为所欲为。   晋云渡被闻过满嘴跑火车的态度带偏了一瞬,回过神来后面色铁青。   而故意引人遐想的闻过却笑了声,摸着他紧绷的下颌,把玩手中的帽绳,贴近他的喉结。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亲吻也只需要低个头便能完成。   闻过看着晋云渡那近在咫尺的薄红唇瓣,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按了下,压出很浅的凹痕。   之前避之不及的男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没有避开。 第84章 晋云渡,我们来 接吻   凌晨三点,街道上飘起朦胧的雨雾。   细细密密的的雨丝扑在车窗上,把无人的街道洇成朦胧的水色。   密闭的车内空间呼吸交错,雪松气息与葡萄酒甜腻的味道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彼此试探着纠缠。   柔顺的发丝在掌心碾出细碎纹路,穿着运动服的男人后腰抵在冰凉的仪表台,出风口的凉意渗进单薄的衣料,却被扣着他腰肢的滚烫掌心带来的热意所中和。   闻过看着他翕动的眼睫,车内昏黄的灯光垂着层暖金色的纱,将对方勾勒出浅淡的轮廓。   他轻笑一声,把晋云渡按着自己肩膀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又在人陡然失去支撑睁开眼睛的瞬间,扣着他的膝盖圈上了自己的腰肢。   闻过略长的锁骨发扫过了晋云渡的鼻尖,混着雪松香水与葡萄酒味的香甜气息开始交融。   外界下雨,车内干燥。   然而,雨气的潮却似乎一点点渗透了进来,缠绕在晋云渡潮湿的眉眼上,他猛地撑住闻过胸膛,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在昏黄里慢慢地泛起湿润的光。   “呼吸乱了。”   闻过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唇齿一点点擦过对方的下颌,指尖压着晋云渡的后颈往怀里按。   对方的呼吸越发紧绷起来。   坏心眼地打乱主角实际上很有规律的吐息,闻过露出点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容,一边问他怎么这么青涩,一边又提醒人要好好呼吸。   晋云渡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根本无法回答男生逗弄似的调笑。   衬衫纽扣硌得他掌心发疼,本能地想要寻找新的落手点,却在好不容易调整到一个没那么暧昧的姿势后,被闻过突然舔舐他的泪痣时指尖骤然蜷起。   闻过注视着他的每一个举动,在晋云渡手中脱力的时候,慢条斯理地将他的手指环上了自己的脖子。   舌尖轻轻用力,碾压对方眼下的那点暗红。   刹那间,那抹不起眼的颜色就像是像雪地里烧红的炭,色泽渐渐开始变化,从暗色转变为昳丽的红。   顶灯在闻过略长的发梢镀上一层流光,他含着笑欣赏怀里人被碾成深红朱砂般的泪痣。   “真漂亮。”他由衷感慨。   晋云渡的手指蜷缩了下,注视着对方盈着笑意的眉眼。   闻过逗弄了片刻这颗熠熠生辉的勾人泪痣,而后含住他的下唇,在晋云渡抿住唇瓣的时候低笑出声。   “张嘴。”他充满爱怜似的哄着。   桃花眼浸着酒后的水汽,眼尾红得像被揉碎的花瓣。   带着点迫不及待的诱哄,闻过指尖捏着晋云渡后颈的凸起往上推。   粗糙的虎口扫过了颈后皮肉,滚烫酥麻的感觉沿着晋云渡的脊骨向上流窜。   不远处的红绿灯在跳跃,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空白,把远处朦胧的光辉碎成流萤,将闻过眼底翻涌的暗潮映照得斑斓夺目。   晋云渡被蛊惑着照做了。   空调出风口凝着水珠,浸湿他贴着中控台的衣料,顺着贴着冷风出口的部位往下爬。   闻过将无力下滑又开始攥起自己衬衫纽扣的手反扣在头顶,听着雨水敲打窗沿的细密声响,喉结轻滚在晋云渡的唇瓣落下细碎亲吻。   从唇角到唇峰,薄红的颜色被吮吸到有些烂红,而后才终于沿着对方轻颤着微张内壁深入。   晋云渡的眼睛微微放大,下意识推拒入侵的唇舌。   但是闻过怎么可能让已然入瓮的猎物逃离。   他忽然咬住对方的下唇厮磨,膝盖顶开晋云渡相扣的腿,衣料撞上座椅皮革的声音混着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   被闻过扣着膝盖跪坐在他腰上的晋云渡骤然嗅到一些危险的气息,微微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忽然有些迟疑了。   他抬起手想要去扣车门的把手。   闻过及时地将对方的手腕捉了回来,在唇畔落下一点带着潮气的吻。   “跑什么?”他挑眉,将对方按倒在怀里,“这是你的车,先生。”   雪松与酒香在唾液交缠里酿成微妙的味道。   闻过按着晋云渡的后颈,在勾着人接吻的空隙中,摸到了一点潮湿的发尾。   汗水与雾气蔓延,他用指腹碾着对方后颈的凸起,微微偏头,这才发觉对方的耳尖已然红得像是要滴血。   “原来这才是你的敏感点。”闻过把每个吻都压得又深又烫,手中的力道很大,像要将潮湿的雨声、灼热的呼吸、轻微的嗡鸣,全揉进这肿胀的柔软里。   晋云渡被迫俯身,垂落在闻过身前的帽绳在空中没有落点,随着乱了拍的心跳摇曳,最后稳稳地停在闻过胸口的部位。   运动服的领口不知何时歪了,仿佛是从他肌肤渗透出来的雪松味在闻过鼻翼流淌,与闻过颈间未褪的葡萄酒气纠葛得越来越深。   闻过含着笑看晋云渡因为缺氧而轻喘。   舌尖灵巧地封住对方抑制不住似的浸透唇舌的涎水,齿间的力度带着点肆无忌惮的蛮横,在对方因为疼痛闷哼出声时又转成安抚的舔舐。   雪松味越来越淡,入侵的葡萄酒香强势地侵占了所有空间。   暖到灼烫的体温沿着散开的衣襟侵入。   濡湿、舔舐、啮咬。   痛意在锁骨往下的部位传来,被咬出齿痕的男人猛地捂住衣领。   “别怕,只是给你的回礼。”闻过在他耳边低笑。   晋云渡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只是闻过留下了痕迹,自己的手指也早已在闻过的肩膀抓出几道红痕。   “继续。”闻过摩挲了一下他骤缩的眼睛,指尖蹭过男人泛着水光的红肿唇瓣,看着对方炸毛似的警惕模样,见好就收,转战回唇齿。   亲吻再次落下来。   闻过揉捏着晋云渡的后颈,看着男人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攥紧的手指轻缓地陷进他凌乱的衬衫中。   -   细雨从最初的“沙沙”声中渐次轻下去,雨珠坠在车灯晕染的光圈里,路面泛着油润的光,远处街灯在薄雾里洇成暖黄的光斑。   坐在车里平复了片刻呼吸,闻过一点点地捋平衬衫上面被人抓出来的褶皱。   晋云渡在接吻的过程中回到了驾驶位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飘渺的雨雾,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在状况之外。   被人紧紧地攥过的腰窝隐约残留着热度,轻微的疼痛感和湿意传来,无需多想,就知道那一片肯定青紫了。   但是比起被衣衫掩盖了的肌肤,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面色。   倒影在防窥膜上的面容乍一看一如往常,却根本经不起细细的观察。   蒙上水汽的丹凤眼眼尾发红,暗色的泪痣闪烁着鲜艳的颜色,薄唇是红肿的,被人流连过许多次的唇峰看起来有些胀起,上面残留的牙印很深,尤其是被闻过用虎牙碾磨过的部位,更是留下了两个微微凹陷的印记。   这般仿佛含了春色一般的模样给晋云渡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有些迟钝地开始追溯这样荒唐的行为究竟因何而起。   闻过没有给主角太多进行反省的时间,理好了凌乱的衣服之后立刻就凑了过来,脑袋搭在对方的肩窝轻蹭,手臂自然地环绕住晋云渡的腰肢。   被感慨过的窄腰在他的怀里战栗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个怀抱。   然而未果。   环在晋云渡腰上的有力双手不断地收紧了力道,像是揽住了一个大型娃娃一般,将他整个扣住在手臂与胸膛之间。   嗅闻到主角身上融合了酒香的雪松气息,闻过挑起眉,声音懒洋洋地有些餍足:“先生,你打算始乱终弃么?”   这话说得,仿佛被他抓在怀里猛亲的人才是一切的主导。   被倒打一耙的对象有些窘迫地蜷了一下手指,因为思绪混乱,没能立刻指出闻过话语中的漏洞,半晌才找回自己平日里的淡然。   “把你的银行卡号发我。”晋云渡的声音有些沙哑,被过度□□吮吸过的咽喉充斥着火辣辣的麻痒,就连呼吸时都带来了一点滞涩的感觉。   闻过扬眉笑了笑,没有推拒,飞快地捞起两人亲吻时掉落一旁的手机,将银行卡号发给了对方。   晋云渡接受了消息,打开掌银进行操作。   没想到主角竟然这么积极,闻过歪了歪脑袋,露出点愉悦的笑容。   为了回馈对方的善举,闻过决定给点回报。   他拍了拍晋云渡的腰,在对方绷紧肌肤间露出点笑,而后松开一只手,在自己所在的座椅之下摸索。   刚才的亲吻之中,由于闻过抱着人在两个座位之间窜来窜去的行为,中控台上的很多东西都被带倒了。   辨认了半天,他终于从中找到一架墨镜与一个保温杯。   把墨镜放到手边,他晃了晃保温杯,确定里面有水之后,将盖子拧开。   温热的水顺着倾斜的杯身倒进了杯盖里,闻过凑近感受了一下温度,确认不烫后递到了晋云渡唇边。   正专注于转账操作的男人没有关注他的行为,在唇边贴到一抹温热的时候怔了一下,还肿得发疼的感觉让他几乎瞬间便想要推拒躲避。   将对方应激似的模样尽收眼底,闻过闷笑了一声,这才缓缓手中的杯子,意味深长道:“只是让你喝水而已。”   他将揽着晋云渡腰上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一点,缓慢贴近了,衔着对方仍旧残留红意的耳垂呼气。   “还是说,先生意犹未尽呢?”   晋云渡对于闻过这随时随地都有话头逗弄自己的行为有些难以招架。   对方似乎是吃准了他在这方面不够有经验,以至于不断地逼近,试探着底线,甚至好几次得寸进尺。   想到在刚才的接吻中,对方真的伸到自己胸口的手掌,晋云渡抿了抿唇,忽略掉胸膛隐约的酥麻,尽量冷静着伸手去接杯子。   伸手,抓空了。   将杯子收回了的男生歪着脑袋对他笑,露出来的一点虎牙抵着破皮的下唇,笑吟吟地眨了眨眼:“先生,我来喂你。”   晋云渡想要拒绝。   但是闻过的神情与动作看起来都不容抗拒。   担心如果太过强硬的话,对方又会有由头来撩拨自己,他迟疑了片刻,最终默默地衔住了对方递过来的杯壁。   察觉了对方的想法,闻过勾了勾唇,老老实实地将杯子底部抬起一些,协助晋云渡将水喝下。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咽喉,缓解了酸麻的感觉。   晋云渡怀着警惕的情绪,将大半杯水都喝完了,也没有看到对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呼出一口气,以为闻过这次要老实了。   没想到,就在唇瓣脱离杯沿的下一秒,盯着他喝水的男生就压了上来,覆上来的唇舌直接将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温水洗劫一空。   其实闻过本来真没想做什么。   但是谁让主角非要用这种防贼似的眼神注视自己,以至于他又想起对方醒来后防备、厌恶、审视自己的模样。   闻过向来小心眼,忍不住便实施了一场“报复”。   被他飞速抢劫的行为惊到,来不及后撤的晋云渡差点被水呛咳到,默然无言之间,听着罪魁祸首充满温柔似的安抚与劝慰,让他以后不要再喝水这么急的话语。   “……”他瞥了一眼说得煞有介事的闻过。   抢了水又迅速退开的男生红润的嘴唇上蒙了一层水光,此时正眉眼弯弯地看他,说着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关切。   但是晋云渡已然清楚,这实际上是一个看似淡然出尘、柔弱可欺,实际上有些混不吝,满嘴油腔滑调的贪财狐狸。   被定调为贪财狐狸的人又倒了一杯水,这次递到了自己的嘴里。   接吻着实是一个力气活,闻过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在引导的过程中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自己都差点没能在亲吻的过程中找到呼吸的法门。   目光在闻过随意地贴着杯沿留下的湿痕大口喝水的动作上顿了一下,晋云渡微微启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能够预见到,倘若自己提醒对方注意这个,这人会说些什么狎昵的话语。   特意贴着主角刚才的位置饮水,闻过看着他蹙眉低头的模样,眼中流出点遗憾,然后又蔓延上更多的笑来。   【你们主角学聪明了。】他对刚从小黑屋出来的系统说到。   【……】系统对他翻白眼。   闻过没在意造反的友人,又喝了点水,没过多久,听到了手机振动的声音。   不出意外地,银行卡转账的消息进来了。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在发现上面是1带了7个0之后,没绷住“我草”了一声,猛地看向收起手机的晋云渡。   已经听到过闻过爆粗口的男人不是很意外他原形毕露的模样,神情淡淡的,只有微微绷起的下颌显示出实际上并不平静的心绪。   “不用打折。”晋云渡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接下来我会出差十多天。”   亲都亲了,他不是个会自欺欺人逃避的性格,自然会承担起责任。   闻过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晋云渡的意思之后,忍不住笑了声。   他凑近看起来一脸淡然模样的男人的耳畔,声音轻缓:“晋先生这么大方,是担心我会在你不在的时候和其他人跑了么?”   晋云渡没有回答他的调笑。   “很晚了。”他扣好了安全带,伸手握上方向盘,偏头看了一眼闻过。   没有明说,但是催促的意味很明显。   看懂他的意思,闻过从善如流地坐好,将安全带也扣上了:“幸福花园,南门。”   停在偏僻街道的车子再次汇入主路,顺着导航的播报平稳行驶。   这一次没有了某人的刻意恶作剧与指路,车子行驶得非常顺畅,在十多分钟之后抵达老小区的门口。   上了年纪的保安坐在亭子里,看见来车之后升起了车杆。   “哪一栋?”晋云渡操纵车辆进入。   闻过本来只想让晋云渡把自己送到门口,但见车已经驶入了小区内部,便只歪了歪脑袋,松开了捏着安全带的手指。   “12栋。”   小区内部道路不算很宽敞,路边随处可见住户随意停放的电动车车辆,以至于小车更难穿行。   放在以往,这是会被闻过要求把自己送到楼下的网约车司机怒骂的情况。   但是晋云渡看起来颇有耐心,操纵着车辆以龟速行驶,完美地避开了每一辆横溢出的小电驴,在片刻后将人送到了楼栋底下。   车辆熄火,闻过解开安全带。   下车之前他瞥了一眼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   在没被他撩拨情绪时,晋云渡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即使穿着简单,周身独特的气质也可以将他与平常人区分开来。   此时对方正静静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黑沉的眉眼平淡。   若不是对方唇上的牙印一时半会儿消不掉,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他刚才被闻过勾着,在空旷的街道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见不得这人装的模样。   闻过忍不住“啧”了一声,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松开,凑过来挑起他的下巴又亲了亲。   在底线被人为打破之后,晋云渡对于接吻这件事看起来有了更多容忍度,不闪不避,只蹙着眉,看着闻过在自己的唇齿留下许多濡湿的水痕。   看着对方隐忍似的,闻过有点不爽。   “装腔作势。”他意味不明地轻嗤着,伸手降下主驾驶位这边的车窗。   带着点泥土味的风,夹杂着已经变得没什么存在感的雨丝灌了进来,湿润了车内有些沉闷的空气。   对此丝毫没有预料的晋云渡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闻过掰着他的下巴让人专心,又故意揉捏着人的耳垂使他分神,然后用虎牙在晋云渡的下唇厮磨:“怎么,见不得人?”   会所里那些包了小情人的富二代们哪个不是四处招摇,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与情人的暧昧关系,并将此作为议论的谈资。   闻过帅而自知,自认比其他人更加拿得出手,看到晋云渡这副模样,便升腾起了更多逗弄的情绪。   被按着亲吻的人沉默片刻,伸手捋了捋闻过略长的发,将这些勾到了他的耳边。   他的动作生疏而轻柔:“没有。”   晋云渡看着闻过,在这些特意用以修饰脸型的柔软长发被撩开之后,男生天生有些锋锐的眉眼便暴.露在他的面前。   本来被阴郁长发遮挡的光线猛然照耀下来,闻过眯了眯眼,生理性的刺激使得他的眼周有些酸。   下一刹,手边的墨镜被人轻轻地架在了他的鼻梁上。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虽然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晋云渡敢作敢当,也不会藏着掖着,“只是路灯太刺眼了。”   闻过愣了一下,而后没忍住咬了一下他的喉结,声音带着点玩味:“听起来很有道理。”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可是先生,是你把我头发撩起来的。”他微抬墨镜,敏锐地指出了主角话语中的漏洞,并准备乘胜追击。   晋云渡停顿一下,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   好像是这样,如果他不先把人的头发撩起来,闻过根本就不会受到路边明亮路灯的困扰。   眼见主角哑然,闻过闷笑着把他的喉结当骨头啃。   晋云渡避不开,只好摸了摸对方的颧骨。   “不用遮掩。”被抱着磨牙的人轻叹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只是闻过的错觉,对着他低声道,“你这样就很好。”   夜雨已经停了,雨珠还凝在车玻璃上,世界静得能听见远处檐角滴水的轻响。   闻过看着一本正经地在自己耳边说情.话的男人,一下子没能收住犬齿咬下的力道。   月光从云层漏出来给车身镀了层冷白的银边,映照在防窥玻璃上的楼体轮廓模糊,驾驶座上的人被他按着不得不靠着椅背,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白得发光。   朦胧的光晕斜斜地透过车窗,在精致的侧脸洇开一片青色的影子,睫毛下的阴影里,鲜红的泪痣闪烁着光辉。   蒙昧又漂亮的颜色在光影中忽闪忽闪,仿佛是对于雨幕的接续,在注视他的人的胸腔里淅淅沥沥地下着。   闻过抚了抚晋云渡的眼下。   “你喜欢我这样?”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情,没再执着于把耳后的那撮头发扒拉下来,而是故意逼近对方,好让人可以更加清楚地欣赏到自己的美貌。   “这样一点都不好,先生。”   闻过说得真情实感,晋云渡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怔了一下。   他细细打量着对方的样貌。   在摒弃了刻意伪装的柔弱之后,凑近的男生的容貌在月光下俊美无比,月光淌过他冷白的颧骨,眉峰如削,在眼尾压出两道凌厉的弧度。   桃花眼微微上挑,墨色瞳仁浸着月光,眼尾凝着抹极淡的红,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其中几缕垂在额前衬得侧脸线条更显锋利。   晋云渡迟疑了一下:“不好看吗?”   闻过咬了咬唇,本就是极艳绯色的红唇更加水润了。   “不觉得太冷漠严肃了吗?”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唇角上扬的弧度很大,像是饮了血,弯起的眉眼笑得锋芒毕露。   “江城不是向来讲究风水面相?”闻过眉心抵在晋云渡的额头,“这样克亲呢,先生。”   “先生不怕我克你么?”   语气有几分自怨自怜的意味,但在极致的近距离下,即使闻过戴着墨镜,晋云渡也能看清他眼中的兴味。   一双清透黝黑的桃花眼里满是兴奋。   莫名觉得好像打开了了不得的开关,但闻过说了一句话后便开始催促般啮咬他的嘴唇。   对方显然不愿意听不好的回答,晋云渡没有闲暇多做思考,只能顺着话语回答:“那你克吧。”   正好他也在做克亲的事情,属于是锦上添花了。   闻过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像是渴求血肉般突然咬了晋云渡锁骨一口。   短促的吸气声转瞬即逝。   男生亢奋的话语响起:“晋云渡,我们来做.爱。” 第85章 我金主什么时候回来啊 只有闻过脸上的……   不出意外地,晋云渡拒绝了闻过的盛情邀请。   站在楼栋底下,闻过拎着墨镜,目送车子远去的影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话语脱口而出后,对方皱眉愣神的模样。   晋云渡完全不接受他的邀约,还在闻过按着吻了好一阵,意图继续索求时迅速帮他打开了车门。   闻过只得在晋云渡警惕的注视之中下了车,而后便是豪车不带一点停顿远去的模样,就连倒车的速度都快到晃出了影子。   【你们主角除了当总裁,还有别的身份吗?】他往里走,戳了戳系统。   系统搞不懂闻过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问题,一天的量能抵得上其他宿主一辈子了,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啊,怎么了?】   【那他跟个车神似的。】看了眼周围满是电瓶车的道路,闻过勾了勾唇角,忍不住乐了片刻。   真难得晋云渡可以用这么短的时间,在全障碍通道中溜得飞快。   系统无语:【宿主,你是不是没好好看剧情?】   闻过有些心虚地歪了歪脑袋,将墨镜戴了起来。   秉着重点翻阅自己的未来轨迹,主角的任务随便做做就好了的想法,他还真没有对于晋云渡过去的剧情逐字研究。   系统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闻过,对于这人欲盖弥彰的模样无奈:【剧情里有写,主角因为小时候的车祸经历,对于开车这件事的掌控欲比较强。】   闻过挑了挑眉。   他开始翻找被自己丢到一边的剧情,在系统的指引下,终于翻到了相关的情节。   【还真是我奶上炕。】闻过看着简短一段描绘了晋父为了让晋远上位,不惜买通司机给晋云渡制造车祸的话语。   这对于晋云渡来说不是什么人生中的重大转折点,因此篇幅不多。   然而架不住类似的事情在晋云渡幼年时期多如牛毛,以至于合计起来之后便显得触目惊心了。   闻过打开屋门走进去,本来按照他的习惯是要径直到浴室洗澡的,但是剧情还没看完,他只好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   车祸、溺水、坠马……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胜枚举,晋云渡竟然在这成年人都不一定能避开的人祸里顽强活了这么久。   【法外狂徒啊。】闻过本还以为自己的偏远老家,就已经足够让人说一句恶水刁民了,看了晋云渡的惨样,一时间比不出个大哥二哥,【还是你们城里人玩的花哈。】   系统对于宿主的犀利点评难以回答,无声叹气。   细细长长的四肢,撑着一大团灰色毛球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模样够引人发笑的,闻过弯了弯眼睛,笑意却很淡。   这些来自亲人的迫害,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在离开某地后,被他蓄意遗忘的经历。   各种各样丑恶的嘴脸在闻过的脑海里回闪。   饥饿、挨打、被送进黑诊所后逃离……最后定格在他带着闻小花想要拼个鱼死网破时,那些人恨不得啖食他血肉的模样。   手指无意识地在腰侧的刀口摩挲了一下,闻过收起笑容。   “你说,怎么总有一些人把孩子当做仇敌?”甚至和他之前认定的贫穷原罪无关,晋云渡家这么有钱了,他爹还是要置他于死地。   系统正要接茬,发觉对方不是用意念与自己沟通,迟疑片刻反应过来闻过或许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者在和剧情中的主角对话。   它沉默了半晌,最终没有打扰面色有异的闻过。   敏锐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的系统没再开口,缩回了空间里。   闻过喃喃自语过后恢复面无表情,解开衣领进入浴室洗澡。   朦胧潮湿的水汽很快就在不大的浴室之中氤氲,站在花洒下,迸发的水流冲刷在他的脸上。   沾湿的长发变成一缕一缕的模样,贴在闻过的脸侧。   无数细小的玻璃珠碎裂开来,水线顺着发梢爬满脸颊,混着沐浴露的泡沫在脚边聚成浑浊的漩涡。   浑浊的白色,在脑海里铺就出昏黄诊所里狭窄的病床。   闻过闭着眼,屏住呼吸,耳郭里积满了水,世界变得遥远而朦胧,像被泡发的棉絮堵住了耳道。   他伫立在暴雨中。   意识里,躺在病床上的小孩挣扎着,耳边是窃窃私语。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克亲。”   “生你就是穷命,大师说得血偿。”   “赔钱的货色,还想吃饭,知不知道你在旁边转悠害老子输了两万块。”   花洒的嗡鸣与心跳共振,恍惚间四周是永不停歇的雨,而浴室的地面都在下沉。   旁边窃窃私语的人注视着小孩的挣扎,刺破肌肤的尖刀染上血液,主刀者露出笑容。   裂口一般的弧度越来越大,在即将得手时,蓦地,诊所里不大的空间突然受到什么震荡般开始摇晃。   室内东西落地,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倒塌声与尖锐铃音共同响起,在窒息感蔓延上来的瞬间,闻过猛地睁开眼,开始大口呼吸。   【宿主,你电话响了。】在他脑海里喊了半天的系统大声道,小心翼翼地去觑闻过苍白冷冽的面色。   闻过捋了一把头发,泡了太久水液的皮肤泛着潮湿的白,指腹抹过眼皮时睫毛上的水珠坠成弧线,在锁骨处洇开一片潮意。   他拿起手机,发现打来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   看着号码不像是搞诈骗/推销的,又孜孜不倦地打了三四通,那就只能是……   闻过冷着脸接通了,在那头开口之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声,用尽了他的毕生所学,致力于要将胆敢在找到他新号码后,找上门要钱的一群豺狼虎豹喷得狗血淋头。   骂了半晌,他平复了烦躁的心情,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始终一言不发,别说要钱了,对骂和反驳都不曾有。   意识到可能误会了什么,闻过按了按太阳穴,终于从耳鸣的状态中抽离,变成个正常人,但态度依旧冷淡:“你好,哪位?”   “闻过?”   晋云渡有些迟疑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来,带着点被骂得晕头转向的茫然与震撼。   “……草。”闻过没绷住自己的神情,甚至笑了几声。   他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渍,靠在满是水汽的墙壁前,呛了水的声音沙哑,懒懒的:“先生,没被我吓到吧?”   闻过想象了一下晋云渡在接到自己电话后,话语没来得及出口便遭遇到自己对他全家的亲切问候时会露出来的表情。   那大概是一种怀疑人生的模样。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毁在金主面前的形象的事情,他却有些缺德地又笑了几声。   晋云渡坐在别墅的车库里,听着闻过情绪莫名高涨的笑声,等到对方的笑停了以后,才道:“没有。”   顶多是静默半晌,有点意外闻过怎么会有这么多骂人的词汇量。   闻过又笑了几声,然后带着点纳罕似的:“晋先生找我做什么?”   “难不成是后悔离开了?”   他没问对方的这个号码为何与加好友的那个不一样,对于有钱人来说,号码分作私人与公用的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加好友的那个到底是不是私人号码,万一不是,那他还能给人发消息撩骚吗?   脑海里的思绪转着,下一秒,闻过的猜测被打断了。   “我的手机。”晋云渡好像叹了一口气。   闻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后在那头的又一声提醒中,终于回忆起一件事。   ——临下车前,为了诱.哄某人和自己上楼,他将对方的手机夺过来塞进了衣兜里。   然后在漫长的亲吻与厮磨之间,两个人都忘记了这茬。   男生的闷笑声在电话那头清晰可闻,晋云渡按了按眉心,发现自己一天皱眉的次数都快赶得上平日里一周的数量了。   “别皱眉。”闻过不用猜都能想到主角在干什么,含着笑提醒了一句。   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这里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他人没可能安装监控,闻过的话只能是猜出来的,晋云渡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今晚是否情绪太过外露了一点。   得出来的结果是——   不仅外露,甚至还把自己给卖了个彻底。   在明明心中认为对方目的不纯的时候,还是被诱惑到了。即使从来不迷.信,也忍不住怀疑闻过给自己下了降头,晋云渡抿了抿唇。   闻过预判了似的,从放在置物架上的外套掏出晋云渡的手机,同一时间道:“也别抿唇,伤口不疼么?”   体贴的模样仿佛两人中没有罪魁祸首。   刚好抿到了某人虎牙咬到的伤口位置,晋云渡又想要叹气。   那一头的叹息如有实质般,闻过又笑了,扬起眉眼,注意到水蒸气漫过的镜面里自己的倒影。   玻璃前的人影其实很模糊,只有肩颈、肌肉起伏的轮廓,但是一抹扬起来的殷红格外明显,是唇瓣的颜色。   闻过摸了摸自己盈着笑的嘴唇,意外于自己此次情绪脱离的速度如此之快。   晋云渡似乎无可奈何,闻过没再逗弄,正色道:“找到手机了,你现在过来拿,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等待回答的过程中,他用指腹擦拭掉镜子上的雾气,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都撩起来,露出来一张纯粹无遮掩的面庞。   端详半晌,他想到什么,突然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随手发送,正想叫晋云渡查收,手上的手机便开始振动。他回过神来,说道:“我刚洗完澡,头发全撩起来了。”   一听就知道他没放弃下车前的想法,本还在思考的晋云渡当即有了决定。   “先放在你那吧,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来不及去拿。”   闻过给自己拍照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嗤笑一声。   “先生,你出差竟然不用手机么?”他的语气嘲弄。   晋云渡的态度镇定平和:“这是私人手机,必要的社交软件我可以用电脑登录。”   “我帮你送去机场?”闻过。   “没必要。”晋云渡拒绝了,“你休息吧。”   “呵。”   看穿了某位主角逃避的想法,但闻过没有揭穿,而是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应了一声:“行啊,那就等你回来赎回机质了。”   -   晋云渡出差的这段时间里,闻过又推销了不少酒水。   只可惜,再没遇到过像他或者是单易盛这种,出手格外阔绰的顾客。   把今日新来的客户从停车场迎到包厢,看着手机小程序里,属于自己名字下方明晃晃挂着的两单天上人间,闻过不像其余同事想的那样,感到自傲与得意,而是露出了点鄙夷。   【看吧,这么小气。】他一边给忙碌的某总裁发骚.扰消息,一边对系统说道。   贫穷的系统觉得这些钱已经很多了,有些不想搭理闻过,但奈何对方在它耳边“朋友朋友”地喊,最终忍不住幽幽道:【不是谁都像主角一样出手阔绰。】   闻过认同它的话语。   【是啊,我金主什么时候回来啊?想他了。】闻过如是道,看着对话框里一连串无人回复的消息,眼神都有点忧郁。   对着走廊的镜子理一理头发,他觉得目前的忧郁有点恰到好处的美丽,微微勾唇,拍了张照片发给晋云渡:先生,我安分守己等你回来。   自认格外有职业素养,闻过收了晋云渡的钱之后,在这段时日当真装起了高岭之花。   就连富婆客户来找他拍照,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直让人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然而,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家宿主在短短十几天给主角发了几百条撩.骚消息的系统却无语凝噎,忍不住翻白眼:【是想他的钱吧。】   数日的相处过程中,系统已然认识到闻过对于钱财的执念究竟有多么深重,以及作风多么败家。   截至目前,只过去了不到十五天而已,晋云渡给他的一大笔钱已经消耗了快要一半。   其中大部分花费在奢侈品上。   看了眼闻过手上重金购入的名表,它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没想攒起来吗?】   对于学会了勤俭持家的系统来说,大部分购后即贬值的奢侈品实在是智商税,闻过还不如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一套房产什么的。   楼上的空气有些沉闷,闻过干脆下楼。   在电梯里,对着明亮光洁的电梯理了理衣领,又给某人发了张自拍。   为自己的敬业点赞,促狭地想着忙完后的晋云渡看到这么多照片会有多“惊喜”,他语气懒散回答:【攒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倘若是在上辈子,他说不定就真的攒起来了。   但是突如其来地死过一次,甚至死的时候没能把账户里的资产花光这件事带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于是便转变了观念。   【好吧。】系统不理解,但是尊重。   离开了上层包厢,闻过走出电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与斑斓夺目的各种光辉猛地将他环绕。   早已习惯这种氛围的男生,对于周围有意无意的打量视若无睹,走到前台要了一杯鸡尾酒。   小帅的酒保手中动作花里胡哨,炫技的模样宛若孔雀开屏,甚至还抽空送了几个飞吻,吸引了吧台附近许多人的目光。   闻过也看了几眼,拍了张照片发给晋云渡。   配文:好无聊啊,你不理我,我看看帅哥。   而后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他好油腻。】他随口点评了一句,在系统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继续刚才的话题,【再说了,如果我买房了,还怎么登堂入室?】   闻过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勾搭晋云渡的终极目标。   【可不能因小失大。】他的声音轻柔。   系统无话可说。   闻过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薄荷利口酒与伏特加的辛辣味道中和,可可的香气很浓郁。   意外地还不错,他看了眼酒保。   “送我们的销冠~”对方勾着唇笑,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暧昧,引得很多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   但闻过清楚这人是实打实的异性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受女性欢迎,因此嫌弃地看他一眼,端着酒杯施施然离开了。   系统没注意两人之间的交锋,注意力全都在闻过手中的酒杯上了。   【好喝吗?宿主?】这么多世界过去,它还从没喝过这种东西呢。   闻过打算找个空余的座位,目光游移间随口问:【你想尝尝?】   系统没吭声,但是吞咽口水的声音很清晰。   挑了挑眉梢,闻过露出点玩味的笑容,没有慷慨地让对方品尝,而是道:【这样,你帮我一件事,我就给你分点钱,让你自己买买买。】   对于闻过口中的帮忙充满警惕,系统迟疑道:【你先说什么事。】   【不难。】闻过面上扬着笑,与来往的熟客点头示意,拒绝了一波邀请他坐在自己卡座的客人,直言道,【帮我查一下那些老不死的家伙的情况。】   这件事闻过琢磨了好几天了。   按照以往经验,他每次改换号码之后,那些人总能在几个月内找到他的新号码,然后就是死要钱。   往常他接到这样的电话以后便会将人毫不留情地拉黑。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金主,那自然要把人渣利用起来哄金主爆金币。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金主看到被家人迫害的小白花,总会阔绰地出手,帮人摆平一切。   不知道宿主在想些什么,系统听到闻过的合理请求之后,没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   【行。】系统猛地点头。   在它看来,监控人渣家人的动向的确是件要紧的事情,免得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破坏它家宿主做任务。   【谢谢你呀好朋友。】   闻过目的得逞,笑得很高兴:【来,打钱给你。】   【不客气!】系统喜气洋洋地飞快给了他一个账户号码,语气期待,【你要给我多少呀?】   小毛球在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周身飞来飞去,期待不已地猜测闻过会给个几百、几千还是一万的。   又想着:对方比较守财,几十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它不挑……   下一秒,看见账户进账的消息。   它数了数,数清1后面6个0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系统的声音结巴了。   它几辈子都没得过这么多钱!   闻过看着晕乎乎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毛球,笑盈盈地,语气带着鼓励:【好好干,我用金主的钱养你呀。】   他爱财,也信奉一起发财。   如果没有系统的帮助——指帮他将监控改换这件事,他说不定没法从主角身上捞到这么多钱。   而且,有了系统的帮助,他说不定能从晋云渡身上捞到更多。   所以即使肉痛,闻过还是慷慨解囊了。   与此同时,他顺手给忙着压迫假白花的某人转了两百万过去。   几分钟后手机传来疯狂震动,对方知道他还在上班,没打电话而是发的消息。   粗略一看全都是——   “哥哥哥,你发财了?”“哥哥哥,你找金主了?”“哥哥哥,我该给你找补肾还是养屁股的秘方!”“哥哥哥,哥哥无所不能!”“哥哥哥,你就是财神!!!”的彩虹屁。   除此之外,对方还给他发来了这段时间的战报。   花:我本来还想给你转十万一起发财呢,这么看是小女子失礼了。   闻过欣赏马屁的眼神一凝,立刻回复:发来。   食人花好不容易上贡一次,他怎么可能不要,那可是钱。   对方发来省略号,片刻之后钱到账了。   闻过心满意足地看着账上多出来的数字,这才有空询问她:你做了什么?哪来的钱?   花:我问这捞货哪来的钱买奢侈品,他说全是假的。   包养清纯男大闻小花束手束脚,整人却丝毫不需要动脑。   当从闻过这里知道晋远是有钱人的私生子,却还敢从她这里捞钱以后,闻小花心中就已经有了如何让对方得不偿失的章程了。   花:他是学校学生会的,还挺出名,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就说假货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我帮他卖个好价钱。   晋远对此多番拒绝,但是闻小花提出许多无法回答的问题,甚至明里暗里开始表露狐疑。   为了堵住她的揣测,晋远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小花把自己的一堆真货,以假货的价格卖掉了。   花:真货以假货价格卖我小号,我再按照真货出手给二道贩子。   靠着这个赚了不少差价,闻小花手头都富裕了不少。   她本想过几天找闻过炫耀一番,做个砸钱大款,没想到还是被比下去了。   花:失敬失敬,敬拜捞货之神。   闻过嗤笑一声,觉得她的态度虚伪,但是又很受用,又聊了几句后心情很好地收起手机。   驻足聊天的片刻功夫,更多人注意到他的身影。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闻过抬头看过去,见到了二楼半开放包厢里,靠在围栏上对自己微微挥手示意的身影。   对方的装扮看起来风流倜傥,身上仍旧是充满时尚元素的搭配,花花绿绿的颜色与会所的氛围融为一体。   ——是单易盛,他的身边站着全盟野,除此之外还有簇拥着两人的一群陌生人。   两人招呼他上去。   闻过没有扭捏,微微点头,干脆从步梯上了楼。   单易盛在身边给他留了个位置,闻过从善如流地坐下,然后迎上一群人打量的目光。   “这是?”有人询问。   他们并非没有认出来闻过着装代表的身份,但正是因为认出来了,反而更加无法置信与犹豫。   疑惑的视线在单易盛与全盟野身上逡巡,众人看起来是在思考闻过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在他们打量闻过的同时,闻过也观察着包厢里的情况。   继上次开包厢却喝白开水与打台球后,这两人再一次让他感到意外。   桌上摆了很多酒,但是存在感更加强烈的是各种各样的桌游,UNO、扑克甚至还有麻将。   男男女女有个别挨得很近,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狎昵/暧昧的举动,眉目清正,不像是会所常见的猎艳者。   此时闻过这个外人来了以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他,目光有些好奇,却不因闻过的男模身份露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位是闻过。”单易盛介绍一句,“云渡新交的……朋友。”   敏锐地听出对方的话语有些别扭,在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像是舌头打结了一般,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出来。   闻过挑眉,意识到他似乎知道点什么,否则不会这么扭捏。   “晋哥还会交朋友?”   “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迷茫地消化单易盛话语中的意思。   闻过则笑了笑,拿起手机,低头给聊天列表的置顶发了条消息:先生,你让朋友找我玩吗?   晋云渡似乎还在忙,还是没有立即回复。   他没着急,对着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露出温和的笑容。   在介绍了闻过以后,全盟野说了把他叫上来的意图:“打麻将少一个人,云渡不在,你替他来吧。”   一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瞪大了。   同时,金主终于回复了消息:嗯,你玩吧,输了算我的。   猜测成真,闻过勾了勾唇瓣,顶着无数惊诧的眼神,轻快地说了声“好啊”,然后跟着全盟野坐在了麻将桌前。   骰子开始甩动,其他人拿出筹码。   闻过看了几眼,发现他们的筹码竟然还是自制的,看起来手感就很好。   而他这里,堆放的则是会所自备的传统圆形筹码,平平无奇的模样显得有些黯淡。   注意到他的目光,单易盛说:“我们玩桌游很久,大家凭喜好进行了定制。”   闻过点点头:“先生也有?”   对方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先生”是晋云渡,诡异地沉默片刻,这才“嗯”声,又补充:“云渡一般不借给人。”   闻过没在意他后半段话。   确认晋云渡有这东西后,他露出点笑,立刻拿着手机“啪啪”打字,故作苦恼地发送:先生,大家都有好看的筹码,就我没有。   闻过:先生,我能用你的筹码吗?   闻过:麻将桌照片.jpg.   闻过:其他人的筹码真好看,先生   特意放大的图片上,另外三家花里胡哨的筹码占据最大画面,平平无奇的原形筹码与其进行对比,显得格外可怜。   片刻后,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   闻过瞥了一眼,看到简短的一句:可以,找盟野拿给你。   与此同时,收到了消息的全盟野愣了愣。   他站起身,看着闻过氤氲着笑意的桃花眼,闷不吭声地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有人拎着一个箱子姗姗来迟。   晋云渡特制,观赏大于使用,甚至连单易盛都不借的水晶筹码展现在面前,在灯光下熠熠闪着光辉。   所有人都静默了。   只有闻过脸上的笑容扩大。 第86章 深夜航班 衣衫不整   闻过似乎对于晋云渡特制的水晶筹码爱不释手。   具体表现在,即使接下来几天,单易盛与全盟野有时候没有攒局,他也会时不时给远在F国的某总裁发去消息,表示自己有点想把玩筹码了。   对此,晋云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干脆让全盟野把那一箱筹码送给了闻过。   闻过:不愧是先生的审美,特制的筹码真好看,[图.jpg]   闻过:[图.jpg][图.jpg][图.jpg]   闻过:先生,喜欢吗?   刚结束一场商业洽谈,金发碧眼的合作伙伴发来约饭的邀请,晋云渡一边侧眸听着几人说话,一边动作有些迟疑地打开聊天软件。   由于他太过繁忙,屡屡因为会议而错过回复电脑上来自闻过的消息,以至于被对方强行要求开启消息提醒,好在会后第一时间进行回应。   想到刚才电脑叮叮咚咚响消息的提示音,以及合作伙伴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晋云渡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闻过很擅长得寸进尺。   上了车就要接吻,接了吻就要包养,包养以后开始黏人,同时每天给他发送一些半遮半掩,朦胧暧.昧的照片。   晋云渡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这样图片的场景。   那时,飞机刚落地F国,他的左右两边坐着随行推进合作的全盟野与单易盛。   三人说着话,他随手用电脑登录聊天软件。   下一秒,消息开始加载。   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闻过的对镜自拍浴室湿身照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并在晋云渡震惊错手之中点击放大。   虽然很快就把对话框关掉了,但在那一刹那,晋云渡还是忍不住眼前有点晕眩,指尖不受控地蜷缩进掌心,头一次感受到血液不受控制蔓延,直冲天灵盖的感觉。   偏偏始作俑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又接连发了许多照片,向他询问欣赏之后的感想。   对方大胆又热烈,没有太多羞耻的情绪。   如果晋云渡不答,或者是回答得不符合心意,便要再进行图片轰炸与追问,以至于他现在一收到闻过的消息,就要提前开始做心理准备。   这种感觉很奇妙。   是晋云渡过往二十三年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头皮发麻与难以招架。   一如此时。   晋云渡手指放在触控板上,商业洽谈时都没有过的紧张蔓延上来,他看似淡定,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打开了与闻过的对话框。   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是数张图片。   他尽量目不斜视地挑拣大量图片中夹杂的文字进行阅读。   然而,闻过猜测到了晋云渡的反应,并且预判着找到了应对他的方法。   闻过:[图.jpg][图.jpg][图.jpg]   闻过:先生,我按你说的把头发撩起来了,你会好好看的吧?   说到这个份上了,晋云渡只得看似一本正经,实则暗自捏着冷汗去打开图片。   映入眼帘的是一组风格相似的自拍。   昏黄光晕如融化的焦糖,在黑色床单上流淌出暧昧的弧度。   男人仰躺在床上,四周是被随意倾倒堆叠的水晶筹码,长度至锁骨的黑发被手指完全撩到脑后,露出冷白的额角与利落鬓线。   此时直视着镜头,颈侧血管在皮下游走成青蓝色的纹路,锁骨凹陷处积着一缕灯光。   半敞的黑衬衫领口起伏,露出肌理下隐约的骨骼与肌肉走势。   泛着红意的桃花眼上挑,指尖摩挲着身侧一枚菱形水晶筹码,棱角在掌心压出淡粉痕迹,与周围散落的筹码形成细碎的光链。   不知道是不是蓄意,唇瓣被咬得很红,在光影中笑得惑人,艳得惊心。   四周下属与合作伙伴还在交谈,对话的音量明明很正常,但落在心跳如擂鼓的晋云渡耳中,却像是惊雷轰鸣,使他升起仿佛做贼般的心虚。   偏偏闻过的消息还在往外弹,锲而不舍地询问他的感想。   这么多图片根本一时半会儿看不完,晋云渡只得佯装镇定,先随手回答几句话应付一下:好看,在忙,等晚一点回住处了再回你。   飞快地敲下这几个字以后,他就要收起电脑,却在这时看到了来自邮箱的消息提醒。   看着发件人名字以及对方的备注,晋云渡微微皱起眉,唇畔浅淡的笑意散去。   数日的忙碌与连轴转,以及闻过每时每刻都要抓取他注意力的闹腾,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曾经拜托专业人士调查监控的事情。   此时,简短的调查结果与压缩包映入眼帘。   调查结果分为两个部分。   多人证词交叉验证结果显示:他被闻过救下当日,在会所顾客互相印证的见到闻过的时间里,有部分与男生出现在电梯监控里的时间重合。   监控视频的探查结果,则明晃晃写着“未检测到元数据被篡改、重新编码的迹象,但因与多人交叉验证结果不符,时间线重建后,确认存在剪辑可能”。   ——更多详情与报告请查看压缩包。   压缩包……   晋云渡手指操控的光标悬在其上,半晌都没有点击下去。   -   给总是假正经的某主角发去了自己的绝美写真,闻过看着对方敷衍似的回答,忍不住发出几声闷笑。   他可以预见对方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后可能出现的窘迫与无措,想到晋云渡平淡无波的眼眸中会惊起的浅淡无奈与更多情绪,便升起一种成功逗弄矜持的人的愉悦来。   只可惜,没能当面瞧见对方面色变化的模样。   想必眼下的泪痣一定很生动吧。   闻过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想到晋云渡很快就会回来,又情绪高涨起来,并有了闲心关注其他事情。   【朋友,拍得不错。】他对摄影师充满赞扬。   给他做动作指导,并进行了各角度拍摄的系统正埋在餐桌上大快朵颐,闻言晃了晃身子,得意洋洋:【朋友,我可是很靠谱的。】   虽然对于部分事情业务不熟练,但它可是专业系统,从没在宿主认真拜托的事情上出过差错和纰漏。   闻过看着圆滚滚毛球傲然叉腰的模样,笑了几声,提起其他话题:【那些老东西怎么样了?】   【我看看。】,系统看着监控记录,将调查结果逐一念出,【打架、赌博、碰瓷、赌博、群架、碰瓷……】   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闻过露出点嘲讽与轻蔑的神情。   明明坐拥田地,这些人却无一想着凭双手吃饭,而是企图通过赌博与碰瓷暴富发财,穷到极限时不惜卖儿卖女。   若不是闻过与闻小花机敏剽悍,恐怕早在他们手上死八百回了。   【诶?等等。】   说着说着,系统露出点诧异的模样,连桌上的美食都没顾上享用,锁定闻父闻母等人脱离日常行为的举动。   确认半晌,它连忙开口:【两天前,他们碰瓷的时候有几个陌生人没计较,还和他们交谈了片刻。】   【能查出来是干什么吗?】闻过眉头紧锁,声音冷冽。   【等等,我提取一下。】系统有些庆幸这些人找上闻父闻母时正站在开去的车前,而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功能齐全。   片刻之后,它带回了答案。   【晋远派去的人,要求让他们帮忙接应,等待联系后把闻小花抓回山里。】系统义愤填膺,又有些抱歉,【还有的内容说得太小声了,超出监控范围,无法捕捉。】   闻过愣了一下,神情无比难看。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不加掩饰,使得发现自己与晋云渡关系的有心人,想派人对付自己好拿捏把柄。   但事实真相却昭显,似乎是他前段时间发现晋远身份后的特意提醒,使得闻小花陷入了危险。   系统也想到了这一茬,立刻道:【我现在就看看闻小花的情况。】   说干就干,它飞快地转移监控对象。   然而,瞬息后,系统发出惊呼:【几个小时前,闻小花进入了监控死角,探查不到了!】   闻过猛地坐起身,眼神变得阴鸷。   他不假思索地让系统继续盯着监控,自己则是迅速掏出手机给闻小花打电话。   聊天软件,响铃,未接。   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打通,然后冷静地切换到手机拨号,同样无人接听。   听着耳边的忙音以及关机留言提示,闻过的眼神越来越冷。   因为过去的特殊情况,闻小花与他都随时保持着警惕,从来不会将手机关机。   如今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已经出事了。   【系统,帮我查一下晋远的行踪。】闻过的态度是冷静的,但是面色已然掩饰不住暴戾。   在他发话之前系统就已经开始探查了,现在立刻报出来:【在华市山居小院度假,距离宿主有897公里。】   山居小院,距离闻小花租住的地方有些远,看起来似乎与她的失踪没有什么瓜葛。   但这些天都在与闻小花纠缠的人突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实属有点欲盖弥彰了。   【帮我订一下机票。】闻过说,自己飞快地给会所的经理拨打去电话。   得知闻过接下来几天要请假,经理有些不太乐意,但听出来他语气的迫切与紧张,还是放平态度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去华市找人。”闻过言简意赅,并直言问道,“之前听你说在华市有人脉,能推荐保镖或者打手给我吗?”   经理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清楚闻过好像有个在华市上学的妹妹,此时这么一说立刻联想到了这上面来,他没再犹豫,同意了闻过的假,并且给他推送了几张名片。   挂断电话后,系统已经买好票了。   【买了最近的航班,现在出发勉强能赶上。】系统语速飞快。   戴起口罩,闻过抓起身份证与手机,跑出小区,随便上了一辆路边的计程车,加价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行驶。   油门轰鸣,汽车狂飙。   抵达机场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值机,直到飞机冲上云霄,闻过看着机窗上倒映的自己的面庞,注意到凌乱的发与冷凝的神情,冷静片刻,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过程中忘记了给晋云渡发消息。   算一算时间,这会儿对方大概已经回到了住宅,可能正看着自己的图片思考要如何进行回复。   而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点自己会秒回并且对他进行调侃,把人的赞美打回,让他重新编辑。   闻过皱了皱眉,又舒展开。   没关系,几个小时而已,等下飞机后再说吧。   失重感蔓延,飞机在云层间穿行,几个小时后,降落在华市。   闻过先是给路上系统帮忙联络好的打手打了电话,约定了汇合的地点,然后去看置顶的聊天框。   对话界面安安静静,没有红点,更没有任何赞美。   有些奇怪,不太符合晋云渡的风格。   但闻过没有多想,也暂时没有心情像平日里那样追问撩拨,而是收起了手机,等待打手来接自己。   没多久,一群打手就到了。   大巴车上挤满了人,看到闻过之后降下车窗。   一群黑西装壮汉对他点头示意,气势如虹地打招呼,饶是情绪有点上头,闻过也不禁扯了扯唇角。   【放心吧朋友!我砸了重金,必然要把妹妹救出来!】系统正气凛然。   闻过没再说什么,坐上大巴车特意给他留下来的空位,看着司机一手漂移,带着一群人直冲山居小院。   不得不说重赏之下的勇夫水平的确超高。   车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闻过全程情绪紧绷,直到抵达目的地,这才有些恍惚地发现司机硬生生将四个小时的车程压缩到了三个多小时。   此时夜色宁静,站在隐于清幽山林的山居小院前,闻过缓了一下,在打手们关切地上前询问状态时摆了摆手。   速度与激情过后,他忍不住想起开车无比平稳的某人。   在对比之后,发现自己可能更习惯那种把命抓在手里的开车速度。   想到这个,闻过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聊天界面仍旧空空荡荡的,在他一路上不停给闻小花打电话的空档中,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把垂落锁骨的长发撩起来,清凉的风吹拂棱角,闻过的神情淡淡的,没再关注手机,干脆利落地对着山居小院一挥手。   打手们二话不说就直冲大门,将惊惶想要拦路的服务生与前台们扛到一边。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兵荒马乱,根本不是一群壮汉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上电梯,早有目标似的前往某一个楼层。   到了位置,闻过与一群打手站在视觉死角,看着换上了服务生衣服的打手去按门铃。   等待片刻后,房间里的人没什么防备地来开了门。   下一秒,众汉压顶,穿着睡袍的男生满眼惊惶,惊吓到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电梯被占满,根本上不来的前台们终于把电话达到了晋远这里,房间内座机疯狂震动,而他们有意想要提醒的对象已然被打手按在了墙角。   闻过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布置得清新雅致,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室内装潢,片刻以后,才把视线落在了哀嚎着痛哭流涕的晋远身上。   对方有着一张与晋云渡相似的眉眼。   但是见过两个人的绝不会把他们认错。   迥异的气质,以及完全找不出共同点的神态,都让这个明明瑟缩却还扬着下巴装作色厉内荏,自以为很有底气模样的假货显得更加廉价。   为了方便控制人,打手按在对方精修过的下巴上迫使人抬头,对方痛到满面扭曲,假体似乎都有一瞬错位。   闻过冷眼旁观。   搜寻房间的打手过来汇报:“没有找到目标的踪迹。”   “你们找什么?”,晋远忍着疼痛辩解,“我一个人住,房间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对方的神情看起来丝毫没有作假,闻过没有和他浪费时间,开门见山询问:“闻小花在哪?”   晋远的目光闪了一下。   还在嘴硬:“你是她谁啊?我和她不熟,我不清楚。”   不见棺材不掉泪,闻过示意打手不用留情,自己拿着打手强迫晋远解锁的手机开始查看。   挨打的痛呼声不绝于耳,闻过翻了聊天软件,没发现闻小花的备注与头像,显而易见已经被人给删掉了。   转战通话记录,同样没有闻小花的号码。   【这个这个!】系统也在浏览,于闻过划过某一个号码的时候大声喊停,【这是帮凶的电话号码。】   闻过点进去,发现通话次数非常多,最近的一次就在闻小花失踪前几个小时。   他立刻按下回拨,打开录音。   没多久,那头就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与行车记录仪里的一致。   “老板,有什么吩咐?”   闻过看了眼哀嚎声一滞,随即又疯狂挣扎想要引起注意的晋远。   押着对方的人意会,把他的嘴巴捂得死死的,不让这边的动静被那一头听到。   与此同时,走过来一个打手,接过闻过手里的手机,开口的声音稍低,但刻意模仿的声线与晋远别无二致,在闻过的示意下说道:“闻小花那边怎么样了?”   “联系好她爹妈了,我们再过几个小时行动,天亮了就把她搞回山里。”对方没有怀疑,很快地回答了。   接着又说道:“山里面包车已经准备好了,人到了就可以转移,但是给她爹妈的封口费还没谈拢。”   根本没有想到拿着雇主电话的人可能不是雇主,而是雇主派他们侵害的对象的哥哥。这人似乎为了表明自己的能干,好多从晋远这里捞点好处,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接下来的安排全倒出来了。   半晌,通话结束。   晋远卖力的挣扎渐渐失了力气,神情露出点绝望与愤恨。   反而一开始态度急切,心情狂暴的闻过平静了下来,甚至意外地挑了挑眉。   按照中年男人的意思,他们天亮才准备动手,所以闻小花的失踪目前来看与他们无关。   那闻小花哪儿去了?   闻过与飘在他身边的系统面面相觑。   疑惑的气氛开始蔓延,不知闻过下一步动向的打手们仍旧尽职尽责地工作,蓦地,闻过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闻过掏出来一看,来电的正是他打了一个晚上都没打通的闻小花。   他立刻接起,语气隐含怒火,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飞快询问:“闻小花,你干什么去了?”   好不容易在服务站找到充电宝给手机充电,一开机就见到上百个未接通话的闻小花懵了一下,呐呐道:“我逃命呢,咋啦?”   云淡风轻,不以为然,甚至没觉得凶险。   被对方的态度气笑,闻过又想骂人,但考虑到食人花好不容易脱困,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下去,只扯了扯衣领,冷声向人询问来龙去脉。   闻小花开始解释。   原来在整治晋远后没几天,闻小花就发现对方似乎有点异常,有时看她的眼神格外恐怖,但是态度又更加柔和。   颇有一种猎人看死期将近的猎物的怜悯。   怀疑这人是黑化了想弄死自己,闻小花多留了几个心眼,结果就发现了对方似乎要把自己卖掉的意图。   “操他妈的,他接近我不是想捞钱,是想把我卖公海上。”   闻小花的语气愤愤。   她就说晋远身为有钱人的私生子,一个月的零花钱比她这辈子挣得还多,在她身边当小白花能捞些什么。   本来还想不明白,以为是自己的美色让人昏了头。   现在看来昏了头的不是晋远,是她自己。   要不是闻过发现了这人的不对劲,使她早有准备和提防……闻小花想了一下自己上头后可能出现的结果,打了个寒战,觉得这八月的天都冷到彻骨。   闻过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了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晋远。对方抱着头抵挡攻击,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墙角,看起来格外凄惨。   但是在场之人都清楚晋远的柔弱外表之下,潜藏的是多么恶毒的心肠,因此下手丝毫没有怜惜。   而顺着闻小花话语,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死前那段时间,闻小花那不同寻常的销声匿迹的闻过更不可能放过他。   他的怒火更甚,将本就乱糟糟的衣服薅得更凌乱几分。   挥了挥手,打手们退开,闻过举着手机给晋远录视频。   闻小花的声音还在继续:“见势不对我立刻就跑了,到了没监控的地方打出租车,路上手机没电关机,司机的充电器又与我不适配,现在才开机。”   女生絮絮叨叨的,在肾上腺素支撑着她逃命后,现在才有些后怕似的说:“吓死我了。”   “你还知道怕。”闻过也要被她吓死了,但是身为哥哥的架子还要撑着。   他问:“你现在跑哪去了?”   情况如此紧急,闻过以为闻小花会往周边城市跑,盘算着直接转道接人算了。   说到这个,闻小花就没那么惊慌了,她看着服务站的牌子,兴高采烈:“我再过几小时就到江城了,你赶紧来接我!”   距离江城有897公里的闻过:“……”   放开被揍得不敢大声哭泣的晋远,将拍摄的视频保留好并上传云端,系统再次开始紧急购票,闻过在打手们的护送下前往华市机场。   而在闻过乘坐的航班起飞的瞬间。   F国机场,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上舷梯,眼下的泪痣在机场明亮如昼的光芒中闪着光辉。   周围很多人对这一副精英模样,却匆忙独行的男人投注来视线。   晋云渡对此视若无睹,落座后,在将电脑关机前,视线于闻过静默的对话框停留片刻,然后打开了另一个窗口。   AAA私家侦探:[图图图]   晋云渡面无表情地放大,看见对方重点标注出来的几个细节。   深夜航班、华市机场、山居小院、闻过、晋远、保镖私密接送、短暂停留、匆忙离去……   以及最关键的——   衣衫不整。 第87章 社会性死亡 闻过,你究竟有多少个金主……   闻过赶回江城的时候,闻小花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   “草你全家,闻过你怎么这么慢!”,不修边幅地坐在楼道里的闻小花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傻逼会所这么剥削人的?”   由于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闻过没有告诉她自己连夜找人的事情,对方还以为他刚从会所下班。   “草呗,全草.死。”闻过按了按因为许久未眠,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值班回家没睡太久,为了凹造型出片发给晋云渡又摆了太久的姿势,再加上后面极限来回将近两千公里,他现在多少有些精力不足。   “草你爸妈爷奶,我可不想死。”闻小花怒而反驳。   闻过语气冷漠:“你以为我想?”   缺觉,加上食人花没事,骤然松懈下来的情绪使他没再压抑自己的烦躁,干脆就站在楼道里和闻小花对骂了十多分钟。   骂着骂着,两人都有些累了,一致喊停,以对全家的祝福收尾后,最后终结在——   “我管你,反正我不死。”闻小花撇嘴,挠了挠在门口投喂蚊子半天升起的一堆大包。   “那我也不死。”闻过翻白眼,也挠了挠蚊子包。   他才吃上软饭,钱没捞够,人也才亲了几口,死?想都别想。   路过的行人看两人仿佛看神经病,匆匆而去,生怕他们追上来似的。   等他们终于歇口气,天色已经完全放亮。   折腾了一宿的闻过浑身衣服皱巴巴的,自我感觉浑身散发着潦草的味道。   他又看了眼闻小花,确认她看起来还囫囵,道:“走吧,我要去洗个澡。”   闻小花翻了个白眼,反对:“不行,先请我吃饭,大难不死值得庆祝一下。”   因为一个女孩子坐长途,担心司机会有不好的念头,她刻意给自己穿得不伦不类,并且画了个极为抽象的妆容。   此时拽着闻过wink了一下,血盆大口笑得非常得意。   闻小花:“我要好好和你分享一下机智逃脱的过程!”   闻过抽了下嘴角,念在对方的确不容易的情况下忍了,最后还是顺着意带她去了附近的饭馆。   吃饭的过程中,闻小花絮絮叨叨说得得跌宕起伏,闻过漫不经心听着,随手打开聊天界面划拉了几下。   置顶的聊天框仍旧空空荡荡地杳无音讯。   他点进去,打了几个字。   闻小花看着他敲敲打打没搭理自己的模样也不在意,习惯了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知道对方看着懒散,实际上都有在听。   自顾自地说着了一大堆事情,然后有些八卦似的道:“对了,我那天还偷听到晋远说要给他哥送情人,要靠这个争家产。”   闻过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向闻小花。   闻小花就知道她哥肯定对八卦有兴趣,更加来了劲,把那天听到的只言片语添油加醋地说来。   “听说准备的有高富帅也有白富美,全是高学历人群,已经塞进他哥公司了。”,闻小花自己学习不太好,但对学霸还是挺佩服的,说起来还有点艳羡,“他哥还挺有福气哈。”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闻过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   闻小花觉得他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要?”   对于一心想要包养清纯男大的闻小花来说,俊男美女环绕周围的人生简直不要太美好。   闻过的面色更冷了。   然而,一心只想分享八卦的闻小花没太注意这点,只以为她哥太困了,想着说点更刺激的让他提提神。   “听晋远的意思,好像有两个混进了他哥的助理团,这几天会跟去F国实施勾.引呢。”   闻小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兀自换算了一下时差,笑得有点羡慕:“这会儿刚好,夜生活开始了。”   她以为向来与自己一样缺德的闻过,会附和或是散漫调笑一下,没想到半晌没得来回应,忍不住抬头看他。   结果发现对方不仅没笑,黝黑的眼睛投来的目光甚至有点锐利。   “诶诶,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闻小花懵逼了一下。   闻过没回答。   跟着忙碌了一个晚上的系统困得不行,哈欠连天,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弥漫的低气压,猛地清醒了,警铃大作着询问:【朋友,我帮你查查主角动向?】   【不用。】闻过拒绝了,蹙起眉将已经发出去的几条消息撤回,又把对话框新打下的文字删掉,直接拨去电话。   几秒后,从来不曾在晋云渡那儿听到的关机提示音响起,闻过神情有些冷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将闻过突如其来的举措尽收眼底,闻小花扬着的笑容顿了下。   “不会吧?”   “哥?”   她猛地想起来老哥没头没尾未卜先知似的,给自己发来的有关于晋远的提醒,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觑着闻过,笑得有点僵硬。   “亲爱的哥哥——这傻逼他哥哥该不是你金主吧?”   闻小花的神情伴随闻过的越发沉默而越硬了。   “哥,那什么,我想起来华市还有点事情。”   闻过终于瞥她一眼,语气冷淡:“吃你的饭。”   闻小花不吭声了,安静得跟鹌鹑似的,也不再分享自己的英勇事迹,默默地将桌上的饭菜解决掉。   而以往这个时候还在睡梦中的闻过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粥,然后便领着吃得连连打嗝的闻小花回了幸福花园。   对此,自觉好像说错话了的闻小花有些想拒绝:“不然给我找个宾馆吧,孤男寡女的多不好。”   闻过断然拒绝了。   在法外狂徒锁定了闻小花的当下,他不可能让人再脱离自己的视线。   “你打地铺。”闻过指纹锁开门,语气淡然,“以及给你下单了洗漱套装,等下自己拿。”   闻小花忿忿不平:“……”   然而对方根本不搭理她,拿了换洗衣服就要进浴室,她只得趁着闻过关门之前扬声问:“花露水花露水!蚊子要把我抬走了!”   “不知道丢哪了,自己找。”闻过的语气仍旧冷淡。   浴室水声响起,闻小花一边暗叹自己怎么这么造孽,一边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花露水。   “草了,傻逼闻过,乱得跟狗屎一样。”她嘀嘀咕咕地四处看。   转悠片刻,在床头柜看到了一堆散乱的水晶筹码,闻小花好奇地拿起一枚端详,突然,外面有门铃声响起。   “这么快外卖就到了?”闻小花几步走过去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不是常见的外卖服饰,而是挺括的西装。   她大脑宕机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年头怎么还有人穿西装跑外卖。   直到站在门口的人开口说话,清冷的声线打破了寂静,闻小花抬头,看清西装人的面庞之后,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草!”以为阴魂不散的晋远追过来了,她吓得手中的筹码差点掉地上。   手忙脚乱期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帮忙捞住了水晶筹码。   “谢谢!”她条件反射地道谢,想要拿过筹码,却发现对方捏得很用力,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晋云渡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筹码,面上波澜不惊,但语气更冷几分:“闻过呢?”   “啊?他在洗澡。”男人的气场着实强大,闻小花下意识就顺着回答了。   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以后,她又暗恨自己嘴怎么这么快,忙不迭地想要补救:“我们什么都没做哈,他只是忙了一晚上要洗澡。”   “啊呸,也不是忙了一晚上。”   “总之你别多想,我是他亲妹妹,出了点意外,要来这边借宿一晚。”   闻小花的一连串解释如同突突射击的机关枪,晋云渡根本插不上话。   就连原本有些冷冽的态度,都在对方的层层叠叠的补丁与自证清白中不得不松懈几分。   眼看来势汹汹的帅哥气质柔和了下来,闻小花心里“哦也”一声,悄咪咪勾了勾唇角。   在这片刻的功夫里,聪敏的女生已经通过偷偷打量门口的人,意识到这人与晋远截然不同。不说别的,单论这矜贵的气质,以及强大的气场,就不是晋远那该死的小白脸能碰瓷的。   也就没见过两人的第一眼会反应不及。   紧接着,闻小花猜到这绝对就是晋远想要竞争家产的哥哥,以及自家老哥的金主。   她心神一震,心潮澎湃。   远在F国的金主,没和特意送上床的情.人一度春宵,而是来找他哥!   这是什么!这就是感天动地金主情啊!   巨大的欢喜涌上闻小花心间,她暗自想着一定要帮老哥把金主看好了,立刻乘胜追击:“我叫闻小花!你就是闻过说的哥夫吧,真的和他说的一样超级好看!”   晋云渡摩挲筹码的动作停了一下,神情微讶。   他没有想到闻过会把自己介绍给他的妹妹,但眼看对方态度殷切又客气,只得答道:“你好,晋云渡。”   “好好好,哥夫快进来!”女生把门敞得巨大无比。   晋云渡沉默了片刻,看着闻小花眉眼弯弯热烈欢迎的模样,又将目光落在大敞的屋内,不知为何,本正常上门求证的态度开始有些迟疑。   可惜,闻小花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看似温和实则使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人死死抓进来,闻小花“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没等晋云渡站稳,就冲到浴室门口猛拍门。   “闻过!哥夫来了!”   正冲完水擦身子的闻过眼中流露巨大的迷惑。   “哥夫啊!晋云渡啊!”生怕老哥听不懂自己意思的闻小花卯足了劲儿暗示。   下一秒,浴室门被打开。   草草套了一层浴袍的闻过走出来,水汽蔓延在他的眉眼,与站在门边的西装革履的晋云渡对上双眼。   一时间无言。   站在两人中间的闻小花对闻过挤眉弄眼。   闻过没注意,只是盯着晋云渡的新鲜打扮以及眼下泪痣看了片刻,想到什么,偏头对闻小花说道:“你还有事要办是吧?去吧,缺多少钱和哥哥说。”   这么大个妹妹,应该要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了。   “……”   片刻后,闻小花站在幸福花园门口,看着来往的出租车,兴高采烈地恨恨拦了一辆前往江城五星级酒店。   而单元楼里,站在窗边看着汽车驶离,闻过放下手中的窗帘,转身看向始终未发一言的晋云渡。   对方似乎对闻过将闻小花送出门这件事还有些没回过神,以至于波澜不惊的面上有些错愕。   闻过凑过来,将他望着大门的面庞摆正。   狭长的丹凤眼中全然只剩下自己的影子,闻过攥着晋云渡的手腕,将男人手中的水晶筹码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抽出。   麻痒的感觉顺着掌心蔓延,晋云渡钳住闻过的手腕,蹙起眉看他。   闻过也不恼,顺着他的动作举起手,舌尖舔了舔男人的腕骨,笑意盈盈地:“晋先生是来找我上.床么?”   直白又暧昧的话语,顺着男生攀上他锁骨的手指撩拨,晋云渡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沉冷:“你与谁说话都是这样的态度?”   挑了挑眉,闻过有些不明白男人说这话的意思。   但不妨碍他曲解。   垂眸凝视冷着脸看向自己的西装革履的男人,闻过低笑一声,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手指掐着晋云渡的袖口晃了晃。   嗔怪似的:“先生这话说得,吃醋了么?”   他凑到极近的位置,内敛低调的宝石袖口被他扣在手中,另一只手的指尖碾过晋云渡唇畔,在上面轻按掐挑留下泛白又转红的印记。   刚从浴室出来的男生泛着潮气,湿漉漉的头发还淌着水,眼尾微扬锋芒毕露,却又在抬眼瞬间化作一汪春水,簇满轻佻笑容的眼眸漾着勾人的涟漪。   晋云渡晃了一下神。   始终关注着他的闻过自然没错过这一点,咬着唇笑,还很有心机地把自己的浴袍往下扒拉了一点,半遮半掩的白皙胸膛明晃晃地勾人眼球。   被他困住的晋云渡来不及避开,目光落在闻过的皮肤上。   他本不欲多看,但是下一秒却注意到了白皙胸膛上的好几道旖旎红痕,像是被谁挠出来的痕迹。   晋云渡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直刺人心,抬手按在了闻过的喉骨处。   闻过愣了一下,不理解调着情怎么突然开始锁喉。   但他还是很配合地装出瑟缩,懒散地笑了笑,感受到与之前在会所包厢里如出一辙的力道,干脆顺着这个姿势,低头抵着“施暴者”的眉心。   “先生,没想到你喜欢这个调调。”   闻过轻笑,凑上来亲吻。   猝不及防的吻将晋云渡尚未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   唇舌交缠,津液交融,在男生想要将舌头抵得更深之前,晋云渡冷着脸咬了一下闻过的唇瓣,在人吃痛退开时,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空隙。   “你昨晚去了哪里?”   意外于对方会问这个问题,闻过垂眸。   这个角度可以将怀里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冷厉、怀疑、厌烦的情绪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一朝回到解放前了?】闻过忍不住怀疑人生。   紧急叫醒呼呼大睡的系统帮自己查一下晋云渡在F国时的动向,闻过没急着应对,而是伸手摩挲着男人水光未褪的眼眸与夺目的泪痣。   “先生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闻过纳罕。   出差这么多天来,对方从没做过类似于查岗的行为。   难得主动来找他,就是这么气势汹汹的质问模样,活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也不对,或许就是认定他做了什么事情,对方才会登门问罪。   思绪电转,闻过脸上的神情却不变,看起来当真像是无辜又茫然。   晋云渡没有绕圈子:“你和晋远什么关系?”   晋父将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藏得很好。   若不是晋远对晋云渡有着莫名的敌意与嫉恨,妄图整成他的模样,以至于被人诧异地拿到他面前说“原来世界上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就连晋云渡或许都发现不了端倪。   如今双方一人在南一人在北,看起来没有什么交集。   闻过却能精准地两头跑。   想到监控调查的结果,再加上对方深夜与晋远纠缠的举措……晋云渡的眼神越来越冷,手中的动作开始收紧,俨然是一副要把闻过掐死的架势。   “先生以为呢?”闻过呛咳了一下,有些难受,更多的却是觉得晋云渡的狠辣模样有些勾人。   他没急着解释,而是盯着男人的泪痣,慢吞吞地扬起脖颈,更方便对方使力。   窒息感传来,几秒后,对方的的力道反而收敛了。   忍不住笑声,闻过悠悠地哑声说:“先生不够狠心。”   男生的神情散漫,泛着红衣的桃花眼含着笑,即使脖颈上的掐痕明显,也看起来完全无所畏惧。   顾左右言其他,而不正面回答问题的模样有些刺眼。   眼看对方似乎是要维护晋远的样子,晋云渡松开手,不欲多言,转身捏上了门把手。   闻过眼疾手快地把说不过就跑的主角捞回来。   门板传来“咚”地一声闷响,震动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被拦截下来的晋云渡看着他的眼神不善。   “松手。”   闻过将人搂得更紧:“不要。”   对方显然误会了什么,清楚知道绝对会撒手就没,甚至还可能把自己给拉黑掉,闻过没再逗了,而是说:“仇敌。”   他摸了摸晋云渡的手,沿着指缝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去,安抚似的揉捏几下。   “我和晋远是仇敌,先生。”   晋云渡挣脱的动作顿了一下,被闻过趁机搂进了怀里。   闻过脑袋抵着他的肩窝蹭了几下,干脆将昨夜的惊险娓娓道来,只不过期间隐没了系统存在,只说联系不上闻小花发现了不对。   ——在惊险过后,从华市回程江城的过程中,琢磨着晋远想要对闻小花下手这件事,深知自己缺乏对抗的力量的闻过就想好了要将事情与晋云渡和盘托出。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这个“朋友”还是他的金主大人。   小情人有难,求助金主大人再合理不过。   “他欺骗我妹妹感情,还想害我妹妹。”闻过眼中的厌恨清晰可见,“我只好连夜救妹妹去了。”   晋云渡听着他的话语,回忆侦探发的那些图片。   当时没太关注,现在与闻过的话语一一对应之后,便能发现个别的确存在一些违和感。   以及他到来时,闻小花衣衫凌乱,妆容全花了的样子,也侧面印证了对方的确受到不小惊吓。   “我还有他挨打的视频哦,先生~”闻过在他耳边吹气,“先生要欣赏吗?”   晋云渡:“……不用了。”他暂时没有这种恶趣味。   危机成功解除,闻过贴着自家金主大人的眉心,颇为可怜似的哀叹:“其实……”   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男人看他。   “我本来想找你帮忙,但是听说你有了新欢,害怕你嫌我烦,所以都不敢和你说呢……”闻过说。   确认闻过与晋远没有关系后开始思考监控的问题,晋云渡听到他话语的关键词蹙起眉,思绪被打断。   “新欢?”   “是啊,听我妹说晋远给你安排了不少俊男美女。”   闻过轻叹一声:“想必先生这些天不止夙兴夜寐地忙公务,还忙着哄新的小情人,沉溺于温柔乡,这才无暇回消息吧。”   “……”   回忆自己这些天连轴转开会的日程,晋云渡有些不确定对方口中放浪形骸的对象与自己有多少瓜葛。   对方的诧异清晰可见,波澜不惊的黑眸都因为自己的指控泛起涟漪。   闻过忍不住闷笑一声。   算一下航班时间,晋云渡无暇回消息实际上是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以及,对方现在人都在他这里了,有心人自然是赶不上躺了,更别说勾.引晋云渡。   但谁让他是金主包养的小情人,自然会胡搅蛮缠、哀哀怨怨、温声细语地控诉了,不然这钱他拿着有愧。   心中如是想着,实际上说话的人却根本没点柔弱的样子,将金主禁锢在墙壁与自己的怀间,用力地舔咬对方的唇瓣、喉结以及泪痣。   刺痛的感觉从被人用虎牙叼着碾磨的部位传来,晋云渡的颈肩肌肉有一瞬间绷紧,闷哼一声,被男生大力抵着门板索吻。   舌头被吮得发麻,下唇被人咬破了。   晋云渡有些微恼地看向罪魁祸首,便见到闻过又露出一副哀怨的模样。   晋云渡:“……”   实话实说,在晋云渡眼里,身前的男生在扮柔弱这件事上着实没什么天赋。   尤其是此时,用来遮掩锋芒的长发全被撩起,只剩下棱角分明的锐利五官的模样,更显出违和感。   但架不住这人很擅长引导话语,将话题引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一如现在,一边强吻一边伤感:“我回来后还惊魂未定呢,给先生发了好几条消息,但是你不理我,我就撤回了。”   “想必先生当时在和其他情.人忙事情,都没看到吧?”闻过轻叹。   又道:“先生觉得那些新欢好看,还是我好看?”   闻过稍稍偏头,乌发垂落鬓角,湿漉漉的水迹蜿蜒于面庞,而后滴落在晋云渡的衣领。   他撩起一缕发尾,将潮湿的发衔着,抵在自己与晋云渡的唇齿间。   闻过轻碾着头发,隔着朦胧的一层,与晋云渡接吻。   湿漉漉的冰凉感觉至唇畔传来,触感鲜明,而更清晰的是闻过极轻的声音:“先生,和我说说吧,就像是撩头发一样,我都改——”   晋云渡有些哑口无言。   闻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放到了更加弱势的位置,并且表露出一副虔诚的衷心。   显得下了飞机就来寻找闻过,想要问清楚他与晋远关系的晋云渡有点过分猜忌了。   晋云渡:“……”   “没有情人。”,他言简意赅,“只是无稽之谈。”   “倒是你。”,说着,想起了促使自己提出怀疑的重点。   晋云渡伸手抵开闻过说着说着就往他衣领探的手指,掌心在闻过胸前的红痕按了一下,语气淡然:“这是什么?”   “闻过,你究竟有多少个金主?”晋云渡冷声。   回忆着自己与闻过初遇那天,对方衣衫不整,顶着口红印招摇过市的放纵大胆模样。   西装革履的男人漠然想到:按照对方这擅长勾人的性格,恐怕即使没有晋远,也会有张远、李远。   无端受到质疑,自觉是清白人家的闻过懵了一下。   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思考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对方的误解从何而来,他差点没绷住特意拗出来的惑人神情。   脑袋抵在晋云渡怀里,遮掩自己根本抑制不住的笑意,闻过故作思忖,苦恼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包痒痕迹,是由几个金主留下的。”   比预想中的答案更显得没有节操与道德,晋云渡好不容易缓和的神情又冷了。   眼看对方手臂上的青筋都在用力,像是在抑制怒火,闻过连忙补充:“不过先生,为了你,我愿意驱逐这些金主!”   晋云渡语气冷凝:“你要怎么驱逐?”   他认为闻过的这副模样只不过是油嘴滑舌故作衷心,神情并没有太多信任。   余光瞥到对方看似不信任,实际上绷紧的手臂有一瞬间松懈,闻过溢出点笑音,大义凛然道:   “物理驱逐!”   晋云渡隐约察觉了不对。   下一秒,闻过拉着他走到床头柜前,伸手从最底下翻出来一瓶花露水。   “来吧先生,现在就驱逐。”   把花露水塞进晋云渡手里,闻过将衣襟全部敞开,露出来蚊子叮咬以及他挠过之后的大片红痕。   桃花眼中满是促狭的笑容:“记得轻一点哦。”   “……”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弄出了什么乌龙,晋云渡头一次认识到,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第88章 金主大人 这才是……   闻过从来不放弃逗弄晋云渡的机会。   看着一本正经的男人,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露出窘迫的模样,他面上的笑容更深。   尤其是在晋云渡即使尴尬,却还是打开花露水瓶盖,在指腹倒了一点,认真地帮他涂抹后,这份促狭便越发扩张。   指尖按压胸膛,轻柔涂抹的动作带来痒意。   花露水的味道在鼻翼蔓延的同时,将晋云渡身上清淡的香味一并传入。   雪松的气息馥郁。   发红发痒的部位先是感觉到微凉,然后便在对方的涂抹中慢慢变得有些发热,仿佛有麻意爬上了闻过的胸膛,啃噬着皮肉,致使闻过也升起点无法言明的渴.求。   闻过定定地看了眼一丝不苟的晋云渡。   因为垂头涂抹的动作,他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能瞥见搭在冷白眉骨的乌发,以及微微翕动的浓密眼睫。   暗红色的泪痣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注视了片刻,他冷不丁地伸手,勾着对方的领带往自己的方向倾斜。   突如其来的大力之下,晋云渡直接被闻过带倒。   额头撞在闻过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响起闷哼,下一秒天旋地转,被闻过垫着后脑勺,按在了深色的床褥间。   闻过凝望着晋云渡发懵的模样,指尖挑拨了一下他颤动不休的睫毛。   “先生,这次可是你自投罗网呢。”   晋云渡从晕眩中回过神,手中攥着的花露水瓶子因为转换的动作而倾洒,水液晃到了他身上,冰凉的触感带来莫名的战栗感。   他看着男生仿佛要将他拆吞入腹的眼神,反应过来自己贸然上门的行为实际上有太多的不妥。明明按照他以往的习惯,面对闻过可能与晋远有染这件事,应该要更加淡然与镇定才对。   可是这次却有些头昏,做出了这么冲动的行为。   现下门窗已闭,闻过将他紧紧禁锢在双臂之间,手上的力道是令人心惊的大力,俨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闻……”   瞳孔微缩,晋云渡打算说点什么让男生冷静一点。   看出他的想法,闻过根本不给人开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倾身,将刚刚开了个头的呼唤声堵回了男人的口中。   将领带一圈圈缠于手指,在收到最紧的瞬间,闻过滚烫又炽热的唇齿压了上去,柔软的舌头在晋云渡的口中横冲直撞。   津液全被搜刮,酥.麻、灼烫的感觉蔓延在口腔内壁的每一处。   晋云渡承受着男生扫荡似的夺取他的氧气,粗.大的舌头带着难以招架的力道,舔舐过齿列、牙床、舌根,不断吞咽的喉结带起清晰的水声。   像是在品味什么难得的佳肴,贪婪到不肯放过任何一处。   闻过宽大粗粝的手掌攥着身.下人的腰肢,将他不断地往自己的方向按压,不容抗拒的力气使人挣扎的动作都像是调.情,在他的胸膛与腰腹之下张牙舞爪,却无法真正逃脱。   皮鞋掉落、领带松散、手中抓着的瓶子不知道滚到了那里去。   如同烙铁的温度由男人的掌心传递而来,将晋云渡灼烫得几乎称得上有些惊惶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紧接着,慌乱地发现闻过有让他更加失态的能力。   “呃——”在极致的大力与掠夺间,晋云渡呼吸微滞,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发出了极为轻软黏.腻的哼声。   他近乎羞耻地听着从自己胸腔里逸出的一声声低.吟,尾音拖得极长,在慌乱间眉头骤然拧起,又在男生用掌根揉压他喉结与眉眼之后被迫舒展。   嘴角被人用手抵着,不受控地微微张大,迎接对方更深的逼近。   他连忙想要遏制住这种古怪的声音,却在努力平复心跳中,被倾覆在他身上的男生按压着心口的位置。   不轻不重地按揉,指腹贴着衬衣,偶尔伴随着有意的停顿与按压,一阵恐怖的麻.痒如同激流顺着对方的动作席卷。   温热的温度顺着抚弄缓缓渗进肌理,晋云渡浑身紧绷间被一只大手托住。   闻过揉压着他的肩背,沿着脊椎一节节捋顺凌乱的衣摆。   晋云渡瞳孔失焦,想要把作乱的大手挪开,却在手指抓住对方的腕骨之后,才发现自己目前究竟有多么无力。   胸腔在粗.重的呼吸重起伏,闻过的鼻尖萦绕着雪松与花露水混合的气味。   空气掠过喉间时带来的味道清冽又辛辣,松快的凉意在他的浑身蔓延,渗入骨髓。   手臂垂按在身.下男人的两侧,将对方紧绷的身躯一点点舒展开,看着波澜不惊的男人在自己的动作中乱了神,闻过脸上的笑容扩大。   对方的手指在他的腕间如流淌的春水一般无力,明明是挣掰的动作,却像是小猫挠痒痒似的,颇似欲拒还迎。   “别急。”闻过的眼眸幽深,遵循自己的理解加大了力道。   晋云渡的躯体越绷越紧,盯着男生的眼眸渐渐凝聚起了一些水色,将他眼中欲要传达的训斥与推拒给渐渐隐没,泛滥成潮水。   潮水在身躯的颤栗中轻晃,一点点地弥漫出来,淌过红到极致的眼尾,浸湿了眼下颜色渐深的泪痣。   在即将顺着男人白皙的面庞滑落之前,被虎视眈眈凝望着他的始作俑者抿进口中。   “甜的。   闻过品味了一下,过度吮吸下艳得像要滴血的舌尖扫过犬齿,露出点狂热的神情。   “先生,你好甜啊。”闻过俯在晋云渡的耳边低语。   直白又情.色的话语,伴随着他用犬齿啮咬男人耳垂的动作响起:“其他地方也这么甜么?”   “……”晋云渡无暇作答。   耳尖发烫的温度顺着脖颈往下蔓延,锁骨处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麻痒,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正顺着脊椎往上爬。瞳孔微微收缩,视线聚焦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光斑却渐渐弥散成柔和的光晕,意识开始在舒适感里轻轻漂浮。   在他失神之间,闻过的手指已经探入他的衣摆下方耍弄了好一会儿。   失去了布料遮挡后的温度更加灼烫,沿着肌肤的纹理一寸寸攀升,与先前隔着一层朦胧的部位嬉戏。   轻拢慢捻,闻过看着在自己手中绽放的嫣红,有些新奇似的,语气惊讶,弯起的眼眸却闪烁着鲜明的得意:“先生,你看,像不像桃花。”   他给予桃花几下亲吻:“和我的眼睛一样。”   大脑皮层炸开一片空白,闻过轻飘飘说的出的话语在耳膜内侧反复回弹。   明明每个音节都很清晰,落在晋云渡耳中却像是被蒙了一层水雾,那些字句此刻正以慢动作在他的脑海中重组,须臾后终于形成能让人读懂的意思。   但这还不如读不懂。   晋云渡的膝盖在闻过不断收紧的力道中不由自主地轻颤,西装裤与床单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后颈的碎发被冷汗洇湿,贴在皮肤上痒酥酥的,却连抬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受每一寸肌肉在男生的掌下融化。   散落在床头柜的一堆水晶筹码发着光,密密麻麻的棱面中倒映出两人的面庞,潮.红不已,从发际线到鼻尖洇着不均匀的霞色,连睫毛都在汗湿的眼睑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形象给予强烈的刺激感,晋云渡忍不住偏头,抵在闻过胸膛的手指不断收紧,无意识地在对方的肩颈处留下几道指痕。   但是这样轻微的反抗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只得收回手,用牙齿咬着骨节迫使自己咽回喘.息。   金属皮带扣发出轻微声响,而后坠落地面。   闻过一点点地把受到刺激后瑟缩的猎物,从严严实实的躯壳中剥离出来,只余下一枚松松散散挂在修长脖颈上晃荡的深色领带,随着他缓慢探索的动作而摇摆。   在对方经受不住刺激而躬身想要躲避时,他一只手中的动作不停,另一只手却掰着对方偏向一侧的脑袋转回来。   “看我。”闻过的声音带着诱.哄,将怀里汗湿的躯体紧紧捉着,迎接自己的每一点深入。   晋云渡向来冷静自持的神情已然被打破得不剩什么了,此时在难以忍受的冲击中,只能咬着手指,遏制住不断往外溢出的音节。   清楚知道对方要自己欣赏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能搬上台面的东西。   他的力道在与闻过对抗,很想努力保持住最后的理智。   但是死死抵着他的男生却没给这个机会。   闻过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大大方方地给予怀里的身影,却吝啬于留给对方任何一点清明的空间。   他将晋云渡被汗水完全浸湿后紧贴着躯体的领带摘了下来,而后箍住对方的手指,一圈一圈地将领带缠上去,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振翅欲飞的蝴蝶格外漂亮。   乌黑、殷红、白皙……泛着潮气的身体湿漉漉的,眼下的泪痣极红,璀璨无边的模样,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艳鬼。   酸胀感与滚烫感感在脉络里来回冲.撞,像涨潮时的海浪,一遍遍地冲刷着紧绷的堤岸。   被人抓挠的部位泛着淡红,在冷白皮肤上蜿蜒成暧昧的纹路。   分不清是洗发时的水,还是汗水从发梢坠下,顺着下颌线滑进锁骨,在指痕旁溅起细碎的光。   闻过不断地将怀里溢出呜.咽声的身体往自己的身上碾压。   “唔——”   捆绑手腕的领带,在男人漫长摇摆与挣扎的动作中被挣脱,晋云渡急促地吐息,汗涔涔的身体几乎要挂不住。   “张嘴,别咬唇。”   勒得微红的手腕终于迎来自由,晋云渡又想要咬住手指,却被闻过轻轻拍开,并伸手指抵在他的舌根,哄着他松开紧咬的唇瓣。   无处安放的双手在空气中停滞了一下,被进攻的人抓着被迫圈上对方的脖颈,晋云渡迷茫地看他一眼。   闻过爱怜地逗弄着他软热的唇舌:“乖,张嘴我就考虑慢一点。”   被极大极猛烈的力道冲击得神智恍惚,以至于只注意到“慢一点”几个字眼的男人照做了,却已经有些意识不到自己都在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更不知道自己这低哑,像是粘.稠琼浆的声音落在男生的耳中,究竟多么像是对他的鼓励。   晋云渡只是含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用一种期待又无意识祈求的眼神望着为他带来疾风骤雨的掌控者,等待着对方履行诺言。   掌控者:“我考虑好了。”   看着他无意识啜泣的模样,闻过爱怜地摩挲对方覆着牙印的泪痣,轻叹:“抱歉先生,慢不下来。”   话音落下,被欺骗的人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只能恍然注视着水晶筹码中晃动得越发厉害的身影。   一下、又一下……接连数下。   与怀中男人的腰窝贴得严丝合缝的手掌溢满了汗水,闻过攥得越来越紧,以防这具湿润的躯体会从怀里无力滑落。   他低头,注视着晋云渡蒙了一层细汗的面庞。   淡粉色从耳后一路蔓延到了眉眼、脖颈,艳红的泪痣随着灯影忽明忽暗,像是盛放的红梅,在春的枝头摇曳生辉。   “先生——”   “晋云渡,看着我!”   闻过的动作亢奋无比,语气却温柔,细细听来还带了点委屈。   “晋先生!”   被他牢牢掌控着的晋云渡抽搐、颤抖、痉挛着,大脑迷蒙一片,理智告诉他不要上这个小狐狸的当,但听到了低沉声音的躯体却先理智一步顺了对方的意。   下一瞬,他被人举起,在脱离桎梏的瞬间来不及吐息,泪眼朦胧间又清晰地看见对方扬起笑容,将自己猛地压下,再次一点点地融入身体里。   “……呃。”   身躯突然抽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魂魄,指尖残留的冷汗在又一次被紧紧绑缚的领带上洇出模糊的指纹。   晋云渡意识缥缈间觉得自己像片被晒暖的羽毛。   酸软的膝盖轻飘飘地陷进床褥里,喉间泛起淡淡的腥甜,肾上腺素汹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的纹路,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喘.息中变得急.促而湿润。   耳畔传来的低笑带着喟叹,在耳蜗里搅成浑浊的泥浆,浑浑噩噩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手指无处施力,只剩下唯一紧贴的部位给予支撑。   晋云渡绷起脖颈,在情绪极度变化间,恶狠狠地咬在了闻过的肩膀上。   ……   包痒痕迹未消,又增添了更多金主留在身上的抓痕。   闻过看着镜中的自己,斑驳的红痕几乎布满他身上的每一处,胸口、腰腹、肩背、胯骨……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泛着潮气的眼眸满是大餐之后的餍足。   简单洗了把脸,他走出浴室。   不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窗帘被夜风扬起一角,外界隐约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在地面落下几道影子。   刚醒来时,房间里弥漫的浓郁的混合气味现在已经淡了,只有走近床榻的时候,还能察觉到一些端倪。   闻过站在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陷于深色床单里昏睡的身影。   对方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蹙着,单薄的身躯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牙齿啮咬与吮吸留下的颜色是粉红的,而常被掐住把玩或是借力的部位则深红一片,有些地方甚至隐约青紫。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颜色。   透明的水迹和淡淡的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绽放,濡湿的床单就像是潮湿的泥泞,将瘦削的男人拖拽在深黑的颜色中。   端详了片刻主角此时的模样,闻过弯了弯眉眼,对于自己的杰作有几分满意。   他拿起跌落地上的手机,点进照相界面。   自带滤镜的屏幕将人完全框了进去,清晰地显露出晋云渡的每一处皮肤,被水痕浸没过的身体更加昳丽,泛着淡淡的光。   手指点击屏幕,放大画面。   眼睫还挂着点泪珠的面庞映入眼帘,闻过摩挲了片刻,指尖转移到红得妖冶的泪痣上。   很漂亮。   但却不是最漂亮的时候。   他思索了片刻,在是否要拍照纪念的犹豫中,最后还是遗憾地按灭了屏幕。   金主大人的羞耻心比较强烈,只是让他看着自己被占据都哭成了这样,还是不要挑战对方的极限了。   更何况,现下拍出来的照片不过是劣质的作品,对方睁眼时才更生动。   闻过将手机丢回了床头,面不改色地踩过一地狼藉的衣料,俯身将睡梦中都还在无意识瑟缩的男人抱了起来,把人抱在怀里轻拍脊背。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对方竟然奇异地静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更绵长。   埋头在晋云渡的颈肩深吸一口气,搜索到几乎在他的气息侵占后,被驱逐得所剩无几的雪松香味,闻过拨开他汗湿的发,在泪痣上落了个吻。   -   晋云渡在微微摇晃的感觉中醒来时还有些惊惶,以为自己又被闻过按着索取了,直到双眼聚焦以后,这才发现对方正在铺床。   单手抱着他的男人看起来毫不费力,伸手将新换上的床单褶皱一点点扯平,直到完全平整以后,又开始换枕头套。   看了一会儿,意识渐渐变得清醒,浓郁的味道这才闯入晋云渡的鼻尖。   他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变了,对于洁净的需求使他难以忍受自己此时的狼藉模样。   晋云渡撑着闻过的身体想要起身,但是酸软的腰肢让他根本无法使力。   除此之外,摸到的一手汗渍与黏腻也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仅是没有给他清洁,就连闻过自己都没有将狂热后的痕迹冲刷掉。   淡定的面色隐约浮现一点崩溃,晋云渡震惊之下无话可说。   闻过早就发现了怀里人的动静,看似目光聚焦于枕头上,实则余光瞥着对方变幻莫测的神情,在看到男人像是要裂开的模样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声。   “不怪我,是你醒的太早了。”   他摸了摸对方红烫的耳垂,浑然不提自己非要抱着人整理床铺,以至于把人颠醒的恶行。   晋云渡看了一眼夜色,隐约想起来自己脱力陷入昏迷的时候,似乎和这个时候差的不太多。   闻过接下来的话语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晕过去的时间将近22点,现在是22点10分。”   举着手机欣赏金主大人的睡颜花了五分钟,抱着人铺床花了五分钟,按照闻过接下来计划是进行清洁。   奈何晋云渡看似瘦弱,实际上在多年的有意锻炼下,身体状态非常好。   即使忙公务连轴转数天,又风尘仆仆赶回国,并被闻过按在床上猛.干了十多个小时,也只是稍稍昏睡了十多分钟。   晋云渡无语凝噎。   闻过闷笑一声,带着人走进浴室。   狭小的浴室里没有浴缸,他只能将人放在凸出放置洗漱物品的台面上。   身后抵着瓶瓶罐罐,冰凉台面的触感沿着酸麻的尾椎骨传来,晋云渡浑身都提不起力气,即使有心保持体面,也只能被动接受着闻过帮他进行清理。   温热的水流顺着调节过角度的花洒落下,浇在身上,他终于有几分舒适,等待温水将黏腻的感觉冲刷掉。   但还不等晋云渡松一口气,下一秒,闻过竟然堂而皇之地把花洒掰往了另一个方向。   “等等,差点忘了,还没让你欣赏一下。”   男生的话语轻飘飘地,给予晋云渡不祥的预感。   下一刹,他就被人又托着扛起来,脚尖踮在对方的脚背上,被按着肩膀转了个身。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一面全身镜,看着镜子里自己浑身斑驳的模样,晋云渡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不过闻过倒不是要让他羞愤,而是想介绍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痕迹。   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闻过的记忆力很好,娓娓道来时甚至能够描绘出当时的每一个画面与场景。   同时唤起了晋云渡恍恍惚惚失神时的记忆。   “你坐在我身上留下的抓痕。”   “趴着的时候的咬痕。”   “跪着的时候的……”   闻过将晋云渡频频想要捂上眼睛的手指摁住,轻柔又沙哑的声音在对方耳边呢喃着,惑人又玩味。   “先生的身体真的很好。”   他回味着对方接受自己的摆弄时,呈现出的各种各样姿势。   “涵养也很好。”   即使有时候几乎不堪忍受,小腿肚都在打着颤,也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将闻过产出的每一点食粮全都含进了身体。   身后的男生一本正经地说着荤.话,在情绪极度亢奋之间,生理也开始亢奋起来。   感受到对方几乎要升腾起的迫切,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畏惧过什么的晋云渡想跑。   脚尖踩在地上,淌进花洒落水的区域,温水冲刷在身上带来的不再是短暂的满足,而是湿滑的触感。   然而,没走几步,身后缠上来的手臂已经箍住了他的腰肢。   湿漉漉地缠绕、收紧、抚触。   闻过动作柔弱无骨般地攀附,实际上使出的力道完全不容抗拒。   晋云渡本就无力,脚下的水洼又阻碍着脚步,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喘,就被人向后拖行一段,在猝不及防间狠狠地撞在了对方的耻骨上。   闻过将人按在镜面之前,花洒的水流将他的湿发冲刷得落下一缕,贴在晋云渡的唇畔。   男人对于镜子中的画面避之不及。   但桎梏的人却握住他的手指,在对方精壮腰腹的红痕上反复摩挲,轻声细语地给人讲解:   “先生。”   “金主先生。”   “你瞧,这才是做.爱留下的痕迹——”   晋云渡的喉间发出呜咽。   他已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乱问问题,后悔自己早早醒来。   但手指最终只能无力地在对方的锁骨留下轻微的抓痕,在意.乱.情.迷.间被男生按在水流下方,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冲刷。 第89章 好感值 搅碎夜色(3000营养液加更……   大概是那天无休止的索取把人惹恼了,接下来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闻过都没能在会所见到晋云渡的身影。   不过按照剧情来看,以对方的事业狂人的性格,本来也不常来这种地方。   坐在吧台前,闻过看着酒保手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拒绝了几个来搭讪的顾客,转身往楼上走。   在他身后,被拒绝搭讪的几人聚在一起,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说起闲话。   偏好他小白花形象的女生说道:“闻过这段时间气质好像有点变化。”   “听说他现在挺傲的,不开‘天上人间’不陪了。”旁边一名打扮得潮流的小帅开口。   另一个美女:“啊?那他能挣到钱吗?”   小帅努努嘴,示意她看其他的男模,再看看闻过。   同样是黑色燕尾服与手套,穿戴在其他人身上也能称得上帅气俊朗几个字,但是当闻过与他们错身而过之时,一种不在同一个图层里的差距就凸显出来了。   室内通明的光辉在踏上小台阶的男人身上勾勒出浅淡的轮廓,略长锁骨发的尾梢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天鹅绒领结衬得颈线冷白如玉,微垂的黑眸泛起涟漪般的笑意,衣摆在微微避让顾客时划出优雅的弧度。   直到他走远,还有好几名顾客频频回头,目光恋恋不舍。   除此之外,从其他同事对闻过热络打招呼的模样,也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   酒保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笑着摇了摇头,凑过来加入话题:“霸榜榜一的业绩用不着咱们担心。”   即使闻过放话,无“天上人间”不陪,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在他这里点单,就为了看他匆匆露个面,绽出点笑容。   以至于向来掉钱眼里的经理都没对此事说什么。   “帅哥美女多来我这儿消费消费呀~~”酒保对他们wink几下,觉得自己更需要关怀几分。   完全不在意他人在自己离开后都说了些什么,闻过上了三楼,轻车熟路地推开308的包厢。   尽管人没来会所,但作为金主,晋云渡各方面对没有亏待过闻过。   308包厢被他包场,每天雷打不动的两单不销“天上人间”,有的时候没有客人,或是在底下待得无聊了,闻过便会来这里躺一躺。   看着男人闲散枕在沙发扶手上的模样,系统幽幽道:【你这样还不如待在家里,让主角给你打钱。】   【那样显得我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闻过答。   系统有点无语:【朋友,难道你不是在吃软饭吗?】   闻过大吃一惊,有些诧异它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了,我这是贩卖情绪价值。】   说着,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将置顶聊天框打开,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跳出来。   根本划不到底的内容几乎全都是他的各色“写真”,间或夹杂着几句问候话语,颇有些委屈似的询问金主大人怎么还不召唤自己“侍寝”。   金主大人大概是不胜其扰的,每次回答的话语都很简短,看得出来根本招架不了这个小情人的猛烈攻势。   系统瞥了一眼,看着除了睡觉时间,几乎没隔多少分钟便发送的一条甚至好几条消息,彻底地对这任宿主有些服气。   更服气的是即使闻过这么缠人了,主角竟然能做到有问必答,从没有对他表露出不耐烦或是已读不回。   翻了翻晋云渡近期的行程,系统言语有几分认真:【大概世界上再难找到这种既能熬夜处理公务,还能抽出时间哄着小情人的金主了。】   闻过闷笑几声,认可它的话语。   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对于主角的看法的确有几份偏颇,这人的内敛正经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不然也不至于只是被他按在镜子前自我欣赏而已,就害臊到过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同意他邀请着再光顾寒舍一次的请求。   回想起那天晚上在浴室里回响了一整晚上的水声,闻过的眸色有些幽深,划拉着聊天记录,点了点对方简短的答话,有些意兴阑珊。   【想金主了。】闻过轻声说道。   不止想他的钱,还想他的人。   叹息几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松手,亮着屏幕的手机滑落在他的胸口,手臂垂落在沙发边缘,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孤单寂寞的氛围来。   系统看了几眼,思考着要怎么安慰独守空房的金丝雀。   却在下一秒,看到自家宿主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振奋起来的模样。   【朋友!】闻过猛地在沙发上坐起,语气有些迫不及待,【我记得我还有个金手指没领呢。】   这些天忙着调戏金主,闻过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这个大礼包,现在突然想起来,难免有些期待。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桃花眼弯弯,唇畔的笑容略深:【帮我看一下,我的好感度肯定够了吧?】   系统被他这过山车般骤然起伏的情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有些好笑。   【我帮你看看,应该是够了。】系统同样期待,在心里盘算要给宿主推荐什么样的金手指进行兑换。   灰色小毛球兴冲冲地加载宿主的数据,等飞快加载完毕以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数据界面。   然后……在看清闻过的面板后,兴奋炸起的灰毛全都垂落。   系统盯着好感值数据,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闻过-晋云渡好感值30/阈值50】   什么情况!   看着眼前的数字,系统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的数据出了问题。   【怎么样?】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仿佛对于接下来的结果非常自信,【肯定是特别高的吧!】   【等一下,还没加载出来。】   系统飞快地点击了重新加载,在数据出来以后立刻打开。   刺目的【好感值30/阈值50】这组数据再次映入眼帘,它看了眼数字,又看了看闻过面庞上盈着的笑容,半天没吭声。   怎么回事!怎么才到及格线!   系统怀疑人生,想着闻过的表现。   天天先生长先生短,金主大人我想你了~、又是无聊的想念金主大人的一天~地喊着,勾.引图片不要钱似的疯狂发送!   以及把人按在怀里搞得昏睡两天才恢复一点精神!还害它被关了好几天的小黑屋!   却才到及格线?!!!   为什么!告诉我恶人狂欢系统,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才到及格线!良心何在!   系统在心里声嘶力竭地薅脑袋,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而让它搞不懂的对象还在孜孜不倦地追问:【好了吗?我的金手指什么时候能到账?】   到个屁!   系统狠狠地暗骂,机械音仍旧平静,露出假笑:【朋友,好感值还不够呢。】   【好感值还不够?你们这兑换要求有够高啊。】闻过有些意外。   他自认为对晋云渡的态度足够好,同时对这个主角报以的欣赏之情远超常人——不然也不至于对其他顾客爱答不理,对晋云渡成天骚.扰。   但是,在他看来已经如此喜爱晋云渡的情况下,好感值竟然还不够?   闻过觉得匪夷所思:【会不会是你们检测结果出问题了。】   【不可能呢,朋友。】   系统又刷新了一遍数据,看着接连三次消耗掉的能量,肉痛不已的同时,心情比被某任宿主电击驱逐还冷。   我,恶人狂欢系统,经历过如此多情况,想必不会再为什么事情而崩溃了吧!   小灰球如是想着。   【好吧,那就是你们的要求的确很高了。】闻过惋惜了一下,又询问,【朋友,能给我一个确切数据吗?】   他尝试看看能不能努力一下。   系统纠结了半天。   这并非什么机密数据,透露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   它看了一眼闻过眼底浮动的兴味,目光在随着对方起身时滑落在沙发上的手机上瞥了一眼。   亮着的屏幕泛着柔光,安静的对话框使它莫名难过,最后拒绝了:【不可以呢,宿主大人。】   虽然不懂人类的情感,但仅凭直觉,系统认定最好不要说。   【行吧。】闻过没多想,只以为是系统有保密协议。   不过这不耽误他觉得遗憾,遗憾的同时还忍不住对兑换高要求指指点点:【这规则一点都不合理,要求一个恶人对主角的好感值那么高,这对吗?】   【我也不懂。】   系统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上次闻过询问以后,它因为想不明白给一些前辈系统发去的询问。   由于后面闻过没提到,它差点忘了这茬。   现在连忙去查看有没有消息回复,便发现果真有几个前辈给了回答。   【——规则往往是在前人走过之后制定的】   【——啊?好感值?你不是恶人系统么?让我想想,好感值在更早之前似乎被称作羁绊值】   【——系统只是执行者,各类规则乃万千世界意志的融合,或许苛刻,但必然有它的道理】   【——存在即合理】   【——呃,我听说金手指和主角的气运有关,所以才没那么好得吧】   ……   一个个说的很玄乎,系统捋了捋,没太明白,凑成自己的理解。   【金手指肯定是好东西啊,你对世界意志选定的主角不够好/不够有好感,世界意志怎么可能给你好东西。】   直白又中肯,闻过觉得很有道理。   【好吧。】他叹息着,像是被抽倒了力气,又躺在了沙发上。   系统想安慰闻过一番,又觉得痛失大量恶人值的自己也该被安慰,最后啥也没说,气鼓鼓地窝回了空间里。   静默的气氛在空旷冷寂包厢中蔓延。   不过闻过没安静太久,将沙发边缘的手机捞起来,在对话框里啪啪打字,发送给自家金主一连串靓照。   等待对方回应的空档中,他又开始叹气。   【金主怎么不回我?他是不是有别的情人了?】   【想念我家金主了。】   【朋友,你说,塑料小白花给金主大人安排的俊男靓女好看,还是我好看?】   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扰人的噪音在耳边格外热闹。   系统无语了片刻,觉得闻过大概是真的太闲了。   沉默地翻了白眼,它点了点空间的悬浮屏,将晋云渡的行程发给宿主:【想了就去找吧。】   闻过看着突然浮现在眼中的密密麻麻的行程。   自从上次晋云渡突如其来上门质问,导致差点招架不及后,闻过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拜托系统查一下晋云渡的行程,以免再遇到什么让人意外的情况。   此时系统投影到他眼中的内容都是近期已经看过的。   密密麻麻全是开会、处理公务、洽谈、行业峰会、竞拍等等,没什么新鲜的事情,看起来也没有他能突袭找人的机会。   他瞅了几眼,正要让系统收起来,下一刻,目光就在一个宴会上面停住了目光。   这个宴会闻过之前就有看到,当时没怎么注意,现在却发现组织人的名字似乎有点眼熟。   【雷宝灵……】他念出来,若有所思,【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好熟悉。】   系统叹气:【朋友,不然你再翻开剧情看看呢?】   它怀疑闻过其实也没有很想走剧情。   不然也不至于剧情都过半了,对方竟然还没有将后续会发生的事情记住,甚至于提前殴打了一顿本该和他进行合作的晋远。   闻过尴尬地笑了笑,再次打开剧情。   这次没用系统提醒,隐约有印象的男人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雷宝灵,这不是你妈想让你联姻的对象么?”看着举着酒杯,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美丽女性,单易盛看向安静坐在身侧的好友。   在他另一侧的全盟野蹙起眉:“这好像不是云渡喜欢的类型。”多年好友,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他们隐约猜到了晋云渡的偏好。   晋云渡顺着两人的目光看过去,在女人对他绽放灿烂笑容的时候微微颔首,声音平淡:“联姻的话,如果她能接受我的条件,没有太大差别。”   单易盛挠了挠脑袋:“也是,反正你没有喜欢的人。”   “的确。按照你的性格,即使不爱伴侣,也不会在婚内做出格的事情。”全盟野应了声,“但是,为了你母亲的意愿,搭上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   晋云渡摩挲了一下杯壁,淡淡地看向落地窗外的月色:“无所谓,她开心就好。”】   由于这件事在晋云渡的人生节点中算得上重要,因此描述时用了不少的篇幅,详细到闻过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看花了。   而等将这一长串的内容消化完毕之后,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面色不大好看。   【系统!】闻过声音有些沉冷。   听这语气就不像是什么善茬,系统有些小心地问:【咋了?】   【晋云渡他欺骗我感情!】男人看起来忿忿不平,【身为我的金主,他竟然还想着外面红旗不倒,家里彩旗飘飘!】   理所当然将自己当做了正室的闻过盯着这段话看了又看,对于晋云渡这令人发指的人渣行径持以最真挚的控诉。   【……】   系统真的服了他这戏精的模样,很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着的除了“金主大人”的钱之外还有什么。   【你能不能正经点?】小毛球叉腰,【动动你的大脑袋瓜!主角既然能在之后的轮船剧情包养你,那就绝对不可能和她联姻了!】   闻过慢吞吞地撩了一下垂落的头发:【好吧。】   他接着往下看。   的确如系统所说,晋云渡与雷宝灵的联姻并没有实现。   但原因不在于当事人哪一方没有同意,而是晋父从中作梗,在这时候将晋远带回了家,让晋云渡的恋爱脑亲妈云熙暂时顾不上此事。   而晋云渡的所有注意力落在如何说服亲妈不要继续和人渣纠缠,让晋父远离对方上面。   搁置一段时间之后,致力于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雷宝灵就另觅良人了。   【这妈妈怎么想的?知道对方有个好大儿也不愿意离婚。】闻过捋了捋原剧情。   关于晋父有好大一个私生子这件事,晋云渡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连带证据透露给了云溪女士,但是对方深爱晋父,哭闹之后竟然听信了晋父说绝不会把人带回来的话语,继续和他安稳过日子了。   晋云渡劝不动便没再劝,只默默经营起了自己的科技公司,想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作为对方的后盾。   然后,在他二十四岁的生日来临前半年,果真出现了最差的情况。   晋父带着晋远登堂入室,刺激了云熙使她病倒。   又辗转让看似无关的人员发起游轮宴会邀请,实际上是在给晋云渡设圈套,让人套取他接手这些年的核心机密。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这样,奈何“闻过”干得太出色,或者晋云渡遗传了母亲的恋爱脑,使得晋云渡将公司直接送给了闻过,达成了意想不到的成就。   最后又在晋云渡的生日宴上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子介绍给自己的商业伙伴,使得宴会的主人成为了笑料。   闻过冷笑几声,声音嘲讽:【难怪晋云渡的爷爷认为儿子不堪大任,要把公司给孙子继承。看这不入流的手段,要不是我给力,他们哪有机会这么嚣张。】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骂人之余不忘夸奖自己的模样,略有些无奈,但对他的话语颇为认可。   【是啊,所以原剧情里他们接手公司没多久就经营不善破产了,还被举报税务问题进去吃软饭了。】它说。   系统对于晋父等人予以鄙夷。   说完之后,闲着没事干,又开始翻阅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偏离后的剧情。   偏离的剧情里,闻过早早死了,晋云渡没有被晋远派出去的其他人引诱,更没有做出送公司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以至于完全没能得偿所愿的晋父二人在激怒之下,让人纵火焚了云熙所在的别墅。   主角为救人而死亡,葬生在二十四岁的生日前夕。   系统的叹息声无比清晰。   闻过顺着它的动作也看到了晋云渡偏移轨迹后的结局,语气带着淡淡的讥嘲:【真该把这群法外狂徒送进去吃牢饭。】   一个个的,有点钱就觉得高人一等,压根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不过,说到这个,他想起来一件事。   【关于晋远买卖妇女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晋远意欲将闻小花卖到公海上这件事,看他蓄意接近,并且显而易见掌控了闻小花家庭背景的细节,就知道绝非一时兴起。   那天通话中,下属说话时也非常熟练,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流程。   所以对方必定不止戕害过闻小花一个人。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群体,交由晋云渡一个人处理太过危险,闻过只是明面上由对方出头,暗地里时刻在让系统注意。   【主角找了当地警方处理这件事。】系统一直在跟进这件事,闻言立刻回答道。   它还说起闻过之前特意在晋远手机上拷下来的录音:【录音证据我也投递到了负责此事的警察那里。】   【这段时间,晋远的身边潜伏了不少便衣。】系统根据华市附近的监控说道,【这两天应该会有警察再来找你们询问经过。】   警方拿到消息之后传讯过闻过和闻小花,了解确有其事立刻盯上了晋远的行踪,目前已经抓获山里那群老不死,以及晋远的下属,也就是那天和闻过通话的人。   可惜的是,对方那天看似知无不言,实际上细细琢磨,他作为老油条其实并没有将拐卖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公海、贩卖等字眼从未出现在通话里。   在警察审讯时,他咬死了说晋远与闻小花是情侣闹别扭。   言说把她抓回山里是让闻小花看清家人不可靠想着晋远的好,安排再转移的车辆只是用来送闻小花回晋远身边的,至于封口费是让他们不暴露晋远的私生子身份。   听起来虽然缺德,但有理有据。   晋远这段时间又非常安分,追溯过往行迹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内容,完全找不到突破口的情况下,只能再从闻过和闻小花这里看看有什么线索。   闻过对此并不意外。   扫黑除恶这种事情他非常乐意配合,如果能顺便大义灭亲那就更好了。   正如系统说所,警察很快又找上了闻过和闻小花。   对于受害者他们的态度温和,将之前问过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与证据,尤其是闻小花这边,重点在于她如何知晓晋远要把她卖到公海上的,是否知晓对方接线人的身份,以及是否保留了其他证据。   闻小花知无不言,但当时她是偶然听闻,又忙着跑路,自然没太多证据。   警方皱着眉,又看向闻过。   闻过给他们提供了录音证据,但是证据中的要点,在他们传讯晋远与其下属时被他们用其他理由推翻了,以至于难以推进。   几人将这件事与闻过说明,早就从系统那里知道此事的闻过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会这样,他们简直胡搅蛮缠!”   “证据不充分,他们自然有恃无恐。”警方叹气。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看着他们为此事忙碌的疲惫神情,闻过想了想,蓦地开口:“或许还有一个突破口。”   ……   这次的问询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闻过和闻小花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外界日头距离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偏斜多少。   闻小花本还想着和闻过一起吃顿饭,却在看到门口停放的豪车降下车窗时,对着闻过挤眉弄眼一番,溜之大吉。   闻过和来人对视片刻,唇瓣扬起的笑容深邃。   “先生,你来接我了。”他没急着上车,而是凑到开启的车窗边,胳膊抵在车窗上,扣住人后颈,在男人反应不及时偷了个香。   一触即离,鼻尖还萦绕着雪松的气息。   闻过品味了一番,促狭着说道:“好香。”   即使有过最亲密的肢体接触,晋云渡还是不习惯闻过这种轻浮调笑的行为,默默地往里避了避,将被吻过的唇瓣残留的水痕抿掉:“沾染了车载香薰的味道。”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几瓶同款香水。”他淡淡道,“上车。”   闻过见好就收,转身上了副驾。   不过上去后他没消停,视线锁定了嵌在车上中台风口的香薰,把它扒拉下来把玩。   晋云渡看他一眼,没有阻止,随他去了。   车辆平稳行驶,离开这段道路后,晋云渡率先开口:“抓捕罪犯与搜集线索是警察的职责,你无须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正将香薰凑近细闻的闻过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忍不住轻笑一声。   在收到警察传讯之后,闻过以“压力好大,万一我给不出什么有效的线索怎么办”为由,给还在躲着他的主角发了不少消息。   本来只是故意卖可怜调戏人,没想到晋云渡当真了。   他弯起眼睛,看着一丝不苟操纵着方向盘的男人:“原来先生是因为这个来接我啊。”   闻过想到晋云渡那些密密麻麻的行程。   这才记起来这时候对方本来有一场会议,但大概以为他真的很紧张,特意推了会议前来接人。   晋云渡没有回答,但默认的态度使得闻过笑了声,心情颇好。   心情好了,恶趣味就腾升起来,更想捉弄人:“可惜了,我还以为先生来接我是想我了,原来不是啊——”   男人的尾音拉得长长的,语气颇为难过似的。   “先生和我分别这么多天,竟然一点都没想我的么?”闻过轻叹,哀怨道,“我可是每天都在想先生。”   车辆行驶到一处路口,长达三分钟的红灯亮起,晋云渡被迫停下。   闻过趁此机会微微凑了过来,身上沾染的同款雪松香味在晋云渡的鼻尖蔓延,带着点对方身上时常不散的酒香。   晋云渡保持目不斜视,但是对方将他的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扣在手心轻轻拨弄,略粗糙的指腹打着圈地按揉。   闻过端详着手里白皙修长的指节,摩挲着男人略微凸起的青筋,放到唇边亲了亲:“先生,问你呢,想我了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话语直白又热烈,盯着自己看的目光直勾勾的像是带了火,晋云渡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略发紧,喉结微滚。   知道不答的话对方必然会不依不饶,在这样的目光中,只得轻声应了一下。   然后不待闻过得寸进尺,便转移了话题。   晋云渡:“过几天有个宴会,你想参加吗?”   这个邀请算得上一时兴起。   从云女士那里得到邀请函之后,晋云渡本来没想参与,但推拒时刚好收到闻过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忽略掉那些风格各异的自拍,提取文字的核心意思便是无聊了。   而雷宝灵举办宴会意在联姻,届时场上会有很多优秀的年轻男女,同时还会有些小活动,想到闻过说不定会喜欢凑这个热闹,他便没有拒绝,只是给云女士稍微打了个自己意不在雷小姐的预防针。   闻过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晋云渡有带着自己抛头露面的意思,但既然发来了邀请,便没有推脱的道理。   “好啊。”他衔住男人的指尖,舌尖在上面轻飘飘卷过,而后用犬齿啮咬,“先生对我真好~”   晋云渡蜷了蜷指尖,想说他不用这么讨好自己,但是又看闻过显然乐在其中,话说出口说不定还要被抓住调侃,最终没出声。   片刻过去,红灯结束,晋云渡终于可以收回手。   车辆再次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闻过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倒退的街景,手中的香薰被他当成玩具般盘玩。   越发浓郁的雪松香味倾泻而出,使得他周身的味道渐渐与晋云渡趋同。   二十多分钟过去,闻过看着周边陌生的建筑,有些好奇:“先生要带我去哪?”   开学时除了上课还要忙于会所兼职,放假时更是昼夜颠倒,每天除了卖笑就是睡觉,闻过对于这座城市算不上特别熟悉。   而晋云渡开车转向的街道更是他从来不曾到过的地方,周围的摩天楼群高耸入云,蓝灰色的玻璃幕墙切割天空,泛着冰冷的幽光。   他看见有很多西装革履的人群在旋转门内外穿梭,步履匆匆却不见局促。   同样是西服,这些人的着装打扮与精神面貌,和会所里的男模们形成了鲜明的差距。   “去公司。”晋云渡这么说,“抱歉,时间有限,你得在公司等我一会儿。”   将车子开到门口,提前等候在这里的司机去泊车了,他带领闻过走进一栋大楼,在无数人好奇地打量中乘坐专属电梯上了楼。   进入办公室,他打开休息室的门:“我还有个会要开,你可以休息一会儿,等结束以后带你去做礼服。”   大概是真的很赶时间,在说完话后没多久,男人就离开了。   闻过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刚才一群人惊掉下巴的模样,以及晋云渡在无数八卦目光中淡然从容的神情,胸腔颤了下,溢出点闷笑声。   晋云渡这个金主当的,当真是让他太过意外了。   笑了好一会儿,就在系统以为他有什么毛病试探着要出声询问时,便看到人在休息室里转悠了几圈,一点不见外地脱了衣服换上屋子主人的睡衣,大喇喇地躺在了床上。   对于晋云渡来说算得上宽松的衣服闻过穿着刚刚好,他在枕上蹭了蹭,属于房间主人的轻柔香味将他完全包裹,沁入肺腑。   鼻翼浮动的香气让闻过昏昏欲睡,他本想和系统再调侃些什么,但打了个哈欠后便一时忘了,沉入睡梦中。   晋云渡开完会回来,看到的便是一团在昏暗中微微隆起的轮廓。   总是一脸轻佻笑意,嘴里说着不着调话语的男生陷在被子里,略长的锁骨发柔顺地贴在他的脸颊,凌厉的眉眼在这样宁静的气氛中也显得平和。   这是一种和闻过在会所里刻意伪装出的柔弱截然不同的感觉,更加真实,恬淡和平静的神情在他的面庞浮现。   晋云渡静静地凝望了片刻,没有把人叫醒。   轻轻合上休息室的门,他将办公桌上嘱咐助理给闻过送来,却无人动用已然凉掉的下午茶解决了,然后在位置上办公。   闻过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然月上中天。   他瞥了一眼同样呼呼大睡的系统,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拉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敲电脑的模样。   电脑屏幕的灯光打在对方的面庞,隐约勾勒出朦胧的光线,清隽的身影挺拔又漂亮,可惜被西装收窄的腰线被椅背挡住,看不真切。   倚靠在门框上,闻过抱臂欣赏了一番,在对方终于察觉到注视回头以后,这才凑过去,连人带椅子揽了个满怀。   “先生,不开灯看屏幕可是个坏习惯。”他亲了亲人的耳垂。   晋云渡恍然,这才注意到忙碌中忘了时间,压根没注意到天黑了。   不过这是常态,他没解释什么,又敲下一行字之后合上电脑,看向闻过,态度温和:“饿了吗?”   本来说是要去定制礼服,但这个点工作人员已然下班,便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闻过也知道自己这一睡把晋云渡的计划睡没了,但丝毫不觉得愧疚,蹭了蹭男人的脖颈,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饿了。”   “想吃什么?”   晋云渡看了眼时间,思考这个点还有什么餐厅开着门。   “这附近一家粤菜还不错,或者你喜欢意式餐厅吗?”他问,等待闻过的选择。   然而,半晌过去了,被问话的人都没有给予回答。   他疑惑地看过去,正要提醒,却就对上了男生明亮的目光。   “先生。”睡饱了的男生盯着他,语气缱绻又亢奋。   “让我们来吃先生吧。”   “……”   晋云渡来不及拒绝,就被对方大力托起,扛在肩头冲进了休息室。   ……   未开灯的房间里,低沉的呼吸声阵阵,昏暗中交织着细碎的响动。   在晋云渡过往工作生涯中,向来只履行小憩职能,也只承载过一人重量的床被交叠的身影压得微微下陷。   隐没在靠椅前的窄瘦腰肢终于得意触碰,在有心人隔着衣物的抚弄动作中轻微颤栗,绷成微微弯曲的弧度。   呼吸声在静谧中时缓时急,胸膛的起伏间,指尖不经意间被带着触碰腰腹,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呃……”   在无休止的亲吻与掠夺中,西装革履的男人想要逃窜,却因为夜色朦胧摸不清道路。   于是,被在山里长大,习惯了摸黑行走夜路的某人拖着脚踝,从床脚捞回了自己的怀里。   惩罚似的,禁锢他的人加大了力道。   唇瓣传来的气息灼热,染红眉眼,鲜红的泪痣如蝶翼纷飞。   当晚,会所经理给没请假的某人电话都打冒烟了也无人接听;而晋云渡本计划饭后送某人回住宅,再继续处理的公务在电脑桌上躺了一整夜无人问津。   柔和月光铺撒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只隐约有门板轻颤,与细碎的闷哼搅碎夜色。 第90章 新饕 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按照闻过的预期,自那天在办公室休息间被自己欺负之后,晋云渡怎么也该躲他一段时间。   但令人意外的是,没隔两天对方就主动给自己发了消息。   看着对话框显示的接他去定制礼服的话语,闻过挑眉笑了笑,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到将宴会给推拒了。   对此,系统有话要说:【主角向来言而有信,怎么可能因为被你惹恼了就食言。】   闻过敷衍了它几句,从床上坐起身,本来升起点的散漫倦意一扫而空,进入浴室洗漱了一番。   于是,晋云渡的车如期抵达幸福花园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将自己打理了一番,做了造型喷了香水,但是穿得非常清爽的男生。   眼见对方凑上来索吻,手臂像是要环上自己的后颈,对此略有准备的晋云渡往后退了一下,成功避开了闻过的胳膊。   却不待他松一口气,下一刹,闻过揪着他的领带往前一拉,直接让晋云渡往自己的唇上印了个吻。   即使是柔软的唇瓣,在撞击亲吻时也会传来痛感。   晋云渡的薄唇瞬间充血发红,淡淡的疼痛感腾升而起,他的面上浮现点无奈,深邃的黑眸瞥了眼正笑得一脸狡黠的男生。   作为始作俑者,闻过一脸无辜,对他轻笑:“先生,感受到来自清纯男大的热情了吗?”   晋云渡看着他笑吟吟的模样,给副驾车门解锁的动作顿了下。   即使闻过说过好几次,但倘若不是他特意又提起,他几乎忽略掉了对方还在上学这件事。倒不是因为闻过看起来不够年轻,而是对方轻浮招摇的气质和学生有着天壤之别。   至少晋云渡上学那会儿不这样。   不过,想了想自己留学时天天在事业和学业之间奔忙,努力以最快速度修够学分而无暇他顾的时日。晋云渡看着闻过脸上灿烂的笑容,又觉得他这样其实也挺好。   很淡地笑了一下,他对闻过道:“上车。”   “不行。”谁承想,今天的闻过属实难搞。   他蹬蹬往后退了两步,在门卫好奇地望过来的时候,抬高音量,含着清朗笑意的声音便在这一处响起。   “晋云渡,你这样太冷淡了。”闻过的桃花眼弯弯,“你得说:王子请上车。”   晋云渡:“……”   庆幸对方多少还要点面子,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喊金主大人,他的面色微微有些窘迫,不甚明显的淡粉颜色爬上他的耳朵。   他看着闻过,唇瓣张合几下,最终做不出这么跌破底线的事情:“……别闹。”   看到向来温文矜持的男人面上露出难色,闻过面上的笑容更深。   他没有顺着对方的意愿就此罢手,而是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语气略显失落:“我就知道,你肯定更喜欢那些学历更高的人吧,不像我,只是个普通本科……”   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晋云渡茫然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说的是之前提到的晋远给他身边送人的事情。   他按了按眉心,余光瞥过门卫八卦瞪大眼往这边看的目光。   年长的门卫听力竟然不差,显然把闻过的话全听耳朵里去了,看着晋云渡的目光带着点谴责。   头次被人当做渣男,没有相关经验的晋云渡不知该如何反驳,偏偏某人还在委屈似的觑他,特意捯饬得清纯爽朗的形象像是单易盛说过的小奶狗。   但是他又知道这人实际上和奶狗丝毫不相干,分明是披着犬皮的坏狐狸。   坏狐狸盯着被自己锁定的猎物,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声音催促:“晋云渡,你说话啊。”   很恶劣,但又没法斥责对方,毕竟让对方暴露原形这件事是自己主动干的。   晋云渡松了松衣领,将升腾的热意驱散一些,轻叹一声:   “王子……请上车。”   男人平和又纵容的声音像是泠泠泉音,大概因为羞耻而有些低沉,便显得更加缱绻与温柔。   闻过被对方说话时瞥过来的泪痣晃了一下神,摸了摸耳垂,没作妖了。   磨磨蹭蹭的王子终于上了车,在他系好安全带的瞬间,豪车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区门口,速度快得闻过差点以为自己坐上了那夜华市的大巴。   不过冲击感只是一瞬间,很快车速又平缓了下来,在人流较多的道路上缓速行驶,避让开人群。   闻过看了眼驾驶位上男人发红的耳垂,闷笑一声,没再刺激人。   在某人不捣乱的情况下,车子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还是上次的商业大道,不过位子更加僻静些,员工早就等候在门口,看到来人之后立刻将他们往里带。   两人一路上楼到了工作室,几名裁缝二话不说围过来,拿着软尺给晋云渡量尺寸。   闻过站在一旁看着对方有条不紊的动作,目光落在对方舒展的手臂上,突然无声笑了笑。   从刚才员工熟练的姿态中,就能看出晋云渡显然是店里的熟客,成年人的身材变化很轻微,按理来说他根本没必要再进行测量。   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很快,晋云渡量体结束,轮到了闻过。   同样是这几名裁缝围上来,闻过看了一眼安静坐在沙发上注视自己的男人,对他勾唇笑了笑,根据刚才的所见所闻,从容地完成了这项从没有经历过的体验。   从设计工作室出来后,天色已近黄昏。   晋云渡没再开车,分辨了一下方位,带着闻过沿着这条街往前走。   穿行过充满现代化精英气息的摩天大楼,他们进入了一个小巷子。   仿佛时空穿越一般,入口是冰冷的商业都市,从小巷子出来时却闯入了车水马龙与人声鼎沸。   无数摊贩在这里聚集,形形色色的路人停留在摊位前等着自己的食物,其中不乏那些看起来非常时尚的摩登女郎与商业精英。   但是他们却丝毫不显得格格不入,面上洋溢的笑容灿烂又礼貌,与其他人一样,坐在小马扎上,眼神放光地盯着滋滋冒烟的小摊。   在这里,行人无所差。   闻过脚步顿了一下,偏头去看领路的男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晋云渡脸上对他挑了挑眉,像是银瓶乍破,冰雪初融,波澜不惊的眼中氤氲着的笑意很淡。   他说:“跷脚牛肉,吃吗?”   片刻后,两人坐在虽小但收拾得很干净的小桌前,等待着自己的跷脚牛肉上来。   旁边像他们这样打扮的人不少,但大概两人的模样实在惹眼,有意无意看过来的人有很多。   闻过轻描淡写地瞥他们一眼,捞起晋云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把玩,像是抓住了什么捏捏乐一样,将对方的骨节一点点揉过,又转移到了手腕的部位。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在他看来,像晋云渡这样的人,大概会更偏向于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挂,行走出入于一些高档餐厅和宴会,而非和他一起坐在街边等着老板上菜。   男生的揉捏不是很用力,相比起在床.上像是要把人弄死的力度,现在的不轻不重刚刚好,缓解了长时间肌肉疲劳的紧绷。   晋云渡看着闻过,听着周围来自于陌生人莫名的吸气和笑声。   那些声音很奇怪,飘来飘去的找不到源头,但是时不时又会冒出来几声,像是掐着嗓子一般,带着窃窃的喜意。   他尝试过抽开手,但看闻过丝毫不在意外界目光紧紧箍着他的模样,最终没再挣动由他去了。   “问了助理,他推荐了这个。”   晋云渡性格淡漠,自认为不算个很细心的人。   只是恰好,注意到了闻过在第一次进入商业大道时略有些安静的模样,又想着对方似乎对粤菜和意大利菜都不是很感兴趣,便在咨询助理后,找到了这种更接地气的街头小吃。   男人说起这些的模样很淡然,闻过与他对视片刻,在徐徐夜风浮起一缕对方的碎发时,蓦地笑了笑。   桃花眼弯弯的,像是含了水波。   他倏然凑近,在晋云渡下意识想要避开时,却只是将男人稍有些乱的发丝拨弄了下,然后懒洋洋地高喊:“老板,我们要打包。”   “好嘞,老饕必吃跷脚牛肉来咯!客人第一次来吧,每份多加了半两肉!满意下次再来。”   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前面说现吃的客人突然要打包,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弄好了递给两人。   闻过提起袋子,拽着状况之外的晋云渡站了起来。   他的步履匆匆,以至于晋云渡一时间没顾得上问,只好跟着人快步前行再一次穿过小巷。   “怎么了?”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再一次回到摩天大楼的包围中,晋云渡终于找到了询问的机会。   他的手已经掏上了车钥匙,正准备若闻过说有什么事就把人送回去。   结果被人从手上抢过了钥匙揣兜里。   闻过记忆力极好,扯着一头雾水的人一路行走到公司大楼上了电梯,然后在对方瞳孔微缩意识到什么时,凑在他的耳边说:“先生,比起给我找街头小吃,不如你先献上一顿大餐吧。”   “……”晋云渡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但已然迟了。   专属电梯“叮”地一声抵达楼层,他被莫名亢奋的男生拽着,一路进了办公室。   装着食物的袋子被人搁置在茶几上。   晋云渡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晚饭,唇瓣嗫嚅了片刻,想让对方不要辜负老板的一番心意,但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按在了办公桌上。   闻过慢条斯理地抚上男人的西装,看着对方还没碰就已经敏感起来的肌肤,在上面留下细碎的吻与牙印。   精致的袖扣落地。   昏黄的霞光在单向玻璃投下蒙昧的色泽,成熟又青涩的身躯藏似的躲在他的阴影中。   他将人一点点拽出来,唇舌碾上对方眼下的红痣,含糊的声音带着笑。   “没办法,谁让他有一点说错了。”   晋云渡没听懂他的意思,意识模糊,喘.息破碎间,一双朦胧含泪的丹凤眼望着他,满是不解。   “因为我是‘新饕’啊,先生。”闻过品尝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箍着量体裁衣时裁缝报出的59cm腰围的手不断收紧,将人死死扣在怀里。   “‘新饕’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心满意足,而是食髓知味。”   “……”   晋云渡有些失神的眼睛看着他,漂亮的瞳孔在惊讶中微微睁大,身体收紧,抓在闻过后颈维持平衡的手指划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昏暗中,湿红的泪痣熠熠生辉。   胸腔在汗水沁透间震动,两颗逐渐同频的心脏紧紧贴在一起。   “新饕”按着喜爱的美味食物尽情享用。   而跷脚牛肉的香气在茶几上蔓延,但直到冷却,也没能等到虔诚的食客。   -   在多位设计师共同合作的情况下,宴会的礼服很快就制作好了。   但试礼服的时候晋云渡有些抽不开身,这些天品尝珍馐品得心满意足的闻过想了想,大发善心地没让人来陪。   按照店员给的地址打车到了工作室,闻过接过员工递来的衣服,被领到试衣间进行试穿。   不得不说,晋云渡推荐的店的确有两把刷子。   看着穿衣镜中自己穿上高定礼服的模样,闻过捋了下头发,欣赏片刻,按下了蠢蠢欲动给自己拍几张照片的想法。   【朋友,你竟然不拍照给你金主求赞美?】已经下意识从空间中跑出来,准备找角度给闻过拍照的系统愣住了。   闻过看着镜子里俊美昳丽的男人,勾唇笑了笑:【保持神秘,才有惊喜。】   ——的确算得上令人惊讶。   晚会当天,晋云渡等到了主动说要在酒店汇合的男生。   对方宛如一颗璀璨星辰划破夜幕,在进场的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定制的绛红色西装剪裁极为精妙,肩部的线条自然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宽阔而结实的肩背,细腻的纹理间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   内搭是黑色真丝衬衫,领口呈微微敞开的法式设计,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袖口被整齐地挽起,一条窄版西装同色领带,斜纹编织的纹路细密而规整。   高腰设计的黑色西裤拉长腿部比例,腰间束着一条暗红缎面腰带,质地柔滑如酒液,泛着丝绒般的哑光光泽。腰带扣头为复古铜制雕花设计,主体是缠绕纠缠的枝桠,红宝石镶嵌于其间,泛着幽幽冷光。   闻过在众人瞩目间走来,脚上的红底皮鞋像是踩着火焰,步步生彩。   穿梭过人群,他对着愣神的男人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中氤氲的笑意浓郁到几乎要溢出来。   “抱歉,来晚了。”姗姗来迟的人对他笑着,“先生,没给你丢脸吧?”   走得近了,晋云渡才发现闻过腰扣上的枝桠是雪松,点缀其间的红宝石大概率代表着红褐色的果实。   闻过看着男人静默的样子,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处的睫毛浓密而纤长,撩拨似的吐气:“先生,怎么不说话?”   裁剪合身的礼服勾勒出男生挺拔的身躯,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额前,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一双黑眸深邃如幽潭,鼻梁高挺,唇色薄红,似笑非笑间散发出俊美又妖冶的气质。   与会所里截然相反的扮相,将他的侵略性与攻击性全然暴露了出来,一旁的单易盛和全盟野露出意外的模样。   晋云渡同样沉默了片刻。   在闻过凑得更近,自然垂落的腰带尾部轻晃着几乎要与他的黑色西装融为一体时,这才抵着他的胸口轻轻推了一下:“不会丢脸。”   但是,两人如果继续维持一坐一站,闻过弯腰贴面与他窃窃私语的模样,很可能就要成为无数人的谈资了。   晋云渡不欲在这种宴会上出什么风头,看了男生一眼。   闻过懂了他的意思,闷笑几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而他落座之后,本来坐在晋云渡两侧的友人对视一眼,对闻过举了举酒杯打招呼,然后默契地起身离开了。   对于他们的去向并不关心,闻过光明正大地挤占了晋云渡周身的空间,眼神扫描一般,将男人今天的打扮尽收眼底。   和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相差不大,中规中矩,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打扮。   很好,不是来相亲的。   闻过看他没有特意沾花惹草的装扮暗自满意,但想到某句耳熟能详的“金主的容貌,情人的荣耀”,又觉得不大满意了。   “先生,你这样太素净。”他摸了摸晋云渡的衣领、袖口。   对方大概是真的对于这场宴会不甚在意,就连平日里常佩戴的袖扣都没有戴上。   看着他不安分地摸来摸去,话语中多有挑刺似的意味,晋云渡瞥他一眼,想到每次……对方都必然先扣他袖扣乱丢的行为,眼神有点无奈。   不过他没说这种很可能引得某人“饕性”大发的话语,而是问:“不是说购买了胸针么?”   晋云渡给了闻过足够的额度去挑选配饰,闻过也丝毫没有推辞,采购之后,将自己的成果汇报给大方的金主大人。   他记得,闻过买的除了腰带、皮鞋之外,应该还有一枚胸针才对。   “元素堆砌太多,就没戴了。”闻过这么说。   晋云渡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错开话题,和他说起了酒店里的各项活动。   雷宝灵今年刚留学归国,这场宴会只邀请适龄单身男女,重点在于互相结交,寻找合适的联姻对象,为了破冰,她请专人设计了好几个场景。   “二楼盲盒社交,三楼限时寻宝,四楼是趣味挑战……”晋云渡将自己了解到的活动一一道来。   这些活动并非同时进行,微微错开的时间方便雷宝灵逐项参与,也能让同龄人们有休憩交谈的机会。   而目前没听说一楼有什么活动,所以不热衷玩游戏的人便停留在这里闲聊。   闻过点了点头。   难怪明明他一路走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排豪车,进来之后却发现人数比自己预想的少很多。   介绍完这些,晋云渡看向闻过,顿了一下,语气温和,“你可以挑选感兴趣的去玩一玩。”   “你呢?”全都听完以后发现竟然没有舞会,本以为会有什么双人活动的闻过有点意兴阑珊。   晋云渡看他一眼,有些诧异似的,但很快平静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对于玩乐并不擅长,也没有太多和他人结交的意愿。   晋云渡答应来这里,不过是给云、雷两名女士卖个面子,同时带每天都在喊无聊的某人放松一下,有点乐趣。   看着男人说起这话时波澜不惊的模样,闻过轻笑,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过,轻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语气玩味:“先生这么纵容我和其他人玩,不怕我另觅金主么?”   微微侧目,晋云渡瞥向他沾染了酒液的红唇,竟也学着他歪了歪脑袋,淡笑一声:“你会吗?”   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常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疏离的感觉便一扫而空,不像平日里那般一本正经,水月镜花似的难以接近。   闻过欣赏地看了会儿,目光在对方漂亮的泪痣停了好一会儿。   可惜,周围人太多了。   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唇瓣,闻过的尾音拉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搁置在桌面:“会呀——怎么不会。”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领,对着男人眨了眨眼:   “现场这么多青年才俊,我这就去找一找喜欢的金主。”   说着,没给晋云渡反映的机会,穿着绛红色礼服的人就转身离开了,挺拔的身影踩着光,很快消失在回旋楼梯的楼梯口。   晋云渡的眼神露出了点茫然,对于这猝不及防的发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远处偷偷把目光王这边飘的两名友人扬了扬下巴,对着他露出询问的神情,似乎不理解闻过怎么没坐两分钟就跑了。   被询问的人对此无法回答。   晋云渡蹙起眉,看向空荡荡的酒杯,上面残留着一点挂壁的酒液,又看向某人坐过的沙发以及抓过的衣料,对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这片空气中。   想到闻过说要去找下家的言论,他抿了抿唇。   时间流逝,钟摆的分针转了两圈。   就在晋云渡猜测闻过究竟去往了哪一层,他是否要上楼寻找一下以免对方迷失道路之际,蓦地,他听到从头顶的位置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这位先生。”闻过的声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很多人都抬头去看这个打扮得起来颇为风流昳丽的男人究竟想干什么,就连刚参加完二楼的游戏,一边讨论一边下楼的一群人也停住了脚步。   在人群的簇拥之中,穿着华丽长裙的宴会主办者画着精致的妆容,目光在闻过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扫向对方呼唤的身影。   穿着简约低调的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一隅。   看清那张并不陌生的,引得无数同龄人趋之若鹜却又遗憾败北的精致面庞,雷宝灵眉梢挑了挑,想起宴会前对方说无联姻意向,但希望她能再给一张邀请函的话语,露出点意味深长的表情。   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让晋云渡想要低调的想法落空,不过他暂时顾不上这个,在漫不经心的呼喊声中略略抬头,便看见了手肘支在楼梯扶手上的熟悉身影。   对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将什么东西抛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中晋云渡的怀里。   晋云渡微怔,拿到怀里的东西后摊开掌心,一枚玫瑰金色的狐狸胸针映入眼帘。   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小狐狸栩栩如生,黑色的眼睛弯起,笑得狡黠又勾人。   小狐狸说:“接受我的礼物,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第91章 假面 你退我进   闻过发起这个邀约的时候什么没有想太多,只是站在楼梯上看着一楼坐在昏暗光影中的男人,在对方凝望空酒杯的时候忽然就冒出来了兴致。   不过说归说,在突如其来的热情退去,大脑冷静下来以后,他开始思考如何将自己说出去的话语收回去。   虽然吧,跳舞这种事情,只要兴起,不论是绚烂舞台还是无人街头,都可以为之,只要跳舞的主角自个儿不觉得尴尬就好了。   但是,需要考虑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首先,宴会主人今天似乎没打算办舞会,即使晋云渡答应了,也没有乐手为他们奏乐。   其次,他不会跳舞。   最后,他不会跳舞。   闻过看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片刻后站起身缓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样才不至于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一群人面前丢人。   一步、两步……   在周围响起的轻微交流声中,皮鞋在光洁的地面响起轻轻叩击的声音,晋云渡拾阶而上,站定在闻过面前。   两人对视片刻,闻过眨了眨眼,还没说话,晋云渡就似早有预料般,面上露出了很淡的笑容。   看着男人轻挑眉梢的模样,闻过觉得有些眼熟。   寻思了片刻,发现这好像是自己平时逗弄对方会有的促狭神情。   暗忖金主大人竟然跟着自己学坏了,闻过打算在两人心照不宣之间把这件事揭过去,正要干脆拉着晋云渡找个没人的地方避避风头,假装他们在无人处跳过了。   就在下一瞬间,看着对方微微偏头,目光精准的锁定了斜对面楼梯上的一群人。   找到自己的目标后,晋云渡微微颔首,对着举起酒杯朝他绽放灿烂笑容的美丽女性道:“雷女士,有兴趣为这场宴会增办一场活动么?”   ……   闻过看着短短数分钟重新布置过的酒店一楼,头次对于晋云渡当真是个掌握了一定话柄的有钱人有了实感。   水晶吊灯在穹顶下切割出数道扇形光区,每片菱形玻璃都嵌着微型射灯,随着齿轮转动投下追逐的光斑。   紧急安排来的乐团落座于二楼回廊夹层,挑高的夹层围栏后方,来自钢琴与提琴等乐器的曲声从上方缓缓流淌而下,微微摇曳的剪影在水晶灯碎光中晃动。   整个场地被灯光染成蜜色,工作人员快速布置的舞池边缘,重新堆砌的香槟塔泛起粉紫涟漪。   除此之外,是服务生推着推车在无数人之间穿行的身影。   他们走到了近前,带着得体的笑意说道:“先生,请挑选你的面具。”   闻过看了一眼推车上小心排列的精致面具,目光越过周围的重重人影,逡巡了一番,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在晋云渡提出假面舞会的提议,而雷宝灵同意之后,事情的局面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看热闹的人们在两人身上看见点端倪,虽然不知道闻过是谁,但不妨碍他们热情高涨,口中说着“既然是假面舞会那就假面个彻底,戴好面具前谁都不能待在对方旁边”。   于是回过头之后,同样没想到由此待遇的晋云渡只能对闻过留下一句等我,然后就被一群人推着没了踪影。   闻过没忍住捂着脸笑了笑,在服务生露出点迷惑神情中伸出手,没有犹豫,从一堆面具中精确地抽了出来一张白色图案的。   服务生看了一眼,意外于有着昳丽形象的客人会选择这样一张面具,但没有表露出来和置喙,点点头推着车去找下一位了。   一刻钟之后,舞池彻底布置完毕。   改编版《卡农》作为前奏,流畅的钢琴与小提琴轻柔对话,舞池边缘的地灯如同烛光被逐一点亮,昏暗的灯光中,氛围从静谧转向流动。   等候在场外的参与者开始入场。   偌大的舞池里,闻过戴着白色的面具行走在人群之中,听到了身边时常响起的一些交错而过的脚步声。   这次交谊宴会不乏有看对眼的年轻男女,因为雷宝灵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加码“若没有在第二首舞曲响起前找到想找的舞伴,就只能就近和身边人跳舞”的条件,不得不在此时匆匆寻找另一方。   然而,舞池的灯光幽微朦胧,低饱和的光芒映照在来客身上,将所有人的礼服渲染成了相近的颜色,再加上脸上佩戴的酒店经理特意准备的诸多重复款假面,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找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耳边时常有“抱歉找错人了”、“不好意思没踩到你裙摆吧”的对话声,闻过笑了下,目光同样在昏暗中搜索。   不过他的姿态不紧不慢,完全不似他人那般匆忙。   两人之中,晋云渡的着装太过低调,在所有特征隐没以后,丢在大多数是黑色礼服的男性宾客中压根如水入河流,难以寻觅。   于是乎,比起闻过找他,他来寻找闻过才是降低游戏难度的玩法。   而且……闻过挑了挑眉,扶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小白兔面具。   既然金主大人说了让他等,那他就等着。   他倒要看看对方能否在雷女士说过的,最多不超过三分钟的开场曲中找到自己。   怀揣着这样的兴味,闻过闲逛似的,漫不经心踩着地灯行走,来自地灯的光自脚下蔓延,使得他绛红色泽的西装在某几个瞬间绽放出原有的光彩。   只是很快,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方法,纷纷开始模仿。   “……”   看着本来只有自己在忽闪忽闪的光芒,变成了大杂烩似的礼服灯光秀,闻过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隐藏在面具那圆溜溜的兔眼睛后面的眸光不大好看。   很快,随着时间流逝,双琴对话声结束,弦乐与木管的声音渐次加入,《卡农》已然进入了下一个乐章。   周围地灯的闪烁频率开始加快,亮度也开始忽明忽暗,灯光开始随着旋律不断扩散,将寻人的难度又拔高了一层。   闻过听到了身边的人们不再快走,而是改成了追赶时间的小跑。   皮鞋与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清脆悦耳的声音闯入耳中,但闻过心烦,只觉得嘲哳难听。   系统偷笑了几声,连忙在宿主瞪它之前找补:【朋友,要不要我帮你透个题。】   【不要。】闻过淡淡地拒绝了。   即使是他自己的随心所欲给金主大人上了难度,但是,说好要来找他的人找不到他的话,那就是对方的问题。   扶了一下脸上的面具,闻过没再沿着炫目的地灯行走,而是辨认了一下方位,到了之前他和晋云渡落座的沙发旁。   为了布置舞池,这里的所有座椅全都被撤走了,他凭记忆确定地点,然后停下脚步,站着不动了。   在这期间,附近陆陆续续已经有配对成功的人随着曲声开始轻轻摇晃,伴随着轻快的旋律旋转的裙摆昭示了他们的心情,也给还没找到舞伴的人上了点压力。   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在爆粗口,闻过轻嗤一声,觉得他们素质不过如此。   他没骂人,只是抿着唇瓣,按照舞会开始前的听闻,辨认乐曲声的转换。   雷宝灵很照顾场上可能存在的不通乐理的来宾,和众人说过,倘若所有乐器开始合奏,就代表两分钟结束,第三分钟的小高潮即将开始,而后,便随时可能无缝衔接第二首舞曲。   而聆听片刻,闻过听到了合奏声响起。   曲声像是骤然进入了倍速,猛地加快的弦音使得不少人脚步似乎有些慌乱了,“笃笃笃”的脚步声嘈杂不休,几乎要影响听曲之人。   【草,没素质。】闻过暗骂一声,对这些人自己乱了就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为,持以鄙夷态度。   系统翻了个白眼,看着闻过转头,目光在周围扫视。   但由于这一处地灯没怎么照顾到,比其他地方都更暗一些,他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闻过抿了抿唇,皱着眉询问:【多少秒了?】   系统没刺激他,老老实实地说:【2分34秒,我搜索过,这一曲改编版一般3分钟整。】   也就是说只剩下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但让他等着的人始终没找到他。   闻过冷着脸,黑眸注视着昏暗中穿梭来往的衣裙鬓影,在心中暗自默数着倒计时。   20…15…10……   最后10秒,仍旧未见熟悉身影,而在他数到3的时候,所有乐声突然停滞,戛然而止的舞曲让整个舞池陷入刹那寂静。   起伏的胸腔在这一刹那停顿,闻过来不及质问系统不是还有两秒么,就在下一瞬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自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伸出,在熟悉的低哑笑音中扣住了他的手腕。   而后,故意集体休止一拍的留白结束。   小小的陷阱过后。   定音鼓重击两下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一同响起,低音贝斯开始拨弦,第二首舞曲《Mack the Knife》无缝衔接而入。   -   周围明明暗暗的光斑仿佛化作流动的星群,在宾客们的西装、长裙、配饰上跳跃。   戴着白色兔子面具的身影被从暗处伸出的手拽住,而后在他心跳漏拍间被带着雪松香味的来者挤入指缝。   晋云渡带着闻过后退几步,踩在了闪烁的地灯上。   肩线恰好划过两处灯光的交界,黑色西装瞬间被镀上冷暖交织的边,狐狸面具的右眼洞陷入阴影,左眼却被斜斜切来的琥珀色光斑照亮,同时也把男人扣在领带上的胸针映衬得熠熠生辉。   晋云渡的眼中带着很淡的笑意。   闻过窥到几分狎昵的味道,脚步停顿了一下,用力回扣,手指捏着对方的指节摩挲。   “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看对方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并非在倒计时结束前一刻才找到自己的行踪。   晋云渡分辨着舞曲的节奏进拍,一心二用地回答:“在你踩着光行走的时候。”   在小白兔扶着面具,于斑斓的地灯中漫步的时候,晋云渡就已然来到他身后,凝望着对方,猜测对方何时会回头。   却不成想,在人即将回头的前一秒,一群人开始在地灯上“蹦迪”,以至于闪烁的灯光使得小白兔应激似的瞬间扭转回动作,退入了黑暗。   “这样啊。”   闻过的绛红色西装在光流中变幻色泽,当他转身时,红底皮鞋碾过地毯上的光斑,留下鲜亮的阴影。   “所以你跟了我一路么,金主先生?”他微微俯身,唇瓣擦过男人的耳垂,对于这人早就找到了自己却在一旁看热闹的行为颇为不满。   晋云渡看着灯光透过男生,而后在地面投出的破碎的兔耳剪影——不知是哪盏壁灯的角度,将他面具的绒毛纹路拓印在流动的光影里,仿佛当真有几分温顺与可怜可爱。   他在闻过委屈似的质问声中胸腔轻颤,笑着抚了抚对方脸上的面具。   “你也在恶作剧,不是么?”   小白兔的面具,亏得这人想得出来。   若非晋云渡的确把他的身形,与恶趣味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恐怕也不敢确认这样一张与他形象极其不符的面具下的人是否真的会是他想要找的人。   闻过闷笑了一声。   对于自己先做的坏事无法辩驳,他将话题从理亏的事情上转移。   曲声的节奏越来越清晰。   “怎么办?”,看着不远处翩翩起舞的许多朦胧身影,他覆在男人的耳边,声音轻柔,像是自怨自艾:“金主大人,我可不会跳舞。”   头顶追逐的灯光突然变得狡黠,一道冰蓝色光束突然从穹顶斜劈而下,恰好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闻过无名指根的淡红痕被照得透亮,像嵌着一片将融未融的薄冰,晋云渡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的指节:“跟着我。”   昏暗舞池里,壁灯在天鹅绒帘幕上投下蛛网般的光斑。   晋云渡的黑色西装在灯光中划过几分优雅的弧度。   狐狸面具的尖耳在阴影里晃出冷光,他的指尖轻扣闻过腰后,引导着身着绛红色西装之人的一举一动。   一步、又一步……   “前进。”男人清润的声音混着小号的呜咽,在低音里浸得有几分沙哑。   闻过的手指扣着他的腰窝,指尖正在不安分地上下摩挲。   被晋云渡提醒一般突然用鞋尖勾了一下脚跟之后,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轻笑着往前一步。但这时已然到了下一个舞步,晋云渡前探,而对方的皮鞋准确无误地磕在他的脚背上。   轻微的重力碾压,黑色鞋底碾过节奏重拍,“啪嗒”一声像是轻叹。   这片刻的交叠中,男生像是站不稳一般略略前倾,绛红色的衣襟擦过男人的下巴,毛绒面具相碰,又一触即分。   晋云渡发出闷哼,面具后的睫毛颤动。   他清楚闻过肯定不是踉跄。   对方故意越界,皮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刮擦,而后收紧手臂友好似的箍住他的躯干,白色面具之后传来轻笑声以及漫不经心的自责:“抱歉先生,是我的错。”   “……”   意识到这人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学习舞步上面,晋云渡稍有些无奈,但又没法斥责,只是在接下来的动作间,更加警惕对方随时可能撞上或踩上来的身躯。   然后……   被撞了、踩了、蹭了一下又一下。   又一次进退,两人的面具相触,金粉与绒毛簌簌掉落,晋云渡眼尾的痣在微光里闪烁,闻过盯着他的眼睛看,透过面具狭小的空洞,凝望对方的无奈与放纵。   男人黝黑的瞳孔在阴影里灼出缱绻又幽深的光。   舞曲进入下一个乐章,钢琴与铜管合奏的声音在空中飘飘荡荡,灯光从脚底漫上来,在红色鞋底顿踏之中沁出鲜艳的光彩。   闻过的指尖终于松开晋云渡的腕骨,却沿着他小臂外侧攀上肩头,指尖勾住西装缝线微微用力。   皮鞋相抵的方寸间,他用指节叩了叩对方腰侧,换来的是晋云渡用膝盖轻碰他腿骨的动作。   “你该后退了。”晋云渡低声。   轻轻一笑,闻过摇头,面具上的兔须似乎轻动了下,露出点物似主人的狡黠:“不要。”   小号的尾音切开空气,他用指尖抵住男人的肩膀,在切分音的留白里忽然转为指尖蜷曲的抓握,似擒住猎物的咽喉,带着人在节奏的刀刃上摇晃着。   而后,稳稳踩中了下一个重拍的心跳。   晋云渡知道,闻过的学习能力从来不弱。   但是被对方掌控着转换了进退,并且准确地切入节奏后,面上还是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讶。   “金主大人的教学很好。”后背撞上立柱,晋云渡听见对方喉间溢出的气音,低沉懒散:“接下来学生应该展示学习成果了……”   话未说完,闻过的膝盖撞上他胫骨——不是生涩的模仿,而是带着预判的撞击,在贝斯震颤的尾音里,用错拍的力道将他抵在冰凉的大理石上。   对方身后的一排地灯忽灭,他们的影子被揉进廊柱的浮雕花纹里。   晋云渡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温度。   男生滚烫的指节悄无声息地攀进了他的衬衫,按压的动作使得后腰的脊椎骨在西装下轻轻发颤。   对方很肆无忌惮,而他也当真没有做出反抗。   等地灯终于亮起,他抬头,对方的脖颈与锁骨在面具中看不真切,只能注意到那双在昏暗里的眸子于影影绰绰中忽明忽暗。   笑意朦胧又热切。   晋云渡在黑暗中偏头,狐狸面具边缘蹭过对方的下巴,暴露出微微发红的耳廓。   管风琴的低音鼓震得地板轻颤,追逐的灯光突然汇聚成一道银河,从穹顶倾泻至舞池中央。明处的宾客们在光瀑中仰起脸,礼服上的碎钻和宝石像是在绚烂中燃烧,耀眼夺目。   不过只是一刹,灯光又再次暗下。   水晶吊灯的光斑正从舞池中央向四周退潮,如同有意识地让出这片暗角。   静默中,闻过带着晋云渡在明暗交界线处完成最后一个旋步,而后悄然旋进先前沙发所在的,几乎无光问津的空寂阴影里。   晋云渡的皮鞋尖抵着闻过的鞋跟,闻过的指尖滑进男人的西装领口,触到锁骨处跳动的脉搏。   高处,舞曲声回荡。   假面轻盈落地,兔子和狐狸轻轻碰撞在一起,面庞重叠的影子被黑暗隐没。   ……   别墅里,潮湿的呼气在窗棂织就水痕。   淡淡摇晃的影子被揉碎在昏暗之间,晋云渡的发丝沾着汗水,在掌控他的人掌心洇开湿漉漉的潮湿感。   月光从纱帘的针脚漏进来,在床沿聚成一滩水洼。   “金主大人,你就这么带着我不打招呼地从宴会上逃跑,雷女士不会生气吧?”   闻过啮咬着他的后颈,将对方的碎发用指尖轻轻捋直又揉乱。   床头灯被调成幽蓝,光晕里悬浮的尘埃如同星群,晋云渡的膝盖抵着柔软的地毯,恍惚间一时没听清对方的问话。   直到身躯被浇灌得柔软,他们在毯子的褶皱里交换呼吸,闻过又问了一遍,他这才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问话者的语气似乎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晋云渡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充满兴味与催促的桃花眼。   在揭开格格不入的小白兔面具之后,闻过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抑制不住,从眼角眉梢蔓延到唇畔,灿烂得仿佛偷了腥的狐狸。   也不是仿佛……   想到刚才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接吻的行为,即使知道黑暗中无人能够察觉,晋云渡仍旧有几分不自在。   这份不自在体现在身体的每一处。   使得偷完腥之后跟随猎物折返对方的巢穴,进行更深层次的拆吞的男生有所察觉。感受到男人的肌肉又开始收紧,闻过按了按他的腰腹,在对方失神间追问:“说话,金主大人。”   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因高频率呼吸而发紧。   晋云渡看着他,半晌才想明白似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和你说的?”闻过忽然坐起,将人扣在怀里,比晋云渡宽大的身躯挡住了清冷的月光,哀怨地道,“还是你这么了解她?”   总是对男生突如其来的行为无法适应,晋云渡隐忍地闷哼一声,声音哑到几乎听不清:“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雷宝灵只是想找联姻对象,没有插足他人情感的爱好,对于已经有伴的人才懒得关注。   他本意是想让闻过不需要做出这么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其他的关注点追问:“关系?”   闻过挑了挑眉,在他耳边吹气,将本就泛着潮色的耳垂弄得更红。   “先生,区区金主与情人的关系也值得对方退避么?”   晋云渡愣了一下。 第92章 不做情人 是做我的人   皎洁的月色透过微微浮起的窗纱投在落地窗前,在地面形成鳞状阴影。   在寂静中交叠紧扣的躯体透着薄汗,亲密无间的姿势使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湿漉漉的触感黏腻。   双方的胸腔在交颈相拥的姿势中起伏。   明明急促的呼吸声尚且炽热,气氛却在晋云渡半晌没有回应之间冷却下来。   闻过挑起一缕对方湿乎乎耷拉在前额的碎发,语气轻柔:“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说着,他逗弄似的按着对方的腰肢,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尚且紧密相接的部位在闻过的动作中受到更重的碾压,晋云渡难以忍耐地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又被他以极快的速度吞咽了回去。   短促的声音一瞬即逝,空气再次安静。   “先生,怎么不喊出来?”闻过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贴了过来,手指在男人的身上不安分地游走、挑弄,在落下无数牙印与红痕的泪痣上反复摩挲。   令人可惜的是,往常这些敏感到能够让对方溢出动人声音的部位,在此刻似乎并没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晋云渡看着黑暗中男生朦胧的轮廓,将几乎已经涌到唇畔的喘.声压下,手指攥住对方作乱的手掌,微微吐息,声音有几分沙哑:“区区金主和情人?”   手心沿着对方抓握的动作渐渐滑动,向上攀升,慢悠悠地缠绕到瘦削的肩胛与后颈,闻过捏了捏男人湿滑的颈后凸起,语气带着调笑:“不然呢金主大人,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难不成还有其他解释么?”   对于上流人士的调性,闻过自认还有几分了解。   “有钱人,一时兴起包养个小玩意。”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蹭过男人光洁的脊背,缓慢向下滑动,似乎在清数对方的脊骨,“不都是玩玩就算了?”   “……”   残留着汗水的肌肤相贴,冷却的湿意带来颤栗感,晋云渡的脊背挺得很直,无声地自嘲片刻,按在男生胸口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晋云渡冷声道:“松手。”   他开始抵抗闻过的抚触,手臂伸到背后,尝试将人抚弄的手指掰开,却忽略了随着话语声响起,闻过面上扬起的灼热与亢奋的笑容。   故意说了伤人的话,闻过看着男人微红的眼周,昏暗间没能分清那都包含了什么情绪,只在心跳因为潮热与不满足而刺痛间,又将人扣住。   不同于之前的凶狠。   接吻、吞咽。   喉间逸出的尾音碾过褶皱时,掌下的脊背绷成了弓。   暗色调里浮着团模糊的暖红,像被揉皱的纸团浸在温水里,洇开的水痕究竟是潮意还是别的什么,在血氧翻涌的间隙里辨不分明。   节奏慢了下来,每一次碾磨都像雪粒落在烧红的铁皮上,滋滋作响的细响里裹着钝重的疼,沿着脊椎缝往四肢百骸钻入。   地毯的绒毛扎着膝盖,晋云渡以一种近乎蜷曲的姿态陷在对方怀里。   喉咙吞咽带起的细碎震动,从尾椎骨一路麻到齿尖。   温度在交叠的阴影里发酵,胀感化作无数细小的藤蔓,沿着骨骼的缝隙攀援而上,在席卷到了身躯的每个部位时,晋云渡的小腿肚都在打颤。   他想要做点什么支撑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却在视线逡巡后,无言地发现因为被迫坐起的姿势,他距离之前可以伸手就能够到的落地窗,多了更长的距离。   “先生在看什么?”敏锐地发现了双人活动中的另一个主角情绪低迷、心不在焉,闻过拽住他无处安放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脸颊凑了过来。   晋云渡闭了闭眼,偏过头不去看他。   然而,他的膝盖蜷缩着,手臂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又只有死死抵着他的男生,以至于这点推拒微乎其微。   ——不论他往左还是往右,闻过换个方向贴,总能轻而易举地攫取到他的唇瓣。   男生灵巧的舌头不停往里钻入,扫荡着口腔的每一处。   咽不下的涎水顺着微张的唇边淌下,晋云渡被迫承受了片刻,然后在对方追逐时勾缠,引导着进来,紧接着咬了下去。   闻过闷哼了一声,嘴里有血腥味开始蔓延。   看着男生吃痛的模样,晋云渡摸了一下他泛出血水的下唇,脑海中还在回荡男生刚才的话语,语气沉冷,顺着对方的意思:“玩玩而已,有必要接吻么?”   面上的神情稍顿,闻过停下舔舐舌尖伤口的动作,借着月光去看男人的表情。   对方的眉眼隐没在阴影中,只有汗湿的眼睫还在颤。   晶莹的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被轻抖一下,淌过泪痣与面颊,片刻后隐没在肩颈。   在这刹那间,晋云渡推开了闻过,抽身站起。   他的腿是酸涩的,但不妨碍此时站得笔挺,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生。   “闻过。”他喊。   手握财权,但从来不曾想过在感情上面使用手段,也不会随随便便泛滥欲.望,晋云渡看向这个第一次使他打破原则的对象。   残存低哑涩意的嗓音极轻,甚至还带着点喘.息,落在空气中没什么重量,却将夜色压得更深沉:   “我玩腻了,你走吧。”   话音飘落,倏尔,窗纱坠地,周围的风静了。   ……   别墅的灯亮起,浴室里响起水声。   提出驱逐的指令后,晋云渡就径直去往了浴室。   然后就是水声“沙沙”。   而闻过留在地毯上,将散落地面的衣物拾起,分辨这些纠缠不清的布料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晋云渡的。   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将白衬衣与西裤往自己身上套。   临了,扣扣子的时候发现紧得不太合身,又低头看见脚边的黑色绸缎衬衫与绛红色礼服,这才想起来自己参加了个宴会,穿的是高定,而非往常的燕尾服。   闻过又开始脱,将属于晋云渡的衣物慢慢扒下来,换上黑衬衫与红外套。   这些衣服不大好穿。   层层叠叠繁复不说,脱拽时的褶皱也得抚平,还有丝绸衬衫,滑不留手,好几次没能找准扣子的扣眼。   等终于,费力地、极其不容易地、格外磨蹭地穿好所有衣服,他皱起眉,视线瞥向传出水流声的方向。   事实上,别墅经过静音处理,若非凝神静听,浴室里的声音几乎是轻到捕捉不到的。   尤其是片刻后,水声停止,便只剩下无法窥探的寂静。   暗忖对方大概是在穿浴袍了,闻过收回视线,又捞起自己的裤子开始穿。   五分钟后,裤子穿好,浴室里的人还是没出来。   再五分钟,腰带也佩戴整齐了,门窗紧闭的浴室还是没有透露出要开门的迹象。   闻过神情淡淡,弯腰开始抻直裤腿。   这时,系统被从小黑屋弹出来,晕乎地旋转,在突然的重获光明间蒙圈。   它疑惑地看了一眼站着的闻过,目光落在地面散落的衣服上,一眼认出来是主角的,诧异地说:【朋友,你今天好像有点快……】   在系统的预期中,闻过和晋云渡怎么也得干柴烈火、擦枪走火、走火上刃,总之纠缠热烈个一天一夜的,没想到它在小黑屋里还没数到几千秒,就被传出来了。   闻过看了它一眼,眼神危险,没有吭声。   系统这才注意到浴室里亮着的灯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语气惊讶:【朋友,你把你对象惹恼了?】   不应该哇。   按照目前接触下来的情况来看,论好脾气程度,晋云渡在它所有宿主的对象中名列前茅来着。   只有初见时显出几分矜傲与疑心,但极速包养它的宿主之后,剩下的只有性格沉静、脾气稳定,并带有年长者的包容等优点。   【你该不会嘴那啥的对你对象胡言乱语了吧?】   系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一下就精准猜到了自家素质不高的宿主最有可能做的事,瞅着闻过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懵逼。   闻过没吭声。   系统懂了,开始唉声叹气。好好的,干啥呀这是。   灰色毛球炸毛,焦急得团团转,而别墅的主人还是没有出来。   闻过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没搭理毛球,理了理衣领,也没再看向浴室门,只迈步往外走。   地毯吸收了他的足音,再加上赤足行走,处于其他空间里的人必然听不真切,他神情淡漠,路过玄关时无意间把晋云渡放在上面的狐狸胸针撞掉了。   “啪嗒”,胸针刚好掉在没铺陈地毯的石砖上,清脆的声音格外清晰。   然后是房门开启。   “笃。”锁舌落扣,质量极佳的房门发出闷响,而后陷入寂静。   “……”   晋云渡站在浴室门后,身上潮湿的水迹没有擦干,湿发滴落的水珠流过他的眉眼,一点点汇聚在他的下巴和锁骨。   闻过不知道,浴室单向隔音的处理,使得他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包括衣服摩擦间的窸窸窣窣、物品掉落、男生的停顿,以及最后的……房门开合。   缓缓吐息,晋云渡很浅地勾了勾唇,眼中却没有笑意。   男人搭在浴室门把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而有些发僵,眼尾还氤氲着热水蒸腾过的红,并在缓缓地闭眼再睁开后,颜色更深几分。   外面彻底没有动静了。   突然闯进来的人将他的生活搅乱,说一些毫无逻辑、乱七八糟的话语,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   晋云渡动了动麻木的手指,勾起置物架上的浴袍,一点点裹上热气退散后在冷寂空间中有些发凉冰冷的身躯。   柔软的布料带来寥寥的慰藉,他终于打开了门。   然后,在看清眼前的情况后,晋云渡瞳孔微缩。   水汽相接,房间里温热的气流与浴室的凉气对撞,些许潮湿往外逸散,然后被站在浴室门口的高大身影挡了回来。   闻过穿得整整齐齐、花枝招展。   湿发被他抓到脑后,喷了点雪松味的香水,手里捏个狐狸模样的胸针,面色紧绷着,看向眼眶发红的男人。   “金主大人。”闻过轻声喊。   看着晋云渡略苍白的面色,又改口,汗湿的头发垂落脸侧下来,流露出点可怜兮兮地模样:“先生,晋先生。”   “我错了。”   “宴会现场一群青年才俊,我只想跟你回家。”   -   晋云渡第一次怀疑自己可能是传说中的恋爱脑。   否则,为什么闻过可怜兮兮地说几句话,再把本来就已经属于他的东西再次当成礼物送给他,他就当真心软,并且默认地让人挤入了浴室的空间。   眼看某人已经闯进来,并且三下五除二地开始极速脱衣,晋云渡被按坐在浴缸边缘,看着对方盘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索吻。   他避了一下。   男生抿着唇瓣,桃花眼拢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他,活像是被欺负了似的:“先生……”   晋云渡伸手抵在他的面庞,将那双容易引人怜惜的眼睛遮蔽住了,也把自己随着对方起伏的情绪暂且屏蔽。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哑,情绪漠然:“区区金主,不用接吻。”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闻过薅了把头发,没吭声,只是伸手按着晋云渡的手腕,将男人的手用力压在自己的面庞上,往下一拖凑到了嘴边。   启唇,他用舌尖□□对方的手心。   湿痒的感觉在手指与嘴唇相触的部位传来,晋云渡瞳孔一缩,完全没想到闻过会做这种堪称流氓的行为。   闻过一边用舌头亲舔,另一只手沿着宽松浴袍的开叉伸了进去,不轻不重地去拨弄男人的身躯。   “先生,让我亲吧。”本来挡着闻过眼睛的手指被人挪到了嘴巴上,品尝佳肴似的舔来舔去,一双看起来颇为深情的黝黑瞳仁便暴.露了出来。   此时这双眼睛牢牢地锁定晋云渡,眼中充斥的情绪很繁杂。   情.欲、侵占欲、掠夺欲……   深刻的不满足在他的黑眸里蔓延,随着一点点攀上的手指在晋云渡的身上点火。   “好不好?”   闻过将不断沿着后颈滚落到晋云渡后脊的水珠轻轻地碾碎,冰凉的水将他的手指全都染得湿透,缠绕上来的感觉非常鲜明。   动作黏腻、不断挤占晋云渡衣袍下的空间,像是一株水草缓慢攀附。   晋云渡没有言语,只是审视他。   拥有一副颇具攻击性的容貌的男生露出可怜的神情,说着可怜哀求的话语,就连手中的动作都像是害怕伤到他或是惹他厌烦,轻柔又带着点讨好。   他压在对方脸上的手掌已经被对方舔得潮湿,此时被人转战到了指尖,淡粉色的指节在浴室的灯光中泛着晶莹的光泽。   看起来颇为讨好,温顺小意毫无坏心。   可是清楚这人并非什么柔弱杂草,而是极其擅长伪装的野狐狸,晋云渡无法确认到底哪一副面庞才是对方的真实模样。   情.热掠夺时哄着人的动人话语、随意吐露想法的轻蔑态度、撒娇似的缠上来的卖乖模样、肆意勾人又讥嘲的散漫姿态……   晋云渡沉默地看他,半晌都没有给出反应。   勾.引了老半天发现对方不为所动,终于意识到美人计行不通了,闻过没辙,把手从浴袍里抽出来,揽着对方的后颈,往自己的方向贴近。   额间相抵,鼻翼轻碰,但晋云渡的手掌卡在他们的唇间,阻碍着更亲密的行为。   闻过亲了亲他的手,目光直视着男人的眼眸。   那双日常里深邃的丹凤眼很静,其中防备的情绪鲜明,而眼下被他用犬齿磨得昳丽的泪痣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暗红偏黑的颜色点缀在苍白的面上,更凸显出几分矜贵疏离。   除了场景不同,一切似乎回到了初见的模样。   然而,闻过却隐约有所感。   ——其实还是不同的。   对方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强撑着表现出这副模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或许给予了晋云渡一种安全感。   而这种罕见的寻求安全感的行为来源于他,或者说是来源于他的话语。   闻过想要抹一把脸,又担心会把好不容易精心找到的可怜角度给破坏了,最终没伸手,只是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晋云渡的。   学着小动物一般,耳鬓厮磨。   不含情.色,摒弃欲.望,暂时只有脉脉的温情。   “对不起,先生。”闻过的态度难得正经,凝望着面前的男人,手指帮他揩掉了滴到眼睫上要坠不坠的水珠。   冰凉的晶莹抖落,淌在他的手心,便没有了顺着晋云渡的脸颊滑落,蜿蜒成像是泪痕的机会。   他又摸了摸对方薄红的眼皮,在人低垂眉眼试图躲开的时候,略略抬头,在上面落了一个很轻的吻。   闻过当然不会不清楚对方到底在介怀什么:“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知道晋云渡会介意,才会开口。   毕竟,从初次见面起,闻过就结合剧情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性格。   而后一步步地试探男人的底线,踩入对方的空间,四处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在晋云渡的纵容里肆无忌惮地随意蹦跶。   然后……   然后不说也罢。   闻过还是没忍住抹了把脸,对于自己玩脱了的行为没法说什么,只好开始补救。   “我知道先生对我不只是玩玩。”   闻过又不傻,真情还是假意都分辨不出来的话还做什么男模,干脆回家把那群老不死的田地抢过来,自个儿种田去算了。   从确定关系,晋云渡的所作所为与“玩”就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金钱、欲.望方面予取予求不说,有消息必回、默认般将他介绍给一众好友、敏锐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地予以教导维护他的体面、光明正大地带他出席宴会等等……   只是短短数天而已,对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若只是玩玩,付出的成本未免也太过高昂。   闻过想到自己按上门把手时,急得团团转的系统语重心长的话语:【朋友,你如果真走了,那就没有和好的机会了。】   看过原剧情的一人一统都清楚,晋云渡是个果断的性格,否则也不会在确认晋父的所作所为后从未想过继续纠缠,而是立刻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并且在后期干脆利落地与其进行了切割。   这样一个人,从一时上头的情感中挣脱出来以后,就大概率不会再回头了。   冷静下来的闻过想了下系统后来又虚构的如果晋云渡和其他人坠入爱河,和别人上.床、对别人予取予求露出笑容的模样。   拳头立刻硬了,他麻溜地关了房门,马不停蹄地回头了。   此时,看着自个儿好不容易坑蒙拐骗来的漂亮有钱,又有钱漂亮的金主大人,闻过摸着人的手贴在自己面庞上,语气可怜兮兮地:“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家教。”   那群老不死的可没给他灌输过正确的观念。   曾经差点为了钱把十五岁的闻小花以收养的名义卖给炼铜的有钱人,又把闻过送上卖.肾的手术台,若不是一场地震将两人从绝境中救出来,有没有现在二十岁的闻过还不一定。   闻过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的过去讲给晋云渡听,以最大程度抹黑老不死的东西们,用最浮夸的姿态全方位展现自己的悲惨。   然后觑着晋云渡的神情,将人的手按在了自己腰腹的伤痕上。   狰狞的疤痕狭长,破坏了这处肌肤的美感,晋云渡很轻地摩挲了一下,终于开口:“不怪你。”   他又不是不知道闻过的真面目。   第一天就暴.露了恶劣性子的男生,在言语方面本来就颇为随心所欲。   只是此前不往心里去,却不曾想到,真正被伤到的时候,还是会有钝痛的感觉蔓延。   “是我没说清楚。”   晋云渡将那处疤痕覆盖在掌心,像是怕他疼,用稀薄的体温去烘暖:“才让你误会。”   一眼看出男人的态度松动了,闻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深谙乘胜追击得寸进尺的道理,将人往怀里一搂,凑上来就要索吻。   这次晋云渡没有阻拦。   被他从浴缸边缘拽落,掉进怀里。   唇齿相贴,闻过将男人柔软的唇瓣含进了嘴里,连同对方隐藏在疏离冷淡表面下那颗柔软的心脏一并吞咽。   晋云渡的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仰着修长白皙的脖子,被对方滚烫炽热的呼吸扫描在肌肤的每一处。   蔓延开的红痕像是浸透肌理的霞光,一路蜿蜒到了脚踝。   闻过将好不容易搂回怀里的身躯紧扣住,在男人的浑身扫荡,将先前啮咬过但因为时间短暂而很快消弭的痕迹重新补上。   暗红色的泪痣再次沁上水痕,变成鲜亮的颜色,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有了波动,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和雾气。   狭长的眼尾更红了,但此时的红与打开浴室门时,撞入闻过眼底的那种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晶莹的湿红不同,而是潮.热、难耐、攀向快.感高处的绮丽。   晋云渡攥着闻过的肩背,泄愤一般,在他的肩上落下密密麻麻的牙印。   知道自己惹恼人的闻过由他去,只是打算抓着对方被他舔得湿乎乎的手指讨要点好处。   作为一个出口成脏,连亲妹都没道歉过——当然食人花也没给他道歉过——的缺德人士,闻过认为自己的道歉称得上史诗级转变。   既如此,   ——他都道歉了,让道歉的对象主动……给自己看不为过吧。   他凑到晋云渡耳边耳语,意有所指的目光停在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还在咬人发泄怒火的晋云渡:“……”   骤然的请求使得他神情一凛,瞳孔地震,下意识扒拉了一下被人扯得露出肩胛的浴袍,踮起脚想要往后退。   然而晚了。   提出邀请的人已经自顾自地收取起道歉过后的利息。   闻过一个大力把想跑的人捞回怀里,带着愉悦的笑容,攥着晋云渡修长的手指,引导他往浴袍之下探去。   炙热的宽大手掌和小一圈的微凉手指相触,欣赏着浸润了他的涎水的修长指尖缓慢地扣开门户,看着它被隐没,与略高的温度契合,然后缓慢增添。   晋云渡的神情一片空白,眼中的疏离、戒备通通消失无踪,只剩下烧红的面庞。   “一、二、三……”闻过在他耳边数数。   眼看怀里的人整个人都在冒烟,终于带点讨回利息的耀武扬威的胜利姿态,他没再逗弄人,而是主动出击,并且加大了鞭挞的力道。   松散的浴袍掉落,泛着潮湿晶莹水迹的手指被人抽出后,又被按在了肩膀上。   晋云渡难以接受,想去洗手。   但是,好不容易将他冷淡情绪打破的闻过自然不可能如他的意。   眼看洗手的意愿被制止了,晋云渡又想换个地方按,但是却没有更好的落手处,最终只能顺着男生的意,环在了他的脖颈。   光洁的大理石台面显现出重叠的身影。   在数分钟后,又映照出高大的身影抱着人踩进宽阔空荡的浴缸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水迹开始蔓延,随着水流“哗哗”震荡的声音往外洒落,将地面皱巴巴没眼看的红色礼服浸透。   晋云渡被迫随着水波起伏,再一次被抬到高处时,视线看到了落在礼服上的胸针。   那双由红宝石制成的漂亮狐狸眼在灯光下闪烁,露出点狡黠的光辉。   而将猎物往死里捣腾的野狐狸,在亢奋的同时,不忘在自个儿道歉后,“柔柔弱弱”地将猎物也控诉一番。   “先生,你话还没说完。”闻过叼着他的锁骨,啃骨头似的啮咬,“你没说清楚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晋云渡不语。   泥人尚且有脾气,他刚被惹得难过,虽然原谅了闻过的口不择言,但也不想这么快让野狐狸尝到甜头。   却忘了,他的身体全然在某只野狐狸的掌控里。   碾磨、停顿、诱.哄、漫长的空拍……   听着来自于自己的喘.息从低沉渐次黏热,晋云渡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某种柔软的深渊里。   不知道是坠落,还是会被深渊托住,他只任其缓慢而确凿地漫过头顶。   而后,哑着声回答:“不做情人。”   晋云渡亲吻闻过的唇瓣,恶狠狠地撕咬:“是做我的人。” 第93章 真正的初遇 他会给闻过别人给不了的高……   清晨的阳光如薄雾般轻柔,穿透浅色纱帘,在朦胧的碎光在地板上跳跃,织就一片碎金。   闻过懒散地蜷缩在墨蓝色床褥里,桃花眼还沾着未褪的睡意,看着站在床边打领带的男人。   对方身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很密集,但是在不紧不慢穿衣的动作中,被一点点藏匿在雪白挺括的衬衣里,等到将扣子扣到最高,再打上领带以后,锁骨与喉结的隐约痕迹便也被隐没了。   他欣赏了片刻,暗自遗憾于没法将这些痕迹焊死在男人身上,对着人挥了挥手指:“上班愉快~”   “嗯,你继续睡,想吃早餐就给阿姨打电话。”晋云渡回头看他,一头乌发在晨光中泛着栗色的暖光,前额的碎发在洗漱的时候被水轻微打湿了,稍稍耷拉着。   是种难得一见的,正式但又稍显日常的模样。   闻过盯着他看了半天,在人即将出门前,突然对他勾了勾手。   晋云渡稍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凑了过来,然后感受到被人拂开垂落眉骨的发丝。   指尖扫开碍事的湿发,闻过摸了摸他的眼睛、泪痣,往下触到男人耳尖的温度,比落在皮肤上的阳光更烫些,仔细看还能发现很轻微极易被忽略的咬痕。   ——来源于前夜晋云渡宣誓主权时,闻过发狠留下的啮咬。   当时极其凶猛,红到充血,现在倒没什么痕迹了。   他轻笑一声,偏头在微微俯身的男人唇上落下个轻吻。   晋云渡受了这个吻,低垂眉眼看见男生及锁骨的长发贴在颈侧,露出精致的锁骨。阳光正沿着对方赤裸的胸膛攀爬,在锁骨凹陷处汇集成一片温柔的光斑,恍惚间像撒了把碾碎的星子。   他清楚,这并非星子,而是对方恶趣味逗弄他时,他留下的咬痕。   更深更密,还见了血。   “疼吗?”晋云渡伸手摸了一下已经结痂的伤口。   闻过任他摸,还微微绷起点肌肉:“先生亲亲就不疼了。”   他本意只是随口说个骚.话,没想到男人在迟疑片刻后,当真低头,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了一触即离的亲吻,就跟蜻蜓点水似的,闻过没来得及没觉着味就没了。   闻过当即想把人抓回来继续这个吻,可惜对方已经退开,眼中的笑意清浅,像是早有预料。   “别闹,等下要开会。”晋云渡轻笑。   为了陪刚确定关系的某人胡闹,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在公司出现,再不回到岗位的话,公司董事以及他的助理团恐怕要疯掉。   闻过只好遗憾作罢。   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里,片刻之后响起了车辆出门的声音。   闻过站在窗边看了眼,有个穿着休闲西装套装的年长男性站在开启的庄园大门边,似乎正在和车上的人说话。   这人他见过,晚宴那天叫了司机把晋云渡的车开到公司,而别墅这边则是管家去接的他们。   当时对方的举止彬彬有礼,不好奇也不猜测闻过的身份,把人送到后便离开了。   直到昨天傍晚,晋云渡让管家回到别墅,连带着几名被放假的阿姨也各就其位。而后在晋云渡的介绍下,对方乃至这栋别墅庄园的几名阿姨都认识了闻过的身份。   ——晋云渡的伴侣,别墅的另一位主人。   【朋友,我猜测你在暗爽。】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地在闻过的耳边响起。   闻过瞥它一眼,施施然躺回床上:【那又如何,你嫉妒?】   【……】系统对于这人卸磨杀统的行为痛心疾首,但骂不过他,最后懒得搭理闻过,确认自家宿主没真的把对象作没之后,就回空间忙碌去了。   它还要盯着晋远、晋父、警方、闻小花、一群老不死的,以及最近宿主给它提上日程的云熙那边的情况,可不像某个金丝雀这么闲。   空旷的房间里没了声音,只有属于另一个主人雪松味的清香在蔓延。   被灰色小毛球蛐蛐的某人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整张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困意蔓延上来,闻过干脆将晋云渡睡过的枕头扯怀里暂代已然离席之人的位置,蹭了蹭松软的枕面,然后再次陷入了沉睡。   而在别墅门口,晋云渡暂时没有驱车离开。   他的腿上放着笔记本,上面一连串数据在波动,偶尔右下角弹窗几封邮件,暂时都没有被理会。   直到一个名为“AAA私家侦探”的人的消息跳出来,他才随手点了进去,浏览的同时,听着耳边管家说的话语。   “先生,前天晚上的烟雾释放警报……”管家的神情欲言又止。   晋云渡的态度淡淡:“没事,重新补充药剂就行。”   “乙.醚已经重新补充。”管家倒不至于需要主人提醒采取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想了解的是晋云渡为什么要启动从一楼楼梯到别墅门口这段路上的烟雾释放装置。   天知道他收到警报提醒,且联系不上晋云渡时的心脏跳得有多快,还以为对方遭遇了不测。   若不是先生还特意按了无需警惕的闪烁按钮,他恐怕得连夜赶回别墅查看情况。   晋云渡看着老管家面上的关切,没刺激人的打算,只道:“误触而已。”   “可是……”   情侣在别墅里做了什么,才可能误触用来迷.晕敌人的,藏在浴室通风口的紧急释放烟雾装置。   管家神情疑惑,还想再问。   晋云渡瞥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没有什么情绪,但轻而易举地让人闭上了嘴巴。   等老管家叹着气,忧心忡忡地离开以后,晋云渡将注意力放回腿上的电脑。   来自于私人侦探的内容很长一串,着重于分析某位名为“闻过”的会所男模在遇见晋云渡前后是否有异样的举止,除了早已提供给晋云渡的华市一行之外没什么收获。   对方大概担心晋云渡把他当成吃白饭的,深入其他方向研究了一方,然后发现了其他方面的蹊跷。   又是从监控中提取到的蛛丝马迹。   “AAA私家侦探”逐帧分析了山居小院的监控,总结的报告提到闻过“直觉敏锐”、“未卜先知”,无需从前台询问,就直上晋远所在的楼层。   而实际上,晋远明面登记在前台的楼层与他真正所住的位置并不匹配,所以对方至少有什么手段,能够破解酒店的系统,直取内部信息。   总之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再根据之前篡改监控的推断,最后做出“侦查对象在计算机技术方面有较高的水平,需警惕”的总结。   晋云渡看了几眼,将来自于对方的邮件批量删除。   【终止业务,尾款如常结算。】   邮件发送成功,而后再次被删除。   降下车窗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之前隐约可以看到的站在窗边的身影已然不见,知道以对方的性格肯定是去睡回笼觉了,想到闻过那稍微不大安分的睡姿,晋云渡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   将电脑合上,汽车启动,轮胎碾过平整路面,在门口停滞许久的车辆终于驶出大门。   -   闻过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炙热的阳光晒到他的身上,使得身上都出了点薄汗,但他懒得动,扒拉出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几条来自于新晋亲亲对象的消息。   ——得益于他现在的正室身份,闻过可以理直气壮地开始行使作为对象的权力,首先要求的便是除了在开会的时候,某位总裁需要定时定点发来消息,否则视为对方朝秦暮楚,身边有其他莺莺燕燕了。   现在看来,对方执行的很到位。   他想象了一下男人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敲下“想你了”、“起来了吗”、“吃饭了吗”等消息的模样,猜测着晋云渡的耳朵会不会发红,没忍住闷笑了几声。   看着人类躺在被窝里傻乐的模样,在旁边蹲了好几个小时等人醒的灰色毛球有些看不下去了。   它抖了抖自己蓬松的绒毛昭显存在感,细长手指挥舞了半晌,终于招来点男生的注意。   【放。】闻过言简意赅。   系统对他得意忘形的模样咬牙切齿。   但是想到某人说话算话,自己安心被包养的同时从指缝里给它漏的钱财,使它的账户里躺了一连串零后,又幸福地放平心态。   毛球轻咳一声:【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那不讲。】闻过懒散道。   【……】   心情好了就憋不住喜欢逗人的性格,闻过终于正经了点:【那讲。】   系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闻过的视网膜前播放了一段来自于双镜头行车记录的视频,其中清晰记载了某个闻过的熟悉身影与刚认识身影的对话。   看着看着,闻过渐渐坐直了,神情有些微妙。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惊喜么朋友,你差点被主角强制爱了。】   【……草。】闻过震惊地感叹,半阖的桃花眼被瞪大。   系统以为宿主害怕了,正向安慰一番不用担心,它以后会帮忙监控,就听到男生带着笑意的惋惜声音:【亏大了。】   【强制爱,那金主大人得给我多少好处啊。】闻过叹息。   不说晋云渡主动……,怎么也得有捆.绑、脐.橙、囚.禁等等,他只闻其名未见过其面的特色游戏吧。   【……告辞。】系统退了。   这一退,直到晋云渡下班回别墅,想出来都没机会再出来。   踏入别墅,顶着闻过炽热又意味深长的目光吃了阿姨煮的家常饭,晋云渡面色如常地和他上了楼。   回到房间,房门刚合上,他尚且来不及转身,就被人扣着肩膀按在了怀里。   “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闻过将西装革履的正经人搂怀里,自己像个流氓似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人身上流连,下巴抵着对方的肩头,对着男人咬痕尚存的耳垂吹气。   晋云渡伸手抓他到处跑的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声音平淡,竟然似乎并不意外似的,说道:“你知道了?”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似乎早就猜测到闻过会发现这些。   ——对于私家侦探的提醒,他并非没有放在心上。   倘若闻过真有如侦探所说的能耐,即使他将一切销毁,对方想要复原也是轻而易举。   “是啊。”   闻过拽着他的领带,手指在上面绕圈,略带薄红的茧深陷于纯黑的缎面里,和对方深色的领带形成鲜明对比。   “先生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男生吐气如兰。   又开口:“强制爱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放弃……”至少先把他强制了再说其他的啊。   而晋云渡在男生提出问句的时候,便没打算再隐瞒,而是认真道:“找侦探调查你只不过是因为……”   双方异口同声,话音落地后,两人都愣了一下,而后整片空间陷入寂静之中。   他们说的竟然不是同一件事么。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意外与迷惑。   片刻后,晋云渡被闻过拉到床边,被人抵在床上。   闻过将头发全撩起来了,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面庞,浑身写满凶恶与质问的气势:“说,除了强制爱你还瞒着我什么了?”   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说漏嘴了,晋云渡暗叹自己竟然率先乱了阵脚,沉吟片刻,最终将自己拜托私家侦探调查闻过近期所有行为举止的事情说了一遍。   盯着男人清隽的面庞,望进对方黝黑的瞳孔,视线又扫向对方说完话后抿着唇瓣接受审视一般的模样,闻过的神情有几分玩味。   他的确猜测在第一次相遇以后晋云渡就会调查自己,很可能会查阅一番监控,但是在他的预想里,对方大概会无功而返放下警惕才对。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的初遇的确没什么漏洞。   可是看晋云渡现在的模样,以及后续持续调查的样子,可不像什么发现都没有。   “先生,你发现什么了?”闻过笑意盈盈地抬起男人的下巴,凑上去轻吻了一下。   若是没有将邮件彻底删除,晋云渡便可以直接拿着证据给人看,但现在只好一边回忆,一边将侦探发现的蛛丝马迹一一讲解。   而在此过程中,讲解员需要承受自述格外委屈的,来自于被他锁定的嫌疑分子的骚.扰。   闻过粗大的手掌搂上怀里人的腰、探进衬衫,在腰腹的线条上缓慢攀爬,勾勒痕迹,美其名曰干扰训练,防止讲解员有刻意说谎伪造事实的现象。   等晋云渡扛着嫌疑分子的训练,终于把侦探的发现讲完以后,他几乎整个人被挂在了闻过的身上,衣衫被人全都抢走了,只剩下一枚纯黑领带,以及一双暗色的中筒袜还留在脚上。   窗外晚霞的光晕将房间里染成了粉紫的颜色,同时也在男人白皙修长隐约可见淡粉吻痕的身躯披上了一层浅纱。   眼看晋云渡说完话后寂静下来,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没有明说,看起来却有些疏离。   闻过“啧”了一声,略微不爽,故意将人的身躯往外推,使他更多地暴.露在绚烂的光彩中,然后下一刻,就感受到对方因为羞耻而下意识瑟缩进了他怀里。   他轻笑一声,顺势把投怀送抱的人搂得很紧。   把玩着男人伶仃瘦削的脚踝,闻过暂时没有开口,而是在心里奇怪晋云渡为什么笃定会所的监控有问题。   不可能啊,明明系统全都伪造好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直接询问:“你为什么肯定监控有问题,甚至特意去做多人交叉验证?”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会在监控没问题以后止步调查。   总不能这也是主角的天赋吧,敏锐的直觉?   男生衣衫未解,浑身的衣服都捂得严严实实,晋云渡被他箍着,光洁的身躯蹭在他身上,皮肤与布料摩挲之间泛起轻微的痒意。   他想终止这样不体面的姿态,但又深知以闻过的恶趣味,不可能轻易放过逗弄自己的机会,最后只好攥着对方的衣领,将自己埋得更深一些,佯装不甚在意。   此时听到对方语气中丝毫不作伪的诧异,晋云渡稍稍抬头,看向他。   抿了抿唇:“我看到了。”   两人的初见,并不如闻过所想那般,是晋云渡在包厢里苏醒过来的时候。   而是……   “地下停车场,我看着你走出电梯。”   答应奔赴友人的邀约,晋云渡将车开到了邂逅的地下停车场,不曾想在停车时忽然感受到身体不适。   他立刻准备给单易盛他们发消息,但是眩晕感忽然袭来,手机在无力的手指中滑落至车门缝隙间。   晋云渡强忍着眩晕想要去拾捡,却在低头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了一道穿着燕尾服的身影。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会被人看个正着,薄唇勾起,随手将散落锁骨的发尾撩开,露出锋锐五官与玩味笑容。   而后,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闻过没忍住薅了一把头发。   他自以为毫无破绽的初遇,原来在晋云渡这儿一开始就出了岔子。   闻过努力憋了会儿,但还是没能压住上扬的唇角,绷不住地乐了:“难怪你醒来之后那么厌恶我。”   记忆里踩着时间到了车库的人,在监控中的行踪却对不上,任谁来看都有几分惊悚到可怕了吧。   男生的胸腔随着笑声起伏,将蜷在他怀里的男人震得轻微颤动。   晋云渡被他掂了几下,肌肤爬上淡淡的颜色,面上却没有太多笑意,轻声问:“所以,你有什么预谋?”   有的时候,并非每件事都需要刨根问底,眼见闻过似乎没有其他异状,他本来已经打算将这件事揭过了。   但现在既然已经揭露,便干脆将所有疑问都解开,以免总有一根疑刺扎在心口。   男人的态度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眸深邃,黑漆漆的一片。   闻过很少看到晋云渡如此郑重地凝望自己的模样,就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肃穆几分。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面颊,渐渐收起了调笑。   “若我说只是一场弄巧成拙的误会,你信么?”他说着真相,自个儿也觉得事实多少有些假得离谱。   谁能想到,他篡改监控是不想被人误会,结果反而造成了误会。   晋云渡盯着闻过的眼睛。   那双总是充满狎昵、轻挑神态的眼眸难得浮现些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无奈的情绪,他蓦地轻轻笑了笑,抚上对方的眼睛。   “我信。”   晋云渡会相信。   因为他这些年已然疑心够了,不想在情感中还充满猜忌。   闻过不知道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姑且就先当真了,反正来日方长。   他把人的手指勾上自己的衣领,指导着帮忙解扣的同时,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先生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哪来的篡改监控的能力?”   “就不怕我是别人派来色.诱的间.谍?”闻过故意对他咬着唇笑,唇红齿白,深黑的眸子中微波荡漾。   于此同时,男生白皙健壮带着咬痕的躯体也被剥离出来,此时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两人紧贴的胸膛,留下腻歪的痒意。   晋云渡偏过头,不去看自己被人带着到处游离的手指,只声音有点哑:“你会是么?”   “我不知道。”闻过状似踌躇,“先生,你知道的——”   他伸手将男人纤长泛着薄红的手指扣到自己的鼓胀处,轻柔地摩挲,对方不染纤尘的手指没什么茧,更显柔软:“我爱财。”   “说不定有谁给我开个高价,我就背叛了先生呢?”   晋云渡看着他,眉头蹙起,手中不小心用了点力。   “嘶——”闻过发出点闷声。   故意掐人的男人眼中露出点促狭。   但是晋云渡低估了他非要逗人的恶趣味,即使命脉被掌控,痛意阵阵传来,也还是要张嘴说点骚.话。   “如果我背叛了先生,先生是不是就要对我强制爱了?”   闻过对于晋云渡强制爱未遂这件事耿耿于怀,缠着人追问:“先生本来想怎么强制?”   “是要要我这样,还是要我那样?”   说着,他竟然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兴致勃勃地给晋云渡欣赏他睡醒以后搜罗来的强制爱学习“范本”,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包括但不限于蒙眼装作**、银手镯、一方抗拒一方自己动等等,全都是超出晋云渡接受尺度的小游戏。   “……”   晋云渡沉默了片刻,瞳孔地震,神情凝重:“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他会给闻过别人给不了的高价。   “先生怎么能肯定……”闻过不乐意放弃这个福利,还想不依不饶。   然后被怀里人的主动献吻,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唇瓣。 第94章 太阳雨 我家金主最乖了   以受了委屈需要安抚的名义,闻过又拉着某人和自己厮混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晋云渡去上班的时候差点没能爬起来,还是被在他睡着后和系统对了半天账——就两人初次见面的翻车,究竟算闻过的锅还是系统的锅吵了半天——的闻过喊醒的。   “先生不能不上班吗?”帮人把领带系好,扣上狐狸胸针,闻过颇有几分给大型娃娃装扮的既视感。   听着男生暗含幽怨的话语,晋云渡俯身穿袜子的动作顿了下,最终还是无情地将中筒袜拉高,挡住了被人攥出深红色印记的踝骨。   起身后,他摸了摸闻过凑过来索吻的脑袋,将男生睡得有些凌乱的乌发捋顺:“需要挣钱养家,不然怎么留住你。”   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闻过愣了一下,然后把脑袋拱在对方腰上闷笑。   两人推推拉拉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晋云渡看了一下腕表,最终将格外粘人的男生给拉开,看着闻过面上不满似的神情,询问:“还是说你想和我去公司?”   闻过对于晋云渡的日程一清二楚,知道对方去了公司基本上就会连轴转,压根就没有空出来可以搭理他的时间。   “不要。”   懒得换个地方睡觉,他叹了一声,摆摆手,放人走了。   等晋云渡离开别墅后,闻过没有如对方所想的又陷入回笼觉,而是唤了声系统。   【我在。】小灰球从空间里飘出来。   闻过看着对方充满怨念的模样,咳了一声,问道:【云女士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在温柔乡里沉浸了好一阵子,但闻过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   在看见原剧情里宴会之后的情节后,他特意让系统给云熙那边透露了点消息,拖了人好几天,算了算时间,对方应该急了。   果不其然,系统回答道:【云熙一直给我弹消息,想要约谈。】   【那就谈。】闻过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他的目的正在于此。   几个小时后,商业大道的一家咖啡馆里。   店里格外清冷,只零星坐了两个人。   闻过坐在隐蔽的角落,一名穿着打扮平平无奇、架着墨镜、戴着口罩的女性出现在门口,往里面扫视一圈然后掏出手机对比,根据约见者发的提示径直走了过来。   “云女士。”闻过对她还算友好地招了招手。   云熙看着眼前这个样貌颇为俊朗的男生,神情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拖开椅子坐了下来。   闻过花着金主大人的钱招待金主大人的妈妈,还抽空拍了张咖啡的照片发给兢兢业业挣钱养家的某人:下午茶。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嗯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转账[100000.00]   闻过扬着笑接收了,这才看向落座后就用警惕目光看着自己的女人:“不知道你爱喝什么,随便给你点了杯卡布奇诺。”   “谢谢。”   云熙现在根本喝不下咖啡,只满心焦虑地想要从闻过这里获悉更多消息。她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对闻过说道:“你之前发到我邮箱的那些……”   眼看对方的急切与担心浓重到像是要溢出来了,闻过挑了挑眉。   只看原剧情,他还以为这位恋爱脑女士一心扑在婚姻上,对于唯一的儿子并没有太多关怀,甚至还想插手晋云渡的婚姻助力公司壮大。   但在他深入了解之后,却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想到自己没给回信的几天内,对方发过来的足足一千多条的消息,闻过有些散漫的态度终于端正几分,问她:“云女士想了解什么?”   “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吗?”云熙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接了上来,“为什么有些我从来都没有察觉过。”   对于自己的婚姻,云熙一直觉得还算美满。   丈夫英俊儒雅,儿子清隽聪敏。   唯一的污点就是丈夫晋中行在某次宴会上被攀附富贵的女人下了药,和对方春风一度后,被隐瞒着生了个儿子用作要挟。   而这件事,晋中行担心破坏两人的关系,刻意隐瞒着,直到前几年被云渡发现并告知她后,这才终于和盘托出。对此,云熙痛苦过也厌倦过,最后在丈夫再三保证不会让私生子来碍她的眼后,还是没有计较。   云熙以为这就是自己婚姻里唯一不堪的地方,遮遮掩掩,生怕被盛赞他们家庭和美的其他贵妇人知晓,却不曾想,闻过给她发来的消息打破了她的滤镜。   女人露着非常勉强的笑容,口罩和墨镜都遮挡不住笑得有些僵的肌肉:“有的我知道,有的云渡没……”   闻过打断她,言语犀利:“他是母亲还是你是母亲?”   孩子遇到危险受了伤,但母亲却一无所知。个中缘由,孩子乖巧懂事是一方面,母亲失责缺少关心是另一方面。   云熙哑口无言,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闻过也不是来专门怼人的,翻出来系统给对方发的监控录像之一,是很早之前交通路口的视频,有些模糊,但不妨碍看清内容。   “差点出车祸这件事你有印象么?”   云熙连忙点头:“云渡七岁的时候,路口有一辆货车失控,差点撞到他。”   还好当时有一名下班的交警经过,眼疾手快把人救了下来,事后云熙让晋中行给对方送了无数锦旗感谢救命之恩。   “那这个呢?”闻过又翻出来一个视频。   监控显示某家商店遭遇抢劫,八岁的晋云渡经过,差点被对方挟持勒索。店里的店员在极度惊恐下跑掉并且锁上了门,晋云渡一个人靠着冷静镇定,在抢劫犯失神时撞开了手上的刀具,并钻进柜台的柜子里用手表报了警。   “这个我知道,后来那个店员失业了。”云熙还是点头,“我和中行还为没法给对方定罪遗憾了好久。”   “还有这个。”   晋云渡难得自己乘坐地铁学习相关常识,却在出站口附近被一群喝醉的小混混拦路,躲避间差点被捅伤。幸运的是当时有一名刚退伍的军人坐的也是这班地铁,最后得以毫发无损。   云熙又要点头表示知道。   闻过懒得和她浪费时间,抬手打断对方的动作,又划拉开一个个视频。   再遇车祸、初学游泳时不称职教练教授的泳姿不对差点溺水、爬山时莫名滚落小坡……一个个视频,时间从旧到新,视频的画面也在云熙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而她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这些你都知道么?”闻过的神情冷淡。   云熙有些颓然。   前面那些她有所了解,后面的几乎从未听闻,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态地匆忙来求证了。   冷哼一声,闻过收起手机,终于没再放视频,只是问:“你觉得一个人能倒霉到这种地步,几乎每次都能碰到要命的事情么?”   面色苍白的女人自然是摇头,此前没有多想,但一连串“意外”连起来后,是个傻子都知道晋云渡被针对了,而且是冲着性命来的。   她看着闻过讥讽的面色,抿唇试探着说:“大概是晋氏这些年发展得太好,得罪谁了,所以才会有针对云渡的这些事情发生。”   “你是这么想的?”闻过瞥她一眼,不置可否,玩味道,“那你在遵循我的要求,不将这些消息透露给晋中行的时候,是否有过其他疑虑?”   云熙的唇瓣嗫嚅了下,她自然是充满惶惑的。   毕竟谁在接收到儿子的各种刺杀手法时都得惊慌,并且寻找亲近的人商讨对策。然而,一早料到会有这种可能的闻过明令禁止她告知晋中行,否则便会得不到更多情报。   云熙自然就不敢乱说了。   不敢乱说的同时,大脑还浮现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猜测。   云熙都快忘了自己在接收到相关信息之后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可置信、浑浑噩噩,若不是这几天恰好晋中行刚好去度假,她恐怕根本无法在对方面前瞒住自己的情绪。   直到终于收到闻过的约见消息,这才匆匆忙忙按照对方的要求,将自己装扮得不起眼,立刻跑来赴约。   看着云熙实际上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敢深思的模样,闻过手指扣了扣桌面,觉得还行,对方多少还有点清醒,没被恋爱彻底侵占了大脑。   云熙不知道,特意挑选了晋中行不在的这段日子给她发消息的闻过,在她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的日子里,始终让系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表现出不管警告,非要寻求丈夫“安慰”与“商量对策”的苗头,她收到的消息就会被立刻撤回,并且被闻过打入没救了的脑残行列。   好在这个在原剧情里,于晋云渡努力下的确走出了失败婚姻的女士没让他失望。   不过这不代表闻过不刺激人了,而是要抛下更刺激和明确的炸弹:“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晋中行做的呢?”   闻过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了云熙心中的侥幸。   她面色堪称得上是惨白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心中满是猜测成真的震惊与抗拒,但还是维持住镇定,颤着声音说:“请问有证据吗?”   “我……云渡是晋中行的亲儿子,没有证据的话我真的难以相信……”对方的嗓音已经在抖了,闻过看到有水痕从女人墨镜与口罩之间落下来,隐没在脖颈间。   闻过顿了一下,抽了几张纸递过去,态度没再那么咄咄逼人。   “有。”他说,“晋氏、股份……但是需要你去发现。”   策划了这么多次买凶杀人,会每一次都完美地扫清痕迹么?不可能,闻过不相信被亲爸都认为难堪大用的晋中行能有这样的能耐。   不过他的确暂时没能找到确凿的交易证据。   毕竟很多事情都已经久远了,就连被闻过用钞能力驱使,使出了吃奶的劲寻找证据的系统,找到的视频里的面容都很模糊,目前努力比对的数据也还没有什么结果。   所以接下来的突破口要交给云熙。   “还有东施晋远,一个财钱各占一半,妄想取代晋云渡的丑八怪,你丈夫培养的另一个法外狂徒……”   闻过将自己的计划逐字透露。   总结起来就是,需要由云熙寻找线索后在晋中行措手不及间揭露真相,想办法获得录音证据,并且为另一件案子找到人证。   坐在他对面的人身躯还在颤,情绪却已经平复下来,神情在听说晋中行牵扯到另一桩拐卖案件时不停变换,越来越认真。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云熙已经震惊到疲惫了,无言可说,只能郑重地点头,丝毫没有为可能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而害怕。   这一刻,她对于晋中行的爱意、对于可能答案的恐惧,已然被对方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扫空,并因爱子之心生出更厚的盔甲。   闻过凝望她片刻,终于从对方沉静无畏的姿态中,感受到与晋云渡之间的相似感。   他笑了一下,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态又变得懒散:“不谢,后面的事会有几名警官接手,你等他们联络你再行动。”   闻过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个方向,云熙看过去,发现有个穿着打扮格外干练的中年女性对这边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原来咖啡馆里还有公职人员在。   “好,我知道了。”慌乱的心情突然安定下来,她再次点头。   闻过忍不住又观察了云熙一下。   在大致了解一切并被委托任务以后,对方身上的那种无措与瑟缩竟全然退却,露出了一种坚定的姿态,和刚进门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笑了笑,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下一秒,又涩又苦还焦的味道使闻过差点没绷住神情。   好在勉强还是维持住了,闻过点了点对方的手机:“你手机里年代久远的定位与窃听器我这几天帮你屏蔽掉了,等出咖啡馆之后会恢复正常,后面需要更谨慎些。”   云熙睁大眼睛,皱起眉与闻过对视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带着怒与哑意:“这也是晋中行……”   闻过点头。   云熙露出点冷笑,整个人看起来变得锋利。   “这样多好。”闻过赞许一声,“云女士,远离傻逼渣男的PUA,抛弃恋爱脑,回归职场才是正道。”   他提醒:“别忘了,你以前可是晋氏第一总助。”   ——云熙,晋氏第一总助,老爷子专门为儿子迎娶的贤内助,甚至礼金都是晋氏10%的股份,最后却被PUA成一个恋爱脑,辞职做了贵妇。   闻过收集证据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几乎都惊呆了。   而匪夷所思的同时,一些原剧情里没写,使得他没能想通的事情也终于被搞明白。   晋中行对亲子的恨意,不止在老头子越过他把晋氏给晋云渡,于更早之前,妻子不按照他的想法将股份转移给他,而是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刚出生的儿子时就萌生了。   对于云熙来说,其实没差的行为,成了丈夫的心中刺,也成了儿子的索命绳。云熙现在大概也反应过来了,所以这才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接受了闻过的安排。   不过也得益于这10%的股份,晋云渡才能一家独大,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否则也没法在原剧情里“恋爱脑上头”时把公司送给闻过。   闻过神游天外,杂七杂八地想了一通。回过神看着云熙终于露出点与传闻中的模样相似的特质,颇有一种擦掉了蒙蔽利剑的尘土的成就感。   云熙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唇,看着男生认真不作伪的神情,最终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了,正事谈完了,云女士,你尝尝看这卡布奇诺好不好喝。”一本正经地绷着实在太累,闻过干脆趴在桌面上,对着人指了指杯子。   好喝的话他也想买。   男生的神情殷切热情,云熙最终没有拒绝。   她摘下口罩抿了一口,馥郁的香气与甜味弥漫在口腔,面上露出了一点很浅又感激的笑容:“很甜,谢谢。”   “对了,我刚听你提起云渡的时候很熟稔,你是他的朋友么?还是……”   因为这些消息,云熙现在对晋云渡的事情无比敏感,敏锐地听出了闻过提起晋云渡时熟稔又亲密的态度。她猜测,恐怕两人是很好的朋友,闻过才会深入关注到这些事情,并且在云渡不愿意让她担心而隐瞒的情况下向她揭露。   闻过看着女人面上深深的感激,想到什么,有些兴味地眨了眨眼。   “不,我不是他朋友。”坐在对面的俊美男生摇了摇头,在云熙诧异的目光中继续扬唇一笑,“我是他的金丝雀。”   云熙藏在墨镜下的眼睛瞪大了。   看着咖啡店玻璃窗外,女人浑浑噩噩地来,怀疑人生着走的背影,闻过没绷住神情,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坐在咖啡店另一个角落的中年女性走了过来,在云熙刚才的位置上落座。   “洛警官。”闻过轻喊。   洛警官点点头,严肃的脸上露出很淡的笑意:“感谢你的协助。”   通过警方这些天的努力,他们终于撬开了王英,也就是晋远手底下之人的嘴巴,并在对方的供认中抓获他的上线罗蒙。   “罗蒙中缅混血,国籍在境外,目前的表现有恃无恐,不愿意透露更多。”   若不是再一次遭遇瓶颈,他们本不打算同意闻过的建议置群众于危险之中,只是那天他们召唤闻过传讯时,对方的某句话让一群人顿住了。   ——“你们觉得,一个已然丧心病狂到拐卖妇女敛财的人,当真不会对自己的妻子下手么?”   的确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云熙作为晋中行的枕边人,倘若一无所知,反而是更大的危险,所以在多番讨论下,他们同意了闻过的提议。   由对方牵线游说,让云女士配合他们的行动。   不过,想到刚才在监听器里听到的闻过与云熙之间的对话,洛警官还是忍不住用略微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男生。   倒不是她对闻过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对方的主动帮助与提供的线索赢得了行动组上下极大的好感,只是职业素养使洛警官无法轻易放松警惕。   她在心中暗自刻画对闻过的印象。   容貌很好,有一定的伪装意识,将极具攻击性的五官,以刻意低垂的眼睑和稍微蜷在锁骨的长发柔化,锋锐与柔和中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平日里,洛警官看见这种人少不得要再留意一番,但现在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目光,露出温和的笑容。   “关于你父母等人曾经参与的妇女、儿童拐卖与未成年器官贩卖(故意伤害)活动,目前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只等量定刑期后进行关押。”   投桃报李,另一个行动组在闻父闻母等人的案件上略微加快了速度,如今已有结果。   闻过挑眉,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来:“多谢诸位警官。”   “不客气,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还要感谢你举报有功。”警官女士的态度很温柔,对在绝境中成长的小孩展露出包容。   只要没在罪犯的影响下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小孩性格阴郁古怪点没问题,喜欢用小白花的形象伪装自己形成保护壳也没什么,反正他们知道,这是个乖小孩。   不过……   “你别忘记还有安全培训课。”洛警官提醒。   即使知道小孩很乖,但是对方毕竟在国安方面有一定的威胁力,还是要好好教育叮嘱的。   闻过:“……”   脸上的笑容“啪”一下就没了。   为了将自己拿出各种证据的行为合理化,闻过认领了众人猜测中的“计算机大佬”身份,并且在时日渐长之中越来越被笃信。   所以现在不仅偶尔要配合警方行动,还要定期接受安全教育培训,确保他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运用技术,不至于一时兴起就乱来。   系统在闻过的脑海里嘎嘎大笑,洛警官看着小孩面上苦哈哈的表情,也忍不住轻笑,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后,往柜台瞥了一眼,匆忙地离开了。   眼看所有谈话对象都走没影了,闻过伸了个懒腰,对着空无一人的柜台招了招手。   “歘”地一下,柜台底下长出来一个人,年轻靓丽,面上洋溢着与他有几分相像的笑容。   闻小花冒出来后喊了声:“哥。”   “开店的感觉怎么样?”闻过问她。   “挺好的,就是没什么客人。”闻小花撇撇嘴。   兜里有钱以后闻小花不用为生计发愁,在闻过的建议下选择了自己开店,但由于水平不行,至今没什么回头客。   闻过丝毫不意外,翻了个白眼,嘲笑她:“活该,煮的什么咖啡,难喝,赶紧点两杯外卖,卡布奇诺就行。”   不错,云熙女士的咖啡并非店里所出,而是闻过为了不糟蹋对方的味蕾,提前把点好的外卖倒进了杯子里,这才没让闻小花又霍霍一个人。   “哦。”闻小花不忿,“草”了一声,还是乖巧地点了单。   等待期间,两人都没有就今天店里发生的事情说什么,只自顾自地玩手机。   ——闻小花全然信任闻过,即使她隐约听到了一些对话,但面对从小到大无所不能的哥哥,闻小花不会升起任何质疑。   不过,她玩着玩着突然想到什么,询问:“我哥夫呢?”   “上班。”闻过看她一眼,“怎么?”   “噢。”   闻小花摇摇头:“没啥,我只寻思着两杯咖啡,漏了他的,上班的话当我没说。”   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的闻过动作顿住,有些诡异地瞅她一眼。   “两杯卡布奇诺,我和他的。”男生的声音淡淡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闻小花:“……草你妈,闻过!”   闻·咖啡店老板·请客喝不到咖啡者·小花嘟嘟囔囔骂了好一阵,含泪给自己点了杯奶茶。   懒得搭理她这戏精的模样,闻过“噼里啪啦”地打字。   之前可能是匆忙没有细看,现在晋云渡回过味来,注意到了桌上另一端的杯子,询问他是和谁一起喝下午茶。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你妈。   手机振动跳出消息来,晋云渡的视线先是在某人磨着他改的备注上面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看到对方发来的答复。   颇像骂人的话语使男人停顿了片刻,面色有一瞬间波动。   底下就着会议内容还在探讨的经理们注意到他的神情,下意识闭嘴,还以为什么不当的发言使人不赞同。   晋云渡按了按眉心,对他们摇摇头:“没事,继续。”而后开始打字。   明白过来闻过的答复是什么意思以后,晋云渡有些诧异。他思忖半天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和云女士牵扯上关系,想不明白干脆就直接询问。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嗯?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配合警方调查晋中行时调查到了一些往事,心疼你[可怜][可怜][可怜]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我都心疼了,妈妈也得心疼才行[可怜][可怜][可怜]   晋云渡愣神半晌,胸腔中蔓延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惊讶、茫然、无措……最终都化为更复杂的感受。   他知道以闻过的能力,这些事情总又一天会被对方挖出来,想过这人的神态与安慰话语,唯独没料到他会为了自己找上云女士述说。   咖啡店里,使用了叙诡方法颠倒了先后顺序的闻过等了半晌,眼看手机那头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中,直到提醒消失,也没能等到某人的回答。   暗自想着金主大人该不会要哭鼻子吧,他在外卖送达之后,拎着袋子朝闻小花挥挥衣袖,脚步匆忙地直往某栋大楼行走。   晋云渡倒不至于哭鼻子,只是涌动的情绪太多太纷乱,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回复,最终只好暂时先搁置,冷静一下。   镇定从容地听完了会议内容,并提出几处意见,晋云渡返回办公室,确认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不算格外紧急开口让助理推迟一天。   注意到上司算不上好看的面色,助理问了声是否需要药箱,得到拒绝的答复,没再说什么,应了声退下干活。   在办公椅上坐了片刻,目光望着玻璃墙外的天空,晋云渡安静地放空大脑,回过神时已然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他掏出手机。   闻过那一头也静静的,没有追问,也没有说起其他话题。   想起闻过曾说的需要的定时定点给他发消息,以及不回他的消息是“大罪”的话语,晋云渡提起些精神,再一次措辞回复,敲敲打打半天,又删减。   怎么都不满意间,晋云渡忽然听到了办公室的门被开合的声音。   很轻,但是格外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站定在他的身旁。   他顿了一下,尚未抬头,来者就蹲在了他面前,手中拿着什么贴了一下他的面颊,微凉的水珠沿着皮肤滑落,然后响起悠然懒散的声音:“金主大人,不回消息是‘大罪’,我来缉拿罪犯了。”   晋云渡见过很多次闻过仰起面庞的模样,在各种各样的场景里,或狡黠、或轻慢,有时又是充满侵略性与性.感的,眼角眉梢都淌着热汗。   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手腕托着他的两颊,仿佛在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就连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充满爱怜的。   来缉拿金主的金丝雀在罪犯的面庞上落下几个吻,柔软的唇瓣抿过咖啡杯壁留下的冰凉水珠,而后贴于男人在他眼中缓而渐红、弥散水汽的眼眸上。   温凉的触感在眉眼间一点点地挪移,压下自对方来到后莫名涌上心口的酸涩,晋云渡抿了抿唇瓣,尚未开口,却被人抵住了唇峰。   “硬撑什么?不想说就不说。”闻过站起来,将咖啡袋子放到一旁,捧着他的脑袋,低头落下潮湿的吻,在唇齿缠绵间低声,“答不出就不回,反正又不犯法。”   晋云渡怔怔地看他。   热烈的日光透过玻璃墙,在寂静的空间里切割出整齐的阴影,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嗡鸣,闻过背着落地窗站在办公桌前,胸针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在男生身上留下斑驳的影,随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胸针主人乌黑的发丝,光影也在他侧脸跳跃。   闻过的指腹擦过办公椅上之人的后颈,晒了半响的肌肤带着灼热的温度,混着浅淡的雪松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鼻尖相触,绵密的吻交织成网,闻过指腹按压住晋云渡薄红的眼皮,另一只手顺着脊背的曲线环住他的腰肢,掌心贴着男人的脊背,一下下地顺气安抚。   晋云渡紧绷的肩颈渐渐松弛,难以传达的情绪在交叠的唇间化开。   心跳和呼吸交融。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太阳雨在热气中蒸腾。滚烫的日光与冰凉的雨丝同时砸落,玻璃墙上浮起白雾,蒸腾的热气裹着细密雨珠,将整个世界晕染成朦胧的琥珀色。   时光仿佛在晴雨的夹缝里慢下。   天色暗了些,两个纠缠的影子被晕染在斑驳的白墙上,双手交叠,紧扣,唇齿间溢出的呢喃混着温热呼吸。   “不难过了好不好?”   说这话的人选择性地将自己气势汹汹而来,扬言要缉拿罪犯的话语抛之脑后,哄小孩似的:“我家金主最乖了。”   阳光穿透雨帘,在挂壁的冷雨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于他们纠缠的身影周围晕开一层朦胧的金边。   在柔和的亲吻与无边的光网缠绕中,晋云渡攥紧了闻过的衣摆:“好。” 第95章 青春 夏风轻柔懒散   太阳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多久,窗外的雨水就停了,只剩下稀薄的水珠挂在玻璃壁上,反射着绚烂耀眼的明光。   闻过搂着晋云渡窝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在这难得不掺杂狎昵的氛围里,闻过拨弄着男人的领带上的胸针,看着熠熠生辉的红色狐狸眼,忍不住有些促狭:“金主先生,让你戴着这个胸针来上班,不会破坏你的霸总形象吧?”   晋云渡额头抵着男生的肩膀,褪了鞋袜,缩在他的怀里。   这是闻过故意摆弄出来的姿势,他总是嫌弃对方看起来太过一本正经,缺少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而虽然晋总不知道这个模样和活力能挂上什么关系,但终归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直以来紧绷的姿态似乎真的松懈了几分。   他瞥了一眼男生用手指戳弄的狐狸眼,声音淡淡地:“如果戴个胸针就能破坏我的威严,那我也不必做集团的领导人了。”   “呵。”闻过摸他的眼睛,温温凉凉的,没有之前那种红热发烫的感觉,“金主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装诶?”   晋云渡任他摸,微微抬头,眼下暗红色的泪痣在微光中显得很漂亮。   “什么?”   很好,对方显然没有这种自觉。   “好了不用说了,我承认我被你装到了。”,闻过戳他的泪痣,直接凑上来索吻,把人又冷淡又能无形装杯的嘴巴亲得红通通的,浸润满来自自己的津液。   就在他即将更深入的时候,晋云渡放在沙发上的私人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晋云渡把趴在身上的人推开一些,拿起来看,发现是一直挂着单子盯晋中行与晋远的侦探发来的消息,其中提到云熙似乎生病了,要求“度假中”的晋中行回返照料。   然后又是一个消息,内容是安插在云女士别墅里的眼线发来的,提到对方出门逛街回来后之后就病了,问他是否要探望。   晋云渡蹙起眉,将手机递到闻过面前。   “嗯?”闻过挑了挑眉,“云女士的行动速度还挺快。”   他将警方的计划与自己牵线搭桥联络云熙女士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带过了自己几次刺激的话语,只将重点落在云熙得知晋云渡多次被置于险境后担心焦急的表现,以及对方在接受任务之后沉着冷静的模样。   “云女士眷恋家庭与婚姻,隐于后宅多年,但并非脆弱不堪。”闻过看着晋云渡安静聆听一言不发的模样,以为他担心对方,提醒道。   “我知道。”晋云渡回答。   从小受到精英教育,在接手晋氏之前,晋老家主给他看过很多经典方案,有不少是云熙曾经参与过的,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并没有表现中的那么柔弱。   但是云熙在面对晋中行的时候,态度总是太过依赖,看起来可以为了爱情将一切都抛却,情绪上头的模样使他难以确定,倘若将自己挖掘的真相和盘托出,对方究竟会做出怎么样的抉择。   再加上前几次遇险以后,每次的收尾都是云熙放下心来喊晋中行出手,他担心自己提出让云熙介入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最终便不再开口。   “什么毛病。”闻过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稍稍用了点力,掐得有点红,“你就是觉得将她蒙在鼓里不涉险,等你收集了证据之后再揭露一切,比告知一切让她忧心慌乱更安全。”   晋云渡的确是这么想的,受了痛没吭声,只静静地看着闻过。   “那你想没想过万一自己没能扛下来呢?”闻过又掐了一下。   掐完看着人充血红起来的耳垂,又略略心虚,轻轻地帮他揉了揉:“你就应该早早地和她说,让她和晋中行掐起来。”   “退守家庭没多久的第一总助和难堪大用的废物,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哪需要你一个未成年人扛着大包袱跑障碍赛。”   闻过说得煞有介事,对云熙的看好以及对晋中行的蔑视明晃晃地摆在面上,晋云渡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说你傻呢,还笑?”闻过戳他的眉心。   眼看男生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晋云渡止住笑:“当时太年幼了吧。”   年纪太小,老爷子刚离世不久,母亲又是一副深陷恋爱脑的模样,惶惑之下的少年做出的很多选择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回头看的时候就已经没法再更改了,只能继续前行。   “嗤——”闻过掐住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手动闭麦后,说道:“当时年幼,现在就长了么?”   闻过凑近了扒拉他的头发,将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乌发弄得乱七八糟,也使西装革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成熟些的男人,看起来更符合当前年纪的清爽。   “金主先生,没记错的话,你的24岁生日还没过呢。”翻阅过剧情的闻过对这一个节点记忆深刻。   “长辈的事就让长辈去做,你凑什么热闹。”   一直以年长自居的晋云渡沉默了片刻。   看着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在这儿说得仿佛头头是道的闻过,他试图克制一下,但在对方接连又几句训话之后,还是没忍住抓住男生的脑袋,将人按进怀里:“这位平平无奇的男大、需要人请上车的二十岁王子殿下,你凑热闹了么?”   “……凑了。”闻过小声。   晋云渡瞥他:“那这半斤八两的事情就请不要再说了吧。”   闻过终于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在他怀里笑得乱颤。   等笑声终于平复以后,他正经了点:“我说真的,不用担心云女士,她那边有警官盯着呢。”   晋云渡想着自己默默派到了云熙身边的管家,以及安排过去潜伏的一群保镖,本来也没有很担心。但看闻过一脸认真,忧虑自己情绪的模样,轻笑着:“嗯。”   “很好,乖啊。”闻过使用小狗搓脑袋的揉法乱揉他的脑袋,一边揉一边介绍手法来源。   ——很小的时候闻小花以及村里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受惊,作为大哥的闻小草(划掉),后来改名的闻过就是这么揉的,被揉过的都说好。   片刻后,闻过看着被自己揉成海胆头,别说形象气质,笑容都一去不返的晋云渡,讪讪笑了笑:“有点手生了。”   晋云渡睨他一眼,默默地打理头发。   而被金主大人瞪视的金丝雀并不服气,作势要扑上来。   金主不闪不避,被再一次捞了个满怀。   两人继续依偎了片刻,依偎着依偎着,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嘴,又开始接吻。   窗外大亮的天光透过波光粼粼的玻璃墙,金纱般漂浮的尘埃在光束中晃晃荡荡,随着光影轻舞。   被金丝雀按在沙发上亲的金主乖乖地仰头任人亲,甚至在对方要退开的时候还稍稍伸了舌头留人,把只想讨点好处就退开的闻过都惊了一下。   以免是自己色.性大发饥渴难耐出现了幻觉,闻过又凑近亲了下进行试探。   然后再一次感受到来自男人的轻软的舌尖扫过自己的齿列,生涩地与他即将退出的舌头纠缠,勾、抵、一触而过。   动作又轻又缓,若不是闻过时刻留意,差点都没能发觉。   “怎么回事,今天这么主动?”闻过掐着男人的下巴左看右看,没见到有发烧昏头的迹象。   晋云渡将唇边的水光舔掉,睨了他一眼:“主动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但怎么就这么怪呢。闻过摸了摸下巴,既受宠若惊,又觉得事出反常像是有诈。   对上男生满眼狐疑的眸子,好不容易下了决定想要满足一下对方期望的晋云渡大脑冷静下来了,默默地将自己伸出,本想试试看怎么用脚背勾人的动作收了回来。   不收还好,这一收就使得压根没注意这块的闻过敏锐地攥住了他的脚踝,怔了一下后,眼神亮起来。闻过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自己那天追问某人如何强制爱的时候,自己曾给他看过的“范本”之一。   关键词为:金主、犯错、沙发、勾引、逃跑……   不过范本里的是:犯错被囚禁的金丝雀勾引金主后伺机逃跑,和金主亲自上阵勾引金丝雀好像有点出入。   但是,闻过又想到当时自己为了给人塞下更多知识点,只给念了关键词,对方好像压根没看见真实剧情是怎么发展的。   脚踝被攥住,男生的眼神瞬间像是燃了火一样,晋云渡知道对方已经反应过来了,干脆也没挣扎,踌躇地问他:“你……不是要逮捕罪犯?”   被逮捕的金主为了逃脱惩罚,勾引了抓捕者,而后伺机逃跑。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晋云渡不确定地想着,应该是这么个发展吧?   看着向来举止矜持的男人面上浮现窘迫,耳畔锁骨都染上霞色,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哑,像是带上了小勾子一般,闻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要逮捕的。”闻过按着人的脚踝,将对方细瘦的脚背勾上自己的腿肚,声音发沉,“罪犯想怎么逃?”   ……   罪犯不知道该怎么逃了。   随便一引就上钩的逮捕者太过没有信用,占尽了便宜之后竟然还不放人,将四面八方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罪犯不论往哪跑、跑了几步,最后都逃脱不了只能被限制在狭窄的空间里,任由对方为所欲为的结局。   沙发被人留下了汗湿的痕迹,两枚圆形的深色凹陷湿痕格外清晰,还有沙发靠背上的指痕,几乎要被攥过它的人抓得泛起褶皱。   晋云渡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从人水里捞出来一样。   然而,比他更潮湿的另有其人。   情绪极端亢奋的闻过浑身都是汗水,湿透的长发黏在他的锁骨,被他抽空薅起来,用散落在地上的领带随手扎了一下,垂落在肩头。   于是,领带上没被摘下来的胸针,便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拍打在晋云渡的后颈,将被人咬出了密密麻麻红痕的部位蹭得颜色更加深沉。   等闻过终于停下来以后,晋云渡的身躯还在颤抖,伸手去摸对方的脑袋,想要把和它前主人一样肆无忌惮的坏狐狸给薅下来。   但是刚摸到扣眼,没来得及使劲,他的手指就被人抓住凑在唇边吻了一下。   闻过凑过来,声音轻柔,却让晋云渡如临大敌:“先生,接下来我们换个游戏吧?”   “不行!”晋云渡平复着呼吸,断然拒绝。   “可以的。”闻过从地上捡起手机,寻找一个界面打开,然后放在晋云渡的面前,淡粉色的网页屏幕透出的光辉将男人本就湿潮的眉眼都染得更昳丽几分。   “接下来玩这个好不好?”闻过撩开黏在对方额前的湿发,“先生,你知道的,等我开学就没这么多时间玩了。”   男生的语气极其可怜,落下来的亲吻又轻又讨好。   晋云渡蜷缩手指,大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想要摇头。   但被对方掐着下巴又来索吻,这下摇不动了,最后鬼使神差地当真点了点头。   ……   -   诚如闻过所说,他的确马上就开学了。   甚至近期在会所经理那里频频请假的理由,也是趁着开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经理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一样,一心掉钱眼里的闻过竟然会想着趁着开学前玩耍,但看在双方关系不错的份上,还是给他推荐了不少江城著名景点。   殊不知接受了他推荐,并留下一连串感谢表情包的某招牌男模不仅没有外出,还越发深居简出,成天窝在自家金主的大别墅里,等着对方下班以后和自己厮混。   就这么厮混着,再时不时关注一下云女士那边的进展,终于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这天,向来忙碌的晋云渡特意将行程延后,亲自送闻过去学校。   江城大学门口,开学返校的学生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拖着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起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而在众人匆忙行走之间,一辆看造型就能认定为豪车的跑车停在了校门口,不少人好奇地抬眼望去,然后在片刻的停顿之后,看见副驾上下来了个穿着清爽留着锁骨发的俊美男生。   不少人眼睛都发亮了,暗自思忖自己学校竟然还有此等帅哥,就看见对方绕到了主驾车窗旁,轻叩窗户车窗就被降下,露出一张同样是女娲精修过的面庞。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闻过为炫了金主暗爽,但仍旧表现得从容淡定:“先生,我进去了?”   “嗯。”晋云渡已然有些习惯了和某人在一起时,自己受到他的高调行径波及而被注目的场景,现也面不改色,只是用有些无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找个地方停车,在外面等你。”   闻过有些不爽,但还是点点头:“好,我领了课本就出来。”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要领着晋云渡在学校里走一圈炫耀金主的容貌才行,但是今天似乎有荣誉校友/投资商入校参观,学校里暂时封闭了外人来访通道,不允许学生家长入内,暂时只得放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闻过在是否要一如既往地讨个吻上面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凑上去,只摸了摸晋云渡的面颊,然后进了学校。   而做好对方会凑上来亲吻准备的晋云渡愣了下,在手心一触即离的知觉结束后,眼尾扬了扬,露出很淡的笑容。   放个暑假回学校差点忘了路怎么走,闻过沿着行明大道往里找了半天,这才找到通往他们教学楼的道路。   沿路遇到了几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经常能在公众号上看到的校领导走在他们身边,周围还有不少架着摄像机的学生会新闻部成员环绕周围。他们正与和闻过相反的方向行走,双方面上都洋溢着笑容,看起来谈得还不错。   看着这就是阻碍他家金主进校的访客了,闻过又瞥了几眼,收回目光。   他对这些荣誉校友没什么兴趣,殊不知,校友们看到他以后却打趣了一番,询问校领导这学生是不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或者常在校园公众号出镜的宣传员。   校领导只乐呵呵地摇摇头,但笑不语。   校友们对这个答案其实没什么在意的,只是随口开了个话题,然后内容就转向了怀念自己的青葱校园生活与热烈往事。   闻过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做了个打开话题的引子,找到班长发来的教室门牌号以后,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班干部们来发课本。不同学院分批返校,比起他们班住校的学生,他来得相对晚一些,坐的地方只剩下没什么人的前排。   坐下以后,他掏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说好停好车就会给他发来消息的金主大人暂且没有音讯。   闻过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抄小路走进来都花费了将近二十分钟,对方再怎么也不该没停好车吧。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狐狸炮弹蹿出来.jpg]还没停好车么?   对方暂时没回,班长等人扛着书进来了,还招呼坐前排的帮忙发,他只好先收起手机。   发书的时候不乏一些同学和闻过打招呼,说起感觉他越来越帅的闲谈,还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闻过薅了把头发,懒懒散散地睨他们几眼,有些惊讶于他们的敏锐。   他跟班上的人其实都不大熟悉,除了请假问事情什么的和班干部们打些交道,其余人话都很少说,但不妨碍此时轻笑着回应:“是啊。”   “我靠我就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和之前穿丑衣服糟蹋脸完全不一样了!”有人凑过来插嘴。   “啊?”闻过愣了下。   他对于自己以前在学校的经历其实没什么印象了,总归是匆匆上几堂课,然后补觉,等到了晚上又去会所。   没什么青春热烈,格外规律又寻常的日子使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那时候他还不是头牌,晚上忙着卖酒白天困得不行,疲于挣钱,上学都是随便穿穿。   他忍不住乐了一下,决定回去的时候把这件事和晋云渡分享分享。   ——金丝雀为了讨金主欢心,就连上学都好好打扮自己,怎么也是件值得金主骄傲的事情。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突然有人一拍桌子,兴奋起来,将手机递到闻过面前:“校门口这个是不是你?”   闻过看了一眼,发现是表白墙的投稿,说看见帅哥,想问问帅哥有没有对象,附图是他站在车边和晋云渡说话的场景。拍摄者应该在车的前右方,照片角度更多的是拍摄到闻过的模样。   但很快,下面有人补充了图片,来自于其他的方位,将晋云渡也捕捉进了镜头。然后底下全是问两个人感情状况的,偶尔有对车感兴趣的插一句问这是什么车。   翻了翻一眼望不到头的评论,闻过看着一群想要“拆散”他和金主的留言轻笑:“替我回一下,有对象了,对象就是……”   话没说完,底下又跳出来一个评论。   磕cp第一线:[图]都散了吧,看人家手都摸上脸了,没机会了嗷。   对方的拍摄技术极佳,抓拍到闻过进校园之前抚摸晋云渡侧脸的的画面,构图精巧,场景温馨,蓝天白云幽幽,草木葱郁与校门口的花圃相映成趣,两位主角眼中的情愫几乎拉丝,氛围感满满。   闻过下意识长按图片点击保存,然后被人“咳咳咳”好几声提醒,这才想起来不是自个儿的手机。   他把手机抛还回去,让人帮个忙把图片发自己,笑盈盈地:“好了,这下不用你们帮忙传达了。”   一群人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起哄了几句。   闻过对祝福全盘接收,某些僭越的人明里暗里的问话则懒得应付,发完书本后拎着自己那一份离开了。   手中提着捆扎了书本的绳子,闻过将同学发来的图片保存好,打开聊天软件,先是随便回了几句闻小花的问话,然后点进置顶聊天框。   晋云渡已然回复了他的消息,令人惊讶的是对方说遇到熟人,被盛情邀请着进了校门,此时正致力于应付完熟人再来找他。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图]别人给我们拍的合照。要多久啊?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技术不错,[大拇指][大拇指]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现在。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我看见你了,抬头。   怔了一下,闻过抬头,没多寻找,就在林荫大道下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夏风轻柔懒散,浮动着草木的清香,林荫之下,穿着浅色运动服的男人正眉眼盈着浅淡笑意看他。 第96章 留什么余地 不留余地   闻过如愿以偿地带着人逛了校园。   但实际上,他对这座校园的熟悉程度还没有江城本地人晋云渡来得高,所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晋云渡在前面领着,顺带给他介绍校内一些知名建筑的建设时间。   作为本地知名企业,晋氏给学校捐过不少钱,甚至很多展览栏上面,可以看见当年老爷子在校领导陪同下逛校园的画面。   闻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其实对这些算不上很感兴趣,但看眉眼清隽的男人娓娓道来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不少。   等逛累了以后,他们随便找了个操场外面的长椅坐下。   夏天的风浮动起两人的发丝,树荫将大多光线遮挡,凉意使人很舒适,闻过捏着晋云渡的手指把玩,终于找到机会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给校长打了个电话。”晋云渡回答。   闻过忽然想起来进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往外面走的模样,笑了下,和他说起:“所以他们是去找你的么?”   “嗯。”晋云渡点头,“但是我没接受拍摄,只和校长寒暄了几句。”   闻过对此没什么意外的态度。超大财主要来学校逛逛,换他是校长也要立刻去迎接人才行。他没打算在此事上纠结什么,却被人挠了挠手心,晋云渡看他:“你不问我和他寒暄了什么吗?”   不外乎就是捐赠之类的话题,但看对方轻笑的模样,闻过忽然想到什么,凑到人颈边,轻轻吐气:“说了什么?”   晋云渡余光看了眼周围,低头和他轻轻地贴了一下唇瓣。   穿着运动服的男人弯了弯眼睛,狭长的丹凤眼浮起一点温柔的笑意,就连泪痣也显得生动:“我说,我的先生在学校里上学,还请多担待一下。”   瞳孔微微收缩,闻过掐着晋云渡手指的力道差点没收住,他先是愣了下,然后脑袋抵在晋云渡的肩膀,整个人拱在他怀里,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对方伸手顺他的脊背,被他攥住手腕贴在唇边咬了下。   “金主先生。”闻过在唇齿含糊间撩起眼皮看他。   晋云渡轻应:“嗯?”   闻过的神情平静,但是语气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喉结吞咽声伴随稍有些牙咬切齿的话语响起:“要不是这里人来人往,我真想把你亲死在这里。”   可惜,某个能把人亲死的男生的夙愿没能实现。   接送完他领书和小逛之后,两人只来得及简单吃个午饭,晋云渡又得换西装赶去公司上班了,以至于被对方一句话刺激得心潮澎湃,很想大展神威的闻过只能被送回别墅,像个怨夫一般,看着人开车离去的身影。   接下来接连好几周,闻过都在按部就班地上课,而晋云渡则是一心扑在公事上。   对方实在过分忙碌,早出晚归不说,就连闻过难得清闲的周末都没能捞到陪伴,硬生生上演了金丝雀在空荡荡的大别墅说:“我要这冷冷清清的大HOUSE有何用”的悲情戏码。   【朋友,收收你的怨气。】系统的声音在闻过的耳边幽幽响起。   在玄关镜子前凹造型顾影自怜,致力于要拍出“空虚寂寞冷”的氛围的闻过偏头,看见了一个造型极为潦草的灰色毛球,对方原本还算柔顺的灰毛现在乱七八糟的,像是要打结了一样。   看着这个怨气似乎比自己还要深重的系统,闻过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系统对他翻白眼。   还有脸问,为了完成宿主的任务,并留出他和主角卿卿我我干柴烈火的空间,它恶人狂欢系统可是在系统空间里加班加点干活了整整一个多月!   心虚地笑了笑,闻过给它的账户划去几个零:【去,拿去花!】   【谢谢朋友!】系统高高兴兴地应了声,瞬间没脾气了。   安抚了系统,闻过看着对方飘到桌上阿姨端来的水果里大口朵颐的模样,随手也拿了一个苹果啃着,问它:【话说你怎么出来了,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么?】   【那倒不是。】   截至目前,所有事态的发展都在警方的控制之内,包括监控晋远的行踪,以及和云熙合作试探晋中行的态度并对其进行控制。   【前阵子王英和罗蒙不是又供出来了几个人来着?现在已经确定了,其中三个是晋中行和晋远的直接交易对象,活动于公海实施犯罪,在某次惊鸿一瞥中看上闻小花并点名。】系统说。   闻过想起来这件事刚查出来以后,系统给他看过的几个人的照片,大腹便便身材走样的秃顶中年人,浑身的名牌也挡不住油腻的模样,面上发冷恶寒,给闻小花转去一笔压惊费,然后用亲亲金主的照片洗眼睛。   蓦然收到转账的闻小花的有多么高兴自不必提,闻过继续听系统说进展。   【晋中行本来派了资深拆白党试图骗闻小花,不过妹妹眼光比较高……刚好晋远又整了一波,自认俊美就蓄意接近准备骗人,好在没有成功。】   系统想着对方几乎是根据闻小花喜好量身定制的小白花形象,有些庆幸闻小花运气足够好,在被骗之前就由闻过揭穿了晋远的真面目。   毕竟,原剧情里,在姓晋的父子俩因为经济犯罪而锒铛入狱的剧情结束之后,他们私底下参与妇女拐卖的事情都没有被曝光出来。   系统抱着火龙果啃:【还有一个是拐卖集团的头目,负责将被拐卖者流向境外,以及为罪犯提供潜逃路径,是名越南华侨,洛警官已经派人去抓捕了,应该很快就会落网。】   闻过点点头。   这些事情不单单系统这边在监控,洛警官那边大概是担心他一个掌握了非凡网络力量的热血年轻人会为了“正义”乱来,也特意在一周一次的安全培训课课间和他说过进展。   ——“犯罪分子有我们公职人员在打击,你们小孩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对方的原话如是,闻过本来也没觉得自己能再帮上什么忙,除了时不时将监控结果和他们共享一波之外,只专心地做自己的金丝雀。   眼看行动队已将开始收网,就更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了。   【整挺好,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闻过心情不错,想到还在公司忙碌的晋云渡,将苹果啃出来一个爱心的形状,拍照发给自家亲亲总裁。   坐在会议桌前,面无表情地听法务和公关团队就等下的汇报进行彩排的晋云渡听见手机振动,打开后看到的就是某人将爱心苹果举在面颊旁的自拍。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苹安之心.jpg]讨论得怎么样了?   晋云渡和闻过都知道,等晋中行的事件曝光之后,晋氏会陷入巨大的舆论风波,因此晋云渡已然召集专业人员开始探讨危机公关的预案。   准备了整整数日,一版又一版的方案呈上又被打回修改,删删减减修修改改,终于定下一个大致的公关方向。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差不多了,等下召开董事会议。   闻过看着刷新后立刻跳出来的消息,对晋先生秒回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想了想,又从盘子里抓出来一颗梨子,用水果刀削成了竖条。   [爱心]家养金丝雀[爱心]:[顺顺梨梨.jpg],如果需要公开举报过程的细节,叫声老公,我这边可以提供哦,[亲亲][亲亲][亲亲]   闻过一反用性感自拍刷屏聊天界面的常态,发了好几个自制水果表情包。   弯着粗黑眉眼的苹果、挺身掐腰的雪梨、掏肚子去籽(渍)的火龙果……略有些活泼的卡通表情包映入眼帘,晋云渡露出一点笑容,连轴转数天间不断鼓动的太阳穴似乎都舒缓了几分。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好,[亲亲][亲亲][亲亲]   打字的时候,看着对方故意用来逗人的暧昧字眼,他的眼神掠过笑意,平日里因为羞耻闻过怎么哄他都喊不出来的两个字,被晋云渡打了出来。   [爱心]金主大人[爱心]:老公。   西装革履的男人戳了戳爱心苹果,面上促狭的神情一闪而逝。说了又如何,真被撩到了,此时此刻着急上火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还不是对方。   等回复完消息之后,候在门外的助理敲了敲门,示意会议时间要到了。   晋云渡收敛神情,站起身。   电梯上楼,助理敲开门,他迎着已然听闻风声的全体董事看过来的锐利目光,带领危机公关小组缓步入内。   低跟皮鞋在光洁地面发出清脆的踏顿声,会议室大门在身后关上,这场即将掀起风暴的舆论之战才刚刚开始。   -   如两人所想。   当罪犯落网,警方的案件通报带着几个眼熟人名刷新在网站头条的时候,整个社会基本都炸开了锅,尤其是江城本地媒体,争先恐后地进行报道,各种各样“晋氏集团董事晋中行参与妇女拐卖”的标题层出不穷。   评论区里,愤怒的声讨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公司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好在公关部早有准备,于通报出现的下一刹那立刻就转发,并附上了一长串图文并茂,不带任何推诿废话,充满诚意的声明。   先是致歉与谴责晋中行的行为,而后引用《刑法》相关条款,强调晋中行的犯罪行为属于个人行为,与公司业务决策、经营管理等无直接关联。再提供公司内部证据,证明晋中行仅持股,但无决策权限,无利用公司资源或职务之便参与犯罪的可能。   然后又公开了举报过程的细节,强调集团现任董事长,晋中行之子晋云渡及晋中行之妻云熙(现于集团无任职)在发现线索、主动举报及配合调查的关键时间节点与行动。   其中洋洋洒洒写了许多两人发现异常的过程和抉择心路,堪称大义灭亲,坚守底线。   最后上了一些价值观层面的东西,结合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公益项目等,强调公司“合法合规经营”“零容忍违法犯罪”的价值观,并附有邀请员工和合作伙伴录制的支持视频,文后强调接下来将会对受害者家属进行慰问与补偿,并会努力在公益道路于维护社会安定的道路上继续扎根。   “大义灭亲”使得公司的声明在最开始就站住了脚跟,没有被舆论冲垮,接下来又针对公众对“父子关系是否影响举报公正性”的质疑,邀请了第三方权威机构发表独立意见,一点点地把晋氏从淤泥之中拔出来。   虽说没法彻底将风波消弭,好在震动的股市至少安定了下来。   “叮铃铃——”放学铃响,耳边流淌欢快的声音,闻过看着新闻发布会中公开露面的晋云渡。   面对无数闪烁的镜头和尖锐的提问,男人的表现诚恳而平和,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将一个个诘问化解,并把话题引导到于企业有利的方向。   即使夙兴夜寐,对方的状态仍旧很稳定,端肃得体的模样向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传递积极向上的态度。   周围有同样在看这场直播的人,他们口中议论纷繁,有人赞叹这场危机公关,说晋云渡游刃有余,也有人说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但他们的议论与闻过没什么关系了,小跑着抄近道打车的男生,已然冲向了远在商业大道的摩天大楼。   闻过没能在发布会现场找到人,留在这里收尾助理对闻过已经很熟悉,告诉他晋云渡结束发布会之后就回办公室了,在为下一场公益项目做准备。   点了点头,闻过又转换目的地。   等抵达办公室之后,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动静,稍稍推门,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男人正在办公的模样。闻过轻缓地走过去,注视安安静静睡着了的人半晌。   为了顺利渡过这次的公关危机,对方每天都在早出晚归,能在别墅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在后面干脆快要住在公司里了。   “要不是我宽宏大量。”闻过轻拨弄了一下晋云渡的乌发。   作为一个懂事的金丝雀,他没和冷落自己的金主先生计较,手臂环着他的肩背和腿窝,微微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身体格外轻,本就没二两肉,这下又瘦了不少。   闻过的面色发沉地将人抱进了休息室里,褪去鞋袜与外套,在要把晋云渡放下时,抱托时没动静的人却缩了缩身子,睁开了眼睛。   眼中犹带困倦,血丝红痕清晰可见。   晋云渡有些意外地唤了一声:“闻过。”   “嗯。”闻过拍了拍他的肩背,定了个闹钟,将自己外衣也褪了,搂着人陷在被窝里,“睡吧,我看着时间,就睡一个小时。”   “好不好?”   他算过对方的行程,一个小时差不多是能歇息的极限。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轻轻地溢出点带着鼻音的轻哼,然后又沉沉睡去。   发布会过后,晋云渡继续陷入极度的忙碌之中。   晋氏内部,员工们提前收到过公告与安抚,得到了高层领导的一对一答疑以及专项补贴,在接下来的澄清中表现出镇静信任的模样,并进行声援。   只是他们算不上主力军,闲暇之余在内部网上,看到总助特意披露的自家总裁密密麻麻的行程以后,全都忍不住咋舌。   各种各样的新闻发布会、公益活动、客户约谈、受害者补偿等等,高强度的工作安排,让一群总是在论坛里闲聊时自称牛马的员工仰望。   匿名A:要不说成大事者精力无限   匿名B:精彩的危机公关,晋总大义灭亲威武,话说咱们曾经的第一总助是要出山了吗   匿名C:云女士返回职场的时间好像定了,但是回来前会先进修,应该从基层管理做起   匿名D:我靠,看见了么,不只是老客户解约率稳住了,新锐科技公司还公开支持了我们   匿名E:看到了,我划拉划拉,我靠!新锐科技公司持有者竟然是那个天天陪着总裁的帅哥么?   匿名FGH:我草?   ……   闻过看着股权转移的材料,与笑看自己的男人对上目光。   “不喜欢?”晋云渡问。   闻过皱着眉。   “本来打算在我生日宴上给你,但现在一切从简,恐怕不能那么高调了。”晋云渡帮他捋了捋垂落在锁骨的头发,温热的指尖抚摸男生凝望自己的眼眸,“新锐的股东比较好劝服,而晋氏现在和我绑定太深了,董事成员又草木皆兵反对声太激烈,没法给你股份。”   哑然片刻,闻过将手中厚厚的合同合上,问他:“这不是你给自己寻找的退路?”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游轮剧情被蝴蝶掉,晋远没能找他勾引晋云渡以获得晋氏的当下,晋云渡竟然还会做出将公司赠送自己的的决定。   唯一不同的是赠送的资产发生了变化,从晋氏变成了对方自己创业的公司。   晋云渡“嗯”了声,将他手中的协议文件再次打开,在闻过盯着的目光中,一直翻过厚厚的股权转让协议,直到最后,一纸排版与前面完全不同的协议映入眼帘。   闻过低头,眼眸在看清上面的大字之后,怔愣几瞬。   “意定监护协议。”   西装革履的男人托着他的面庞,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笑意清浅,书房内辉映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底,像是有繁星点点。   “或许你要说我是个恋爱脑。”   晋云渡的话语让闻过把到了嘴边的三个字咽了回去,闻过凝望着男人的面庞,在那张清隽的面庞看见了坚定和决绝。   “但是,闻过……”晋云渡捧着他的面庞靠近,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到极致的吻,像是羽毛掠过,只留下柔和的痒,“这就是我开的高价。”   他站到闻过身后,圈住对方的身躯,引导着他拿起钢笔,在签名处署上姓名:“我将所有信任都托付给你。”   又写下自己的落款。   “你不会让我退无可退的,对么?”   “……”   闻过失去言语,唇瓣张合,只剩下静默。   而此时,忙了好一阵闲下来的系统百无聊赖地盯着宿主的数据,发现对方迟迟差一点的数据骤然飙升满值,猛然【卧槽】一声,兴高采烈地大喊:【宿主大大!金手指可以兑换了……】   【一边玩去。】闻过的声音凶悍。   【……】   “啪嗒。”灯的开关被按在墙上的清瘦躯体撞下,空旷的书房暗下,月光无法从厚厚掩映的窗帘中溜进来,偌大的漆黑空间里,只有两道起伏的呼吸声。   两人之间的距离像被无形丝线牵引,呼吸交织成温热的雾,在彼此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翻涌。   脖颈处的脉搏开始不受控地跳动,血液奔涌,闻过的心脏剧烈起伏。   “晋云渡。”闻过的声音沙哑,接连喊了好几声。   晋云渡轻声:“我在。”   晋云渡撞进那双在黑暗中如有实质望着他的眼眸,对方沾染了钢笔洇开墨痕的指尖死死按着他的下巴,痛意与侵略的目光弥漫。晋云渡却恍若未觉,轻笑着抬头,伸手主动环上了男生的脖颈。   熟悉的触感一寸寸收紧,耳鸣声混着对方急促的呼吸,颅内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男人柔软修长的指尖在闻过的颈侧滑动,轻按两端,揉捏喉骨,和初遇那日对方戒备时扼住他咽喉的动作相似,但是现在只剩下柔和与沉迷。   “你疯了?”   闻过发出气音——不是因为被憋住了气息,而是担心惊扰献上自我的猎物。   “嗯。”晋云渡的声音低哑,没有任何反悔的迹象。   甚至笑了声,暗红的泪痣隐约于闻过的目光中熠熠生辉,像是诱人深陷的涡旋:“疯就疯了,我爱你啊,留什么余地呢?”   他轻唤:“闻过?老公——”   “草了。”   “我要草.死你。”闻过忽然扣住那只按着他签下签名的手指,虎视眈眈的面庞忍无可忍地压下,唇齿沉沉地碾上男人还在开合的轻薄唇瓣。   “晋云渡,我要草.死你!”   渡鼻尖相撞,酸涩的感觉自鼻翼蔓延,却无人管顾,双方交叠的身躯在掠夺的吻里战栗,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后颈,闻过的十指深深扣入晋云渡柔软的发间,扯乱了精心打理的发丝。   滚烫的掌心贴着后颈,指甲几乎掐进皮肤,带来细微刺痛。   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贴,如擂鼓的心跳撞击着胸膛,胸腔共振的频率逐渐趋于一致,太阳穴的血管随着每一次亲吻、按揉都剧烈搏动,耳鸣声几乎要将外界的一切吞没。   急促的喘息声中,偶尔溢出含糊不清的呢喃,玻璃幕墙被呼出的热气蒙上薄雾,紧贴的身躯泛着白光,汗水与蒸腾的潮湿将黑暗隔绝成模糊的光斑。   月色无法穿越重重屏障投来皎洁。   但室内已然升起了暗火辉煌。 第97章 陈逐满心错愕 封爱卿为贵妃   暴雨如注,琉璃瓦上的积水汇成瀑布,重重砸在丹陛之上,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漫过最底下一层蟠龙浮雕。   陈逐和一众大臣跪在大殿前,神情肃穆,姿态是融于众臣的恭谨。但是他的心中,却是与不动如山的面色相反的惊涛骇浪。   【还请阁下将刚才的话语再述一遍。】陈逐面色低沉。   若不是他修身养性多年,恐怕就要暴.露自己的惊疑不定,好在帝寝内那位突发高热生死不知,以至于所有人都愁云惨淡,他现在的表现便也不算突兀了。   【宿主你好,我是恶人狂欢系统,我的目标是助力你重生,你帮我拨正世界线,对主角作恶,让主角走向光明未来。】系统已然习惯走这样的流程,这番话说的流畅又快速。   陈逐沉思,思了又思,只听懂一半。   【……】   这已经是陈逐的第三次询问,第三次还是没太听懂这不知是灵是鬼的怪声音的全部话语意思,但不妨碍他依靠连蒙带猜了解了一些词语。   原来让他惊喜若狂的“死而复生”并非他自以为的天命加身,而是这恶人狂欢细桶的功劳,要他做的竟然还是帮助病弱薄命的皇帝稳定朝局么?   陈逐若有所思,端凝的眉眼中凝结着些许不虞,但暂且没表露出来,甚至隐没几分,状似恭谨:【烦请足下把宿主、恶人狂欢细桶、世界线、主角等字词解释一番。】   系统一早就做好古代人会问很多问题的准备了,依照从前辈那里学到的经验,将自己的来历、目的以及各种专业名词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遍,保证对方能够彻底弄明白自己的意思。   陈逐的确听懂了,并化为自己的理解。   主角乃天命之人,宿主乃为恶者,细桶是天地使者。   ——天地有灵,按照世间人物的功德选定天命之人,造福一方,而他是阻挠天命之人践履抱负的为恶者。   按照细桶的说法,他本应长命百岁,作为天命者的手下败将与他斗争一世,使大雍盛世在曲折中前进。   不成想,上辈子在政斗中受到刺杀死于非命。   而他死后,那天天咳血卧榻,看似短命,实则竟能撑着和他斗一辈子的皇帝没多久竟也溘然长逝。   帝弱无嗣,外戚扶持傀儡入主,宦官联合分权。   清正朝臣诸如老丞相邱孺哲以及一群迂腐的尚书大多被罢黜贬谪,聘怀营统帅、镇北大将军曲博景战亡,军权旁落。而后北狄入侵,内忧外患,偌大家国没几个能用得上的东西,以至于很快分崩离析,战乱不休。   天地不忍生灵涂炭,派了使者细桶来助他复生,与天命之人,也就是还在帝寝中生死不知的皇帝顾昭瑾争斗。   陈逐满心错愕。   不知该觉得荒谬还是庆幸。   但他第一时间做的先是把这个天地使者恭维了一番,好让对方能更加潜心助力自己:【“细极入微,纳天藏地”,细桶者,喻天地之精微皆可入其彀中,如古之漏壶,以毫厘之隙,纳百川之流,承四时之序。又《易经》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细桶以器物之名,藏通天彻地之能,暗含“以小见大,以器载道”的哲思。妙极!】   【……】系统不知道要不要打断他,但是它第一次被自己的宿主这么夸赞,即使被夸的并非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忍心打断,硬生生听完了。   而进行了一番侃侃而谈的陈逐,暗道自己的帝师之责虽已随着帝王长成而渐衰,但还是不副当年以弱冠之龄一举高中探花的文采,引经据典、言之有物,不输一些只弹劾本事见长,却没有更多墨水的文人。   暗自瞥了一眼在他斜后方跪得笔直的御史大夫,陈逐还在说:【恰如我字溯川,同有逆流而上、追寻本源之意。】   【……】系统想说话,【那什么……】   但是话来不及说完,就被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匆匆跑出来的人的动静打断了。   【帝有令,宣太傅陈逐觐见——】   声音一起,所有人都“唰”地瞥向陈逐,满眼都是痛心疾首和恼怒。   陈逐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些什么。   不外乎就是他们一群大臣都守在这里,老丞相、大将军,再不济还有御史大夫和各大尚书,怎么皇帝一个都不召见,偏偏醒来后第一个见的就是他这个因极擅长揣测圣心而屡次被御史大夫弹劾的太傅。   他暗自冷笑一声,觉得这些根本不被天地使者看在眼里,无力改变天下局势的废物朝臣实在是自视甚高,而后翩然起身,在太监总管柳常的带领下去偏殿换了身衣袍,而后走过其余人的目视,昂首阔步进了帝寝。   入内,一阵极其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混着熏香,把空气浸得发黏。   陈逐微微皱眉,和注视他入内的皇帝对视一眼,目光转过对方略潮红的耳垂,在柳常来不及阻止间,径直将寝殿里只开了一道缝的雕花窗敞开。   凉雨细斜,打湿窗沿,微凉的风将整个房间蒸腾的苦涩味道驱散。   “门窗紧闭,人员集聚,还嫌陛下病得不够重么?”陈逐的目光扫过恭谨候在一旁的一众宫女太监。   太监总管柳常横眉竖眼,看了一眼倚靠在龙榻上一言不发的帝王,看对方没有训斥陈逐的意思,只得敢怒不敢言地退到一旁。   倒是守在床榻边的太医暗暗过来一眼,对着陈逐露出赞同神情。   这话他也说过,但那时陛下正昏迷,一心认为陛下需要静养以避免凉风潮气的柳常根本不搭理他。   铜火盆里煨着驱寒的艾草,青烟丝丝缕缕缠在蟠龙柱上,顾昭瑾靠在绣着金线的软垫上,苍白的脸被鲛绡帐映得近乎透明。   他看着陈逐进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宽大的中衣贴着脊背,显出单薄的肩胛骨轮廓,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随着微不可查的转动指泛着冷光。   太医将熬好的药递过来,太监总管柳常动了,顾昭瑾摆了摆手把人挥退,抬手要自取,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骨,细得像是能被风折断,然后下一瞬间,触手可及的药碗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   “陛下大病初愈,还是不要使力的好。”陈逐直接在他的床榻边沿坐下了,举止自然,动作熟练。   柳常又要瞪眼,对于陈逐总是于帝王面前放肆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   其余宫女太监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情景习以为常。   大雍朝谁人不知,前太子太傅,帝王登基后被擢升为太傅的陈逐乃帝王心腹,自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左右,深受其爱重,威风就连同为老人的柳常都难以比拟。   别说坐一下皇上的龙榻,更早些时候帝王还年幼时,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可不敢多嘴。   顾昭瑾垂眸,静静地看着陈逐持起汤勺,在药碗中轻轻搅动,将腾升的热气一点点逸散。鲛绡帐幔滤过熹微天光,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投下细密的网纹,衬得眉骨如远山积雪,唇色却似将凝未凝的血珠,泛着病态的嫣红。   陈逐看他一眼,随手帮人把略有些汗湿黏在颈侧的乌发撩开,系在他腕上的红绳便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摇晃,几颗圆润玉珠在冷白的肌肤上撞出细碎的冷光。   “取帕子来。”陈逐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候在一旁的柳常。   柳常气怒,但怒过后还是拧了一张帕子递给他。   陈逐接过温热的锦帕,看了一眼顾昭瑾,见对方没有动弹,便从善如流地替人拭了一下颈侧的汗渍,动作轻柔间,询问太医:“陛下因何发热?”   太医偷偷觑顾昭瑾,揣测对方没有在陈逐面前隐瞒的意思,便答:“夜间惊悸盗汗,值夜宦官未能及时发现。”   陈逐的目光微冷,扫向柳常:“柳总管,若没记错,昨夜是你值班。”   柳常已经跪了一夜,于皇帝醒来特赦后站起,现在一听陈逐的问话脸上浮现后怕与羞愧,又要跪下。   “朕无碍。”而自陈逐进来后始终没说过话的顾昭瑾终于出声,声音低沉沙哑,“朕已罚其半年俸禄。”   知道对方要回护自个儿的大总管,陈逐没再多言,只是停下给人羹调药汤的动作,舀起一勺,凑到皇帝唇边。   顾昭瑾看他一眼,垂落的纤密睫羽在眼下落下阴影,启唇把汤药咽下。   一勺又一勺。   半碗药汤下去,太医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这么苦的药,又腥又难喝,本是想着让皇帝一口闷的,难为他们家陛下能面不改色地一勺勺地喝掉,简直像是受刑。   “行了,不喝了。”陈逐终于把手中的药碗放下。   柳常以为他没给喂完药,横眉竖眼要呵斥他又“克扣帝王药水”的恶劣行径,却没想到,暗自凑过去一看后,发现碗底光可鉴人,别说残留药汤,连渣都没有。   而多次给帝王看病问诊的太医比他淡定多了,老神在在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看向不管多少次,只要遇到皇帝的事就要乱了分寸大动干戈的常打交道的老伙计,对他暗自嫌弃。   多大的人了,徒孙都不知道带了多少,还天天横眉瞪目,没点从容。   陈逐没注意身边两个老家伙的眉眼交锋,看向喝下汤药之后气色似乎有了好转的顾昭瑾,问道:“陛下唤臣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平淡,提醒:“殿外大臣们可更急切等待传召。”   “朕知晓。”顾昭瑾回答,但是却没有急着把另外几人叫进来。   陈逐对此暗自满意,心想自己天子近臣的位置还是很稳,又记着细桶给他的若无意外,大可手握权柄长命百岁的批命,态度更温和几分。   这份温和体现在外,便是碰了一下皇帝降了温度的耳垂,帮他将松散的衣襟拢了拢,然后把金线绣的衾被再往上掖了点:“风吹一会儿就够了,担心风寒。”   顾昭瑾看了柳常一眼,柳常小跑着去把窗又拢上了,但思来想去,还是留了小半的口。   知道柳常永远向着顾昭瑾,陈逐对此没说什么,只是把被子掖得更紧一些。   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皇帝无处可动,就连玉扳指都转不起来了,转头对内侍们与太医说道:“你们退下吧。”   顿了顿,又道:“今日罢朝,殿外大臣,令其更衣返家即可。”   柳常欲言又止,还是试探着开口:“邱丞相与曲将军……”   顾昭瑾捏了捏眉心,自醒来后大脑里思绪纷乱,他差点忘了这茬,语气略微松快:“请他们到偏殿候着。”   殿内众人领命退下了,只剩下椅坐在龙榻上的两人。   陈逐微敛眉眼,等待帝王的吩咐,但是半晌过后对方都没有言语,他便又稍稍抬眼,随后撞进顾昭瑾静静凝望他的眼眸。   心头暗自跳了一下,他对这样的目光有些狐疑。   自登基以后,皇帝似乎很久没用这么直白深沉的目光看他了。   最早之前这么看陈逐,还是在陈逐劝他定下太子妃的时候。   作为太子身边的红人,当时陈逐暗自收了户部尚书朱广生的好处,帮给他正在遴选太子妃的顾昭瑾说好话,一句“国色天香、贤淑温良”,换来太子似笑非笑的深沉目光,手指贴上他的面颊,问他是否因为到了适婚之龄而春心萌动。   原话是——   “爱卿,可是要孤替你赐婚?”   当时陈逐就明白自己可能操之过急犯了大忌,私下交易与狼子野心被对方发现以至于被敲打了,立刻就伏跪摇头,口口声声喊着顾昭瑾的字,深深地说仅心怀明珩,自入太子府后只愿全心全意辅佐太子,并无成家之意,更无二心。   当时的表现应该是打动了太子的,与陈逐近日略有些疏离,很久没留他过夜的顾昭瑾甚至好心情地和他抵足而眠,两人谈天说地聊了一个晚上。   然后隔日就传出来太子请见先帝,取消遴选的消息。   陈逐当时的想法不好说,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尽感太子越发深沉。   所以后面老老实实了好一阵子,对顾昭瑾伏低做小,越发小意温柔,直到对方登基了,想要揽权谋财的心思这才又开始活络起来。   不过他仗着现皇帝的宠信耀武扬威这么久,暗地里敛了不少势力与钱财,没看对方有什么动作,怎么就今天在病好之后火急火燎地召见他一人?   陈逐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揣测对方是发现了自己和兵部尚书林成羽称兄道弟意图染指兵权;还是听信了近来传闻的名声斐然的翰林学士李孟台与他关系匪浅的事实;亦或是觉察了礼部尚书柯道远在昨日议事时提出的,为陛下张罗选妃的事有自己的出手?   心中的思绪纷飞,陈逐迎着帝王的深邃目光,不动声色地想着自己是否有将一件件事情的蛛丝马迹清扫干净。   想了一圈,陈逐放下心来。   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前世他的狼子野心也没有这么早暴.露。   少说还要再过个两年,等他联合几员大臣给迟迟不开后宫的皇帝进言,声称一国之君怎可无嗣,对方惊觉他竟结党营私,大揽权柄而被气得病倒时,由丞相邱孺哲及御史大夫于长业弹劾着给爆出来。   稍稍定了心绪,陈逐轻扬唇角,露出点笑来:“陛下为何这么看着臣?”   他的话语恭谨,面上是熟稔又亲近的模样,曾被先帝指为探花时称赞过的丰神俊朗的面庞浮着春花绽放般的笑颜,就算是和他不对付的御史大夫来看了,都要说一句媚上的好颜色。   的确如此,于长业每次递折子弹劾陈逐的时候,洋洋洒洒攻击最多的就是当今太傅的样貌,而后期对方暴.露野心,不再虚与委蛇地哄着他之后,奏本里更多的就是对方留香纳妾引发的风流韵事。   顾昭瑾端详着陈逐的笑,神情未动,只心中有几分自嘲。   他没有回答陈逐的问话,只是极轻地咳了几声,胸腔在咳嗽之中起伏,几声闷哼过后推开了陈逐伸手欲要抚他脊背的动作,哑声开口:“爱卿对柯卿昨日的奏言有何见解?”   陈逐有些意外。   前世在柯道远提出这件事的第二天,皇帝就将奏折打了回去,因此他和顾昭瑾之间并无此番对话。   不过前世也没有这场高烧,陈逐念头微转,大概想明白了,认为应该是高烧后面对的空虚使得帝王有此一问。   于是他斟酌着道:“微臣认为妻妾问暖、子嗣环绕或为人生幸事。”   虽说陈逐自个儿没这方面的追求,什么贤妻子嗣,对于一个自幼失恃失怙,差点被横行霸道的恶亲占尽家财的他来说都没有权利更加重要,但这种颇有些惊世骇俗的话语还是不乱说了吧。   自认为这番回答还算巧妙,陈逐等着帝王的反应,等了两息,对方没有反应。   他又从善如流地继续道:“但臣知陛下志在江山、心寄黎民,以四海为家、以苍生为念,将毕生心血倾注于治国安邦之大业,此等胸怀与担当,亦不失为千秋佳话,更是天下百姓之福泽。后宫之设与否,皆应顺陛下本心,臣等唯愿陛下圣意顺遂,成就盛世华章 。”   反应从容且淡定,仿佛刚才停顿的两下并非观察皇帝的反应,而是在沉吟斟酌字句。   顾昭瑾笑了下,笑过后神情更平静了。   “爱卿,朕为你赐婚,如何?”被压住的衾被松动了,皇帝将手从衾被之中探出来,拇指上的扳指随着他将手指搁置于床沿时发出脆响。   玉质的扳指和金丝楠木轻扣的声音清脆又沉闷,十足动听,但是陈逐却觉得比他听见细桶的声音时还像是见了鬼。   给他赐婚?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只想着让皇帝赶紧成婚,好协助同僚伙伴把女儿送进后宫,加深合作联系的某太傅再一次陷入沉思。   难不成对方其实发现了自己和柯道远的筹谋,本想轻轻放下,现在生了一场病后心情不虞,于是开始敲打了?   陈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再联想到前世顾昭瑾在第二天上朝时坚决拒绝柯道远的提议,并接连几天召见自己,时不时低笑着抛出几句问话的模样,陈逐心跳都漏了一拍。   ——“爱卿可想过成家?”   ——“爱卿为朕苦守……朝堂,可有后悔过?”   当时以为对方是关心臣子,体恤宠臣,他还有些傲然自喜地全都否决,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敲打!   原来他在这里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陈逐当即伸手握住了皇帝的手掌,将对方瘦弱的指节蜷进自己的两只掌心,故意把自己腕上的红绳与玉珠贴在对方的肌肤上,好用早年间帝王所赠的旧物唤起对方的情谊,缓声道:“陛下……”   他特地顿了两下,又唤他的字:“明珩,我之心您该懂得的,只有为您肃清朝野的抱负,为国家鞠躬尽瘁之远望,暂无其他的儿女情长。”   顾昭瑾抽了抽手,没抽开,只感受到对方越收越紧的力道。稍重,但始终小心着,仿佛生怕伤害到他病弱的躯体。   温文体贴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力道、欲说还止的模样、情深义重的话语、落寞轻敛的眉眼。   又是这样,顾昭瑾几乎想要发笑,若非陈逐、陈溯川总是这样,他也不至于,他又何至于……   抵着掌心的玉扳指泛起冷意,烛火在帘帐摇晃出模糊的涟漪,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床沿诉说心意的臣子,对方腰背挺直,殷切的眸光溢满深情。   “是吗?”帝王开口,意味不明的语气使得陈逐眉梢微跳,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不明白平日里屡试不爽的法子怎么到了今日就没作用了。   陈逐面容肃穆,态度坚定,仿佛下一刹就要对天发誓:“臣绝无半句虚言!”   皇帝终于叹了一声,回握住他的手心:“爱卿的心意我又如何不知道。”   陈逐暗暗放松,认为自己跟了皇帝近十年终究没白跟,这特殊的情谊就是诸多臣子无法比拟的。   就在他以为此番考验和试探已过,还想要再说几句好话加深感情的时候,顾昭瑾又开口了,说出的话语却让陈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爱卿对朕如此情深,朕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顾昭瑾咳着,手指嵌入陈逐的掌心,两人十指相扣:“待见过丞相与大将军,朕便将封爱卿为贵妃的消息透传下去,不负爱卿的期望。”   玉扳指和玉珠擦过的响声清脆,陈逐差点瞪大了眼睛。   将他茫然惊悚的目光尽收眼底,顾昭瑾扯了扯唇角,笑容极淡。   “爱卿不愿么?”他问。   陈逐何止不愿,甚至想要骂人,不止骂皇帝,还要骂和柯道远合谋的自己,以及好端端地非要惊扰皇帝的梦魇惊悸。   若不是这惊悸,哪会出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努力保持着笑容,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却在落于倚靠在龙纹软垫上的人影上后收紧。皇帝还在咳着,咳得肩背轻颤,苍白的身躯深深陷进绣着金线的被褥里,在昏暗中愈显单薄。   陈逐猛地蹙眉,没顾上回答,从怀里摸出张帕子,递到顾昭瑾的唇边,接住了对方咳出来的污血,片刻后,血渍在月白色锦缎上洇出深色痕迹。   顾昭瑾呛咳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帮人接血的陈逐也顿住了。   陈逐没注意到皇帝扣住他手腕的动作在收紧,所有的心神全都陷入迷惑与不解。   按道理来说,皇帝这时候身体状况还没有坏到咳血的地步。   对于顾昭瑾第一次咳血的场景历历在目的太傅满心疑虑,回想往事,犹记得当时是在金銮大殿上,他联合其他臣子逼婚迟迟不开后宫的皇帝。   身着朱红朝服、头戴冕旒的帝王怒极反笑,眼眶微红地凝望着陈逐,欲要开口,却在开口前忽然咳嗽,而后侍奉一旁的柳常冲了出来,但来不及遮掩,本就病弱的皇帝就当众咳出血来。   帝王咳血,面色惨白,所有臣子陷入惊慌,陈逐再顾不上为权紧逼,冲上台阶把皇帝抱回了寝殿,然后就是太医慌乱问诊的场景。   整个朝堂一片混乱,于是劝婚一事搁置。   只陈逐狼子野心结党营私一事暴.露,不臣之心人尽皆知。   回想着前世发生的事情,陈逐将染血的锦帕在顾昭瑾唇角按了按拭去血迹,然后收进怀里,接着给皇帝倒了茶水漱口,又帮人拍打脊背。   动作是惯常的随意与理所当然。   顾昭瑾眼眸略低,看着陈逐的眼神带了点探究与沉思,又轻咳几声,感受到对方手掌呈弓型,自下往上拍打他脊背遏止咳血的熟悉动作,片刻后缓而露出了更深的笑容。 第98章 如此忠心耿耿 红梅映雪   因为低头的缘故,陈逐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神情,只是轻拍着安抚,等人止住咳声之后,对外高喊了一声:“柳常。”   柳常来扣了门。   “请太医。”陈逐言简意赅地下令,候在门口的人似乎有瞬间的慌乱,很快脚步声就渐远去了。   顾昭瑾安静地看着自家太傅习以为常地使唤太监总管,而总是对陈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总管也下意识听从陈逐的话语的模样,扯了扯唇瓣。   朝中不少大臣都参过陈逐,言道皇帝对其太过宠信。   就连更注重朝事,少有对他人言谈的在偏殿坐着的两位,都有意无意地提起此事,期望让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不要太过放纵太傅。   此前,顾昭瑾从未把这放在心上过。   毕竟偏不偏宠这件事,当事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他抱着难言的愧意,看着因他而困守的陈逐,抛不开、舍不下。   不知不觉间就越来越纵容,以至于对方竟忘了,他的权柄究竟来源于何人。   顾昭瑾的眼神有些发凉,瞥着还在抚他肩背的男人,轻缓地唤道:“爱卿。”   “陛下。”陈逐回应。   “朕竟不知,爱卿何时有了这般威严。”皇帝的语气淡漠,听不出来太多情绪。   还在思忖皇帝的病症怎么就提前加重了的陈逐怔了一下,瞳孔骤缩,意识到自己过分僭越,竟然在皇帝面前使唤他的内侍了。   暗怪“以前不都这样的么”,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低落下来,喊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心系陛下,见陛下咳血心中忧惧,是关心则乱。”   花言巧语。   顾昭瑾面无表情地听着。   忧惧他咳血,就不会在他咳血之后还惹他生气,总是和他对着干,甚至在他病中寻花问柳,纳了房小妾回府。   想到前尘往事,喉间又开始涌上腥甜,顾昭瑾隐忍着,想要压下这份痛痒之意。   然而,世间最难忍的,无非就是情愫与呛咳。   压抑了一息、又一息,终究没能遏止住,剧烈的感受开始反弹,咳嗽声几乎是响彻整个寝室。   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逐的瞳孔骤缩,顾不上太多,几乎是爬进了床榻里,将皇帝揽进怀里,以半抱的姿势圈住,伸手在他的脊背上顺气。   他朝外喊:“太医呢?柳常?让你传个太医这么慢!!”   每每遇到皇帝相关的事情总要亲力亲为,扯着太医紧跑慢跑的柳常远远地就听到了陈逐隐含急切的声音,跑得鞋子都快掉了,恨不得自己生出惊世大力来,将老得跑不动的太医扛起来冲进帝寝中。   而给太监总管上了压力的罪魁祸首,看着伏在怀中呛咳的帝王,感受到对方苍白瘦削的身躯在剧烈的咳嗽中不断轻颤。   鎏金兽首香炉里的龙涎香燃至最盛,青烟裹着在雕花木窗透进的冷光里盘旋,帝王的乌发未束,似玄色垂落如瀑的纱幔,月白色寝衣布料松垮地挂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上,腰间明黄丝绦随着每一次轻微的喘.息微微起伏。   陈逐将人拢紧拍着背,摸遍全身没找到其他的新帕子,干脆伸手递到顾昭瑾的下巴处,另一只手抵着他的唇瓣,不让人咬着牙关。   “吐,吐我手上。”掰不开,他干脆去掐人两颊。   死死咬牙,不愿让血液被咳出来而显得狼狈,顾昭瑾和他对抗了片刻,终于拗不过对方的力道,再加上越来越多的血液聚集在喉头,压根咽不下去,最终还是低咳着吐了出来。   大片的鲜血狂涌,五指并拢都捧不住刺目的血液,陈逐低下头,就看见一道道暗红色顺着他的手背淌落。而还在咳的人口中的血根本止不住,淌过下巴,蜿蜒进脖颈与衣领,在瓷白的肌肤上红得惊心。   等柳常终于带着太医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   “陛下!陛下啊!”他跪冲到龙榻边,还不忘拽太医一把,然后飞速地站起,掏出锦帕给皇帝擦下巴上的血迹。   陈逐顺手把手上的污血蹭在太监总管的衣袍上,对方一无所觉,他偏头看向刚走回太医院,还没坐下又被拽回来的太医,语气稍沉:“咳血两次,看看,陛下是怎么回事。”   太医也被吓够呛,立刻诊脉,神情越诊越严肃。   “劳神伤肺,外感时邪。忧思过甚,急火攻心。”太医的语气肃然,看向陈逐的目光带了点劝诫,“陛下本就体弱,太傅万不可言语刺激啊。”   他还以为两人商讨了什么国朝大事,陈逐言语无状,把皇帝给气到了。   感觉自己被扣上了一口黑锅,陈逐回想自己的言语内容,满心都是不赞同。他不觉得自己倾诉忠心的话语有什么问题,同僚们不都是这样的么,怎么到他这里就说不得了。   顶多他因为和皇帝关系亲近,说得次数更多,用词也更不讲究一点。   三五不时,一旬七次。   如此忠心耿耿。   要不是怕皇帝听得腻烦,陈逐甚至想每天都说,力求保住自己第一宠臣的地位。   陈逐觉得太医说的不对,没往心里去,只把柳常手里的帕子拿了过来,帮皇帝擦血渍的同时,示意柳常再去换个新的帕子。   柳常动了脚步,被皇帝睨过来的眼神止住了,心弦一震,对着徒子徒孙们使了个眼色,当即有机灵的取了帕子过来。   一整叠厚厚的帕子被放在了床头。   陈逐帮顾昭瑾擦了下巴、唇瓣、眼看有多的帕子,顺手帮他擦了擦脖子,领口,然后又给自己擦干净了手。   而这片刻的功夫里,被惊动的邱孺哲和曲博景已然跪在了门外,求见的通传声被守在门口的内侍报了进来。   顾昭瑾在太医的引导下松缓气息,听太医开着药方,还说起陈逐的拍背手法专业又巧妙,敛了敛眉,声音波澜不惊:“宣。”   老丞相和大将军入内,脚步有些急促。   等他们看清寝殿内的情况后,尽管已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两朝老臣,也不免有些变了脸色。   他们涌到塌边,问了太医皇帝咳血的原因,眼含热泪地攥住皇帝的手,口称“陛下万望要保重龙体”、“还请陛下少思少虑”,一瘦小一高大的身影险些挤占了陈逐的空间。   好在他们在榻下,而他在榻上,多少还是与众不同。   陈逐暗自不虞,面上不显,端着茶碗哄帝王漱了口,同时顺着他们的话头劝诫皇帝,端得是苦口婆心、一片赤诚。   失血引发晕眩,顾昭瑾眼前一阵阵发黑,听觉便更加灵敏。   他听着耳边的唠叨,其中,作为青年人的陈逐,离得最近也最为中气十足,言辞恳切到让对他颇有微词的丞相和将军都有所改观。   闭了闭眼,顾昭瑾有些气怒,又觉得可笑。   忽道:“朕刚才所言,爱卿考虑得如何?”   所言?所什么言?   对政事无比灵敏的两名老臣当即就竖起了耳朵,而被问的人回想了半晌,这才想起皇帝先前对自己的说的话。   陈逐心中满是诧异。   他还以为那只是帝王对自己的敲打,故意玩笑似的话语。   看陈逐的模样就知道他没真往心里去,顾昭瑾摩挲着指根的玉扳指,神情很平静,似笑非笑:“爱卿莫不是将朕的话语当成戏言?”   “臣不敢。”这已经是皇帝今天第三次表露对自己的不满了,陈逐心中微沉,当即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只是此事有损陛下英明,臣万不愿看到陛下因臣而受弹劾啊。”   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地拒绝他。   心中早就料到了陈逐会有的反应,顾昭瑾说不上失望与否,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了。   而他们这一静默,候在龙榻旁的两名臣子就对视了一眼,由曲博景上前开口:“不知陛下与陈太傅所议何事?”   到底是说了什么,才会把好不容易醒来的帝王气到咳血不止?   两人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陈逐不欲多言,只认为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警告,若是说出来很可能有损自己的威信,并且使得帝王对他的宠爱在外人眼中大打折扣。   但顾昭瑾看了他一眼,蓦地出声:“爱卿与朕说起选妃一事。”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明明是陈逐进来后,顾昭瑾率先提起的这个话题,但是他说的时候,将主宾语调换了一下,以至于在不明就里的人听来便成了陈逐主动提及。   而陈逐本来就心里有鬼,怀疑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柯道远勾结的事情,此时听皇帝这么一说,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根本不会、也不敢反驳。   于是众人便顺着皇帝的话头往下深想,隐约明白大概是帝王不想选妃,但是陈逐据理力争,以至于把对方给气病了。   他们看了一眼陈逐,眼神在赞同与不赞同之间徘徊。   身为臣子,他们自然也是希望陛下早日选妃开枝散叶留下后代的,但是陈逐这也太操之过急了,陛下还在病中就说起此事,难怪把人气到。   陈逐又被扣了一口黑锅,有苦难言。   邱孺哲敛眉沉吟,斟酌了一下,婉言道:“太傅或许言辞有失妥当,然溯其本心,实乃念陛下夙恙缠身,兼之太后潜心礼佛、后宫虚设,恐陛下无人侍奉汤药、宽慰心怀。此番拳拳之意,实乃出于对陛下康健的深切忧虑,还望陛下海涵。”   “是啊陛下。”曲博景点头,“太傅也是忧心陛下龙体违和,少人调护汤药、慰藉宸衷。”   竟然是在替自己说话,陈逐稍稍挑眉,难得听到丞相和大将军一起称赞自己的话语。   不过他也清楚,对方更多的是顺势而言,顶着他在前头挨骂,进行委婉劝谏。   说顾昭瑾的后宫虚设不是假话,偌大一个皇宫,除了皇帝住的福宁殿有点人气之外,其余宫殿皆是空空荡荡,只有洒扫的的内侍穿梭期间。   偶尔陈逐被皇帝留下用膳,晚间趁着宫门落锁之前告退,途经长长一条宫道,抬头看着红墙黄瓦将内城层层围绕,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喝药的帝王,总会觉得有几分凄冷。   至于礼佛的太后为什么不管选秀。   陈逐的目光微凝,忆起助太子夺位的往事,对于那个皇帝登基后只给了尊荣,但无权插手宫务的疯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面色淡淡地听老臣说完这番谏言,顾昭瑾没什么反对的反应,没发怒,甚至还笑了一下。   “两位爱卿说得有理。”帝王这么说,“后宫的确空悬已久。”   看起来似乎是把邱孺哲和曲博景的话听进去了,几人都俱是一喜,就连把其余内侍屏退,在君臣谈话时眼观鼻鼻观心的柳常和太医都暗自高兴了一下。   然后还不等这点雀跃蔓延开,又听到帝王开口:“正是有感于陈爱卿的一番苦心衷情,朕方才才与陈太傅说起封其为贵妃一事。”   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笑容都卡在了脸上。   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顾昭瑾的的眸色更深,扬起笑容:“谁知陈爱卿拒了,还望爱卿们劝说一番。”   两位老臣都开始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嘴快,没等私下找陈逐了解一番原委就开口,这下彻底下不来台。   没想到“隔岸观火”把自己又给赔了进去,陈逐的心念电转,想着该怎么推脱才能显得一片忠心,而非避之不及。最后思来想去,发现好话已然说尽,只能叹一句:“陛下,臣自是愿为陛下分忧,但这于礼不合啊。”   丞相与将军意图说的话被陈逐抢先了,最后只能木着一张脸暗忖该怎么让皇帝收回成命。   和陈逐一样,两人并不以为这是皇帝的真心所想,只结合昨日礼部尚书柯道远的进言,加上他们几人的连番劝谏,认为这是弄巧成拙,激起了皇帝的逆反心理。   他们猜测,帝王的心路历程大致是:开后宫?烦,不想答应。这是两位臣子昨日在朝会上,根据皇帝的态度已然揣摩出来的想法。   而现在就是:又来劝我开后宫?本来生病就烦,还在病中打扰我,更烦!我烦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最后造成了:开后宫?可以啊?但迎进来的是男是女,是臣女还是臣子,这你们就管不着了。   甚至两人暗暗发苦,怀疑自己与陈逐的前后脚劝谏,被对方当做了早有预谋,联合行事,所以才有了此番戏弄。   早知就回家去了。   老丞相和大将军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后悔。   两名能言善道的老臣被帝王几句话给说沉默了,顾昭瑾又看了眼低眉顺眼佯装忠心的陈逐,见总是最惹自己生气的几人都静了下来,自苏醒后就凝结于心的郁气便散了些。   “朕还需更衣。”他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且缓答复,待深思熟虑后再奏不迟。”   皇帝都这么说了,搜肠刮肚想着应对之法的邱孺哲与曲博景只得苦笑着,略一拱手,退回了偏殿。   皇帝要沐浴,柳常立刻就率宫女太监去做准备。   片刻后,寝殿里除了帝王,就只剩下了太医和太傅二人。   太医看了眼陈逐,想着皇帝从来不避其耳目,直言道:“陛下,咳血之症乃因气阴耗损,肺络失和所致,臣等当以润肺养阴、宁络止血之法调理。然臣已老朽臂力不足,陛下又不喜外人近身,今观太傅手法娴熟,想必侍疾有方,不知是否……”   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当今不喜欢与人亲近,身边服侍之人都寥寥,太监总管更是诸事都亲力亲为,绝不把帝王的吩咐假手于人。   朝堂上下对此无人不知,太医同样如此。   问这话是想知道疏通经络这种事情,皇帝是要他从太医院派个徒弟来,还是说他教导陈逐一番,让陈逐来上。   顾昭瑾未答,瞥了陈逐一眼。   明知帝王的“诸爱卿细思”的驱逐令中包括自己,但陈逐佯装听不明白,硬是赖在榻上不走,动作轻柔地帮帝王整理凌乱的衣襟,并且帮人把宽大的衣袖一点点叠起露出苍白小臂,以方便太医按捏经络。   此时一听到太医提起这个,立刻像是早有准备地回答道:“臣愿为陛下侍疾。”   陈逐守在这里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得把给皇帝侍疾这种天大的好事揽到自己的身上。   须知,他现在已经隐约被帝王所猜忌。   再不采取点行动表示一番忠心,当真和那俩老翁凑一块深思熟虑,恐怕就要和皇帝离心,失去宠信,被迫疏远了。   顾昭瑾看了眼陈逐不假思索的反应,神情像是早有预料。   唇角勾了勾,皇帝的语气很淡:“允。”   得了准信,陈逐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太医从下至上,再由上至下,从手掌的鱼际穴按揉至腕掌桡侧太渊穴,再环绕到肘横纹尺泽穴,最后一点点攀升到背部的肺俞穴,又反复一遍,如此循环。   陈逐看得很认真。   虽说这套手法他前世就学习过,但是也不知道皇帝提前发病这种事,有没有导致所需按摩的穴位、手法或者是力道上的改变。   他凝神看了半晌,发现的确有细微的不同。   没有前世那么激进,像是只专注止咳,其余一概不管;现在的手法更温和,以调理为主。   微微皱眉,陈逐思忖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出现差别的原因。   大概是当时他暴.露了狼子野心,皇帝为了防备他,不得不尽快将身体养得好些,好树立威严。   而现在虽说有些猜忌,但总体是信任他这个太傅的,所以不至于冒进养伤。   想到上辈子皇帝气怒忌惮自己,即使自己学了手法也只让自己在最开始侍疾。后面口称“朕喜洁”对他退避三舍,还从太医院选了个年轻力壮长相周正的太医帮他按压穴位的事情,陈逐面色稍沉,但很快又转而晴朗。   无碍,重来一世,这次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属于他的殊荣和恩宠。   至于用“喜洁”这种讽刺他“看似最忠心,实则内里污浊”的行为……陈逐暗自低头看了一眼倚在他怀里的皇帝,暗中思忖这次定得把马脚藏得再深一点。   陈逐的学习很快,太医赞叹了一番他的学习能力。   等一轮示范的按摩结束,接下来两次就都是陈逐亲自上手。   帝王嶙峋苍白的指节攥着绣着金龙纹的衾被,指尖泛着霜雪般的青白,手背微微凸起的经络在绷紧颤动中越发鲜明。   陈逐在太医的指点下缓慢加大力道,腕间的玉珠在动作间相互撞击,发出细碎而清越的声响。指缝间渗出的太医特调的药膏顺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推出,在帝王细腻雪白的肌理间蜿蜒。   帝王久居深宫,素日来往于高檐宫寝之中,肌肤随着主人少见天日。   只是轻微按揉,陈逐的手指便像于素白鲛绡上作画一般,在他的肌肤纹理间晕染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顾昭瑾还在咳嗽,凝着点血色的唇瓣被抿得发红,但是这次的咳嗽并不像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单薄的脊背在弓起之前,就被有力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的手指压下,呼吸也稍稍平缓。   太医在一旁看得是频频点头。   等按揉结束,早就候在一旁的柳常就上前来,想要搀扶皇帝去浴房沐浴。   但还不等他贴到近前,就见到跪坐在榻上的某太傅下了榻,略一舒展手臂就把双手环在了皇帝的腋下,将人稳稳地托抱在了怀里。   太监总管懵住了,本来已经伸出腿等着穿靴的帝王则愣了一下。   抱着人的太傅却一脸理所当然,调整了一下皇帝的脑袋,让人倚靠在自己的肩头,大迈步搂着帝王往浴房走去。   太医则是看着两人的背影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点头笑得欣慰:“当是如此,陛下身体虚乏,频繁走动难免耗神,太傅此举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   柳常狐疑地挠了挠脑袋,觉得哪里有点怪。   不是,咱家才是总管啊。   和太监总管抢了活,还被太医赞赏的太傅将皇帝轻柔地放在了浴池里,浴房里的其余内侍将置着皂角、衣物的托盘放于案几上,悄声退下。   对于其他人有眼色的行事还算满意,陈逐伸手要帮皇帝脱衣服,却被猛然按住了手腕。   “爱卿似乎太过放肆熟稔了些。”皇帝看着他,被蒸腾水汽浸得湿润的眼眸似笑非笑,眉梢微挑,眼瞳深处却淬着寒芒,虽病弱,但威严犹在。   陈逐纳罕。   以前在东宫时不都是这样,别说帮更衣,他们甚至还共浴过,也没见皇帝避什么嫌。   难不成是身躯病弱瘦削,担心在他面前露.体有损帝王之威?   自认想明白了个中缘由,陈逐只面色端肃,略略拱手,一丝不苟地对皇帝说道:“臣行事无状孟浪,盖因心系陛下,忧心陛下龙体。”   “还望陛下海涵。”   说罢,陈逐不等帝王有所回应,就继续上手,甚至脱得更快了。   笑话,他都到这儿了,现在出去不就要被人发现他堂堂天子最爱重的太傅,大雍朝第一天子宠臣,在皇帝这里失宠了么?   想都别想。   顾昭瑾不曾预料到,进入浴房看着烟雾缭绕,感受到陈逐熟稔脱衣的动作,忆起某太傅被御史大夫参了德行有失,留香纳妾寻欢作乐的往事时,随口而出讥讽的话语,竟让对方像是受到了刺激。   男人劲有力瘦的手指按着他的肩背,力道不至于将脊骨捏得发疼,但也让帝王动弹不得。不消片刻,雪白寝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比桑蚕丝织就的衣料,更加纯粹洁白的颜色。   衣衫浸湿,热气蒸腾,红梅映雪,周身被按揉过的淡粉渐次绽放。   本心无旁骛的陈逐顿了一下。 第99章 迎太傅为妃 臣等对此事无异议   浴池中央水深,边缘则修建了白玉台阶,寸寸没入热泉的玉台受到池水浸润,是温热的触感。   顾昭瑾被放在台阶边缘的位置,热气氤氲浸没于他锁骨的位置。   他偏过目光看向倏尔停住动作的陈逐,尚未蹙眉,像是愣住了的太傅就回过神来,从桌岸上拿起擦身的巾帕,凑了过来。   陈逐抓着手中轻薄柔软的帕子,褪了鞋袜,一步步往水里走。   太傅在仰面淡然看着他的帝王面前跪坐下来,位于比顾昭瑾更低一个身位的台阶上,池水浸没的部位更深,却也只在锁骨往上一些。   皇帝的发被他挽起了一部分,防止浸没在水里。   “臣给陛下擦洗一下身子。”陈逐这么说着,动作平稳轻柔,雪白的巾帕覆在顾昭瑾的锁骨处,将皇帝之前咳血时淌入胸腹的血液一点点拭去。   顾昭瑾皱了一下眉。   君臣二人很久没有如此亲近与坦诚相对,尤其是前世听说手握权柄威风凛凛的太傅纳了妾室之后,他更少让对方触碰自己。   一方面因为朝臣皆知的“帝喜洁”。   另一方面则是……   静坐于热泉之中的皇帝略低眸,审视正一丝不苟给他擦拭身体的男人。   陈溯川大概是在他面前隐忍蛰伏太久了,一朝得权之后,连帝王尚在病中都不管不顾,便迫不及待地展现雄风,大概是要划清和帝王的界限,将宠臣这个名号洗刷掉。   他既已如此决绝,显露出对帝王偏宠的避之不及,顾昭瑾自然也不会强逼,甚至有意放人自由。   双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默契,接触愈少。   恍然一算,至陈逐身死,其中也有近三年的春秋。   想起往事,顾昭瑾将手从池水中抽了出来,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然后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一双带着水痕的手按在他的鬓边。   他凝眸,对上一双充满关切的双眼。   坐在皇帝下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松了巾帕,白色的绸缎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渐渐汇往池深之处,只焦急般将自己的指节屈起,轻轻地压在皇帝作痛的部位。   “陛下可是头疼?”陈逐轻声问。   他手中的动作带着安抚意味,面色关怀,心中却有着不小的困惑,忍不住有些分神,试探着询问道:【细桶,细桶使者可在?】   【在的宿主。】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的系统立刻回复他的呼唤。   陈逐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奇遇并非幻梦,稍稍镇定,但语气疑虑:【不知使者是否明白为何陛下的病症来势汹汹,比前世显现得更早?】   在他的记忆里,帝王咳血之症是两年后出现的,而头风更晚些,在于往后一年,北狄第一次南下掳掠之时。   那次北狄的南下自然是未成,被大将军曲博景领着聘怀营精兵强将杀了个片甲不留,闻风丧胆,退居北疆之外。   然而,捷报传来,满朝无人露得出笑颜。   盖因为随着捷报而来的,还有密探探查后,传来的都护台灭台惨案真相,以及北疆城被洗劫一空,十室九空的信报。   原来都护台大都督自忖大雍国力强盛,外敌不敢进犯,于寿宴这日喝得酩酊大醉,甚至与下属同乐,被北狄的探子觑到可乘之机,趁夜潜入台中杀了满门,并夺了兵符,命人大开城门。   北疆城民众对此一无所知,于睡梦中迎来了梦魇。   那一回,是顾昭瑾第一次被引发头风。   想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往事,陈逐心中满是困惑,希望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细桶使者能够得以解答。   系统听着陈逐的问话,挠了挠脑袋,飞快地翻动着剧情线,发现的确有些难以解答。   不论是原剧情线,还是陈逐遇刺早逝的剧情线之中,顾昭瑾的病情发展都和陈逐叙述的一致,于是顾昭瑾现在不大对劲的状态就显得古怪了。   【抱歉宿主,我没查出来。】系统实事求是道,【我上报一下错误。】   担心主角出什么差错的系统着急忙慌反馈问题去了,陈逐有些诧异,意识到这个天地使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心下多少有些失望,但没有显于面上。   陈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他提出询问之后便没再有动静的帝王,发现对方已然阖上了双眼。   那双冷冽易使人感到胁迫的眸子闭上了,鬓角散落的乌发浓于暗夜,松松挽着半数头发的发簪略歪斜,威严的气势便淡去。   大病初愈本不该沐浴,但是众人皆知皇帝喜洁,无法制止的情况下,为防止帝王受凉,将屋内的窗纱全都遮蔽了。室内昏暗,更漏滴答作响,烛火在精美的宫灯里朦胧,连带着帝王的身躯也在光中若隐若现。   陈逐暗暗打量了几眼,心中若有所思,然后猝不及防地被顾昭瑾睁开的眼睛看了个正着。   “爱卿在想什么?”皇帝说。   陈逐淡定自若地和他对视,手中继续按揉,力道松弛有度,特意学习过的手法带来舒适的感受,将跟随着顾昭瑾一同苏醒的病痛缓解几分。   一边揉捏一边语气诚恳道:“臣有感于陛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国事殚精竭虑,竟至龙体劳伤,百感交集,终归于竭股肱之力,为陛下分忧之愿。”   又是一番诚心诚意的话语。   无需思考,信手拈来。   顾昭瑾看着陈逐微蹙着眉,一心想要为他分忧似的模样,伸手覆上对方的手背,很轻地拍了拍,似笑非笑道:“爱卿,分忧的机会近在眼前啊。”   回味着自己宣告忠心的话语,并深觉满意的太傅顿住了。   贴在陈逐手背上的那双手比之常人细腻许多,就连执笔部位的茧都比别人薄一点,便显得更加温软。   此时湿漉漉地抵在他的手背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手背绷起青筋被人以掌心按压擦过的感觉很微妙,像是檐下新燕掠水,微澜乍起。   “咚——”有水珠顺着交叠的掌间凝聚,从湿冷变得潮.热,顺着两人贴着的腕骨滑落,滴入热池,泛起涟漪。   陈逐的心口像是被这动静惊扰了一般,很轻地跳了一下,同时也立刻反应过来,帝王说的是先前他在寝殿里敲打他们几位臣子时说的话语。   ——迎太傅入宫为妃。   这种听起来就极为荒唐的帝王气话,陈逐一直没往心里去,此时同样如此。   但是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低垂眉眼,用一种很深的目光凝望着帝王,再稍稍配上一点挣扎与无奈,最终郑重道:“若陛下执意,又有何不可。”   反正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肯定会有朝臣出来制止,他又何必做那个出头鸟惹皇帝不快,使自己和对方离了心。   在心中盘算得很明白的陈逐信誓旦旦。   他相信那些古板的同僚们有实力让在气头上的皇帝收回成命,到时候舍命陪君子顺从皇帝的自己,与极力制止帝王决定的同僚一对比,高下立判,那不就要收获恩宠了么。   心里想着重新赢得圣眷的好事,陈逐的态度更坚定几分,微微抬头,试探着将自己的眉心贴在帝王的鬓角处,语气柔和:“不论陛下有何谋算,臣都愿效犬马之劳。”   气氛安静了片刻,宣誓完忠心的太傅等着皇帝的嘉奖,熟料对方的反应与他所预料的似乎并不太相同。   难辨喜怒,只用一种很淡很轻的目光看他,而后倏地笑了笑,攥着陈逐的手指力道极大,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指痕。   说实话,其实没什么感觉,尽管皇帝年轻时习过武艺,但后来病弱了,力量便大不如前。   因此对于陈逐来说,心痛远远大于手痛。   他心痛于自己说了这么一通,甚至表露出愿意牺牲自己入宫的意愿,都没能哄得皇帝高高兴兴地似从前一般给他大肆嘉赏,甚至似乎还对他更冷漠了一点。   陈逐立刻找补,从桌案上又抽过来一张布巾,打算故技重施继续给皇帝擦身子。   然而,顾昭瑾抽出手,将布巾接过来,在陈逐伸手下探的时候推开了他:“剩下的朕自己来,爱卿且退下吧。”   苦思冥想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逐心里的念头纷纷扰扰,猛地拦住了顾昭瑾的手臂,大力之下直接把人扯下了一个台阶,跌坐在自己怀里,腰背相叠的姿势使得双方都愣了一下。   陈逐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思考要怎么让皇帝回心转意。   他和柯道远的联手竟有这么使皇帝忌惮?又或者皇帝当真喜洁到难以忍受任何女子的亲近,所以对提出选妃的罪魁祸首们如此憎恶?   可是前世他撺掇柯道远提出此事,甚至朝堂上第二天还有人劝皇帝广开后宫的时候,也没见到帝王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反倒是有些像后来……   想到什么,陈逐心中一凛,再一次开始呼叫细桶:【细桶使者,尚在否?】   【在的宿主。】刚把问题报告发上去的系统连忙回答。   【除了我,其他人有可能重生么?】陈逐的语气低沉,细听来还有些兴味与亢奋。   不明白宿主的亢奋哪来的,系统暗自疑惑,如果皇帝真重生了,对方的任务完成难度不就上升了么?   它有心想问,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主角的情况,憋住了好奇,飞速启动各项检测器,看着上面跳跃浮动但就是不停的数值,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这玩意儿还怪麻烦。   系统清了清嗓子:【宿主,检测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因为突如其来的发现而稍稍扬起唇角,陈逐询问它。   【对于灵魂的测定比较特殊,需要检测者与被检测者之间的距离足够近,才能探查到灵魂。】系统说。   陈逐蹙眉,看着跌进他怀里的帝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们一个湿衣缠身,一个几近不着片缕,就这么紧紧相贴,难不成还不够近么?   那还要多近?   又还能怎么近?   系统【咳】了一声。   它前面的宿主全都是无师自通,一个比一个勇猛,它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宿主请教这方面的事情,看天看地,竟有些尴尬。   可是系统监管条例在这里,有的话它想说也有心无力:【宿主可以想办法了解一下。】   系统卖关子的话语使得陈逐更想蹙眉,猜测这是使者对自己的考验,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收回神思,目光落在顾昭瑾身上。   顾昭瑾在愣神过后,眼眸几乎要迸发出寒意来。   发簪晃掉了,被人盘起的乌发也垂落下来,一部分长发在水面漂浮,一部分浸了水,湿黏地贴在皇帝的下巴、锁骨。   看起来有些狼狈,本就苍白瘦削的面庞像是只冒出来了一个尖儿,眼中的不虞情绪将平日里除了威严之外,显得古井无波的眼眸映得更加生动几分。   陈逐赶紧在帝王震怒之前赔罪,将人托起坐回更高几级的台阶上。   裈裤湿透贴身,他一只手扶着人的腰,一手托在尾椎骨下方,皱眉思索帝王太过单薄之间,忽而感觉到手中的身躯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连带着被他托着的部位也抖了抖。   细腻而有弹性的触感传来。   心不在焉的陈逐连忙将不断收紧的手臂松开,将人放好了。   “陛下,浴房湿热沉闷,臣牵怀龙体安康,便在屏风后候着。”他说着,赶在帝王再次把他赶走之前从水里站起身,退到了屏风之后。   顾昭瑾看了一眼看似恭谨待在屏风之后的影子。   腰椎酸麻的触感尚且残留,腰椎之下被人用手掌按捏过的部位隐隐传来痛与热交织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是否是因为玉台烫热硌出来的错觉。   帝王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被陈逐识趣退避的行为堵在嘴里,最终化作面无表情的一瞥。   陈逐站在屏风之后。   最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浴池那边的动静,生怕皇帝还是要把他从浴房里赶出去,这样子就彻底丢了脸面。   好在帝王与他之间还有情谊尚存,即使猜疑,对方终究对他是有所偏宠的。   听着再次响起的轻微水声,陈逐松缓心神,抬起头通过屏风看水池那边的景象。   云纹屏面被氤氲的水汽蒸得朦胧,将池中的人影洇成一帧流动的水墨,对方应该已经褪掉了裈裤,正抬手舀水,略纤瘦的手腕自热池中伸出,拿了湿帕子擦身。   水珠顺着莹润的肌肤滚落,在肘弯处聚成银线坠入汤池,看不清惊起的涟漪,但是能听到“滴答”池水滚落晃荡的声音。   乌发如瀑浸在水中,几缕湿发黏在颈侧,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似要如蝶振翅的肩胛骨,池中的花瓣碎影在水中旋舞,衬得池中人的侧影越发静谧。   整个浴房里无比安静,落针可闻,只余汤池潺潺的水声,与香炉里香灰簌簌坠落的轻响。   陈逐喉头微动,将自己的湿透贴合身躯带来热意的朝服往外扯了扯散热。   又过了半晌,浴池中水声停下。   他等了几息,听到“哗啦”一声之后,飞快绕出屏风,将放在桌案上的绸布展开,裹住了跨出浴池的帝王。   顾昭瑾没料到会被接个正着。   被裹在绸布中的手指动了动,玉扳指被他摩挲了一下,而后淡淡地看向正殷勤备至的太傅。   梳洗的片刻,足以让帝王平复自醒来以后纷杂的想法和心绪。   从睁开眼,听到柳常等内侍惊喜声音时便产生的犹疑,如同当年决裂后碎在酒杯中沉浮的扳指,明明灭灭地浮不起完整的形状。   直到被陈逐推开门朝他步步而来的脚步声敲击,受一口又一口苦涩但存在感鲜明的汤药逼退,在对方有意无意的触碰中开始消隐,又到了现在,终于完全退却。   他轻声唤了一句:“陈溯川。”   陈逐应了一声,顺从地看向皇帝。   受他所赐,皇帝的头发还在不断往下滴水,浓黑的乌发用绸布怎么也擦不干,陈逐只好说声“恕罪”,然后直接上手给人拧头发。   手中拧着,湿润顺滑的触感握在手中占了个满满当当,昭示着帝王的存在感与亲近,陈逐听到对方喊自己的字,心中暗喜,面上矜持。   他朗声回应:“陛下。”   陛下又不言语了,目光扫过太傅略红的耳垂,伸手触碰了一下,一触即离:“记住你说过的话。”   记住你说过的话,别再让我失望。   皇帝这边收拾好以后,有太监也给陈逐拿来了干净的衣袍,是他常年留宿宫中常备的那几身。   陈逐接过来看了一眼,柔滑如流水的布料被他握在手中,对于在内侍眼里他经常见,实际上已经好几年没能穿过的衣服有些惊奇。   大雍朝以朱红、明黄为贵。   他手里这一件不逾越规矩,但也是和明黄有几分相近的杏黄。   杏黄色的杭绸常服,领口袖边滚着半指宽的玄色暗纹,衣襟用银线绣了排缠枝莲,针脚细得像游丝。看似简约朴素,却又透着股不张扬的华贵。   陈逐眉梢轻扬,太久不曾留宿,竟忘了,他以前的衣服用料如此顶级,比他后来掌权敛财之后,搜罗来的衣料都要更加贵重上几分。   陈逐若有所思。   琢磨着掌了权之后,自己似乎反而生计渐颓,日用之物不复往昔精丽。   感慨一番,他没让帝王多等,迅速换了衣服鞋袜推门而出,和顾昭瑾一同前往偏殿。   被皇帝劝到偏殿三思而后言的两名老臣相对而坐,手中执着棋子,打发时间的同时,捋着胡须叹气。   “对于此事,丞相怎么看?”曲博景落下一枚黑子,示意对方继续。   丞相执着棋子,长考一番,悬而未决。   最开始,他听到皇帝说要迎太傅为妃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只有震惊与忧愁,第一时间想做的只有劝阻皇帝莫行荒诞之事。   但是被对方挡了一下,并且晾在偏殿坐了这么会儿,心中却有越来越多的念头和猜测开始翻涌。   他看着魁梧高大,似乎粗犷不通朝务的大将军。   两人同朝为官多年,丞相深知其粗中有细,心中的门道不比任何文官少,不然也坐不到这个高位,反问道:“大将军认为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   曲博景凝神,片刻后说:“深谋远虑。”   这些年来,即使病弱,朝堂也无人胆敢小觑这位皇帝,盖因当今行事,皆循经纬之谋,胸藏万壑而举措有度。   丞相点了点头,感慨一般道:“陛下临事必合天时、顺地利、应人心,非妄动也。”   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从来言依典训,行秉宪章,不曾随心所欲肆意行事的皇帝,要这么做肯定不只是置气,还有自己的计较。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两人在偏殿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你,思考了半天想不明白迎太傅入宫是应了帝王的哪一条谋算。   又是个说了废话的回合,两位老臣对视一眼,再次叹气。   就在两人一头雾水之时,柳常进来通报,他们行礼,抬头时看到联袂而来的皇帝与太傅。   寒暄一番,又被请回座位上坐下,两位臣子正要说什么,目光在落于陈逐身上的衣物时,对视一眼,发现彼此俱是心神一震。   两人一直知道陈逐颇得圣宠,夜宿宫中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夜宿之后会穿的衣服。   如此华贵,虽不逾制,但杭绸可是难得的贡品,此时就这么大喇喇地穿在太傅身上,陈逐面上甚至理所当然隐约透着散漫。   顾昭瑾在上首落座,神情平静地看向瞳孔震颤的两名老臣,低声道:“两位爱卿可是思虑好了?”   跟在皇帝后面落座的陈逐也看过来,胸有成竹地等待他们高喊“万万不可”。   甚至还按照他们的性格,在心里模拟了一番会说的话语,想着老臣的迂腐话会和自己的态度形成的对比,眼中溢出点轻微的笑意。   如陈逐所料,两人的确是反对的,口中的话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地说了一通,甚至一一和陈逐的暗想对上了。   陈逐眸中的笑加深了些。   这一笑,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和傲慢。   看似一丝不苟地与皇帝奏对,实则余光始终注意着他的态度的邱孺哲顿了一下,和上首垂眸看着他,幽深眼眸毫无波澜甚至隐有失望的帝王对视了个正着。   非戏言不遂之愠,非所求弗得之怨。   这样的眼神,仿佛是心契不通、灵犀难会的怅然失望。   失望?怎么会有失望?   心中一跳,邱孺哲大脑飞速运转。   他看着顾昭瑾与陈逐,将朝堂上下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着重落在太傅身上。   老丞相想起许多,回忆起陈逐从太子太傅到官拜太傅、从龙之功、帝王偏宠、臣子骄枉、几近逾制的华服、礼部尚书柯道远先表选妃、帝王怒病、陈逐不顾帝王病体提起广开后宫的后言……   林林总总,细思极恐,他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竟是权势涛涛、结党营私啊!   而帝王想与他们来个“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他们却太过驽钝,差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正滔滔不绝的丞相面色凝肃,对皇帝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对着上首虔诚拜下:“臣前番谏言固为礼制,然今日细思,或有可通融之处——”   同样意会了什么的曲博景也抚着玉带沉吟:“古者燕庄公纳贤士以黄金台,魏文侯友段干木而折节,陛下若喜才俊,何妨效‘礼贤下士’之仪?”   话锋忽顿,转向陈逐笑道:“陈大人乃国之栋梁,若蒙陛下青眼,亦是君臣相得之美谈。”   殿内烛火轻晃,两位老臣一同垂首道:“臣等对此事无异议。”   胸有成竹淡笑着的陈逐:“……?” 第100章 陈逐木着脸 封妃,封妃好啊!   今日开朝,所有人的重点都在于观察帝王的身体情况,好确认当今身体康健,还可以长久地守护大雍国祚。   谁承想,皇帝刚来,他们涌入分站两侧,脚步还没稳下,就听到位于上首的皇帝说了一句话。   “前番众卿言及宫闱之事,朕夜观星象,见紫微星旁辅星黯淡,方知六宫久虚实为国祚所系。”   帝王执起案头的羊毫,笔尖悬在明黄圣旨上凝墨未动,忽而抬眸望向阶下,冕旒轻晃间露出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昨宵自省,方觉久闭后宫乃朕之失,今朕欲封陈溯川为贵妃,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封妃,封妃好啊!   有些脑袋还没转过来的臣子面上一喜,以为柯道远前两天的上奏使得帝王终于松了口,正要跪地说些好听的话,然后被身后同僚扯了一下,这才发现其余人神情震惊而诡异,大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跪到一半就被拉起来的大臣心中一跳,赶忙回想皇帝说的话,想着帝王口中有幸封妃的到底是哪位同僚家中的贵女。   陈溯川?有些耳熟,名字未免太磅礴了点。   然后又开始思索哪位朝臣姓陈。   丞相邱孺哲、大将军曲博景、太傅陈逐、御史大夫于长业、兵部尚书林成羽、礼部尚书柯道远、刑部尚书符蓄宣、户部尚书朱广生、工部尚书戚盟学……   按照官职从前往后数,朝里姓陈的官员还真不多,身居高位的更是没几个。   前头站的那个太傅几乎是独苗苗了。   没回过神的朝臣苦思冥想,暗忖陈太傅似乎尚未娶妻生女,家中也并无其他兄弟姊妹。   怪哉。   这陈溯川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陈溯川……   嗯?   陈溯川!   没记错的话,当朝太傅陈逐,似乎姓陈,名逐,字溯川。   后知后觉的臣子面上的神情差点裂开,陷入了和同僚们一致的寂静。   不怪有些人反应不及时。   陈逐作为天子近臣,为了避嫌,再加上他本身性格有几分倨傲,大多数朝臣和他关系平平——至少面上是这样——而且臣子之间互相称呼大多唤彼此的官职,只有极为亲近的会唤一声表字。   所以很多人只知太傅陈逐,而忘了对方表字溯川。   朝臣的神情陷入相似的诡异,在静默之中,不少人偷偷觑帝王的神情。   晨光透过雕龙画栋的窗棂,将金銮殿内的金砖映得发亮,文武百官按品阶懵立,朝服玉带随着他们震惊乱跳的心脏轻轻晃动。   而高坐殿首的帝王身披冕服,朱红色的朝服上绣着日月金龙,冠前的冕旒垂落,将他的神情遮去半数看不分明。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身先士卒的是几名史官,上来就呼天抢地大喊万万不可,填补了陈逐昨日没能从丞相与将军口中听到此言的遗憾。   他们出头了,紧接着稀稀落落又响起来几声,你一言我一语汇聚在一起,慢慢壮大了声势。   群臣激愤,痛心疾首地劝谏帝王,然后用一种看祸水的目光看向陈逐。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凝视投聚到自己身上,位于群臣百官前列的陈逐面无表情,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稀罕。   自他成为太傅以后,敢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不多。   也就顶头一位,加上位列在他前面的两个老臣,还有一些不怕死,总爱弹劾他的言官谏臣。   但是顶头那个宠信他,几乎从来没有给过脸色;两位老臣又作为百官表率,动辄引领议事风向,是帝王的传声筒,非大事不发声;最后在朝堂上带头喷陈逐最多的就是御史大夫于长业,及其麾下的臣子。   不过今天就多了。   倘若目光能够凝成利箭,或许陈逐已经被扎成了棘草。   数不清楚,也无从追溯目光的源头,以至于为难以使绊子而遗憾。自诩心性平平且睚眦必报的太傅在心中暗恼,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在迎上皇帝掠过来的目光时,还对他露出来一个笑容。   如朗月清风,潇洒平和。   这是陈逐自担任太子太傅开始就勤学苦练的微笑,既不显得谄媚,又能让人见之便生起好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赏心悦目,专为哄当今天子准备。   天子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转移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丞相身上,邱孺哲暗叹一声,拱手出列。   七嘴八舌的劝诫声停了下来,吵吵嚷嚷的朝堂再次回复肃静,所有人都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顶在最前面的老丞相,盼望对方能够让帝王收回成命。   这些朝臣的期待实在是太过鲜明,与陈逐昨日的信任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高几分。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殷殷,陈逐心中嗤之以鼻。   可笑。   想起昨日这老古板联合曲博景赞同了皇帝话语的表现,陈逐的嘴角抿直,甚至往下撇了几分。   ——“朕欲封陈太傅为贵妃。”   ——“臣等对此事无异议。”   君臣对答和谐,老少和乐融融,两位老古板忽然就开明了,只剩下他一个夹在中间的当事人露出茫然失语的神情,反衬得他像是偏殿之中最为格格不入的所在。   甚至还被皇帝威严地瞥了一眼,淡漠询问:“爱卿可是不愿?”   陈逐心说不愿,面上却露出高兴的神采,对着帝王开怀一笑,直道“愿为陛下解忧侍疾”,然后连夜回府给某同僚递了信,让其在朝会上寻找机会祝自己一臂之力。   昨日的兵荒马乱历历在目,被两员大臣认同“婚事”的荒谬感还盘踞于心口,陈逐按了按眉心,无言至极反而心绪平静了,幸灾乐祸地等着其他同僚收获惊喜。   被无数朝臣寄予厚望的丞相的确给了众人巨大的惊吓。   当听到他们最为推崇守礼的百官之首口中说出赞同的话语之后,很多臣子忍不住怀疑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其实还在家里酣睡尚未上朝。   否则,怎么青天白日的就见了鬼?   所有人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般的表情给了陈逐莫大的宽慰,心想更让他们见鬼的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片刻后,同样一脸正气凛然站出来的曲博景,使得朝堂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与寂静。   谁能想到,年过半百,于战场拼杀换来功绩的,众人眼中最为顶天立地的战神大将,竟然能说出:“臣以为陛下与太傅结为连理,此诚天定良缘,足垂青史,甚善!”的鬼话。   然后他们眼中一举一动皆为文官风范的丞相接了茬:“将军此言有理。阴阳相协本无分男女,君臣合德更胜却凡俗。此举上合天道伦常之变,下立朝野风化之范,当令满朝共仰、万姓同欢,以颂陛下睿断超卓,太傅忠悃贯日,实乃江山永固之祥瑞也。”   “……”   丞相与将军大人莫不是被夜游神勾了魂耶?文武百官的眼中清楚明白地写着这几个大字。   事实证明,人在极端无言的境地中,是会笑的。   陈逐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但从一群人倒吸凉气的动静中窥见一二,然后在他人惊悚戚戚之中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一群难堪大用之人,好在他早有布置。   心下摇头,陈逐的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非常隐晦的暗号。   他的动作极其微小,按理来说并不会引人注意,尤其是在这所有人大脑懵然之时,更为隐蔽。   但是,高居御座之上,身位高于百官的帝王却将太傅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泛起幽深的情绪。   顾昭瑾知道陈逐必然会有反抗,因此看似将目光落在其余人身上,实则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身着赤罗朝服、腰佩玉带的某太傅。   他看着陈逐将手背到身后,指尖轻动,并顺着对方的指向,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到太傅之后的官员身上。   帝王的眸光重在兵、礼、刑、工几位尚书,一些三四品品级的官员,以及几名翰林学士身上掠过,最后着重在翰林学士李孟台和刑部尚书符蓄宣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悄然收回。   若非前世陈逐在政斗中猝不及防地死于暗箭,使得朝中之人尚未来得及销毁蛛丝马迹,恐怕顾昭瑾也想不到,在自己有意放权之中,对方当真能够聚合如此之多的同党。   忆起往事,顾昭瑾眉心隐痛,暗怒的同时,又轻嘲。   殊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   站在邱孺哲的身后,陈逐打了暗号以后抬头去看皇帝,眼神落在对方略苍白的唇瓣上,没有错过帝王似乎头疼的神情。   对方和群臣对答的声线仍旧沉稳,但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的青筋正透过苍白的皮肤微微跳动,龙纹袍袖下隐约露出的一截皓腕,竟比案头镇纸的和田玉还要透亮。   方才说话间,喉结还极轻地滚动了一下,虽快得像错觉,陈逐却看见他藏在龙袍里的手指,正悄然攥住了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暗暗蹙眉,却无法说什么,只等着安排的人手赶紧劝谏完,把今日这荒唐的朝会先躲过去再说。   如今还不是陈逐势大的时候,手下可以用的人不算多,官位最高的也就礼部尚书柯道远和兵部尚书林成羽,以及前些时日刚和陈逐隐晦交谈一番,尚未确定投诚的刑部尚书符蓄宣。   兵部尚书是枚暗棋,所以今日的安排之中,首要出力之人便是柯道远。   顾昭瑾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在微胖的礼部尚书出列之后,神情波澜不惊地凝望着对方,等待柯道远按照陈逐的安排,将他的这位靠谎话连篇,受到帝王偏宠的太傅的真心话宣泄一番,搅乱寂静,拒掉婚事。   柯道远挺直腰腹,收了收略凸起的肚腩,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威武一些,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言!”   群臣皆惊,为他的勇气惊讶,也为这最后站出来,真正勇于反抗的臣子而敬仰。   就连站在排前的邱孺哲和曲博景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这位平日里除了礼仪规制、劝皇帝开后宫之外少有言语,就连刚才同僚激愤发言时都不曾出声,而在此时竟慨然出列的大臣。   皇帝的神情没有变化,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殿内气压越来越低,仿佛山雨欲来。   拇指摩挲着御案上的镇纸,玉扳指和镇纸轻碰之间发出很轻的脆响,明黄帷帐自金漆蟠龙柱垂下,将顾昭瑾眼底的神色笼得半明半暗。   良久,他才从喉间逸出一声极淡的笑,尾音冷淡:“爱卿不妨直言。”   金銮殿内烛火明明灭灭,照得柯道远袍角的獬豸补子似在浮动,他攥紧牙笏上前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在陈逐鼓励的眼神中,声如裂帛:“陛下!”   礼部尚书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捧笏过顶,在众人眼眸深深之中,声如洪钟道:“臣以为陛下与太傅喜结鸾俦,此乃三百年未有之盛典!臣请以‘同牢合卺’之礼定仪轨——先于太庙告祭列祖,以大典祭服行九拜大礼,再于奉天殿设百二十席琼林宴,教百官共瞻龙章凤姿。”   所有人绷得极紧,欲要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观察帝王神情,视情况助阵的表情怔了一下,而后再次裂开。   其中裂成碎片的佼佼者,是得到柯道远点头,暗表“大事已成”示意的某太傅。   意识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指令,陈逐闭了闭眼,又笑了。   如此蠢材。   顾昭瑾也笑了。   只是这笑意不明显,没能让满朝文武自那冕旒之下看得清楚,只是眉梢扬了扬,唇瓣牵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他不知道为何陈逐竟当真没有派人反对,但是不管对方心中有什么谋算,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顶头的几位大臣,甚至是礼部尚书都说话了,其他朝臣再抗拒反对,也不过是添了几场争论。   就连文官之中最能搅事、参同僚的御史大夫于长业都在老丞相、大将军、礼部尚书的三言两语之中败下阵来,最后竟满面涨红、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了。   眼看帝王心意已决,两名老臣都在为其助阵,而向来循规依礼的礼部尚书也不知为何,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频频应和大肆赞扬,众臣最终垂首拱手,无异议了。   事情拍板定下。   柯道远万分积极地说起仪典一事,言道定会率礼部上下依《大雍会典》堪选吉日,赶制诏书,备下金册金宝,同时监督内官赶制仪典礼服。   皇帝看起来很满意,连说了三声好,喊他“爱卿”的语气都亲近了几分,直让礼部尚书面上的笑容更深。   大家都在笑,陈逐木着脸。   不知道皇帝的此番行事究竟掺和着什么样的谋算,陈逐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对方发现了他意欲揽权,打算把自己囚于深宫。   身边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典礼的流程讨论得更加周全,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晨光越来越盛,攀着金銮殿的金砖玉柱升起,一部分落在帝王的冠冕与唇畔,将他的身影蒙上一层绚烂的光彩。   唇色的苍白褪去,似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高兴来。   陈逐看了片刻,眼眸稍动。   自登基之后,帝王勤于政务,宵衣旰食,整个人越发威严,别说高兴,哪天能不被朝臣的奏折惹得生气都算难得,这样的笑容他更是很久都没有在顾昭瑾身上看到了。   迎他入宫竟让帝王如此喜悦么?   陈逐暗自不解,殿外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吹动了御座两侧的旌旗,旗角猎猎作响,而后这才听到皇帝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抬头,撞上皇帝看过来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锐利的凤眸,此刻深处竟浮着一层池水波澜般的笑。   但很快,微不可察的笑又似乎因为陈逐的静默而消隐,慢慢攀升了薄翳般的倦意。那抹疲态刚漫上眼睑,就被顾昭瑾骤然凝起的威仪压了下去,只余下眼角未及掩去的一丝暗红,像雪地里溅开的血点。   陈逐目光微凝,再次蹙眉。   心中的思绪纷纷,思索了片刻后,站在御下的太傅蹙着的眉头舒展,神情淡然,对着皇帝下达的圣旨一拜,抬首后朝他露出清朗的笑容。   事宜既定,陈逐向来不为难自己,只待往后看了。   -   散朝之后,朝臣还在议论。   少部分说的是后来讨论的一些政事,其中隐约听到清州州长黄朗极治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当赏;以及现任大理寺少卿刘玄铁面无私,严查旧案,翻出了不少前朝动荡时,大皇子为与太子争权贪功冒进,办的各种冤假错案。   都是前尘旧事,陈逐上辈子就听过了,连后面会怎么封赏查办,以及结果又是如何令人瞠目结舌都一清二楚,懒得再关注,而是径直往宫门而去。   但作为今日朝会中,最为引人震惊的话题的主人公之一,他在更多人的恭贺中几乎寸步难行,五步一句“恭喜太傅好事将近”,三步一个言官讥讽轻蔑。   掉进了鸟雀窝一般,使陈逐烦不胜烦。   偏偏他又不能显露出不好的脸色,不然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于长业又能好一番弹劾了。   于是陈逐便笑得更灿烂几分,面对恭贺来者不拒,回以还算耐心的寒暄。   至于对他贴脸阴阳的于长业等人,干脆以同样的态度怪气堵回去,言语多透露些“是啊是啊,感谢陛下厚爱”、“看我一飞冲天了怎么拿捏你们”、“听说枕边风比百本奏折都有用啊”的意思。   让某些弹劾他一次就要不顺一次,早就在暗中怀疑想他看似宽和,实则睚眦必报性格的看热闹的同僚们安分了不少。   陈逐冷哼一声,从包围圈中走出来,将议论甩在身后。   而看着他被群臣拱卫仍不改倨傲的姿态,走在最后的两位老臣对视一眼,心中的猜测更加强烈与认可了几分。   陛下此举真可谓是深谋远虑,釜底抽薪。   他们朝着金銮殿遥遥一礼,决心督促礼部尚书好好办此事,最好是尽快帮助皇帝迎太傅入宫。   陈逐压根不知道丞相和将军在想什么。   多年的权臣生涯使他早就习惯被同党拥趸、被政敌讥讽,言语周旋的时候游刃有余,态度虽说不至于轻蔑睥睨,但也做不到平易近人。   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世间,除了凌驾于他之上的皇帝,也没谁值得他低声下气哄了又哄。   前世如此,今朝作为细桶选定的,唯一有资格和天命之人作对的恶人,陈逐自然更傲然几分。   就这么傲然着回了府,府中管事早就差人备好了常服。   陈逐在小厮的服侍下换了外袍,手指触及衣料的时候,没忍住稍稍皱了皱眉;然后在书房坐下,喝了一口泡好的茶水,没忍住又抿了抿唇。   先前不觉得,但是有了皇宫中帝王专门为他准备的精细杭绸,以及各种各样的用具对比,似乎便有些难以忍受这样粗糙的布料和劣质茶水了。   穿着虽非贡品织就,但一匹布同样价值千金的锦缎织就的便衣的太傅如此想着,面上也浮现出点隐约的嫌弃来。   陈逐野心勃勃,偏爱权势,并非他喜欢劳碌。   而是一半因幼年失恃失怙,受尽人情冷暖,想要将胆敢蔑视他的通通踩在脚下;一半是以权揽财,追求绫罗宝物,意欲将自己如珠如宝似的养着。   但是他现在想来,得了权以后,似乎也没把自己养得多么精细。   越来越多的党众找他商议谋事,一个个指望着他定主意,导致陈逐夙兴夜寐不说,就连搜罗来的好东西,好像也比不上皇帝在宫里给他准备的,那些他早就习以为常的惯用之物。   手指在眉心按了按,陈逐的面色越发深沉。   候在一旁的小厮等人早就知道自家大人是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但还是被陈逐似乎越来越盛的威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陈逐注意到了,觉得没意思,让他们全都退下。   等人终于走完了,守在房顶的暗卫这才翻了下来,对陈逐一拱手,拿出来两封书信。   一封是柯道远写的,内容洋洋洒洒,先是祝贺了陈逐一番,感慨太傅竟为了劝说陛下开后宫牺牲至此,等皇帝进一步广开后宫开枝散叶后,朝臣定会了解他的良苦用心。   陈逐面色冷冷的,对于这竟然还敢来他面前邀功的礼部尚书无话可说,但想了想人家是第一个和他结党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接下来封妃一事若想要大操大办万众瞩目还得对方出力,他还是捏着眉心给人回了几句话。   然后打开第二封信,没有署名,但是看字迹就清楚来自于何人,他的表情舒缓了一些。李孟台在信里询问他封妃这件事有何谋算,是否需要他们再走动些什么,言语诚恳,态度忧虑。   这看起来还像点话,陈逐表情满意,然后再往下看,就见对方说起自己的卿卿表妹,明里暗里问陈逐帮他寻找表妹这事可有下落了。   陈逐面无表情地把信丢进火盆子里烧掉。   表妹表妹,天天就是表妹,没点结党营私的样子。   怒而烧信,陈逐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灰烬,随手给对方回复,让人自己去南街花红坊接人,省得早早因为政斗而亡,还得让他帮着养人,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然后还要听表妹说两人相爱相离的故事。   烦人。   等把这两封回信写好以后,陈逐在书房里又坐了片刻,沉吟着再写了一封信,让暗卫拿去交给兵部尚书林成羽。   暗卫领命而去,陈逐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回想信中的内容。   不知符蓄宣这时候露出马脚没,还望林成羽能够有用一点,好让他重来一回,过得更安生舒适些。   前尘往事随着安排再次于脑海浮现,陈逐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闻外面一阵脚步声。   管事急急忙忙入内,请进来了一个笑眯眯的内侍。   内侍对陈逐拱手,态度恭敬:“陈太傅,陛下请您入宫用膳。” 第101章 陈逐遇刺身死 宫里的木芙蓉再也没有开……   进了宫,走入福宁殿,陈逐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皇帝。   候在宫殿的内侍说陛下还在书房看折子,他们这就先着人传膳。   陈逐点了点头,在桌案前坐下,趁着等人的功夫,目光散漫地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一番。   先前皇帝召见,他急着观察顾昭瑾的病况,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帝寝,现在细细看过一遍,才把这间屋子和记忆中的一一对应上。   没什么变化。   也或者说,和陈逐记忆里两年多以后的帝寝陈设装扮没什么变化。   再之后,他就不确定了,因为那时候陈逐已然在皇帝这儿失宠,别说进帝寝,就连想在御书房或者议事堂请见,对方都要推阻或是晾他一下。   琉璃瓦、菱花窗、鲛纱帷幔、朱红漆雕刻着云海龙纹的金丝楠木床榻、案几上的明黄缎垫、青烟袅袅的白玉香炉、勾勒了《万里江山图》的屏风……   顾昭瑾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帝寝内各种摆件品质上佳,威严不凡,但是却非顶级豪阔,甚至还没有陈逐偶尔夜宿宫中时,居住的景仁宫来得富丽堂皇。   看着端庄大气,但清冷空荡,没什么意思。   陈逐把屋子内各种各样的物件一一扫过,最后目光落在床头白色绸缎底下露出的帕子一角上。   他目光凝了片刻,站起来,将那帕子抽出来握在了手里。   先前就瞧着眼熟,此时展开看见上面刺绣绣出的灵动川流,陈逐这才确认这真的是自己的帕子。   然后再垂眸,发现压着帕子的哪是什么白布,而是自己的里衣。   陈逐的神情有点意外。   回想了一下,他终于记起来,自己用这帕子给皇帝擦了血迹后揣进怀里,后来帮人沐浴,忘了把帕子取出来,导致他换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帕子中的血水逸散,里衣全都被血脏污了。   当时陈逐嫌弃,随手丢给内侍让他帮自己丢掉,谁知道现在竟然在皇帝的床头看见了,而且显然是洗干净熏好的样子。   他将里衣拎起来,放到鼻尖嗅了嗅,闻到一股子顾昭瑾身上经年不散的药香,除此之外还有点夜息香的味道。   只是放了一个晚上而已,竟然就被皇帝给浸入味了。   陈逐挑眉,尚未再深闻一下,门外已然迈进一个人。   免去了通报的顾昭瑾进来,看到的就是陈逐拿着自个儿的里衣和帕子,眼神颇为玩味的模样。   两人对上目光,陈逐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放了回去,甚至还细心地叠得工整,做足了一副主人的样子。帝王同样神情淡然,摩挲了一下隐在袖袍之下的玉扳指,在太傅的注目之中,走到了桌案旁。   两人落座,少时,内侍将菜品摆上桌案。   柳常亲自铺的明黄缠枝莲纹桌布,然后盯着传膳太监把食盒层层叠叠码放。   顾昭瑾并不铺张浪费,没有用二十四道的仪制,仅六道菜,食盒掀开时热气裹着香味漫溢,玉碗金盘盛着炖盅、酱菜、鹿肉、海鱼、鸭禽、糕点,算不上很奢侈,但都是某位太傅夸赞过的菜色。   因幼时时常食不果腹,长成之后,陈逐口味略重,偏好肉食、嗜甜,这些都不是什么健康的习惯,因此顾昭瑾和他用膳的时候最多取其二,其余以清淡为主。   但是现在满桌都是肉类。   陈逐执筷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略有些探究地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帝王。   即使偏宠他,皇帝也很少像这样对他予取予求,甚至夸张到桌上放着的全是他喜欢吃的食物。   “陛下大病初愈,不该吃得如此荤腥。”他皱着眉头说。   顾昭瑾语气淡淡地:“无碍。”   陈逐不赞同,但是对上帝王冷淡的模样,眼看说不动,眉头蹙起,直接转眸落在了一旁的柳常身上。   他颇有些盛气凌人:“太医应该给过药膳食补的方子,怎么不按照方子来?”   太监总管当即回应了一声,语速飞快地把他在皇帝传膳之前劝过,但是劝不动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虽然看不惯陈逐总是在皇帝面前放肆的模样,但是牵扯到帝王不爱惜自己的事儿上,这位妥妥帝党的总管大人便忍不住有话要说了。   当真稀奇,太监总管对着太傅告起了皇帝的状。   柳常的话说得飞快,顾昭瑾根本来不及打断,硬生生听着对方掐着嗓音,不消几个呼吸,将话说完了。   难为了老太监一把年纪了还有个好嗓子。   陈逐倒是赞同地看了一眼柳常,眼见皇帝神情平静,却拿威严眼神瞥自个儿总管的模样,将手中的筷子搁在了桌上。   轻轻一扣,引回对方目光之后,他这才对身边的内侍说到:“陛下体恤臣子,你们就不晓得体恤陛下么?”   “传药膳来。”   柳常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   顾昭瑾看着跑得飞快的太监总管,按了按眉心,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敲打这个老家伙了。   但不等皇帝想出个四五六来,陈逐就已经执起了他搁在桌案上的另一只手,按着顾昭瑾手掌的鱼际穴,然后在帝王投来眼神之后,对着他轻柔一笑,温热修长的手指便慢慢攀援,又往上些许,揉捏起太渊穴。   温热的触感鲜明,拿捏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使人疼痛,也不至于轻到没有效果,舒缓着皇帝的经络。   舒服的感觉顺着掌心蔓延,渐渐地像是烧起了一团温热的火,驱赶掉阴雨连绵天气的寒凉,也让顾昭瑾隐约沉闷发疼的胸口缓和了一些。   “陛下又头疼了?”陈逐干脆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褪了靴子,上到帝王所在的这一侧,将人略略往怀里揽了一点。   男子炽热带着火气的温度偎贴在身后,健康甚至比常人更高点的体温抵着帝王,将人裹住了似的,煨暖对方微微冰凉的躯体。   陈逐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肌肤,又忍不住蹙眉,暗忖皇帝从前的体温好像不至于这么低。   不过,这番对比,也是比起陈逐记忆里两年多以后的帝王来说。   陈逐凉凉地想着。   毕竟……   顾昭瑾后来宁愿找太医院医徒来按摩,也不让好不容易学了一番手艺的陈逐触碰自己。   想着往事,手中的方向和力道就有些控制不住。   直到听到身前皇帝一声极轻的闷哼,陈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人的锁骨上,并且在那里留下了两枚暗红色的指印。   略有些心虚,陈逐佯装无辜地转换了方向,回归按捏的正轨。   帝王竟也没有呵斥这犯上之徒,反而任由对方按捏,只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雨后初霁的深秋,铅灰色云层仍低低压着宫墙,碎玉般的雨滴从檐角垂落,在丹陛上砸出细小的水洼。   老梧桐落尽了半树叶子,即使宫人时刻勤恳洒扫,也不免落了些在地面,和枝头仅剩的枯褐色残片一同被雨水浸得发亮。   更远处的木芙蓉却开得繁盛,雨珠滚落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粉白的瓣尖被冷雨浸得透出点薄红。   尤其靠近窗棂的几枝,虽然花朵边缘已被寒气染得微微蜷缩。可花心那点胭脂色却愈发明艳,仿佛把秋末最后一点温热都凝在了花瓣里,在灰蒙蒙的天幕中晃出一点摇摇欲坠的艳色。   顾昭瑾看得有些静了,陈逐放轻手中的力道,凑过来瞅了一眼。   除了芙蓉花还有点颜色外,他没觉得这寥落的景色有什么趣味,复又低头,目光落在帝王身上。   下朝之后顾昭瑾换了常服,没用什么贵重的颜色,简单的月白锦袍外松松披了件藕荷色缂丝斗篷,领口露出的肌肤比秋光还要苍白——不过现在倒是有些绮丽的,尤其是陈逐手指捏过的部位,像是一枚枚零星的落红。   此时帝王指尖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略抬眼望着窗外滴水的竹帘。   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眸光似被雨水洇透,落在芙蓉花上时,连那点勃勃的生机都显得萧索。   莫名孤寂。   陈逐又开始蹙眉,觉得顾昭瑾有点奇怪。   他很清楚他的这位陛下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性格,即使体弱,也有着帝王的威严和坚毅。   但是这次病后醒来却总显得寂静,倚靠在紫檀榻上,有片刻几乎像是要和殿角的湿冷融为一体。   眼眸微深,陈逐忽然用了点力气,在皇帝吃痛转过眸看他的时候,这才不小心似的赔了个罪,然后抬手拢了拢顾昭瑾的斗篷,笑着说:“陛下还记得吗?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这个时节。”   先帝重农,在秋收后设立了秋收宴,赏赐群臣,庆祝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那时陈逐刚升任翰林院侍读,因为文学才能受到先帝赏识,特旨准入秋收宴,陪同一旁,侍宴赋诗。   但说是如此,他一个低品级小官,在宴席上其实也没什么人关注,多的是朝中大臣歌颂献宝,所以陈逐没待多久,就在上官的示意下退了场。   离场之后,陈逐暗自不虞,在附近随便逛了逛排解郁气,然后便碰到了还是太子的顾昭瑾。   当时太子还没有这么病弱,穿着一身常服,眉眼俊朗,气质温润,墨发松松束在身后,朝气又康健,看起来像是寻常臣子带进宫赴宴的小公子。   眼见对方用惊讶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陈逐不免生出些逗弄的心思,轻笑着说了句什么。   具体的字句他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小郎君红着耳垂没说话,只终于跟上来的太监柳常横眉竖眼,喊着放肆,怒骂了他一句登徒子。   于是,小小的翰林院侍读这才知道自己竟把太子给调戏了。   想起往事的陈逐没忍住闷笑了几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帝王颈侧,将他苍白的身躯也染上一点绯色。   身侧的呼吸昭显着极强的存在感,顾昭瑾晃神一下。   他自然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由于探望病中的母妃晚至,年纪尚幼的小太子不希望惹起非议,因此闷头往小道抄近路,不成想在殿外撞见一名身形挺拔如修竹的男子。   大概是名未着官服的臣子,身穿墨色直裰,披着素面外衫,垂眸漫步。   发间玉簪随步履轻晃,掠过丹陛积水时,浸在水泊中的倒影都是清润如玉的,只眼尾似浸着深秋寒露,睫羽的光影也凝着安静。   几枝晚开的木芙蓉从梧桐道上探出来,花瓣滚着银珠,红得艳绝。   而后男子像是听到了动静,抬眸望过来。   殿内隐约传来了丝竹声,雨丝斜斜掠过廊下,顾昭瑾这才看清对方的眼睛,原以为是清冷的,此刻被木芙蓉的红光映着,竟像落了两片霞光,倒显得几分旖旎。   臣子的唇色浅淡,握着伞柄的指尖透着冷玉般的光泽。   木芙蓉的香混着雨气漫过来,倏然一笑,问他:“小郎君可是看呆了?”   回想起往事,顾昭瑾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玉扳指,但还没触碰第二下,就被陈逐攥住了指尖,用掌心揉搓着给他生热。   “本来就体寒,还总是碰这些冰凉的东西。”陈逐作势要把这枚扳指拿掉,却猛地被帝王摁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差点让他把对方的手甩掉。   好在陈逐忍住了,只是将顾昭瑾抓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了?”   “陛下格外喜欢这枚扳指么?”   陈逐奇怪,暗暗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扳指。   这扳指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他往年送给顾昭瑾的物品之一,由于陈逐那时候还囊中羞涩,扳指的品相一般,还没他手腕上戴着的,顾昭瑾送他的手绳上随便一枚珠子昂贵。   不过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贵贱,对于陈逐送的东西都挺喜欢的,经常会戴一戴,扳指、手串、玉佩……即使品相不好,戴着他的身上,也被衬得高贵起来。   顾昭瑾没有立刻回答,闭了闭眼,指尖力道略紧。   耳边的人还在说着话,含着不解与笑意的声音渐渐与前世记忆中的一幕重合。   那时,手握权柄,许久不曾入宫的太傅下了朝后,在御书房门口求见帝王。   语调也是这样漫不经心隐含疑惑,询问被他推出去挡人的太监总管,问陛下还是不肯见我么?   柳常拦在门口,愤恨地阴阳怪气。   顾昭瑾静静听着,听到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唇畔的自嘲还未消隐。   谁知,下一秒,陈逐就杀了个回马枪。   在一众内侍喊着“放肆”之中,扬着笑,携着一身木芙蓉的香气闯进了御书房,把站在门后的帝王直直扑倒,差点让顾昭瑾摔个眼冒金星。   好在太傅眼疾手快地护了一下,皇帝人没伤到,倒是手腕磕在地面上,落了点青紫。等兵荒马乱过后,帝王被太医诊了脉,涂了药,这才看向罪魁祸首,问他求见所为何事。   胸前揣了一束应该是宫里偷折的木芙蓉,笑得有些散漫的太傅这才说:“想念御膳房的珍馐了。”   “炖盅、酱菜、鹿肉、海鱼、鸭禽、糕点……”这人一点不见外地报菜名,眼巴巴地瞧着倚坐在软榻上的帝王,仿佛笃信对方会满足他的愿望。   顾昭瑾被那目光一晃,差点应了下来。   却在开口前,冷不丁想起密探禀报陈逐昨夜进了妾室的院子,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出来的消息,冷冷地扬起眉梢,嗓音像含了碎冰:“放肆,太傅将朕这皇宫当成了自家的后院不成?”   陈逐愣住,似是在掌握权势以后不耐烦哄着皇帝了,干脆利落地反唇相讥。   两人互相冷语讥讽,句句戳心,不欢而散,隐约决裂。   陈逐气怒离去,柳常给他送茶水润喉消气,顾昭瑾拒了,让对方送来清酒。   而后,玉扳指轻磕酒杯,砸过地面的扳指再经不起这样的碰撞,“叮咚”一声,碎玉落入酒水,明明灭灭地浮不起完整的形状。   然后……   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陈逐遇刺身死,这年深秋,宫里的木芙蓉再也没有开过。   ……   “陛下?”   陈逐等了半天,眼见皇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搭理人,挠了挠他的掌心,力道轻巧,像是戏弄。   顾昭瑾终于回过神来,半晌才说道:“近来喜欢赏玩扳指罢了。”   喜欢赏玩扳指?以前可没有这种嗜好。   陈逐眼眸微眨,轻笑一声:“陛下若是喜欢,我给换一枚暖玉做的,如何?”   帝王似乎觉得不如何,没有搭理他,又去望窗外的花了。   不过这次没有先前那种仿佛要融于深秋的感觉,只是单纯地看着,像是在发呆。   这种模样对于顾昭瑾来说很难得,陈逐没再惊扰他,手中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按着,直至一炷香过后,柳常身后跟着端了现熬的药粥的御厨。   他们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桌上,扑鼻的药香味传来。   陈逐看了一眼,辨认出其中的白及、阿胶、天麻、川芎等几味药材,软糯的糯米锁住了药香,熬至粘稠的红枣裹着亮晶晶的糖浆,看起来鲜甜可口。   “好,赏。”他随口说着。   柳常笑眯眯地领着不断谢恩的御厨出去了。   等屋门合上,看着陈逐自然地将药膳端到了自己面前,执起瓷勺翻搅散去热气的动作,顾昭瑾神情淡淡,意味不明地说道:“朕竟不知爱卿的威风何时如此之盛了。”   被他阴阳了一番的太傅神情不变,反而还笑着觑了他一眼,腕间红绳垂坠的玉珠在碗的边缘磕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搅弄着热腾腾的糯米粥,热气氤氲着陈逐的眉眼:“陛下莫不是忘了,您金口玉言说的要封我为贵妃。”   经过早朝一议,这件事早已传遍了宫内宫外,别说本就伶俐懂得讨巧的御膳房御厨,怕是檐上铜兽,檐下雀鸟都知道大雍朝的皇帝陛下终于要开后宫了,迎的还不是寻常女子,而是个前朝重臣。   “眼下您还寻臣进宫一同用膳,他们自然是已经把我当成了半个主子。”陈逐说着,碰了碰碗壁确认温度,将散了点热气的粥推到帝王面前。   顾昭瑾看他一眼,眼神带着点探寻。   太傅迎着他的目光,笑得坦然,没有任何不虞和恼火,似乎即将嫁给一个男子对他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值得怨怼的事情。   又凝望一会儿,皇帝舀起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陈逐笑了声,将另外几道靠近自己原本所在桌案那端的菜扯近了些,执起筷子准备用膳。   “不是说半个主子?怎么能吃冷菜。”顾昭瑾挤兑似的调侃,又道,“让御膳房温一下吧。”   眼看他像是要把柳常喊进来,陈逐扒拉了一下他的手指,攥在手里摩挲,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穴位。   “不必。”太傅瞥了眼窗外的秋色,“刚好合景。”   帝王愣了下,一时间没懂他的意思。   然后就听到陈逐意有所指似的说:“陛下不是要赏清凄深秋么,我这冷饭相称,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言下之意就是,倘若顾昭瑾还一个劲地瞅窗外不搭理人的话,被冷落的陈逐就要认为皇帝是将自己和凉掉的饭菜凑成一对儿了。   沉默片刻,皇帝唤人来关窗户。   太傅看起来还算满意,于是六道冷菜这才得以回御膳房回炉再造。   等用过膳以后,两人对坐下了一会儿棋。   古往今来,对弈都是颇显城府的智斗。   看着顾昭瑾比记忆中更加老辣的棋风,陈逐眼眸微动,没有抬头,只是略略勾起唇角,用了更多的心力,才不落下风。   寒门学子苦读诗书就竭尽心力,在文人四艺上,陈逐并不精通,甚至很多都是后来成了太子太傅以后,反被太子教授的才能。   下棋便是其中之一。   眼见局势越来越不妙,心知自己下不过皇帝,他干脆投子,示意不玩儿了。   对于太傅弈棋到一半就耍赖的行为,顾昭瑾反倒见惯不怪,眼眸微挑,竟然牵扯出很淡的笑意来。这点笑意将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看着便不像先前那般生人勿近,没什么人气似的。   陈逐丢了棋,拿起手边的茶杯润喉,君山银针的香气清纯,滋味甜爽,比他府里那些歪瓜裂枣好上不知道多少。   想着,他随口抱怨似的说了一句,本想着从皇帝这里讨点赏来,却看见候在一旁侍茶的柳常露出点古怪的神情。   “怎么?”太傅和太监总管认识了这许多年,初见便是被呵斥,以至于看他奇怪的表情就忍不住要拌几句嘴。   柳常偷偷瞅了一眼帝王。   顾昭瑾坐在影影绰绰的天光中,苍白的皮肤淡到近乎透明,连淡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侧影映在窗纸上,与窗外朦胧的枯叶残影叠在一处,竟分不清哪处更显伶仃。   这副样子在皇帝大病醒来以后就常常出现,说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柳常时常胆战心惊,总觉对方像是何时便要羽化登仙,飘然而去。   但此时,帝王却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轻轻颤着,刚吃过了药膳的唇瓣润泽饱满,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太监总管便也心下松泛,喜不自胜地回复道:“可别怪咱家多嘴,知道太傅好茶,这一批贡茶送到宫里头以后,陛下第一时间就是着人给太傅大人府上送了一半呢。”   也就是说,陈逐府上的茶叶和皇宫里的没两样,也不至于宫里的被称作“君山银针”,在宫外就要改名为“歪瓜裂枣”了。   捏着茶杯的太傅顿住,与忍笑忍得胸腔都在震颤的帝王对上目光。   奇也怪哉,天使赐他重来一遭的代价竟是削减才智么?   陈逐百思不得其解,拨弄了一下顾昭瑾放在案桌上略蜷着的手指,看着对方被日光映得薄红的耳垂与泛起些碎光的眸子,最后没忍住支着额头也闷笑了几声。 第102章 陛下 再宠一回臣   体弱之人得少思虑。   帝王本就因为朝事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许久,故而这棋只下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陛下须得安寝,这棋就不下了。”   投子耍赖的陈太傅这么说着,示意柳常等人把皇帝的榻收拾出来。   金丝楠木床上本就被内侍收拾得格外整洁,但是因为秋雨寒凉,就连衾被都显得薄冷,所以皇帝入睡之前总是要拿汤婆子和熏香暖热了才行。   顾昭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逐把自己的内宦们使唤的团团转。   柳常似乎乐在其中,而太傅大人则是格外威风,驱使这个,差遣那个,须臾之间,整个帝寝就忙碌起来了,热热闹闹的全是脚步和低语的声音。   陈逐看着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回眸看了一眼帝王,目光瞥到对方唇畔微不可查的笑意之后,眼中也有点笑。   “陛下,我这贵妃可还称心?”他凑到近前,顾昭瑾正在看书,他余光瞥过去,发现竟然是《大雍会典》。   这几乎是礼部的传承宝典,记载了各种礼仪规制,此时被人翻到了迎娶贵妃的仪制的那一章节。   而后,又在他的目光中,帝王慢腾腾地又往下掀了一页。   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还有一些批注和简略图画,水墨看起来很新,显然是才画上去不久的。   扬了扬眉梢,陈逐将书从顾昭瑾的手里抽了出来,淡笑着看他:“陛下,您批注错章节了。”   这四处都是批注的并非“贵妃”那一章节,而是“皇后”。   皇帝手里空了,收回手搁在桌沿,轻声道:“众臣对爱卿封妃一事格外上心,特请命以厚礼定仪轨,不算逾越。”   喉咙里溢出点笑,陈逐抓着书偏了偏头,问他:“不知是哪位同僚如此厚爱臣,陛下可否令臣看看折子?”   陛下没同意。   太傅的笑容更深。   等内侍们把床榻收拾出来以后,其余人退了出去,很有眼力见的柳常走在最后关了门,帝寝之中只剩下陈逐和顾昭瑾两人。   帝王坐在床边,将外袍褪掉,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陈逐看了会儿,没上去搭把手,甚至稍稍往外退了点,看着顾昭瑾眉眼低垂脱靴子的动作,忽然一拱手,说道:“臣想起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等陛下歇下,这便告退了。”   低着头的皇帝停了一下,抬头看过来。   顾昭瑾本身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现下休息是陈逐非要内侍准备的,现在寝内熏香燃了,床榻暖了,床幔放下来了,囔囔着要睡觉的人却要跑了。   帝王的视线沉凝,不容忽视,陈逐却丝毫不带怕的。   他走到床榻边,把对方的腿足略略抬起放进暖热的被窝里,执起顾昭瑾的手按捏,声音低沉含着笑:“还是说,陛下是要臣陪着?”   低着视线描摹过皇帝微抿的唇瓣,陈逐的眼眸幽幽。   帝王完全没有要在他面前遮掩自己异状的意思,醒来后奇怪的变化、越盛的威严、午膳、棋风,以及今天朝会上刻意提起的清州州长黄朗极、大理寺少卿刘玄。   这两人前世也有被臣子上奏嘉奖,但不是现在,少说还要迟个一年半载,把表面功夫做全套了再说。   现下却早早被人提及,被顾昭瑾着了吏部和都察院核查功绩,防止虚报,以免舞弊。   骤然受到奖赏,这二人恐怕藏马脚都要来不及了,更别说欢喜。   而提报此二人的,其余朝臣或不清楚,陈逐却清楚他们是顾昭瑾的人。   更知道,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吏部尚书卢阳易都自始至终是皇帝这一派的拥趸,由他出马,这两人肯定要被查个底掉。   这样的未卜先知与雷厉风行,能用来解释的由头可不多。   顾昭瑾听到他的话,蹙着眉,忍了片刻,作势要下床。   陈逐心中思绪繁杂,但面上不显,伸手抚过帝王的眼尾,把软枕拿过来,扶着人靠上去。   “臣说笑呢,臣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着陛下。”陈逐眼看人似乎要嗲毛了,连忙收了试探,手掌抵着皇帝的脊背,拍了又拍。   他心里门儿清,皇帝本来没打算安寝,若不是他先声夺人命了内侍去整理,对方也不至于让人收拾了床榻出来。   对方是因为他的意思,这才一改习惯。   就如今天的午膳一样。   但正是因为这样,陈逐才觉得奇怪,不懂为何一朝重生,对方对自己就要百依百顺起来,仿佛在弥补什么似的。   还是说,这只是对方故意为之,好让他放下心防,夺取势力,以免做大?   结合帝王力排众议,非要迎自己入宫为妃的事情,陈逐只觉得现今的皇帝谋虑颇深,让他有些读不懂,看不透。   不,也不是。   陈逐把人扶正,按照太医教的手法按捏帝王的筋骨。   恍然纠正自己。   不只是现在,在他死前那两三年,帝王就已经变得越发寡言,态度极淡,忽冷忽热,让人揣摩不清心思。   犹记得上辈子李孟台那苦命鸳鸯差点自戮,他赶去别院好不容易救了人,耐着性子听人絮絮叨叨说了将近一个时辰两小无猜的故事。   临走时对方来一句:“太傅大人大概没有过与人相依为命的时日,此番言行无状,还请当个笑话听罢。”   笑话。   两小无猜、相依为命的对象只准你有,我就不能有?   当谁还没个青梅竹马?   当时陈逐面上冷淡,回了寝屋却翻来覆去一宿未眠,想着与帝王相识数十年,熬过风霜雪雨、投毒暗害、终至登基的事儿,隔天心血来潮折花献帝,想讨个欢心赐宴,却被皇帝不冷不热地凝视了。   对方的眼神太静,静到似乎陈逐特意折来的木芙蓉都不能使其所动。   最后一句“放肆”,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回忆翻滚,陈逐想着事情,差点带出上一世学来的力道,收回神思以后又一点点纠正细节。   他知道,以帝王的睿智,必然已经看出了自己与上辈子的不同。   但此时两人正都心照不宣,陈逐便有意维持假象,好看看皇帝这么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以及……   他手中用力,逼得顾昭瑾溢出一声闷哼。   也探探,重来一遭,对方为削弱他的权势,能容忍到什么限度。   顾昭瑾忍无可忍。   不知是否因为有怨,陈逐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却还在神思不属,兀自加大力量。   紧咬的牙关终究泄出了闷哼,帝王只觉得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冷了眸子,抓住了还在作乱的罪魁祸首。   “陪着朕使爱卿委屈了?”顾昭瑾的语气都是沉冷的。   下颌绷着,仿佛太傅回答个是,他就会让人退下,放他归家。   “不委屈,委屈什么?”陈逐听了皇帝的一声声低.吟,想着你也有今日,心情松快许多,脸上也带出笑来。   他将自己的外袍靴子也脱了,上了帝榻,将顾昭瑾搂了个满怀。   力道还是大,使坏着把人压在怀里。   陈逐暗想这对帝王来说多少有些折辱,恼羞成怒派人给他打个几大板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还是这么做了。   回忆里,对方的冷言冷语和暗藏的嫌弃历历在目。   好不容易两人都重来一遭,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太傅把帝王塞在怀里,用的是大力,贴得无比紧实,让人的面庞贴着自己的胸膛。搂着腰挤着肺腑,迫使人呼吸低促,因为不舒服,发出狸奴似的叫声。   这样的声音轻柔、细软,让陈逐的思绪有片刻回转到太子生母、先皇后病逝之时。忆起尚且年轻的太子也是这样,被他强抱着在怀里挣扎,一言不发地垂着泪,动静很小,哭得却很凶,把他的衣襟都濡湿了。   好不容易刚从鬼门关拉回来,又差点因为这个大病一场。   不过此时又有不同。   皇帝身上的药香味逸散在鼻端,胸膛伴着轻轻的喘起伏,眼尾都气得湿红,却因为力气不够挣不动,拿他没办法。   陈逐隐着笑,手里使坏,在帝王的腰椎轻按,还煞有介事地说着:“陛下体弱怕寒,臣搂着,想必就舒服许多。”   说着话的人根本不知道,帝王的耳垂已经全红了,隐没在浓黑的乌发之下,看不分明。   顾昭瑾咬着唇,将腾升起的无措压下。   他们相依为命许多年,曾一池沐浴,抵足夜谈,最凶险的时候,吸.毒血、哺药也不是没有过,但与此时的亲昵又有所不同。   皇帝的脸被太傅压在了怀里,嗅闻到对方身上熏衣用的香草的味道,以木芙蓉为主调的香味在鼻尖萦绕,将苦涩的药味都驱散了。   他迟疑了片刻,垂放身侧的素白手指攥上了对方的衣襟。   力道实在太轻太轻,陈逐没有注意到,还在逗弄人:“陛下,可还舒服?”   不是对他冷淡嫌弃面无表情么?   他偏要在外人面前威严万状、不动声色的帝王,于自己面前露出与众不同的模样来,才能彰显帝王对他的偏宠和亲近。   感受到箍在腰上的铁臂又收了点力,仿佛要将自己的腰都掐断,顾昭瑾颤栗了一下,薄薄的身躯在陈逐怀里轻抖。   虽然关系非常亲近,但是陈逐后来在清楚了太子的身份之后,从来没再对他有过像是初次见面的那种逾矩调笑,只温柔恭谨,关切贴心,说些一定会忠心耿耿,守好太子的话语。   眼下这一句却多少有点狎昵的意味,一副宠妃的做派。   “舒服么?陛下?”注视皇帝一副愤而不语的模样,陈逐不依不挠。   他记起来李孟台那表妹说起李孟台时含羞带怯的模样,故意学了几分姿态,把声音放得低哑婉转:“臣唯愿陛下欢心。”   这一通闹腾,陈逐的衣襟已然有些散乱了,顾昭瑾的鼻尖抵着对方暖热的胸膛,男子身躯滚烫的温度传递到他的皮肤,使得他的心跳也有些乱。   但是在乱了片刻以后,听着对方一副旖旎讨好的话语,帝王的面色又隐隐难看。   陈逐看起来太过熟稔,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用这种姿态哄过不少人,又或者是被人哄着不少次,才学了这么一副风流的做派。   是了。   顾昭瑾忽而想起来前世某太傅留香纳妾,夜夜笙歌的事情来,闭了闭眼。   陈逐感觉到胸膛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捉了手掌低头去看,就看见帝王眼神不明,眼眸微阖,神态倦倦,一副隐怒又疲乏的样子。   寝殿里弥漫着药香与暖香混合的气息,外头的内侍不言不语,殿内又安静得只听得见窗外雨打枯叶的滴答,还有皇帝忽而又响起来的,压抑不住的咳嗽。   分明是自己在故意惹人不快,可是看到帝王蓦地低沉,因为连声咳嗽而孱弱的模样,陈逐的笑意却淡了。   无意识地摩挲过手中苍白的手指,他道:“陛下不舒服,怎么不告诉臣?”   说着,他稍微松开了些力道,打算往后退开些,这时才发现顾昭瑾的另一只手牵着自己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点青白。   这一牵使得陈逐无法退了,便停住,将滑落的衾被往上提了提,团住两人。   丝丝缕缕的烟雾自香炉中腾升而起,夜息香的味道蔓延开来,混杂了不知道太医掺的什么药材,味道清冽幽微。   大掌不断安抚轻拍,帝王终于止住了咳嗽声。   顾昭瑾缓缓吐息,身躯被柔软的衾被与温热的肌肤包裹住,头疼被人按捏着缓解了,但还是有些昏昏沉沉,连带着胸腔中的涩意也经久不散。   陈太傅很擅长倒打一耙,这是朝堂上下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偏生明明其余事情都公正严明,唯独到了太傅这里,就仿佛闭了目塞了听的帝王又偏宠他,纵容着他。   以至于满朝文武,除非必要,其实是不爱得罪陈逐的。   只有一些自持清高,恪守职责的言官时常跳出来参他一本,诸如御史大夫于长业等朝臣,弹劾陈太傅的奏本堆得高高的,多到陈逐曾暗讽对方冬日无需生柴,点着奏本就够过日子了。   气得对方差点一个仰倒,五旬的人了,还总是找着帝王甩袖抹泪地告状。   而此时,同样被倒打一耙的帝王冷冷笑了一声,声音极淡,近乎虚无,受病痛不适所影响,轻嘲了一句:“告诉你又能如何?爱卿可曾真的关注朕适与不适?”   顿了一下,陈逐觉得这话有点怪。   甚至有点刻薄。   陈逐自忖,若他这个和人相依为命许多年,为帝王躲过暗杀,喝过毒.剂,试过药方,陪着他从太子走到登基的宠臣不曾关注帝王的适与不适,那这世上就没人称得上关切了。   但是不等他给自己辩解什么,又听到皇帝低哑的声音:“太傅忙于招蜂引蝶,流连后院,连国事都少顾,哪还有时间关注帝王。”   话音落下,两人俱是一怔。   顾昭瑾意识到病中失言,本有些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手中攥着衣裳的力道越发收紧,用力到几乎像是要把陈逐的衣服抓破。   然后倏尔轻缓,似是要松开指尖。   而被抓着衣襟指责的人却茫然了片刻,有些疑惑地说道:“臣何曾招蜂引蝶了?”   日月可鉴,陈逐从来只做倒打一耙的事情,如今却转了风水,被人莫名安了不知哪来的罪状,只觉得暖殿飘雪,冤枉得不行。   体会到了点于长业被自己挤兑的心情,他按着皇帝要从他领口放下的手,不让人有逃脱的余地。   “陛下说说,臣招的哪里的蜂,引了哪里的蝶?”   太傅把皇帝压在龙榻上,将人圈在怀里,不断逼近,眼神与视线都带着危险的意味,仿佛皇帝再这么言之凿凿地污蔑他,就要将人惩处一番似的。   堪称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偏龙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这样的自觉。   顾昭瑾垂眸,绷着下颌,一言不发,陈逐撩开他垂落的乌发,将人的手指禁锢在自己的掌心,时而揉捏按压一下穴位,更多的则是用眼神盯着人看,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臣可没有妻妾红颜。”太傅的声音淡淡的。   不过话说完,陈逐又一顿,突然想起来上辈子李孟台死后,他找到对方的表妹,因为李孟台的托付而把人带回府中安置的事情。   他的神情忽而诡异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直冷冷淡淡、心照不宣地和自己互相试探的帝王竟然言语不慎,露出了端倪,而且还是这么明显的端倪,陈太傅极轻地勾了勾唇,动作之快,转瞬即逝。   前世,自暴.露出揽权的面目以后,陈逐便在帝王这里失了宠。   别说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夜宿宫中,就连想找皇帝表露一番忠心,讨点赏赐,都被推三阻四。   柳常那个老家伙,一点也没有相识十数年的情谊,看到他就要冷嘲热讽,言语尖酸冷漠,若非他进宫的时候陈逐还没出生,陈逐都要怀疑对方进净身房的时候是自己下的剪子了。   至于吗?揽个权而已,又没想着推翻皇帝,何至于将他当作仇人似的防着。   只想要权,从不愿意殚精竭虑的陈逐对自己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也认为与他相识这许多年,对他格外纵容的皇帝概是清楚的。   他自以为两人达成了默契,但是不知为何,帝王对他却是越来越冷淡,放了权,却不肯见他。   以为忙着揽权,并处理李孟台的身后事,把人忽视太过了的太傅又忙不迭地找了太医,学了点按摩的手段,想着找皇帝温言软语地哄一哄——他以前从来都是这么做的,效果奇佳——却没想到被太监总管拦在了寝殿门口。   柳常低眉顺眼,不似以往与他拌嘴的熟稔亲近,只一甩拂尘,语气冷淡:“陈太傅如今贵人事忙,陛下自有太医揉按经络,请回吧。”   陈逐没能进去,只看着一年轻力壮、长相周正的医徒跟在太医身后,手中拎着一个大箱子,步履匆匆地被其余内侍迎了进去。   福宁殿的屋门开合一瞬,浓郁的药香沿着门缝溢出,又转瞬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   而后便是越发冷淡。   帝王每次上朝的时候端肃着面庞,冕旒下的神情陈逐看不真切,只知道对方似乎越来越寡言,静静地听着底下议事。   偶尔苍白的唇瓣开合,言简意赅、波澜不惊。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鎏金铜鹤香炉里飘着龙涎香,缭绕的青烟在朱红梁柱间蜿蜒。帝王端坐高位,朱红朝服上的金线绣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目光看过了朝下所有人,却独独不再在咫尺之外的太傅身上停留。   从揽权至身死,陈逐还以为顾昭瑾当真对自己不理不睬,冷漠至极了,但是这下,皇帝却不慎在话语中暴.露出来了切实的在意和关注。   否则,臣子后院的一名女眷罢了,对方又是如何得知,并且记到现在的?   自认为抓住了帝王的破绽,陈逐眼眸掠过笑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轻叹一声,受了污蔑似的叹道:“同僚皆言陛下偏宠臣,却不知,陛下连臣后院空置无人都不甚清楚。”   两人对视,虽无直言,却皆知彼此的底细,也清楚双方皆有所察。   顾昭瑾的神情愈冷。   尽管陈逐后院那女眷并无厚谊,在陈逐身死后替他守孝都不曾,只供奉了一盏灯,然而,此时看陈太傅这理所当然、信口雌黄的模样,皇帝的胸腔又有一股隐怒。   恼恨、不值。   酸涩……   只暗恨所遇并非良人,又自嘲主动纠缠不清不楚。   眼见帝王的面色实在不好看,陈逐轻咳一声,没再惹人生气,语气也没那么散漫了,诚恳说道:“臣确实不曾招蜂引蝶。”   顾昭瑾淡淡地应了声,看不出来信与不信。   但是看他推开陈逐,要下床穿靴的模样,就知道对这个答案是不满意的。   天地良心,说真话竟无人相信。   不知道李孟台找到他那小青梅互诉衷肠没有,需不需要帮忙讨个赐婚的圣旨,陈逐眸子轻眨,隐去点笑,没再就这件事说下去。   太傅眼疾手快地将皇帝拦回榻上。   拿起靴子的瘦削身体跌回怀里,陈逐把人微凉的手指揣进自己的领子里,用暖热的胸膛驱散寒意。   靴子跌落地上发出闷响,他就着这响将顾昭瑾再拉近几分,像孩童搂着用以安睡的绣枕似的,四肢钳制着不让人乱动。   “陛下,陪臣睡一会儿吧。”陈逐的声音懒洋洋的,面庞埋在帝王的颈窝,打了个哈欠。   一朝重生本就惊疑不定没睡好,熬到上朝又听闻皇帝高热不退危在旦夕,昨晚上还连夜写信给柯道远那缺心眼帮把手,然后在今儿上朝的时候把自己给坑了进去……总之连轴转好几天,他着实感觉疲乏。   全身陷在柔软之中,肌肤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热,顾昭瑾的手指动了动,被人按得更死了。   “睡吧陛下,再宠一回臣,如何?”   陈逐一声又一声地喊着。   声音忽长忽短,悠扬懒散,把顾昭瑾听惯了的“陛下”两个字念叨出了花样。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起来,雨水坠在枯叶上,碎成细响,倒衬得卧房里愈发静,一声声“陛下”撩动着低垂如墨云的纱幔,将两人圈在一方狭小的暖域里。   被口口声声唤着的陛下一言不发,只偏头看了一眼太傅。   眼底的青黛颜色映入眸子,又对上陈逐潋滟着笑意的视线,顾昭瑾微微转过脸,稍冷的身子蜷缩在他怀里,没再动了。 第103章 全是出入 可是臣秀色可餐   深秋寒凉,尤其是雨后更加凄冷。   往日里,皇帝这段时间都是很难安寝的,今日却沉沉地睡着了。   一双鸦羽似的眼睫闭着,在面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大概是睡得不错,面色都没那么苍白了,颊边浮起很淡的一抹红。   陈逐摸了摸顾昭瑾的面颊确定不是发热,怀里人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心,像是先皇后在时送给小太子的狸奴在人手里撒娇的手感,细痒温热,感觉到淡淡的暖意。   他悬停了片刻,伸手拨开帝王乌黑的发,手指落在肩颈处给人揉捏着。   寝殿门悄然开合,发出很轻微的一道声音,他抬头去看,见到柳常蹑手蹑脚走到龙榻边观望了一眼。   发现帝王还在安睡以后,太监总管面上橘子皮似的皱纹都展开了,眉开眼笑的,看着陈逐的眼神都透着欣慰。   被这老家伙的目光恶寒了一下,陈逐想着前世柳常对自己横眉怒目的姿态,又觉得这人的忠心当真是常人难及。   就是不知道有这老成了精的老太监护着看着,皇帝怎么还能那么快就撒手人寰,没能像细桶所说的原宿命里那般多支撑一会儿。   陈逐有心想再了解一下自己身后的事情,对太监总管挥挥手让人退下了,而后询问脑海里的天地使者。   【自我死后,顾昭瑾的病情就恶化了么?因为什么恶化的?那太医院医徒没能给皇帝好好按捏?】   系统被福宁殿里安稳的氛围感染,也在打盹,听到陈逐的声音之后醒来,还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它翻开了剧情找了找,对他答道:【不是啊宿主,你看这里,在永定五年主角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   陈逐一愣,手中按捏的动作止住。   他这才有心思细细地看了看细桶悬浮在自己眼前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世人皆称能在弱冠之龄高中探花的陈太傅有着不世之材,必是好读勤勉之人,但是他自个儿却清楚自己不爱读书,若非要凭此立身,恐怕在得了官之后就把书本抛得不知道多远了。   早些时候在翰林院时也隔三差五地懈怠,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太子太傅,为了教太过聪颖一点就通的太子,反而不得不发愤了起来,再次头悬梁锥刺股。   不过这事儿也只是早些年,后来太子发现自己颇为仰慕的这名老师的本性,弯着眉眼轻笑了一阵,对窝在藏书中,睡得脸上全是竹简印痕的陈逐说道:“溯川若不爱读书,不如随孤去练一阵骑射,如何?”   然后便是不止骑射。   文人四雅,君子六艺,很多陈逐只在书上所见,不曾亲身接触过的东西,在太子的有意纵容之下,学了个七八成,渐渐地成就了他全才的名声。   至于读书。   反正能教授太子的人才多了去了,只要太子遮掩一二,谁能知道,在东宫的书房里,传来太子清朗的读书声时,他亲自向皇帝讨来的太子太傅,在守门望风的柳常的暗恼瞪眼中睡得正香。   而后成了太傅、权臣,陈逐读书就更少了,这么些年,党众书信里字句写得繁琐些都要不耐烦,更别说看这种文字密密麻麻厚如天书的典籍。   此时看了一阵,心中仍旧不耐烦,但还是得压着性子,一行一行地通读到底。   没花费太久,他就在其中一段看到了细桶所说的内容。   【——永定五年,顾昭瑾身体违和,偶有咯血之症,秘召太医入侍诊治,又令总管太监柳常谨守机密,遍谕宫人不得外泄片语,满朝文武皆不知圣躬违和之事。】   为了方便陈逐这个古人了解剧情,系统特地把剧情都翻译成了繁体古文,好让对方能够看得清楚明白。   但是看懂的陈逐却有些更不明白了。   他的眉眼深深,眉头拧起。   顾昭瑾登基以后,改元,定年号为永定,年值十九,与陈逐中探花的年岁相当。   而今是永定四年,皇帝登基的第四个年头。   短短几年间,顾昭瑾便将前朝的动荡平息,把先帝在时曾行逼宫之举的大皇子废为庶人,流放守边。   其余参与夺位的也是杀的杀贬的贬,宗亲国丈全都收拾了一通。   又追封已故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供奉香火于慈宁宫。   至于现在尚在人世的先贵妃,对方既是大皇子生母,又是如今贤王的母妃。在先帝驾崩以后就疯了,癫癫傻傻看着似乎没有威胁,因此受朝臣同情。   极恨之时,顾昭瑾是想把她一并除去的,然而贤王声泪俱下自述忠心耿耿不曾参与夺位,愿废王位只求保住生母。   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再加上刚立朝满朝文武盯着,的确没法赶尽杀绝,随便加了个太后的封,念着她与先帝的情谊,直接降旨命她迁居去了皇陵,遣宫人世代侍奉看守。   而贤王的王位也不能真废,只能指了个最贫瘠的封地,令其无诏不得返京。   看似简单的清洗,实际上直到去年年底才告一段落,然后就是朝臣心思活络,意图奉劝皇帝广开后宫,开枝散叶。   种种事宜,陈太傅皆有参与其中。   陈逐因此更加感慨权力的重要性,在有朝臣劝谏皇帝纳妃之后,想着与其便宜那些老东西和帝王做亲家,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安排同党臣女入宫,到时候诞下子嗣也与他更为亲近。   不过前世此时这个念头如今还尚浅,只是让柯道远说一句意思意思,直到再过两年,眼看朝堂上的声音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盯着皇帝身边的那个位置,陈逐这才亲身上谏。   当时他想着皇帝对自己这么偏宠,定是要欣然答应下来的。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人吐了血。   当时,史官记载   ——永定六年,太傅陈逐上奏请广开后宫以固国本。是日早朝,圣上展表未毕,忽于殿上剧咳,指间溢血染及龙袍,满朝文武见状大惊,班列哗然,内侍急召太医,朝堂一时大乱。   这是史载帝王第一次咳血,陈逐同样这么以为。   但是,看了这个天地使者记录的宿命,他才发现,皇帝咳血的时间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早许多。   甚至硬生生瞒了他近一年。   系统说着话,却看自家宿主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那张疏朗俊逸的面庞一下没了笑,墨黑瞳仁沉沉凝起,眉峰微蹙,和主角说话时像含着霁月光风的眸子似淬了寒潭。   周遭气压陡然沉肃,如同乌云罩顶。   气势极盛,让没遭过这样逼视的小毛球一下子住了嘴。   陈逐没注意到自己把天地使者给吓着了,只继续一目十行地看着属于顾昭瑾的宿命。   【永定五年私下咳血,太医秘密调养;永定六年当众咳血,太医哭天抢地仔细照料;永定七年除咳疾之外常伴头风,无法安寝,福宁殿上下心有惴惴;永定八年和永定九年,日日咳血,身体渐衰,太医以猛药救治,辅以针灸之术;永定十年,泣泪如残血,撒手人寰……】   余下内容陈逐都没看了,皇帝死了,大雍都覆灭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闭了闭眼,将盛怒的情绪压制下去。   系统安静得像鹌鹑,把剩下的自己特地用来补充剧情背景的内容给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去觑自家宿主的面色。   之前它刚和宿主绑定的时候,对方听到它说的那些剧情,也没见到有这么生气啊,现在又是怎么了。   系统不懂人类的复杂情感,见陈逐没有要再和它说话的意思,悄么声回了空间。   陈逐也没管它,只是定定地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帝王。   大概是离了温热的体温,此时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微蹙着,唇瓣被抿得发白,乌发裹在伶仃纤细的脖颈周围,显得更病弱可怜。   细桶记载中的那些宿命。   不论是顾昭瑾发病的时间,越来越衰弱的身体,还是后期按揉不管用,只能靠针灸强撑的病况,和陈逐所知道的全都是出入。   他蓦地想起自己在福宁殿外求见帝王,却被柳常拦在外面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这老家伙没点情谊,却没注意对方色厉内荏之下,眼中是否有恐慌和泪意。   那些将他拒之门外的话语中,究竟是埋怨多些,还是殷殷期盼藏得更多更深?   以及,太医领着医徒匆匆进殿时,那人手里拎着的大箱子,到底装的是什么?   -   顾昭瑾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沉。   铅云初散,帐外的天色沉得像浸透墨汁的宣纸,将将褪去雨意的窗棂透进一线灰蓝微光,勉强勾勒出寝殿梁柱的轮廓。   殿内未曾点烛,鎏金香炉里残烟袅袅,夜息香的味道被雨气洇得淡了,似有若无地浮在冷空气中,混着药香凝成一丝若隐若现的涩意。   他尚有些恍然,一时间分不清时年,倏地被人攥了攥手指惊扰之后,才注意到身侧躺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用沉凝难辨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陈逐把不知道是自己睡醒了,还是被他盯醒的皇帝往怀里揽了揽,唤了一声候在外面的柳常。   寂静的寝殿瞬间有了人气,宫人行走的声音轻缓,蜡烛点起,洗漱用的水盆、容易克化的晚膳等逐一传入。   垂落的纱幔被人撩起来,柳常像是要伺候皇帝更衣,被陈逐不轻不重地看了眼后下意识将帘子又放下了。   层层帷幔再次低垂如雾,从帐角伸进来一双老手,把皇帝要穿的袍服塞了进来。   见皇帝还在怔愣,陈逐唇畔终于生起些笑模样,拿了衣服慢条斯理地给睡懵了的人穿衣服。   一层层衣袍将瘦削的肩背隐没,腰带被缓慢收紧,束出紧窄的弧度。   顾昭瑾被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勒他的动作唤回神来,这才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喷洒在他颈间。   低缓的呼吸起伏着,带出细微的声音,潮.热、生机勃勃,而不似他后来揽着血色斑驳的躯壳时,冰冷无声的模样。   他蓦地抬头,动作有些急。   终于看清了陈逐的面庞。   生得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乌发松松挽了支墨玉簪,鼻梁高挺,唇色淡若桃花。此时眼尾微弯,连眉梢都漫着三分潇洒,素色里衣凌乱,袖摆轻扬似有流风萦绕。   “怎么了陛下?”陈逐抚了一下他的头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可是魇着了,以为还在梦中?”   顾昭瑾微怔,而后摇摇头。   他清楚这不是梦。   因为陈逐死时大概还在怨着他,怨他狠心至极,竟连一场便宴都不肯赐予,以至于令他孑孓半年,病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却不曾梦见对方。   “怎的这么发懵。”   自帝王长成以后,陈逐少见顾昭瑾这么懵懂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又笑了笑,胸腔凝聚不散的郁气终于随着笑意吐出几分。   他将穿好衣服的皇帝扶起来,掀开帘子给人穿靴。   等顾昭瑾浑身拾掇好了,陈逐这才下榻,给自己穿起衣裳来。   皇帝就这么坐在榻边,看着噙着温润笑意的太傅有条不紊地套上一层层衣服。   和先前利落给帝王穿衣服的举动不同,此时动作极慢,手指将衣襟一点点地捋好,拍了又拍,抚了又抚,格外繁琐的动作像是要引人注意什么一样。   顾昭瑾微微蹙眉,目光一转,忽然定在了陈逐那不知为何,不论怎么穿都在外面露出来一抹的里衣上面。   他忽然定住,想到了什么似的往榻边一看,先前搁置在床头的衣袍和帕子竟尽数不见了。   再去瞧太傅身上那极其眼熟的衣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见皇帝终于反应过来,凤眸都瞪圆了一些,陈逐终于好好把衣服穿上了,一边整理一边戏谑:“臣诚不知陛下如此节俭。”   一件内衫而已,往常丢了也就丢了,没见皇帝这么节约,还要人洗干净放在床头。   顾昭瑾的面色变幻,镇定自若的态度被打破。   陈逐就喜欢看这人变了面色的样子,比板着张脸威严淡漠的神情顺眼多了。   他略略勾唇,把怀里的手帕也拿了出来,绣了川流的那面直冲帝王,装模做样地叠一叠,又再塞回去,生怕皇帝还不够窘迫似的。   等欣赏够了顾昭瑾耳垂的淡红,陈逐见好就收。   两人净面,相对坐着吃了晚膳。   晚膳是简单的清粥小食,但御厨不愧是御厨,简单的几道菜,都能做的比后来陈逐府上花了大价钱请的掌勺更鲜美些。   陈逐喝了两碗粥,抬头一看,却见到皇帝那边半碗都还没下去。   他皱起眉头,想起中午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只吃了半碗粥便停了勺子。   当时陈逐还以为是因为药膳味重,不合皇帝的心意,没往心里去,可是现在看到顾昭瑾又是只吃了一点便再也咽不下去的样子,便意识到大概不只是药不药膳的问题。   伸手端起了皇帝面前已经放凉的碗,陈逐一个眼神过去,柳常就默契地接过来,再换给他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粥。   “陛下可是食欲不振?”陈逐搅了搅热气,语气淡淡的。   顾昭瑾看着他手里的粥,没说话。   他知道陈逐想让自己多用点饭,但是一朝苏醒,沉疴似乎也一并跟了过来,喉间经久不绝的血腥味与涩意,都使他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这种感觉随着病重伴他许多年,顾昭瑾早已习惯。   此时纵然有心遮掩,却也勉强不得,否则倘若当着陈逐的面呕吐,便更为失态。   他不欲自己在对方面前如此不体面。   热气散去,手中的粥温热适口,陈逐舀起一勺,却并非递到帝王面前,而是自己咽了下去。   先前觉得还算清鲜美味,此时只觉得有些太淡了。   “拿蜜饯来。”他说。   很快便有内侍拿了一叠蜜饯摆在桌上,陈逐拿签子挑了一块含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将清粥的余味也变得悠长了些,舌尖泛着淡淡的甜意。   这对陈逐来说其实不够味道,但是于顾昭瑾这种不嗜好甜食的人来说,已然是齁了。   如此一来,刚刚好。   他屏退了其余人,只留一个柳常守在门口。   “清粥配蜜饯,味道甚好,陛下不妨一试。”陈逐说道,又舀了一勺粥,凑到了顾昭瑾唇边。   按理来说,臣子拿自己吃过的饭菜喂皇帝实在太过逾矩,不过其余宫人看不着,而偷偷注意这边的太监总管虽说心中不虞,但眼看陈太傅有法子劝帝王多用些膳食,便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这件事便仿佛成了天经地义。   顾昭瑾垂下眼睫,看了眼在唇边抵了半晌的瓷勺,又看了看唇角弧度浅浅的陈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含进了嘴里。   清粥湿润了皇帝的唇齿,将颜色略淡的薄唇染上一层晶莹。   陈逐揩了揩他唇缘,挑起一颗极小的蜜饯,不过尾指盖四分之一大小,一并塞进了顾昭瑾的嘴里。   也难为他能找到这么小一块。   感觉像是被戏弄了的顾昭瑾抿了抿蜜饯,淡淡的甜含了一下就转瞬即逝,然后唇边又送来了一勺粥。   “陛下久病,食不得太多甜。”陈逐的声音带着笑,把帝王垂落鬓边的发勾到耳后,“不然该喝不下药了。”   经常要喝药的人倘若吃太多甜食,会越发难以忍受药味的苦涩与怪味,更容易发呕与食欲不振。   尤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来味觉就格外敏感的太子,病了的时候当真是药水难进。   当时柳常都绝望到要垂泪,却发现不知怎的,陈逐竟对此很有法子,总能哄着太子不知不觉用了许多药,最后硬生生地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过陈逐喂药的时候总关着门不让看,以至于无人知晓他是怎么做到的。   柳常明里暗里地找他打探了好几次,想学些照料太子的心得,都总是被人搪塞回来,差点因此跟陈逐急眼。   想起此事,陈逐看了眼低头侍立在一边的太监总管,眼中含着很淡的笑。   要是让这把太子捧着养的老太监知道,自己靠着嘴对嘴哺药才强灌进顾昭瑾的胃里,把他家太子轻薄了一次又一次,可不得找他拼命。   迎着陈逐的目光,顾昭瑾顿了顿,再次开口咽下了粥。   而后又是一枚极小的果脯被塞进了皇帝的嘴里。   因在想事情,陈逐这次稍有些没控制好力道,不慎把手指戳进去了一些,指尖刮过顾昭瑾的唇肉,暖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陈太傅不甚在意,瓷勺贴着碗的边缘又挖了满当当的一勺粥。   帝王却抿了抿唇,因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忆起有些久远的往事。   安和二十七年,太子时年十七。   贵妃嫉恨皇后病中仍受皇帝盛宠,遣人以其他当宠嫔妃的手笔送了一碗补羹,说是给皇后补身子。   皇后令人验过后搁置一旁,恰逢顾昭瑾去探望她,心疼儿子连日苦学,亲手将补羹喂给了顾昭瑾。却不知,贵妃在其中加了无色无味且银针难验的剧毒。   震惊朝野的投.毒太子一案就这么发生了。   顾昭瑾一夜间踩进鬼门关,东宫连日灯火通明,太医用尽浑身解数施救,却始终回天乏术。   眼看连帝王都失了信心,令人打好了棺椁只待厚葬,守着太子好几个日夜的陈逐却忽然站了出来。   总是散漫随心的太子太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顾柳常劝阻,饮尽残余毒羹,让顾忌用药过猛、唯恐加剧太子病情的太医尽管试药,以毒攻毒。   这些细节顾昭瑾当时不知,基本都是后来柳常说与他听的。   因为他只坚持到第二个白日便昏厥过去,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陈逐圈在怀里,对方病容疲倦,两人紧贴的唇瓣间蔓延着相同的苦涩药味。   这点涩意延续多年,从他十七岁,到如今。   期间又经历许多。   病弱、丧母、失父、夺位、登基、清算……   皇后因自责难抑病逝、皇帝为压下丑闻保了贵妃,并责令太子不能怨恨、众皇子虎视眈眈、失了母亲庇佑的太子变得极其艰难。   康健不返,至亲之人再不复幼时的温情脉脉,那时,顾昭瑾以为身边仅存二人,已然是最痛。   却不曾想,更后来,只剩下最初的老仆守着。   ……   柳常隐约感受到两道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天子与太傅各自端坐,无人看他。   太监总管摸不着头脑,陈逐和顾昭瑾则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向彼此。   看了眼消下去小半碗的粥,陈逐颇有几分满意,掂了一块稍大的蜜饯喂给皇帝,像是嘉奖。   而后摸了摸帝王瘦削的颈侧,一如当年哄着怀里的小太子,含着笑,音调却懒散:   “陛下如此看着臣,可是臣秀色可餐?” 第104章 承蒙厚爱 探花   对于陈太傅是否秀色可餐这件事,皇帝没有给予答复。   但是接下来接连数日,只要太傅进了宫,总有办法哄得无甚胃口的帝王多吃下大半碗的粥饭。   以至于“陈太傅秀色可餐”这事儿,得了宫人们的一致认证。   当事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用了晚膳后,陈逐把欲要回御书房雍仁殿的皇帝拉住了,拽着人跟自己逛御花园。   他们走在前头,穿行过一条条小径,朱红色与杏黄色的袍角浸在琥珀色的日光里,木芙蓉开得正盛,重瓣的粉白花朵缀满枝头,像云絮落在翡翠丛中。   柳常领着内侍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几乎无声。   “陛下本就体弱,还是得多行走才行。”   陈逐说着,抬头看已染上霜色的梧桐叶,半青半黄的叶片在枝头簌簌轻颤,风过处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汉白玉的甬道上。   他接住了几枚,随口做了几句诗,询问皇帝自己的文采如何。   顾昭瑾本是负手比他更多一个身位。   但是走着走着却和陈逐并肩了,站定在原地看着满园的秋色。   他朱红色常服绣着暗纹云蟒,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边,却因身形清瘦而显得有些空荡。风掠过木芙蓉花枝时,斜斜的粉白影子割在他衣摆上,连带着腰间那枚质地算不得极好的玉佩都晃出清冷的光。   帝王摩挲着手中的的玉扳指,看着挑眉冲着自己笑的太傅。   陈逐向来潇洒随性,觉得无聊了便漫不经心没什么表情,得意的时候唇畔便会扬起一抹明晃晃的灿烂弧度,眼睛极亮,像是会吸食魂魄一般,天光花色都映在了他的眼里。   “陛下,品评一番呢?”太傅站在团簇的花前,回首凝着他。   木芙蓉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极衬帝王的眉眼。   陈逐伸手去摘了花枝,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他折花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挑的那一枝花长得极好,淡粉与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被举起对光时,天光透过花瓣,连脉络都泛着温润的光泽,将不远处飞檐翘角的宫殿都映得影影绰绰。   “景仁宫”三个字掩在花枝之中,廊下悬挂的风铎在穿堂风里轻响,一如常居于此的其主人浪荡晃眼。   顾昭瑾静静地看了片刻,语气没什么起伏:“寡淡无奇。”   正随口让内侍去拿剪子,准备修剪花枝的陈逐愣了一下。   他都做好皇帝夸自己的准备了,谁知道竟得了这么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陈太傅回想了一下刚才做的几首诗,暗忖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世的文采,但工整凝练,用字也灵动衬景,怎么也评不上“寡淡”二字。   轻笑了一声,陈逐不觉得是自己的吟诗功力下降了,而是控诉皇帝不公:“陛下,您的点评颇失公允,于长业那厮若听到,该弹劾我名不副实,欺世盗名了。”   顾昭瑾微微侧眸,没有理睬他,也不赏花了,而是去看梧桐树。   特地带着人看花景,还卖弄了一番文采的陈太傅不大满意,甚至因为帝王过分平淡的反应有些奇怪。   怪哉。   以前他做了诗,不论他人怎么看,第一个夸赞的都必然是顾昭瑾这位皇帝,即使有些他自己都觉得当不得“上佳”的论评,顾昭瑾也能夸得别出心裁,真情实意。   现在怎么却行不通了?   难不成这么些年,皇帝对于诗词的喜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成。   苦思冥想却得不出答案,陈逐蹙着眉,接过内侍拿来的剪子,动作轻缓仔细地修剪着手上的这一枝花。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站定在原地,秋风掠起衣摆,丝丝凉意沁入肌肤,但是没有一个人迈步。   顾昭瑾看着飘零的梧桐树叶,像陈逐刚才一般,伸手接了几枚落叶。   枯黄的叶子躺在他的手心,映着指节泛着的病态的浅青,那是常年服药留下的痕迹,和唇色一般,都淡得像抹开的薄霞。   侧过脸时,帝王苍白的眉骨轮廓被光勾勒得过分清晰,眼下淡淡的青色藏在睫毛阴影里,唯有眼角微挑的弧度还带着惯常的疏淡。   他看着叶子,余光却落在身旁太傅握着花枝的手上。   眼眸中里似有若无的沉凝与深色被眼睫压得几不可见,几缕墨发垂在颈边,被午后的秋光都烘得寥落孤寂了些。   陈逐没注意到帝王的视线。   他的指尖沾着新鲜的花汁,清冽的草木气随着修剪的动作萦绕在鼻端。   等到将其修得极为端庄漂亮,仅剩一枝独艳之后,他这才抬起手,递到了顾昭瑾的面前:“陛下瞧这花。”   顾昭瑾微微垂眸,视线先是落在花上,带着清润的香气的粉白花瓣上凝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光。   但他很快偏移目光,注意到那只执着花的手,纤长如玉,花瓣上的露水溅在陈逐腕间,顺着袖口杏色的锦缎滑下,倒像是从花心里沁出的胭脂色。   他以为陈逐要自己点评什么,尚未开口拒绝,却见眼前一晃,那只拈着花的手便稍稍抬起,落在他的鬓边。   陈逐抬手将带着露水的木芙蓉斜插在皇帝发间。   不等对方反应,轻轻捋过花枝、拂过花瓣压着的鬓角,将落下的几缕碎发勾了一下。   动作轻飘飘的,不及秋风更有存在感,却让皇帝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朱红常服的领口被粉白的花朵一衬,竟让他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活气。   那是一种介于雪色与胭脂之间的、极淡的红晕,从颧骨下方漫开,被花瓣边缘的露珠映得微微发亮。   陈逐退后半步,欣赏花照人,又或者是人映花的景色。   嘴角噙着抹促狭的笑意,望向皇帝时,眸光比头顶的日光还要亮些。   “晨粉午白暮转红。”太傅轻声开口,“明珩,赠你一枝秋光。”   风掠过梧桐叶,满园的光影都晃了晃,景仁宫飞檐上的铜铃发出细碎缠绵的声响。   顾昭瑾被声音惊扰了一下,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不似喜悦,反而像是避之不及。   他略略抬手要将花枝取下,指尖却刚触到柔软的花瓣,就忽然咳出两声,紧接着一迭声的咳嗽响起来,袖中露出的伶仃手腕从颊边垂下,按在了轻颤着起伏的胸口上。   后面跟着的柳常一惊,立刻上前半步想扶,却见皇帝摆摆手。   鬓边的木芙蓉随着动作轻颤,花瓣恰好遮住他眼下的青影,让那常年病弱的面容,在秋光与花影里,竟有了片刻近乎琉璃般的温润光泽。   但他抬眸以后,陈逐才发现这光竟然是冷的。   锐利又冷漠,使他本来要追说的几句调笑都隐没了下来。   陈逐蹙着眉,眼见人甩袖欲走,蓦地抓住了皇帝的手腕:“明珩?”   朝臣皆知,陈太傅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性格,也或者说,在帝王的纵容之下,他已然无法无天,从不会让自己憋闷。   眼下又是吟诗,又是簪花哄人。   陈逐自忖已是手段尽出,却见皇帝面色越来越难看,不免心中有些烦躁,觉得顾昭瑾的心思越来越难测。   若是此前,没这么死后重来一遭,或许帝王走就走了,他以后再想法子哄一哄也不是不行。   但是……   忆起前世渐行渐远,以至于顾昭瑾连重病都瞒着自己的事儿,陈逐又觉得不能这么纵着他,干脆将人直接扯回来,拉走了。   旁边的柳常干瞪眼,眼睁睁地看着某位太傅把帝王拽进了花园更深处,转眼间隐没在锦簇繁花之中。   他气急,想跟上去,但犹豫片刻后又抬手,宫人便和他一样静默地向后退了。   猝不及防被拉住,来不及收回脚步的帝王就这么撞进了太傅的怀里。   穿着杏色锦袍的男子看着清瘦挺拔,实际上在多年修习射御之术中,练就了极好的身材。胸膛宽阔,微微起伏的胸肌蛰伏于层层掩映的衣袍之下,揽着人腰肢的手臂线条流畅却暗含力道。   陈逐用能拉起满弓的手臂,牢牢地将顾昭瑾钳制住了,并且把人的面庞压进了怀里。   ——省得他左看右看就是不往自己这里看。   鬓边的花在这样的大力下被碾碎了几瓣,沁出的花汁带着清香,濡湿了衣襟、发丝,但谁都没顾得上。   陈逐的声音沉冷,按在顾昭瑾的颈后,问他:“陛下在和臣较什么劲?臣又哪儿惹您不快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冤,重来一遭,连权都没顾得上怎么揽,光哄人了,竟还没取得什么好的成效。   这让满朝文武皆拜服的,当今第一宠臣陈溯川把面子往哪搁。   男子的面色端肃,眼里的笑意散了,语气也不复温柔,只将人圈在花树和自己的怀间,态度像是逼问。   似是有些不耐的样子使得顾昭瑾蜷了蜷手指,眼尾染上很浅的一抹红意。   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似乎尽数被人剥离,只剩下萧瑟的秋风伴着枯叶落红,在花园中飘摇。   宫殿檐角飘荡着的铃音也静了。   无人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们的鼻息交错,清浅的呼吸在寂静中起伏。   半晌,被人圈着质问的帝王才开口。   “你若是不喜欢木芙蓉,便不要勉强自己做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顾昭瑾的声音放得很缓很轻,以此来压下喉间欲要发出的呛咳,但是胸腔还是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朕不需要你这么哄着。”   终于哄得皇帝开口,陈逐先是静神凝听,想看看对方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听着听着面上却浮现了疑惑。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木芙蓉了?”   陈太傅只觉得纳闷,不知怎么又被扣了一顶不知哪来的帽子。   听着身前人狡辩的话语,心口像是被团湿棉花堵住,呼吸都带着潮闷的滞涩,顾昭瑾脊背挺得笔直,连眼皮都没有多抬。   只无意识地攥住了陈逐的衣袍,苍白指节泛着青,用力间留下褶皱:“我看见了。”   “杏雪堆檐角,春风笑靥飘……”帝王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自嘲,“陈溯川,我看见你写的信了。”   永定七年。   帝王病重咳血,朝堂大乱。   太傅陈逐率臣子党争,谋夺权势,群臣弹劾。   一直将太傅视为帝党的臣子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陈逐竟然聚拢了格外庞大的势力拥趸,兵部尚书林成羽、礼部尚书柯道远、刑部尚书符蓄宣、工部尚书戚盟学、颇受帝王看中的翰林学士李孟台,以及许多三四品阶的臣子……   就连远在偏远之地的贤王都传言与其交好,书信往来、交往颇深。   那段时间,弹劾陈逐的奏折一封又一封地送到帝王的案头。比御花园中飘零的落花更多,顾昭瑾倚在病榻上看着,全然没有相信,只等着当事者来找他。   他预料对方会含着笑、扬着唇辩解一番。   然而,熬过了数十个日夜,熬得木芙蓉的花瓣几乎要尽数谢了,白雪开始飘零,覆上枝头,帝王也没等来陈太傅的解释。   却在转日上殿的的时候,看到于长业赫然出列。   年近五旬的老臣恭谨一拜,奏本里说的不再是言官说烂了的结党营私,而是转换了话题,提起陈逐在帝王病中流连花巷,留香纳妾,德行有亏。   那时陈逐已经告假未朝好几日了。   没循流程将折子转给通政司,而是直接递给宫人直呈帝王,折子上三两句慰问,而后便只简简单单一句有私事要处理。   顾昭瑾信他,不曾过多询问,也未着密探看顾。   以至于不曾想到,连陈逐纳妾回府这件事,竟都是在朝会上听闻的。   后面臣子们都上奏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镇定自若地与群臣议事,顾昭瑾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只强撑着下了朝,饮了一碗汤药,在柳常等内侍的遮掩下,出了宫门直奔太傅府。   陈逐不在府内,管家派人去寻。   帝王则在太监总管的隐晦搀扶之下,走过自己亲提了匾额的大门,穿过命皇家工匠督造的回廊,进了前厅,却在后院的拐角撞见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在雨雪中,她仰着面庞,痴痴地望着庭院中种着的杏树。   太傅府建造这许多年,顾昭瑾受邀探访过几次,并不曾见过这棵树,更不曾见过这人。   心中清楚这或许就是陈逐带回府中的妾室,顾昭瑾有意回避,却不防看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华美的信纸与暗红的漆印帝王再熟悉不过。   就连跟在身边的柳常都愣了一下,认出来这本是顾昭瑾御用,后因为陈逐喜欢被讨去了大半的雍仁殿纸。   宫廷特制,光泽鲜亮,耐潮耐蛀,纸角钤有“雍仁殿”朱印。   冬风卷着细雪沫子掠过庭院,杏树的枝桠刺破铅灰色的天色。   那名立在廊下的年轻女子没有发现顾昭瑾的到来,只垂着眼睫,指腹摩挲着纸面,将信纸展开,轻声念着上面的字句。   ——“自别后数载寻踪,寒夜煨雪苦读终列探花,金銮殿朱袍玉带间,看遍御苑芙蓉、太液残荷,却总念那年杏林烟雨——你立花下回眸,青衫沾瓣,春山含笑,惊落云霞,胜过人间千般景致。”   念着念着,女子的声音带起了哽咽,鼻尖泛起薄红,有动容的泪自面庞落下。   而听着她千般柔情的话语,顾昭瑾的喉间同样一哽,却是再也遏制不住咳嗽,血色顺着唇边漫开,沿着下颌淌落。   柳常颤着手上来搀扶,锦帕被血水濡湿了,竟来势汹汹,怎么也止不住。   杏树下的女子蓦地被惊扰,抬头看过来,愣神过后急切地上前问询。   她手中仍抓着信纸,于是帝王便看清楚,信笺上的字迹究竟是如何勾连缠绵,潇洒风流。   一笔一划,提尖顿足,俱是顾昭瑾熟悉的痕迹。   陈逐的笔迹写着:“落花沾衣回首处,千山失色万人遥。”   帝王咳血,眼尾扬起的笑容却极深,蔓延出红胜残血的颜色。   这才知道。   原来,哺药侍疾、相依为命、温言软语,皆是虚情。   ……   陈逐把帝王囚在怀里哪儿也不让去,非让对方说清楚“太傅不喜木芙蓉”到底是哪里来的谣言。   却在听完顾昭瑾平静的叙述之后,微微睁眼,全然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是有那么一次,管家说皇帝微服来了府上。   但是陈逐赶回去以后,没能见到皇帝的踪影,只看见移栽来的杏树底下有几抹残红。   当时天色已晚,宫门落了锁,他便没往心里去。   只第二天入宫探访,却被柳常挡在了福宁殿之外,受了一番冷言嘲讽。   回府之后,管家说李孟台那表妹求见,陈逐本来就烦,以为这人又要讲和李孟台这对亡命鸳鸯的故事,随口说了句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打发走了。   现在追溯想来,这才惊觉,或许对方要说的却是顾昭瑾的事情。   陈逐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思绪也万分繁杂,各种念头纷纷涌上脑海,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被他紧搂着,半是强迫地说出了当年所见的顾昭瑾却是神情极淡,仿佛这点事情对帝王来说搅弄不了什么情绪。   然而,被人圈着压在胸口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攥起,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印痕,硌出的疼痛细微。   混着一层又一层,随着每一次回想而叠加的涩意,情绪浓烈得自认已然麻木的帝王胸腔又开始作疼起来。   皇帝说:“陈溯川,你偏好杏花,又何必攀折芙蓉呢?”   陈逐的力道已经轻了,顾昭瑾的声音微微沙哑,松开手,便要退开。   眼见他要走出自己圈出来的空间,陈逐顾不上纷乱的思绪,立刻把人抓了回来,这次用的力道更大,冷不丁将人压在了花树上。   下一刹,落花纷纷,倾洒在两人的发上、肩上,同时也洒落了些许未干的雨水。   像是下了场花雨,帝王的鬓发蒙上了一层水雾,连带眼睫都是湿的。   不小心干了坏事,陈逐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地帮人把面庞和头发擦了一下,以免着凉发热。   清理好以后,他把帕子塞进顾昭瑾的手里,说是以为对方喜欢这刺绣,今日专程带了新的来送他,哄着人抓紧了。   顾昭瑾本面无表情,听陈逐的话后蹙着眉,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还没看清楚,又被人抓着另只手,去摘他发上落下的花瓣。   陈太傅站在靠外的位置,是这场花瓣雨灌溉的主要对象,满身湿漉漉的,就连沾染的花瓣都要比皇帝的更多些。   一枚枚花瓣被拿了下来,陈逐没有丢掉,而是捧着,聚起来,拢在手心里,献到顾昭瑾的面前。   陈逐认真道:“臣不喜杏花,只喜芙蓉。”   沾染了雨水的男子看起来很诚恳,顾昭瑾看着他捧着的木芙蓉,目光又落在他绣着杏花的衣袍上,看起来不为所动。   他深知这名探花郎信口哄人的手段有多厉害。   重来一回,却是不敢信了。   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袍,陈逐也是一愣,没想到出门前随便穿的新衣竟也能给自己扣上黑锅。   他干脆地伸手搭上了衣带,在顾昭瑾眼睛睁大间,把外袍脱了。   起初随手便要丢地上,但记起皇帝近来节俭的表现,陈逐干脆当做锦布,兜在顾昭瑾的脑袋上,给人擦起水渍来。   突如其来的属于另一人的体温萦绕于面颊,清浅的气息与花园里浮动的芙蓉香如出一辙,顾昭瑾愣愣地看着光天化日之下做登徒子行径的太傅大人。   浑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惊人眼球,陈逐把手里捧着的花瓣轻扬,洋洋洒洒间给看起来有些呆的皇帝又下了一场雨。   这一场只坠落纯粹的花瓣。   没有潮湿冰冷的水迹,不会使皇帝难过酸涩,眉.梢都泛起湿红。   粉红的花瓣点缀在顾昭瑾浓黑的发间,雪白的颈边、胸前,还有一些竟是贴在他的面庞,滞留在他的唇瓣,徘徊不去了。   陈逐赏了一下落花美人的场景,手指抚上怀里人的嘴唇,本是要帮他摘掉,却没把控好力道,不小新把那一枚落花碾成有些糜烂的颜色。   花瓣跌倒脚边,花汁顺着顾昭瑾的唇缝与陈逐的指尖淌落。   陈逐收回手,鬼使神差地舔舐了一下,清香甘甜的味道弥漫在口中。   帝王的面色开始变幻。   赶在对方又要生气之前,陈太傅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奈:“这本是李孟台的私事,但为免陛下再和臣置气,也顾不上太多。”   心想前世听你们讲了那么多卿卿我我的事情,这辈子总得给他还回来。   陈逐将隐约有挣扎意思的皇帝连着自己的外袍一块包进怀里,把人小两口的事情抖落了一干二净。   包括帮寻表妹,将无亲无长的李孟台的尸体埋在后院杏花树下,替对方把临终之言誊抄信纸之上交给表妹。   为了让自己的辩白更有信服力,他将所有容易引人误会的细节全都解释了一遍。   留香纳妾——留的李孟□□爱的杏花香,替李孟台看顾的卿卿表妹,没纳,只是暂居府上,一应用度花的大多是李孟台留下的遗产。   移栽杏花树——俩鸳鸯的定情之树,表妹自个儿花钱弄来的。   皇帝的雍仁殿纸——陈逐怜悯这两人,想着帮写都写了,用个好纸省得被那表妹哭发霉了。   最后,在皇帝蓦地僵住间,陈太傅撩开他的衣袍,指尖挑出一枚落进帝王胸膛的木芙蓉花瓣,声音略带调侃着道:“承蒙厚爱。”   “但是陛下,世间可不止臣这一名探花。” 第105章 留宿 太傅大人来了   柳常领着一众宫人候在御花园外的亭子里,却是听到园内窸窣阵阵,花树像是被谁捶打了一番,纷纷扬扬下起雨来。   心中微惊,但还不等他探看什么,就看见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身着朱红色常服的帝王糟了花雨淋身,身上泛着潮气,好在此时用披风裹了,看着算不上多么狼狈。   太监总管刚有几分欣慰,忽然一顿,蓦地想起皇帝今儿根本没有带披风出来。   那这披风哪来的?   柳常满心疑窦。   再定睛望去,便发现帝王身上披着的哪是什么披肩,分明就是太傅的外袍。   而此时,跟在皇帝身后的人这才姗姗来迟。   先时进去还把衣服穿得好好的当朝太傅,如今只着了中衣,却丝毫不觉失礼,手中拈着眼熟的光杆的花枝,拽着皇帝的袖口缓步走来。   柳常当即就要横眉怒目,却见皇帝抿了抿唇瓣,截取了他未脱口而出的话。   言道太傅为给他遮雨,情急之下脱了外袍,让太监总管回福宁殿取他的衣袍,又差人去景仁宫将今年给太傅赶制的新衣取来。   柳常与一内侍皆领命而去了。   陈逐有些诧异,轻扯了一下顾昭瑾的衣摆,缓而挑眉:“陛下,臣怎么不知何时竟又给臣做了新衣?”   皇帝年年都给他做新衣,四时各有几套。   但是他还记得,今年冬日的新衣早在前些天就已经做好了,并送到了他的府上。   现在怎么又有新衣了?   顾昭瑾暂时还没回话,有机灵的宫人目光在他们周身绕过,盈盈俯身,声音满是喜意:“太傅有所不知,这批新衣的样式是陛下亲自所绘,专差了尚衣宫赶出来,要在大婚前备给太傅大人的。”   其余人看她出声却没遭到皇帝的喝止,眼珠子一转,竟是争先恐后地说起话来。   这个说纹样前所未见的精美。   那个又提起新衣做得了许多套,就连紫檀木打造的数十个衣箱都快要装不下,专门在景仁宫又腾出了一个偏殿用来安置。   三言两语热热闹闹,引得顾昭瑾面上浮出些窘迫。   陈逐“哦?”了一声,偏眸去看皇帝,对方却只是抿着唇瓣,没有否认。   而去了福宁殿给皇帝取衣服的柳常回来后负手而立,等他们说完了,这才连声呵斥宫人,只说他们被自己惯得无法无天这才多嘴,请陛下恕罪。   陛下罪没罪陈逐不知道,只是笑了笑,一挥手,说有赏。   宫人面含喜色地去领了赏钱,就连去拿衣服回来的内侍也有一份,全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时之间,整个御花园都喜气洋洋的。   陈逐好笑,将光杆花枝揣进怀里,新衣外袍披上系好,对板着脸的太监总管道:“劳烦将翰林学士李孟台请来。”   柳常看了皇帝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派徒弟领命而去了。   两人在内侍收拾出来的亭子桌前坐下。   茶水、点心摆了一桌,旁边小火炉里还温着汤药。   顾昭瑾向来不铺张,也不愿生个病就这么兴师动众,这些哪儿哪儿都备着温着的汤药先前是没有的。   但是在陈逐几番进宫,沉声让人准备了以后,这些药罐火炉便能在宫殿庭院随处见着。   宫人殷勤看顾,弥漫的药香清冽,只待太傅什么时候瞧见了就要皇帝喝上一碗,然后便能领上好些赏钱。   “盛来。”陈逐指了指火炉。   内侍立刻盛汤去了。   药碗端在手里以后,他感受了一下温度,递给皇帝:“喝吧。”   顾昭瑾这些天几乎要被药水给腌入味了,偏偏陈逐什么事情都能依着纵着,只喝药这件事上说一不二,即使皇帝用安静的目光觑自己好几遍,也不为所动。   他捋了一下顾昭瑾还有些湿润的发梢,摸着他的额头,声音柔和:“陛下身体不好,淋了这一场极有可能得风寒,还需提前防备才行。”   旁边的柳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太傅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自然没法拒绝,只能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发现太傅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极小的油纸包,摊开发现里面是些剪碎成小小块的糖丸。   “让府里厨子做的,没有宫里的精致,胜在味道不错。”陈逐捻了一块抵到顾昭瑾唇边。   按理来说,像这些宫外的食物柳常通常是要遣人验一番的。   但眼看拿出糖丸的是陈逐,而且帝王唇瓣都启开了,便也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一旁,没有上前自讨没趣。   陈逐也捻了一块放自己嘴里,淡淡的桂花香味在唇齿间弥漫,问他:“好吃吗?”   帝王在饮食间没什么好恶,但太傅的眼神带着期待,便很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整包糖丸被陈逐塞进了顾昭瑾的手里。   皇帝低着头看油纸包,陈逐笑着看他:“糖丸不耐放,陛下须得尽快食之,一碗药一枚糖或是一碗粥一枚糖,等吃完了我再让人做。”   顾昭瑾捧着油纸包的手蜷了一下,将其攥住了,收进怀里,和锦帕放置一处。   太监总管在旁边看得若有所思频频点头,自以为悟了陈逐以前是如何哄着太子喝下药水的,见着他的眼神都变得慈祥和蔼。   药汤喝了,糖丸吃了,陈逐又让帝王吃了几块糕点填胃。   秋风融融,火炉温暖,满园的木芙蓉开得艳丽,顾昭瑾就着秋色被哄着吃了好些茶水与小食,本淋了一场雨后隐约有些发热发烫的额头降下温,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两人在亭子里坐了好一阵,内侍终于领着李孟台来了。   李孟台今日正当值,忽然听内侍说帝王召见,在同僚们欣羡的目光中和人进了宫。   一路上,面色不显,实际上心中浮现了不少猜测,狐疑自己与太傅之间的往来被发现了,多少有些心惊胆颤。直到旁敲侧击,从内侍口中听说太傅也在场,正和皇帝赏花踏秋,这才安心几分。   此时到了亭子,看他们自得其乐烹茶赏景,更放松了些,一拱手,朝着两人见礼。   顾昭瑾看着他,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坐。”   陈逐则是扬扬下巴,对着柳常示意,对方就从善如流地带着人退下了。   李孟台一直知道陈逐是天子近臣,颇为受宠。   只是耳闻不如亲见,眼看对方竟然连帝王身边的太监总管都能云淡风轻地使唤,心中又是觉得惊骇,又是觉得接下陈逐的橄榄枝果然不是错事。   他心中更安,恭谨询问皇帝召见的缘由。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看了眼正抓着他的手揉搓指尖的陈太傅。   两人的手在桌下,李孟台没看见,只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陈逐,眼中浮现些许征询。   把顾昭瑾总是泛着凉意的手指给搓热了,陈逐将微微发红发烫的手掌盖在自己的衣袍之下,这才抬头看向李孟台,对他露出点亲切的笑来:“表妹可寻得了?”   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李孟台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皇帝,见顾昭瑾面上情绪没什么变化,斟酌着说道:“寻得了,如今安置在府里。”   看出来他的拘谨,陈逐在心中暗笑。   前世全是李孟台与卿卿表妹在他这里毫无顾忌地现眼,现今看对方略有警惕,像是生怕表妹被人抢走的模样,忍不住升起点逗弄的想法。   “曾听你说你表妹闭月羞花,生得极好,张口是‘杏雪堆檐角,春风笑靥飘’,闭口是‘落花沾衣回首处,千山失色万人遥’。”陈逐这么说,“不知如今表妹可定了亲事?”   听闻此言的李孟台猛一抬头,偷偷瞪眼,想说这事儿陈逐不是再清楚不过么。   又想起来此时帝王还在呢,收了神情,低眉顺眼地说:“尚未,不过已经有相看好的了。”   陈逐脸上的笑容快要止不住了,看了一眼顾昭瑾,牵了牵他的尾指。等皇帝瞥过来以后,稍稍挑眉,像是在和他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帝王微微蹙眉,手指轻轻压了压他大腿。   陈逐对于皇帝的小动作很了解,清楚对方这是让他不要总是逗弄老实人。   他轻咳一声,终于正经了些:“李大人无需多虑,不过是我与陛下赏景,看着秋色明丽,芙蓉繁盛依偎,慨叹间说起你与表妹之间的深情厚谊。陛下深受动容,想给你二人赐个婚,不知你意下……”   话没说完,就看见李孟台猛地站起,倏地跪下,对顾昭瑾行了个大礼,声音不复平日里镇定自若,而是稍有些紧绷哽咽的。   “臣……臣不胜欢喜,搜肠刮肚竟一时无言,唯有谢主隆恩,愿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安康。”   竟是高兴到生怕皇帝反悔似的,两人没反应过来呢,他头都磕了好几个。   顾昭瑾愣了一下,陈逐却是早有预料,隔着衣料捏了一下他的指节。   先前在花园深处,陈逐捉了顾昭瑾的手贴在胸前,和他细细地说了李孟台和其表妹之间的往事。   大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李孟台家道中落,表妹家棒打鸳鸯,甚至言语多有侮辱,威胁到其科考的名声,差点逼得表妹上吊才作罢。   后来遭逢洪水疫病,各自举家搬迁。李孟台家中亲眷在途中亡故,留下些余钱;表妹所遇则惨烈些,遭遇流民抢劫,家中无粮,被父母联合亲兄卖给了人牙子,只为得些银两苟活。   表妹辗转到了京中,李孟台高中探花游街的时候她也瞧见了,却恐于自己现在的处境不敢相认,最后阴错阳差,天人永隔。   而今生,虽说在陈逐的指点下,李孟台早早把表妹接回了府,但是表妹怎么也不肯嫁给李孟台,既是担心污了他清贵的名声,又害怕家人听闻此事找上门来纠缠他,甚至有想要轻生的念头。   李孟台为此伤怀已久却束手无策。   如今得了帝王的赐婚,却是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了。   行着大礼的翰林学士看起来不胜感激。   陈逐邀功似的捏帝王的手心,顾昭瑾缩了一下微微酸麻手指,看着因为赐婚而失态的李孟台。   此前他对于这位臣子的印象只停留在蒙尘明珠之上,今日陈逐提醒以后才想起来对方也是先帝点的探花。   只是名声不显,在这两年才稍有建树。   前世,顾昭瑾按照功绩给人升迁到翰林学士的位置,不曾想,对方风光不过三两年,却在后来领了派往清洲的差事以后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朝野惊悚,顾昭瑾同样震怒,派大理寺少卿刘玄与刑部尚书符蓄宣督查,后面又牵扯出来了更多事情。   两位督查官的包庇,清州州长黄朗极勾结贤王顾昭宇私藏兵马包藏祸心、聘怀营左统领将军苗横叛乱、兵部侍郎李长河与狄人通过茶马贸易输送军事情报,再加上群臣逼婚,陈逐纳妾,零零总总,混乱不堪……以至于没再顾得上对方的身后事。   现今细细想来,顾昭瑾其实有愧,轻叹一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背:“爱卿的心意朕领了,晚些让柳常去给你派旨,回去好好筹备婚事吧。”   李孟台连声说好,听着顾昭瑾又说了几句话,千恩万谢地告退了,步履匆忙又欢快,和平日里朝会上稳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帝王目送着臣子离去的背影,像是在想些什么。   陈逐把人拽回椅子上坐下,摸了摸他的手指,果不其然,风中站这么会儿又凉掉了。   “陛下这下可是相信臣了?”太傅受了委屈似的,给皇帝暖着手,又在他掌心戳下一个个小坑。   浅浅的痕迹,没什么疼的感觉。   顾昭瑾动了动手指,被触过的地方那轻微的痒意被风吹过,像是在小坑里落下了细密的种子,又或者拔除了什么荒芜丛生的杂草。   他嗫嚅唇瓣,却是没说出话来,只唇边扬起很清浅的一点弧度。   陈逐没瞧着,以为皇帝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手指被人牵着,衣袖被拽得绷紧,顾昭瑾望着满园的木芙蓉,想起陈逐怀里掉尽了残瓣的花枝,终究开口说:“信了。”   他略略回扣,将人的手攥住。   帝王端详着陈太傅筋骨分明的纤长指节,却在想,当初已然等了许久,为何不再多等一等。   多信一信,多等一等。   便不会撞见那封惹人误会的信笺。   -   陈逐拘着皇帝和自己在亭子里坐到了天色暗下,赏到了彻底转红的芙蓉,又吃过了一碗清粥,这才放人回雍仁殿处理政事。   临走前,他还让柳常看好了顾昭瑾,不许在书房里待太久,这才在宫门落锁之前,赶着离开了。   柳常亲自给陈逐提着灯笼,领着人一道往外走。   穿过巍峨宫墙,长长宫道,两人的身影在建造得极高的红砖黄瓦之下,看起来并不显目。   在帝王面前时常拌嘴不对付,但独处之时,陈逐与柳常却是少有话题可说。   陈逐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心中想着事情,却忽然听到柳常略带犹豫的声音响在耳畔:“太傅为何不直接宿在景仁宫?”   天色都这么暗了,柳常还以为他会留宿,都私下差人把景仁宫打理出来了,不成想竟然还要匆忙领人出宫。   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陈逐笑了一下:“现在不说我放肆了?”   和顾昭瑾相识这十数年,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太监总管放肆来放肆去,并对顾昭瑾纵着他一脸看不惯的样子,乍一听对方主动让他留宿,竟有些受宠若惊。   柳常本好好地说着话,被他这么挤兑一下,也是没好气。   不过他也习惯了陈逐这散漫的样子,只是冷哼了声,甩着手中的拂尘,看一眼宫道旁的侍卫,压低声音:“咱家看陛下已经好些天头疼不能安睡了。”   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陈逐问他:“不是燃了安息香?”   “顶什么用?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病痛的时候,咳血难受哪样能用香压下来?”柳常觑他,像是不满这样的事情都要自己来提醒。   陈逐顿住,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柳常这一眼。   他恍然,细细思索片刻,这才忆起些什么。   的确如此。   虽然陈逐通过试药和以毒攻毒把太子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顾昭瑾的身体还是拖得太久垮了。   最初那段时间,太子多思多虑惊悸难安,稍稍疲累都有可能再次病痛缠身,本来温润开朗的一个人,因为长时间缠绵病榻,变得有些细腻敏感。   再加上没过多久皇后病逝,悲恸太过,硬生生昏了过去。   但是这昏也没昏多久,醒来之后却是吐了淤血残毒,然后便头疼失眠,再也睡不下去。   这段时间,是陈逐不顾君臣有别,拽着人抵足而眠,把人揽在怀里轻声哄,陪着熬,这才慢慢地调整了回来。   整整熬了将近一个月。   忽然一日,皇帝召见太子,说了些什么。   陈逐不清楚内情,但是大致能猜到是投毒一案定了结果。   回来之后,太子再次病了一场,问什么都不肯说,最终把他惹恼了,被强行压在怀里后又挣扎,挣不过便一言不发地垂泪。   那是身为太子的顾昭瑾最后一次在陈逐面前落泪。   悄无声息,却连绵不绝。   隔日,顾昭瑾就振作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调度着手中的势力,步步为营,避开明枪暗箭与帝王猜忌,保住了皇后唯一留给他的太子之位,最后成功登基。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久远,陈逐的记忆甚至已经有些模糊。   此时听到柳常皱着眉说着,这才回忆起个中细节,想起顾昭瑾其实也是有过那么脆弱惶惑的时候。   咳血、头疼,药水难治,焚香难解。   可是……   按了按眉心,陈逐看向柳常,柳常不明所以,回望过来。   陈逐闭了闭眼。   柳常没有这段记忆,但是他却记得。   永定九年,“夜息香止咳安眠,陛下时常睡得酣甜”,这句话分明是前世之时,对方亲口说给自己听的。   这段记忆太近,以至于覆盖了他以前的印象,被他当做实事。   一并延续到今生。   可是现在想来,柳常特地与他说这句话,当真只是闲来无事攀谈的么?   ……   出了宫门,陈逐缓步慢行,柳常给他的宫牌,沉甸甸一块,和木芙蓉的残枝并列一起,坠得心脏都有些发闷。   往宫外走了几步,候在这里的暗卫驾着马车迎过来。   陈逐掀帘上车,毫不意外地对等在这里的李孟台挥了挥手免去见礼。   马车渐渐驶入无人的暗巷。   “太傅大人。”李孟台略有些激动地拱了拱手,显然还没从被赐婚的亢奋中回过神来,看着陈逐的眼神满是感激。   他清楚,若没有陈逐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根本不会有这样难得的嘉赏。   对着这样诚挚的目光,陈逐难得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戚盟学如何说?”   戚盟学,工部尚书,前世陈逐这一派忠诚的拥趸,在永定七年和陈逐眉来眼去,沆瀣一气。   两人合作期间暗中揽了不少钱财,后来陈逐富得流油,连进宫向皇帝讨赏都少了,便是靠的对方的大力支持。   重来一遭,陈逐便提前让人给他抛去了橄榄枝。   李孟台收起外溢的情绪,沉静了面色,恭敬回复道:“戚尚书说,他有意整合闲置官仓……”   这是合作可以,但是要先拿出诚意来的意思了。   陈逐对这老狐狸的回复有所预料,甚至猜到对方会拿这事情来说。   “可一试。”他沉吟片刻,淡淡开口,“工部掌管各地废弃官仓、旧器械,这些闲置物的确要再利用,若有无用的,报废了折个数便是,陛下那边自有我去说动。”   若是今日之前,听到陈逐这么笃信,李孟台还会忧心一下。   但是现在听到他波澜不惊地安排好了处理“废弃资产”、“折价贪污”的事宜以后,只是点头拱手,并无异议。   两人又说了几件事,陈逐就如何拉拢一些三四品阶的官员给了李孟台一些建议,而后提起了一个人。   “我听闻丞相的姻亲,现大理寺少卿刘玄与你有故?”   李孟台愣一下,没想到连这么一件小事对方都知道,越发恭谨:“太傅大人明察秋毫,刘大人只是见下官贫寒曾资助过些许盘缠,不过下官收着并未动用。”   “我知道。”陈逐说。   陈逐很清楚两个人没有什么深交,甚至后来李孟台的死因查清楚之后,还能发现其中有刘玄推动的手笔。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可以走动走动,看看我们是臭味相投,又或者对方所谋更胜一筹。”   李孟台一惊,他想说丞相忠心耿耿,作为其姻亲的刘玄又何必踏错,但是对上陈逐深沉的目光,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低下了脑袋:“是。”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孟台走了,带着后来陈逐又报给他的几个名字,以及满腹疑虑震惊。   陈逐掀开车帘,看着对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暗巷中,听到驾着车的暗卫开口询问他是否要回府。   本来按照陈逐的计划,接下来还要去拜访大理寺卿一趟。   但今日特意说了这些,他相信李孟台这个聪明人心里有数,会替他走这么一遭,因此便免了这一回奔波。   现在没什么事,正常来说,的确该趁着天色彻底看不清之前赶回府邸,温汤暖胃,洗漱入睡。   然而……   看他久不言语,暗卫心领神会,凭借多年的了解下意识就要驾车回府。   却在挥鞭之前,听到陈太傅叹了一口气。   陈逐看着不远处的宫墙。   皇宫的飞檐翘角刺破稀疏的辰星,琉璃瓦在残月底下泛着冷金的光。   红墙好似一堵凝固的血色暗影,层层叠叠的宫阙深沉如囚笼,砖瓦缝隙里渗出来的寒意仿佛可以顺着宫墙蔓延到墙外的石板路上。   他其实很不喜欢皇宫的肃穆庄严,嫌它将疏朗的少年人压得越发寡言淡漠,就连说话都要人去猜去想,令人倍感疲乏陌生。   以陈逐的性格,自对这种费心的事儿敬谢不敏。   可是又想起顾昭瑾坐在雍仁殿内看着自己远去时,那双疏静的眸子,以及在宫门口分别前,柳常殷殷塞进他手里的通行宫牌。   伸手摸了摸胸口这发沉的一块,陈逐最终还是开口:“罢了,你回去给管家带话,就说我今日要留宿在宫中。”   “是。”暗卫没多问,应声后驾车绕到宫门口,看着自家大人下了马车。   一身绣了芙蓉暗纹的杏黄新衣便在夜色之间蹁跹,从怀里掏出来什么,被守在宫门前的侍卫迎了进去。   宫门开启,隐于夜色的皇宫忽然燃起了烛火,一盏盏宫灯渐次亮起。   刹那间,整座皇宫便在灯火辉煌之间活了过来。   遥遥地,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暗卫听见了层层通报,是一群内侍掐着尖嗓,笑着传话。   具体内容不甚清晰,只知道“太傅”、“陈大人”之类的话语喊了许多声,殷殷切切的,活像是喊一句话就能得了赏似的。   暗卫摇了摇头,弄不懂这些,驾着车远去了。   片刻后,通报传进了雍仁殿。   太监总管看着跑得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内侍,尚未呵斥对方的失态,就看到对方喜上眉梢,大声说着:“太傅大人进宫了。”   骂声止住,劝皇帝就寝劝不动的柳常面上也绽开了笑,让他们自去领赏,而后推开殿门,想要和屋内之人禀报这消息。   却看见听到了门口动静的帝王抬了抬眼,望着门口的目光有些亮。   柳常不知为何,眼眶发酸,但还是笑着。   缓了缓,他说:“太傅大人来了。”   没等再劝些什么,就听到自朦胧夜色中遥遥传来一道熟悉懒散的声音。   金线织就的芙蓉暗纹步步生花,无数宫人口中的太傅大人穿过夜色而来。   陈逐对上顾昭瑾的目光,对他弯了弯眼,却是怒道:“好你个柳常,让你劝陛下早早安寝,却是放着人劳累到现在。” 第106章 试探 此事依卿所愿   陈太傅一来就是把太监总管训了一顿。   柳常竟也没生气,脸上的笑容不减,还乐呵呵地给他们关上了书房的门。   清楚某人是在指桑骂槐,顾昭瑾坐在桌案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对上陈逐一脸不赞同的目光,淡声道:“是我自己睡不着,无怪他。”   重来一遭,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北疆城、都护台、清洲、贤王、北狄……还有现今的一些朝政要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耗费极多的心神提前布置与探查,即使没有生病,顾昭瑾也是睡不着的。   听着皇帝波澜不惊的话语,陈逐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一掀衣袍,坐在了旁边。   顾昭瑾看着他,往一边稍稍让了点位置。   两人挤在同一个软垫上,身躯紧挨着,来自于火气旺盛,身体康健的男子身上的热度传递到帝王身上,像是升起了一个火炉一般。   陈逐将皇帝有些发凉的手执了起来揣进怀里,浑然不管对方只剩下一只手该怎么处理公务。   动了动被人锁在胸前的手指,陈逐用的力道极大,一时间挣脱不开,顾昭瑾只得左手执笔,在奏折上继续批复。   陈逐看了一眼,奏折上写的是南边雨季,暴雨如注,恐遭水患,上奏想要加固堤坝一事。   执着狼毫笔的帝王在上面圈圈写写,给下拨款与建议,一手行书飘逸流畅,看起来赏心悦目。   “陛下怎么写起了行书?”陈逐有些意外。   字体方面,顾昭瑾有许多老师教导,全是这方面的大家。学习这许多年,左手字与右手字都练得很好,风格多变,擅长多种字体。   不过陈逐的记忆中,对方练得更多的是楷体。   结构端庄规整,笔画严谨利落,间距稳重与秀丽,重点是看得清楚明白,不容易造成臣子的误解,方便他批阅奏折。   至于行书,顾昭瑾也很擅长,用得却少。   更多时候,是看着教授他行书的太子太傅在宣纸上写诗作赋,然后在一旁轻笑着夸赞陈逐在这一道的文采与天赋。   可以说,行书实际上是陈逐的偏好。   随性风流,勾连缠绵,显得写下的诗句都比旁人多一分暧昧韵味来。   听着陈逐的询问声,顾昭瑾提笔的动作顿了下,好在很快回神收势,没让墨水晕染脏污了纸面。   “书写速度更快一些。”他这么说。   听起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陈逐点了点头,似是信了。   就这么闲聊了几句,皇帝继续持笔批阅,陈太傅则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   雍仁殿和他记忆中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总归是肃静清冷,陈设摆放的各种物品端庄大气,和福宁殿一样,没什么人气。   他随便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桌案,以及桌案旁边堆放得比顾昭瑾还要高的一堆奏折上。   陈逐压根没有皇帝的御书房全是机要秘闻,不能随意触碰的自觉,随手拿起几个奏本翻了翻,然后在看到其中一本的时候乐了一下。   “于长业那老匹夫还没放弃弹劾我?”他点了点奏折上方的署名,声音含笑。   但是翻开后,他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其中内容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   不是批判陈逐,而是就清洲州长黄朗极与大理寺少卿刘玄的功绩提出了猜疑。怀疑他们“上掠下功,匿其劳而居奇功”,此外,言语间隐约提到这两人的言行举止有古怪之处,偶有不敬的行为,并呈上了一些收集的证据。   陈逐逐字逐句看过,轻点奏折,挑了挑眉:“于大人敏锐不减啊。”   只是几次朝会,顾昭瑾说了几句话而已,对方就已经警觉地查到了这些东西,不愧其检察官的职责。   “我还以为他就会盯着我,五旬的老头了,非要和我过不去。”陈逐嗤了一声。   顾昭瑾投来了视线,对上陈太傅含笑的眉眼,摇头失笑:“你也知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和他计较什么?”   “天天把人气到跳脚,倒显得像是你仗势欺人。”皇帝这么说。   五十岁对老臣来说已经算得上长寿的年纪,按理来说大多修身养性,能不动怒则不动怒,一如丞相与大将军。   可是有陈逐在,每天和他呛声,御史大夫根本顾不上养生,净和他置气去了。   陈太傅却不大认同皇帝的话,甚至有些傲然:“若不是有我,他能这么精神矍铄,脚步生风?”   顾昭瑾拿他没办法,睨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化作轻笑:“你啊。”   声音温和,因为咳嗽带着几分哑意,低哑动人,像是藏了钩一样。   陈逐看着他,把于老头的奏折撇到一边,按住帝王的执笔的手,凑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在交融。   顾昭瑾怔了一怔,捏着玉石笔杆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攥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就听到陈逐在自己的耳边闷笑,有几分得意似的说:“陛下,非要说我仗势欺人的话,也不知我仗了谁的势?”   问了句废话。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帝王偏宠陈太傅,以至于陈太傅无法无天,成天惹是生非,把御史大夫气得抹袖擦泪的,一把年纪了还要与人争意气。   更令人同情的是,于长业到皇帝这儿告状时,总会发现陈太傅已然早早入宫倒打一耙,跟在帝王身边对着他露出耀武扬威的笑。   活脱脱一个狐假虎威的混账。   顾昭瑾想笑他明知故问,但是话未出口,又因为陈逐越凑越近的面庞而止住。   只眼睛微微睁大,指尖攥得泛白,心脏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而发紧。   下一刹,却见陈逐伸手,从他头上摘下了一小片芙蓉残瓣。   “之前的落花竟有漏网之鱼。”陈太傅对着他笑,指腹捻了捻,将这点落花碾成残泥。   男子修长白皙的指尖染了点胭脂似的粉,浅淡的幽香便在鼻尖绽放。   看着他一脸自然如常的模样,顾昭瑾抿了抿唇,无甚表情地偏过头,继续批阅奏折去了。   陈逐则退开身子,四处寻了一下擦手的帕子,暂时没找到目标,却在转眼间注意到帝王耳垂染上了一抹绮丽颜色。   他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低头看了看手中残留的水渍,闪过一点促狭的笑意,在顾昭瑾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将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耳垂上。   刹那间,耳垂的那点若有似无的淡粉,便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一下。   顾昭瑾猛地抬头,朱红常服的宽袖垂落,握着狼毫笔蘸墨的动作像是失了力道,在乱中不小心杵了一下,把墨水都溅了一些出来。   吸饱了墨汁的鼻尖蓄着墨滴,将坠未坠,与帝王轻轻颤动的眼睫一般,带出些惊惶,眼下那点淡淡的青影笼着层薄冰似的清透。   陈逐愣了一下,没想到顾昭瑾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看着被墨水脏污了的几本奏折,以及帝王衣服上落下的斑驳点点,他轻咳一声,默默地转开脸,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恶劣行径。   “陈溯川!”顾昭瑾真的有些恼了,喊着他的全名。   眉眼飞红,就连素白的面色都变得红润了些。   意识到皇帝气急了,陈逐转回脸,飞快地寻找锦帕,一时间找不见,眼看那些墨水就要渗透得更深,他想到什么,直接把手伸进了顾昭瑾的胸口。   陈逐的手突然在自己的胸膛摸索,顾昭瑾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陈逐指尖的温度,隔着几层轻薄的衣衫,似有若无地触碰到自己的皮肤,沾了水的手指的那点凉意与掌心暖意交织,顺着他的抚摸蔓延开,连带着颈侧的薄红都深了几分。   喉咙干涩,顾昭瑾的胸腔震颤,在轻痒的力道下,整个人都僵住了,拿着笔的手腕更是使不上力气。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摸索,从上到下,从左至右,摸过了一团油纸包,两枚玉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抽出手,掏出来一张绣着川流纹样的帕子。   顾昭瑾差点被气笑了,却看着陈逐将已然被胸口温度烘干的帕子压在了奏折上,把那些晕染开的墨迹一点点吸干。   担心把奏折弄皱撕坏,陈逐擦得很小心。   等终于弄好之后,他正要抬头冲帝王笑笑邀个功,却感觉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抵上了自己的额头。   而后是轻轻的敲击。   被撩拨又气着了的皇帝拿太傅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屈指,带着不忿与无奈似的,在陈逐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顾昭瑾沉声:“陈溯川,你给我安分一点。”   陈逐不知道自己哪儿不安分了,但是皇帝显然在气头上,没反驳,只是捂着额头像是痛极,闷不吭声,眼睛却觑着对方。   装也不装得像样一些。   如此惫懒散漫。   顾昭瑾对自家太傅的性子再清楚不过,气恼着绷住了面庞。   “做什么,倒像是朕给了你气受。”   他把被污了点痕迹的奏折拿出来晾,并在一旁写了小字,解释不小心打翻了墨,这些污迹别无他意,以免收了批复的臣子惶恐。   这便是没真的生气,但不大想搭理人的意思。   陈逐意会,把手放了下来。   他拎着帕子的一角,动作轻缓地去给顾昭瑾擦衣服,端的是假模假样,温柔小意,低眉顺眼的样子。   看着太子长成帝王,陈太傅再清楚不过顾昭瑾吃哪一套,此时便是格外卖力地媚上。   这副模样都拿出来哄人,顾昭瑾再怎么恼也消气了:“别擦了,更衣后洗一洗就好。”   “是。”陈逐从善如流地收了动作。   他看着顾昭瑾拿着笔在奏折上圈圈画画地写着小字。   本就公务繁忙的皇帝被添了乱,此时不得不再加快些速度,下笔都更迅疾了,那些飘逸的字体就显得更潇洒。   笔走龙蛇的一手好字,和顾昭瑾这副羸弱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陈逐看得有些入神。   目光渐渐从奏折转移到了顾昭瑾的侧脸。   专心致志的帝王垂着眼睫,浓黑的鸦羽掩住眸中细碎的光,只能看见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思索蹙眉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因为生病,帝王的肤色比常人更显透薄,半点花泥顺着耳垂的弧度晕开半分,颜色比原本的粉晕更艳些,衬得那点肌肤越发像透明的玉,裹着内里透冷的血色。   陈逐帮他把垂落的发丝挑开了些。   拈着手中泛着丝丝凉意的乌发,他忽然想到,倘若没有那场意外,顾昭瑾该是疏朗温润,不失英锐勃发的一位帝王。   而非现在这样,因为病体拖着,总显得疲乏,哪哪儿都去不得。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顾昭瑾若有所觉地看了过来,眸中露出些疑问。   把手里的头发撩到对方耳后,陈逐点了一下他的耳垂,将上面残留的花汁抹掉,心血来潮一般说起:“重阳将至,陛下想不想出宫玩?”   顾昭瑾愣了下,没想到陈逐会提起这个。   而问出问题的人,却是在思索重阳有什么好玩又不累人的活动。   从顾昭瑾生病,到登基,最后又闹掰,陈逐太久没拉着人玩闹了,以至于现在来了兴致,却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登高赏景,插茱萸祈福,或是赏菊吃花糕。”   回忆了半晌陈逐才记起来这些,兴致勃勃地问顾昭瑾:“陛下对哪个更感兴趣?”   耳边的声音带着催促,顾昭瑾将狼毫笔搁在笔山上,垂着眼,看自己泛着青色的手背。这只执笔的手是凉的,另一只被人窝在怀里的却暖意融融,被烘得都有些发烫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陈逐,似笑非笑地询问:“重阳多雅集,诸位臣子忙于献糕酒、赠节物,太傅竟有时间与朕同乐么?”   早些年的时候陈逐还会进宫陪着顾昭瑾过节日。   后来建府了,则更多是留在自己的府中宴饮同僚,并趁此机会暗中拉帮结派,这才有了后期极为庞大的一番势力网络。   顾昭瑾已然做好今年同样如此的准备,派去陈逐府上的密探都已就位了,却没想到陈太傅竟然会提出邀请。   被皇帝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陈逐默了片刻。   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永定五年至九年,自己好像的确少有陪着顾昭瑾的时候,要么就是惹了于长业弹劾先行告状,要么就是看上了什么来讨赏。   顶着个帝王宠臣的名头,实际上真正往宫里来的次数并不多。   “只要陛下腾出空来,臣自然是有时间的。”他捏了捏顾昭瑾发凉的手指,把这只也揣进怀里了,“毕竟臣还要仗着陛下的权势耍威风呢。”   佞幸的话说得淡然,不以为耻反而坦荡。   掌心撑着暖热的胸膛,顾昭瑾拽了一下他的衣襟,尚未回话,感觉按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拨了一下发现是根棍子。   皇帝问:“什么东西?”   陈逐被压得发疼,伸手把花枝拿了出来。   顾昭瑾这才想起来,之前簪在他鬓边的木芙蓉掉光了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他摘下来以后被陈逐接过了,对方似是揣进了怀里。   “怎么还在。”他有些惊讶,还以为陈逐早就把残枝丢掉了。   陈逐把花枝拿在手上把玩,被他用剪子细细修剪过的枝干光滑,还带着点残留的花香。   “陛下送的,怎敢丢弃。”   他玩笑似的说,被顾昭瑾看了一眼后又正经了点:“为免陛下还以为臣喜欢杏子,打算把这残枝带回府里种院子里。”   “这样一来,陛下下回来臣的府上时,看到的就不是什么杏树堆雪,而是芙蓉弄秋了。”   陈逐笑着。   笑得极好看,眉目含情似的,仿佛字里行间都有深意。   以至于即便明白这么一根残枝根本就种不出芙蓉树来,顾昭瑾还是被他给哄得伸手拨弄了下这根光秃秃的花枝,在曾经怒放秋花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爱卿若是要种芙蓉树,可非一日之功。”帝王这么说,静静地看着陈逐,“三年五载,修剪养护缺一不可,这才不至于零落。”   陈逐把他伸出来的手抓回怀里,轻轻拍了一下,像是不满顾昭瑾非要受寒的行径。   而后才道:“三五年算不得什么,还没我与陛下相识时日的一半长。”   的确,按前世的日子来算,陈逐与顾昭瑾已经认识了十数个年头。   顾昭瑾有些出神。   陈逐用花枝点了一下他的眉心,把人的思绪唤回来。这才继续懒洋洋地说:“臣既要种养此木,那便是半生浇灌,一世绸缪。”   残枝触碰额心的感觉随着男子散漫的话音悠扬,眉骨处的痒意让顾昭瑾下意识攥紧了手下的衣料。   层层叠叠的衣襟在掌心压出浅痕,他看见搁在笔山上的狼毫笔尖有墨滴垂落,顺着宣纸面晕开个小圈,竟比先前不小心溅出来的墨水更显仓皇。   喉结轻轻滚动着,他想开口再问些什么。   却见陈逐眼睛眨了两下,将花枝收了回来,态度似漫不经心的淡逸:“不过,等树种下以后,为使新栽之木免迁他处,臣的太傅府也得长守才行。”   “……”   顾昭瑾指尖用力,硬生生把陈逐的领子撕了个口子。   他当是什么衷肠浓情,原来是这没良心的陈溯川担心进宫以后会被帝王收回府邸不让上朝,这就试探来了。   陈逐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对于顾昭瑾要他进宫为妃这件事,他至今还是满腹疑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开始,他以为皇帝大概是要把自己拘在宫里,不让他上朝,这样就没法再结党营私,招揽权柄。   但是这段时间陈逐又试探了一下。   比前世更密切且更大张旗鼓地与朝臣往来,兵部尚书林成羽、礼部尚书柯道远刑部尚书符蓄宣、工部尚书戚盟学……以及李孟台等一众三四品官员。   这么显而易见的异状,皇帝养的那些密探不可能探不出来,但是顾昭瑾却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这又使得陈逐有些不确定皇帝的谋算了。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干脆趁着难得氛围好,直接问个清楚。   他拉着顾昭瑾的手,没管撕裂的布帛,揉捏着对方的指尖,温声说:“陛下,臣入宫后还能上朝么?”   顾昭瑾沉着眉眼,周身的气质冷冽,只可惜,以帝王目前这双手被人束缚怀里的模样,看起来却没什么威严可说。   拉着他的人从指尖摸到关节,又游移到掌心和手腕,寻了穴位在这儿揉捏着,目光专注地落在他面庞上,就等着顾昭瑾回答自己的问题。   “爱卿觉得呢?”顾昭瑾气得头痛,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究竟是陈逐是个木头,还是自己表现的不够直白。   陈逐松了手,帮他按揉额头:“臣觉得陛下总是会纵着臣的。”   虽然的确有意纵容,但是陈逐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却使得顾昭瑾心脏疼痛似的发紧。他缓了下情绪,却是怒道:“后宫不得干政,前朝不曾有后宫嫔妃上朝参政的先例。”   “前朝皇帝也不曾迎娶男妃。”陈逐早有对答的话语。   他看了一眼面色不好看的皇帝,补充道:“何况臣还是当朝太傅。陛下迎男妃可行,那先例又有什么不可违的。”   “若朕不违呢?”顾昭瑾提高了音量。   身心皆不大舒服,他的语气多少有些火气,胸腔震颤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陈逐不假思索:“那臣便不愿……”   话音未落,被身旁之人的咳嗽声打断,他皱起眉去搀扶,却被甩开了手。   一声声接连着,咳意越来越凶,努力压制却偏偏反弹,当喉间痒意如蛛丝攀爬时,顾昭瑾下意识偏过头,用袖子掩住唇。   愣了一下,陈逐去掰他的面庞,却感受到一股对抗的力,没能立刻让顾昭瑾转过头来。   一股腥甜的味道顺着气息翻涌至顾昭瑾唇畔。   他猛地蜷起手指攥紧袖口,最后一声咳得狠了,身子竟微微前倾,唇间渗出的血丝顺着衣角淌落。   陈逐立刻将人搂进了怀里,对在外间候着的柳常喊了句“请太医”,伸手给动怒的帝王顺气。   柳常慌里慌张让徒弟找太医去了,自己则推开门,要跑过来搀扶帝王。   顾昭瑾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额前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鬓角。   血腥味在喉咙间弥漫,苦涩逼人。   他突然有些无力,拿开了陈逐贴在自己脊背上的手指,缓和语气说道:“天色已晚,爱卿去景仁宫歇一歇,朕此处自有柳常看顾。”   陈逐没动弹,手里抓得更紧了点。   猜测对方还在挂念能否参政揽权的事情,顾昭瑾咽下又要涌上来的血水,给他想要的答案:“退下吧,此事依卿所愿。”   说罢,他挣出手,搭在了柳常的手臂上。   皇帝退了一步,得了想要的回答的陈逐却有些空落落的,看着怀里空掉的人影,皱起了眉。   而被扶着在软榻上坐下的顾昭瑾死死忍住又要升起的呛咳,朱红常服下的脊背微微弓着,等待站在桌案后的人影离去。   他自认病容本就憔悴,咳血后更是苍白似鬼,和常人相比本就差了一截,便不愿意陈逐看到更多。   静默等待间,顾昭瑾微微阖上了眼睛,不去看陈逐的身影,以免生出留念。   半晌,陈逐终于动了。   顾昭瑾却在听闻他的脚步声后,辨认出陈逐不是向外,而是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上了帝王瘦削的肩背。   陈逐将顾昭瑾捞进了怀里,在对方睁开微红的眸子望过来后,摩挲了一下他的眼睫。   他不知道顾昭瑾到底在生什么气,但还是凭直觉道:“既是为妃,那臣自然要与陛下同寝。” 第107章 你当真不懂? 你到底有没有心?……   听闻陈太傅进宫的消息以后,宫人们飞快地将景仁宫收拾妥当了。   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不止等到了陈太傅,还把帝王给迎来了。   眼见太傅大人抱着穿着朱红色常服的帝王,脚步生风地往里走,候在这里的宫人们对视一眼,眸中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与震惊。   不过很快他们的意外就被后面追着小跑而来的柳常打散了。   太监总管指挥着一群人干活,这个去福宁殿拿些陛下常用的物品,那个去熬药,还有的又开始熏香暖床……总之整个景仁宫上下忙得团团转。   作为景仁宫未来主人的太傅大人也在忙,不过忙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压制住怀里挣动的身体,陈逐捉着顾昭瑾想要抵开自己胸膛的两只手,见人偏过脑袋不看自己,干脆扯了发带将皇帝的手给缚住了。   “陈溯川!”乌发散落肩头,顾昭瑾猛地出声,怒气冲冲。   陈逐将人脱了靴,放在美人榻上,应了一声:“臣在呢。”   他将一旁的屏风往边上又扯了扯,挡住他们这一块的光景,不至于被进进出出的内侍们窥见,损坏帝王的威严。   但是嘴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儿,甚至还多有挑衅。   “陛下喊吧,喊得再大声些大家就都听到了。”陈逐贴近顾昭瑾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眼神冒着火光,帝王的唇瓣是染了血的艳色,但是比唇瓣更鲜丽的是他眼周因窘迫而生出的霞色,以及红胜血玉的耳垂。   从来没有这么被冒犯过,顾昭瑾到现在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想到一路上宫人们投来的诧异目光,他就感觉一阵晕眩,头晕甚至压下了咳嗽的欲.望,只剩下想把陈逐怒斥一顿的念头。   然而陈太傅却是浑不在意的滚刀肉模样,听了耳边帝王责令他松开手的声音,看着对方生机勃然的模样,甚至好心情地拿着手帕给他擦下巴。   “陛下息怒,臣这不是权宜之计么。”陈逐一点一点地帮人将血渍污迹抹掉。   温热修长的手指抬起帝王的下巴,将那些残留在顾昭瑾身上的刺眼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直至一点儿都看不见这才罢休。   顾昭瑾仍旧在恼怒,眉眼都是灿红的颜色:“权宜之计,也不至于……”   他想起先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动怒咳血后,顾昭瑾想要独自平复心情,让陈逐先行退下。   然而陈太傅却拒绝了帝王的命令,口口声声要和顾昭瑾一同寝于福宁殿。   心生烦扰,暂时不想看见陈逐这张既惹人意乱,又让人恼火的面庞,顾昭瑾自是不愿意答应。   推拒呵斥之间,猛地就悬空了。   只听陈逐一把捞起人后说道:“陛下不愿意我宿在福宁殿,那便与臣一同歇在景仁宫罢。”   话音落下,柳常“哎呦”了好几声,没能把帝王从胆大包天的太傅手中抢回来,眼睁睁地看着陈逐跟个山大王似的,硬生生把皇帝从书房抢到了景仁宫里。   一路上引得许多注目。   陈逐搂着皇帝在前面走得飞快,柳常与一众内侍在后面兵荒马乱地狂追。   顾昭瑾挣扎不过,自忖丢不起这个脸,只能佯装镇定地把脸埋在陈逐的怀里,不至于被宫人们窥去帝王惊慌的模样。   直到这会儿到了景仁宫,这才略略挣扎,却是被陈逐寻了机会直接捆住了。   皇帝怒而控诉,但是因为人来人往,还被捆了,以至于连柳常都不敢喊,就连呵斥某人时都生怕被宫人听到只能压低了声音。   陈逐暗笑了一声,一点愧色都没有。   “若非陛下一直和臣唱反调,臣也不至于出此下策。”陈太傅说着。   臣子说帝王不该和自己意见相左,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昭瑾怒而低骂:“陈溯川,你当真是无法无天。”   陈逐撑着下巴,往榻上四处看了看,扯了一张软布塞进捆着帝王双手的发带之间,给他垫了个软衬,防止磨疼了肌肤。   这么一弄,的确是舒适很多,但是也使捆缚更加紧些,顾昭瑾暗自抽手解绑的动作也被限制住,完全动弹不得。   罪魁祸首却兀自勾着唇笑:“臣就是无法无天。”   陈逐撩起顾昭瑾因为失了发带散落铺在榻上的发丝,手指穿梭其间梳理着,轻柔按摩帝王的头部。   “陛下要罚臣么?”他问。   顾昭瑾沉声:“锦衣卫的廷杖已经空置许久了。”   皇帝看起来真的想把太傅打一顿,眸子带着凶光,眉眼不复温柔。   被威胁的陈太傅一点不怕,按揉的动作柔和,声音也温和:“臣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是陛下惯出来的。”   “陛下要罚就先罚溺宠臣之人吧。”   陈逐这理直气壮的话语让顾昭瑾又是一阵头疼。   此疼非彼疼,和生病时的难捱截然不同,却是让皇帝气血上涌,在双手被禁锢之中,发狠地蹬了一脚。   没踢着,被有所准备的陈太傅一把攥住了小腿肚。   顾昭瑾含着怒气,想要抽回腿,却是不成了。   只能感受着陈逐的手沿着他的腿骨揉捏按摩,手指由上至下地反复摩挲,并在脚踝处逗留了片刻。   陈逐回忆着腿上的穴位,一边寻找一边揉捏,到了脚踝处的时候有些不确定,摸索了片刻,却倏地停了一下。   他怔住,又感受了片刻,确认有什么环形凸起,在皇帝微微睁眼之间,竟是把人的足衣给褪下了。   顾昭瑾挣扎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素白的足衣脱落,露出了藏在其下的肌肤。   朱红色长衫松垮地笼着削瘦的肩骨,皓白的骨节透过薄衫映出清影,手中握着的踝骨轻颤了一下,陈逐看清了自己摸索到的东西。   一根红绳,缀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牌。   玉牌边缘因常年摩挲而磨去了棱角,透着包浆的光泽,红绳是手工捻的棉线,打着老式的平安扣编法,颜色沉得像陈年朱砂。   此时这红绳青玉正偶尔随着顾昭瑾挣腿的动作微微晃动,青红映着雪色,肤色更显得白到近乎透明,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浸在朦胧烛光里,连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真切。   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玉牌上的字眼。   “溯川”二字铭刻其上,被人用朱漆重新描过一遍,更显得夺目。   陈逐愣在原地。   顾昭瑾闭了闭眼,陷在锦布衣带之中的手指蜷缩着,思绪和眼前略显荒唐的场景一般混乱。   “陛下……”半晌,陈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惊诧地望向顾昭瑾,问他,“这不是丢了么?”   陈逐幼年失恃失怙,差点被横行霸道的恶亲占尽家财。   好在他天性聪颖,利用当年县令初上任想要做出功绩的心思,在乡试之时一举得中,成了十里八乡年纪最小的举人,让家乡得了“人杰地灵”的名声,成功入县令青眼,获得庇护。   等再后面高中探花以后,陈逐将父母的牌位请到了自己的府上,到加冠之龄给自己取了字,铭刻于玉牌并用红绳戴在了腕上。   ——溯川。   意在警示自己人生世道如洪流,越是奔腾,越是要踏浪而上,立于江河之巅。   往后数年,陈逐从未忘记自己的野心。   结识太子,成为太子太傅,深得太子信任,立下从龙之功,最后官至万人之上,满朝文武几乎无人敢招惹。   可惜,这串红绳在他朱红朝服加身,帝王登基宴饮那日遗失。   寻了数日不曾找到,又被顾昭瑾送了一串更为高昂贵重的手绳之后,陈逐就抛之脑后,再也没想起来过。   不曾想,现在竟然在帝王脚踝上看到了。   迎着陈逐狐疑惊诧的目光,顾昭瑾抿了一下唇瓣,竟是难以解释此情此景。   前世,在陈逐的红绳遗失之后,他的确遣人帮他寻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为了不让陈逐失落,顾昭瑾特意寻了最好的玉石,让工匠替陈逐重新做了一根绳子。   往后许多年,两人都淡忘了这件事。   却在陈逐身死,宫人去太傅府、东宫、景仁宫等地收拾陈逐的遗物之时,从东宫太子的寝屋里翻出了这根绳子。   顾昭瑾这才恍然想起,登基前几日,陈逐曾陪着他回了东宫一趟。   许是在那时就遗落了,而两人不曾发现。   意外地在陈逐死后翻出了这根红绳,顾昭瑾摩挲着其上“溯川”二字,在犹豫之中,没有用来陪葬,而是留在了自己手里。   最初他要戴在腕上。   但对陈太傅来说刚好的手绳,在帝王这儿稍显宽大,容易滑落。   顾昭瑾又不想裁改,最后系在了踝骨。   往后数个日夜,便是这根红绳伴随着帝王昏昏沉沉醒醒睡睡,并在弥留之际,让柳常记得封进他的棺椁。   而今生醒来以后,难眠之症伴随而来。   顾昭瑾在柳常忧心抹泪之中,忽而想起了这根绳子,便让人寻了给他。   今日刚刚系上,本是想着夜间试试能否助眠,却没有想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红绳的真正主人给逮了个正着。   前因后果复杂难言,顾昭瑾没找到合适的解释话语,一时间就这么僵在了陈逐面前。   帝王怔愣当场,偷偷想要解开发带的小动作不见了,面上的恼意降了下去,就连本在挣扎的脚踝都乖乖巧巧地躺在手心,露出了罕见的呆滞神情。   陈逐将这幅画面尽收眼底,忽地笑了笑,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玉牌。   “溯川”二字在空中晃荡,贴着帝王的白皙肌肤,在阴影里流转出一点幽微的光。   他端详了一下,莫名觉出点活色生香来。   但没敢将这想法与帝王说,陈逐怕人当真恼羞成怒把自己驱逐出宫,只是又摩挲了下红绳,含着笑说道:“虽说旧了些,但极衬陛下。”   陈逐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向顾昭瑾讨回红绳的意思,反而还帮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把玉牌正挂在贴合跟腱往上的位置。   “放在此处才最有乐趣。”他说着,仿佛深谙此道。   顾昭瑾终于缓住了思绪,回过神之后便听到陈逐略带戏谑的话语,瞥了他一眼,直起腰,双臂一起伸过去,一副就算行动不便也要把这绳子解开的架势。   调整好位置的陈逐哪会允许对方就这么拿下来,伸手一拦,手臂穿过帝王腋下,把他拥进了怀里。   动作之轻巧熟练,落在被柳常领进来的太医眼里,仿若帝王投怀送抱一般。   他老神在在地转了身,把像是要冲上去龇牙的老伙计截了下来,拉着一块转出了屏风。   两人的动作极快,刚露出了点头就撤离了,脚步又轻盈,正忙着“打情骂俏”的二人压根没发现他们来过。   柳常被拽到了门口,恼怒不已,瞪着老太医:“做什么?你没见陈逐正犯上呢么?”   老太医捋了捋胡须,神情淡定平静,甚至带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陈太傅咬陛下的嘴唇我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柳常:“……?”   太监总管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你说什么——”   压根不知道两个老家伙这边的交锋,陈太傅把皇帝抱了个满怀,看着人脚踝上的红绳玉牌贴着肌肤晃悠拍打。   暗红枣青衬着支离病骨,却没被苍白淹没,反而透出股执拗的、与这副身躯格格不入的鲜活气。   的确是好看的。陈逐暗暗想着。   可惜,景色宜人,却不能多看。   眼见顾昭瑾整个人的颜色都开始转红,他连忙移开了目光,转换话题。   “陛下此罚甚好,约束了自己,也将臣踩在脚下。”   陈逐还没忘记先前说的要罚自己,帝王得先受罚的浑话。   戴着红绳玉珠的那只手腕贴在顾昭瑾的踝骨,用玉珠贴着逗弄那玉牌,闷声笑着:“如此一来,便是君臣相得,金玉相照了。”   顾昭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根来不及升起窘迫,差点又被陈溯川激起恼意。   帝王睨了一眼眼前笑得灿然的太傅大人,却是有火也发不出。   陈逐就是有这本事,既能三言两语把顾昭瑾惹火,也能插科打诨几句话就转移开他的注意力。   害得顾昭瑾堂堂一个威严帝王,到了他这里便情绪起伏如春涛惊澜,总之就是难以安生。   ……   等老太医估摸着时间再进来的时候,顾昭瑾腕上的发绳已经被人解开了。   陈逐按捏着帝王的手腕赔罪,看太医在那儿望闻问切,时不时要向他讨一下皇帝的腕子摸脉搏,摸完又塞回他的手心。   一来二去,顾昭瑾还没说什么,候在一旁,不知为何眼神像是在向陈逐下刀子的柳常先开了口。   “太傅大人不如先去梳洗,这边咱家伺候着就好。”   陈逐看他一眼,不知道这老家伙又吃错了什么药,没答应,懒洋洋地说:“无碍,等陛下问诊完了,我和陛下一起洗也是一样的。”   搬起石头砸了脚,还配进去一个帝王,柳常暗恼,但是看了眼气色比先前好上不少的顾昭瑾,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暗暗在心里戳陈溯川的脑袋。   好个陈溯川,太子太傅做得比妖妃还厉害,直接在他眼皮底下拐带了太子。   陈逐不知道太监总管想着什么,也不在意他的想法,等太医问诊开了药之后问他顾昭瑾的身体状况。   “淤血残毒,看着厉害,细细论来利大于弊。”老太医捋了一下胡须,笑得欣慰和蔼,“只是需得看顾好陛下心情,不得总是情绪起伏,大动肝火,否则更为伤身。”   陈逐与他对上眼神,在对方眼中明晃晃地看见了“你不要老是惹陛下冒火”这几个大字。   有些心虚地偏了一下目光,他把玩手里修长柔韧的手指,本来冰凉的指节被他揉捏得染上体温,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知道了。”陈太傅咳了一下。   诊断的结果比预想中好很多,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太医收拾收拾退出了景仁宫。   眼看天色已晚,内侍备好了水,陈逐拉着顾昭瑾去偏殿梳洗。   柳常想要跟进来,被眼疾手快率先关了门的某太傅差点暗害了脑门,只能听着里面传出的水声干瞪眼。   景仁宫的浴池比不得福宁殿的,更小更浅些,也没有层层的玉石台阶。   陈逐坐在池边,伸手帮坐在池内小凳上的皇帝脱衣。   顾昭瑾配合着伸手抬腿,待褪得只身一件里衣后,看陈逐在水边拧帕子的模样,有些无奈:“你怎么总是和柳常过不去。”   听到顾昭瑾的话,陈逐看了一眼守在门外隐约透点影子的柳常。   “陛下这话说的不对,明明是他先和臣过不去的。”他的声音幽怨,仿佛自个儿才是更委屈的那个,“陛下偏心。”   堂堂当朝太傅,却是一副宠妃的做派,还和内侍过不去了。   顾昭瑾好笑,又有点气:“到底谁更被我偏心?”   他是真看不懂陈逐都在想什么。   时而敏锐时而迟钝,好话软语能说一箩筐,不乏一些大胆的剖心陈情,最终的落点却能清清白白。   等帝王怀疑是自己过于多思敏感以后,这人又开始撩拨蹦跶,非要攫取他的注意力不可。   实在是……   实在是猜得有些累了。   热水浸染疲乏的躯体,松缓了筋骨。   顾昭瑾垂眸,看着荡漾水波中映照出的自己和陈逐的模糊倒影。   一双影子随着陈逐若即若离的动作相依相偎,有那么刹那像花园池子里交颈的鸳鸯,被热气蒸得发颤的脖颈正挨着彼此。   他突然觉得喉间发紧,不是被热雾呛的,也不是咳嗽。   而是有些话语在这一刻迸发出不吐不快的冲动。   看着陈逐撩起一波又一波水花浇在他身上,顾昭瑾拨开了内侍撒于水面的花瓣,直言道:“陈逐,你当真不懂?”   陈逐一愣。   皇帝没等他回答,忽地在水中伸出了湿淋淋的手臂。   被热水泡得泛粉的双手圈住了太傅的脖颈,水珠顺着他小臂滑落,在对方疑惑看过来的刹那,吻上他的唇瓣。   水汽漫过鎏金浴池的边缘,白玉雕花被热雾洇成朦胧的淡影。   帝王如池藻般铺开的墨发浸在热水里,几缕湿发贴住苍白颈侧,被热气烘出的薄红正顺着肌理往锁骨蔓延。   陈逐怔愣在原地,手中的木梳掉落,微垂的眸子陡然睁大。   梳子沉落水底发出“咚——”地一声。   顾昭瑾起身时带起的几抹芙蓉残瓣黏在了陈逐的发上,粉瓣边缘被水汽浸得透明,随着亲吻更深水流往发梢淌落时下坠。   被攫取了唇瓣的陈逐盯着水面晃荡的倒影。   他看见顾昭瑾垂落的乌发正被水波揉碎,而自己倒影里的睫毛正剧烈颤了颤,垂落的广袖扫过水面,又下意识搂上帝王纤薄的腰肢。   温热裹进怀里,湿衣勾勒出的曲线朦胧又绮丽。   皇帝睫毛上凝着的水珠将落未落,最终与被惊起的涟漪一起,推搡着相撞,在吻得更深中坠向水面。   水珠砸破倒影,陈逐回过神来。   满心震惊,他猛地攥住了顾昭瑾的下巴,却是担心把人脚下的矮凳推倒,没敢用力。   唇齿继续交缠,陈逐有些生涩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咽下了不属于自己的唾液。   木芙蓉的清香,混着帝王身上浅淡的安息香,悠长的味道似乎在胸腔蔓延开来,他感受到一只瘦削的手指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皇帝指尖的力道并不大,轻飘飘的羽毛一般,他却觉得重若千钧,怎么也没有挣开。   左胸被人抵着、按着,陈逐才惊觉那里跳得飞快。   “砰砰”窜动。   撞得他肋骨生疼,连带着耳尖都烧了起来。   按着他胸口的人却无从感知,只能哑着声,问道:“陈溯川,你到底有没有心?”   陈溯川没听清。   耳中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蜂蝶振翅,热泉的蒸腾声、水流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混作一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昭瑾那片唇的柔软。   紧接着,他开始耳鸣,偏过落在顾昭瑾身上的视线,目光死死钉在水面打转的花瓣上,却反而看到了更多水下的情景。   池底暖玉映得皇帝肤色近乎透明,柔软的衣摆在水下飘逸,就连脚踝上的玉牌都随着水波翻出浪花。   红绳勾勒出纤瘦的线条,“溯川”二字拍打在帝王的踝骨。   一下又一下。   ——“陈溯川?”顾昭瑾的声音朦胧。   陈逐回过神,在欲要开口让帝王再说一遍的瞬间,忽然鼻腔发热。   来不及止住热意,他眼睁睁地看着几道暖流顺着自己的鼻腔流下,滴在皇帝的腰腹,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陈逐怔了。   顾昭瑾也愣了一下。   因为羸弱,帝王惯常将这些不寻常的表现与大病关联,一时间慌了神,往后退开,欲要让候在外面的柳常去找太医。   却忘了自己站在水中的矮凳上。   矮凳翻倒,脚下踩空,顾昭瑾整个人跌进了水里。   陈逐眼疾手快去捞,没捞着,还被皇帝跌倒的力道带进了池子。   “哗啦——”巨大的水花被掀起,无数花瓣纷飞,在整个水池下了一场带着香气的雨。   头发落满花瓣,陈逐浑身湿透,将惊魂未定的顾昭瑾按进了怀里。   “砰砰砰——”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太监总管略有些尖利的焦急声音一下下地喊着“陛下”,又询问陈逐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没人回应。   两人在水中相拥,淹没至腰腹的池水成了传音的介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彼此的体温中传递,比水声和拍门声更加清晰。   陈逐随手把血水抹了。   他深深地望着顾昭瑾有些紧张绷起的面庞,在对方反应过来回应柳常之前,忽地攥紧了怀里的腰肢。   力道极大,顾昭瑾闷.哼了一声。   却是来不及再发出更多声音,便看见身前的影子蓦地沉下来,堵住了所有的呻.吟。   乌黑的发在水光深处交缠成墨色的丝绦。   水面倒影晃了晃,似鸳鸯相撞,将两人的影子揉成难辨的一团。 第108章 荒唐又满足 最好是木芙蓉味道的……   水声阵阵。   浴池的暖雾裹着芙蓉冷香翻涌,被揉碎的香气混着蒸腾的水汽,水面浮着的花瓣在荡漾的微波中波光粼粼。   陈逐的手掌紧扣帝王后颈,指腹碾过对方湿透的青丝,将怀里瘦削的身体狠狠按向浴池边缘。   玉石冰凉,硌得顾昭瑾背脊一颤。   他有些喘不上气,发出闷声,却被更深的吻堵了回去。   水声哗啦作响,溅起的水花打湿陈逐的衣摆,将其上栩栩如生的芙蓉暗纹泼洒得更加清晰。他手腕上那截红绳被水浸湿之后紧紧贴着肌肤,被热气灼得滚烫的玉珠,随着他禁锢人的姿势硌在帝王腰侧。   一颗颗顾昭瑾亲自挑选,质地上佳的珠子晶莹剔透,陷进他湿透的绣着龙纹的布料中,隔着绸缎在苍白肌肤上压出细密的红痕。   陈逐将手中的腰肢不断往自己的方向贴近,扣着人的下巴吻得很凶。   因为太凶,甚至不像是个吻。   而是本性驱使的掠夺。   顾昭瑾有些受不住,指尖抓着陈逐的肩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抵不过对方扣在膝弯处的手掌。   为了方便使力,陈逐干脆将人托抱起来,迫使那双素白的脚腕盘上自己腰侧。   瞳孔微微收缩,顾昭瑾挣了一下,却被抓着他的太傅大人拍打了一下后腰,颤栗之中没再动弹。   两人浸湿的衣袍下摆在水下纠缠,像层层叠叠晕开的花瓣。   陈逐的吻从唇瓣碾到下颌,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每一次卷动都掠走顾昭瑾残存的呼吸,逼得他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混着压抑的咳嗽,在水声中显得格外微弱。   起初他的动作还带着生涩的狠劲,只是凭借本能用指腹在帝王腰肢上掐出红印,而后渐渐游刃有余,舌尖顺着下颌线舔过水珠。   太傅软热的舌头追逐着纠缠,皇帝躲不过,被迫迎合。   明明是率先撩拨挑起火的人,顾昭瑾此刻却像是被猎手追赶的惊鸟,不断地躲避、闪退,避之不及,只能低.喘着被按住了后颈,叼住了唇舌,不断地被人从口腔中搜刮走好不容易汲取的空气。   浴房中的气息越来越灼烫,热腾腾的烟雾在两人的眼角眉梢都笼上一层水光。   陈逐舔去顾昭瑾下颌处滚落的水迹。   甘甜又清列的味道催生了他更多的侵占欲.望。   两人交缠的影子被室内昏黄的烛光投在池壁、屏风以及屋门上,陈逐的眼眸暗红,像是淬了火,紧紧地锁定着顾昭瑾迷.离的神情。   他伸手帮皇帝将凌乱散落的乌发撩开,露出一张潮.红的面庞。   在情绪被拨弄到极致的时候,顾昭瑾苍白的面色与懒倦的模样全然消失无踪了,只剩下比盛开得热烈的木芙蓉更显荼蘼的颜色。   陈逐微微退开,放胸膛剧烈起伏,眼角都沁出泪水的帝王进行呼吸。   他自己则是微微垂眸,去看帝王脚腕上那截红绳。   绳端系着的玉牌,此刻正随着顾昭瑾腰肢被托举的动作一晃一晃,边缘擦过陈逐的衣摆,随着若隐若现的金线芙蓉翩跹。   偶尔脚尖轻拍在水面上,会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凝眸看了片刻,伸手摩挲着顾昭瑾的踝骨,在对方难为情地想要抽出之际,猛地一拉,将人撞进怀里。   又一轮疾风骤雨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   细细密密的喘与水花声、唇齿交叠的湿腻声响混在一起,在寂静的殿内织成天罗地网。   顾昭瑾只来得及努力地喘了一口气,就重新被陈逐拉进旋涡之中。   意识渐渐模糊,后颈被人按在肩窝,顾昭瑾在急喘中闻到陈逐身上混着水汽的幽香。有些朦胧缥缈,他挣扎了一下,将缺氧而加速的心跳贴近了陈逐的胸腔。   隔着浸了水的衣料,帝王终于清晰感受到了太傅同样紊乱的呼吸。   “别乱动。”陈逐的声音哑到令人心惊。   他把顾昭瑾贴上自己胸膛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不让人随便作乱,自己的手掌却在对方的腰侧、膝弯处辗转,力道极尽温柔,像是要把帝王彻底揉碎在怀里。   陈逐话语中浓浓的欲.念像是会择人而噬。   手心不断升温,两人紧贴的部位滚烫,顾昭瑾忽地有些瑟缩,没敢再随意触碰,还因为莫名的畏惧,将唇瓣抿住了。   不满于帝王的退却。   陈太傅眼眸半阖,眼底的红意未散,指腹薄茧擦过帝王的唇缝,却是抵着人的鼻尖喊了声:“顾昭瑾。”   “明珩……太子殿下……”   “张嘴。”   轻蹭的力道极缓,带着潮气的呼吸彼此交融。   顾昭瑾的指尖颤了一下,听着陈太傅的温言软语,被对方亲昵又柔情的动作哄得迷迷糊糊地又启开了唇瓣。   水面的木芙蓉花瓣被搅得更加散乱。   有几片漂到皇帝垂落的指尖旁,被他白皙布满红痕的手攥住了,纤瘦的手指像是借力般开合了一下,将花瓣拧得淋漓。   艳红的花汁顺着顾昭瑾的腕骨流淌。   可惜,花瓣只被允许停留了片刻,就在陈太傅将帝王的手臂抬起勾在自己肩上的动作间垂落。   水汽氤氲中,顾昭瑾湿红着面庞,无力地挂在陈逐身上。   脚腕红绳系着的玉牌仍在晃荡,每一次都落下两个明晃晃的红字。   “——溯川。”   帝王轻声喊,却在陈溯川抬头后无言,只是垂着眸去看。   顾昭瑾的目光逡巡着遍布在自己病弱的身躯上的红痕,失神地望着玉牌在每一次摆动中都叩击着自己的脚腕。   一如他被掠夺殆尽的呼吸与失序的心跳,密密匝匝,无穷无尽。   似是帝王被臣子划下了领地,又像是他得来的战利品。   荒唐又满足。   ……   老太医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回太医院,竟又被叫回了景仁宫。   被内侍拽着紧赶慢赶着跑进了宫殿里,迎着太监总管幽幽的目光,给躺在紫檀木床榻上的帝王问诊。   床幔被层层叠叠的放了下来,他压根看不清皇帝此时的状态,但是看着探出来的那只手,眉心没忍住跳了一下。   手腕处的鲜红指印在摇曳烛火里泛着微光,边缘已晕开淡淡的青淤,指节弯曲处的褶皱里还凝着未散的红痕,像是被谁大力且持久地揉掐过。   目不斜视,他只装作自己瞎了一般什么也没看到,低眉顺眼地开始诊脉。   脉搏轻颤,跳动间带着低烧的灼烫。   帐幔深处忽溢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太医正要说话,听到从帘子后面传来同样低哑磁性的嗓音,是他所熟悉的音调。   “喝口热汤缓一缓。”陈逐将盛了蜜水的碗抵到顾昭瑾的唇边。   他的另一只手正抚在皇帝的脊背上一下下给人顺气,眼睛盯着他微微开启的唇瓣,目光落在顾昭瑾被咬破的嘴角。   红彤彤的一片,可以看见清晰的咬痕。   顾昭瑾低头喝了几口水,将咳意压下去,唇上伤口的存在感却是因为水温更加鲜明许多。   灼烫逼人,先前在浴池中被人压着索求的感觉仿佛还未褪去。   他下意识想要舔舐一下,却被人按住了唇角。   用手指帮皇帝把唇上的水渍擦掉,陈逐的声音轻柔:“抹了药,不要碰。”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或者说陈逐单方面的话语听得柳常的面色越来越黑,而老太医则是捋了一把胡须,神情似有些无奈。   “陛下体弱,受不得长期暴.露在潮湿水汽之中,眼下风寒入体,需得静养一日才行。”老太医轻咳一声,将陈逐的注意力唤过来。   他在“静养”这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   此时景仁宫的其余内侍全都被屏退了,只剩下皇帝、太傅、太监总管和太医四人。   几个都是伴君数年之人,按理来说顾昭瑾不该有什么窘迫感,但是听到太医委婉提醒的话语,面庞却忍不住开始发烫。   在场之人都听懂了太医的言下之意。   柳常瞪着眼睛,手中的拂尘几乎要被他揪成鸡毛掸子。   怔了一下,陈逐对上顾昭瑾清润微红,还含着些水光的眼眸,本来淡定自若的神情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作为把皇帝按在热池里亲了小半个时辰,导致人发热的罪魁祸首。   陈逐亲的时候没感觉到什么时间流逝,只觉得怀里的人哪儿哪儿都是温软炽热的,不论怎么撩拨,吻得多深都顺从地仰着面庞。   等终于松开嘴时,这才发现帝王的唇瓣早已肿得发颤,浑身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而外面的柳常门都快拍烂了,却因为没有里面之人的应允,没敢闯进来。   兴许是知道皇帝不会理他,他连“陛下”都不喊,只又气又怨地问陈太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逐没回答,视线飞快地在满地潮湿的浴房中扫了一遍,没找到在花瓣雨中幸存的干燥布料,抬高了音量让太监总管去拿新的巾帕与衣服来。   草草地给顾昭瑾擦过身子,套了几层衣服,把人抱回景仁宫主殿的床上以后,皇帝的面上已经泛起潮红,连呼吸都透着不正常的急促和滚烫。   于是便有了老太医这么一遭。   想着先前在偏殿浴房里发生的事情,陈逐咳了一声压下又躁动起来的情绪,在老太医的静默等待中含糊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老太医开了药再次退下。   柳常拿来厚厚的披肩,被陈逐接过盖在了顾昭瑾的腿上。   顾昭瑾默默低头,看着身上层层叠叠堆的各种布料,好几件厚重的袍子,披肩,甚至连寒冬的狐裘都被柳常慌里慌张地翻了出来盖在他身上。   再加上陈逐又添上来的这么一件,他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热。”沉默了半晌,帝王终于开口。   声音是难以辨认的嘶哑,被人吃了太久的舌头有些不灵敏,动弹间碰到口腔内壁,麻木肿胀的感觉竟一时间压下了痛意。   柳常没听清,在帐子外问了一声。   陈逐倒是听清楚了,却是没顺他的意思把衣服拿开,反而压得更严实了一些:“太医说要捂汗。”   说着,他伸手在顾昭瑾的颈后探了一下,摸到些许微潮的汗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候在外面的柳常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了,心中仍是幽怨,却还是顺着陈逐的意思应和一声。   “是啊陛下,焖一会儿发了汗就好了,不然您夜里要难受。”   心知生病治病这方面压根拗不过这两人,顾昭瑾没再坚持了,只是倚在床头蜷在一堆厚重的衣服之中。   烧得发红的帝王只露出来一张素净泛着红痕的面庞,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温顺乖巧。   陈逐将手里的碗递给顾昭瑾,示意他把掺了盐的糖水喝光,自己则摸了摸人的额头,确认温度没有继续升高以后,将人连同衣服一起搂进了怀里。   “臣给您擦发。”陈逐说。   拿起搭在床边的干净帕子,执着帝王乌黑的头发擦拭起来。   其实这么一段时间过去,水渍已然渗入布料中,顾昭瑾头发上没什么水,用不着他再献殷勤。   但是此时气氛安静下来,听着外间柳常轻声指挥徒弟煮药的声音,感受到怀里人略重的呼吸声,陈逐罕见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往日里张口就来的调笑话语现在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安分得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嘴巴不复灵光,穿着一身桃红色新衣的太傅大人难得老老实实地专注于手里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把手中绸缎似的柔滑青丝从发根捋到发尾。   担心把人弄痛,他的力道很轻,和之前凶狠咬人的模样全然不同。   等完全弄好以后,已经过去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外间弥漫着幽幽药香,陈逐放下帕子,去看怀里始终很安静的帝王。   他以为顾昭瑾同样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而沉默,正要率先开口说些什么,垂下眼睫以后才发现对方已经阖上眸子,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姿态是完全不设防的安然,微微发红的面庞贴着陈逐的胸膛,呼吸带着灼人的热气,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   这样的场景经久未见,陈逐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记忆里,皇帝在他面前如此依赖的样子,可以追溯到六年前,对方还是太子的时候。   因为皇后的病逝,顾昭瑾悲恸难耐,再加上身体病弱未消,昏厥了好几次。   一条陈逐好不容易从阎罗殿抢回来的性命,险些又这么陷入绝境。   当时还没这么老的太医刚刚送走皇后,又为太子的情况忧心,一天能被柳常从太医院拉到东宫十数回。   最后为了便于看顾,干脆在东宫住了一段时间。   那段日子里,顾昭瑾几乎是把汤药当做粥饭喝。   喝得太多,厌恶到即使晕厥着,闻到了药味都要偏过头,把脑袋藏进抱着他的陈逐的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掉这些苦涩难捱的东西。   一如现在这副模样。   睫毛被细密的汗珠濡湿,平日里总透着锐利的眼角泛红,连眉峰都在暖意里软了弧度,唇瓣因高热褪去些血色,却在无意识抿动时显出少年气的依赖。   陈逐摸了一下他的发丝。   干得差不多的乌发触手温润,只剩下轻微一点的水汽。   他的动作已经放的很轻了,但是怀里的人还是不安地蹭了蹭,不大的面庞蹭过毯子,堆成了小山的厚衣服滑落些许,露出残留斑驳红痕的白皙腕子。   陈逐帮顾昭瑾把手腕放回毯子里面,触手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在皮肤下急促跳动,像敲着发烫的鼓点。   因为不舒服,眉头又蹙了起来,眼睫也开始颤动,像是即将苏醒。   下一刻,一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按了上去,拇指轻轻揉捏着,打着圈地施以让人放松的力道。   “睡吧。”陈逐很轻地说,收紧了圈着人的手臂。   于是怀里的人低低哼了声,滚烫的脸颊贴着他胸膛,耳廓抵着他的左胸,随着陈逐轻缓的心跳声竟慢慢舒展了眉头。   陈逐却没有就这么收回手,而是顺着顾昭瑾的眉峰描摹了片刻。   这人现在还只是略显威严多思,但是再过两年,烦心事越来越多,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刻,眉间便生出了怎么也抹不去的褶痕。   像是把所有的深沉全都凝结在了眉宇间。   别说依赖,连笑容都难以再见。   前世他将这些变化认定为为国事所扰,而今生……   陈逐看着蹭在怀里的面庞,想起帝王在浴房之中的质问,抿了抿唇瓣,竟有些不敢妄断。   ……   第二天罢了朝。   朝臣听闻皇帝又病倒了,一心笃定他肯定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心中大为感动,纷纷前来求见。   却没能在福宁殿看到顾昭瑾的身影。   来传话的太监让他们移步到景仁宫,一群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却还是跟着内侍转移了地点。   大家伙儿又在景仁宫跪下了。   跪了没多久,忽而听闻房门开合的声音,以为是皇帝醒了要召见自己,臣子们抬起头,露出点期盼的神色。   却在下一刹,眸光一变,期待收敛。   变脸比翻书还快。   陈逐将朝臣们震惊的神情尽收眼底,着重欣赏了一下于长业不断变换的面色,而后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袖,施施然地展露出点笑容。   “诸位大人晨安啊。”陈逐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于长业皱着眉头,疑问:“陈太傅怎么会在陛下的寝宫里?”   他们呼朋引伴拜见帝王之前可是差人去探过了,太傅府上大门紧闭,完全没有车马要出行的迹象,这才放心地来了。   却没想到以为闭门不见客的陈逐竟然先他们一步而至。   不只是于长业纳闷,其余臣子也是心中大叹,暗想陈溯川这厮着实不愧是第一宠臣,这媚上的速度实在是常人难以企及。   却在下一刹看到陈逐似无辜似坦荡地眨了眨眼睛。   “于大人此言差矣,此非陛下寝宫。”穿着桃红色常服的太傅大人指了指头上的匾额,“景仁宫”三个大字应和着檐角铜铃的碎响熠熠生辉。   一群人没反应过来。   陈逐露出点促狭的笑模样,眼尾挑起,语不惊人誓不休:“而是臣妾的景仁宫啊。”   终于想起什么,所有臣子都石化了。   大清早就戏弄了一群同僚,陈逐的心情颇好。   出了宫门一路回府,见着沿街叫卖的糕点油饼,挑挑拣拣地买了几样味道不错的,一边吃着压下早起喂药之后口中残留的涩意,一边就着闲暇,漫不经心地观察民生。   先帝老来昏聩,滥用民力,横征暴敛。   顾昭瑾登基以后,为了稳固朝政,几次轻徭薄赋,发展生产。再加上一些巩固国防、整顿吏治的举措,不说别的他没瞧见的地方,至少在京中,百姓是安定和乐,秩序井然的。   就陈逐走过的这一段道路上。   便能听到早市梆声、吆喝叫卖声、朗朗读书声以及官兵巡逻的动静交汇在一起,各安其责,乱中有序。   和乐融融、生机盎然的模样,远胜先帝在位时的光景。   嚼着油饼,给拿着糖棒横穿街巷的稚童让了一下路,陈逐见了那小孩儿被跟在后头,怒骂小孩“胡闹”的母亲捉了去痛打屁.股的场景,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笑着笑着,他放缓脚步,想着闲来无事,便让细桶把剩下的剧情调出来给自己看。   等仔细浏览了一遍以后,陈逐的神情略有些发沉。   之前听细桶三言两语地叙述了,他没太往心里去,此时看了详细记载,这才发觉顾昭瑾死后,后世并非自己所想的正常的朝代更迭,而是天下大乱,兵祸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路有饿殍。   抢了皇位的贤王顾昭宇无力守国,北狄长驱直入,烧杀掳掠,马蹄之下尽是啼血哀鸣。记载之中,目之所及,只剩下满目疮痍,人间炼狱。   【废物。】陈逐冷嗤了一声。   他当贤王是什么好货色,能引得黄朗极、苗横、李长河、刘玄等一众官员甘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其勾结,并说动符蓄宣来他这里伏低做小地卧底了好几年。   这才使得他毫不设防时中了冷箭。   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在这么个无能之辈手里,或许好不容易凝聚的拥趸也会在符蓄宣的说动之下转投贤王,给这无能鼠辈做了嫁衣,陈逐便觉得如鲠在喉,恨不能一剑将人斩杀。   【是的宿主,顾昭宇太没用了!】系统也很气愤。   在一次次任务的过程中,系统的情感模块越来越完善,见不得这么凄惨的场景。   它义愤填膺道:【所以你一定得好好活着!】   陈逐本在点头,然而细桶的话题跳跃太快,使得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顾昭宇没用,不应该让他吹枕头风,催着顾昭瑾率先把人弄死,以防贻害无穷吗,怎么是要他好好活着。   【此言怎讲?】   系统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活着,主角凭着喜欢支撑许多年;你死了,主角心死也早早亡故,所以是你得好好活着。】   一宿没睡,思虑了一个晚上的事情被细桶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陈逐的眼睛闪了闪,试探道:【使者又是如何得知?】   这一点天命之中没有详细写啊。   不然他也不至于折腾到现在才隐约明白。   【经验之谈。】系统回想自己经历的前几个世界,自认已经隐约有些明白恶人和主角之间的关系,【你与主角相辅相成,存在拆不开的纠葛和羁绊,主角的气运都牵绊在了你的身上,所以才被选中。】   系统如此总结着,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不然世界上对主角作恶的人那么多,有的还害了主角的命,怎么偏偏被选中的只有那么特定些人。   陈逐没太听懂,但不妨碍他若有所思,弄明白自己和顾昭瑾其实是天定的缘分,这才能借其运势重来一遭。   【多谢指点。】他道谢。   系统摆摆手:【不客气,我应该的。对了宿主,你出宫干什么来着?】   差点忘了自己特地赶在皇帝醒来之前回府,是想让管家帮忙弄点东西,陈逐进了太傅府,找了管家来。   “老爷?”   还以为他不会回来的管家有些惊讶,恭谨地行礼,连忙要让人去准备早膳。   “不用。”陈逐让其他人退下,拽着人走到了角落,“你帮我买点东西。”   管家点点头,问他:“老爷想要何物?”   清楚陈逐喜好奢侈,他在心中暗自把近些时日市面上流转的各种昂贵物品想了一遭,没想到什么好东西。   五旬管家投来疑惑目光。   陈逐咳了一声,想到自己要托人买什么,饶是再怎么随性散漫,也忍不住把声音放低:“男子间用的。”   他的嗓子发干,在管家瞪大的眼睛中声音更轻些:“最好是木芙蓉味道的。” 第109章 后宫不得干政无铁律 朕心意已决   和管家交代完要买的东西以后,陈逐没像系统所料的那样立刻回宫,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这边的巷子和回府那段道路的热闹不同,沿途破败,没有什么人烟,很是清冷,并且随着陈逐越深入越偏僻荒芜,渐渐地可以看到荒废的庭院和杂草。   系统有些好奇陈逐想要做什么,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偷偷窝在系统空间,看着他又穿行过了好几个巷子而后进入一间破旧的屋子。   逼仄破败的屋子里空无一人,破旧的家具结满蛛丝破网。   然后便看见陈逐推开同样陈旧的窗,翻了出去。   下一瞬间,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一群还没到陈逐的腰高的小萝卜头,正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妪领着排队梳洗,见到了陈逐全都眼前一亮,大喊着“大人来了!”,然后蜂拥而至地扑向陈逐。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忒惹人烦。   陈逐按了按眉心,面上没什么耐心,动作却柔和地将这些精力太过旺盛的小孩挨个扒拉开。   “大人来了。”一名老妪慢吞吞走过来,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情。   陈逐对她点点头,看对方把小孩们牵走。   孩子们一步三回头看起来很是不舍,但是在老妪说“大人还有事情要做,我们不能耽误大人的事情,对不对?”的时候,全都乖巧地点了点头,对陈逐摆了摆手,弯着眼睛笑。   等孩子们都走远了,一名守在这里的暗卫才现身,对陈逐抱拳:“林大人已经到了。”   陈逐应声,与他一起往堂屋走去。   屋内窗前已经坐了名男子,长了一张方正硬朗的面庞,身材格外魁梧高大。   对方正面朝窗外,看着外面的一群小孩们净了面,端着碗排队打粥的模样,面上的神情无比柔和。   陈逐放轻脚步,没有打搅他,而是陪着在窗前坐了会儿。   几名暗卫分散守在了门口、窗边、屋顶。   空气很静,只剩下耳边的童言童语,以及看顾这里的老妪们和善地和小孩们说话的声音。   等小孩们排队领完早膳以后,方脸男人这才回神,望向陈逐,对他行了一礼:“下官多有失礼,太傅大人勿怪。”   陈逐摆了摆手,懒得和他讲虚的,问道:“让你查的符蓄宣和李长河,查得如何?”   “符蓄宣那边还需要进一步探查,目前只追踪到他黄朗极有私下的来往。”林成羽说道,面上的表情沉着,“若派出去的探子查不到更详细的,过阵子我会向陛下领命去留州练个兵。”   留州与清州接壤,有多处军事要地和天险,去留州练兵既可不打草惊蛇,也方便林成羽找机会走脱,去调查符蓄宣与黄朗极私底下的谋算。   认可他的这番安排,陈逐点点头。   然后听对方继续说道:“李长河这边人赃并获,我已经将其控制住,目前茶马贸易不停,沿线的人手则是被我派人替换掉了。”   说起这个林成羽还感到后怕。   在刚接到陈逐的书信,让他盯着符蓄宣和李长河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以为这两人是得罪了睚眦必报的太傅大人,陈逐想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然而,越查却是越让他心惊。   尤其是发现他最为倚重的侍郎李长河利用茶马贸易沿路的兵线,向北狄输送他们的军事情报,以及大将军曲博景的聘怀营的动向之后,整个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好在陈逐发现及时,他截取信报以后确认目前还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内容,有的还是他明面上放的而李长河不清楚的烟雾弹之后,这才将将稳住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我这边已经私下联系了曲将军,复刻了一份李长河的罪证转交与他。”林成羽说。   安排得很周到,陈逐点头,问他曲博景的态度。   林成羽回想了一下,却是说道:“将军让我不用担心,他这边已经做了安排。”   他说着,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名字。   陈逐看了一眼,发现竟然不少人,聘怀营左统领将军苗横、威远侯府、都护台大都督吴政业,以及前朝宦官朱杜、吴冰二人。   微微眯了眯眼,他盯着最后两个人的名字陷入思索。   上一世遇刺身亡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探清楚了顾昭宇的动向与势力,还以为应当没有漏网之鱼了,但是看曲博景那边的消息,实际上牵连的人比他所知的要更多一些。   “先帝真是死也不安生。”陈逐轻蔑地笑了一下。   林成羽咳了一声,装作没听到他冒犯的话语,只是指了指天,说:“……前大总管与大皇子府总管二人,一人受太后所护,与太后伴守皇陵;一人诈死,却被曲将军发现了自清州而来的行迹。此外,吴冰身边还跟着百越族的人。”   陈逐“嗯”声,明白他的话语,眉头却蹙了起来。   前大皇子与现贤王一母同胞。   大皇子争夺皇位失败遭受清算,一个劲地喊冤;而贤王那儿什么也没查出来,逃过一劫。   但是陈逐与顾昭瑾都不相信对方会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此前弄不明白,现在得知大皇子的总管实际上是贤王的人,事情便有了些眉目。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夸赞:“当真是母子情深,手足也情深。”   前一个夸的太后不惜疯傻也要帮顾昭宇留个朱杜,说不定手上还有什么伪造的圣旨;后一个夸的贤王手段够狠辣,把罪证全留给了亲兄弟,自己倒是光风霁月。   倒是百越族这里,陈逐一时有些没弄懂。   大雍之外,往北是擅游牧骑射,难以灭杀干净的北狄;往南是生存于毒瘴之中,擅长毒医巫蛊的南蛮;西边是半农半牧却争强好斗,顾昭瑾登基这几年差不多打干净了的西戎;东边则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的东夷。   其中,南蛮之人聚居,以百越族为领袖。   百越族首领是个很识趣的人,先帝时期就早早就率南蛮向大雍俯首称臣,前朝动乱的时候安静得像鸡子,顾昭瑾登基以后才冒出头,差使者来送了一波贺礼。   因为听闻百越擅医毒,当时陈逐还找过他们给顾昭瑾看病况,可惜那些穿着奇装异服,彩漆绘面的使者纷纷摇头,说难以医治。   此前不曾多想,如今细细探究,怕不是百越族也早就和顾昭宇勾搭上了。   或许不止是和顾昭宇……   陈逐的眼神一凝,忽然想到一件事。   太子投毒一案,那无色无味难以查验的剧毒究竟从何而来?   先帝给出的结果是宫廷秘毒,先时因为太过阴损被废止了,因此太医院也没有记录。   贵妃与太子默认了这个结果,于是对于医药一道并不擅长的陈逐不曾起疑。   此时结合了多方面线索,又想起太子被先帝唤去,定论了案情以后,太子苍白平静的面色,陈逐忽而生起可怕的猜测。   垂放在膝头的的手指绷起,指尖用力到泛白,他的面色变得格外难看。   林成羽没注意到陈逐的变化,还在说着曲博景面对此事沉着的态度,一方面因为有大雍战神宽慰而安心,一方面还有些惊讶。   “想不到大将军看着粗犷,实际上却心细如发,敏锐超群。”林成羽由衷感叹。   他与李长河天天同进同出,却还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异状,而大将军统管军事,手底下有那么多将军,竟然还能关注到一名小小的统领将军的叛乱。   陈逐没有附和,收敛了神情,只暗暗想着这大老粗夸错人了。   前世,曲博景可是什么也没发现,直到上战场被苗横暗算横死沙场,这件事才被其心腹拼死传了回来。   所以这么多线索只可能是顾昭瑾透露给对方的。   好在曲博景虽然年老失察,手段却雷霆迅速,没有再辜负帝王的信任,顺藤摸瓜牵出了一堆害虫。   想到这个,又不免想到还在景仁宫等自己的人。   不知道对方醒来没有,太医说隔一个时辰就要喝一碗的药,离了他的哺喂,柳常那老家伙能没能顺利灌进顾昭瑾嘴里。   会不会因为嫌弃药苦就偷偷不喝了。   心里想着事情,陈逐忽而没有了听林成羽在这儿夸不是自己人的耐心,直接打断道:“曲博景那老家伙让你给我带什么话来了?”   讲了这么多的铺垫,必然是还有话要和他说。   没想到陈逐这么敏锐,林成羽挠了挠脑袋,对着陈逐讪讪地笑了下:“大将军说这件事有他们追踪,就不劳烦太傅大人插手了。”   说完曲博景让他带的话,方脸大汉小心翼翼地觑陈逐,面上有些惭愧。   他自认和陈逐交往密切这件事不曾暴.露出马脚,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一个碰面就用审视的眼神看他,直言让他给陈逐带话,骇得他差点立刻跪地求饶,让大将军不要揭发自己。   不过奇怪的是,曲博景似乎对此除了嫌弃之外没其他表现,甚至拿了他带来的一众证据以后也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好好审问李长河,切忌打草惊蛇之外,便没再多问。   “太傅大人,难不成大将军和您也?”林成羽想不明白为什么结党营私这么大的事情,曲博景竟然没把自己捅出去,也没状告给天子,压低了声音询问陈逐。   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和曲博景也有过密的交情,陈逐扬了扬眉梢。   若是放在以往,说不定他也就默认了,并借此顺便敲打一下林成羽,让他对自己更加忠心耿耿。   现在却轻笑了一声,神情竟有些疏懒散漫。   “大将军知道算什么。”   太傅大人拨弄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玉珠,玩味地说道:“陛下都纵着我,他能怎么样?”   林成羽骇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安心。”坏心思地吓了一下同党,陈逐闷笑着把人扶住,“跟着我没坏处。”   林成羽一脸苦笑,看着陈逐淡定的神情,抖着坐回了原位:“太傅大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看着向来胆大持重的兵部尚书恍惚的神情,陈逐轻笑,却是想到。   ——是天愿意包我。   太傅大人又偏了偏脑袋,看起来有恃无恐,林成羽的情绪也逐渐镇定下来。   看着外间一群小萝卜头们吃过饭以后,手中或是抓着木剑哼哼哈嘿地学着武艺,又或者拿着小棍摇头晃脑地念着书的模样,他的态度更加缓和了一些。   “太傅大人心善。”没头没脑地,林成羽来了这么一句。   陈逐也在看窗外,将一群小孩们各得其乐的场景尽收眼底,却是没有什么被夸赞后的得意。   “算不上什么心善。”他的态度很平淡。   这些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有的是脏兮兮的小乞丐,有的被人捡到挂个草标就要贩卖,陈逐中探花以后心情好,随便捡了一个养着玩,给管家做了跑腿。   后来不知怎的,管家兴许是误会了什么,莫名其妙地成天往家捡小孩,多到他府里养不下了,再加上年纪大了得学识明理,便送到这里教养。   陈逐的暗卫以及府上一些小厮,便是从这些小孩里选出来的,一个个忠心耿耿,唯他是从。   虽说前因难追,但看后来发展,这其实算得上是有目的的培养。   和心善没什么关系。   林成羽摸了摸下巴,不认同地摇摇头,看着陈逐的目光认真:“其他人或许是养就养了,却不会像太傅大人一样,将每一个人的来处与意向都问一遍,更不会替孩童考察家人,把还有亲可依的送还给他们。”   他的面上浮现些爽朗的笑容。   陈逐不知道的是,在接下他抛出的橄榄枝以后,林成羽、柯道远以及李孟台等人碰过面,交换情报之后,也曾隐晦地谈起过愿受太傅驱驰的原因。   然后意外地发现,除了一些单纯为钱财所动的之外,大多其实在陈逐这里承过恩惠。   前朝夺位动乱时,为防边远之地的北狄趁机掳掠,贵妃随口过说不如送公主去和亲,但是先帝有子无女,目光便放在了宗室与臣子的女儿身上。   当时被选中的恰恰是还是礼部侍郎的柯道远亲女,堪堪及笄,玲珑聪敏,是他唯一的孩子。   柯道远的夫人暗自以泪洗面,柯道远也是满心惶恐。   却在几日后,听说先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仔细打听了,这才知道是群臣上谏,其中太子太傅陈逐做的一篇《止和亲赋·斥北狄凶蛮以谏王》长赋打动了先帝,这才将这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   “其行若禽,其性如虺;其俗凶悖,无礼义之教;其行暴戾,多掳掠之罪;其心叵测,无忠信之诚……”   一整篇下来,引经据典,字字珠玑,虽没能广为流传,但是林成羽在柯道远那儿听到对方含着泪将打听来的内容复述之后,也不免为之折服。   李孟台那里则是伯乐识马,帮寻表妹,无需多言。   而林成羽自己这里,是因为寻回幼子的恩义。   如今在京中的官员,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做的京官,很多人是顾昭瑾登基后从地方拔擢上来的。   林成羽便是其中之一。   从先帝再到当今,为民劳心,抵御西戎,却差点因为一场饥荒家破人亡。   他说:“若不是太傅大人,我儿便要殁于荒年,别说找回个康健的人,能不能拾回枯骨都难言。”   甚至不只是个孩子这么简单。   丢了幼孩惶恐难安的高堂,为林成羽打点行囊,回头却丢了孩子以泪洗面的发妻……那时候林成羽刚打退敌人,却无暇欢喜,只剩下愕然。   就连受召进了京中,也没什么高兴。   然后某天,陈太傅遣暗卫送的小孩从天而降,吃得比丢了以前还敦实,满脸懵然又开心地喊着他“阿爹!”。   林成羽自认被陈逐救过全家,对他是格外感激涕零。   陈逐也想起了那小孩,饿怕了,忒能吃,一顿抵仨小孩,却很能打,在武艺方面一点就通。   送还给林成羽的时候对方还恋恋不舍,扒着他的大腿说以后做将军给他看。   “虎父无犬子。”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却是插科打诨,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心知陈逐不想多提这些,林成羽也没有揪着不放,而是询问道:“太傅大人先前信中所言,让我探查消息时要留意的怪人,我按线索派人去找了,但没有音讯传来,可需要加派人手?”   陈逐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   他要林成羽找的是个打扮奇特的民间医师,前世李孟台身死,他着人探查一路查到清州时无意间遇到的。   当时对方正被贤王派人追杀,被他的人救下之后已是重伤弥留的状态。   自述是一名神医,贤王派去大皇子身边潜伏的亲信吴冰便是他帮忙易容改貌的,自认为人不善但重孝道,因为不肯帮贤王继续毒傻并吊命其母,也就是守在皇陵的那位,而被追杀灭口。   对于这些内容,陈逐没怎么在意,但留意到对方说起的高绝医术一事。   易容改貌、毒心智却无损身体,这些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听起来的确有两把刷子。他本还打算试一下这人的成色,可惜死得太快,没能带回京城给顾昭瑾看看病情。   不成想,今生特地让人早早留意,反而没什么收获。   眉头皱起,陈逐思索了一会儿招招手,从梁上翻下来几名暗卫。   年龄不大但老成的暗卫们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等待吩咐。   “你们到时候和林大人一起探查,找到人以后护住他性命别死了。”陈逐说着,回想了一下前世是哪个暗卫发现的人,特地把他点出来带队,“大概是在清州以南那一带,仔细搜寻一下。”   暗卫们点点头,露出一副交给我大人就放心吧的神情。   陈逐好笑,敲了敲桌面提醒:“警醒些,回来吃我和陛下的喜酒。”   这些人尽爱拼命,前世他带人亲往清州,却被符蓄宣背叛中了埋伏之后,为了护着他几乎十不存一。   重来一遭,得提醒他们惜命些才是。   暗卫们喜气洋洋地说“是”,然后退下了。   林成羽瞧着他们的背影,跟看自己练兵时见着的新兵蛋子似的,满脸写着慈祥,然后转头望着陈逐,正经了面色说:“说起此事,下官还未恭喜太傅大人即将大婚,不知这其中……”   又是一个搞不明白陈逐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进宫里的人。   他比无条件相信太傅自有谋算的柯道远更谨慎些,一直在琢磨陈逐此举有什么深意,然而弄不大明白,此时听陈逐说起来,便顺势问他。   “太傅大人进了宫以后,朝事与消息又该如何递给您?”兵部尚书满面困惑。   “无碍。”陈逐一挥手,神情平静,嘴角却微微上扬,“陛下许了,前朝后宫皆绊不住我。”   林成羽想说听闻丞相等人欲以此法瓦解陈逐朋党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啊?”了一声。   他无比茫然,眼睛都睁大了。   那这么一来,丞相与大将军不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么?前朝管不住太傅,后宫也由对方兴风作浪?   饶他是陈逐这方阵营的,也免不了为兢兢业业的邱孺哲鞠了一把辛酸泪。   “此时尚为机密,不可为外人道也。”陈逐勾着唇笑。   他还等着顾昭瑾将这件事放在朝堂上说了以后,看于长业等人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样子呢。   林成羽抹了把脸,将震惊与幸灾乐祸全都绷住了,应了一声好。   两人交流完毕,外面日头已经开始大亮,陈逐算了一下时间,没再继续耽搁,转头就要送客。   但是临走前又想到一件事,嘱咐林成羽:“吴冰身边的那个百越族人盯紧些,最好也要留个活口。”   顾昭瑾的病情越来越凶险,若是那个神医没用,说不定得从百越族这边寻个突破口。   “下官省得。”林成羽靠谱地点点头。   陈逐放了心,转身上了暗卫架着等在另一个出口的马车。   快马加鞭回了宫里。   陈逐到了景仁宫却没见着人,听宫人说了这才知道顾昭瑾醒来之后,顾不上用膳吃药,带着一众臣子就转移到了雍仁殿政事堂议事去了。   面色发沉,他让人把早膳与药碗装进了食盒,提着盒子,一路气势汹汹地直往雍仁殿而去。   守在议事堂门外的柳常看到他,松了一口气,似喜似嗔地投来一个眼神。   “议事多久了?”陈逐问道。   “一个多时辰了,不知道说什么,一群人跪了一地,全都在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气得又开始咳嗽。”柳常忧心忡忡。   陈逐纳罕,寻思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政事值得顾昭瑾如此大动肝火。   他拍了拍柳常:“让我进去。”   “不可——”柳常捏着嗓子,脚步退开一些。   “我也是臣子,还是当朝太傅,陛下领臣子议事,丞相与将军都在,哪有我不在的道理。”陈逐往里进了点,振振有词,又补充,“况且我还是贵妃。”   “不可啊。”柳常棒读。   “你敢拦宠妃?反了天了,当心我让陛下收拾你!”   这一句他稍稍提起了一点音量,端得是盛气凌人。   一唱一和,柳常与他眼神一对,从善如流地彻底退开。   本以为他们这番“推搡”的动静足以让屋内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到来,陈逐伸手扶上屋门就要推开。   却在下一刹,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群臣七嘴八舌的劝谏盖过了陈逐与柳常假模假样的一番对话,皇帝根本没有发现陈太傅的到来。   在呛咳声中,顾昭瑾抬高了音量:“后宫不得干政无铁律,且今乃朕临御天下。祖宗成宪虽重,岂容泥古废今?旧例可违,朕心意已决,尔等不必劝了。”   陈逐的手顿住了。 第110章 臣便只好提前解开谜底 给陛下的桂花糖……   就太傅入宫后能否继续参政争论了好一阵子。   帝王固执己见,朝臣难以说动,在连番上谏无果后,此番议事不欢而散。   顾昭瑾屏退臣子,陈逐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拎着食盒向退开,里面的门开了,最先出来的人是黑着脸的于长业,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陈逐,上下一打量,像是在看什么祸国妖妃,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长吁短叹,意识到被皇帝做了局的邱孺哲,他见着陈逐倒是没什么埋怨,只是摇着脑袋一路叹着气出去。然后是大将军曲博景,满脸疑惑,一边挠着脑袋一边探究地看陈逐,最后竟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后来就是几名有事要奏的官员。   除了柯道远满脸喜意地对陈逐偷偷挤眉弄眼之外,其余人都是恍恍惚惚,对于自己“惊世消息早知道”这件事儿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想到明儿朝堂会引发的轩然大波便不住皱眉。   群臣神情各异,陈逐则是全程保持着微笑,招招手目送他们远去。   不过这目送也不是很诚恳。   在一群人还没走出雍仁殿的时候,他就拍了拍自己的下摆走进了书房,扬起声音说道:“陛下,臣妾给您送早膳来了。”   堪称是得意洋洋,踩在众臣子的痛点上蹦跶。   于长业差点气到杀一个回马枪,而后被老当益壮的丞相与大将军联合搀起,一左一右地架了出去。   顾昭瑾坐在桌案前似乎在思索什么,听到陈逐的声音之后抬起头。   “怎么总和同僚置气。”帝王的声音带着无奈。   这些臣子的劝谏被他驳了一个上午,本就心中暗恼一点就着,陈逐还非要撩拨一下,若非有丞相和大将军居中调和,他们非得在书房前吵起来。   “置气又如何?反正有陛下护着我。”陈太傅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先前不明白顾昭瑾对自己的心思的时候,陈逐就已经仰赖帝宠肆意妄为了,现在有所领悟,更是肆无忌惮。   只等着被迎进宫,在前朝后宫横行霸道。   陈逐的神情看起来非常骄傲,顾昭瑾怔了一下。   晨起醒来时,唇边残留着药味,身侧却空无一人,他本以为是陈逐经过一夜之后升起了嫌恶。   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接受良好。   眼眸微动,顾昭瑾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   “朕是能护着你,但你也得少惹是生非些。”皇帝说着,看起来有些头痛,“若是朕不在了……”   “胡说什么。”看着顾昭瑾揉捏眉心的动作,陈逐打断他的话,收起点不以为然,端着食盒过来,把他面前的奏折全都收了起来。   打开盖子,将几样早点摆出来:“晨起不食早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陈太傅撩起眼皮看了陛下一眼,直勾勾的目光像是在审讯。   又揉了揉眉心,顾昭瑾摩挲了下扳指,接过他塞进手里的瓷勺:“不劳太傅讯问。”   两人说话之间,陈逐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皇帝的身上移开过。   他算是发现了,顾昭瑾思虑的时候便喜欢摩挲手上的扳指,以前倒也没这习惯,想来只能是两人闹矛盾那阵子形成的。   看着扳指,想到了什么,陈逐询问顾昭瑾:“先时给陛下的桂花糖丸吃了几枚了?”   算一算时间,三餐、点心再加上汤药,怎么也得消下去十枚吧。   皇帝一怔。   陈逐微微眯眼,凑过来问道:“陛下该不会后来都没吃吧?”   顾昭瑾避而不答,端起手边的药膳慢慢吃着。   于是陈逐这下知道了,不是应该,是肯定没吃。   轻叹一声,他敲了敲桌边,询问顾昭瑾:“陛下把糖包放哪儿了?”   原本是在顾昭瑾怀里,这陈逐是知道的,但是先前梳洗之前被对方掏出来了,便不知道放于何处。   顾昭瑾看了他一眼,垂敛眼睫,片刻后才说:“交给柳常放置,应当是在福宁殿。”   “行,臣去问问。”陈逐站起来,出门去找柳常。   听到他的来意,太监总管下意识答了位置,听起来极其隐蔽,说完之后却是面色忽然绷起,看起来分外紧张。   本想让他跑腿一趟取过来,看到对方古怪的神情改变了主意,陈逐径直前往福宁殿。   年轻力壮的太傅大人健步如飞,跟在他身后的柳常一路小跑竟是完全赶不上,等他到了帝寝,看到的便是陈逐站在顾昭瑾的床边,开启了床头的多层暗盒,怔愣在原地的模样。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陈逐嗓子有些发干。   沉默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东西攒了多久了?”   陈逐拨弄了一下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小东西,目光在一个个熟悉又稍有些陌生的物品上面掠过。   初识之时随手送给顾昭瑾的花,被制成了花干妥善保存。   他初涉射御之术时,闲来无事雕刻的极小的弓箭,独占了一格。   因为在乐理一道上无甚兴趣,偷偷拆了丝弦编成,害太子被琴师用恭顺又诧异的眼神看了好几日的蚂蚱,位于中心。   ……   林林总总,很多东西和往事陈逐都已经忘记了,却在这个盒子里面,同回忆一道被翻了出来。   而在最上面,是新加进去的糖包,以及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静静地躺在回忆之上,被置于了高位。   紧赶慢赶没能阻止陈逐开启暗盒,柳常抹了把脸,一拱手,回答:“咱家想着约有十年了吧。”   其实陈逐自己也能推算出来这个时间,但还是有些意外,甚至是震惊,震惊到需得旁人解答,他才能有几分真实感。   “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陈逐气势汹汹地质问太监总管。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   从再来一世,发现许多前世未能探寻到的真相时,这个问题就已经堵在他的胸口,随着郁气的堆积越来越深刻。   可是现在被情绪催使着问出来以后,陈逐又自认这质询其实没什么道理。   再怎么是相识已久的老伙计,作为皇后精心选给太子的总管,柳常也会忠于顾昭瑾,遵循他的意愿行事。   更何况现在顾昭瑾已经登基为帝。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心里纵然明白是这么一回事儿,面对现实,个中滋味却难以言说。   暗盒底下的东西还有很多,陈逐却没再翻看,怔怔地捏着糖包,指节的力道不断地收紧。   接着听到了柳常的回答,带点冤枉和郁闷:“这暗盒所在,咱家也就比您早知道一天。”   顾昭瑾是个非常能够藏事的人,很多事情,倘若他不愿意说,旁人压根发现不了,饶是柳常在他身边跟了这许多年,有的时候也琢磨不清楚他的想法。   “若非昨儿个陛下与您互通了心意,或许咱家现在也不知呢?”太监总管如是猜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柳常甚至认为顾昭瑾昨天是太高兴,昏了头,这才让自己帮忙把这两样物品收纳来了。   话音落下,两人俱是一静。   古朴端肃的宫室内,沉寂的气氛蔓延着。   陈逐静立原地,柳常躬身拱手,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好半晌,才在陈逐将暗盒合上的动静中醒过神来。   将糖包捏在手心,陈逐疾步往外走,速度比来时更快许多。   一路疾行,行走间想了许多。   前世今生,各种相处的情景,顾昭瑾红着眼眶询问的话语……陈逐在心中想着如何应对方能不显毛躁。   然而,到了雍仁殿门口,看着大敞的屋门,以及影影绰绰能见到的些许人影,他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不知为何,一种好似近乡情怯的情绪漫上心头。   挥手屏退了守在门口的内侍,陈逐跨过门槛,看向已经用完早膳,正在皱着眉喝汤药的帝王。   注意到他的到来,本凝神看着药碗的人很快地将汤药一饮而尽,偏眸望过来。   殿外的天光随着敞开的屋门透进,在门檐打下一片亮色的阴影。   帝王就坐在这片阴影之外的桌案后面,鲜红的袍角上是洇开一片冷辉,密密匝匝的光影照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垂下的眼睫是温和平静的。   “你看见了?”顾昭瑾的声音淡淡。却是只看了他一眼,又把眸子垂下了,伸出手将碗碟慢慢地收回食盒。   陈逐大步走来,把碍事的食盒提起搁置到地上,将在光影中越显纤瘦苍白的人按进了怀里。   他的动作很用力,顾昭瑾发出了闷声,却是用手指攥紧了陈逐的衣摆,目光落在对方下摆处用金线绣出的重瓣芙蓉。   正如宫人所说,陈逐新衣的样式都是他亲自描绘的,盛放的花朵随着太傅的一举一动摇曳。   恰似秋日枝头的景色。   也如顾昭瑾对于陈逐的所有印象。   被帝王比拟秋光、芙蓉的陈逐则是将人揽进了怀里,心脏狂跳着,竟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   有何可说?   不论什么理由都很难掩盖他的迟钝与愚笨。   回想过去的所有事情,陈逐很难想象顾昭瑾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忍受他有时过分亲昵的举止,接受他不清不楚的拥抱与哺喂。   听闻他建言广开后宫,并得知他接了李孟台的表妹回府的时候,又是怎样的……   陈逐闭了闭眼,前世杏树下的那摊暗沉血迹却是历历在目。   “明珩。”   他的声音沙哑,在顾昭瑾望过来之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语太过苍白。   陈逐干脆捧着顾昭瑾的面庞,在那张抿得泛红的唇瓣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   轻盈如那日在花园中落下的花瓣。   带着点潮气与小心翼翼。   并且在对方抓着他的衣襟,启开唇瓣之后探入,不断加深。   温热的口腔残留着药味的苦涩,被探入的柔软唇舌分享,舔舐而去。   陈逐将手里的糖包打开了,桂花味道的糖丸被他衔在口中,润化开的糖水在两人的唇舌纠缠中一点点拆吞,直将帝王的唇瓣染上了清香与甘甜。   苦药的涩意完全退散,剩下甜味在蔓延。   这一吻没有太多掠夺的意味,却是极尽缠绵,悠长到帝王到后面完全喘不上起来,攥着陈太傅衣领的手指都失力垂落。   却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执住了。   指节挤入指缝,十指相扣着被陈逐压在彼此的胸膛之间。   心跳隔着手背传递,跃动于双方的手心,热意和后知后觉的不自在涌上心头,顾昭瑾偏了偏脑袋,想用余光看一眼殿外。   却被陈逐按着后颈动弹不得。   “没有人。”知道顾昭瑾在意什么,陈逐于换气之际捏了捏他的肩颈,使人放松下来,“安心。”   顾昭瑾便当真松了一口气,缓下了紧张的情绪,眼睫翕动着迎接更深的拥吻。   等一吻终于结束,帝王几乎是瘫软在了太傅的怀里。   身体状态比不得常人,顾昭瑾吻到后面几乎已是头昏脑涨,浑身发软,要不是陈逐始终抵着他的臀腿给人借力,或许他会晕过去也不一定。   陈逐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帝王的软垫,将人抱在怀里,掌心按着顾昭瑾的颈椎给人顺气。   “陛下还需再习练一番。”吻完了,情绪传递完了,陈逐又恢复了一副混不吝的调笑模样。   甚至因为眸光湿润深沉,唇含水色而更显风流。   顾昭瑾喘着气,胸腔缓慢起伏着,扣着太傅胸前的手指微微用力,惩戒似的抓了一下。   他抬头瞥了一眼陈逐,声音沙哑:“比不得太傅大人游刃有余。”   本该是一副威严的样子,可惜眼尾逶迤出的红晕,被人吮吸得肿胀通红的唇瓣都使皇帝陛下的这一眼的威力大打折扣,甚至让陈逐舔着口中残存的甜味,滚动了下喉结。   用了极大的意志才移开目光,克制自己给顾昭瑾喘上加喘的冲动,陈逐掏出帕子帮皇帝擦了一下在亲吻中沁出点汗意的额头。   “陛下这就冤枉臣了。”他说。   顾昭瑾稍有些湿了的发根被陈逐拨散开,散去热气。   听到陈逐的声音:“臣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男,被陛下亲了摸了抱了唐突了,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用着懒散语气说着可怜的话语,陈太傅将脑袋抵在皇帝的颈边,略微深呼吸,便将顾昭瑾身上清列的药香与安息香的味道嗅进鼻腔。   顾昭瑾有些不大适应地偏过脑袋。   陈逐借势含上了帝王露出来的微微发红的耳垂,声音含糊着说:“陛下可不能始乱终弃。”   这话说得,活像是被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的顾昭瑾还有跑脱的余地似的。   顾昭瑾低头看了看陈逐几乎将自己完全紧固住的手臂、大腿,目光落在他的腰腹处,却是像被烫到了一样,匆匆转移开目光。   而被看了一眼的人则是若有所觉,炽热的部位活像是能察觉目光一样,越发滚烫,和其主人似的,耀武扬威地杵在那儿。   怎么回事,明明前头许多年还没有这么澎湃过。   陈逐同样不大自在地将衣摆的位置挪腾了一下,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陛下别乱动。”他说,努力平复下涌动的热意,“让臣含一含。”   被当做含糖丸一样含着耳垂的帝王僵在他的怀里,的确是没动了,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门槛上,不去刺激陈太傅的情绪。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潮.热的气息散去。   陈逐缓缓呼出一口气,皇帝面上的温度也降下了许多,但是耳垂已经被陈太傅碾磨得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牙印。   顾昭瑾伸手摸了一下,又肿又烫,多少有些见不得人。   好在他们暂时也不用见什么人。   陈太傅搂着皇帝窝在软垫上懒洋洋地消磨时间,直到日头越来越盛,天光晃着眼睛,也没有松开手。   然而,从亲昵中回过神来的顾昭瑾看着脚边堆放的许多奏本,却是蹙眉,轻轻地挣了一下:“朕还有许多奏折没看。”政务随着生病,以及这两天和陈逐的胡闹越堆越多,他需要尽快将这些处理完才是。   “它们能有臣好看?”陈逐分了点眼神过去,看着奏折,却是在逗弄顾昭瑾。   顾昭瑾无奈,但又说不过眼角眉梢都含着春意的陈太傅,还被人得意洋洋的目光烫了一下。   陈逐扬着笑,终于没再逗人:“不妨事,晚些臣帮陛下一起看看。”   他把脑袋枕在皇帝胸口,轻轻划圈。   “陛下为臣妾据理力争,臣妾自然也是要替陛下分忧的——”尾音拉长,想着不逗人却还是顺嘴逗了。   皇帝眼眸微恼地瞪他,陈逐却抓着人的手指闷笑把玩。   指尖碰到顾昭瑾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凉的触感使得他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从桌岸上把先前吃到一半搁置在这里的糖包拿了起来,陈逐捏起一枚糖丸递到帝王唇边。   顾昭瑾吃了,看着陈逐自己也衔了一枚。   糖丸使得口中本就未散的甜味更加浓郁,顾昭瑾含了片刻,还没咽下,就看见陈逐的手指又捻了一枚送到自己的嘴边。   他一愣,犹豫着启唇吃下。   没过多久,又来一枚。   顾不上把糖含化,顾昭瑾将糖丸咬碎吞下,把这一枚继续吃了。   结果陈逐又举起了手。   这下皇帝没张嘴了,而是疑惑地看着陈太傅,不明白这平日里总要盯着他不让多吃糖的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今天已经吃了许多糖了。”顾昭瑾看了眼已经消下大半的桂花糖。   按这个势头,这点糖丸撑不撑得过今日都不好说。   也不知道陈溯川什么时候会再做新的。   陈逐当然知道帝王今日吃了许多糖了,其中大部分还是他亲口喂给对方共同品尝的,但是他此刻的目的就是让顾昭瑾再多吃一点,并且是需要把整包糖丸吃干净才行。   陈太傅摇摇头说道:“陛下今日不好好用膳,当罚。”   “可惜陛下身子骨不好,其他的罚不得,便罚多吃点糖,腻了唇舌吧。”说着,他把桂花糖抵着顾昭瑾的唇缝,微微用力,硬是让人张开了嘴。   顾昭瑾只得吃下,并且在甜味越来越浓郁之间,等着看陈逐这么做的深意。   糖包里的糖丸越来越少,全都被陈太傅送进了帝王的嘴里。   很快地,顾昭瑾嘴里便挤满了糖,腮边都鼓起了一些,但桂花糖清淡怡人,甜度也被制糖的人控制得极好,完全并不觉得腻。   等只剩下最后一枚的时候,陈逐却没有去拿了,而是捧着油纸包递到了顾昭瑾面前,示意他自己取。   “臣妾手酸了,陛下自己拿吧。”陈太傅说道。   不知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皇帝一时间没动。   知道对方肯定起了疑惑,陈逐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说:“臣妾喂了陛下这许多糖,也该轮到陛下累手犒劳臣妾了。”   原来是想让帝王把最后的一枚糖丸喂给他。   听起来是陈逐的性子会做的事。   不疑有他,顾昭瑾将口中的糖水咽下,伸手去拿最后一颗糖,却在微微提手的时候,发现这最后一枚糖丸怎么也拿不起来。   眼神流露出诧异,他又用了些力气,却还是没捻动。   怀疑是陈逐暗中捏了底端使坏,顾昭瑾干脆从他手中拿过了油纸包。   陈逐任由他拿了,眼眸弯着看皇帝的动作。   没了陈太傅暗中捉弄,顾昭瑾再一用力,终于成功把糖丸拿到了手里,他露出点笑,却惊讶地发现这糖将油纸包的第一层也带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缀在下方。   顾昭瑾怔了一下。   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微滞,怀着莫名的情绪,将这层油纸翻了过来。   一个红灿灿的玉制物品映入了眼帘。   是枚红色的,由红翡雕琢成的暖玉扳指,质地极佳,细腻如凝脂,在璀璨的日光流转间泛着柔和的光晕,像一块凝结的赤霞。   帝王愣在当场。   陈逐却是从他手中拿过了扳指,抓着他的手腕,轻轻地褪掉了顾昭瑾拇指上那枚色泽驳杂的冷玉,而后将这枚泛着桂花清甜香气的暖玉扳指一点点地推入他的指根。   扳指边缘打磨得光滑圆融,贴合指节处透着淡淡的暖意,仿佛自带体温。   被人佩戴上之后,才发现正面阴刻了两个字,书写之人使用的不是最擅长的行书,而是一手端端正正楷体。   字体规整又严谨,铭刻出的“长生”二字以最正式的姿态凝于玉上,透着不容轻慢的虔诚。   病弱的帝王失了言语。   陈逐却扣着他的手腕,摩挲了一下金边勾勒的字眼,笑得散漫。   “本是等着陛下自个儿发现的,谁知道有些人收了礼,应了快些吃的催促,竟能转头就把糖包藏起来了。”   陈太傅睨了眼凤眸微睁,流露出些许惊诧与浅淡笑模样的帝王:   “臣便只好提前解开谜底。” 第111章 一不小心就作茧自缚 竟见金辉皆是君……   翌日早朝。   众臣已经从同僚口中听闻了帝王欲要让太傅在入宫之后继续参政的事情,本以为今天朝会上会是一阵腥风血雨,但是场景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被他们连番劝谏收回成命的皇帝不见怒色,甚至和颜悦色地与他们就前朝律例分析了好一通,即使御史大夫于长业些许言语有冒犯之处,顾昭瑾的身上也不见前几日的威严与低气压。   就连咳喘都比前些时日少了许多,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既诸位爱卿还有疑虑,此事便延后再议。”帝王不紧不慢地,不似昨日让臣子从景仁宫到政事堂议事,要压着他们立刻答应般的迫切,而是给了朝臣足够的缓冲时间。   丞相与大将军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苦笑。   就是如此,才更加彰显了皇帝的决心不容更改。   朝臣无法,只得应下。   接下来的朝会便开始说起了京城、地方的各种要事,几位臣子禀奏,诸位同僚议论,气氛恢复了往常的和乐。   陈逐站在邱孺哲身后。   在顾昭瑾舌辩群儒的这段时间,他始终没有出声,老神在在地仿佛其中牵扯到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使得于长业等文官的眼神几乎要在他的背后戳出洞来。   ——好一个妖妃,撺掇陛下为其挺身相庇,自己倒是优哉游哉。   然而陈太傅才懒得搭理他们,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程盯着帝王,见缝插针地和人眉目传情。   皇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送的这枚玉扳指。   他数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的早朝,顾昭瑾就摩挲了不下十数次,其中有几次不作数的,是因为陈逐直勾勾的眼神大概让人不自在了,以至于帝王的指尖都触到血玉扳指了,硬生生在他炯炯有神的视线中挪移开来。   欲盖弥彰的样子看得陈太傅心中暗笑,更没搭理其他同僚的心思了。   眼见这件事暂且搁置,顾昭瑾大概是要施行温水煮青蛙的办法,陈逐对着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微眨眼,勾唇笑了一下。   帝王接触到了他的视线,没有回应,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其他臣子。   陈逐的笑意更深。   昨天送了扳指之后,陈太傅信守诺言,帮皇帝看了一大半的奏折,而后分门别类的让顾昭瑾进行批复。   等好不容易忙完,用过稍迟的午膳,通政司那边竟然又遣人送了一批奏本来。里面大多是臣子们新鲜出炉的谏言,重点直指后宫干政这件事不可为之。   陈逐看过之后就笑了,直接把这批奏折打了回去,拉着顾昭瑾去御花园散步。   “在臣妾这件事上,诸位大人倒是勠力同心。”陈贵妃对诸位同僚们阴阳怪气,怪模怪样的话语让帝王忍不住笑了笑。   自被陈贵妃送了玉扳指以后,帝王便这样了,时不时摩挲扳指,还要对陈逐露出一点清冽平和的笑容。   笑得陈逐眼神幽幽,却又无法于御花园里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按着人索吻。   他只能拉着帝王的手腕,借着广袖的遮掩,与人手指纠缠,在顾昭瑾因众目睽睽而略微紧张瑟缩的情况下,抚弄那已经沾染了新主人体温的扳指。   而后说:“陛下就别急了,反正封妃大典还有一段时日,够他们慢慢磨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朝会上,诸位大臣本欲摩拳擦掌冲锋陷阵,却被顾昭瑾温和平静的态度泡软,生出哪哪儿都使不上力的挫败感。   陈逐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视线长时间锁定在帝王的身上,使得身着朱红朝服的顾昭瑾没忍住动了动手指,暗含警告地往他这边投来很轻的一眼。   实在没什么威力,甚至让陈逐有一种被暗送秋波的愉悦。   等下了朝,群臣退出金銮殿。   陈逐因为位次靠前,出门的时候走在同僚后面,但是他身高腿长年富力足健步如飞,倒是走得比所有人都快,很快地就走到了前面的位置。   一群朝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人今天怎么行色匆匆的样子。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领了一架仪舆等在前方,对着陈逐躬身作揖,而后陈太傅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轻飘飘的一眼,掸了掸朝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上了仪舆。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向来和陈太傅不对付的御史大夫已经气到有些跳脚了。   一群臣子摇头叹息,对陈逐这飞扬跋扈的宠妃作态议论纷纷。   不过这些,上了仪舆,在一众内侍的抬架中回了后宫的陈贵妃是看不到了。   故意耀武扬威了一番,扬眉吐气的陈逐进了景仁宫,看到坐在桌案前等着他回来一起用早膳的皇帝。   陈逐的眼神满含笑意,透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   要知道,他可没有提前打探帝王的行踪,只凭直觉回了景仁宫。   帝王在陈太傅幽深的目光中偏了偏头,示意内侍将食盒打开。   一应菜品被摆上了桌面。   屏退宫人,陈逐坐到顾昭瑾对面,看着换了容器尺寸,用了个瓷盆承装的粥食,略略挑眉,却是什么也没说,执着勺柄,拿起瓷碗进行分盛。   第一碗递给了顾昭瑾。   对方没急着食用,而是待陈逐给自己也分了一碗之后,才端起粥开始慢慢地喝着。   笑眯眯地把几个汤包也分了分,陈逐将其中一个掰开,温度放得适口之后递到帝王的唇边。   顾昭瑾垂眸看了一眼,张了嘴,却没能吃到。   在皇帝就要将汤包衔进齿间之际,陈贵妃竟是将汤包拿远了,并用一种逗弄成功的表情看着帝王。   对面瞥过来的目光有些诧异,眉头蹙起了一些,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陈逐忍着笑,将汤包放回碟子里,说道:“想要臣妾投喂,陛下总得有所表示才行。”   以为对方又想要讨赏,顾昭瑾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淡淡地说:“内库钥匙在柳常哪儿,想要什么你去寻他就好了。”   瓷勺磕碰碗壁发出脆响,对于向来行事得宜的皇帝来说算得上是失礼。   显然,顾昭瑾当真有些恼火了。   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陈逐轻笑,却摇了摇头:“陛下,臣妾要的可不是这个。”这些礼物赏赐,什么时候讨要都可以,他压根不急。   顾昭瑾这才抬头看他,眼神流露疑惑。   帝王对于心思多变的贵妃到底在想些什么摸不着头脑。   “爱卿想要什么?”皇帝直白地询问。   “不是爱卿,陛下该喊臣妾爱妃才是。”陈逐纠正了顾昭瑾称呼中的错误,在帝王动作一怔,手中的瓷勺脱落在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之后,没忍住露出点促狭的笑来。   “爱妃要的可不只是陛下的赏赐。”陈贵妃这么说,“还有陛下的圣恩呀——”   陈逐的尾音拉长,眼尾上挑,用欲言还羞的眼神觑顾昭瑾。   完全抵挡不了陈贵妃这一番调情拨弄,帝王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睫震颤,唇瓣微抿,耳垂蔓延上红色。   从没经历过这么一遭的顾昭瑾凭借摩挲手上的玉扳指平缓情绪,摸着摸着,被凑近耳边的一句“陛下如此喜爱臣妾送的玉扳指,真是让臣妾不胜欢喜。”给撩拨,这才想起来这扳指的原主人正式面前这位满嘴狎弄言语的陈贵妃。   他停了手,掀起眼皮去看陈逐,声音略带犹豫:“爱妃……想要什么圣恩?”   没想到帝王当真喊了自己玩笑说的称呼,陈逐顿了一下,耳垂有点烫,但面上仍是不显,笑意盈盈地撑起下巴。   “臣妾喂陛下用早膳,陛下陪臣妾重阳登高,如何?”陈逐道。   顾昭瑾晃了一下神,回过神后望进陈逐盈满笑意的眸光。   陈逐生了一双看起来总是显得多情的眼睛。   平日里若是端肃着面无表情便不显,然而此刻眉眼都弯起,蓄满了绵绵情意似的模样,便让人恍惚觉得不小心踏进秋湖。   墨青的瞳仁浸着粼粼波光,眼角尾梢微微上挑,像衔着半枚未凝的露,流转间似有薄雾漫过,明明是静着,却让人觉出千万种情绪在里头晃荡。   冷不丁地,顾昭瑾想起了御花园里的那片池子。   前世,缠绵病榻久了,帝王越发不喜欢呆在福宁殿。   柳常长吁短叹着,直叹都是陈太傅每次进宫讨赏必要带皇帝逛御花园把人给带坏了,却又奈何不得顾昭瑾,只得领了命,让人打扫出花园,在既能赏到梧桐芙蓉,又能开阔视野的位置给他布置出来一个背风的亭子。   顾昭瑾时常待在那个亭子里,有时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时是批奏折,极少数时间会望着满园秋色,静默地放任神思飘远。   那时候。   在梧桐叶落、芙蓉花谢,那些飘零的花叶落在池面的刹那,池水便是这样泛起涟漪。   白日能看清落红的脉络。   到了夜间,便和回忆一般,只剩下月光漫过湖面的柔波。   手指蜷缩了一下,顾昭瑾忽地有些分不清回忆与现实,待反应过来后,指尖已经越过桌案上,覆上了陈逐的眉眼。   触摸眉心的手指冰凉,陈逐忍不住皱起眉。   没想到一句话竟然让顾昭瑾露出这副神思不属甚至有些忧郁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散去,他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一点点往上腾挪,包住他青筋可见的手指。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顾昭瑾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以及喷洒在手指的气息,使得他如梦初醒。   皇帝想要抽回手指,但是陈贵妃没同意,还把人的指尖亲了又亲,亲到那泛着凉意的生出点霞色,整个手染上他唇瓣的温度,这才罢休。   “陛下想到什么了?”陈逐询问。   顾昭瑾避开目光没有回答,手指却是又开始摩挲起了扳指。   使用巧劲将皇帝的手指掰开,陈贵妃强势地把自己的指缝挤进去,他的食指隔绝了顾昭瑾拇指与食指的接触,让人没法再通过触摸扳指来压抑情绪。   眼见顾昭瑾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干脆将几个餐碗一推,移到了边缘的位置,自己则是站起身,直接跨过了桌案,在帝王震惊的眼神中,越过障碍,将人囫囵抱进了怀里。   刚刚下朝,顾昭瑾还没来得及换常服,只摘了冕旒,此时朱红色的庄严朝服被陈贵妃扯开了衣襟探进去手指,看起来与在金銮殿上的威严相去甚远。   犯上的陈太傅看着帝王因为气恼立刻就红润起来的面颊,轻笑了几声,手中的动作却是没停下。   手指隔着层层衣料作乱,陈太傅灼热的指尖划来划去,最后戳在帝王的心口,一下下像是叩问:“陛下在想什么?莫非是其他姐姐妹妹?”   陈逐顿了一下,改口:“哥哥弟弟……这才不肯与臣妾说?”   犯上作乱的宠妃搂着帝王轻薄,还要攀扯其他人来插科打诨,顾昭瑾差点被气笑,却又明白对方是在故意调笑,想让自己高兴。   他捉住陈逐不安分的手指,沉默了半晌,才道:“追忆往昔,这才发觉朕已许久没出过宫门。”   直觉告诉陈逐这不是所有的真相,但是他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抬起顾昭瑾的下巴,凑过去在唇角□□了下。   等把对方整个唇瓣弄得湿漉漉一片水红,配着暗含恼意的眼眸,显得明媚动人,陈贵妃这才退开一些,欣赏自己的杰作,道:“这不正好,重阳登高,顺便带陛下去祈个福。”   他勾着顾昭瑾的手指,拉着对方一起摸索扳指上的字眼。   “只写了字,没开过光,总觉得不够灵验。”陈逐说。   顾昭瑾低头看着两人勾勾缠缠的指尖,抿了下湿润的唇瓣,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想起:“柳常……”   陈逐“啧”了一声。   柳常这厮,对于当今永远是操不完的心,倘若叫他知道皇帝在病中还要和陈逐出去玩,肯定要念叨顾昭瑾了。   不对,更可能要念叨陈妖妃。   陈妖妃看了一眼候在门口的太监总管的背影,压低声音凑到顾昭瑾耳边:“咱们瞒着他,等到了日子来个先斩后奏。”   窃窃私语,不像是出宫游玩,倒似是密谋私奔。   其实真要去玩,柳常又怎么能拗得过皇帝,但明知道对方刻意做出这副模样,顾昭瑾还是动了动眸子,被人拉了手轻轻拽着,最终答应下来。   重阳登高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了。   得到圣恩的陈贵妃开始作妖,一会儿哄皇帝吃个汤包,一会儿又嫌对方吃粥吃得太慢,夺过勺子亲自喂,然后又是灌汤药,灌着灌着,汤药又不知怎地分进了他的唇瓣,将陈逐本就红润的唇齿浸得颜色更艳了许多。   好不容易一餐饭吃完了,顾昭瑾身上的朝服已经乱到没眼看。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帮皇帝整理衣襟,笑着夸奖帝王今日的胃口着实不错,还需再接再厉。   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的顾昭瑾则抿着发热发烫的唇瓣,内壁被人用舌尖刮过的部位还发着麻,肿麻压过了其他,倒是没感觉到以往喝了药之后恶心到几乎反胃的苦涩。   衣服整理好后,两人去了雍仁殿。   顾昭瑾一丝不苟地看奏折,狼毫笔在上面圈点勾画,陈逐懒懒散散地靠在他旁边,时不时就要递杯茶,送个点心,时不时还哺人喝点汤药。   若非帝王足够有自制力,说不得要真被这妖妃给勾得心旌摇曳,心神难安。   好不容易熬完一个下午,奏本处理了大半,用过晚膳后,陈太傅又一如既往地拉着皇帝去御花园漫步。   满园的芙蓉花开得更灿烂了,陈逐在其中一棵芙蓉树下站定,看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偏头去看站在身侧的顾昭瑾。   下午的一通胡闹让帝王升不起倦怠,此时看起来比先前病时更有精神些,周围烂漫的花色映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昳丽非凡。   对此还算满意,就近摘了一朵花别在了对方的耳边。   顾昭瑾没躲,摸了一下花瓣,很轻地敛了敛眼睫,却是轻声问他:“好看么?”   本来缓缓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一句平淡无奇的问话差点乱了频率,陈逐满眼讶色,对上皇帝略有些促狭的眼神之后,这才反应过来帝王这是不甘心总被陈太傅扰乱心神,想要反将一军来了。   他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一众宫人,咬了下牙槽。   暗忖顾昭瑾就是仗着这儿人多,陈逐为了顾及他帝王的颜面,不会乱来,这才敢如此肆意,就连撩起的眼皮,睨过来的笑都显得有些有恃无恐。   后知后觉的陈逐暗暗瞪他一眼。   的确如此,顾昭瑾就是这么想的,还因为陈逐显然被他撩拨起了情绪,却因为要压下而咬牙,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火而勾起些唇角。   见好就收,确认了自己在陈逐这里的确有非常的吸引力,顾昭瑾打算转换话题。   下一刻,脚下一个踉跄,他被人拽进了御花园更深处。   陈贵妃扬声不让其他人跟上来,而后直接压着帝王在树下亲吻。   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顾昭瑾的唇舌全都拆吞入腹一样。   “此情此景,陛下可熟悉。”一边吻着,他还坏心思地去摘顾昭瑾鬓边的花朵,将花瓣一枚枚摘下,覆到唇边,在唇舌拉锯的过程中,碾成红彤彤的汁水。   像是给帝王的嘴唇抹上了淡色的胭脂。   顾昭瑾唇齿间全是清淡的花香,因为陈逐吻得太急,太深入,嘴巴无法全然地闭合,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带着些许甘甜的花汁顺着自己的嘴角淌下,流过下颌、脖颈,最终隐进了衣领里。   一不小心就作茧自缚。   帝王这才想起,陈逐这人,的确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损坏皇帝的威严,但是他会让大庭广众变成只有两个人的私密场景,然后再得寸进尺地欺君犯上。   果不其然,还压着人亲呢,陈太傅的手指就又不知不觉地伸进了皇帝的衣领,轻拢慢捻,逼得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陛下可得压着些喘才行,要是被外面的宫人听到了,柳常那厮可不得冲进来对我横眉怒目地说放肆。”陈逐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手里更加不安分地拨弄,动作越来越熟练,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一些小小的技巧。   帝王被欺负得眼眸都变得深红了,却无法喊人进来处置登徒子。   只能在自己的后花园里,偏过脑袋,低垂眼睫,喉结不断起伏滚动,死死压抑住闷哼的声音。   然后被姓陈的登徒子欺负得更深更久。   等两人从御花园出来以后,天色已经暗下,宫人无法看出帝王的唇色比进去之前更红。   只看到陈太傅煞有介事地略略拱手,恭谨地让皇帝对自己刚才在繁花幽径中所做的诗进行点评的话语,还以为是陈逐又和先时做太子太傅那般,随时随地便诗兴大发了——其实不然,这些只是陈逐为了展现能力,引得帝王看中而特地所为——还凑趣地恭维了他几声。   七嘴八舌说陈太傅文采斐然、文思泉涌的话语在耳边此起彼伏,顾昭瑾整个人还肿热着,看着陈逐对自己轻眨的眼眸,却是气也不是,夸也不是。   帝王恼怒地回了书房,陈逐看着面面相觑的宫人,却是笑着说有赏,而后在柳常面无表情隐有所觉的注视下轻挑眉梢,快步跟了上去。   ……   一连十数天,陈太傅都宿在宫里。   帝王的福宁殿几乎要落了尘,守在这儿的宫人们每日勤勉打扫,却也等不来那九五之尊。   只能遥遥望着景仁宫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摇曳,轻佻散漫似的转悠,与其主人一般秋风得意,清脆的铃音传得很远。   陈逐倒也不是刻意所为。   只是回过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然挤占了帝王的所有空间。   随处可见煨着汤药的炉子、铺了各种绒毯、桌垫的小亭、大到需得分餐的食碗、雍仁殿里扩了一倍面积的软垫……就连景仁宫床褥上都是两人相互依偎着摆放的寝衣,有些色泽相近的里衣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对此,顾昭瑾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一退再退,什么都纵着陈逐去做。   本就擅长得寸进尺的陈太傅自然是越来越贪得无厌,步步紧逼,将自己渗透在帝王生活、政务中的方方面面。   就这么你退我进得不亦乐乎之间,时间流逝得越发迅疾。   直到接到来自府里管家的书信,委婉问他到底还回不回太傅府的时候,陈逐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宫里呆了半个多月,再过两天,重阳节都要到了。   沉吟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府邸的陈贵妃决定出宫一趟。   消息递给顾昭瑾之后很快得了准许的回复,陈逐看了一眼似乎偷偷松了口气,巴不得他赶紧走的帝王,笑了几声,把人摁在堆着奏折的桌案上猛亲了一阵,直亲得人喘不上气,这才撒手。   在陈贵妃的帮助与锻炼下,帝王的肺活量见长,气色也越来越红润。   然而,教学相长,陈贵妃进步的速度比顾昭瑾更快许多。   暗笑着给人顺气,陈逐终于大发善心地放过了胆敢因为他要出宫而露出喜色的皇帝,撩着人乌黑的发丝把玩:“臣妾出宫这段时间,柳常会盯着陛下喝药。”   顾昭瑾点头。   “也盯着陛下用膳。”   顾昭瑾再点头。   “还盯着陛下散步消食。”   顾昭瑾继续点头。   陈逐还要说,顾昭瑾主动凑过来,在他唇瓣轻轻贴了一下,关住了这人不知为何越来越喜欢絮絮叨叨的嘴巴。   又想笑了,但是为免陛下恼羞成怒,陈逐没真的笑出来。   再温存一阵,他趁着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出了宫。   得了消息的暗卫一如既往地守在宫门口,看着他们又穿了一身新衣的太傅大人走出宫门。   月白色的袍服很挑人,但是在陈逐身上却是相得益彰。   一如既往是金线勾边,但是这次却不只有芙蓉暗纹,还有银线交汇的枝丫,不对,暗卫揉了揉眼睛,细细再一看,发现这不是枝丫,而是奔腾缭绕的川流。   “如何?”陈逐走到近前,迎着他的目光提了提衣摆,于是川流弄花便显得更灵动飘逸。   暗卫不吝赞美:“好看。”   “陛下给我做的。”陈逐说。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暗卫挠了挠脑袋,他问这个了么?   炫耀了一番新衣,陈逐施施然上了马车,在车辙滚动时掀起帘子向后看了一眼。   飞檐翘角挑着深沉夜色,檐角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青砖黄瓦使得巍峨的宫壁被映得发亮,半轮淡月隐约自皇宫之中而升腾。   月色给深宫镀上银边,灯笼光影细碎,用金线将整座宫城织成了流光溢彩的锦缎,但比不得他让雍仁殿重新铺上的软垫璀璨。   陈太傅挑眉,回过神后有些诧异自己的想法,想着此时应当正皱着眉喝药汤的帝王,却是淡淡笑了笑。   “忽惊玉影全为月——”   他摸了摸残留着温度的唇瓣,暗自认栽:“竟见金辉皆是君。” 第112章 臣诚知陛下喜好芙蓉 只望讨得陛下欢心……   一路回府,管家迎了上来,告诉陈逐客人们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陈逐知道对方唤自己回来必然是有人找自己,因此也不意外,点点头一路去了偏厅。   起初他有点不解怎样多的客人值得管家加个“们”字,结果到了地方,看见几乎快要站不下脚的偏厅,没忍住愣了一下。   为首的几人陈逐很熟悉。   原翰林学士、现工部侍郎李孟台和工部尚书戚盟学,以及礼部尚书柯道远。   前段时间陈太傅找机会与帝王提了整合闲置官仓,翻新折旧一事,被对方用深深的眼神看了一眼,转日任命就下来了,不偏不倚砸在戚盟学身上,甚至还将李孟台以及其他几位暗地里投靠了陈逐的低品级臣子调任到工部授任各种职位,协助展馆工程、屯田、水利等事物。   对此陈逐但笑不语,知道这是对方的纵容,高高兴兴地将帝王按在扩了一倍的软垫上亲了又亲,从手指吻到脚踝,使对方拇指上红玉的“长生”越润,脚踝处玉牌的“溯川”更亮,甚至差点擦枪走火。   被还有一堆奏折要看的帝王忍无可忍地丢下一句一语双关的“适可而止”后,这才撒手。   不过陈逐是心里有数了,其他意识到皇帝正明晃晃地将太傅大人的势力给整合一起,甚至还推波助澜的同党们却是心惊胆战了许多天,睡觉都不安稳。   “太傅大人,这事……”眼看陈逐不知道为什么,与他们对视以后摩挲着手腕的玉珠,笑得灿烂又古怪,一群特意来找他的朋党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是恐慌了。   收敛了一想到顾昭瑾身上那些红痕,就有些莫名荡漾的情绪,陈逐缓和表情,说道:“无碍,照旧便是。”   他的表情云淡风轻,看起来胸有成竹,火急火燎聚在一块儿来找他的臣子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逐又说了几乎话安抚,让众人安心做事,言语间透露过段时间会给他们争取外放为官的机会,升官加禄不是痴想,然后看着一群人面带喜色地各自散去。   其余人走了,还剩下先前为首的三个停在原位。   几人对着陈逐一拱手,陈逐淡淡地问道:“林成羽都和你们说过了?”   三人对视一眼,俱是点头。   其中戚盟学还捋了捋胡须,爽朗地笑了一下:“奉旨贪污,老夫还从未做过此等有意思的事情。”   在陈逐的示意下,林成羽将贤王勾结前朝宦官、狄人、百越族人意欲谋反的事情给他们透露过一遍,同时,也将陈逐结党营私之事是在帝王默许之下进行的也暗示了一通。   其余人怎么想的陈逐不知道,但是显而易见,戚盟学将此当做了什么秘策筹谋,不仅不觉得骇然,还摩拳擦掌像是要大干一场。   陈逐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扯着顾昭瑾的大旗让朋党更加死心塌地,对他来说是很划算的买卖,更何况他本来就想借此机会做点事情。   而和林成羽一样,跟了陈逐更久,隐约知道大概并非如此的李孟台和柯道远默默退后一步,任由其口若悬河地提出了接下来的各类计划。   “下官已和林尚书通过气,将以官仓整合为名,暗布眼线。”戚盟学说,“清州此地下官会以‘整饬仓储、核计粮饷’为由,派遣心腹官员赴往,名义上清查官仓账目、修缮设施,实则秘密核查贤王动向。”   “孟台这边,则是沿途以‘巡视漕运’、‘考察农桑’为掩护一路探查,避免打草惊蛇……”   陈逐点了点头。   官位能够坐到三品及以上的已经都是人精,只需要牵头引个线,他们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只是不知,安插细作,织密情报网这事,陛下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戚盟学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最后才隐晦地问陈逐接应的情况。   “无需操心,陛下自有打算。”虽然两人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探讨过,但是偶尔锦衣卫和宫廷密探来送信报的时候,顾昭瑾也没有避过他。   陈逐嫌麻烦没去问过信报上都有什么内容,也知道重来一遭,顾昭瑾已然暗中部署了许多事情。   两人心照不宣。   戚盟学放心地点点头,继续道:“林尚书动身容州,要事缠身,无暇来报,托下官转达。言道他那边会借军事部署之名,埋伏精锐,以剿匪、戍边、练兵为由集结兵力。邻近清州的节度使、都指挥使司则会在大将军的令信下调动军队‘协防’,暗中将主力部署于清州周边险要,如关隘、渡口。”   李孟台补充:“还有茶马贸易控制交通要道,断其联络……”   先前林成羽提过一嘴,现在说得更细一些,具体到了以“维护驿站”、“整修河道”为由,暂时管控通往清州的驿道、水路。   至于陈逐让他盯着的大理寺少卿刘玄,李孟台已经和大理寺卿与丞相通过气,目前暗中盯着他的人已经有好几路人马,并掌握了一些罪证,就等着其余事宜完毕后,一举揭发。   “两位大人分别托下官给太傅大人带了信。”李孟台说道,从衣襟里掏出来两封信件。   陈逐接过,随便看了两眼,大致意思就是这两人谢过陈逐的好意提醒,说到往后太傅大人这儿若是有事会尽力襄助云云。   他轻轻地笑了笑,想到朝会上时,这两人对于他入宫后能否参政的议论保持的沉默态度,就知道了他们的立场如何。   没想到无意中拉拢了两名得力的盟友。   好心情地把看过的书信丢进炭盆里烧毁,他又继续问了三人几句接下来的动向。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计划与谋算,联合在一起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网络,加上顾昭瑾那边的,堪称得上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贤王一动,就将其捕获。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官仓暗探说到调兵遣将,感慨着君臣合谋相得益彰,最后拐到了陈逐的贵妃册封礼上。   作为主理官,柯道远拍着胸脯保证此典仪必然给足太傅大人颜面,定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庄重,就算帝王以后迎了皇后,也越不过他去。   ——呵,还想有皇后。   陈逐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事情一件件地梳理脉络,期间管家派人来送了晚膳,陈逐没什么讲究,而且也不想拖时间,便让他们边吃边说。   等所有事情厘清完毕,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戚盟学用膳时小酌了几杯,口中不断高呼:“以官仓为棋局,以虚实为谋略,既师出有名,又暗藏雷霆手段,此乃先胜而后求战之理!”   然后举着酒杯,又是热泪盈眶又是感激涕零地看着陈逐,说道:“臣在官场沉浮这许多年,眼见人才辈出,自觉已无用武之地,不曾想竟被承托如此重任,下官定不负陛下与太傅大人的器重!”   看着前世直到告老还乡也没能更进一步,因而寥落失意的老伙计满脸动容的神情,陈逐再一次但笑不语,引得更深的一揖。   等终于送走了一群客人以后,已经是月上中天。   陈逐终于有时间召来暗卫,询问派人前往清州追寻的事情的结果。   暗卫早已准备好信报,只苦于他们家大人乐不思府,天天待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没能递去消息,这会儿便呈递上来。   仔细地阅读过后,发现派去清洲的暗卫真的巡查到了那医者的些许蛛丝马迹之后,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来。   “有赏。”他说。   暗卫领命谢过,又听到陈逐的声音:“下次直接把信递给守在宫门前的侍卫便好,无需顾虑太多。”   震惊于自家大人如此胆大肆意,暗卫挠了挠脑袋,说了声唯。   暗卫也退下了,整个偏殿就只剩下了陈逐一人。   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座椅上,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在心中回顾重来这一遭之后做下的许多事情。   贤王这边不需要再插手更多,之前曲博景让林成羽带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再想想对方的更上一级是谁,就知道必然是顾昭瑾的想法。   帝王没有直言,但陈贵妃已经心领神会,便乐得轻松。   给顾昭瑾寻医问药这件事目前也有了眉目,虽不知百越族人那边控制得如何,但是以陈逐对林成羽的了解,只要对方不来信求助,那便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至于结党营私,谋夺权势。   陈逐点了点扶手上雕刻出来的花纹,唇瓣微勾。   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只顾昭瑾迎他为贵妃,并且许诺可以干政这一条,就已然胜过前世他苦心孤诣筹谋许多得来的效果。   再加上默许“整合官仓”一事,财源也已经滚滚。   想到自己接下来前朝后宫都能横着走,陈逐便没忍住挑了挑眉,满眼都是笑意。   帝王对他如此用心,他也该略略回报一二才是。   想到这个,陈逐即刻站起身,找来管家,询问先前交托的事办得如何。   管家正打算来汇报这件事,手中捧了一个巨大的精致的木匣,引着自家大人到了仆从窥不见的角落,偷摸着打开给他看了一眼。   只一眼,饶是自诩不大要脸面的陈逐都忍不住咳了一声,面庞有些发烫。   “有心了。”他说。   藏着掖着才给他搜罗来这么多东西,短短十数日看起来都苍老了一倍的五旬管家面无表情:“大人高兴就好。”   陈逐又“咳”了一声。   若非实在无甚经验,更不知该从哪获得这些东西,再加上没什么时间去搜罗,他倒也不想劳动上了年纪的管家去替自己做这事。   “这使用之法……”   “每样物品的使用之法皆写了说明,内置盒中。”管家略心酸地叹了一口气,又操碎了心补充道,“药膏做了许多,除了盒中的几十罐子,还有一些放在大人屋里了,用完再填补就是。”   陈逐连连点头:“知道了。”   说罢,不等管家问他今晚是否要留在府里歇息,便让人来套了马车。   管家的问话卡在喉咙里,又化作一声长叹。   不中留的太傅大人上了马车,在启程之前忽而想起什么,转头吩咐了一些事情。大意是重阳节我也不回来了,你们看着办吧,自己凑合着过就行。   而后头也不回地催着暗卫赶了车。   “……”   归心似箭地回了皇宫,陈逐意外地没在雍仁殿看见顾昭瑾。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亮也没打西边出来,这总是一心扑在政事上的帝王竟舍得早早歇下?   内侍说:“晚间用过膳后,陛下有些头痛,请了太医来看却查不出症状,因而提前回了寝殿。”   “回了哪边?”陈逐随口一问,想着自己不在顾昭瑾应该会回帝寝,脚步就要往福宁殿去。   却在听闻内侍说“景仁宫”以后转移了方向。   步履匆匆地赶回景仁宫,灯火已经暗下。   陈逐站在门口确认了一下,没见到柳常,稍稍安心些许。   柳常作为太监总管,又上了年纪,除非特殊情况顾昭瑾基本不让对方守夜。   此时没见到对方,就说明帝王的头疼并不严重,不至于使太监总管心急如焚地亲自看守。   对看见他以后就要上来行礼的守夜内侍摆了摆手,陈逐放轻脚步声,慢慢推开了殿门。   因为看他手里捧着盒子不大方便,内侍便帮忙合上了门,于是外界的天光在身后暗下,只隐约有些灰蓝的光影,以及桌上一盏昏暗的青灯能照亮寝殿里的情景。   陈逐走到床边,隔着幔帐看到朦胧的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得似乎因为夜色太深有些失真,比对方真正的形体莫名臃肿许多。   凝神看了一会,他没去打扰,而是将手里的盒子搁置床边的踏凳上,脱了外袍,准备先将自己沾染了尘灰的衣袍换下。   然而,找了又找,陈逐怎么也没能在日常放置寝衣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寝衣。   还以为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他把桌上的青灯拿起来,又细细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   难不成拿去浣衣局洗了?可是这寝衣昨日才新换的,也没道理这么快就拿去换洗。   陈逐皱了皱眉。   就在疑惑间,他的视线无意间又扫过了床幔。   先前灯影朦胧看不真切,此时青灯端于手中,便将陈逐所在这一边空间照得更亮许多,同时也将床榻上的人影照得更加清楚。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看错,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眼前场景没有发生变化。   正面对着他,静静蜷于床上安睡的帝王,身上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陈逐的寝衣。大概是不愿被人发现,他将陈逐的寝衣穿在了自己的寝衣里面。   若非因为睡着散乱了点衣襟,以至于陈逐的寝衣露出来了一个边,苦寻寝衣无果的主人还当真发现不了。   原来莫名的臃肿是从这儿来的。   陈逐没忍住乐了一下,因为忍得太过,肩膀都在颤,差点把手里的青灯打翻。   将青灯搁置回原位,他收敛了点笑,在原地静立了半晌。   此情此景之下,陈逐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前些日子在福宁殿里,他在帝王的金丝楠木床头看见的那间属于自己的里衣以及帕子因何而留存。   当时他还笑说顾昭瑾不知何时竟如此节俭,现在看了,才知道,哪是“节俭”二字可以解释的。   眼巴巴捧上来的心意,少数能留在身边的物品,一切都有迹可循,却被他不知不觉忽略了许多次。   许是被他刚才提着灯转悠的动静惊扰了,顾昭瑾的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还不大清醒般,他哑着声音,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溯川?”   极轻极轻的呢喃,像是怕惊动了床帐之外那道伫立的身影。   陈逐还未回应,听到人又说:“你终于愿意入我梦里了。”   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陈逐的表情凝滞了。   他没有立刻出声打断顾昭瑾似醒似梦的状态,而是将呼吸放得更缓,去听对方越来越低,像是自嘲的呓语。   顾昭瑾沙哑地嘀咕了一句:“又出现幻觉了么?”   这一刻,没有在朝臣面前作为帝王的威严,没有宫规礼仪约束的端庄,只是苦笑和迷茫,甚至有些孩子气地撩了几下床幔的下摆。   却没有真的掀开,隔着这朦胧的幻影静静凝望陈逐。   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咽下蔓延至喉间的酸涩。   陈逐终于明白,重来一遭,顾昭瑾总是显得幽深寂静的目光因何而来。   在帝王专注又有些虚无的注视中,站立在桌边的影子终于动了,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地向前,而后猛地掀开了如雾一样梦幻的床幔,将躺在床上的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滚烫的温度,不断收紧的力道使得顾昭瑾如梦初醒。   眼底的迷惘散去,他的意识回笼,终于想起这不是梦,是真实。   “陛下摸摸,臣妾这么敦实,哪是一挥就散的幻影能够比得上的。”陈逐隔着帝王如瀑的乌发按着他的后颈,手心顺着他的脊骨抚摸。   骨节刻意碾过穴位,稍给人些许疼痛的感觉,打碎虚假的幻梦。   顾昭瑾彻底清醒了,心脏在陈逐的怀里跳动,却是没忍住将额头贴住了男子的肩颈,露在青丝之外的耳垂几乎是红到滴血。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久没有发过的癔症,竟然在习惯了某人的怀抱,难得孤身的时候发作了,并且在陈逐面前把脸丢了一干二净。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动作,陈逐压制了一下漫到眼眶的涩意,特地泄了点笑声。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并因为对方用下巴抵着自己脑袋的姿势,沿着颅骨传递得更加清楚,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使顾昭瑾更清晰地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什么幻觉。   陈逐摸了摸他的侧脸,动作柔和地将人的脸庞抬了起来。   不出意外地看见一张泛着窘迫的面庞,他凑上去亲了亲,拇指按揉在顾昭瑾的鬓边,给人舒缓头痛:“内侍说你突发头疾,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原因,可是还痛着?”   “不痛了。”   顾昭瑾摇摇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睡了一觉就不痛了。”   “睡得很好?”陈逐追问。   “嗯。”顾昭瑾回答。   他本意用这个转移话题,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调笑。   “哦?是吗?”平缓了情绪后,陈逐的声音有些轻佻得意似的,手指贴着帝王的面颊滑动,一路向下,越过下颌、喉结,一路摸到了锁骨的位置。   顾昭瑾心下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制止,就看见陈逐已然逗弄过锁骨,然后将他藏在自己寝衣之下的另一件衣服的边缘挑了起来。   “想来都是它的功劳。”陈逐的语气带着自责,“臣妾若是知道自个儿的寝衣有这功效,早该送个十件八件给陛下,并替陛下更衣才是,竟还劳累陛下亲力亲为地层层叠加。”   看着被人扒拉出来,勾在指尖的布料,顾昭瑾脸上的热度已经降不下来了,甚至还有不断升温的架势。   “朕只是觉得夜里寒凉,这才多穿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逐用手指贴着唇瓣,抵住了不让再开口。   陈逐眨了眨眼:“臣妾都省得。”   “陛下只是因为少了暖炉抱着偎着,手脚无胸膛臂膀可依,又少了从头到脚的按摩与活动,不适应又不肯说罢了。”   听着面前的人把自己比拟暖炉,还绘声绘色地引着他回忆前几天夜里被人抱在怀里睡的感觉,顾昭瑾这下就连四肢都在发烫。   而将皇帝贴着身躯的衣服勾了出来的人却尤觉不满足,面庞凑了过去,贴着布料轻轻嗅了一下,说道:“陛下无需多虑,臣一点也不介意陛下的所作所为。”   “只觉得,沾染了陛下身上的香味,是它的福分。”最后一句是贴着耳朵说的,吐气如兰,暖热的鼻息喷散在耳垂,带来轻微又不容忽视的酥麻。   顾昭瑾只觉得自己的脸色应当已经无法见人了。   “朕何曾有什么香味。”他的声音恼怒,若不是担心惊动外间的内侍,说不定要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太傅大人给轰出去。   陈逐搂着他闷笑,给人细数:“芙蓉、安息香、川芎、白芷、沉香……”   眼看帝王的面色越来越五彩斑斓,他就知道自己全都说对了。   其实陈太傅哪有这么灵敏的鼻子,一件衣服上面能闻到这么多的味道,不过是清楚内侍常在景仁宫点的香料,因此如数家珍地报出来诈帝王罢了。   但顾昭瑾此时刚刚睡醒,再加上被人发现偷穿寝衣的窘迫蒙蔽了思绪,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当真被陈逐给绕进去了。   按着人胸膛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帝王反驳不得,最终只得仰面堵住了陈太傅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   牢牢地钳住了投怀送抱的身体,陈逐享受着怀里人难得主动的亲吻,勾着对方的唇舌嬉戏,手指摩挲帝王的锁骨。   淡粉被揉成深红,就如同那日在树下被陈逐碾碎的芙蓉花瓣,微微僵立着,随着心跳在指尖战栗。   顾昭瑾有些受不住,但是又怕退开了以后陈逐还要说话,迟疑之间,忽而被人用唇齿覆住□□。   身躯猛然绷紧了,帝王的手指抓上了陈太傅散落在他胸膛的乌发,手指微微用力,青筋在红粉色的手背上鼓起,越显旖旎。   越吻越深,渐渐地,扣在腰上的手动了下。。   陈逐的头皮一痛,就看到顾昭瑾眼眸湿.红地凝望自己,神情是有些迷离意动的,因为难为情而下意识制止他。   “不怕。”陈逐摸了摸他沁出汗水的后颈,“男子易伤,我不动你,只是先适应一下。”   帝王体弱,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用盒子里的东西,但是顾昭瑾患得患失的样子却让陈逐突然迫切起来。   急需做些什么,向帝王证明他真切存在。   说着,他抱着人起身,手指探到床榻边的踏凳,让人将上面放着的盒子拿起来并打开。   顾昭瑾还在发懵,照做了,却在低下头看见怀里盒子都盛放着什么东西后越发脸热。   长短不一,罐装盒装皆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让帝王的瞳孔都在震颤。   然而,一句“放肆”还未脱口而出,就被陈逐的亲吻堵回了喉咙里。   在来的路上陈逐就看过了各种东西的用法,从一排大小不同的,用药泡过的玉质物品中挑出来最为纤细的一枚。   “明珩。”他声音含糊地说,“我在。”   “你就当这是我,无需害怕,慢慢适应就好了。”   “若是不舒服就和我说。”   “……”被人还霸占着唇瓣的明珩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溯川将那纤细的一枚玉缓缓推了进去。   特制的玉一点也不凉,泡过药水之后更是润泽,很轻易地就达到了陈逐的目的。   等将手拿回来以后,他将盒子关上,没再挑战帝王的羞耻心。   “就先这一枚,每日更换,慢慢增加尺寸。”陈逐说,“陛下意下如何?”   陛下避而不答,被人当做是默认。   陈逐又笑了笑,帮怀里的人把散乱的衣襟整理好,看起来终于要安安分分地不再作妖。   缓了一口气,努力忽视掉格外古怪的感觉,顾昭瑾偏过脑袋,平复情绪。   却又听到陈逐的声音再次开口。   “陛下可闻到了芙蓉花香?”   顾昭瑾怔了怔,鼻尖动了动,的确闻到了清淡的味道,不等他问这是哪来的,禁锢着他的人便莞尔解答。   “臣诚知陛下喜好芙蓉,这盒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泡过芙蓉汁水。”陈逐在他耳边吐息,轻笑,“只望讨得陛下欢心。”   帝王羞愤难当。   没羞没臊的太傅肩膀被人咬出牙印。 第113章 带陛下私奔 无法无天!!!!……   陈贵妃入宫以后给宫人增添了不少新的工作量。   但是宫人们一点也不觉得累,捧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希望能再忙点。   “你又喊他们去做了什么?”顾昭瑾批阅完一份奏折,抬头就看见守在门口的内侍在陈逐的面前频频点头。   领了陈逐交给他的荷包以后,脸上满是摩拳擦掌的兴奋和眼神放光的喜悦。   顾昭瑾无奈地笑:“他们要被你给惯坏了。”   仗着有钱,陈逐只要心情好就会给宫人发赏钱,听柳常偷偷来嘀咕,似乎算了一下,发现这个月发的赏钱是宫人们每月俸禄的十倍不止。   尤其是这两天,做成了某件事情,满面春风的太傅大人几乎逢人便赏,出手极其阔绰,几乎要被宫人们当成财神下凡。   和内侍交代了点事情的陈逐走进来,一脸无辜:“他们事情做得好,难道不应该赏吗?”   内侍在每处亭子里铺上的软毯、宫人们想办法弄的挡风又不碍赏景的屏风、在他的嘱咐下随处可见的温着药水的药炉、御厨不断精益求精改善口味的药膳、几乎每隔几日便给陈逐献上的新衣样式,甚至还有在每个飞檐翘角下挂的精美铜铃,以及御匠越发精心呵护的芙蓉树……   有些是陈逐的嘱咐,有些是得了赏的宫人自发去做的。   短短数天,整个后宫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常常来政事堂议事的丞相将军等人尚且未觉,有些不怎么入宫的朝臣在发现这些变化之后却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回过神以后,便越发感慨陈太傅在陛下这里获得的盛宠着实非凡。   陈逐说得理直气壮,走过来搂着帝王的肩膀,笑着将人拥进怀里。   顾昭瑾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十倍就十倍吧,堂堂陈贵妃,又不是给不起。   “今天弹劾我的折子竟然没有昨天多。”随手翻了一下桌案上顾昭瑾批阅过的奏折,陈逐挑了挑眉,挖苦同僚,“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概是丞相的沉默站队起了作用,很多先前跳脚,直呼“后宫不可干政”的臣子看到了他的反应,琢磨半天之后,也安分了下来静观其变。   这静观着静观着,可不就是在温水里游泳的青蛙,已经开始对陈逐坐着仪舆上下朝的炫耀行为习以为常了,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与在仪舆上自称“臣妾”,下了仪舆自称“本官”的陈贵傅打招呼。   只不过还有一人始终坚持不懈。   “于长业这老匹夫,不嫌累的么。”陈逐精准无无误地翻出御史大夫的奏折。   走着上洋洋洒洒写一大堆东西,陈逐面不改色地忽略掉他对皇帝禀报的:   已与大将军曲博景与丞相邱孺哲议定,秘密派遣心腹携带密旨,随锦衣卫与军队以“商队”、“流民”身份潜入清州,并重点监控贤王府邸、官仓周边及军事要隘,记录人员往来、物资运输等异常情况;   计划策反清州及贤王藩地低级官吏与仓吏数十人,将许以重利,使其暗中传递官仓调度、兵器藏匿等证据,其中包括……等一系列汇报,目光落在对方说完正事以后,还不忘弹劾陈太傅是目无尊法、霍乱朝纲、奢侈无度的妖妃话语上。   今日也穿着华丽新衣的陈贵妃才不放在心上,嘲笑他:“说我是妖妃,我还说他是老顽固。”   听着耳边的轻哼,顾昭瑾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啊。”   满朝文武如此多官员,也不知于长业到底怎么他了,陈逐非要和他过不去。   睚眦必报,仍旧对于当年秋收宴上自己还没来得及大放光彩,就被当时作为上级的于长业一个眼神示意退场的陈太傅不答,只扬了扬下巴,做出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两人没有再就于长业的事情说更多。   顾昭瑾拿起了放在桌案边角的另外一本奏折递给陈逐,示意他看。   接过来看了一眼奏折上的名封,是柯道远的折子,陈逐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有关于封妃大典的事宜。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改动的。”皇帝这么说。   奏折上面详细写了此次典仪的准备,包括金册文书、诰命敕书、仪仗设计、礼仪服饰、金印等器物制作,还有各项流程的编排、宫人/官员遴选与彩排演练、钦天监观星占选吉日等等,礼仪规制方面也有所创新,比如用“麒麟”、“獬豸”等象征祥瑞公正的神兽代替凤凰祥纹等等。   整个典礼的筹备规划都非常上心,的确如柯道远那天在陈逐面前保证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逐认真地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懒得插手:“还行,专业事就让柯道远自己琢磨吧,我没什么想指点的。”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顾昭瑾笑了下,把奏折拿了回来,执起狼毫笔自己圈画了几处,在旁边做上批注和修改意见。   为免领会出现错误,帝王此时写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体,特意沾了红墨的笔尖写下文字,在黑色的字里行间更加显目。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陈逐偏了偏头,将下巴搭在顾昭瑾肩膀。   在此期间,陈贵妃没和往常那样总是手脚不安分地捣乱,而是难得安静地搂着人的腰,并且帮皇帝分担了磨墨的工作。   等顾昭瑾细细修改完毕,正要将奏折放到一边晾干,陈逐忽然开口了。   “这个也改一下吧。”他说。   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顾昭瑾露出了意外的神情:“钦天监选的吉日,你不喜欢么?”   难得的好日子,恰逢“天德”“六合”吉神值日,天干地支又为“丙申”双数,宜祭祀祈福、婚嫁纳娶,出行入宅。   “喜欢是喜欢。”陈逐将脑袋抵着帝王的肩膀蹭了蹭,系着青丝的发带松松散散,披散在对方的肩头,   按这个吉日来算,还得有大半年才能举办大典。   “但是这也等太久了。”陈逐自认等得起,但是大半年真的有点太长了。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顾昭瑾没忍住笑了下,笑完之后面颊又有点热。   “换这个时间,怎么样?”陈逐看着钦天监选出来的几个吉日,在最近的那个圈了一下。   按这个来算,却是收拾收拾一番,等重阳过完没多久就能举办大典。   顾昭瑾看了一眼,却是难得没有纵容陈逐,甚至神情有些紧绷严肃:“不可。”   “为什么?”陈逐不依不挠。   帝王却抿着唇瓣,面色难看,手指微微用力,蜷缩了起来。   格外奇怪的态度。   陈逐有些疑惑,放轻了语气:“这个日期为什么不行?钦天监选出来的都不会差。”   “陛下,花开堪折直须折啊——”为了缓和对方的情绪,陈贵妃特特拉长了嗓音,语气中是浓烈的幽怨,“臣妾可等不及。”   柔声似哄劝。   闭了闭眼,顾昭瑾缓了一下情绪,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忘了么,这是你的……”   最后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因为胸腔震颤发疼,又开始呛咳起来。   连忙端了水给人喂下,陈逐看着皇帝略微有些红的眼尾,大脑飞速思索,终于意识到什么。   重来一遭,他自己没太在意,也没有去算过。   现在顾昭瑾提醒了,这才恍然惊觉,这个日期应当是他遭受暗算后亡故的日子。   也就是   ——陈逐的祭日。   难怪顾昭瑾这么忌讳。   反应过来以后陈逐连忙把人抱紧了,给他顺着气,有些抱歉讨好地吻了吻他的眼周和唇瓣:“那算了,还是按照陛下原定的那个日期来吧。”   早知道就不开这个口了,一不小心就往人的心窝上捅。   陈逐暗自暗恼,细细密密地亲了一下又一下,把怀里藏着的,本想晚些再给顾昭瑾的惊喜掏了出来。   是他在御膳房新熬出来的糖丸,以款冬花、百合花、川贝母、枇杷叶、紫菀等清润止咳的鲜花草药为主,掺了熬出来的芙蓉花浆,清新怡人。   此时糖丸被陈逐送进帝王的嘴里,在两人唇齿含弄之间一点点化开,淡淡的甜味便在口腔里蔓延。清凉的糖水花开了喉间的干涩,顾昭瑾微微抬眸,看着陈逐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目光。   “陈溯川。”   半晌,他略略推开了一点搂着自己拥吻的人,认真地喊了陈逐一声。   “我在这儿。”陈逐又把他给按怀里,给人揉着脑袋安抚,“臣在这儿呢,敦实的一个,不是幻影。”   温热的触感顺着结结实实的怀抱传递,顾昭瑾抓紧了身前人的衣襟,在重来一遭,暗自隐忍许久以后,第一次直白地向对方传递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不选那个日期,是因为朕会害怕。”   顾昭瑾不只是臣子们敬仰的威严端庄的君王,也是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有自己心悦的人,也有自己会惶恐的事情。   先前掩藏得很好,却在看到钦天监呈送上的吉日里有他烂熟于心的,属于某个人的祭日以后,难以控制地感知到这份恐惧蔓延了出来。   明晃晃地提醒顾昭瑾,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陈逐。   即使知道前世今生,在自己的安排与筹谋之中许多事情已然发生了变化,此年非彼年,此日期非彼日期,二者相差甚远,顾昭瑾还是无法接受。   那毕竟是陈逐的祭日。   纵使钦天监测算出来的结果千好万好,在顾昭瑾这边,也是蒙上了阴翳般的不详。   明白顾昭瑾话语中的意思,陈逐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力道用的更大些,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我知道。”陈逐说。   他看着顾昭瑾从太子到天子,从青涩开朗到成熟威严,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心脏到底有多软。   “我都知道。”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对方的发顶。   颈边有湿润的痕迹淌过,陈逐拿起放在软垫上的毯子把人战栗的身躯裹住,让顾昭瑾窝在自己的怀里。   没有去看对方的面庞,只是一下下地亲吻帝王的耳垂:“别怕,我在。”   ……   因为不小心把人逗难过了,陈逐今儿个是难得的安分守己。   老老实实地帮顾昭瑾看奏折、陪着吃饭,拉人逛花园,就连晚间就寝前,帮人更换玉.势的尺寸的时候都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把顾昭瑾亲了一顿,然后就准备睡觉了。   枕在陈逐的怀里,帝王有些不大习惯陈贵妃这么正常的模样,拨了一下对方散落的头发,问他:“明天朕替你束发,如何?”   本来今天在御书房的时候顾昭瑾就想提起这个,奈何后来的发展以及情绪的变化超出所料,以至于没能说成。   陈逐愣了一下,唇瓣扬起略深的弧度。   “臣妾不胜荣幸。”他说道,高高兴兴地又把人亲了一通。   等顾昭瑾喘着气,有些受不住地推他,陈逐这才退开一些,把本想着今天不胡闹,但是吻着吻着不知不觉又探入对方衣领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说:“正好明儿重阳,节假不早朝,咱们有足够的闲暇。”   顾昭瑾点了点头,微微抿唇,等了片刻,想看看陈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说的。   “不过臣难得休沐,陛下该多睡会儿,最好是晌午再起,可别起太早了。”陈逐提醒。   睡到晌午……   重阳登高都是要早起的,从皇宫到随便一个山脚都要午时了,没听过谁要出门还睡到晌午。   帝王的面色淡淡,眉头微不可查蹙起,抓着头发的指尖略微用力,陈太傅“嘶”了一声,心不在焉的顾昭瑾回过神来后发现不小心把人的头发扯断了两根。   “痛么。”他连忙摸了摸陈逐的脑袋,然后被人一把捉住手腕揣进怀里。   夜已深沉,陈逐的声音带着睡意,懒洋洋的:“臣妾皮糙肉厚,有什么痛的。”   松了一口气,顾昭瑾打算直接问:“那明天——”   他想问陈逐明天有什么安排,结果又听到人说起:“明儿午膳和晚膳想吃什么?”   “都可。”顾昭瑾对这些没有太多讲究,继续说,“明天——”   “那穿什么衣服?没记错的话先头内侍又拿来了两身新衣……”陈逐又问。   这人老是打岔,顾昭瑾忍无可忍,伸想要腿轻轻地踹他一下,结果不小心牵动到身体里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没收住力道。   腿蹬出去了,膝盖不小心顶到了哪儿,下一刹,陈逐闷哼一声,肩颈有一瞬拱起,看着顾昭瑾的眼神充满危险。   把怀里的人狠狠揉搓了一下,陈逐在他的下巴落下一个牙印:“陛下怎么还学起狸奴的做派了。”   甚至比狸奴还坏些。   人家狸奴抓的是手腿皮肉,陛下直接冲着要害来。   顾昭瑾比他还不好受,尺寸比前阵子大了两圈的玉本来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因为这下动作突然隐没得更深一点,让他此刻僵在陈逐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特意说得夸张了些等着人来哄,结果陈贵妃自己缓过神来了,也没等来皇帝的话语,低头一看,就见到对方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攥得格外用力,关节发白,指尖却发粉。   再去看顾昭瑾的脸,懵住了似的,凤眸染上了点胭脂似的霞色。   “怎么了?”陈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昭瑾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进得……好像太深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耳垂已经变得通红,怒然瞪了陈逐一眼,偏过脸去没脸见人。   然而,散落的青丝没能完全遮住他的面庞,半遮半掩之间,那些红粉的颜色更加鲜明昳丽。   喉结滚动了一下,陈逐没忍住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明明已经操作过好几天,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声音也有点涩然:“没……没事,我给你弄出来些。”   等红着脸发着汗把玉扒拉出来以后,两人沉默了会儿,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逐去净了手,还以为一不小心又惹人窘迫了要被冷落一下,但是重新回床榻上进了被窝,就感觉到怀里拱进来了温热的躯体,在他怀里占了个满满当当。   其实用“拱”不大合适,毕竟顾昭瑾的动作是很自然矜持的,大约用慢慢靠过来来形容才贴切。   但此时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陈逐却觉得对方当真有点像狸奴,每一举一动都有点憨态可掬的可爱。   ——虽然这个词对一个威严的帝王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比喻。   努力压下飞扬的嘴角,陈逐佯装毫不在意地看着顾昭瑾寻摸到舒服的位置将脑袋靠上来,然后将人紧紧搂住,在脑门上亲了一记。   顾昭瑾任由他亲,亲完之后才问:“不是说明天重阳登高么,你有什么安排?”   这次陈逐没再坏心思地故意打岔,把玩他的手指,说道:“不劳陛下费心,臣妾包您满意。”   言下之意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陈贵妃的语气中还有点得意,等着皇帝惊喜或者追问。   结果一个也没等到,反而等来了对方在喉结上落了个牙印。   听着耳边又开始“嘶”,顾昭瑾的眉眼冷冽,睨他一眼:“爱妃做什么学灵蛇‘嘶鸣’无状。”   就知道陈逐肯定是在故意逗人,他咬得用了些力,既是惩罚泄愤,也为自己刚才的确因为对方卖关子而着急上火,顺了对方的意的模样恼怒。   “陛下恕罪,臣妾知道错了。”把人惹毛了,陈逐老实了。   顾昭瑾不搭理他,埋头睡觉。   “陛下——”语气婉转。   陛下不说话,只戳他胸口。   知错能改的陈贵妃忍着笑,调整了一下躺姿,让人靠得更踏实一些,手指抚在他的后颈轻轻按揉。   渐渐地,顾昭瑾还揪着他衣摆的手指懈了力道,整个人完全放松地窝在了他怀里。   又在人发间落下一吻,陈逐下巴抵着顾昭瑾的脑袋,也陷入了睡眠。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颠动,皇帝整个人都懵住了,瞳孔也在颤。   “醒了?”陈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昭瑾的朦胧睡意散去,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躺着的并非景仁宫里结实的紫檀木床,而是铺了一层厚厚褥子的马车车榻。   只是即使垫了好几层褥子,车榻仍旧有些发硬,所以陈逐没把皇帝放在褥子上,而是干脆抱在了怀里,让人枕着自己睡觉。   陈逐摸了摸顾昭瑾的面颊,指尖于他硌在自己头发上压出来的红痕扫过:“陛下醒得恰是时候,马车就要到凌霄山山脚了。”   他浅浅掀开了一点车帘,让皇帝看清了两人此时所处的环境。   他们所乘的马车行驶在远离闹市的山林之中,周围鸟鸣清脆,树林阴翳,因为秋季多雨,为免泥泞难行,地面上铺了很多碎石。   顾昭瑾先前醒来时感受的颠簸,便是马车车辙在碎石上碾过造成的。   再一看天光,阳光璀璨,透过层层掩映的枝丫落在马车上,给车辙都渡上一层金光。   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沉,不止睡到了晌午,甚至被人搬挪上马车,一路颠到了山脚下才醒来。   帝王的瞳孔都在震动,看着陈逐的眼眸充满了不可置信。   “还请陛下恕罪。”陈贵妃又开始请罪了,“为瞒过柳总管,将陛下偷抱出来,臣妾昨儿在粥饭、汤药还有熏香里都添了些助眠的药。”   药效太好,和顾昭瑾基本同食的陈逐即使提前吃过解药,今早也差点没能爬起来,好在一定要“私奔”的意志力非常坚定,他还是成功在柳常的眼皮子底下把皇帝偷出来了。   顾昭瑾差点被气笑。   但是陈逐一脸温柔小意,再加上“重阳私奔”本来就是约好的事情,他也没能发作什么,只是捂着还有些晕乎的脑门,捶了陈窃贼一下。   “给柳常留信了么?”缓了一会儿,他无奈地问道。   陈逐点点头:“留了,字字恳切。”   还行,事情没有想象中坏,顾昭瑾放了点心。   既然已经出宫了,他也懒得再计较怎么出来的,枕在软毯上,看着陈逐用提前准备好的湿帕给自己擦脸,又用竹筒里的水漱了口。   然后是穿衣,陈逐带出来的正是他先前说的新衣,却并非顾昭瑾的那一套,而是陈逐自个儿的。   鹅黄色的衣服被陈逐层层展开,一点点套在帝王身上,明亮柔和的颜色衬得顾昭瑾的面色更康健白皙些,就连唇瓣也是近段时日少见的红润。   陈逐帮他扣好腰带,腰间缀了一枚新做的芙蓉玉佩,而后欣赏了一番,夸道:“陛下龙颜甚是悦人。”   顾昭瑾本以为衣服会不合身,结果穿上之后才发现刚刚好。   意识到这件新衣本就是陈逐特地给自己做的,他抿了抿唇,本想要呵斥一下调戏皇帝的陈贵妃,最后却是唇角扬起些弧度,什么也没说。   将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陈逐眼里也含着笑,将一把梳子和一枚玉冠放进了顾昭瑾手里:“喏,说好的陛下替臣妾束发。”   为了兑现诺言,陈逐醒来后特意没有束发。   天色朦胧黯淡,陈贵妃帮帝王取了玉,套了厚衣裳,黑灯瞎火的抄着人偷摸着就往宫外跑,一路上避开宫人侍卫,翻了墙出去后,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样子,差点把守在约好地点的暗卫给吓得够呛。   此时想起来还有些好笑。   “臣妾真是为陛下煞费苦心啊。”陈贵妃卖乖。   他都这样了,顾昭瑾就是再心有余悸和火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坐好。”他将人按在自己的身前,拿过梳子轻轻帮人打理头发。   动作不是很熟练,有的时候还会扯到陈逐的头皮,但是陈逐没吭声,有些紧张的皇帝也没注意到。   等终于帮陈逐弄好以后,手心里都有些发汗。   出来没带铜镜,陈逐抬头,望了一眼顾昭瑾眼里自己的形象,满意点头:“好看。”   得了赞赏的帝王看起来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还没等多看,却被陈逐按在怀中,手里被塞进来又一枚一模一样的玉冠。   “夫妻对坐,互理云鬓。”陈逐含着笑,捧着顾昭瑾的脑袋,“现在轮到臣妾了。”   顾昭瑾没吭声,捧着玉冠的指尖却是发红。   两人在这里浓情蜜意。   而远在深宫,一觉睡醒后到了景仁宫主殿,苦等小半天也没能等到人的太监总管惊慌地推门而入,只看到了一封留在桌案上的书信。   打开一瞧。   ——陛下已随我踏秋去,飞花相随,云霞作伴,勿扰!   气了个仰倒,被抛弃在皇宫里的柳常指尖都在哆嗦,拂尘被甩出残影,磨牙怒斥:“好你个陈溯川,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第114章 甜蜜约会,上香祈福 折花什么时候都可……   马车抵达了凌霄山山脚。   一眼望过去,山峰重峦叠嶂,高耸入云,山腰的位置,有一座古刹在缭绕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陈逐指了指这间寺庙,说:“我们去这里。”   顾昭瑾点头,和他一道往上走。   小厮暗卫围拱着,两人心无旁骛地爬山,沿途见到许多风景。   石阶旁野菊开得蓬乱,花瓣上凝着早霜,山脚的溪涧清幽,卵石上爬满暗绿的苔藓,倒映不远处两岸褪色的芦苇,恍若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陈逐拉着顾昭瑾的手腕往前走,发现对方目光落于某处的时候驻足,一同望了过去。   原来看的是一片红柿子林,柿子树上垂着大片的红果,像未燃尽的灯笼,在秋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陛下想尝尝柿子么?”陈逐笑了一下。   柿子是应季的水果,但因为前段时间顾昭瑾脾胃虚寒,再加上体凉,太监总管注意着他入口的东西,没让柿子出现在他的桌案上过。   顾昭瑾犹豫了一下:“柳常不让。”   陈逐觉得好笑,隔着衣摆偷偷牵了一下他的尾指:“没事,偷偷的,不多吃没问题。”   说完,不等顾昭瑾回应,就拉着人兴致勃勃地往柿子林里的小屋走去。   小厮和侍卫们对视一眼,一部分跟了上去,一部分继续往上走。   林间有些泥泞,两人注意脚下,慢慢地腾挪,等到了小屋门口,便看到一个戴了斗笠,拿着竹竿正准备出门的老翁。   “老人家,这柿子林是你家的么?”陈逐问他。   老翁点点头,,热情地说:“老爷是要摘柿子么?小民可以帮老爷摘,称斤算钱,一斤十文。”   陈逐点点头,有人把钱塞进了老翁手里。   “不麻烦,我们自己摘。”他说,拉着顾昭瑾往林子里柿子生得最艳丽的位置走。   老翁拿着一枚沉甸甸的银子,眼睛都瞪大了,连忙追上去将自己的杆子和斗笠塞给他们:“山林蛇虫多,露水重,还需得注意下。”   忙着带人摘柿子的陈逐反应过来,接过以后谢过老翁继续走。   “想摘哪棵树?”陈逐问。   顾昭瑾没什么经验,凭直觉随便选了一棵,两人到了树下,陈逐用帕子垫了一圈斗笠的内部,把斗笠扣在了顾昭瑾脑袋上。   “那你呢?”只有一顶帽子,顾昭瑾戴了陈逐就没有。   陈逐笑眯眯地说:“此树太高,用杆子也难打,我背着你摘。”   说了声“好”,顾昭瑾也没什么扭捏的,在陈逐蹲身之后,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肩背。   只是,动作看着镇定从容,耳垂却有些发红,手臂生疏地圈在陈逐的肩颈,在对方起身之后因为失重感下意识夹了一下大腿。   “陛下可要扶稳。”陈逐掂了掂背上清瘦没什么重量的身躯,托着顾昭瑾的臀腿,把对方虚环着的手臂点了一下。   顾昭瑾点点脑袋,点完以后意识到陈逐看不到,又在他耳边“嗯”了一声,把手臂收紧了。   陈逐背着人,将顾昭瑾尽量托举得更高,顾昭瑾手里拿着捆绑了锋利石片的杆子,对准两人看好的柿子梗拍打。   “那儿那儿!那个看着好些。”陈逐在底下瞎指挥捣乱,扛着人到处跑,顾昭瑾拍完这个拍那个,忙得都快出汗了。   侍从们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到处捡柿子,从老翁那儿拿的口袋很快就装满了好几袋子。   中场歇了一会儿,顾昭瑾抵着脑袋看陈逐:“够了吧?”   摸了摸他有些湿意的额头,陈逐用袖子给他擦掉汗水:“没关系,多摘一点,拿回去也能分给其他人。”   “柳常若能分得陛下亲摘的柿子,肯定要高兴。”陈逐没忘记自己是偷偷把人看顾的皇帝陛下带出来的,总得为回去以后不挨太久的念叨考虑下。   顾昭瑾应声:“丞相等诸位朝臣也可以分些。”   两人一拍即合,继续在柿子林里穿梭玩耍,玩到后面侍卫们柿子都要捡不过来,等忙完一抬头,发现太傅大人怪带着陛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几人慌乱了下,他们的头儿却不紧不慢:“大人说了,让我们在这边等着。”   原来是早有安排,众人不慌了,候在这里等人,顺便把柿子按照块头大小,成熟程度分了分。   而陈逐这边,看似带着顾昭瑾漫无目的地行走,还一边走一遍和人搭话吸引注意力,实则直往目标而去,等顾昭瑾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眼前豁然开朗。   芙蓉树林,成片的芙蓉树林。   万千树木沿坡势层叠舒展,枝桠间缀满粉白、浅绯、丹红的花朵,似云霞坠地,又若繁星落枝。   陈逐带着静默下来的顾昭瑾往里。   顾昭瑾这才发现此处被人布置出来了一个亭子,铜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檐角下的点燃了精美的花灯,在未散尽的雾色中朦胧柔美。   凝着细碎露珠的花瓣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微光,恍若千万盏琉璃灯悬于碧叶间。   忽而一阵风起,花影婆娑,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两人头顶,顾昭瑾的斗笠未摘,成了一顶戴在头上的花环。   呼吸间都萦绕着清甜的香气,整片芙蓉林宛如天边燃烧的晚霞,望着这片树林的帝王怔怔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差点来不及布置。”陈逐说,“好在赶上了。”   从意识到芙蓉对于顾昭瑾的特殊意义以后,他就遣人寻找芙蓉树林,终于找到了这么一处合适的。   拍了拍落在肩头的花瓣,陈逐戳了一下顾昭瑾的腰侧:“喜欢么?”   顾昭瑾的喉咙发堵,声音发哑,半晌回答说:“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陈逐眼中的笑意加深。   “喜欢我还是喜欢这芙蓉树林?”他说着捉弄人的话。   攀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紧了紧,有些难为情般,声音低低的:“都喜欢。”   “得选一个更喜欢的。”陈逐不满意这个一碗水端平的回答。   顾昭瑾这次沉默了更久,声音更轻:“芙蓉……”   被陈逐掐了一把臀肉,同样恶作剧了一番的顾昭瑾自食恶果地闷哼,补充了自己的话语:“喜欢芙蓉树下的陈郎。”   平铺直叙的几个字,没什么勾连婉转,缠绵悱恻,但是陈逐硬生生在听到“陈郎”两个字的时候激灵了一下,搂着人的手臂都用力了许多。   他的眼神危险:“陛下非要在这里招我?”   “是你先招我。”搂紧了他的肩背,顾昭瑾还有些不服。   陈逐闷笑,带着自个儿完全没察觉出,自出宫后不知不觉放松许多的顾昭瑾在芙蓉树林里逛了一圈,就到底是谁先招谁这件事探讨了好半晌。   掰扯了好一阵,把偌大的林子都逛完了也没分出胜负。   他们往回走。   “这林子我买下来了,以后我们每月都出来看看。”陈逐说,“春夏秋冬,烹茶煮酒,佳人相伴,美得很。”   被说是佳人的顾昭瑾抿着唇,轻声说好。   陈逐又道:“到时候你选几棵最喜欢的,种到我府上。”   “好。”背上的人很轻地晃了晃小腿。   ……   得了一枚银锭的老翁很大方,把斗笠送给了他们,还让他们想吃柿子了尽管来摘。   两人谢过好意,从树林出来以后继续往山上去。   但是这次行走的只有背着人不肯放下来的陈逐一个,顾昭瑾趴在他的背上,斗笠在头顶纷纷扬扬地下着花瓣,于他们身后落了一地。   回头看了眼飘扬的花瓣,以及一个个喜笑颜开吃柿子的侍从们,慢慢地剥着柿子皮的顾昭瑾将果肉递到陈逐嘴边,看着人偏头啃了一口。   “甜么?”还没吃柿子的皇帝陛下如是问到。   “甜。”   陈逐轻掂背上的人,看花瓣到处飘,得了乐趣似的笑一下:“陛下喂的,能不甜么。”   顾昭瑾没搭理他,自己也咬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甜香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越往上走风景越开阔,山雀扑棱棱掠过泛黄的竹林,惊起满地碎金般的竹叶,回望来路,村落已缩成棋盘大小,白墙灰瓦间腾起袅袅炊烟,与远处蜿蜒如银带的溪流,共同织就一幅朦胧的秋景图。   行至半山,雾气忽然浓起来,枫林红叶若隐若现,霜风裹着碎金般的日光掠过山脊,石阶上铺满赭红与苍黄交织的落叶,每踩一步都发出细碎的脆响。   “到了。”终于在寺庙前面站定,陈逐把人放下来。   先一步抵达的小厮们迎了出来。   他们提前捐了香火钱,把贡品摆好,将摸清楚的寺内上香祈福的顺序和规矩告诉两人,然后和其他人会合,开开心心地一同分果子吃。   陈逐捞了许多枚柿子在怀里,拉着顾昭瑾买了寺内的香烛,和人按照规矩一个殿一个殿地拜过去。   基本上是陈逐在拜,顾昭瑾被他拦着只能站在一旁心中默念。   “陛下九五之尊,别乱拜。”陈逐这么说。   他可没忘记细桶说过顾昭瑾是大气运者,万一乱拜,把自己的气运倒拜出去了,岂不是吃亏。   若是这些神佛真的灵验,那虔诚的人有一个也够了。   顾昭瑾其实没这么多讲究,但是陈逐坚决不让,他只得作罢。   静静看着陈逐每一次的叩拜,顾昭瑾捧着柿子和剩下的香烛,在陈逐起来以后一丝不苟地躬身帮人掸去浮灰,整理衣襟。   两人配合默契,每过一个殿,供案上就要多两枚柿子。   有些胡闹。   但不知是否错觉,顾昭瑾总觉得得了柿子以后,这些神佛看两人的目光都和蔼许多。   观察了一路,直到最后一个殿,他将这发现和陈逐说了。   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让神佛保佑“顾昭瑾和自己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两人姻缘幸福美满”、“贤王毒后早死”……的陈逐没绷住笑了笑。   道了一声“勿怪”,他赶紧拉着顾昭瑾出门。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顾昭瑾幽幽看他。   “太对了。”陈逐立刻回答,“他们一定被我们的虔诚感动到了。”   他们如此恳切,神佛哪有不应的道理,陈逐笃信着。   失笑不过是觉得观察着这些的帝王与平日的严谨格外不同,有着让人想要揉搓一番,捧进怀里捏捏抱抱的率真。   竟会如此可怜可爱。   嘴角的笑意太难压,陈逐拉着顾昭瑾在外间院子的角落里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我们去挂福带吧?”眼见人要被惹恼了,陈逐连忙转移话题。   顾昭瑾的扳指、脚链、玉佩等物品在到山脚下以后就被陈逐摘了下来,并他自己手上顾昭瑾送的手绳一起,让小厮们提前交给了住持开光,此时仪式还有好一会儿,与其干等着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瞥了一眼眼中还荡漾着笑意的陈逐,顾昭瑾挠了他手心一下,在对方要捉住他的手挠回来之前,撒开了手,施施然往前走,方向正是领福带的位置。   没忍住又挑了挑唇瓣,陈逐忍着笑追上去,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再次牵上帝王的手指。   挂了福带后,在陈逐“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的劝哄下,两人又接连挂了同心结、长命锁、护身符、平安牌……只要是寺内有的,他们全都挂了个遍,等终于忙完以后,天色都暗下来了。   住持亲自给他们送还了开光的物品,对于陈逐这个财大气粗,将他们这少有人迹的整个寺都包下来了的客人非常和颜悦色,对着两人说了格外多的好话,还送了他们几个茱萸囊。   陈逐笑盈盈地点头,将祝福全都接了下来。   要了一间厢房,两人将各种贴身物品重新戴好,眼见顾昭瑾准备将茱萸囊和玉佩挂在一起,陈逐伸手制止了一下。   “不可以吗?”插茱萸这种事情顾昭瑾不是很熟悉,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没有不可以。”,陈逐摇摇头,把他手里拙朴的茱萸囊拿走,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了个看起来奇丑无比的锦囊,“但是它霸占了你的腰带,我这个怎么办。”   说着,他在顾昭瑾愣愣注视自己的目光中,将锦囊挂在了对方的腰间。   “僻邪驱瘟,保佑安康。”陈逐轻声说。   顾昭瑾垂眸去看,锦囊上的针脚疏落,手艺很不好,隐约能看清上面绣了个图案。   他眨了眨眼,望进陈逐含着笑的眼神。   略略加速的心跳催使顾昭瑾伸手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襟,而后在陈逐以为他要说什么凑近的时候,忽地抬起脑袋,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   得了个意料之外的香吻,陈逐眼神微暗,在人要退开之前,追过去按住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一炷香后,顾昭瑾抿着发肿的唇瓣散热,陈逐搂着他的腰,偷香窃玉过后很是自得,一时间得意忘形,指着亲手做的茱萸囊炫耀:“你猜我绣的什么?”   对锦囊上的丑东西越看越顺眼,但还是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顾昭瑾迟疑地猜测了一下:“芙蓉?”   “你看这像花吗?”陈逐无奈地笑。   竟然不是花。   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顾昭瑾感觉自己有数了:“梧桐树。”   糊成一团,窟窿眼、枝干、树根全都有的模样,除了梧桐树别无他物。   陈逐面无表情。   顾昭瑾:“……龙?”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艺不咋地,陈逐抹了把脸,搂着人没好气:“得,别猜了,我直说。”   顾昭瑾觑他。   “是你。”陈逐说。   皇帝懵了,脸上露出来震惊的神情。   陈逐无奈,又笑得不行:“什么意思,有这么难看吗?”   他瞅了瞅顾昭瑾腰上的茱萸囊,自觉这托了内侍,从宫内巧手那儿学来的手艺也没这么差劲。   “……好看。”顾昭瑾艰难地说了违心话。   这副模样实在太好笑了,陈逐又郁闷又没忍住把人压着亲了好一会儿,直到顾昭瑾能诚恳地说“好看”,这才把人放过。   平复好情绪,等嘴唇消了肿,两人出了寺庙。   外间已是黄昏。   暮色如泼墨般漫过层峦,整座山笼在橘红色的光晕里,远处村落升起寥寥炊烟,与天际的绛紫色暮霭纠缠着,渐渐化作水墨般的朦胧。   眼前景象几乎被残阳染得微醺,两人的心情也似温酒一般飘着,晃晃悠悠地,裹了柿子混杂茱萸的甜味。   顾昭瑾本以为到此就该回宫了,不成想,陈逐拉着他经直往寺旁的凉亭里坐下。   见他们出来,侍从们忙活起来,架起一大一小两个铜锅煮水,将放在竹篾中的食材全都拿了出来。   有些是在城里准备的,有些是暗卫小厮们在山里新鲜采来,借由寺庙后院清洗过的野味。   “秋色宜人,不煮个热锅暖暖身子多少有些煞风景。”陈逐笑着说。   顾昭瑾这才想起昨晚的时候这人问过自己想吃什么,原来那时候就在打算了。   他点点头,盯着锅里的水,看着其一点点沸腾起来。   借着衣摆的遮掩,陈逐牵着他的手指,面上惬意地赏着景色,手中却是揉来捏去,一点也没有看起来这么安分。   暮色自山涧蔓延开,凉亭笼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青石桌上铜锅咕嘟作响,沸汤裹着野菌与山笋的清香,混着松柴燃烧的焦香,袅袅升腾至黛瓦檐角。   炭火噼啪跃动,铜锅边缘泛起暖红。   侍从们已经围着大锅大快朵颐起来,拒绝了他们伺候的陈逐用竹筷挑起小锅里的肉片,在赤红的汤汁里打个旋,放进了顾昭瑾的碗里。   “可能有些辣,吃不惯的话我们就再兑点水。”   顾昭瑾点头,将肉片送进嘴里,略微辛辣椒麻的味觉在口腔绽放,扑鼻的香味直入咽喉。   咽下去之后,热气直达胃部,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起来。   他的眼神有些亮。   “喜欢?”陈逐并不意外地帮他缕了下鬓边的碎发。   吃了太久的清汤寡水,顾昭瑾已经很久没吃这些能让人口舌生津的东西,乍一品尝,当真是颇为美味:“嗯。”   “喜欢就多吃一些。”陈逐便笑。   陈逐乐此不疲地给顾昭瑾进行投喂,野菌、山药、嫩笋、河虾、各种肉片、炖得烂熟的棒骨……   因为过了辣汤,帝王的唇瓣吃得有些红彤彤的,眼尾也飞了霞色,浸了水光。陈逐看着,没有升起丝毫狎昵的心思,反而只觉得心脏发软,像是被浸在了温水中一样。   而被他注视的顾昭瑾若有所觉地抬了抬眸,却是左右看了看,见侍从们都忙于呼和着在大锅里抢食,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将自己碗里的肉片夹了起来,飞快递到陈逐嘴边。   陈逐一愣,眼里溢满了笑意,将肉片咽了下去。   “好香。”他说。   顾昭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正要给他再夹个剥了壳的河虾,却看着人凑到自己耳边,用气声说了一句:“不愧是陛下碗里的,比我自个儿的就是要香一些。”   话音落下,顾昭瑾暗暗戳了他一下。   于是坏心思逗弄人的陈太傅,只能眼睁睁地凝望到嘴的河虾拐了个弯,送回了顾昭瑾自己的嘴里。   暗乐又不小心把人逗过了,他憋着笑再捞了点熟食放在顾昭瑾的碗里。   “臣妾错了陛下,再喂臣妾一口——”   ……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褪去最后一抹霞光,一群人踩着夜色下山。   下山比山上轻松,再加上要消食散味,陈逐没有背着人,而是与顾昭瑾并排走,和人一起欣赏比平日漂亮些的月色。   前后是提着灯的侍从,与两人有一定的距离,并且很有眼色地目不斜视,只看顾脚下的道路。   陈逐光明正大地牵着顾昭瑾的手指把玩按摩,指尖总喜欢在对方戴了扳指的拇指上摩挲,去寻“长生”那两个字。   顾昭瑾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晚膳,浑身都在发汗,掌心也是热乎乎的,走在山野暮色中,竟也不觉得深秋的寒风彻骨了。   扳指被磨得有些痒和硌人,热汗在掌心黏黏糊糊,但是两人谁也没有提出来,反而指缝扣得越紧了一点。   十指严丝合缝,纠缠得不分你我,袒露在天地间,像是合该如此。   气氛闲适又亲昵。   陈逐注意着两人脚下的石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戳了一下。   偏头看过去,他的眼眸露出询问的意思。   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压了压涌到耳畔的热意,顾昭瑾贴到他的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喊:“陈溯川。”   “嗯?”陈溯川歪着脑袋,晃了晃两人的手指。   顾昭瑾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瓣。   帝王凤眸上挑,眼中莹润的水光漫过眉梢,眼尾像是用笔锋勾出了一抹流霞,轻颤着睫羽对他耳语道:“折花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别等了吧。” 第115章 顾明珩,再唤我一声 陛下不回宫啦……   天色已然黑沉,但是左等右等没等到帝王回宫。   就在柳常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去找顾昭瑾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陈逐派人往宫里送的信。   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他火急火燎地打开信封,却在看清陈逐在信中说什么月色美夜色美,陛下和他在宫外赏景,今晚就不回来了的消息以后,气了一个仰倒。   不论太监总管这儿到底是如何在宫里蛐蛐陈逐的,把人拐回了自己府上的陈太傅只觉得神清气爽,走路都生风。   得了消息,匆匆迎出来的管家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大人,看清站在陈逐身边的人以后忍不住心中一跳。   他家大人说今晚回家,可没给他说带回来这么大个惊喜啊!   连忙给两人行礼,管家诚惶诚恐地将人迎进来,打算张罗点夜食,被陈逐拽着人直往后院的动作打断。   “用不着,你们热闹你们的。”陈逐忙着有事要干,匆匆留下一句,“我带回来的那些柿子,拿三分之一府里自己分。”   管家只得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地应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大人风风火火地拽着人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砰”地一声,屋门合上,将管家喋喋不休的话语关在了外头。   顾昭瑾全程没有说话。   先前在凌霄山上说的那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太过大胆放肆,后来飞快被人拽下山、马车飞驰,再到抄小道转眼回了府,他整个过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此时此刻,两人陷入浓墨似的黑暗,顾昭瑾这才有些紧张起来。   陈逐的呼吸声喷洒在耳畔,他能感受到对方攥着自己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道,手心滚烫,如同烙铁的温度随着肌肤接触的部位蔓延开来,促使着他的血液也开始升温。   尽管身处黑暗,陈逐的目光也有如实质。   像是藏匿在不为人知之处的猛兽,虎视眈眈地,只等着伺机露出獠牙。   偏了偏脑袋,顾昭瑾的声音有些轻:“点个蜡烛吧?”这种无法视物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只觉得好像不小心放出了什么恶鬼。   陈逐没有动,手指沿着手下的肌肤一点点向上蜿蜒攀援,摩挲过对方柔软的小臂,肘部,在大臂的地方反复流连,最后攀到顶峰。   轻点了几下顾昭瑾的肩头,像是在礼貌地扣门,而后不等主人给予回应,陈逐的手指就顺着衣襟滑入。   从锁骨开始揉捏,陈逐的声音低沉:“不能点蜡烛,会有影子投在门窗上。”   顾昭瑾反应过来了,抿了抿唇瓣,没再提起这个话题,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陈逐手上的动作中。   在适应了夜色之后,他已经渐渐能够看清屋子里朦胧的轮廓。   桌椅床榻、屏风幔帐,以及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影。   从陈逐淡定如初的模糊面庞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急切,但是手中的动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断摸索探寻,刮过微微敏感的部位,打着圈逗弄似的。   屈起了手指,略微粗糙的骨节轻轻碾了一下,带来的酥麻感觉在这个部位绽放开,往四肢百骸传递。   顾昭瑾闷哼了一声,与平日里格外不同的感觉让他的大脑有些空白,胸腔止不住地战栗,却被人用手掌按住了,口中轻拍着哄似的让他冷静下来,手里的力道却越重也越恶劣了。   陈逐的夜视能力很好。   他借着透过屋门的些许月光,看清了顾昭瑾难为情绷着面庞的模样,薄薄的嘴唇被咬得有些红,白皙的耳垂随着胸腔的起伏轻抖,像是应和着在他手中收缩绷紧的小玩意儿。   因为今日的头发是用玉冠竖起来的,因此对方没办法用乌发遮掩自己的情绪,一览无余的青涩反应和懵懂表情看起来格外引人注意。   就连那垂落如蝶振翅的眼睫,都似乎是在欲拒还迎,引君采撷。   喉结上下滚了滚,陈逐一只手心覆着顾昭瑾的胸膛继续逗弄,另一只手却是环上他的腰肢,在对方受惊似的颤了一下腰以后,将人转了一圈,抵在了屋门上。   后腰抵着门上的雕花,前胸贴着陈逐的胸膛,顾昭瑾在这全然被禁锢的姿势中落于下风,只有一双手还能稍稍抵挡,试图驱逐捉男人肆意妄为的手指。   无果。   陈逐的手指实在太过灵活了,与他捉迷藏似的,四处侵扰,又会很快地转移阵地。   胸口、腰眼、肚脐……一点点引导着顾昭接的手指也不断向下,去追赶,去抚触,将自己的全身一点点展开。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一点以后,顾昭瑾的耳垂已然烧红。   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陈逐却状似无辜,在堪堪触碰到更下的位置之前,忽然抽离,转头摸上了顾昭瑾的肩背,大掌在他的肩头摩挲,宽大的手心将怀里瘦削的肩头整个包拢了进去,控制着不让对方颤栗。   细滑的触感让陈逐爱不释手,直把这一处揉得发红发软。   顾昭瑾的肩胛骨也开始颤了,硌着门板还有些发疼,然后被人用胳膊在身躯和屋门之间挡了一下。   感受到怀里人的瑟缩,陈逐欣赏着他身上一点点绽放开的靡丽颜色,在顾昭瑾怒而反击,伸手在他身上掐揉摸索的时候,大大方方地敞开了衣襟。   “陛下还想摸哪儿?臣妾都依陛下——”陈逐的身影贴着顾昭瑾的耳畔,低沉婉转,好不大方。   他甚至还抓了顾昭瑾的手腕,在人摸到略微不平的位置下意识避开之前按住了,非要让他在这儿停留。   其实陈逐身上没太多敏感的位置,胸口更不是,也不会像顾昭瑾一样因为难捱而战栗。   但是看着顾昭瑾这明明被他惹恼了想要报复回来,却还拘束得窘迫难堪的样子,心中却满是强忍着的笑意,略有些恶劣的情绪蔓延上来,非要看人更受惊吓似的才好。   陈逐引导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胸腹、腰肌上抚摸,稍稍绷起一点肌肉,好让对方能更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线条:“陛下摸摸,这儿也很舒服。”   顾昭瑾的指尖都蜷缩起来了,还被人强攥着展开铺平,在男子健壮的身躯上反复感受与描绘。   指尖接触的地方都像是带了火一样,烫得他只想把手抽离,然而已经晚了,从他学着陈逐的动作,把手探进对方衣领却还束手束脚的时候,这场嬉戏追逐的掌控者就已经换了人,是进是退由不得他。   陈逐圈圈画画着顾昭瑾肌肤的每一处,或拢或捻,或轻或重,时快时慢,迫使着对方溢出一阵阵难以压抑的闷哼。   而他自己这边,则是控制着顾昭瑾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同频,双方几乎是同时抚触过相同的部位。   顾昭瑾浑身颤着发软,几乎快要在陈逐的怀里站不住脚。   陈逐却是面不改色,除了腰腹绷得更紧之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看着顾昭瑾因为双倍的刺激而涩然的模样,在喉咙间溢出轻笑的声音,又沉又哑,仿佛刻意的引.诱。   “陛下喜欢吗?”陈逐低头,贴着他的颈侧询问。   陛下开不了口。   因为一开口就会克制不住地溢出哼声,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帝王惶恐,顾昭瑾几乎是把自己的唇瓣咬死了,逼迫自己将那些奇怪的声音咽回去。   陈逐不依不挠,用鼻尖轻顶,去抬他的下巴:“陛下?”   蓦地抬头的动作使得顾昭瑾猝不及防地泄了声音,低.喘一声,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沙哑悦耳,让听客满意地贴了贴他的唇瓣,在上面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唇舌纠缠,被顾昭瑾自己咬得发红的唇瓣被人用怜爱的力道接触,舌尖可怜似的舔过那些微微下陷的齿印,非常仔细地将每一点痕迹都安抚过。   “痛不痛?”舔着他唇瓣的人这么问道,语气好似非常心疼。   顾昭瑾没法说话,迷迷糊糊摇了摇脑袋。   看着人晕头转向的模样,陈逐眼中满含了笑意,舌尖继续轻舔。   柔情似水的动作让顾昭瑾恍惚间松了心神,紧抿的齿关启开了一些,然后被早就等在外间的唇舌迅速探入。   陷阱似的柔和忽然消失了,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掠夺。   横扫、吮吸、纠缠、舔舐……陈逐对于顾昭瑾的唇舌齿列比对自己的还熟悉,不断地往里压入,去扫荡,去辗轧,把对方的口腔沾染得只剩下自己的气息。   极其凶猛的动作使得顾昭瑾只能被动承受,涎水从合不上的唇瓣滑落,淌过下巴,湿漉漉的感觉使得顾昭瑾不断想要推拒陈逐的欺压。   只可惜,生涩的防守抗拒,在耐心狂热的猎人这儿压根构不成什么威胁,反而像是羊入虎口,主动地把自己软嫩滚烫的舌头往对方的口腔里送。   陈逐的手,陈逐握着顾昭瑾的手,陈逐的唇舌。   三重的刺激让顾昭瑾的眼神都变得迷离了,身躯完全瘫软在对方的怀里,若不是身后还有一扇门,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在陈逐面前滑倒。   更要命的是,在两人的拥吻动作间,本来紧束头发的玉冠不知是磕碰到了门上的哪处雕花,被撞了一下之后竟然松动了。   沉甸甸的玉冠从头发上坠落,顾昭瑾来不及发出提醒,就看见陈逐伸腿勾了一下,给下坠的玉冠卸了力。   玉冠落地,毫无损伤,然后被陈逐轻踢了一脚,“骨碌碌”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顾昭瑾尚且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失去了束缚的头发就散落下来,一大半滑落肩头,刺激着被人摸得发麻发痒的部位,还有一部分竟是直接盖住了他的眼眶。   眼前一黑,视野被剥夺。   在视觉失灵以后,其他感官的感知便被不断放大,尤其是触觉和听觉这一方面,越发灵敏。   耳边是陈逐低沉沙哑的气息,两人的手指在衣料中穿梭、摩挲的时候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接吻时不断带出来的水声还有喉结滚动的吞咽声。   以及触感。   顾昭瑾感知到了陈逐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先前的嬉戏,手指的力道开始加重。   粗糙的掌心和柔软相互偎贴,随着两人的亲吻也更加深入。   而之前掌控着顾昭瑾的手,呈现镜像抚触的动作却发生了变化,却不是往后,而是向前。   顾昭瑾浑身紧绷,几乎要溢到嘴边的喘气被人却被人淹没在了唇齿间。   陈逐攫取着顾昭瑾的唇瓣,唇舌舔舐揉捻,贴着人的唇瓣说:“臣……很为陛下亢奋。”   声音很含糊,但是浑浑噩噩的顾昭瑾还是听清楚了,本就着了火一样的肌肤越来越烫,烫到他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心脏跳得像是要从胸腔之中蹦跶出来。   但是这些滚烫却比不过陈逐的勃勃兴致。   感受到对方勃然的生机,顾昭瑾将其与先前陈逐放在木盒里的那些玉进行对比,惊悚地发现,他竟是高估了自己。   “陈溯川。”顾昭瑾竭力在陈逐密不透风的吻中找到了空隙,艰难地发声道,“不然还是再等等……”   “等不了。”陈溯川断然拒绝。   如果先前还没到这一步,或许陈逐还能压着自己等。   可是顾昭瑾自己送上门来,这难却的盛情和大方的宴请,他又怎么可能会愿意错过。   说着,他紧扣顾昭瑾的手腕,让对方柔软的掌心与自己紧贴,不断去感受、去适应、去描摹出自己的轮廓。   而越是贴近,顾昭瑾就越是瑟缩。   可是前进后退都是没有生门的。   前进则感受更鲜明,后退的动作,却会不小心又把自己送得深了一点。   他想要往侧边跑脱,却刚瞄准了空位,就被陈逐用膝盖顶了一下腰眼,堵死了逃跑的可能。   看着怀里帝王上天入地逃跑无门的模样,陈逐的笑意越来越盛,手中引导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稔、深入。   再一次发出闷哼,顾昭瑾破罐子破摔地用了力,咬上陈逐的喉结:“陈溯川,去榻上。”   去宽阔的床榻上总比在这方寸之地自在一些。   顾昭瑾是这么想的,却发现自己的推测好像出了差错。   床上一个巨大的木匣占据了“半壁江山”,只剩下一个能够容纳成年人平躺的空间。   陈逐把顾昭瑾按倒在床褥之中,不知道管家什么时候换的,应该是想着讨重阳彩头的红色锦被将对方白皙的肌肤映衬得更加莹润如玉。   本以为能有更多空间的皇帝陛下作茧自缚,一处腰侧硌着木匣,另一处则是床榻边缘,身上覆着陈逐,完全动弹不得。   早有所料的陈逐闷笑,慢条斯理地享用投怀送抱的帝王。   层层叠叠的衣衫如同盛放的重瓣芙蓉,被人扯下松散的花瓣,毫不留情地抛落。   鹅黄色与红粉色的鲜亮花瓣如纱,纠缠在一起,从床榻边缘坠下,露出其中包裹的白粉色的花芯,花芯在采花人认真细致的抚摸中轻颤,色泽越来越鲜艳,在不同的部位被揉得斑驳,并由里到外地沁出一些露珠。   亲吻掉顾昭瑾鼻尖都渗出的汗水,陈逐的动作格外轻柔。   美食已经到了唇边,他有足够的耐心将其催发得更加美味可口,达到最适合赏味的状态。   当然,除了就餐者的抚弄与等待以外,必要的酱料与调制品也必不可少。   花芯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放松开来,陈逐伸手摸向了身侧的木匣。   “啪嗒”一声,木匣的搭扣被人打开了。   陈逐伸手进去,摸出来了几个玉制品和大罐子。   “陛下,你喜欢更热一点的,还是更凉一点的?”陈逐自认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在这样的档口,甚至还能征询起顾昭瑾的意见。   顾昭瑾的手指抵着唇瓣,压抑哼声,压根没听清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耳边嗡嗡的,似乎是陈逐又在逗弄人。   他偏过头不愿理会,以防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让我选么?”陈逐意会似的恍然大悟,思考了一下,直接将玉制品丢到了一边,开始自食其力。   罐子里的脂膏被他用了许多,微凉的膏体遇到温度就化开了,流淌在顾昭瑾的躯体,使得对方本就绷得和弓弦似的身子又颤栗了一下。   陈逐顺着流对方轻颤起伏的动作缓慢深入,贴在顾昭瑾的耳边,轻哄着让人将咬得发红的手指松开。   顾昭瑾没有照做,反而更窘迫得想要蜷缩起来。   “陛下,睁眼。”陈逐去吻他的鬓发,掰他的手指。   顾昭瑾勉强睁开了因为难为情闭上的眼睛,轻轻地睨了陈逐一眼。   失神的目光其实没能看准位置,但是陈逐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瞥,漆黑的夜将帝王乌黑的长发、殷红的唇瓣、水润泛着红意的眼眸映照得更加幽微朦胧。   顾昭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在陈逐的眼眸中多么引人入胜,他只是微启唇瓣,在对方密不透风的拥吻中尽力地呼吸。   他太热了,不仅是心跳沸腾到快要爆炸,就连陷入在柔软床褥里的身躯,也在陈逐的掌控中不断起伏。   陈逐将一切尽收眼底,在对方又一次喘息之中,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抬手、抬腿。   顾昭瑾身材修长,但与陈逐相比终究是太过清瘦,被男人覆盖着几乎被隐藏,只有被对方钳住的双腿在两边若隐若现。   不怎么见天日的部位几乎被男人的大手紧紧的钳制住,陈逐修长的五指陷入他的皮肉,溢出部分的白腻。   完全压制不住自己的炙热气息,陈逐看着顾昭瑾被自己牢牢掌控的模样,视线落在对方逶迤着红霞的眼。   这样的姿势稍微有些羞耻,顾昭瑾抬起一只手遮了遮眉眼,却被对方强硬拽了下来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心脏鼓动,两人浑身的血液开始往一个方向集中涌动。   那是被顾昭瑾的温软包裹的位置,膏体融化的汁水在两人皮肤间攀涌,直通天灵盖。   冰凉细腻的触感落下,沿着沟壑流淌,顾昭瑾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感受到入侵的拥堵感,修长的手指克制不住地从陈逐后颈往上挪,抓着他乌黑的满是潮气的青丝。   顾昭瑾的瞳孔失焦。   陈逐也没好到哪里去。   喉结随着急促呼吸上下滚动,他的眼神追逐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臂弯托起白皙温软,让顾昭瑾的手臂撑在他的胸膛,一边接吻转移注意力,一边缓慢下沉。   口齿生津,顾昭瑾费力地吞咽着,男人的吞噬过分强势,交换的呼吸让他大脑有些浑浑噩噩。   缺氧了……   顾昭瑾闭着牙关逼迫侵入唇缝的舌尖收回去,等好不容易男人做势要退后,他终于喘息一口气,却被对方寻找到机会再次追击。   两人唇间分开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男人半截追寻过来的猩.红舌头,双方紊乱的呼吸驳杂融合在一起。   明明时至深秋,但房间之中却弥漫着燥热的空气,热得人大汗淋漓。   陈逐亲得很重,顾昭瑾有些招架不住,又去咬自己的指节,亲吻掀起的波澜不停,伴随着男人的其他动作。   “你看……”   陈逐的语气灼烫到像是带了火,语气温柔轻哄,却正在做将猎物拆吞入腹的事。   顾昭瑾被迫低头看了一眼,其实在朦胧泪眼和夜色中什么也没看清,但纵是如此,这对他来说太超过了,绷着脖颈撇开了目光,攥着陈逐肩膀的手指用力到青筋都绷起。   双目微阖,在颤抖中帝王只感觉眼前忽明忽暗,似乎有星子在闪烁,耳朵都有些嗡鸣。   由于陈逐的力度太大,顾昭瑾被钳制着环绕在陈逐腰上的双腿用力收紧,好稳住对方的动作,不至于在冲击之中滑落。   陈逐的手握着顾昭瑾的腰给他支撑的力量,顾昭瑾颤栗了一下,手又被对方覆盖着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从他拇指的扳指缓慢地抚摸到了掌根。   顾昭瑾呼吸沉沉,掌心抵在他的胸膛上维持平衡。   陈逐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又从他手腕顺滑而下,滚烫的气息烧灼着触碰过顾昭瑾皮肤的每一处。   他睁着双眼,黑沉沉的眸子中锁着很深的情绪,滚烫的温度落在顾昭瑾身上,几乎要把他灼伤。   顾昭瑾有些难耐地吐出呼吸,看着他的目光氤氲着水雾,陈逐喉结滚了滚,爱怜地去摸他的湿发:“陛下,你看我。”   “不……”   他的口齿被陈逐完全堵住,呜咽被吞咽,脚腕上的玉牌晃得厉害。   “好热……”   顾昭瑾的面庞也有汗水流淌,但是他的眸色幽深,眼眸满含侵占的热切:“不热的,不热的陛下——”   “热……”顾昭瑾开始落泪,“陈溯川,我热……”   陈逐目光死死盯着顾昭瑾不断颤抖震落泪珠的纤密睫毛,唇瓣离开对方红到靡丽的嘴唇,他亢奋地不断去攫取对方的泪水。   潮湿的水汽在顾昭瑾的眼中氤氲,在多到快要溢出来之前被陈逐用唇舌抿去。   斑驳的梅花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两人都显得青涩与生疏,好在顾昭瑾的学习能力很好,回忆着在话本上看到的内容,大开大合着逼迫顾昭瑾颤动。   扬起脖颈,落下呜咽。   汗水不断从顾昭瑾的身上滚落,将鬓发都浸湿,淌过锁骨与尾椎,濡湿一片。   顾昭瑾终于有些忍不住,去抓挠陈逐的胸膛,手指不断蜷缩收紧,却又因为不断滚落的汗水没能使出多少力道。   反而像是抚摸与鼓励。   陈逐的确也是这么理解的,不断地在顾昭瑾的身上落下亲吻,口中一声声地低喊着他的名字。   “明珩。”   “顾明珩,再唤我一声。”   “陛下,陛下——”   …… 第116章 臣妾知错 绚烂烟火,清梦星河   重阳作为官方节日,休沐三天。   整整三天,柳常都没能看到陛下的踪影,直到第三日傍晚,眼看明日都要早朝了顾昭瑾还没回来,他忍不住要出宫去抢人。   就在这时,听到内侍匆忙来报陛下回宫了的消息。   喜出望外的太监总管一路小跑去迎人,却没能得到顾昭瑾的召见。   将还在怀里昏睡的人搂紧,掖好锦被,陈逐掀开马车帘子,对在外面咋咋呼呼喊“陛下”的柳常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陛下还在休息。”   接连两日的滋养,使得陈逐的眉眼舒展,唇瓣红润,气质慵懒,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餍足的气息。   柳常看得眉眼一跳,反应过来后恨不得上前与他拼命。   但是顾忌到陈逐说的话,最终只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甩拂尘,跟在了平稳慢行的马车后面。   马车回到景仁宫,柳常挥退宫人,陈逐将皇帝连着锦被一起,从车里抱了出来。   秋风吹拂过,掀起锦被的一角,顾昭瑾的手腕垂落,露出密密麻麻的旖旎红痕。   柳常横眉怒目,陈逐睨他一眼,唇瓣扬了扬,慢条斯理地将陛下的手捞了回来,给人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得对方可以更舒适地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备点清淡的粥食。”陈逐说。   柳常咬着牙去了。   在平缓行驶略略摇晃的马车上睡得很好,下了马车之后,陈逐刚要把人放到床榻上,帝王的睫羽便颤了颤,很快睁开了眼。   顾昭瑾还有点发懵,记忆停留在被陈逐钳制腰肢不断摇晃的场景中,此时看着垂放的幔帐,盯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回到宫里了。   “陛下醒了?”把帝王弄晕过去的罪魁祸首就守在他旁边,看到人苏醒以后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顾昭瑾缓了缓神,沙哑着嗓子开口:“几时了?”   “酉时三刻。”陈逐说,“陛下睡了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并不短的时间,但是顾昭瑾却觉得自己仍旧脑昏脑胀的,完全提不起任何精力,手脚四肢酸软,尤其是腰肢、大腿的部位,酸涩得几乎难以移动。   默默地看了一眼陈逐,他抬了一下手,本是想让人帮忙把自己扶起来,结果看清楚手上层层叠叠的红痕以后,没忍住捏了捏眉心。   “陈溯川,朕明日还要上朝。”他的声音隐含恼火。   心知做得有些过火,陈逐褪了靴子,视线在人绯红的眼眸掠过,没敢说陛下这副模样更招人些,而是上了床榻,将人扶起搂在了怀里。   “臣妾知错。”他以最快的速度率先认错。   顾昭瑾直接气笑了:“知错不改是吧?”   他伸手戳了一下陈逐的喉结,声音凉凉地:“你给朕数一数,你这两日认了多少声错?”   整整两天,陈逐人认错认得顾昭瑾几乎都快要不认识“知错”这两个字了。   他甚至怀疑这只是陈溯川这混账用来降低自己警惕心的手段,哄来哄去,哄得他迷迷糊糊说不怪以后,立刻又亢奋起来肆意胡闹。   心虚偏过视线,陈逐垂了垂眸子,帮人揉捏手腕,轻声说:“臣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人有这么深重的情谊。”   “情到深处难以自抑,一时间无状,陛下恕罪。”陈逐把他的手心贴在自己的颊边。   温柔低哑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顾昭瑾的思绪又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以后忍不住又想咬牙。   陈溯川就是有这本事,坏事做尽,还敢做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他就是被对方这样子蛊惑了,才会一连两夜任由对方……   想到这些,顾昭瑾的思绪就回到了这两天被两人用空的许多罐脂膏上,想起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没忍住抓紧了陈逐的衣襟,有些急切地问他:“那些东西收拾……”   “都收拾好了,陛下宽心。”知道顾昭瑾脸皮薄,陈逐捉着他的手指,在唇边安抚地贴了一下,“臣妾亲自收拾的,没假手于人。”   顾昭瑾的神情平缓了一些。   但是他还是有些恼怒,伸手对着陈逐勾了一下。   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陈逐把脑袋凑近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静待接下来的话语。   然后猝不及防地,耳朵一痛。   捂着被人咬了一口的耳垂,陈逐对上顾昭瑾扬眉吐气的神情,闷笑着倒在了他的身上。   “好痛啊,太痛了陛下。”陈逐把另一边耳朵也凑了过去,“陛下要不要再来一口?”   顾昭瑾本来漾着笑意的眼尾拉平了,睨着陈逐的眼神有些危险。   若非柳常恰在此时端着煮好的粥进来了,陈逐怀疑他真的要给自己再来一下,不过这次是不是耳朵的轻轻啮咬就不好说了。   有些遗憾地勾了勾唇,陈逐制止顾昭瑾想要下床的举动,掀开帘子,找了小桌案架在床上。   “反正没人看着,讲究那么多做什么。”他说着,把顾昭瑾捞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给人充当软枕。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顾昭瑾蓦地回忆起前两夜类似的纠缠,差点下意识要去推开陈逐,反应过来以后,把已经撑上陈逐胸膛,想要逃脱的手指慢慢地收了回来。   轻咳了一声,陈逐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草木皆兵,不太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捏了捏顾昭瑾的后颈,忍着笑:“真的是吃饭,陛下别担心。”   顾昭瑾深呼出一口气,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低头喝起粥来。   柳常准备的粥极其清淡,用的全是滋补的食材,陈逐凑过去看了一眼,核桃芝麻薏米……一系列补肾的东西,眼里的笑意加深,他佯装什么也没发现地转开了视线。   安安静静喝了一会儿粥,暖热的粥饭偎贴了干涩的唇瓣,顾昭瑾转头看向手中不停地给自己按摩的陈逐,轻声问他:“你用过了吗?”   其实陈逐进宫前吃了些东西,但不妨碍他此时摇头说没有。   顾昭瑾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却是用瓷勺贴着碗边挖了一勺粥,放得凉了些以后凑到陈逐唇边。   怎么能有这么心软的人。   陈逐定定地盯着持着勺子的那只手许久。   白皙的手指上还有被人欺负过留下的许多痕迹,泛着红粉的指节贴着素白的勺子柄,旖旎的红痕看起来更艳丽许多。   忽然有点难言的懊恼,陈逐抓着他的手腕,避开压到那些痕迹,凑到勺子边将这勺粥咽进了嘴里。   “会不会太淡了?”顾昭瑾问他。   这种甜粥陈逐喜欢味道更甜一些的,但是照顾到顾昭瑾的口味,御厨只放了少许的糖。   陈逐执起他另一只手揣进怀里捂着,闻言弯着眉眼笑:“怎么会。”   “陛下喂的,本就比寻常粥要更甜些。”陈贵妃的眼波流转,满是不胜欢喜一般的情绪。   尽管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说好话逗自己,顾昭瑾还是轻笑了一下,把又一勺粥递了过去。   ……   朝堂上弹劾陈逐的奏折还是没断过。   不过在他成为贵妃且保留太傅职位可以上朝参政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越来越多臣子接受几乎板上钉钉之后,数量就开始慢慢减少。   所有臣子都还记得陈逐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曾经在金銮殿前说过“要吹枕头风”的话语,对于这人的横行霸道暗自愤愤的同时,多少还是有些不敢招惹。   不过御史大夫等言官向来敢常人所不敢,不曾就此屈服,三五不时便要参陈太傅一本,表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决心。   被他们当做“污”的陈逐才懒得搭理他们,甚至在一群人说“霍乱超纲”、“于礼不合”等酸话的时候,施施然地每天都要留宿宫中。   后宫几乎已经成为了陈逐的一言堂。   尤其是顾昭瑾纵着他,总不回自个儿的福宁殿,而是长居在景仁宫的行为一出,所有宫人对于陈贵妃的受宠程度有了更深的领会。   福宁殿的内侍们守着空荡荡的帝寝暗自幽怨,景仁宫里却总是欢声笑语。   欢的是领了赏钱的宫人们,笑的是陈逐。   柳常算是发现了,陈逐就是靠的这一手很会蛊惑人心的笑容,才把他们的陛下迷得团团转,什么都依从对方。   守在门口,幽幽地将目光投进殿内,凝望相互依偎着坐在窗边赏雪景的两人,听着隐约传来的陈逐逗弄人的话语以及轻轻的笑声,太监总管有着看透一切的沧桑。   而被看着的两人没去注意他的视线,只是望向窗外的景色。   重阳过后气温骤降,到如今时值腊月,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枝丫凝结霜雪,先前绽放得颇为艳丽的芙蓉也已经尽数凋零。   不过皇宫里的花卉品种繁多,谢了芙蓉还有应季的腊梅、水仙等盛放的花朵,不缺可以欣赏的景色。   此时窗外就有几树开得极好的腊梅,红艳亮丽的颜色缀在雪上,不输“傲雪凌霜”的名头。   陈逐把怀里的人拢得更紧一些,宽大的狐裘罩在两人身上,将严寒驱散,脑袋抵着顾昭瑾的颈窝问他:“陛下喜欢这腊梅么?”   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暖和浮着沉香的味道。   才花了一个下午看完今日奏折,顾昭瑾有些困倦地倚在陈逐的怀里发呆,此时听到对方询问,这才去注意那生机盎然的花朵,然后下意识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   陈逐的面色板了起来。   被搂着蜷在他身前顾昭瑾没有注意到,想起几句有关于夸赞腊梅的诗句,念了一遍之后,准备抛砖引玉让冬日越发悠闲无所事事的陈逐做几首诗。   陈逐没作诗,甚至没搭理他的话语,哼一声忽地将窗户给关上了。   银装素裹的景色忽然消失,看着紧闭的窗棂,顾昭瑾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偏过头想去看陈逐。   下一秒,整个人忽然凌空而起。   连忙圈紧了陈逐的脖颈,顾昭瑾尚来不及对外间喊些什么,有眼色的柳常就叹了一口气,甩了甩拂尘,默默地把屋门给关上了。   “你在胡闹什么?”柳常刚才那痛心疾首的眼神还历历在目,顾昭瑾有些恼地敲了一下陈逐的肩膀,不知道赏景赏得好好的,这人怎么忽然来这么一遭。   陈逐把他重重地扛起,轻轻地放到床榻上,表情幽深,语气意味不明:“怎么?陛下烦了臣了,想找不胡闹的了?”   顾昭瑾满脸迷惑,不知道陈逐这话从何而来。   “朕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不是烦,那便是博爱了。”陈逐俯下身来,去解顾昭瑾身上层层的衣袍,手指在衣带间灵活熟练地穿梭,口中的话语不停,“有了芙蓉,还想着腊梅。”   “臣妾竟是所遇非人。”陈贵妃说着控诉的话语,手中的动作飞快。   天大的黑锅扣了下来,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顾昭瑾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不小心忽略了陈贵妃的“考验”。   他哭笑不得,戳了一下陈逐的腰肢:“朕到底是否博爱,你当真不知?”   “臣妾怎么知道,反正人心易变。”陈逐觑他,又丢了一件衣服在床榻下,语气悠悠,“陛下年纪小,得了滋味以后思其他颜色也是正常的。”   “陈溯川,你给朕正经点。”顾昭瑾直想把陈逐陈逐这张总能颠倒黑白的嘴给堵死。   陈溯川不依不挠:“怎么,陛下恼羞成怒,连安慰的话都不愿意说了?”   顾昭瑾没辙,只能揽着他的脑袋,压低陈逐的脸以后,主动去亲了亲他的唇瓣权作安抚。   陈逐挑剔了一下:“就一下?不诚。”   “……”顾昭瑾又来了一下。   “陛下这也太敷衍了。”陈贵妃一点也不买账,埋怨了一句,压着帝王的嘴唇就落下疾风骤雨的吻。   当然,解衣服的动作还是没停。   顾昭瑾本该制止他,但是被对方一打岔,吻得晕头转向,没能及时去抓他的手指。   等到被从一堆衣服里剥出来,扛进床榻深处,陷在软绒之中以后,对上陈逐得逞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控诉,压根就是陈逐用来麻痹他的小手段。   “陈溯川。”顾昭瑾差点给气笑了。   陈逐“嗳”了一声,把皇帝接下来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在他身上落下一朵朵红梅。   “陛下你瞧。”陈逐牵着顾昭瑾的手去摸被他吻过的每一处,问他,“这红梅和窗外的比,哪个开得更艳些?”   顾昭瑾想瞪人,但是眼眸半阖,满是潋滟水光的眼眶发红,睨过来的眼神毫无威力可言,还引得花匠种下更多的腊梅来。   层层叠叠的梅花绽放,深深浅浅各不相同,伴随着灌溉的水声响起,更是让被施肥之沃土难以承受。   陈逐欣赏着帝王盛放的模样,一边灌溉得越深,一边去抚弄他的唇瓣、自生的粉花、将人潮湿眼睫上的花露给抿进嘴里。   “陛下,还要喜欢梅花么?”陈逐的声音低哑,回响在顾昭瑾的耳畔。   顾昭瑾的呜咽声被湮灭在紧贴的唇瓣里,水声不绝于耳,熟悉了灌溉的躯体只剩下舒展的颤栗,在花匠的精心喂养之中越来越妍丽。   他努力地呼吸,喘了好几声,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坏心眼地堵着人口腔不让出声,陈逐“啊”了一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陛下摇头的意思是不喜芙蓉,还念着梅花么?”   顾昭瑾改成点头。   陈逐又说:“竟是认同了臣妾的话语?该罚。”话音落下,灌溉土壤的水源越发多了些,有些许沿着沟壑流淌了出来。   “……”窘迫又难捱,顾昭瑾恨恨地伸腿去踹他。   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被人握住脚踝,一个倒转,坐在了对方的身上。   “呃……”顾昭瑾双目失神。   陈逐掌着他的膝盖,送了送用于支撑的支点,让人坐得更稳当。   “陛下别急,梅花还没开完。”陈贵妃在皇帝耳边软语,摸了摸他的腰腹,轻声说,“芙蓉送梅,陛下当开心才是。”   “……”   因为“芙蓉送梅”一事,顾昭瑾当真气恼了陈逐好一段时间,甚至干脆回了自己的福宁殿。   福宁殿的内侍们高高兴兴,被拒之门外好几天的陈逐摸了摸鼻尖,又一次被关在外面后,熟门熟路绕过了殿门,走到窗边。   往常总是紧闭防止透风的窗户这次竟然没扣紧,留了一条小缝。   挑眉笑了一下,陈逐飞快掀窗翻了进去,视线没多逡巡,就对上了顾昭瑾面无表情的面庞。   偷偷藏住了笑,他连忙凑过去,把人揽住了。   “臣妾错了陛下。”陈逐说道,摸了摸顾昭瑾的手指,惊讶地说,“怎么这么凉?也没出去啊,是碰窗户了么?”   顾昭瑾暗恨,捂住陈逐的嘴巴。   “唔唔唔”陈逐配合地挣扎了一下,做出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   深知自己用的这点力道压根没这么好的效果,顾昭瑾嫌他烦,撒了手就要回桌案旁边继续看折子。   “错了,臣妾真的错了陛下。”陈太傅连忙拉住了人。   手指被人揣进怀里揉捏,顾昭瑾眼睫微敛,瞥他:“错哪儿了。”   “臣妾不该乱说话。”陈逐亲了亲他的眉眼,“陛下一心只有臣妾,臣妾都知道的。”   说起这个顾昭瑾又是气:“那你还——”   陈逐眨了眨眼,说得煞有介事:“臣妾当时不是关心则乱么,一时间慌了神。”   “而且……”他的声音放轻,“臣妾听说已经有朝臣上谏,让陛下再择良人填充后宫,早诞麒麟子了。”   发现顾昭瑾的确有“开后宫”的意思,朝臣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献女献男层出不穷,颇为活跃。   陈逐的语气不安,一分真两分假,七分想逗人。   但是这泄露的一分,也足以让顾昭瑾气消。   “别怕。”顾昭瑾的手指贴在他的面颊,“朕不是会见异思迁之人。”   从决定迎陈逐进宫开始,顾昭瑾就已经在物色宗室子弟,所以陈逐担心的那些不会发生。   “折花一枚便足以,贪心不足,便只会千红凋谢,甚至是亲手摧折,满地零落。”顾昭瑾的声音平淡,有些厌倦似的。   陈逐的神情一顿,将人拥进怀里,脸上的调笑淡去。   猜到对方是想起了先皇后,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追问“太子投毒一案”到底是谁的手笔,这些一目了然的事情无需多说,徒添坏心情。   他捏了捏顾昭瑾的后颈,帮人放松情绪。   等人的情绪平复下来,靠在怀里,陈逐说:“本是有个正旦再给陛下的惊喜,现在臣想提前献给陛下,作为赔罪,陛下以为如何?”   “不要。”顾昭瑾戳他的下巴,用了点力,在上面留下惩罚的印记,“该是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   “行。”   陈逐当然依他,又把人搂到了帝榻上:“既然如此,臣妾无以为送,只有以身相许了。”   被冷落了好几天的陈贵妃如是说。   顾昭瑾扯了一下他的头发,偏了偏脑袋,随他去了。   ……   正旦这日。   晨曦初露,宫墙内外便已笼在一片朱红与鎏金交织的光晕里。   琉璃瓦上凝着的薄霜映着朝阳,恍若撒了满宫的碎钻,青砖黄瓦下的宫灯次第点亮,红绸灯笼坠着金线绣的云纹流苏,在凛冽寒风中轻轻晃荡,将宫道铺成流动的霞河。   午会观礼,钟鼓齐鸣。   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的天子踏着金阶缓步登上观礼台,朱红串金的冕旒随着步伐轻晃,珠帘后隐约可见顾昭瑾庄重凝肃的面容。   陈逐尚未真正入宫,不能陪在帝王身侧,只位于观礼台下方,与其余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玉带朝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不清笼在阴影里的帝王的神情,唯有下颌冷白的弧线透出威仪。   宫人礼官手捧着鎏金手炉,礼服扫过青砖时带起寒气,步摇金钗相碰的声响被穿廊风撕碎,全场都很寂静,队列里唯有衣袂摩擦声,惊起檐角铜铃零星的碎响。   等端肃的礼会结束,所有人又跟着移步到已经设下宴会的雍仁殿。   整个过程之中,陈逐没能和顾昭瑾有什么眼神交流。   直到宴会开启,帝王的玉案摆上素白瓷盏盛的冷酒与珍馐,乐师弹琴,舞姬的广袖翻飞,祝贺献礼之声不绝于耳,他这才找到机会和顾昭瑾说了几句话。   但是交流很简短,很快地顾昭瑾又被朝臣给淹没。   陈逐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想要回自己的位置,却发现顾昭瑾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自己的下摆。   暗暗扬了扬眉梢,他干脆不挪脚步了,直接挨着顾昭瑾,在玉阶上坐下。   “等会儿还要登帝台,陛下少喝点。”他摆出宠妃的架势,瞥了来敬酒的臣子们几眼。   已然习惯了陈逐不客气的模样,他安分守己才是奇怪,朝臣们默然,当真不怎么来敬酒了。   顾昭瑾借着端起酒杯的举动掩饰唇边的笑。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被人轻轻掐了一下,他咽下酒液,悄悄地牵了回去。   等暮色渐浓,城外百姓的热闹也开始了,隔着层层宫墙传递进来。   用过宴的帝王携朝臣登帝台。   城墙下,万民举着灯笼,恍若繁星坠地,顾昭瑾的目光对上下方涌动的人潮,执盏饮尽一杯酒,臣子们紧随其后,饮酒回礼。   陈逐站在顾帝王的斜后方,他看着顾昭瑾抬头望向天空,凝望烟火在夜空炸开又消散,火光照亮他眉间沟壑,绚烂一片。   爆竹声、嬉闹声裹着酒香飘来,明明墙下的景象更热闹,陈逐望着顾昭瑾的眉眼,却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觉得顾昭瑾看着千花阑珊,星落如雨的模样更引人注意些。   与民同乐以后,朝臣各回各家。   陈逐用不着打道回府,拉着顾昭瑾就往景仁宫跑。   守在福宁殿的内侍们对视一眼无声哀怨,柳常被甩在身后,看着帝王被肆无忌惮的贵妃拉着穿过宫道,寒风中,朱红滚金的衣袍在灯笼的碎光中偏飞。   反正也追不上了,他干脆慢下来跟着没能接上人的御辇慢慢走,口中说着陈逐“放肆”,布满皱纹的面庞却是扬起了点笑容。   抢人回宫成功的陈逐给气喘吁吁的顾昭瑾拢了一下衣袍,在对方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手掌触上屋门,向内推开。   檐角宫灯轻晃,灯穗扫过冰裂纹花窗,在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花瓣光影,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恍若流淌着星河。   刹那间。   身后烟花炸开。   无数的芙蓉花在眼前盛放。   喉结微动,顾昭瑾猛地偏头去看陈逐,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烟花的绚丽光芒掠过他如玉的面庞,照亮了那双盛着星河的眸子,比芙蓉花瓣还要动人。   陈逐眉眼含着笑,去摸他的面颊,手腕上圆润的玉珠相撞发出清响:“听说有个暖房温花的法子,我就试了一下。”   顾昭瑾从不劳民伤财,不会特意为了自己的喜好去温房养花。   但是陈逐不一样,只要顾昭瑾喜欢,花点钱算什么。   “好看么陛下?”陈逐拥着他。   顾昭瑾怔怔地看着繁花。   明黄的光瀑透过窗棂倾泻而入,将案头暖房培育的木芙蓉镀上金边。层层叠叠的花瓣似浸了露水,白里透粉的色泽愈发娇艳,缀着的露珠在光影中流转,恍若碎钻坠落。   陈逐低沉的嗓音混着芙蓉花的甜香,鎏金烛台将他的影子投在花墙上,与顾昭瑾的身影悄然重叠。   又一簇烟花腾空,紫色的光流倾泻而下。   陈逐捧住了顾昭瑾的面庞,注视着对方微红的眼尾。   一双微微睁大的凤眸里,眼底流转的波光好似清梦星河,恍惚间,是漫天绚烂的烟火都无法比拟的夺目。   “嗯。”顾昭瑾的声音沙哑。   “陈溯川。”他攥紧了陈逐的衣襟,说,“我想你吻我。”   “陛下所言,莫敢不从。”陈逐一本正经地说,轻轻地露出笑,在帝王的面庞落下吻来。   夜幕由明黄、绛紫、靛蓝的光瀑交替点亮,两人交叠的身影被投在紫檀屏风上。   木芙蓉的花瓣不知何时飘落,雪白粉蕊拂过顾昭瑾泛红的脸颊,又被炽热的呼吸卷着贴在陈逐紧绷的下颌。   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在缠绵拥吻的身影间蜿蜒成朦胧的雾。   -   尚未从正旦的节日氛围中回过神来,朝堂就迎来了一个巨大的震荡。   一群被蒙在鼓里的臣子们震惊地看着一位位同僚往前一迈,一跪,一句有本要奏,然后就给他们砸下重磅消息。   先是万年不怎么在朝堂上开口的大将军曲博景,一句贤王忤逆,拥兵自重、犯上作乱、勾结外敌、结党营私把他们砸得发懵。   像是最先进入油锅的水滴,还未扬起沸腾的油迹,紧接着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水滴从沥水的篮子边缘开始下坠,转眼迸溅。   越来越多的臣子站了出来。   丞相邱孺哲、御史大夫于长业、兵部尚书林成羽、户部尚书朱广生、工部尚书戚盟学、工部侍郎李孟台……   眼看着一群大臣们纷纷上前,弹劾:   疯太后与贤王顾昭宇联合谋权篡位,贤王勾结清州州长黄朗极及诸位在朝官员,蓄养私兵,表面臣服朝廷,实则截留地方赋税,暗中铸造兵,意图起事。   刑部尚书符蓄宣暗通前朝宦官朱杜、吴冰意欲假传前朝圣旨,并与南蛮百越族有密切来往,计划买通宫廷侍卫给皇帝下毒。   都护台大都督吴政业与北疆城城主马成在位渎职,对兵部侍郎李长河通过茶马贸易和狄人输送军事情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丞相的姻亲现大理寺少卿刘玄与贤王勾结,同聘怀营左统领将军苗横一道怀有叛乱之心,意图里应外合颠覆大雍。   ……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条拿出来对于朝臣们来说都不亚于晴天霹雳。   而更霹雳的是几乎整个朝堂大臣都在暗中行动了,许多人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如此雷霆手段,堪称骇人听闻。   几名与牵扯到的罪臣有姻亲关系,或是关系密切的大臣们一瞬间手脚都发软了,跪下来忙求陛下饶恕不察之罪。   而更软的则是被点名道姓的数位臣子。   符蓄宣、李长河、刘玄、苗横等人几乎是求饶都没来得及,就被闯进来的锦衣卫们就控制住了,压跪在地上就地摘取乌纱帽,戴上镣铐,口中塞住了布团。   朝臣们被带刀的锦衣卫凶神恶煞的气势给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全都望向坐在上手,身着朱红朝服,戴着冕旒的帝王。   顾昭瑾的神情非常平静,完全没有惊闻谋反的震怒,而是淡淡地瞥过跪地不断磕头的罪臣们。   略一招手,身边的太监总管就走到了他旁边,拿着提前写好的圣旨宣读了起来。   “朕以仁德临朝……然逆臣顾昭宇利欲熏心,纠集党羽,妄图颠覆社稷……首恶者罪无可赦,着即处以车裂之刑,以儆效尤;其兄弟、妻妾、子嗣虽未直接参与谋逆,然未能规劝阻止,亦难辞其咎,着斩首示众;其余家族亲眷,自高祖以下至玄孙,不论男女,一概流放戍边,终身不得返乡……”   宦官略微尖细的声音把有关于对罪臣们的处置念得清清楚楚,像是一把无形的尖刀,使得还怀抱希望的符蓄宣等人一瞬间就被抽走了脊骨一般,软倒在地上。   陈逐冷眼旁观他们绝望的神情。   谋逆是大罪,他们知法犯法的时候就应该要想到这一点,现在做出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不会让人有恻隐之心,反而越发厌烦。   要不是顾昭瑾仁德,拟旨的时候他甚至想让对方夷个罪臣的三族或是九族,给其余朝臣紧一紧心弦。   不过现在的结果也勉强能够接受,至少将这些蠢货提前扼杀了,不至于造成大乱。   想着,陈逐扬了扬唇角,上前躬身一礼,扬声高喊:“谢陛下仁慈。”   有他带领,其他满心惶恐以为会被牵连的朝臣们抹了一把汗,连忙齐齐跪地,对着坐在上首的天子行大礼,敬拜。   齐声喊道:“陛下威严圣明,泽被苍生,谢陛下仁慈。” 第117章 陛下想要什么 尽管拿去便是   还在做着一统千秋大梦的贤王怎么也想不到,自认为严密谨慎的起事竟然会这么快就暴.露。   等他反应过来以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清州州长黄朗极被下大狱,私藏的许多兵马被兵部尚书林成羽以练兵剿匪的名义杀了大半,一部分流窜到隔壁的益州、留州,被以逸待劳的大将军曲博景麾下的几名大将杀了个片甲不留。   勾结的狄人得了“贤王”的信,摩拳擦掌准备南下掳掠,却被守株待兔的曲博景杀得闻风丧胆,四下溃散,直直驱赶到关外荒原这才罢休。   守在皇陵那儿的疯后被押送回京,与罪臣一道问斩。   前朝宦官朱杜、吴冰在京城刚露个头,就被守着的锦衣卫抓住了,跟在他们身边的百越族人见势不对瞬间倒戈,口口声声自己的医术高超,想要以此换取一个饶命的机会。   外界纷纷扰扰陈逐懒得在意,自有各位能臣强将去为顾昭瑾立功。   他此时只是守在景仁宫里,看着被饶了一条命的百越族人给顾昭瑾把脉,为了不引人瞩目,这名百越族人没有用哪些古怪的打扮,看起来便和正常的大雍子民没什么差别。   只是有一点,白发童肤,明明眼神和说话的嗓音很苍老,外在表现的形象却是年轻稚嫩,因为这一点,锦衣卫这才相信他的话语,并让人来回禀了特意交代过他盯紧百越族人的陈逐。   “毒术驻颜。”被他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被陈逐用刀架在脖子上的百越族人战战兢兢回答了一句。   陈逐对于他驻不驻颜没什么兴趣,只是问:“诊断结果如何?”   百越族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余毒可祛。”   候在一旁的柳常喜出望外,激动地上前就要说些什么,结果听到对方继续开口。   “但是皇帝体内的毒素潜伏太久了,一旦彻底祛除,身体反而会率先垮下来,而我不擅长调养身体,除非让我的族人来。”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很老实,不像是在撒谎。   审视地看了他片刻,陈逐说:“无碍,调养之事御医便可行。”   说完,要求对方先将祛毒的药方写下来,并且让老太医接受检查药方的可行性。   两人移步到偏殿,一队锦衣卫与密探跟了过去。   等他们出去了,自被诊脉开始就一脸平静冷淡的顾昭瑾看向靠近自己的陈逐,对上男人紧皱的眉头,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怎么了,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   将顾昭瑾搂进了怀里,陈逐拿帕子浸湿了水,去给他擦拭刚才被百越族人碰过的部位。   百越族人擅毒,锦衣卫对对方进行了层层检查,把人清洗了一遍后又仔细看过口腔、股缝的位置。而且这段时间,细桶使者也自告奋勇,说是帮他们“扫描”了一遍这个人,确认没有问题,陈逐这才让他接近帝王。   不过虽然理智知道百越族人不脏,陈逐还是忍受不了他刚才捏捏揉揉顾昭瑾的行为,此时便擦拭得格外仔细。   把怀里人手腕、指缝,里里外外都擦拭干净了,陈逐将手帕丢掉,看了一眼柳常,等对方意会地退出去关上屋门以后,这才回答顾昭瑾刚才的问题。   “我是为陛下的难过而忧愁。”陈逐轻轻捏了一下顾昭瑾的指尖,转了一下人手上的扳指,摩挲上面的字眼,“陛下在难过什么?”   从见到这名百越族人开始,顾昭瑾的状态就有些不对,陈逐对原因有所猜测,本来不想深究,但是看对方明明不高兴还强露出笑容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并不意外陈逐的敏锐,顾昭瑾垂了垂眉睫,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说:“我见过他。”   陈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顾昭瑾搂得更紧了点。   “在母后的宫殿里。”男子身上浅淡的芙蓉花香味在鼻尖萦绕,顾昭瑾抓了抓他的衣襟,手指略微蜷缩,语气却是淡淡地,“听宫人说是先皇看宫里太医的调养无甚效果,特地寻找的民间名医。”   当时这还被宫人们当做先皇深情的证明,纷纷感慨皇后的病中盛宠。   年幼的太子不疑有他,真切地孺慕着帝王,并因为父皇母后伉俪情深而动容。   直到后来,帝王将太子中毒的“真相”压下去“保贵妃”,并且对病故的皇后展露出了迅速忘怀的绝情,顾昭瑾这才隐约有所了悟。   不过往事已矣,即使心中有些猜测,丧母失宠的太子也无法再去探寻,所以压在心里许多年。   现在却在看到这名百越族人以后,突然被印证猜想。   先前就已经敏锐地猜到了真相,然而现在听着帝王平铺直叙仿佛丝毫不被影响的话语,陈逐还是心脏抽痛了一下。   捧着帝王有些苍白的面庞,他在对方轻颤的眼皮落下一枚枚亲吻。   顾昭瑾静静地承受了,感受到陈逐珍而重之的亲吻和怜爱的情绪,抿了抿唇瓣,轻声说:“陈溯川,自丧母失父以后,孤就只有你了。”   或许还可以添一个柳常。   但是柳常是受到皇后的恩泽来到他身边的,若非皇后病逝之前的嘱托,说不定会选择去看顾皇陵,与自愿留在顾昭瑾身边的陈逐又有不同。   钝痛的感觉在胸口蔓延,陈逐亲吻他的唇瓣,轻轻地贴了贴,声音低沉温柔:“殿下,你此时说这些,是想要臣的命吗?”   顾昭瑾的眼尾微微发红,睨了陈逐一眼:“太子太傅愿意给吗?”   “愿意,怎么不愿意。”陈逐发出溃不成军的叹息。   这样一句话,让陈溯川毫无招架的能力,甘愿余生都受到顾明珩的驱驰。   “陛下想要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两人切切密语了一阵子,陈逐将示弱求怜的帝王亲了又亲,把眼眸滚烫湿润的太子殿下吻了又吻,将人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展现出将性命交予他的决心。   片刻后,紧闭的屋门被人叩响了,几轻几重,是陈逐那些暗卫的密语。   将被自己揉得凌乱的顾昭瑾整理好,帮人把散落的头发夜用发带束起,陈逐又在他的唇瓣上贴了一下,没有松开两人相扣的手指,对外喊道:“进来。”   暗卫走了进来。   是先前被陈逐派去清洲的那几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但是眼睛很亮,脸上是一副幸不辱命的骄傲。   他们身后跟着一名医师打扮,被捆住手腕中年人。   众人看到两人立刻下跪,连喊:“参见陛下。”   让暗卫们回府修整,陈逐开门见山地对这名怪医说道:“给陛下看病,若能治好便不计较你参与谋逆之罪。”   来的路上就被告知过此事,医师连连点头。   陈逐给他解了捆缚,怪医执起顾昭瑾的另一只手,对于两人紧扣的另一边手指视而不见,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一阵,开口说:“百越的毒,能解,但是解完会陷入虚弱。”   他觑了一眼两人的面色,又连忙补充:“但是小民既能解毒,自然也能调养身体。”   这怪医看起来似乎比那个百越族人更厉害许多,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似作假。   陈逐眼眸闪了闪,让候在门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柳常进来。   “带去偏殿,和那百越族人一起,对比两人开的药方,看看哪个更好。”陈逐说,又看向怪医,“你与那百越族人我只取其一,这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没想到还要竞争上岗,怪医当即有点急切,但是又不敢大声喧哗,满脸紧张地被柳常带去了偏殿。   等殿里完全静了下来,陈逐板着的脸忽然松懈情绪,额头抵在帝王的肩头,声音有点轻快:“恭喜陛下,三喜临门。”   得知自己的病情能够医治,顾昭瑾面上没有直白显露,但也有些高兴。   不过此刻听着陈逐的话却没反应过来:“哪三喜?”   两名能治病的医师,怎么也只有两喜。   陈逐掰着手指给给他数:“陛下的病得以医治,此乃一喜;等怪医比赢了百越族人,将那百越族人斩杀给殿下与母后报仇,此乃二喜;三喜么……”   把脑袋抵在帝王怀里的陈贵妃撩起眼皮,眼眸深深,满眼旖旎的笑意,将手臂勾上了帝王的肩膀,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陛下莫不是忘了,眼下距离咱们的婚事不足一月——”   -   帝王大婚,礼部、宫廷都忙活得脚不沾地。   造册、彩排……各种各样的仪式流程紧锣密鼓地核对着,因为帝王的上心程度,柯道远几乎每天两三封地写奏折汇报事情的进展。   起初这些奏折的确是帝王朱笔亲批的,后来治疗开始,眼看顾昭瑾的手腕上时常扎着银针,陈逐便接过了这些繁琐的事务。   惯常疏懒的陈贵妃在看奏折、亲皇帝、盯治病等重要的事情中忙得团团转。   难得闲下来的帝王被陈贵妃拘在景仁宫里,无所事事,只得安心养伤。   因为用药的缘故,顾昭瑾每日昏昏睡睡,醒来的时候不是在陈逐的怀里,就是枕着陈逐的大腿,极偶尔会在颠簸之中,被陈逐拦腰抱着逛花园。   等帝王终于被准许拆了银针、暂停药浴以后,发现整个皇宫都已经被布置得喜气洋洋。   “恭喜陛下,明日大婚。”一众宫人被柳常领着排列恭贺。   陈逐在他的耳边笑:“恭喜陛下——”   陈贵妃的语气太不正经,顾昭瑾没忍住也笑了笑,看着宫人目光灼灼的样子,一挥手,说道:“有赏!”   领了赏钱的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所有人都在静待吉时。   寅时初刻,净鞭三响裂空,震得皇宫之内各处宫殿的檐角铜铃齐鸣。   七十二抬麒麟金顶仪舆自被特意又布置过一番的景仁宫迤逦而出,舆身遍覆珍珠串就的獬豸纹帷幔,在灯笼下泛着冷冽的虹光。   舆前导驾的是身穿着特地赶制的新衣的御前侍卫,蟒纹曳撒,腰间獬豸纹金镶玉腰牌在晨雾中明灭,恰似游动的碎银。   帝王亲率满朝文武在午门迎候,朱红衮服上的十二章纹换作金线绣麒麟獬豸并立图,左肩麒麟踏云,右肩獬豸噬恶,中间以十二道金丝连接。   顾昭瑾的气色很好,在红光金线的映衬下,背对百官抿着唇瓣笑。   贵妃仪舆停在丹陛前,坐在其上之人同样眉眼含笑,穿着以朱红为底色,银线绣就的麒麟踏浪纹礼服。   十二旒上,每道旒珠皆用獬豸角磨制,仪舆顶盖中央立着鎏金獬豸宝顶,独角直指北斗,舆身八面则绘麒麟吐书图,书中字迹随步伐明灭。   ——远超贵妃规格的仪制,但是早就吵了许多轮,并败下阵来的文武百官却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什么都没发现。   陈逐扶着麒麟首车栏走下。   一阵始料未及的大风忽然刮过,翟衣下摆的百只银线獬豸像是要振翅欲飞,捧册宝的女官手中金册差点在猎猎狂风中被掀飞。   仪仗队慌乱了一瞬,柳常就要冲去抓取。   下一刹,金色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住,稳稳落在帝王掌心。   【多谢细桶。】陈逐看着百官们先是惊骇,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震惊这不同寻常一幕的模样,勾了勾唇瓣。   眼疾手快帮了忙的系统得意洋洋:【不客气,宿主新婚快乐。】   陈逐与顾昭瑾对视,看着帝王意外却眼眸微亮的模样,对他眨了眨眼。   两人在群臣百官面前暗自眉目传情。   系统盯着检测数据,忽然惊喜出声:【宿主,你对主角的好感度满值了,可以兑换一样金手指……额,礼物,请问你要现在兑换么?】   有些诧异地凝神,陈逐看到了细桶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各种东西。   翻看了一下,大多是灰色的,无法兑换,偶有可以兑换的民生水利之法,却是记忆里往后几年也有能人可以研究出来的普通货色。   【因为时代限制,其实我不推荐兑换这些。】系统在他耳边说。   陈逐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礼物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看他失望的模样,系统想了想,没告诉他在自己的猜测中,如果顾昭瑾的病治不好,系统空间说不定会根据宿主的需要,生成相应的丹药提供兑换。   ——就像上个世界,因为闻过的需要,生成了一本黑.客速成手册。   不过毕竟只是猜测,再加上这一难关两人已经凭自己过去了,现在再说反而不好。   【细桶使者帮助我们,需要消耗仙法么?】陈逐看到了一个写着什么“能量补给”的东西,说道。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系统点头:【要消耗能量。】   【那就兑换能量送你吧。】没有想要的,陈逐干脆投桃报李,【作为使者助我重来一次的馈赠。】   【真……真的吗?】系统惊呆了。   凝望着悄悄对自己弯起眉眼的帝王,陈逐轻轻勾唇,淡声道:【君子一诺千金。】   朝阳跃过景山,奉天殿前设下皇后规格的“同牢礼”宴席。   案上摆放的不是寻常酒器,而是一对麒麟獬豸纹金壶,壶嘴为獬豸口衔麒麟角造型,倾倒时酒液如血色蜿蜒,却是特酿的芙蓉花露。   赞礼官由丞相邱孺哲与大将军曲博景亲自担任,两人头戴獬豸冠,手持金册,虽老迈,但声音震得丹陛上的龙纹浮雕共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陈逐为贵妃,赐金册金宝,共掌社稷……”   金册打开时,内页的麒麟獬豸纹突然渗出金粉。   金粉悠悠扬扬地飘洒,在两人三拜之礼行至“拜天地”、群臣共俯之时,忽地自行在空中变化,于地面铺就出了“日月同辉”图案。   被陈逐感动得想哭的系统看着充盈的能量,决定干脆帮人帮到底,给古人来一场天降祥瑞。   殿内金光灿灿,殿外漫天飘雪。   漫天雪花竟呈麒麟形,落地不化,在青砖上堆出层层叠叠的瑞兽轮廓。   交换玉杯行合卺礼的顾昭瑾与陈逐交臂而饮,一杯结束后,同时抬头看向天空,天际突然裂开金红双色云,东边如麒麟踏火,西边似獬豸吞日。   正在观礼的朝臣们纷纷离席叩首,瞳孔在异象之中震颤。   使用了全息投影的系统得意洋洋,听着心里来自陈逐的惊叹感谢,深觉自己格外聪明。   朝臣们在祥瑞中失语,这一刻,什么暗自不满都不见了,望向陈逐与顾昭瑾的眼眸只剩下敬畏。   巳时三刻,礼成大赦,顾昭瑾与陈逐登上帝台,俯瞰跪满御道的子民,看着众人在祥瑞之下,从未见过此等异象的民众满眼惊呼动容,口称“千秋万岁”。   暮色降临时,奉天殿千席款宴,皇城四门燃起獬豸纹巨型灯塔,火光中可见麒麟虚影盘旋。   这一日,民间传言,有人在御河冰面看见两尊瑞兽倒影,一为麒麟驮日,一为獬豸负月,交颈而鸣,直至天明方散。   在外界因为祥瑞而锣鼓喧天的热闹中,隐约地,陈逐听到了细桶道别的声音:【宿主,我能量溢出,要马上离开升级去了,应该会耗时很久很久。在临走前祝你们幸福呀。】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经检测,顾昭瑾的确是重生的~~】通过宿主与主角多次深入交流,得出比对结果的系统如是说道。   陈逐默了片刻,对自己前尘底细都探尽不知多少回了,细桶这才检测出结果的效率嗤笑了一下。   但是他此刻没时间挖苦对方,只短促地说了句【再见,也祝你幸运】。   在宫外留下大量定时关闭的祥瑞影像的系统彻底离开。   而深宫之内,暖炭烧得正旺,鎏金香炉飘出的青烟里,隐约可见两道交缠的身影。   忍了许多天,终于等到此情此景,陈逐急切地去解帝王层层叠叠的礼服,脱完一层又一层,繁琐得他忍不住咬牙。   看着陈贵妃额头上忍出来的汗水,顾昭瑾没忍住轻笑。   他摸了摸陈逐的额发,沾染了酒气的声音有些难得的慵懒:“刚才就说先让柳常他们帮忙解开了。”   被压在铺满了芙蓉花瓣的锦被上,顾昭瑾青丝如瀑倾泻而下,乌黑的发落在唇边、锁骨,有几缕甚至被他咬进了嘴唇。   深沉的黑色将雪白的皮肤、红润的唇瓣映衬得更加绮丽,又被昏黄幽微的烛火蒙上一层鎏金一般的颜色。   或许我已经得到礼物了。   陈逐暗想。   盯着帝王绯红的眼尾,在眼眸越来越幽深之际,重重地堵住帝王的唇瓣,不让对方再说小觑自己的风凉话,手里拆礼物的动作在找到窍门以后越来越快。   半晌,亲吻越来越深,帝王发出轻轻地吟声。   在烛光下泛着灿金朦胧光芒的礼物,终于被陈逐从繁复的装饰之中拆了出来。   琉璃一般的玉色在他的手中舒展,被红粉的花瓣覆盖。   陈逐的亲吻从上至下流连蔓延,同时将白皙身躯两旁的花瓣捧起,洋洋洒洒地花瓣雨被他献给帝王。   “陛下,陛下——”呼喊着的呼吸随着花瓣雨的降落而更加深沉。   顾昭瑾不闪不避,在一枚花瓣落到唇边以后,对身上之人轻轻地笑了一下,唇瓣衔着落红,舌尖往外轻推,凤眸里流转眼波。   安息香混着芙蓉软膏的气味钻进鼻腔,更添几分冷冽。   垂眸看着帝王挑起的眼睑,陈逐突然想起初见那日,还是太子的帝王踩着满地的落红,被不小心调戏后有些窘迫又欣赏地笑看着他,说想请先帝命他做太子太傅。   本以为早已模糊在时间里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陈逐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自己的迟钝,又笑命运的垂怜。   低头掠夺走顾昭瑾唇边的那枚花瓣,陈逐搂起顾昭瑾的腿,正要环上自己的腰肢,却不料对方突然勾住他的脖颈。   喝了酒的帝王微醺,行事也比平日里更大胆些。   温热的呼吸扫过陈逐耳畔,带着几分蛊惑:“顾卿,这次换我来教你……”   陈逐动作一顿。   怀中的人话音比平日更轻,却重得让他的心跳难得乱了节拍。   烛影中,金砖玉瓦上交叠的影子忽然颠倒,如同轮转的日月,帝王指尖扣住太傅后颈的力道极轻,却不容挣脱。   陈逐的呼吸越来越紧绷,看着对方神情迷蒙,攥着自己的肩膀,有些难为情却坚定地坐了下来。   经过多日调养,顾昭瑾不再缥缈得像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但还是很轻盈,如花瓣一样,在陈贵妃沙哑、低沉的引导声中,扬着脖颈,在他的的身躯上方颤栗,摇摆。   汗水浸染了满身,在琉璃上透出一层湿润的光泽。   陈逐掐着顾昭瑾汗涔涔的腰肢,咬了一枚蜜饯,迫使有些体力不支以至于缓下速度的人躬身:“张嘴。”   蜜饯的汁水在两人的口腔翻涌,甜味不断渗透,直到心脾的位置。   得了补给的帝王却因为被掠夺了空气而更加无力,几乎要瘫倒在陈逐的身上,撑着他胸膛的双手几乎使不上力来。   陈逐的气息沉沉,对顾昭瑾这只教到一半就半途而废的教学行为颇为不满。   他狠狠地攫取着顾昭瑾的唇瓣,坐起身,将因为不适应变化而发出闷声的帝王禁锢在怀里。   骤然的刺激使得顾昭瑾腰腹绷起,低头咬在陈逐的肩膀上。   陈逐浑然不在意,甚至放松了肌肉让他咬得更深刻些,自己的灌溉不停,手指却堵住对方即将酿出来的花蜜。   “让我……让我。”顾昭瑾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和祈求。   “不可以。”陈逐在他的耳边低语,“太医说了,陛下身体不好,须得清心寡欲才行。”   此时此刻?清心寡欲?   满嘴荒唐话。   顾昭瑾冷笑,咬得更用力,在难捱之中恨声说:“那你先出去。”   “不要。”淡淡地笑了一声,陈逐撩起他的乌发放到唇边亲了亲,将人掼得与自己更紧密一些。   “陛下忘了么,臣说过,什么都给你。”   帝王的瞳孔涣散。   陈贵妃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无论什么,全都给陛下。”   生命、心脏、身体,以及别的什么。   “陛下可要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