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小猫爆改大佬全家!》作者:李轻辞   文案:   社会透明人的温妙然,为了救下卡车前的孩子,自己倒在了血泊之中。   濒死之际,他恍惚瞥见一只午后打盹的猫,被主人疼爱地摸着头。   为了梦想独自熬夜数日的他,羡慕地想:   下辈子我可以转生成一只猫猫吗?   想一天睡好几个小时。想被无条件宠爱。   然后温妙然就转生成猫猫了!   被捡回大佬世家后,他从此了过上想睡就睡、衣食无忧的豪门生活!   *   这家族的成员都是大佬,但或多或少都有些“大病”:   顶流偶像二哥罹患ptsd,因无法乘坐交通工具导致事业受阻。   神奇的是,只要抱着治愈系的猫猫,偶像就能安心乘车,至此事业风生水起!   计算器神童小弟自我封闭,无人能打开心扉,社交之路频频受挫。   偏偏只有猫猫能走进小孩哥的心,成为沟通外界的桥梁,助力小孩乘风而起!   还有皮肤饥渴的家主父亲,惯性压抑营造冷血无情形象。   好在回家吸猫就能压制躁郁心情,借此修复人际关系,重建父慈子孝家庭!   诸大佬为了争夺“猫猫侍寝权”,每晚召开家族会议。   对此,当事猫表示:   我是想被宠爱……但你们也别太爱!   *   猫猫最喜欢的一个大佬,是家族中的大哥段知影。   沉默寡言的大帅哥,样貌身材都长在温妙然的xp上。   段知影的病情最简单,区区失眠而已。   但在抱着猫猫入睡之前,大哥已然经历了一个月靠药物都无法入眠的炼狱。   直到一日,猫猫无意闯入段知影的秘密小屋,里面赫然挂满绘着温妙然笑颜的素描!   猫猫仰头喵喵地叫,询问段知影是怎么回事。   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看着那些亲笔画,难得微勾唇角,笑容眷恋又落寞:   “世人皆道他是透明人。   于我而言,他是我已逝的爱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萌宠治愈日常团宠救赎   温妙然段知影   其它:预收《与前任二次元马甲网恋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大佬们请宠爱,但别太爱!   立意:热爱生活,悦纳自我。 第1章 小猫   深冬的月初,比过往任何一天都冷。   温妙然看着刚出账的水电煤气清缴单,抬手在掌心叹了口热气。   叹气取暖,省钱了。温妙然边搓手边想。   叮。   他听见手机铃响,转头见屏幕一亮,消息框弹出房东的备注。   他忙拿起手机,隔着屏幕赔笑,和房东商量着房租宽限一两日。   终于磨到房东的仁慈,他又叹一口气,切到直播软件,看到自己的主页粉丝数量从563跳转到568,显示的直播赏金,增加了37元。   虽然日薪37,但至少保证了不会饿死,能多活一天呀!   虽然作为主播日涨粉5,只要一直能涨,再过5年,不照样可以筹划万粉福利?   我才21岁,活个5年还不是手拿把掐!   温妙然放下手机,仰头看向房间天顶,好不容易积蓄的笑意又消散在寒冬里。   老屋子的角落不知何时掉了块漆,光秃秃的一块灰,和旁边饱满度很高的天蓝色拉满了对比,非常刺眼。   像极了他糟烂的人生。   “喵~”   温妙然正胡乱想着,忽而听见阳台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黑猫,顶着黄澄澄的日光下在阳台水泥台上圈地,团成一个小碳球,懒洋洋地趴下来。   惬意得很。   温妙然没有驱赶这位不速之客,而是安静看了片刻,心尖因毛茸茸的团子变得柔软,忍不住自言自语:   “要不下辈子我也转生成小猫和你作伴?不用这么拼命,到哪都能睡觉。”   黑猫的耳朵尖迎风颤了颤,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妙然静静与它注视片刻,随后轻笑:“走神了……”   *   “你不找就算了!我肯定能找到知影哥!”   知影?   段知影?   刚上街头,温妙然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喊出了邻家少年的名字,便停住脚步。   他看到街对面一个穿着背带裤绑着小领结的贵气男孩,正举着手机,气呼呼跟谁说话。   孩子身上那套衣服面料硬挺,繁复精巧的胸针迎光闪着金,一看打扮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温妙然见,那男孩挂断电话犹不满意,手指不断敲着屏幕,似乎在回复消息。   绿灯时间只剩一半,男孩还看着手机,在斑马线上走得很慢。   得去提醒一下小孩。   温妙然想。   过马路看手机很危险!   温妙然刚要开口,马路红灯闪停。   不知从哪蹿出一辆异常加速的大卡车,径直朝男孩冲了过来!   “啊!小心!”   “跑啊孩子!快跑!”   悲剧即将发生,路人皆惊呼。   听到动静抬头的男孩,眼睁睁看着大卡车朝自己袭来,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僵直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温妙然回忆起大学专业课的知识点。   人在遇到突发的压力、危机、胁迫等情绪极致的情况时,身体很可能会出现冻结般的僵直反应。   现在叫孩子跑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已经无力控制四肢了!   但是,或许还能调度一点点注意,控制一点小小的肌肉。   温妙然朝那男孩喊:   “闭上眼睛!”   惊恐的男孩听到这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便照做了。   极速拉近的大卡车突然沉入黑暗。   男孩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强力击飞出去,却不是被钢铁,而是一双柔软的手。   几乎同时,男孩听到耳畔传来巨响。   那是肉-体被冲撞的声音。   *   一月的天气很冷。   温妙然倒在血泊里,却像躺在滚水里,灼得全身生疼。   他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周遭路人在议论什么。   他鼻腔溢满血腥,几乎难以呼吸。   他眼前蒙着片血红的滤镜,随时间推移,颜色逐渐加深。   他脖颈无力,脑袋垂落,瞥见一家店铺门口的摇椅上,躺着个闭目休憩的婆婆,婆婆膝上窝着一只眼熟的黑猫。   黑猫懒洋洋地吹着胡子,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温妙然弯着笑眼,无声地问:   你是来接我当小猫的吗?   他大脑一片混沌,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应当是走马灯。   在数不清的凄苦片段里,他艰难地捕捉出其中两幕画面:   一幕,是邻家的弟弟,段知影。   平日乖顺的少年,难得呈现出侵略性,径直盯着他的嘴唇,中了蛊一般靠近,又靠近。   微启的唇缝,可见内里的齿与舌。   二人的呼吸转瞬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缚住温妙然的身体,令他无法挣脱。   唇与唇即将触上的瞬间……   温妙然撑在身后的手臂脱力,他腰一软,倒在沙发上。   突兀拉开的距离,惊醒了两人的意乱情迷。   那成了一个,没完成的吻。   他想:为什么段知影想亲我?   他又想:为什么那时候,我不想躲开?   另一幕画面,是阳台上的几盆肥嘟嘟的多肉,在冬日阳光下闪着水光。   他牵动嘴角,咧出一个笑:   幸好出门前浇了水,它们应该可以多活一段时日了。   霎时,温妙然所有感官一齐关闭,连带所有思绪一起消散。   他闭上了眼睛。   *   一只白毛蓝眼睛粉鼻子的布偶奶猫,从胡同的泥污中滚了出来。   它太小了,又太脏了。   身上的泥好重,重得它不能灵活跳动,只能拖着饿得空瘪的身子,一下一下蛄蛹着挪出巷子。   巷子外阳光灿烂,脏兮兮的小奶猫却在日光下瑟瑟发抖。   它试探着喵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被淹没在人潮熙攘的热闹街头。   小猫漫无目的地往前爬,眼前的街区让它产生一种矛盾的既视感,熟悉又陌生。   它在斑马线路口止步,一种没由来的本能呼唤它,告诫它要等对面的信号灯跳绿。   “妈妈你看,那只小猫在等红绿灯吗?好可爱。”   它听见雀跃的童声如是说,扭头看到一个小女孩正拽着身边妇人的手,指向自己。   它抬头,视线捕捉到那妇人蹙眉嫌弃的表情,“那么脏一团,不知道有没有生病,怕是活不久了。”   人类的话尽数传进小猫的耳朵,令小家伙沮丧地垂着头。   它确实很脏,确实没有去处,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恰好绿灯亮,路人们纷纷行过斑马线。   小猫肚子太饿了,身上的泥污也太重了,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踱步。   今天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   一边努力过马路,一边观察环境的小猫,如此下结论——   大街两侧有行人自发摆满鲜花和蜡烛小灯,像是在悼念什么人。   大商场的投屏上正在播放一个小青年的画面,舒缓的轻音乐惋惜又眷恋,背景女声似乎正在讲述青年的故事。   温妙然。   小猫听到了这个名字,它有点在意,却不知自己为何在意。   它看着巨屏上小青年明媚的笑容,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天吶!”   “快跑小猫!”   红灯不知何时亮起,小猫却连斑马线的一半都没走完。   或许因为它个头太小,行来的一辆轿车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轮头直奔着小猫的脑袋袭来!   小猫的身体冻结了。   它脑中只剩轮胎碾过自己身体的画面。   它哪怕想动,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连抬起爪子都很费劲。   ——“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它听到一个声音。   爪子动不了,但闭个眼睛的力气还是有的。   小猫照做了。   于是,它在一片黑暗中,被拥进一个暖乎乎、香喷喷的怀抱。   它听见急剎车的尖锐声响,在咫尺的距离响起。   它听见路人的哗然,它听见抱着自己的人急促的呼吸。   “你们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小猫!你们没受伤吧!”   “等等,这个男生,是不是段书逸?”   “是那个童星出身的偶像歌手吗?”   “最重要的是,七年前被温妙然救下来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他啊!”   拥着小猫的少年,久久没有动静。   人类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让小猫安心。   险些丧命的,死里逃生的,分明是这只小猫。   但泪水滴落,无声啜泣的,却是救了猫的少年。   有女声在少年身边呼唤,应当是他的熟人:   “段书逸,你安全了,小猫也安全了。”   少年却把小猫抱得更紧,像抓住某种精神支柱。   “书逸,七年前是这条街,七年后,还是同样的地点。”   “……”   “我猜,大概是七年前那个小哥哥,变成了小猫,来再次‘拯救’你。”   闻言,被称作段书逸的少年终于冷静,颤抖地将小猫从怀中捧起。   小猫仰头,终于看清这少年的面容。   作为一只刚有意识的小猫,它本不该见过这张脸。   可莫名地,它却从这个少年的眉眼中,瞥见了一丝熟悉的眷恋。   好像,它有一个遗憾没能见到的人,长得和这个少年很像很像。   “你……”   小猫听见段书逸含着水汽的声线,郑重地问它: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带我去你的家?   小猫几乎没有犹豫,主动蹭了蹭他掌心,以亲昵作答。   它有种隐约的满足感: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姓氏。   或许此行,它终于能赴一场未圆满的约。 第2章 收养   “书逸!”   小猫被焦急呼喊的女声吵醒,往温暖的地方躲了躲。   紧接着,它就感觉到一只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体,温柔地安抚自己。   它抬眼,蓝得纯净的眼眸,映出怀抱自己并安抚的少年。   狼狈的汗和沙打湿了染金的碎发,依旧无法削减其五官的俊朗。   小猫回忆起来:   这个救了自己的人类,被别的人类叫作段书逸。   “书逸,我看到热搜了!”貌美的夫人担忧不已,“热搜说七年前的事再度重演,把妈妈吓坏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段书逸回应:“检查过了,我没事,小猫也没事。”   “小猫?”夫人这才把注意分给儿子怀里的小家伙,无奈又庆幸笑笑,抬起手指,在小猫鼻尖点了下。   小猫察觉到这位夫人没有恶意,也不躲,还主动凑上粉鼻子去嗅。   主动的示好,让人心一软。   夫人忍不住捧心口,“这小粉鼻子长得太绝了!书逸,这只猫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收养它。”   说出这句话时,少年的神情温柔,声音却郑重。   仿佛不是在对一只猫说话,仿佛在怀里这小家伙身上,寄托了更深厚的情感。   只是现在的小猫还懵着,脑子转不动,品不出这点意味。   它从少年怀里抬起头,四处张望,赫然见此时自己正在一处豪宅的大厅——   金碧辉煌的法式家装,细节中处处彰显奢华。   极致雕琢的细节,雍容大气的用料,金、钻和古董比比皆是,连茶几边小车的托盘,都是金子镀成的。   小猫没有什么坏心思。   小猫只是呆呆地想:   被收留在这里的话,以后我应该不用愁饿肚子吧?   “对了书逸,听说你差点出事,你爸和哥哥弟弟都特地赶回来了。快去打个招呼!”夫人对段书逸示意厅中会客区。   沙发上围坐着几个人,小猫只是乍看一眼,都觉得这些人气质非凡。   小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本就敏锐,动物幼崽则更为敏感。   小猫因那几个人感到紧张,身体僵了僵,这份僵硬传导到段书逸的掌心。   段书逸觉到,笑着将小猫捧起,用脸颊在它头顶蹭了蹭,轻声安慰:   “别怕,以后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了。哥哥带你认识一下新的家庭成员吧?”   “嗷呜~”   小猫轻飘飘叫了下,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一抿就化似的,又甜又可怜。   段书逸露出无奈表情,捏起小猫爪爪,轻轻保证:“哥哥会保护你。”   于是,身体堪堪够覆盖住少年掌心的小奶猫,就这么被托着过去,和段家的诸位气场唬猫的大佬见面。   “这是爸爸。这是小弟。这是……”   转向其中一位年轻而沉稳的男人时,段书逸不自然地停顿片刻,才继续:   “是大哥。”   每介绍一位成员,段书逸都会捏着小猫爪爪招两下,像是引导猫猫打招呼。   粉粉的肉垫花花是一种慷慨的款待,让其中几名表情严肃的成员,表情柔软些许。   最小的男孩大概才四五岁,见二哥没事,就起身噔噔噔跑远,应该是回房去了。   剩下两个成年男子都抿着嘴,一言不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夫人走过来,主动打开话匣,“这小猫也太乖了,居然随便你摆弄,小奶团子似的。”   “嗯。”段书逸笑着响应,“带它去宠物店的时候也是,店员给它洗澡,它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点也不挣扎。要不是肚子在起伏呼吸,店员都要怀疑它其实是个毛绒小玩具了。”   夫人掩唇轻笑,凑近小猫自我介绍:“你好哦小可爱,我是妈妈黎黛。”   “嗷~”小猫奶声奶气地回应。   黎黛和小猫的对话,让家里的氛围好了不少。   沙发上的父亲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很显然,这个家没有小猫和夫人,迟早要散。   作为长辈,父亲主动关心起段书逸的情况。   余下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哥终于起身,朝段书逸走来,视线却没有落在自家弟弟这儿,而是看向弟弟掌心的小奶猫。   小奶猫仰起脑袋,看着那个男人,歪了歪头。   男人也直视着小奶猫,目不转睛。   小猫只见,那是个气质阴冷的男人,穿着笔挺风衣西装,显然刚从外头回来,围巾都没摘下。   他五官和段书逸带着亲缘的相像,但更成熟冷峻,表情一成不变的绷着,唇线边缘微微下压,看起来有点凶。   眼眸沉着化不开的冰,阴郁得看不见高光。   分明是吓人的气场,小猫却并不害怕,只觉得熟悉。   不是因为这个人和段书逸相像的熟悉。   只是一种直觉,是仅与这个人有关的熟悉。   “知影。”黎黛轻唤那男人的名字。   小猫加上姓氏,自动补全了那个名字:   段知影。   忽而,它感到眼眶溢出一阵没由来的热意,眼前也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水汽。   这是小猫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它不知道为什么。   它只想问问眼前这个人:   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再也不会开心了?   “咦?”段书逸突然说,“小猫怎么心跳突然这么快?”   原来,被托在掌心的猫崽子的胸腹,心跳骤然加快,震动得让段书逸有些痒。   段书逸又抬眼,才发现大哥站在小猫跟前盯着看,不知已有多久。   “嗯,哥……”段书逸别扭喊了声,把小猫捧起来,语气不抱希望,“要摸摸它吗?”   “书逸别为难你哥。”夫人黎黛提前解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好几年不碰小动物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冰块似的段知影,竟真抬起了手。   骨节修长的食指轻屈,指关节悬停在小猫脑袋上方的空气中。   小猫的视线追随着男人的手指抬起,但依旧没有躲。   本就娇小奶白招人疼爱,态度又懵懂亲人,更加惹人怜惜。   旁观的段书逸和黎黛,都不自知屏住呼吸,有点紧张。   二人情不自禁代入小猫视角,翘首期待后续发展,不知小猫会不会被男人拒绝,能不能讨男人欢心。   一瞬,男人的眼眸亮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明显仍是被无防备的小猫所打动。   那屈起的指节还是落下,在小猫的耳朵尖尖上,很轻很轻地刮了一下。   小猫耳朵神经丰富,非常敏感,被触碰后极快地抖动了几下。   大概是痒,小猫快速甩了甩脑袋,要把那点酥麻甩掉。   平复之后,小猫还是没躲没怕,直勾勾盯着段知影看。   “哈?”   “哈……”   段书逸和黎黛齐齐倒抽一口气,对视一眼,小声说:   “哥……摸了?”   “他摸了他摸了!”   “哥,”段书逸献上小猫似的,“要抱抱它吗?”   “书逸,摸摸已经是你哥很大的进步了,抱抱就有点太……”   “哦。”段书逸听从黎黛的劝告,准备撤回一只小猫。   却见段知影伸手,在段书逸面前展开。   像是要把小猫接过来。   见状,黎黛震惊得抬手掩嘴。   而段书逸则愣住许久,半天才想起把猫猫小心翼翼地倒过去。   本被捧在段书逸掌心的猫崽子,因倾斜重心不稳,头朝下往前滚了一圈。   毛茸茸的奶团子就这么滚进段知影的掌心,被稳稳接住。   它懵懵地端坐起来,眨着无辜又漂亮的蓝眼睛,像是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人的手里。   看着笨笨的,让人心软软。   “我都不知道多久没看大哥碰过小宠物了!”   “居然连知影都无法抗拒猫猫吗?”   段知影看起来不是温柔的人,事实上也很恶趣味。   明知小猫耳朵敏感,刚才被撩了一下,反应不算很舒服。   这男人还是很坏心眼地,非要用拇指和中指轻捏住小猫的下巴,食指指节在人家耳朵上又刮了一下。   虽然还是很轻的一下,依旧引得小猫喵喵直叫。   像在抗议:人类,坏!   奈何声音太幼太轻,再怎么气呼呼,也像在可爱地撒娇。   “所有猫的耳朵都很敏感吗?”段知影说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低很沉,虽是个问句,却还是顽石般不带波澜。   “猫耳朵都很敏感,所以大多数猫猫都不让碰耳朵。”黎黛主动说,“这只小猫愿意让你摸耳朵,说明它很信任你,很喜欢你哦!”   恶劣的段知影终于松开了蹂-躏小猫耳朵的手指,把猫崽子放回段书逸手上。   “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段知影问。   此问题一出,意味着段知影已经接受小猫成为家庭成员的一份子。   “关于这件事,我刚好想和大哥商量。”段书逸紧张起来,说话的声音不带底气。   “和我商量?”   “哥,你知道,同样的地点,相似的情况,我和这只小猫有特别的缘分。”段书逸鼓起勇气,“我确实存着想缅怀那个人的心思,所以,我能不能……给它取名妙妙?”   专心舔爪爪的小猫敏锐地觉察到,段书逸此话一出,家中其余成员神情都凝重了。   好像段书逸说出了什么禁忌话题。   闻言,段知影垂着眼睫,许久没有回应。   “书逸,还是……换个名字吧?”黎黛在一旁小声地劝。   段书逸咬紧下唇,有点犹豫,须臾还是决定坚定争取:   “哥,我不是随便捡到一只猫都要起这个名字!这只小猫是特别的!”   小猫左看右看,将人类的奇怪反应尽收眼底。   小猫不解:   为什么给猫取名字,要征得哥哥的同意?   是弟弟被哥哥管得很严,还是“妙妙”这个名字,有特殊含义?   不过,小猫自己倒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妙妙,听着像喵喵。   人类这样叫它,就好像都在学猫叫。   沉默好久,久得段书逸几乎都丧气启唇,准备放弃自己的执念时……   段知影忽而抬眸注视着小猫,轻轻开口:   “可以。”   “哈?”段书逸没反应过来。   段知影重复:   “以后这只小猫,就叫妙妙。” 第3章 新生   小猫有了新名字:妙妙。   下午,段书逸特地在自己的平层空出一间小猫房,托人加急采购了猫窝和猫爬架。   小猫蜷在猫猫沙发里,用爪爪给脸颊搓搓又洗洗。   段书逸则蹲在一堆猫粮猫罐罐前,一边跟朋友请教养猫心得,一边搜索养猫的注意事项。   突然,手机铃响,小猫警觉支起脑袋。   那边段书逸觉得它反应可爱,笑着抬手示意安抚,而后接通电话。   小猫躺回小窝里,继续舔爪爪。   它边听段书逸打电话,边想:   这个新家人,好细心好温柔。   “冰夏姐,”段书逸毕恭毕敬唤通话对方的名号,小猫听力敏锐,隐约捕捉到手机另一头的女声,像车祸时蹲在少年边上的那位,“我出事的新闻还挂在热搜上?这么久?”   小猫记起来,路人好像认出段书逸,是个偶像歌手。   偶像歌手是大明星,差点出事情,一定会有很多人担心吧?   “为难冰夏姐给我当经纪人,”段书逸苦笑,“剩下的交给我吧。今晚我开个直播,既能安抚粉丝,也算是正式作出响应。”   少年人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听着有一点催眠。   直播……   小猫趴成一个小团子,昏昏沉沉地想:   一个好熟悉的词……   小猫本就觉多,加之生活安逸,又辅以段书逸的“白噪音”,眼皮子很快就上下沾在一起。   转眼入眠,小猫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睡得四仰八叉,露出了肚皮。   初冬冰冰凉凉的风,带着一点点太阳的暖,拂过小猫柔软的肚皮。   幼白的绒毛摇啊摇,像小家伙脑子里安逸且轻快的梦。   *   直播预告的准点时间,段书逸出现在镜头之前。   英气俊逸的少年没有化妆,却依旧不显憔悴。   经过一下午的休憩,他状态已恢复如初,神采奕奕,嘴角挂着笑意。   直播间内早已候着不少观众,有的是段书逸的粉丝,有的是看热搜来的路人——   【呜呜呜热搜吓死我了,看到弟弟我就放心了!】   【弟弟现在状态不错嘛!看来今天的意外没有吓坏弟弟!】   【小哥哥颜值很高啊!这么好看居然没有大火?】   【唉,跟七年前的意外有关啦,毕竟经历过那样的事,我们再怎么想多看到弟弟,也不敢逼他】   直播间还沉浸在过往和今日的意外中,气氛一时沉闷。   段书逸则神秘一笑,对镜头说:“大家晚上好!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新朋友。”   【弟弟的笑容好可爱!我被治愈了!】   【快给妈妈介绍你的新朋友!】   段书逸双手放到桌下,从大腿上捧起什么。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奶白小团子,被少年的大手捧到了镜头前。   直播间弹幕明显停滞了两三秒。   随后,最初有一条没一条往外蹦的弹幕,狂野滚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是修哞!!!】   【这是什么品种的小猫?很贵吗?为什么只买这么一丁点!!!】   小猫缩在段书逸的掌心,随少年展示,身体摇摇晃晃,像个牛奶小布丁。   “喵~”站不稳的小猫委屈巴巴叫了一声。   段书逸把它放回桌面,让它自由探索。   小猫低垂着脑袋左嗅嗅右嗅嗅,突然抬眼看到计算机边上圆球似的摄像头。   小猫眼前一亮。   这个东西让它格外熟悉,它凑过去,粉鼻子顶着镜头蹭了蹭。   【呃啊啊啊啊这么近!这么近姨姨怎么受得了!】   【它勾引我!是它先用小粉鼻子勾引我的!】   “妙妙,那个不是玩具哦。”段书逸温柔提醒,把小猫捞了回来。   好不容易“万里长征”,从桌边跋涉到摄像头边的小猫,就这么被人类捞回起点,前功尽弃。   它不满地喵了一声,控诉人类的暴-行。   奈何人类听不懂,还以为它在卖萌,露出被萌到的表情。   小猫甩甩脑袋,重新看向那个摄像头。   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眷恋感,它按捺不住好奇心,再度拔着四肢,跌跌撞撞凑过去。   【啊啊啊这小玩意的四肢像刚装上去一样,笨笨的好可爱!】   【怎么能说小猫笨!这个直播间提倡爱的教育!宝宝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呀?】   终于回到了摄像头前,人类大概是意识到小猫不会抓咬镜头,没再阻拦。   小猫就停在镜头前,歪脑袋观察了一小会儿,没得到机器的反馈,就蹲下来,开始舔爪爪蹭耳朵。   【这就是爱豆的家风吗?连修猫都这么有镜头感!】   【新来的,这里是猫猫直播间吗?咦,后面那个主播助理颜值还不错doge】   直播间画面闪过数个礼物特效和付费留言,清一色都说是打赏给猫猫的,让后面的“主播助理”给猫猫主播多买点罐罐和玩具。   “主播助理”佯装吃醋,把小猫抱回怀里,对镜头说:   “唉,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现在我这个‘助理’的地位是比不上‘猫主播’咯!”   段书逸让小猫蹲在自己前面,一手兜着小猫的身子,一手在小猫头顶挠挠。   轻柔的抚弄让爽感直冲小猫的天灵盖,小猫眯起眼睛,表情格外享受。   段书逸又挠挠小猫下巴。   这块像是生了独特的腺体,被安抚时会产生奇妙腺素,让小猫舒服得轻轻打呼噜。   段书逸专找小猫的爽点摸摸,摸得小猫开始打滚露出肚皮,被人类得逞地揉了两把肚肚。   【一时不知该羡慕猫还是羡慕人】   【你好?这直播间还有人在吗?话说某位爱豆还记得自己现在在直播吗?doge】   【弟弟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你才是沉迷猫猫忽略了我们的那个!】   被摸得爽到大脑空白的小猫,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快感,就开始用爪爪推拒人类的大手。   虽然奶猫力道对比人类堪称没有,但段书逸细心,感觉到小猫抗拒,就不继续摸了。   小奶猫还学不会收指甲,小牙签似的指甲尖尖扎了下段书逸的掌心,他按了按它的肉垫,看清爪爪,准备给小猫修一点指甲。   段书逸找来指甲刀,自己贴桌边坐着,让小猫躺在自己胸口,捏爪爪帮忙剪指甲。   小猫乖得让人心软,不但不挣扎,甚至还和人类一起盯着自己爪爪尖尖看,好像和自己的指甲不熟,不知道被剪掉的是自己的指甲。   【可爱得我阴暗扭曲地爬行!】   【它怎么这么听话!连剪指甲都不闹!】   【我问了我家逆子,它说这只猫是假的!】   原本沉闷的直播间,自小猫亮相后,所有阴愁都烟消云散。   小小奶猫,大大能量,好像能治愈世界所有不开心!   【对了,刚才弟弟是不是叫小猫miaomiao呀?】   【是小猫的名字吗?哪两个字呀?】   念到弹幕中的这个问题时,段书逸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他迅速管理好表情,自然大方笑着解释:   “是温妙然哥哥的‘妙’。妙妙。”   直播间弹幕又停滞了一瞬。   大家像是怕刺激到当事人,突然默契地聊起了晚餐吃什么,像是要转移话题。   段书逸摇头,“谢谢大家照顾我的情绪。但不论是内疚,是感激,是恐惧,还是遗憾,只要是和温妙然哥哥有关的情绪,我都不打算逃避。如果我想与温妙然哥哥切割,如果我想忘记与他有关的事,我就不会每年他的祭日,都回到那个街头。”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眶溢着不自知的泪光,在顶头灯光的照射下,像闪动的星星。   他一手搂紧小猫,一手覆在心口上,细细品味着。   似乎有点疼痛,让他微微蹙眉,但他依旧笑着,声线颤抖却坚毅地把话说完:   “直播间的各位,你们没有义务,在一个对你们平常的夜晚,突然吃一个这样的刀子。如果您感到不适,请不要有愧疚感地离开,明天您回来时,这个直播间依旧很轻松快乐。只不过对我,对这个直播间里的老粉而言,今晚不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哪怕七年过去,当时的伤痛对段书逸而言,依旧历历在目,不减分毫。   “有人说这只小猫是温妙然哥哥来陪我。世上或许没有这样的魔法,但我选择相信。我给它起名叫妙妙,如果它真的是哥哥,那我就做了件正确的事。如果它不是,那每一次呼唤它的名字,每一次揪心的疼痛,都是温妙然哥哥在我心中存在的证据,都是哥哥在这苦难的世界活过的痕迹。”   段书逸低头看向小猫,眼泪滴落。   小猫仰着头看回段书逸,蓝色的眼睛前蒙着水汪汪的光。   【是我看错了吗?小猫是不是也哭了?】   【呜呜呜我不管!小猫一定是哥哥回来陪弟弟,来治愈弟弟的负罪感】   【这一幕真的好戳我!弟弟低头却‘仰视’小猫,小猫仰头却‘包容’弟弟】   “谢谢你出现,妙妙。”   段书逸含泪凑近小猫,鼻尖在小猫的粉鼻子上,很轻很轻地蹭了下。   小猫不但没躲,还回以蹭蹭,接纳了人类的脆弱。   今晚的直播,段书逸计划持续过零点。   在温妙然祭日的最后一个小时,段书逸在直播间播放了与那小青年有关的视频,带小猫回顾一个社会小透明的一生——   七年前,车祸发生时,段书逸经温妙然提醒,闭上了眼睛。   这眼睛一闭就是一整天。   直到段家大人来接,直到听到哥哥段知影恍若心死的说话声,直到和温妙然被双双送进医院,段书逸都没睁开过眼睛。   所以,小小的孩子,没有目睹温妙然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惨状。   最后小孩再见到温妙然,白皙清秀的大哥哥嘴角带笑躺在白布床上,面容被殡仪师修复得安详。   不像是死了,只像是睡着了。   “闭上眼睛”,不要看……   成了天使赐予孩子的,最后的守护。   因为案件与大名鼎鼎的段氏集团有关,与当时国民度极佳的童星段书逸有关,所以大众关注度前所未有地高。   有知情人爆料出温妙然的照片,被贴在同学录中的毕业合照,直视镜头的青年五官精巧素雅,神情有点拘谨,是年少时期独有的清纯与紧张。   仅是合影的一角,仅是人群的惊鸿一瞥,就此轰动整个互联网!   有更多网友顺藤摸瓜,挖出温妙然生平的故事,还原了这个好看青年短暂的一生——   幼年遭遗弃,在福利院遭排挤的孤儿温妙然,自小学会了谨小慎微地生存。   无论在校内还是在社会,温妙然的他人评价都很高,老师、同学、房东等,都赞许他是个品学兼优、与人为善、独立坚强的好孩子,分明很有人格魅力,却像个社恐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毕业后,温妙然成为全职主播,没有选择与任何合作,也没有足够的资金买推送引流。在此之前,他没经过专业培训,靠每晚熬夜看别的主播的录播,独自总结钻研直播剪辑技巧。   他就这么笨拙但真诚地努力着,每一晚都播好几个小时,倾听每个进入直播间的路人的故事,用自己心理学专业的知识,开解每一个萍水相逢的有缘人。   他没有主动要过礼物,甚至不好意思开口求个关注,所以每一个主动打赏、主动关注他的粉丝,都是他无私释放善意后,被不由自主吸引的回馈。   之后有同行分析,其实温妙然最新的直播技巧趋于成熟,涨粉的指数也开始飙升,事业发展已经有向上的苗头了。   也就是说,再播几次,温妙然可能就会发现,自己涨粉不再是每天五六个,可能今天是八九个,明天是十几个,后天就会有二十个……   只可惜,温妙然没等到这个发现。   也有愤怒的网友说,如此好看、聪明的青年,却遭遇这等人际困局和事业窘境,沦为“小透明”,是社会资源分配不公的结果,是这社会病了!   无数小青年可能“黑化”的关卡,他都凭赤忱的善良熬了过去,这世界却不曾善待过他。   所有人都在痛心他的遭遇。   所有人都在遗憾他的离去。   计算机屏幕前,仰头看着画面中五官清丽的小青年的小猫,蓝眼睛中闪着打马而过的光影。   大家都在难过,可小猫的视角,却不太一样。   小猫积极地想——   原来他曾那么热烈地存在过!   原来有那么多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原来他离开后,获得了这么这么多的爱!   小猫祈祷:   假如我是这个小青年,我能带着笑辞别这世界了吧?   只希望如果有新生,我还能得到这么多疼爱! 第4章 睡觉 睡觉   小猫开始习惯它的新名字。   只要段书逸叫“妙妙”,小家伙都会有反应,至于搭不搭理,纯看小猫心情。   比如小猫很忙,忙着舔爪爪和扒拉沙发的话,就不会搭理人类。   非得人类把它抱起来,把羊奶瓶的奶嘴凑到它嘴里,小猫才纡尊降贵嘬两口奶。   傲娇的小个性初见端倪。   叩叩。   就在妙妙咵咵把奶炫到空瓶的时候,宠物房门被敲响。   段书逸抬头应了声“进”,管家先生进屋,颔首低眉提醒:   “二少爷,徐老师来了。”   “哦……”段书逸微怔片刻,低头揉了揉妙妙的脑袋,虽说小猫大概率听不懂,但他还是主动解释,“妙妙,哥哥的咨询师来了,哥哥要先离开你一个小时左右。”   心理咨询师?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小猫猛然拔高脑袋。   这个人类生病了?   小猫嘴角还挂着奶滴,段书逸被逗笑,伸手给它抹掉。   段书逸起身刚迈开腿,妙妙就飞速倒腾小短腿紧随其后。   “哎?”   小家伙太迷你了,段书逸怕自己踩到,连忙止步。   人类停住,小猫也停住。   段书逸又迈开腿走向门边,妙妙就穷追不舍围着人的脚转圈圈。   很明显,妙妙在黏段书逸。   段书逸蹲下,把小猫捞进怀里,“是不是舍不得哥哥走呀?哥哥很快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妙妙在段书逸怀里打滚,像是不依不饶,又像在撒娇。   段书逸狠狠心一咬牙,把妙妙放回地面,推远。   小东西像个小摆件似的被推出去近半米,它愣住了,大概没想到人类会这样对待自己。   段书逸则趁机拔腿就跑,往门口“逃”,妙妙反应过来,赶忙扑腾扑腾追过来。   小猫在门缝和人类的脚周旋。   段书逸用棉拖鞋头把它往房间内怼一点,试图关门,妙妙就会锲而不舍追上来,继续在门缝和人类斗智斗勇。   眼见小猫差点被门夹到,段书逸有点急,最后一次怼小猫的时候,力道稍微大了点,把小猫推得一个趔趄。   门关上了。   段书逸却对着门扉低头,突然有点自责。   门内传来小猫幼弱的叫声,一下一下接连不断,好像很急切。   “妙妙可能不敢独自待着,”段书逸嘱咐管家,“一会儿劳烦你多照看。”   管家却轻笑,“或许小猫不是不敢独自待着呢?听说,再小的猫猫,都会想要保护人类。”   段书逸睁大双眼,片刻,又把门打开。   还在用脑袋顶蹭门扉,误以为自己可以把门挤开的小猫,因惯性滚出来,被蹲下的段书逸抱进怀里。   段书逸将脸贴近小猫的脸颊,抱歉道:“对不起,哥哥没想到妙妙在担心哥哥。”   “喵~”   小猫没有怪人类把它关起来,还在蹭人类的胸口,用尾巴一下一下扫过人类的手臂。   小猫听懂人类生病了。   小猫在担心你,小猫想保护你。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段书逸让管家抱着小猫在咨询室门口玩,这样既能让小猫“守护”,段书逸也能专注接受咨询。   “喵~”   段书逸刚进去没多久,妙妙就有些着急,仰头问抱着自己的管家。   管家很耐心,“刚才到现在才过去一分钟呢。我们还要再等六十多个一分钟。”   过了会儿,妙妙又仰头“喵”一声。   管家被逗笑:“到现在为止一共过去两分钟。”   见小猫过分担心自家少爷,管家就把它抱到二楼栏杆边看风景,转移注意力。   今天,豪宅里很安静。奢华明丽的典雅家装,似古堡中被尘封的角落。   家中多数成员都不在家,只有被管家安排好工作的佣人,匆匆在一楼大厅穿行。   妙妙盯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神情很专注,小脑袋随着上下左右偏移。   忽而,别墅双开大门被电动引擎牵引打开,一名著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携几个西装人闯了进来。   妙妙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段书逸介绍过的家庭成员,大哥段知影。   “喵!”   “嘘。”   管家提醒小猫噤声。   妙妙乖乖安静,低头继续观察。   只见段知影回身跟那几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点头领命,就退出了大厅。   剩下段知影在原地,脸色一片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男人抬起一只手,拉开修长指节分揉两侧太阳穴,手背处爆起的青筋血管,暴露了他隐忍的不适。   周遭的佣人都停住手上的工作,忐忑注视着大少爷,不知该不该上前搀扶。   段知影欲走,刚迈出一步,身体就晃了下。   旁边有人眼疾手快要去扶,还没碰到,就被段知影抬手制止。   段知影独自强撑着进了电梯。   电梯数字显示上了二层。   电梯门打开,段知影走出来,转进了一人一猫视线对面的平层。   背影款款,消失在走廊拐角。   视线盲区,妙妙看不到后续,急得一边扒拉管家的工作制服,一边朝对面区域喵喵叫。   管家惊诧于这小猫的灵性,摸毛安抚,“妙妙也担心大少爷?”   小猫喵喵叫得更急切。   管家担心这小家伙叫太久,对身体不好,不得不妥协,“我带你上大少爷那片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好吗?”   小猫安静了,像是同意了。   庄园的主宅是横向拓展的大别墅,二层由正中的公摊区切割成左右两片大平层,分属于段知影和段书逸。   虽住同一层,但左右相对,正中的公摊又宽敞,两片区域比寻常公寓的邻居远得多。   他们慢一步,到入口时,已经看不见段知影了。   唯一可见区域内某间屋子房门虚掩,大抵是那人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将门完全关上。   妙妙又开始抓管家衣服,示意要去那个房间。   管家有些犹豫,“大少爷没允许……”   小猫没有为难打工人。   管家不去,它自己去。   小家伙一跃而下,灵巧蹿进那道虚掩的门缝。   本就宽敞的房间,对体型娇小的奶猫而言,更显辽阔。   加之又是初入的陌生地点,妙妙仿佛进入了迷宫,一时晕眩。   踱步在大片手工羊毛波斯地毯上,小猫高昂头颅,脖子都快抬酸了,也没参透这间房的结构。   它只能漫无目的地闲逛,直至转过一个巨大的方形“建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是床。   绕到床的另一边,妙妙屏住了呼吸。   它找到段知影了!   男人跌坐在地,斜倚着床边,已经闭上眼睛,意识全无。   妙妙吓坏了:   这人好像死了!   *   哦,没死没死。   被小猫咬着裤管连拖带拽,进屋的管家反应迅速,立刻叫来人手,将大少爷扶上床,检查身体。   确定无碍后,管家将小猫抱出房间,解释缘由。   原来,段知影患了重度睡眠障碍,不靠药物几乎无法入眠。   而长期吃药对神经的损害也很大,医生建议其定期停药修复身体,而一旦停药,段知影几乎就完全不能入睡。   眼下便是停药期,段知影已经接近一周没睡觉了。   身体的防御机制为了避免这人死掉,偶尔就会强制关机逼他睡几分钟,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就是,突如其来的昏厥。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七年了。   不能好好睡觉的身体堪称千疮百孔,段知影如今还能活着,全靠高额聘请营养师吊着这条命。   唉。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本以为被豪门收养能省心,结果这豪门成员一个比一个“有病”!   是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二哥有心理阴影,大哥有睡眠障碍!   管家准备把小猫抱回二少爷所在的右区,但小猫同时心系还没醒的大少爷,在管家怀里待了会儿,又想下去,管家要把它放下去,它又要爬回管家怀里。   既在意弟弟又在意哥哥,可给小猫忙坏了!   有眼力见的管家看透了小猫的为难,提议:“反正二少爷的咨询还有一段时间,妙妙你先陪着大少爷?我之后来接你?”   “喵!”日理万机的猫总表示同意。   被抱回段知影的床边,等管家离开后,妙妙跌跌撞撞爬上了段知影的胸口。   它凑过去,用鼻子尖尖,蹭了蹭段知影的鼻尖。   有呼吸!   真的没死!   妙妙安心下来。   段知影的呼吸绵长,但起伏不算明显,甚至有点虚弱。   本该从男人身上下去的小猫犹豫片刻,还是留在原地——   就坐在这里,有事没事探一下哥哥的呼吸吧!   毕竟这人个子高骨架大,爬上爬下有点累。   小奶猫窝在男人胸口,静静观察男人的脸。   这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最符合小猫审美的脸,虽然小猫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审美,但它很确定,它最喜欢段知影的脸。   初见时,成熟风度的段家主,美艳动人的黎夫人……   青春阳光的二少爷,和稚嫩可爱的小少爷。   虽然都是小猫觉得好看的脸,却都没有段知影的让它惊艳。   本是轻熟的五官,却因阴郁的气质,融合成令人上瘾的吸引力。   妙妙歪着脑袋,察觉自己每次看到段知影的脸,心里都酸酸涩涩的。   小猫很敏锐,小猫只是说不出来——   它能感受到段知影身上,有种平静的自虐感,一种冷静的绝望。   小猫卧在段知影胸口,盯着人家的脸走了神,莫名就放松下来。   男人身体温热,触感弹而软。   于是,它没意识到,自己的爪爪已经不知不觉轮番抓揉起来。   这个月数的小猫,正是会踩奶的年纪。   于是,暂无知觉的段大少,就这么被猫猫当成了奶妈。   小奶猫力气不大,但毕竟被踩的,是睡眠质量极差的段知影,男人微蹙眉尖。   妙妙没意识到人家是被自己踩醒的,还抬高脑袋,期待地等段知影睁眼。   很可惜,段知影没睁眼。   段知影只是动了动身体,迷糊间抬起的大手,从小猫背后袭来——   然后把小猫捞进被子,卷在怀里,继续睡。   妙妙:“?”   小猫挣了挣,奈何前有蚕丝被,后有胸大肌,左右分别是段大少两边的臂肌,夹得小猫完全逃不出来。   小猫又不敢叫,怕破坏对段知影而言是珍稀资源的睡眠。   小猫就这么被男人裹着,沉在其冷而辛的香气,覆于其怀抱的温暖。   好像,有点舒服?   小猫对暖洋洋的环境没什么抵抗力,就这么蜷在人怀里,开始打盹。   一人一猫,睡得安逸。   *   管家看表,距离段知影刚昏睡,大概过去了十分钟。   七年来大少爷的短暂睡眠,顶多也就是这个时长。   管家想,我应该去把小猫接出来,避免醒来后的大少爷感觉小猫烦人。   管家敲门,没得到响应,以为出了意外,诧异推门进屋。   入目的场景令他意外:   段知影怀抱着小奶猫,还闭着眼,睡颜安详。   小奶猫也信赖地蜷在人类怀里,肚子起起伏伏,睡得很香。   管家莞尔,关门静静退出。   他想,难得大少爷能睡超过十分钟,就让人多睡会儿吧!   又过去二十分钟,管家再度来敲门,还是没回应。   他试探推门,室内仍无异状,这反倒令管家更加惊诧——   半小时!大少爷还在睡!   这是七年来大少爷强制睡眠破纪录的时长! 第5章 猫片   妙妙睁开眼睛。   这个盹打得很舒服,它推出前爪,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   结果小奶猫的身体重心还不稳,一个懒腰伸完,它小身子一歪,往边上趔趔趄趄了好几步。   伴随一声很苏的低笑,一只大手探过来,托住了它的身体,把它剜到身边团着。   妙妙仰起脑袋,顺贴着的身体往上看,发现是段知影,人比它先醒了。   刚睡醒的男人背靠床头软垫,蚕丝被虚盖在腰下,上身的衬衣解开了几枚扣子,露出内里冷白的肌理。   小臂的袖口往上翻折,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绷着,腕骨微凸,虎口托着一个平板,骨节漂亮的手指划动着屏幕。   气质慵懒,神情却专注。   丝毫不像刚病弱到昏厥的人。   妙妙顺着人腰腹的边边,攀着衬衫往上爬,爬到人怀里。   小猫蹲坐在平板前面,抬头和段知影面对面。   段知影眼睛微微睁大,稍显讶异,大概没料到这小家伙居然这么嚣张这么自来熟。   就好像段知影的怀里是它的地盘似的,坐得理直气壮。   得寸进尺的小猫犹嫌不够,还抬爪爪攀着段知影的领口,要爬回人家的胸口上。   大概是对刚才短暂待过的触感上瘾。   只不过,段知影现在坐起来了,小猫确实不好爬。   所以,妙妙爬一半,没抓稳,滚下来,爬一半,又没抓稳,又滚下来。   又笨又坚毅。   于是,再度尝试,妙妙的爪爪肉垫刚贴上段知影的胸口,就探到其肌骨下被带动的轻微颤动。   妙妙抬头,看到段知影的表情。   本沉郁得如同生来没学会怎么笑的人,唇线末端竟勾着很浅很淡的弧度。   像是一点点笑。   妙妙维持着一爪攀胸口的姿势,还诧异:   怎么着?我很好笑?   长得好看就可以嘲笑小猫了吗?明明看到小猫爬不上去很辛苦,居然不帮忙!   坏蛋!   恰好此时,段知影有了动作,抬手把在自己怀里作威作福的小猫崽子握起来,摆回腹肌上,再用两指轻叩两下小猫的后脑壳。   好像在说,别折腾了,就待这儿吧。   妙妙蹲在段知影腹肌上,肚子屁股蹭了蹭,感觉触感也不赖,便接受了段知影提供的选项,安静坐好。   在vip观众席,妙妙可算看清了,段知影用平板在看什么。   大片色块和数字堆砌的量表,看得小猫直往后仰头,试图拉开距离——   怎么有人刚睡醒就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既没有动画也没有声音,甚至连个可爱的Q版猫猫都没有!   可愁死小猫了!   愁得小猫又开始在段知影腹肌上无意识踩奶,缓解自己的焦虑。   一开始还柔软的腰腹触感,被它踩着踩着,突然就绷得发硬。   妙妙发觉踩不动了,就扭头看段知影,发现段知影也在看自己。   “喵!”小猫抗议。   “别踩了,”段知影低低地说,“痒。”   小猫把脑袋转回去,继续踩。   奶这玩意,踩着踩着就柔软了。   结果段知影干脆把平板靠在斜支起的大腿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攥住了小猫的两只爪爪!   小猫抽爪爪,抽不出来。   小猫开始扑腾打滚,开始奋力挣扎。   正当小猫隐约察觉,自己的爪爪似乎捕捉到了片刻的自由……   然后就见恶劣的人类一松手,小猫因挣扎的惯性,直接球一样咕噜咕噜滚下其腹肌,跌在床面上。   小猫摔懵了。   虽然床很软,一点也不疼。   但是……   但是!   小猫坐起来,背对着恶劣人类,开始生闷气。   从后面看,就像个小雪人。   下面一个白色小团子,上面一个白色迷你团子,迷你团子上还有两个耷拉的耳朵尖尖,不高兴的背影,像要孤立全世界。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威慑力。   毕竟能把人类可爱死。   还不待妙妙自己把自己哄好,小猫背后的大手又探过来,把它捞了起来。   段知影把小猫放回自己腹肌上,摆弄小玩具似的摆好。   妙妙抬头,赫然见平板画面上的报表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辅以可爱bgm的帅喵美喵的萌宠视频!   这是人类讨好我的伎俩吗?   妙妙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不过确实挺好看的,浅配合一下吧!   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的缅因猫,圆得像煤气罐的橘猫,娇巧美丽的三花猫……   被段知影摆在怀里的小猫仰着脑袋,蓝眼睛随屏幕光一闪一闪,看得津津有味。   下一个视频是两只猫,一只大块头的暹罗猫压着只灰白矮脚猫,屁股蹭来蹭去,嘴巴在小灰脖子上啃啃啃。   视频主人用滑稽的语气喊:“你们都是男孩子不可以!”   看得妙妙歪起脑袋,试图看清那两只公猫到底在干什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不可以”。   紧接着,天黑了。   哦哦,天没黑天没黑。   是背后那个恶劣人类用手捂住了它的眼睛。   “喵!喵嗷呜!”妙妙往后瑟缩,抗议人类的冒犯。   结果人类不依不挠地捂,还说:   “你这年纪不能看猫片。”   耳听的背景音骤变,应该是人类把它划走了,已经换成下一个视频。   这回,段知影才把手松开。   妙妙看回平板,这回哪怕看到一只仙气飘飘的布偶猫,它也眼底无光,索然无味了。   见小猫又不高兴了,段知影用食指指腹,抵着它脑袋顶上揉啊揉,画着圈圈。   好久好久,妙妙才听到段知影略带眷恋的语气,轻轻感叹:   “小色猫。”   *   短视频不愧是杀时间的利器,窝在段知影怀里,妙妙刷着视频,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别家网红小猫精彩纷呈的生活让它大开眼界,其中最令妙妙心驰神往的,还得是一群小奶猫,排排坐被放在一辆遥控卡车的车后斗的视频。   奶黄小猫们被遥控卡车载着,在屋子里开来开去,又拉风又可爱!   没有男孩子可以拒绝车车!   小公猫也是!   坐车视频播放完毕,段知影的手指自然划动屏幕,把它划上去。   然而,妙妙却突然抬爪按住了屏幕,把视频拉了回来。   段知影又把视频划上去。   妙妙又把视频拉下来。   于是一人一猫又把这个视频再看了一遍。   看完,段知影又双叒叕划上去。   妙妙又双叒叕拉下来。   就在一人一猫僵持之际,屋门被叩响。   段知影应了声“进”,门开,段书逸略显局促的脸出现在门扉之后。   “哥。”段书逸尴尬唤了声。   分明是兄弟,二人相处时,却总有种萍水相逢的生分。   妙妙把前爪搭在段知影的小臂上,探头,看到段书逸,这才意识到,那一个小时多的咨询应当已经结束了。   与小猫对上眼,段书逸才松一口气,伸手走近,“果然在这儿。哥,我来接妙妙。”   “嗯。”段知影坐正,手捧猫崽子,给段书逸递过去。   兄弟俩太不熟了,双方都试图避免肢体接触。   因而小猫还没从一方手里递稳到另一方手中,就有其中一方匆匆收回手指。   于是,妙妙的前爪刚在段书逸的掌边趴稳,后爪突然就没了支撑,悬空扑腾起来。   “哎!”   兄弟二人赶忙都伸手接。   这回手掌迭手背,算是接触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诧异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段知影撤了手,不过这个小意外,反倒给兄弟破了冰。   本还别扭的两个人,因一只小猫的存在,关系有了缓和的由头。   “妙妙没打扰哥吧?”段书逸借机主动问。   段知影回:“没有。它很乖。”   缓和不过三秒。   兄弟俩的对话始于小猫,终于小猫。   怀抱着小猫的段书逸四处打量,一秒八百个假动作,因没话可讲,又开始感到局促。   段知影回眸,瞥到平板上还在循环播放的玩具卡车视频,说:   “对了,它好像喜欢这个。”   段知影把平板递过去。   段书逸忙接过来,看到视频中的小玩具车,眉头蹙了一瞬。   这细微的变化被段知影捕捉到,他说:“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由我来买,我带它玩。”   “不不不!哥那么忙,就不浪费哥的休息时间了!”段书逸忙说,“我来买!马上买!我会陪它玩!”   “嗯。”   然后就又没话讲了。   不说话时尴尬,说话时又客套。   这兄弟俩说有罅隙吧,又一个比一个体谅对方,说没芥蒂吧,相处得又像是阶级分明的上司下属。   连小猫都有点受不了这兄弟俩之间的氛围,在段书逸怀里扑腾着,似乎想离开这里。   “那,哥……”段书逸揣着小猫,试探转身,“我先走了。”   “嗯。”段知影颔首,并无他话。   段书逸抱猫回身,往门边走了几步。   个高腿长的少年,走得磨磨蹭蹭,异常地慢。   似乎待在他哥房间里不舒服,可要就这么走,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刚有苗头的关系建设。   段书逸低头,看到妙妙蜷在他掌心里舔爪爪。   少年灵机一动,转回去,握起小猫爪爪,对段知影说:   “妙妙,跟大哥说拜拜。”   段书逸捏着妙妙的爪爪,招了招,像是在教小猫道别。   “喵~”妙妙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看到弟弟和小猫的组合技,段知影的眉尾塌了塌,浓密的毛流本易显得有压迫感,因这变化,表情稍稍柔软。   “嗯。”段知影点头。   大哥的表情变化像是对自己的接纳,段书逸回以微笑,步伐雀跃抱着猫出门去了。   门关上,段书逸背抵着墙,将小猫举过头顶,眯着眼,用鼻尖和小猫的鼻尖蹭蹭——   “谢谢你,妙妙。”少年用气音,悄悄道谢,“你来了之后,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 第6章 动力   妙妙想要车……那就买!   给它买!马上买!立刻就买!   上午刚看完的视频,下午,一套遥控小超跑就停在了妙妙的宠物房。   段书逸盘腿坐在地上,一字一句研读着说明书,似乎要把每一条注意事项背下来。   妙妙在旁边等的有点无聊,就伸手去扒拉那辆迷你超跑。   推不动,还挺结实,看来用料很足,应该造价不菲。   “等一下,妙妙。”段书逸抽空伸手摸摸小猫,眼睛还盯着说明书,“坐车很危险的,哥哥要把每一行都看清楚。哥哥不想你受伤……”   哥哥不想小猫受伤。哥哥,好!   但是……   妙妙瞥了眼那整体都迷你可见马达该多小的超跑,又瞥了眼宠物房四周墙角的防撞泡沫贴。   能有多危险?!   胆小的猫崽子要坐车都不怕,结果只要操作遥控器的巨大人类先害怕了!   妙妙没催,盘成一个团子,窝在段书逸身边等。   等着等着就困了,妙妙甚至睡了一觉。   幸好,等它醒来,人类也把说明书看完了。   段书逸犹不放心,还给妙妙套了个安全帽——   一个小小的花花毛绒帽。   脸蛋被塞进毛绒帽正中的妙妙,看起来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猫猫花。   只不过,小奶猫头大身子小,平时不戴帽子,跑着跑着都会因自己的大脑袋失去平衡。   此时冷不丁被戴了个帽子,妙妙直接一个脸着地——   啪。   爪爪撑着地,小奶猫试图抬头。   头好重!起不来!   段书逸边笑,边帮小猫扶起脑袋,还边掏手机把小猫的糗态录下来!   果然所有人类都很恶劣!人类,坏!   笑够了,段书逸把妙妙抱到超跑驾驶座上。   车前挡风玻璃高度恰好,刚好可以帮小猫卡住脑袋,妙妙的颈椎得到了解救。   把猫放好,段书逸后撤一段距离,观察——   巴掌大的小奶猫,情绪相当稳定,被塞进车里,不动也不逃。   花花脑袋的猫崽子酷酷地板着小脸,气质和黑金流光的超跑车相得益彰。   “哇!妙妙好酷!”段书逸忍不住录个视频,“妙妙看镜头。”   小猫真的很有明星潜力,一听到“镜头”,真转了过来。   单爪握方向盘的。   睥睨直视镜头的。   眺望远方目中无人的。   段书逸连拍了好几段小视频,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用手机镜头给新车“开了光”,一人一猫又对视,陷入惆怅。   猫惆怅的是:这车怎么还没开起来。   人惆怅的则是……   段书逸手握遥控器,眼盯车轮,眉心蓄着川字,牙咬紧下唇,很焦虑的样子。   眼见段书逸几乎把下唇咬得发白,再深一点就能破皮流血,妙妙轻轻叫了声:   “喵?”   奶声奶气的呼唤,像一只轻柔的手,精准拂去束缚住段书逸大脑的千丝万缕。   段书逸这才深深提起一口气。   原来,刚才太紧张,少年都忘记了呼吸。   “来了来了,妙妙坐稳了!”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段书逸缓缓推动摇杆。   于是,载着妙妙的超跑终于!   ……挪动了一毫米。   “喵!”   “好好好,别催,别催……”段书逸抬手擦去额角的汗,再次启动超跑。   万事开头难,有了最开始一毫米的启动,段书逸有了再次驱车的底气。   这回,超跑终于持续运行!   ……以龟速爬行的速度。   妙妙从车上一跃而下,惊得段书逸遥控器都丢了,扑过去捡起小猫检查。   当然,跳车的小猫压根没有受伤。   段书逸捧着猫,依稀从小奶猫眼神里,品出一点鄙夷。   “还玩吗?”段书逸尬笑。   坐车都没有自己爬来得快,妙妙当然觉得没意思,干脆舔爪爪追尾巴,自己跟自己玩。   见小猫对车不感兴趣了,段书逸舒了一口气。   他握着遥控器,重新操作起那辆迷你超跑。   将动力推到最大,马达的轰声很响,车子以肉眼依旧能轻松捕捉的速度,驶到房间尽头,撞到墙壁上,被泡沫贴挡住。   轮子还在运转,车身却没翻。   没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发生。   段书逸将手指从摇杆上移开,车停了。   一切都安静了。   房间里只有小猫爪爪在地毯上跑动吧嗒吧嗒的细响。   *   “徐老师,下午我试着陪小猫玩了遥控车。”   段书逸给心理咨询师发了这条消息。   ——“愿意和我分享一下感受吗?”   徐老师回得很快。   “感受,很复杂。”段书逸一字一字地敲,“和过往一样,单看无人驾驶的车子风驰电掣,其实很爽,大概作为男生,我内心对速度与机械的渴望还在。只是一旦小猫坐上那辆车,我就很难冷静,内心火烧火燎……”   ——“载着小猫的车子开动了吗?”   “嗯。动了。我的焦虑会随车启动,持续累积。直到我无法承受车子加速的压力,直到……小猫不尽兴,主动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这回,徐老师稍稍停顿,许久,回过来很长一段文字:   ——“但是,车子启动了,不是吗?还记得我曾陪你进行过的脱敏治疗么?我们失败了。为了帮你摆脱对车的恐惧,我们规划了以天为单位的脱敏训练,从能够目睹别人坐进车里,到我们亲自坐进车里……”   段书逸当然记得。   七年前的车祸事故,给段书逸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只是看到车,可以,只是看到人,可以。一旦看到车与人靠近,他就会应激。   自那天起,他没离开过事发的城市,像一只地缚灵。   自那天起,想合作的商务只能主动来这个城市找他,他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成“最会耍大牌的”偶像。   咨询师的脱敏训练,进行到关键的那一天,段书逸平静坐进车里。然而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他崩溃了。   他潜意识认定,下一秒车子启动后,引擎声会将七年前记忆里的创伤,在现实再度复现还原。   段书逸正式放弃了脱敏疗法。   ——“我们当时没能体验到车子启动的那一步,但今天,你做到了。”   “可是我过程中非常焦虑。而且,这次也只是玩具车而已。”   ——“如果你真的没把玩具车当一回事,你就不会焦虑。你感到不安全,正因为小猫与玩具车,是你与车的映射。所以最重要的是,你在这次相似的处境中,选择了突破。你选择与焦虑共存,让车子启动了。”   徐老师的提醒,让段书逸意识到,自己这次简单的尝试,实则是多大的突破。   而这次突破最大的变量,其实只是一只小小的奶猫。   ——“小猫让你安全,小猫让你信任自己,小猫让你相信自己能保护好它。而善良的你,对小猫的保护欲,也不是粗暴的囚-禁和阻止,而是更高尚的满足与成全,你希望小猫快乐。”   ——“为了满足小猫的快乐,你产生了突破自我的动力。”   ——“我想,这一点小小的动力,也许就是一切改变的起点。”   *   次日,段书逸抱着妙妙,在花园里闲逛。   园丁给一墙花架种上了冬红,漫步其下,艳丽的红色给萧索的季节,增添了视觉上的暖意。   段书逸双手兜着妙妙的身体,感觉在兜着一包暖手宝。   妙妙也乖乖待在段书逸胸口,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花园,观察着全新的环境。   突突突突突。   听到巨大噪音,妙妙提起耳朵尖尖,支棱着脑袋寻找声音来源。   段书逸笑着摸它,安抚:“是拖拉机。园丁叔叔在工作呢!”   妙妙看到了那辆小型拖拉机。   从灌木丛间的小道上缓缓经过,坐在驾驶座的园丁大叔,身体随运作的车子抖啊抖,抖啊抖,看起来有点好玩。   妙妙抽出爪爪,扒拉段书逸的衣袖,朝那小拖拉机的方向喵喵叫。   段书逸抬眼看了下,有些为难,“你该不会想玩那个吧?”   “喵~”   “昨天的超跑不够带劲吗?”   “喵!”   “唉……”   段书逸叹了口气,又抬头打量了下那辆拖拉机。   因为在庄园内运作,拖拉机车速不快,人和猫的对话都进行完一轮了,车都没开出去多远。   转而想到昨夜与咨询师的对话,段书逸想,缓慢的车速,熟悉的环境,没有行人的道路,或许,这是个再次尝试突破的好机会?   于是,段书逸抱着小猫追上去,和园丁沟通了自己的需求。   段书逸的ptsd,是庄园内众所周知的事实。   就算段书逸本人不主动叮嘱“开慢点”,园丁也会主动给拖拉机降速。   段书逸抱着猫,反向坐在拖拉机后面的车盖上。   两人一猫的身体,齐齐随着突突突缓缓前进的车抖啊抖。   这个车速和车盖高度,只要段书逸长腿一迈,就能安全稳定落地,凭二少爷作为爱豆的核心和平衡力,大概率连趔趄都不会有。   就算如此,段书逸还是很紧张。   连被团在怀里的小猫,隔着厚实的毛衣,都能感觉到人类肌体的绷紧和战栗。   妙妙张开嘴,吐出粉粉的小舌头,在段书逸掌心舔啊舔。   又酥又麻的感官,将段书逸的注意从处境中抽离,专注在手心。   他看了眼小猫,小猫抬眼看他。   他拿掌心蹭小猫的头顶,小猫也用头顶蹭他。   弹弹软软的耳朵尖尖,一下又一下,在段书逸小指的指侧反复勾过。   手是痒的,心是软的。   小猫好爱我。   段书逸这么想。   因为被爱,他没空理会焦虑和恐惧。   “怎~么~了~”   段书逸开口,声音随着拖拉机一起抖抖抖。   “喵~嗷~嗷~”   妙妙也开口,叫声和段书逸一起抖抖抖。   段书逸和小猫对视一眼,被抖抖抖的声音逗得开怀大笑。   段书逸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笑声也在滑稽地抖抖抖。   段书逸把小猫抱起来,把脸贴到小猫的肚子上。   他想:   徐老师,好像不只是我对小猫的保护欲,产生了动力。   更多像是小猫的存在,填补了我随车祸一起失去的能力。 第7章 坐车   不用靠步行。   只是坐在机械上,就能目睹两侧风景从眼前掠过。   虽说这次坐的是有点搞笑的拖拉机。   怀揣小猫,段书逸反向坐在机械盖上,眼看灌木小道在面前不断铺展延长,一时有些恍惚。   上一回坐车,是什么时候?   好像还是爸爸载着大哥和他兜风,开的是辆敞篷跑车。   年纪尚小的他只能坐后排的儿童座椅,大哥怕他一个人无聊,放弃视野更好的副驾驶,选择坐后排陪他玩。   那时的大哥还很温柔,他们兄弟的关系也没现在这么尴尬。   那时的公路好像也和现在的小道一样,长长地延伸着,好像无边无际。   段书逸闭上眼睛,久违的风景依旧能出现在脑海里。   掌心热乎乎的一团动了动,段书逸睁开眼睛,看到小猫在扭动身体。   “怎么了妙妙?”段书逸忙问。   妙妙身体太小,被拖拉机抖得不舒服……   加上这车速太慢了一点也不好玩!   所以,它不想坐车了。   妙妙趴在段书逸的虎口上,用肉垫扒拉段书逸的手背,喵喵直叫。   小猫仰头,看到人类一脸困惑,好像看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妙妙叹气,决定“自救”。   它缓缓爬到段书逸的手背上,人类没领悟它的目的,以为它只是爬着玩,还顺势转换了手势……   于是妙妙蹲在段书逸的手背上。   一跃而下!   “啊!”吓得段书逸惊叫一声,连忙对开车的园丁喊,“叔!停一下!快停一下!”   园丁忙剎了车,段书逸立刻跳下,在小猫降落的花墙下翻找。   好在,白绒绒的一团,掉在红花绿叶里,很显眼。   段书逸小心翼翼把毛球团子掏出来,放在手心细细检查……   于是,他眼见,小猫本雪白的爪爪上,一片血红。   受伤了?!   段书逸一瞬屏息,注意到花墙刚被修剪过的枝杈,切口尖锐。   “二少爷!”那边园丁也匆匆跑过来,看到小猫的爪子,吓坏了,“这是流血了?我这就联系管家找医生!”   “妙妙是临时住进来的新成员,我疏忽了,还没来得及配备兽医。”越急,段书逸大脑反而越清醒,“上回我带它去的宠物医院离家不远,我跑着去!”   “那先给小猫伤口止个血?跑着路上颠,小猫可能受不了……”   对啊,跑着去,小猫会受苦!   段书逸一怔,看向怀里的妙妙。   小猫不叫也不闹,安安静静蜷在人掌心,看得人更心疼。   嘟——   旁边的车道上远远传来轿车的鸣笛,那一瞬间,段书逸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身体几乎是本能动了起来,站在路边,将车拦下。   “二……二少爷?”摇下车窗的司机看到拦车的人,都傻眼了。   段书逸二话不说,开门坐进后座关门,一气呵成,慌张下令:   “快!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司机都还没反应过来,上车的真是那位严重ptsd的少爷吗?   段书逸又催,“快!”   司机当即踩油门,刚接回人正要开回车库的黑色梅赛德斯,再度驶出庄园车道。   大概是顾忌段书逸的感受,梅赛德斯车速较公路上同行的其他汽车稍慢。   段书逸内心的焦虑比过往更甚,既是因为坐车,也是因为怀里的小猫不舒服,想要舔爪爪。   “不行,妙妙。”段书逸急得满头冷汗,一手轻攥小猫的两只爪爪,一手轻抵小猫的额头,不让它舔,“这样伤口会留更多血的!马上就到了,忍一忍好不好?”   安抚完小猫,段书逸又抬头催司机,“麻烦再快一点!”   “真、真的吗?”开了十年车的司机第一次这么紧张。   “真的!再快一点!”   司机听令,给车提了速,梅赛德斯与同行车辆并行。   但段书逸犹嫌不够,又催:   “再快!再快点!”   司机猛踩油门。   这回,梅赛德斯超越其他车辆,一骑绝尘,朝目的地驶去。   *   “还好送来得及时。”   宠物医院的大夫说:   “再晚一点,花汁干了,猫爪子就不好洗了。”   段书逸:“……”   妙妙坐在洗手池边上,被大夫攥着爪爪,在泡沫水里搓肉垫。   一旁的段书逸,扶额尴尬。   原来,是花墙刚经过园丁的修剪,冬红花的汁水淌到墙根,还湿漉漉的。   小猫掉进去,白爪爪就染了艳红色。   “看你冲进来时满头大汗,我还以为小崽子受伤了呢。”大夫取毛巾给小猫擦干爪爪,嘴上继续补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干净的主人,小猫蹭脏了点,急成这样。”   “……”   段书逸双手捂脸,无言以对。   “好了。”大夫将小猫递回去。   段书逸双手接过来,嗅到小猫身上香喷喷的肥皂水味,看到小猫还毫无危机感地舔着爪爪。   他轻笑,将小猫捧起来,用脸颊蹭小猫的肚肚,小声说:   “丢脸就丢脸吧。妙妙没事最重要。”   *   返程时,段书逸是抱着小猫散步回家的。   到家时,意外的是,夫人黎黛正坐在大厅沙发上,巨幕投影仪正播着一部电影。   看到他俩回来,黎黛坐正起来,一身流动质感的绸制连衣裙,将妇人本就优雅的举止衬得更加贵气。   “宝宝,回来啦?”黎黛对着门边笑,一点也没有网传豪门贵妇的架子,伸出手臂,“来,抱抱!”   “嗯?”段书逸怔在门边,“妈,我都十八岁了,还抱抱,不好吧?”   黎黛款款走到门边,探手接过小猫,“我说的是这个宝宝。”   段书逸:“……”   长毛猫和贵妇人更加绝配,毛绒绒的小团子乖乖被黎黛抱着,也不挣扎也不躲,安静得像个小饰品。   黎黛抱着妙妙坐回沙发上,将小猫放在自己迭坐的大腿上,手温柔地抚摸着小猫的背。   妙妙顺势看到巨幕播放的电影,上面的女主角身着旗袍,却披头散发,表情狰狞地要刺杀一个男人。   小猫吓一跳,与此同时,它又觉得旗袍女人面熟。   在哪见过呢?   好像刚刚就见过!   妙妙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黎黛,又回头看一眼屏幕上的坏女人,再扭头看黎黛,再回头看坏女人。   哦,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现在!就在身后!   黎黛也是大明星!   “哎呀,”注意到小猫的动作,黎黛轻笑,不动声色调遥控,将这个片段加速跳过,“妙妙该不会以为奶奶是坏人吧?电影里都是假的,奶奶是好人哦!”   端着水杯正解渴的段书逸差点被呛到,走到沙发边诧异问:“奶奶?”   “嗯吶。”黎黛理所当然,“现在年轻人不都管小宠物叫猫儿子吗?它是你儿子,你是我儿子,所以它就要管我叫奶奶呀!”   段书逸挠头,“好怪。那妙妙还得管大哥叫伯伯,管小弟叫叔叔?”   “有问题吗?”   “五岁的叔叔?”   “嗯哼?”   一觉醒来,小猫全球辈分下降一级。   “其实,我没把妙妙当宠物养。”段书逸坐在黎黛对面,认真说,“我本能把它当成平等的朋友,所以介绍家人成员时,才会代入我自己的视角。”   “妈妈知道。”   黎黛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小猫的脑袋,摸得小猫舒服得直咕噜。   女人嘴角勾着温柔的笑,声音轻缓柔和:   “若非如此,你大概今天也不会那么冲动,主动坐了车。”   段书逸眨眨眼,“妈知道了?”   “嗯。其实妙妙回家的第一天,管家就聘好兽医了。”   关心则乱的段书逸又开始不好意思,“我太慌张了。”   “但是,为了妙妙,你能克服坐车的恐惧,这可是七年来前所未有的事啊!”黎黛不吝啬鼓励,“宝宝,你做的很棒!”   “是啊,”段书逸看向母亲大腿上的小猫,赞同,“宝宝真的很棒。”   一阵香气靠近段书逸,柔软的指腹在少年鼻梁上刮了下。   尚未收手的黎黛笑着说:“这回,说的你这个宝宝。”   段书逸心一酸。   并非不适的,而是酥麻的。   他抬手蹭蹭被母亲刮过的鼻梁,因为这么大年纪还被叫宝宝而羞赧,同时又因被家人肯定,而隐隐满足。   “不过,不必为了这次进步,就勉强自己。”黎黛故意摆出傲慢的嘴脸,“凭你的知名度,凭你老娘的知名度,上赶着来迁就你的商务多着呢!只要你不想坐车,就不要逼迫自己。懂?”   段书逸点头,笑答:“懂。”   “说到商务,我刚从一场茶话会回来。”黎黛想起来,“我一个策划闺蜜,注意到你前阵子和妙妙上的热搜,想组织一场宠物直播巩固热度,就一场。当然,你是主角,给你开的价格最高。你要是不去,她们也就懒得搞了,一切以你的意向为先。”   “和妙妙一起吗?”段书逸看向小猫。   黎黛也看向小猫,笑着揉,“哎哟哟,是谁家小宝宝,这么丁点大,就要给自己赚奶粉钱啦?哦哟,原来是我家的呀?”   段书逸察觉,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期待。   接商务本就是他偶像事业的日常,只是这次有妙妙同行,段书逸有更多底气。   好像有妙妙在,他就能做到很多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好。”段书逸点头答应。   黎黛也休息完了,将小猫递回段书逸怀里,最后叮嘱:   “对了,记住,节目组都是妈妈的姐妹,所以……”   段书逸懂事道:“我会注意礼节……”   “错!”黎黛用指腹戳儿子额头,“所以,嚣张点!你妈给你兜底呢,别让自己受委屈,懂?”   面对霸气老妈,段书逸憋着笑,点头,“懂。”   *   经纪人王冰夏很快安排好了节目事项,将主办方的提案发给段书逸,让他在两个直播地点中,选择更喜欢的那个。   A是距市中心很远的影视城,有专业的设备和网络,但步行几乎难以到达。   B是段家附近临时租借的摄影棚,段书逸慢悠悠散步过去,只要半个小时,但设备场地必然有所欠缺。   以往馋段书逸的偶像流量,主动来这座城市拍摄的项目组,几乎都会主动选择类似B的地点,方便段书逸出行。   王冰夏也只是形式上这么问一嘴,按照过往工作经验,她已经做好了回复主办方地点B的准备。   然而,段书逸在通话中,对王冰夏说:“姐,我想去设备好的场地。”   “可是那边很远!”王冰夏提醒,“哪怕你提前出门,走那么久,到地方了,状态也差不多垮了。”   “没关系。”段书逸抱紧怀中小猫,抿唇,下定决心,“我会坐车去。” 第8章 团宠   开门,上车,关门。   系好安全带。   直到车子引擎启动,驾驶座的司机和副驾的经纪人王冰夏,都还时不时紧张回头,观察后座段书逸的反应。   抱着小猫的段书逸反倒镇定,还主动安抚前排,“不用担心我,我真没勉强。还有,冰夏姐你也是,就安心坐前头吧!比起陪伴,我现在需要更多独立适应的空间。”   段书逸都这么说了,王冰夏也就点头接受了。   车子慢慢行进,缓和的推背感让段书逸紧张地收拢手指。   于是,掌心的小猫就被指头戳到了,发出轻轻的喵叫。   像个一按就叽嘎的橡皮小玩具。   “噗嗤。”段书逸被小猫逗笑,紧绷的神经放松。   他确实不需要额外的陪伴。   因为现在有小猫陪他,就足够了。   段书逸看妙妙,妙妙也看段书逸。   小猫歪着头欣赏人类,觉得人类今天格外帅气。   今天的段书逸是为了工作出门,事先已经打理好妆发。   段书逸五官本就足够俊朗,过多的彩妆反倒会让稀有的少年感变味,所以只铺了点基础,基本没怎么化妆。   由发胶定型出轻盈空气感的碎发造型,使少年本就青春干净的气质更加阳光;上身错落飘带设计感的衬衫,加上潮酷的工装裤,衬得少年更显英气,又不会过分张扬。   “喵~”妙妙想夸段书逸帅。   段书逸听不懂,摸了摸小猫的肚子,瘪瘪的,便问:“饿了吗?”   本来不饿,被问了,就饿了。   人类再好看也秀色不能餐,妙妙砸吧起嘴巴。   段书逸赶忙打开猫包,取温水泡了瓶羊奶粉,把奶嘴塞进小猫嘴里。   虽然人类的手已经扶着奶瓶了,小猫还是忍不住用两只爪爪抱着奶瓶的边边。   嘴巴吸紧奶嘴一嘬一嘬,两只耳朵呼扇着一抽一抽,像脑袋顶上停了只扇动翅膀的小蝴蝶。   额啊。   段书逸压抑住内心的尖叫——   可爱得要命啦!   妙妙正喝得起劲,前排突然传来声音:   “书逸,我给你发了点萌宠视频,没意思可以看个乐。”   “二少爷,车上有杂志,无聊的话可以翻翻。”   段书逸听到搭话,怕呛到小猫,先把奶嘴取出来,才致谢而后婉拒。   奶嘴继续塞回妙妙嘴里,妙妙又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嘬奶,连小尾巴都有节奏地一甩一甩。   段书逸盯着小猫看,忍不住笑起来,前排突然又出声:   “书逸,吃小蛋糕吗?前方一家甜品店,摄入点糖分心情会好。”   “二少爷,口渴的话,车载冰箱里有饮料。”   段书逸又收好奶瓶,他这才意识到,前面二位是担心他,在没话找话吸引他注意。   段书逸内心感动,微笑响应:“我心情很好,我也不渴。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你们真的不用在意我。”   听少年语气不勉强,前排两位大人确定没问题,才真正安心。   段书逸继续低头看怀里,发现妙妙的爪爪还搭在奶瓶上,嘴巴还呆呆地张着。   不叫也不闹,安静地躺着。   在等奶嘴塞回来。   额啊啊啊啊!   段书逸捂脸,内心咆哮——   保证得太早了,也不是完全没事。   谁被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暴击了,能一点事没有啊!   段书逸把奶嘴重新塞回妙妙嘴里,看小猫崽子聚精会神地嘬奶。   小猫忙得很,天大地大,没有眼前的奶瓶大。   段书逸也忙得很,他得看小猫,他一秒都不想错过小猫的可爱,哪有空害怕?   好神奇。   段书逸想。   之前的脱敏治疗中,咨询师也曾试着刺激过他别的情感或情绪,来替代对坐车的恐惧:   萌宠、风景、美食、美色……   感动、愤怒、期待、喜悦……   奈何,无一能压制他对坐车的强烈心理阴影。   但是,小猫可以。   只有这只叫妙妙的小猫,可以让他内心平静。   因为专注给小猫喂奶,拍奶嗝,段书逸想起要给小猫打扮一下时,距离目的地只剩五分钟车程。   好在,段书逸也没打算给妙妙穿得多花里胡哨,只给它准备了个华丽的小领结。   单独一个饰品,价格就上万。繁复的蕾丝边和碎钻宝石,彰显品牌的昂贵。   既能体现主人对小猫的宠爱,又不影响小崽子自由活动。   段书逸给妙妙系好了领结。   妙妙完全不讨厌,没有抗拒,被系好领结后,还昂起小脑袋。   贵气中不乏浑然天成的可爱。   “哎哟,我们家小猫真有气质,穿什么都合适!”   段书逸忍不住握起小猫爪爪,让小猫自己给自己鼓掌。   下车后,段书逸注意到自己鞋带开了,恰好王冰夏走到身边,他就把小猫递过去,让经纪人姐姐抱一会儿。   妙妙一到王冰夏手里,小身体就被冻得一激灵。   它抬起小脑袋观察,发现这位身着干练职业装、冷着脸的女性,也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一如其名,王冰夏这人,看着冷冰冰的,说话也清冷冷的,用的香水也是中性冷调的。   女人的手掌也不热乎,冰冰凉不说,握着小猫时,姿势也很僵硬。   王冰夏应该没养过宠物,所以有些不自在。   妙妙不敢动,怕刺激到王冰夏,王冰夏会把自己扔出去。   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小动物。   妙妙已经认命,乖乖不敢造次,但奇怪的是,它总感觉王冰夏在盯着自己。   等它懵懂地抬起脑袋,偷偷打量冰山大姐姐时,冰山大姐姐也有了动作。   只见她表情木然,默默掏出手机,摄像头对准小猫……   咔嚓咔嚓猛按连拍键!   *   段书逸和妙妙是最早到直播间的嘉宾搭档。   身为主办方闺蜜的儿子,段书逸自然被姨姨们拉着嘘寒问暖。   其他明星还没到,作为明星临时搭档的宠物幼崽们已经先到齐了。   编导便提议,让妙妙在工作人员的陪护下,独立适应一下其他崽崽。   棚内的陈设很温馨,连墙纸绘制着Q版的卡通小动物,落地的沙发豆袋形状可爱,都是明亮的颜色。   在其间活跃追逐的小猫小狗,都是为了关照妙妙,而精挑细选的祖上三代无袭击记录的、四个月左右的幼崽。   目测一个月左右的妙妙,依旧是全场最小的:   体型最小,年纪也最小。   被单独放到场地内的妙妙,环视一圈,当即社恐——   一只缅因,放在猫界,那就是外表凶悍举止温柔的霸总。   一只三花,放在猫界,那就是穿着彩裙的漂亮小美女。   一只边牧,放在狗界,那就是十项全能的学霸校草。   而妙妙,是一只布偶。   成年的公布偶,不讨个别品种母猫的欢心。   在部分母猫看来,布偶就是脑子笨还肥胖的夹子男。   妙妙还没长得那么大只。   所以妙妙还只是脑子笨的夹子男而已。(?)   呜呜呜,我是笨夹子。   看到歪着脑袋的三花姐姐,正在和又酷又温柔的缅因哥哥说话……   小夹子妙妙自惭形秽,一步一步倒退,直到后背抵上墙边的一个毛茸茸“沙发”,它叹一口气,蜷在“沙发”里。   不受母猫姐姐欢迎,又不想招惹公猫哥哥,小猫崽还怕大狗狗。   社恐小猫自暴自弃,决定化身自闭宅男。   幸好,节目组的“沙发”很舒服,还自带加热和按摩的功能。   妙妙身子小,不喜欢剧烈抖动,而这“沙发”的按摩功能很柔和,有一种呼吸感。   嗯?呼吸感?   妙妙隐约觉得不对,仰起脑袋,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丸辣!   不是沙发!是萨摩耶!   放在狗界,那就是温文尔雅的暖男!   而它妙妙,只是一只脑子笨的小夹子!   “喵……”   妙妙瑟瑟缩缩退后,想跟萨摩耶大哥道歉。   萨摩耶歪着脑袋看它,还是笑眯眯的,果然是暖男,被陌生猫贴贴了都不生气。   突然,妙妙感觉脑后一阵热源贴近,它回身,赫然发现那只边牧大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救命啊!   被两只狗崽子夹击,丁点大的小猫本能害怕,蜷成一团。   边牧哥为什么来这边?是误会我霸占了它的好基友萨摩耶哥吗?   “喵……喵……”   妙妙颤抖着试图解释,奈何它不懂外语,边牧也不懂外语,猫狗无法交流。   好在,边牧聪明。   看到小猫崽子身体抖抖抖,声音也抖抖抖,边牧猜到小猫可能害怕,就没开口叫唤。   边牧吐着舌头思考片刻,转而跑出去片刻,再回来时,嘴里已经叼着一个小鱼干形状的棉花娃娃。   边牧把鱼干玩具放到地上,用前爪推到妙妙跟前,然后趴下。   先是送来玩具,又是放低姿态,哪怕无法沟通,妙妙也明白,边牧这是在跟自己示好。   妙妙又回头看向萨摩耶,白色狗狗还是笑眯眯的,也不叫唤,很适应小猫和边牧的存在。   哦,好吧……   虽然我是笨夹子,但好像还挺讨狗狗大哥们的欢心……   妙妙忐忑接受了那个鱼干礼物。   毕竟体型全场最大的狗崽子们,存在感很强。   同为大型猫的缅因,很快注意到两只狗哥,居然围着一只全场体型最小的布偶。   虽然部分母猫可能不喜欢布偶,但公猫并不排斥,甚至有的公猫还会格外疼爱布偶。   毕竟没相处过,不了解个性,缅因第一反应就误以为,两只大狗在欺负布偶崽崽。   于是,凶悍的缅因就莽了上去,叼起妙妙的后颈,和两只狗对峙。   所有动物幼崽都集中于此,那只三花当然也被吸引注意,赶忙过来,和缅因并肩,一起守护布偶崽崽。   对此,当事社恐猫妙妙表示:   “?” 第9章 舔狗   段书逸和姨姨们寒暄完,见一名编导把妙妙抱了回来。   “怎么了?”段书逸刚把妙妙接过来,就看到脚边紧接着围上来的四只猫狗幼崽。   编导耸肩,“喏,如你所见,妙妙太受欢迎了,怕崽子们打起来。”   “哈哈哈哈。”段书逸被逗笑,将妙妙举起来,盯着小猫逃避现实的脸,“怎么回事呀妙妙,后宫起火了?”   于是,人类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到了小猫叹气的表情。   明星嘉宾们陆续赶到,都是和段书逸年纪相仿偶像出身的小伙子,其中名为齐翔的影视歌三栖的这位,近来风头正盛。   段书逸因童星出身和天赋,自带国民度和流量,奈何这几年因ptsd发展受限,热度再高也经不住消耗。   因而这段时间,这位后起之秀的齐翔的势头,已经隐隐有超过段书逸的苗头。   在段书逸的观念里,正当的竞争是良性的,反倒会促进自己进步和突破。所以他从来不在乎所谓咖位,更不会因此对任何人摆谱。   作为这场直播的绝对c位,他不但没高高在上摆架子,还主动和其他嘉宾握手打招呼,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书逸状态不错啊!长开后越来越帅气了!”   “书逸今天怎么过来的?坐车?这么厉害!”   “哎呀第一次参加宠物类直播,书逸一会儿可得多关照下我这老登呀!”   诸嘉宾也热情回复,气氛一下就融洽起来。   “书逸哥,”齐翔是最后一个上前的,笑脸盈盈,亲昵地攥着段书逸的手,“出过那样的事,你居然还可以坐车?”   本就是敏感话题,刚才那位也只是点到为止,重心落在肯定和鼓励上,让情绪落脚于积极点。   齐翔不知是不是年纪小没多想,居然把问句断在这里。   随问题落脚自然被引导思维,段书逸一怔,心底有点不舒服,还是微笑响应,“呵呵,对。”   “连小猫都养上了?”齐翔还没察觉段书逸脸色不对,“不过确实有听说,养小宠物有助于疗愈心理创伤。这么久了,有些事,也该忘了!”   这不是当众揭人伤疤吗?   本融洽的氛围一瞬尴尬,周遭的男生们笑意都僵在脸上,隐约觉得不妥当。   “嗯。”段书逸提起一口气,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先不聊这个了。你最近……”   “对对对,不聊这个!”齐翔忙接话,“哥牺牲了这么多年大好青春,现在及时止损告别过去,开启幸福新生活,哪会有人敢说哥忘恩负义呢?放心,哥正常回归娱乐圈时,有人敢这么说你,哥告诉我,我给哥撑腰!”   没人敢当面说段书逸忘恩负义,现在只有齐翔在贴脸输出。   段书逸从不认为自己过去是在“牺牲”是在“损失”,自我救赎也从不是为了告别过去,可齐翔却把他这么架了起来。   如果齐翔说得很具攻击性,那么恶意就很浅显。   偏偏这人用的是玩笑话的态度,后面还补上看似向着段书逸的立场。   于是,段书逸愣住,周遭的男生们也愣住。   有反应快的立刻打哈哈圆场,试图把不悦翻篇。   人类有维持体面的本能。   但是小猫没有!   于是,听完全场不高兴的妙妙,当即对着齐翔哈气。   张着小嘴,露出一点乳牙尖尖,从喉咙里挤出威胁的气息。   很凶。   奈何小家伙长得太小太可爱,也是第一次哈人,业务不熟练。   于是看起来就只能,奶凶奶凶。   几名男生当即被逗笑:   “哎哟哎哟,小猫生气了!”   “妈耶,这么小的宝宝都会护主人了!”   “哈哈哈哈,看到没,齐翔,小猫都觉得你说的话有问题了!”   有人抓住机会,点出齐翔刚才的失礼。   大概是第一次被点破,齐翔有点尴尬,忙赔笑道歉,随即走开,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直播即将开始,化妆组最后一次给嘉宾们补妆。   段书逸正抱着妙妙安抚,王冰夏走了过来,看了眼小猫,说:   “还好有妙妙在,要不你就吃亏了。”   “嗯?”段书逸看向王冰夏。   “这不是齐翔第一次用这招了,不过工作场合大家都会追究体面,齐翔话术又高明,要是发脾气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也就是妙妙不用讲体面,该生气就生气。”   “只是巧合吧……”段书逸揉揉妙妙的下巴,小猫受用地眯起眼睛,“猫猫还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吗?”   “有种说法,小动物听不懂语言,但能辨别情绪和恶意。连小猫都看出齐翔对你有恶意了,你还看不出来?”   段书逸听出王冰夏的意思,认真问:“看来姐是有话要叮嘱我?”   “还好你不是傻白甜。”王冰夏冷着脸说,“那个齐翔是个综艺咖,近来每上一次综艺就涨一次粉,最近才热度这么高。可他是怎么保证自己上综艺的表现,一定最吸睛最吸粉呢?”   联想到刚才的互动,段书逸领悟,“靠事先破坏别人的情绪?”   “而且针对的,一定是人气和综艺感比齐翔好的人。把比自己厉害的人干掉,他不就是全场最亮眼的那个了?”王冰夏停顿,继续说,“而这一场,你是毫无疑问的众人焦点,且弱点又很明显。”   “……哈。”段书逸气极反笑。   王冰夏拍了拍段书逸的肩膀,“所以,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千万别上当。”   *   距离开播只剩不到十分钟。   众偶像都抓紧时间和宠物幼崽们互动,培养熟悉和默契。   得知妙妙是唯一嘉宾自带的宠物,男生们都好奇,这没经过训练的小崽子,会不会不配合,于是都逗了一圈。   齐翔也想逗逗妙妙,伸出手指刚要碰小猫,就被小猫斜眼躲了过去。   接着,众偶像第一次从小猫的表情,看出“鄙夷、厌恶、莫名其妙”的组合技。   好像在说:   有脏东西。   被一个月大的小猫讨厌,齐翔尴尬得要死,却也不能计较。   大概是吃一堑长一智,怕正式开播出岔子,他主动申请和最聪明的边牧搭档,避免在节目上吃瘪。   直播正式开始。   “感谢各位观众准时收看我们的新企划,《哥哥和崽崽》!”   女主持人情绪饱满地念出开场白,而后手势提醒场控播放音乐,随即逐一介绍嘉宾和宠物搭档走秀亮相——   将小三花抱在怀里的男妈妈偶像,和缅因一起霸气出场的潮酷哥,被萨摩耶拽着出场的清秀美男……皆引得弹幕粉丝疯狂刷屏,为自家偶像应援。   接着是牵着边牧的引绳登场的齐翔,刚一亮相,画面几乎就被弹幕填满。   齐翔面带标志性的无害笑容,牵着边牧准备走向镜头……   然后感应到一阵阻力。   他笑意一僵,回头看向边牧,发现那只小边牧已经趴在地上,兴致缺缺。   齐翔又拽了拽,边牧不起来。   四个月大的狗崽子,不至于一个大男生硬拽还拽不动,但若是真蛮力拖着狗子走,那也太粗暴了!   于是齐翔回头哄,边牧扭头不搭理。   弹幕目前还是齐翔粉丝的主场,打趣道:   【完啦!翔弟喜提新人设:狗不理】   【边牧不是号称狗界学霸吗?这只怎么有点笨笨的】   【怎么?不允许学霸有叛逆期?doge】   “看来咱们的边牧崽崽还需要齐翔哥哥更多疼爱。”主持人忙圆场,继续cue流程,“那么弹幕滚动起来,我们有请最后一组嘉宾,段书逸和妙妙!”   帷幕拉开,段书逸携妙妙登场。   妙妙雄赳赳气昂昂蹲在段书逸的肩头,昂首挺胸,搭配颈部的气派领结,赫然一只金枝玉叶的小少爷!   段书逸的手护在肩头,面朝镜头,大方展露极具少年感的笑颜。   【哇啊啊啊书逸书逸书逸!】   【妙妙崽我是你的粉丝啊啊啊啊】   【妙妙太可爱啦妈妈爱你!】   【话说妙妙很小,是公猫,现在被书逸举起来,所以它算不算,小公举?】   段书逸和妙妙刚登场,就看到蹲在面前阶梯上,正艰难哄狗的齐翔。   一方光鲜亮丽,一方狼狈尴尬。   对比有点滑稽。   段书逸走到齐翔身边,还不待开口,肩头的妙妙先对边牧“喵”了一声。   妙妙歪着脑袋,它不知道边牧哥为什么不开心,虽然边牧哥听不懂,但它还是主动问。   然而,听到小猫崽子的叫声,边牧耷拉的脑袋当场支棱起来,仰头看到妙妙,立刻起身摇尾巴。   尾巴摇得飞起。   跟花手似的。   和一开始怏怏不乐的模样,判若两狗。   【哈哈哈哈救命,看到活的舔狗了】   【谁说这边牧笨的?这边牧可太好了!】   边牧终于配合,齐翔便和段书逸一齐走台步,完成了这次出场秀。   只是,他哄半天都哄不好的边牧,小猫崽一出场,边牧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想到这一点,齐翔脸色有些难堪,和同框时段书逸意气风发的状态相比,就产生了落差。   台下,齐翔经纪人用手势提醒这位爱豆,注意表情管理。   齐翔赶忙调整微表情,可心情却愈发忐忑——   要是因为小猫崽讨厌我,这只边牧就也跟着讨厌我……   那整场直播可怎么办?! 第10章 魅魔   这是场偶像茶话会类型的直播。   小偶像们全程围坐,打打桌游玩玩问答,和身边的小猫小狗做做互动,整体氛围轻松慵懒。   段书逸一开始是把妙妙抱在怀里的。   主持人提醒他,哥哥们聊天猫猫或许会无聊,段书逸才决定把妙妙放回地上。   妙妙被握着上身,jiojio伸长,刚沾到地毯上,旁边的猫崽狗崽们就一拥而上。   速速将妙妙包围!   吓得段书逸赶忙把妙妙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发财了妙妙也太招哥哥姐姐喜欢了】   【招小动物喜欢,懂了,迪某尼出新公主了!这是小猫公主!】   段书逸试着把妙妙在另一边空地放下。   结果历史重演,这次更过分,jio都还没沾地,那群如狼似虎的崽子就蜂拥而至。   【感觉崽崽们在演我,我参加哥哥们的应援会也是这么抢前排的】   【哈哈哈哈哈所以这场直播果然是妙妙的粉丝见面会吗!】   “妙妙,你求求哥哥姐姐们,你说拜托啦拜托啦让我玩一会儿~”   段书逸揪着妙妙的两个爪爪,贴在一起,做作揖状。   幼崽们全蹲在段书逸跟前,似乎求饶真奏效了,四只看起来都冷静了点。   段书逸教完妙妙,再次试着放下妙妙,这回终于成功落地。   妙妙在一群大哥大姐的凝视中,显得有些拘谨,主动又作揖,软绵绵“喵”了两声。   因为个头小,重心不稳,它只能作揖一下,扑地板,再蛄蛹起身,再作揖,再扑地。   越努力越好笑。   哥哥姐姐们静静看着妙妙,都没有动作。   妙妙见状,暗暗松一口气,正准备从缝隙中溜出去,刚钻到缅因哥边上……   就被缅因哥用爪爪按在了背上。   然后。   一条舌头舔了过来!   从妙妙下巴,直接吸溜果冻似的,舐到额头上。   给妙妙五官都舔变形了!   “喵!”   妙妙抗议!   结果缅因哥在这半边脸舔,三花姐又凑过来,在另半边脸舔。   男女混合双舔!   【救命啊我第一次从小猫脸上看到‘生无可恋’的表情】   【哈哈哈原来小猫咪也要被迫营业呀!】   目睹妙妙的窘态,其他嘉宾赶忙出声,呼唤自己宠物搭档的名字,把它们叫回身边。   缅因、三花和萨摩耶都是配合的,一叫就有反应,乖巧回到搭档身边。   只有边牧还是老样子,齐翔怎么叫,都没听见似的。   还因为“竞争对手”们的撤退,坐收渔翁之利,边牧哥趁机叼起妙妙的后脖皮毛。   被叼起来的妙妙,僵硬地收起腿,蜷成一个奶团子。   看起来更像边牧哥的玩具了。   众人目睹边牧哥把妙妙带到场地边,放到地面上。   边牧不愧是聪明的品种,还知道让小猫肚皮朝天地仰着,这样小家伙翻不了身,就逃不掉。   边牧抬起爪爪,在小猫肚肚上轻轻蹭一下。   小猫痒,扭了扭身子,用爪爪抗拒地把狗爪子扒拉下去。   边牧换一边戳戳,小猫换一边挡。   边牧又换一边戳,小猫又换一边挡。   边牧还换,小猫忍无可忍,很凶地喵了一声。   声音像是被挤压的橡皮小玩具。   【哈哈哈哈哈宝宝不可以说哦!这个话很脏!】   【丁点大的小玩意生气起来更让人想欺负了!】   在妙妙被rua得泪眼汪汪之前,段书逸赶忙过去,把小猫“救”了下来,还顺便招呼边牧一起回来。   边牧不知是听段书逸话,还是喜欢小猫,居然真的跟着,坐在了段书逸身边。   妙妙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好像在生闷气。   段书逸赶忙把小猫抱在怀里,从头到背温柔地顺着毛,嘴上“好啦好啦小狗哥哥喜欢你才这样”地安慰着。   妙妙才不听,把脸埋进段书逸怀里,正式孤立全世界!   看小家伙这倔样,嘉宾们都被逗笑,笑声混成一片,传进小猫耳朵里。   妙妙好奇他们笑什么,从段书逸怀里抬起脸,四周巡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意识到他们在笑自己,更生气了!   于是妙妙把脸重重埋进段书逸怀里,重重孤立全世界!   【呃啊啊我该先羡慕猫猫还是先羡慕哥哥!】   【我是法盲,帮我查一下偷小猫判几年】   在一片和谐的弹幕中,有齐翔的粉丝抗议:   【节目组怎么安排的,是故意给翔弟搞了条笨狗吗?】   【只有翔弟身边没有小宠物,这针对的有点太明显了吧!】   直播主持人注意到粉丝有情绪,赶忙引导那只边牧换位置:   “宝宝可以回到齐翔哥哥身边哦!书逸哥哥这边太挤啦!”   齐翔立刻招手,齐翔身边的男生也腾出位置,对着小边牧拍拍,示意可以坐在他们中间。   边牧起身,过去了。   结果,不是坐在二人中间,而是坐在男生的另一边,硬是和齐翔隔开了距离。   一开始还能说是边牧情绪不好,不听人话,如今看来,边牧很听话,只是唯独不听齐翔的话。   齐翔招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尬在半空,表情很难看。   主持人忙圆场,“可能边牧宝宝有自己的xp哈哈哈!那么,齐翔哥哥要不要试试别的崽崽里,有没有xp恰好是齐翔哥哥这款的呀?”   本窘迫的齐翔,一听还能换搭档,当即毫无负担要把这丢他脸的边牧换掉,一一请教其他嘉宾,呼唤他们的小搭档的名字。   然而,更尴尬的情况出现了——   不但边牧不理他,缅因、三花和萨摩耶,都不理他。   齐翔一看就明白了:   果然,因为之前让段书逸的小猫讨厌了,所以喜欢小猫的幼崽们,全都讨厌自己。   然而,被小宠物讨厌,他也只能打断牙往肚子里咽。   齐翔总算体会到了,先前被他暗中打压过的嘉宾,那种不能当众计较却又实际吃亏的憋屈感受。   粉丝们不知道自家哥哥内心的小九九,还在嗷嗷喊萌:   【咱内娱万人迷翔弟惨遭滑铁卢了哈哈哈哈】   【可能翔弟的信息素吸引哥哥不吸引崽崽吧】   见粉丝还在闭眼吹,有路人感觉不适:   【被某只小动物讨厌是个例,被所有小动物讨厌,是不是证明这人气质有问题啊】   【我一直相信小动物有识别人品的灵感】   【笑死了某些粉还搁那万人迷呢,你giegie的脸都要垮到地上去了】   【前面那些都是黑粉吧?可算给你们找到机会借题发挥阴阳怪气了!】   于是,宠物直播本其乐融融的弹幕,就这么因为齐翔,乌烟瘴气了起来。   见弹幕吵起来,节目组默默调整了直播重心。   于是这一场本该风格治愈的圈粉直播,齐翔的镜头和互动极速锐减。   *   齐翔的工作室敏锐察觉到了直播官方的态度,但碍于主办方的身份地位,不能发作,便在场外购买热搜,营销齐翔“狗不理小可怜”的搞笑人设,试图力挽狂澜。   但这波营销翻车了。   因为早有对家粉丝或路人观众,隐隐对齐翔反感,便在网络上自发抵制,形成另一股热度。   双方在热搜打成一片,舆论场愈演愈烈。   本来齐翔只是在一场直播翻车,却引得诸网友纷纷“考古”,分析齐翔旧时综艺的微表情和细节,演变出一门“学科”——《翔学》。   当晚,《翔学》的热度就碾压了齐翔的营销。   因为网友们动力十足——   暗暗讨厌了很久的人终于被所有人发现,换谁都上头!   *   直播节目结束,段书逸抱着妙妙回到休息室。   经纪人还有后续的交涉要进行,段书逸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加上自家粉丝哀嚎着还看不够,就用手机开播,多陪陪粉丝。   只不过,他不出镜,镜头对准小猫。   而掌心上的小猫,看似还坐着,实际上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   妙妙四肢撑着身体,脑袋一点一点,俩眼都眯成一条线。   小小的身体托不住大大的脑袋,它的头缓缓垂下去,直到下巴抵着胸脯,只剩耳朵尖尖对着镜头,用耳朵眼看人。   【妙妙演我!当代大学生上课现状!】   【哎哟,现在的‘顶流’就是傲慢啊,都不拿正眼看人啦!doge】   摄像头随着小猫的脑袋下移,试图捕捉猫猫的特写。   结果入目的,却是猫猫胸脯上的一团毛茸茸,遮住了小猫咪大半张脸。   “嗤。”   一声气音轻笑。   弹幕炸毛:   【呃啊啊啊儿砸不要在我耳边笑!我直接一个妈粉变质!】   【谁能想到这么苏的笑是对着小猫咪的啊!】   段书逸盯着小猫,没注意看弹幕。   他瞥见休息室茶几上的砂糖橘果盘里,有几片绿叶,他取了一片,盖在小猫头顶。   小猫还是没醒,一动不动,叶子也没掉。   【是一只适合走T台的模特猫猫呀~】   【猫步本来就是用来形容猫猫的,所以妙妙就是先天超模圣体!】   【段书逸你别玩了!把猫给我!该我玩了!】   “好啦。”终于注意到弹幕,段书逸轻声安抚。   入夜,少年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气泡水一般的清爽和温柔:   “别玩小猫啦,咱们交际花‘社交’了一整晚,就让它好好睡觉吧?”   弹幕也乖:   【好~】   【妙妙晚安~】   【不过今晚妙妙的修罗场真的看得我太过瘾了!】   【以后谁还说布偶是猫界哥布尔?妙妙实力辟谣!咱明明是宠物界魅魔!】 第11章 活该   叩叩。   休息室门被敲响。   膝上蜷着睡觉的小猫因噪音颤了颤,段书逸赶忙抚摸安慰,抬头还不待启唇允许,门外人就自行开门走了进来。   是齐翔。   来人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蹙,表情慌张。   段书逸皱了皱眉,也没计较这人擅闯的行为,念及还没跟粉丝道晚安没关直播,加上膝上小猫还在睡觉,便轻声说:   “我们出去说吧。”   “别!哥!”齐翔声音带点哀求,反手把身后门掩上,“我们就在这儿说吧,我有重要的事!”   嘴上是弱势的,态度却是强硬的,压根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翔音量不低,膝上小猫耳朵扇了扇。   段书逸沉下脸,把小猫和手机都轻轻放回沙发上,起身再次提醒:   “我说了,有事出……”   这回连话都不让段书逸说完,齐翔自顾自上前,没分寸地攥住段书逸的手,自说自话:   “哥,刚才直播,网络上又带我节奏了。你知道的,互联网就是这样,捕风捉影,一点小事都能吵吵个没完!”   “喵呜……”   沙发上的小猫终于被吵醒,不悦地从喉间挤出娇滴滴的抱怨。   “妙妙醒啦?”段书逸赶忙坐回沙发上,摸着小猫的头,“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瞧我!太急了,把小猫咪都吵醒了。”齐翔赔笑,“但这也恰恰证明了我这事有多重要,对吧?人自己的事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宠物?”   闻言,段书逸皱眉,警觉地看向齐翔——   经纪人事先的提醒,让段书逸有所防备,因而他察觉,这人又在玩弄话术。   人的事比猫的事重要,这话可以是猫主人自己说,也可以是猫主人的重要人际说,唯独不该是齐翔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说。   不像来求助,更像来道德绑架。   醒都醒了,小猫反正睡不着,就从沙发上滑下来,在房间四周慢悠悠踱步。   经过齐翔身后时,这人还知道要讨好“猫主子”,试着对妙妙挤了个笑容。   自然,被吵醒正不高兴的妙妙,不会搭理这个没礼貌的客人。   齐翔自讨没趣,转念又想这猫只是个牲畜,听不懂人话,便随它去,继续对段书逸说:   “哥,其实我来这儿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找您合个影。您主动把这合影发微博,艾特我一下,不就能显得我们关系好吗?那些说三道四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不好意思。”段书逸利落拒绝,“我微博账号不是我个人在经营,你要是着急,可以先经过我经纪人。”   “问经纪人多见外啊,咱们这关系还要走公吗?”   “咱们这关系……”段书逸轻笑,“那这样,你给我发个消息,我们之后微信聊。”   “好!”齐翔摸兜,正要翻手机,后知后觉意识到,“等等,哥,我们好像还没加微信……”   说到这里,对上段书逸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齐翔幡然领悟——   这是在打脸呢!   连微信都没加过,自己刚才还腆着脸套近乎,说关系好。   休息室内气氛一时凝固,寂静无声。   只有小猫窝在墙边,懒洋洋舔爪爪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妙妙见两个男生不说话,就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齐翔。   齐翔正背对小猫,攥着拳,手背青筋暴起,手指握了又松,像是在隐忍某种怒意。   妙妙继续观察,赫然发现,齐翔裤子口袋的边缘,有个细长条状物,顶部绿灯一闪一闪。   作为小猫,妙妙睁眼至今,没见过这个东西,按道理,它应该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莫名的,妙妙隐约察觉自己混沌的小猫脑子里,提取到了曾使用过这个东西的记忆。   所以妙妙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录音笔!   “哥,”齐翔再度开口时,已经收敛了谄媚的表情,“是不是我无意间说错什么话,得罪你了?如果是的话,我道歉。但你也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又开始了。   段书逸听得无语,又是一声轻笑。   大度原谅这种话,依旧是受害人才有资格主张的,而旁观者,尤其是加害者,没有资格来施压。   段书逸不说话,齐翔就步步紧逼:   “咱们就算先前没私交,之后也难免有商务合作吧?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不是很正常?都在娱乐圈混了,也别装什么嫉恶如仇的小白花了,都是贩卖人设罢了,私底下你我谁还没个小瑕疵呢?”   “贩卖人设?小白花?”段书逸不解重复。   “我这话是说得难听了点,但事实不就如此嘛!”齐翔耸肩,“比如每年温妙然的祭日,你都去他出事的街头营销,年年热搜都要挂好几天。比如今天这场直播,不就是那天热度的后续资源……”   “不许你提温妙然!”   向来知书达理的段书逸,破天荒喝止,音量之大态度之狠,吓得墙边的小猫都哆嗦了一下。   见段书逸动怒,齐翔不但不收敛,还继续说: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是被我戳中心事破防了?我也没说这样不好啊,换我遇到这种好事,我也年年营销。”   “……好、事?”段书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听不懂齐翔在说什么。   “对啊,死了个不认识的人,自己一点事没有。每年还能炒作一波,虐粉固粉,装病耍大牌,哪都不用去,在家躺着就把钱赚了……”   咚!   段书逸狠狠拽着齐翔的衣领,将人抵到墙面,另一拳掼到齐翔耳边,骨子里的良善还是压抑着他的本能,让他没把这一拳挥到齐翔脸上。   段书逸只是有教养,绝不是没血性。   他能容忍别人三番两次冒犯他本人,却不容许任何诋毁温妙然,哪怕一句。   “我,不许,你这么说!”段书逸从牙间挤出颤抖的威胁,“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   后半句甚至带了点哽咽。   毕竟,温妙然这三个字,是根植于段书逸骨血中的剧痛。   只要有人妄图撕扯温妙然,就能轻而易举破坏段书逸所有伪装,将他所有情绪轻易翻搅。   “喵嗷呜!”   前所未有的尖锐猫叫,在休息室内响起。   妙妙扯着嗓子,发出极致的威胁。   由于太过迫切,以至于妙妙压根没想过要保护嗓子,用尽全力的嘶吼,带着点血裂感。   段书逸在受欺负!   妙妙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小小的猫咪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拽着齐翔的裤管,又咬又挠。   三方混乱对峙间,齐翔裤兜里的笔状物不知被谁勾了一下,掉了出来,啪一声落在地上。   小猫眼尖,扑过去用嘴叼起,牙齿不知按到了哪个按键,录音笔竟将方才录制的对话,播放了出来。   段书逸怔住,齐翔也傻眼。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就在此时,王冰夏开门闯入。   被小猫咬着的录音笔,将整个对话,完整播放给了在场所有人。   “呵,”王冰夏反应最快,“齐翔你私下来找段书逸,还特地带录音笔?难怪后面突然说话那么难听,是为了刺激段书逸的情绪,好得到素材恶剪?”   眼见把戏被拆穿,齐翔一把甩开段书逸的手,整了整领子,故作镇定: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又没说什么,还怕人恶剪?”   “但你来之前,一定没想到,段书逸能如此毫无破绽吧?”   王冰夏见多识广,怼人不落下风:   “让我猜猜,在贵方的预想里,但凡段书逸说错一点话,你就能以此威胁段书逸配合你洗白。段书逸不配合,你就能祸水东引,把恶剪录音发出去,把大众注意转移到段书逸这里,对吧?”   “……”齐翔咬着后槽牙,无话可说。   他回头注意到妙妙还叼着录音笔,气上心头——   若不是这只猫,他也不会在直播上翻车,不会惹众怒,更不用纡尊降贵来这求人。   若不是这只猫,他准备周全的录音计划,就不会失败,也不会如今跟段书逸一方彻底撕破脸。   趁所有人都没防备,齐翔迈步朝妙妙袭去。   小猫没发育成熟本就跑不快,见扑过来的男生面目狰狞,吓了一跳,本能就往沙发底下钻,结果却又被录音笔卡住。   好在段书逸眼疾手快,迅速将齐翔隔开,“你对这么小的猫都能出手?你是人吗?”   “猫权什么时候比人权高了?”齐翔也不装了,仰着头桀骜反驳,“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要是过程中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这小畜牲命短,活该!”   “你!”   王冰夏眼见俩男生再对峙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立刻将小猫抱起,取下录音笔,当二人面删除记录,递还给齐翔:   “这段录音你也听到了,除去你逐字拼接这种容易有破绽的剪辑方式外,你几乎找不到对你有利、对段书逸有害的内容。所以我把它删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齐翔夺回录音笔。   “书逸永远不会炒作温妙然。所以,我不会曝光这件事,给他伤口撒盐。”王冰夏冷静谈判,“建议你也别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再动歪心思。”   “我又不傻。”齐翔哼笑,“泄露的话,他只是会‘因为妙然giegie而难过’,我可是会搭上整个职业生涯,多不划算?”   提到温妙然的那几个字,依旧阴阳怪气。   连王冰夏这看似冷漠的人,听着都不由得恶心。   “糟了!”   被“泄露”这关键词触发了关键记忆,段书逸猛然想起什么,冲到沙发边,拿起手机,快速按了几个键。   “怎么了书逸?”   “忘记关了……”段书逸垂下手机。   隐约猜测到答案,齐翔终于慌了,脸色发白,惊恐地问:   “什、什么东西忘记关了?”   “手机直播。”   段书逸的四个字,像是宣判死刑。   齐翔失力跌坐在地,表情和大脑,皆是一片茫然空白。 第12章 撑腰   午夜的街道僻静无人。   身着米色大衣的少年,缓缓行走于长街的夜灯之下。   冬夜的风略显凛冽,吹得他将脸往羊绒围巾里藏了藏。   “喵~”   被围巾尾部团着的小猫咪,轻轻叫了声。   “对不起啊,妙妙。”段书逸轻叹了一口气,逞强勾起笑意,和小猫道歉,“连累你和我一起散步回家。”   刚才,从混乱的休息室抽身后,段书逸和妙妙一起被掩护着上了车。   然而车开到一半,段书逸急急喊停,开了车门莽莽撞撞冲到路边,扶着路灯干呕了许久。   因为齐翔的刺激,段书逸产生了躯体化的反应。   之前的疗愈似乎前功尽弃。   这车他是一点也坐不下去了。   段书逸不想耽误别人,执意要求司机把王冰夏和妙妙送回去。   他是个强种,妙妙也是个强种。   小猫偏不上车,非要黏着段书逸。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回家的后半程路,一人一猫共享一条围巾,一起散步走完。   “我是不是……”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得夜风稍用力就能吹散,所说的话,却很沉重:   “……不该克服坐车的恐惧?”   “哈!”   妙妙听完,当场对段书逸哈气,张着小嘴威胁,好像因为他说的话生气了。   好像不允许他这么说。   “对不起,妙妙,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很多人也怕我这么想……但是,我没法不这么想。”   大概因为面对的是一只小猫,段书逸才能如此坦诚。   “现在,我的负罪感不但没有削减,反而因为怕别人担心,还不能倾诉。”   段书逸严重的ptsd,除去事发当时的强烈冲击外,还有事后的幸存者负罪感加持。   “妙然哥连生命都失去了,而我,只是不能坐车而已。相比起来,我算什么?”   “喵……”   妙妙耳朵都塌下去,声音又细又弱。   段书逸一看妙妙的反应,小猫可能听不懂,但小猫很关心自己,不由得笑起来。   一点点心情的开阔,太过微弱,融于深夜发酵的阴郁中,转眼就消失不见。   段书逸拿指头,轻轻勾了勾妙妙的鼻头。   小猫咪粉粉的鼻尖,被路灯映得晶莹,它蹭了蹭段书逸的指腹,随后又仰头,伸出舌头尖尖,一下一下舔人的指尖。   好像在安慰他。   软热的舌尖收敛倒刺,十分温柔。   可这点温柔却如针,刺痛段书逸的心脏。   他蹙眉,屏息,眼眶默默红了。   他启唇,自暴自弃自问:   “我凭什么幸福?”   *   段书逸抱着妙妙到家时,天已微亮。   身心俱疲,红着眼眶的少年刚进门,就看到了在沙发上严阵以待的父亲和母亲。   分明没做错事,可段书逸还是心虚地紧张起来,连他怀里的小猫也紧张起来。   妙妙眼见沙发上板着脸、着玄色西装的成熟男人起身,压迫感极强地走了过来。   身为段氏家主,驰骋商场数十年,养成了段南寻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吓得小猫往段书逸怀里钻,又钻,奈何钻无可钻。   从段南寻的视角来看,就是小家伙的屁股一拱一拱,后爪做无用功地白白倒腾。   段南寻本绷直的唇线稍缓,不知是不是小猫的功劳。   于是,大董事长开口时,声音没那么严肃,但所说的话,依旧令人不敢放松:   “段书逸,昨晚的事,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段书逸一听就知道,父亲已经得知休息室里的事了。   他低着头,胡乱安抚小猫,面对父亲的明知故问,不知如何作答。   厅中的黎黛走了过来,“哎呀,凶什么凶什么?瞧把孩子吓的……”   妙妙暗暗松一口气:夫人这是来救儿子了!   结果黎黛话音刚落,女人的手就把妙妙从段书逸怀里捞走了。   妙妙:“?”   段书逸:“?”   夫人您在意的是这个孩子吗?!   也救救那个孩子啊!   黎黛把妙妙抱走,留段南寻和段书逸父子俩单独对峙。   妙妙不放心,段书逸刚在外面受过委屈,怎么回家还要受委屈?   它喵喵直叫,想回到段书逸身边,黎黛却摸它头安抚:   “放心,那个人有分寸。”   有分寸吗……   妙妙将信将疑,往父子俩那边打量,然后就听见段南寻提高音量:   “段书逸,你要好好反省你自己!”   段书逸:“……”   妙妙:“?!”   夫人这就是您说的分寸吗!   被别人欺负的人,凭什么要自我反省!   妙妙在黎黛怀里挣扎,前爪徒劳地疯狂刨空气。   紧接着,段南寻继续说:   “居然有人连我的家人都敢招惹?你在外面是不是表现得太乖了?”   意外的转折。   妙妙愣了,连段书逸也愣了。   少年怔怔抬头,看向父亲,似乎在艰难理解父亲的话。   “我家大业大权力大,还惯不得你跋扈了?是什么给了那货可以欺负你的错觉?”   “爸……”段书逸懵懵道,“对不起……”   “还对不起?”段南寻语气更冲,“让你嚣张,你还跟我对不起?”   “对不……”段书逸把本能的道歉咽了回去。   “行了,歇着去吧。”段南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刚好今天有空,我得找我那几个老朋友聚一聚。”   “爸,不用……”   段南寻冷眼看回段书逸。   段书逸把险些脱口而出的“对不起”憋回嘴里。   妙妙仰头看向黎黛,黎黛见小猫懵懵的,笑着挠挠猫脑袋顶,解释:   “大佬的老朋友当然都是大佬啦!他爸这意思,是要找人给他撑腰呢!”   妙妙张着嘴,恍然大悟。   抱着猫的女人,看着儿子挺拔却垂着头的背影,无奈又怜爱地叹了口气,“明明是被所有人都宠爱的孩子,如果不是命运作弄,怎么会养成现在这样的个性?”   司机将车开到门前,段南寻上车离开。   段书逸还懵着,呆呆走回黎黛跟前,视线在母亲和小猫身上来回打转。   “你爸呀,话糙理不糙。”   黎黛抬手,细白的指头温柔将少年额角的碎发,抚至耳后,轻声说:   “他的意思是,你不要被负罪感奴役,让坏人趁虚而入欺负你。他宁愿你被惯坏,没成为好孩子,也不舍得看你受委屈。”   “……”段书逸没说话。   妙妙看他下唇被咬了又咬,应当是内心触动,正情绪复杂,却又强撑。   黎黛继续说:“你很清楚妙然哥哥的为人。书逸你说,妙然哥哥要是知道你现在活得这么辛苦,会不会难过?”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段书逸不需思考,就能回答:“会。”   也因这个开口,因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段书逸再次红了眼眶。   这次,不是出于负罪感。   “喵~”   又听到小猫叫,黎黛轻笑,把妙妙还回段书逸怀里,“喏,你的小猫很担心你。”   段书逸抱回妙妙。   神奇的是,空空的胸膛因为被小猫咪填补,连带着胸腔里空空的部分,也变得充盈。   “走了一晚,也累坏了吧?快去休息吧!”   “好,谢谢妈妈。”   *   段书逸没有回卧室,而是去了小猫的宠物房。   他躺在地毯上,将小猫放在自己胸口,望着天花板说话。   说话时,少年的胸腔一颤一颤,震得小猫爪爪有点麻。   但就算这样,小猫也还是没有从少年身上下去,而是趴下去,用全部的身体,和段书逸贴贴。   “我当然清楚妙然哥哥的为人。明知自己会牺牲生命,还特地提醒我闭上眼睛,不让我目睹他的死状。他善良到极致,濒死前一秒,不仅要拯救我的命,还要保护我的心。”   这是小猫已经听过的故事。   还有小猫没听过的故事。   比如,段书逸其实在亲历车祸,目睹温妙然的为人之前……   就已经先从大哥段知影的口中,认识了温妙然——   那时的段知影,恰好是段书逸现在的年纪。   段书逸比现在小得多,还不懂事,因兄弟关系好,成了家中唯一取得段知影联系的成员。   接到段知影电话的那天,段书逸吵着囔着要和亲哥一起离家出走,哪怕吃苦自己也不怕。   段知影安抚他,说自己没有吃苦,在外面过得很好,有个善良的邻居小哥哥,一直很照顾自己。   段书逸才不信,段知影轻笑着,分享了一段话:   ——“他说过:‘我的童年是汹涌洪水,我在浮沉间学会了游泳。但世上还有很多人溺于水中。我会游泳,我想多救一个人,哪怕只多一个人。’”   段书逸还小,听不懂段知影转述的那句话的含义。   但他听得懂段知影的情绪。   他心目中聪慧孤高的哥哥,第一次表现出崇拜仰慕的语气。   ——“书逸,等有机会,我会带他回家,给你看看。”   他心目中温雅含蓄的哥哥,第一次没压抑住雀跃期待的声线。   回忆戛然而止,抱着小猫的段书逸,耳畔还回荡着段知影的少年心事。   说有机会让他看看。   很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段书逸苦笑:   “虽说‘认识’他,但妙然哥哥活着的时候,我一眼都没看见过他。我看见他时,已经是在停尸房,在殡仪馆,在新闻的照片上……”   一字一字,都是命运作弄的遗憾。   “喵……”   小猫不会安慰人,小猫只能凑近些,用舌头在段书逸脸上舔舔舔。   段书逸被舔得痒,咯咯笑起来,蜷缩肩颈,把小猫从胸口抱起来,伸直手臂,高高举起。   小猫在白色天顶下悬着,安安静静注视着少年。   少年回望小猫,像在仰视天使。   段书逸笑道:“奇怪,以前我回忆起这些,都会很难过。但今天和妙妙说这些,我居然不难过。”   “喵~”   听到人类说不难过,妙妙耷拉的小尾巴扫动起来。   段书逸撤回手臂,小猫缓缓落下,像天使降临:   “一定是因为,妙妙,你是我的奇迹。”   *   前脚,有人说,要找老朋友聚一聚。   后脚,这天的内娱热搜,就炸了锅。   先是酝酿一晚的后续,直播间所有人一线吃瓜,见证了齐翔迫害段书逸的全过程。   而全程受害,最后才记起直播的段书逸,甚至体面地匆忙关播,没表现出报复倾向。   加上平日的优质偶像表现,简直没有比段书逸更完美的受害者了!   于是,怜爱段书逸的网友们义愤填膺,自发声讨劣质偶像齐翔!   齐翔这人也是越扒越有,堪称五毒俱全,各色压箱底爆料皆是实锤:   不仅烟酒嫖-赌来者不拒,甚至当天,还有未成年少女,自爆齐翔睡粉!   齐翔达成了职业生涯的热度巅峰——   当晚,正在宣发的诸多新剧,删掉了一切齐翔相关的微博。   雷打不动准时开播的合家欢综艺宣布延期,次日的成片里,所有含齐翔的镜头,被全部打码剪辑。 第13章 耳朵   齐翔事件爆发,内娱一时腥风血雨。   段书逸决定暂避风头,作为其母的影星黎黛,也借口避嫌回家休息几天。   今天到了段书逸定期去心理医院做全面检查的日子,不方便带小猫去,黎黛就暂为照料。   优雅的贵妇人坐在大厅沙发上,懒懒抚着被“铺”在大腿上的妙妙。   而被摸爽了的小猫崽子,四肢敞开趴着,像一滩化冰的奶。   “让我瞧瞧咱家小猫长开了没?”   黎黛托着妙妙腋下,把小猫拎到自己面前。   一个多月的小蓝山双已经初步长开,面部呈极品的枫叶正开扇,嘴套饱满圆润,一对蓝眼睛呈宝石般的纯净颜色,淡淡的奶灰色点缀在满耳和额头,像是白乎乎的奶油上漂着的泡沫。   “这么小就能长这么甜呀宝宝?”黎黛啧啧称奇,“不愧是咱们段家的猫,咱家真是生不出低颜值的基因。”   “喵~”   夫人已经完全接纳妙妙是家庭成员之一,浑然忘记这小猫并没有继承段家的基因。   “不过,宝宝要记住,在这个家里不能乱跑哦!”   虽说段书逸没把妙妙当猫儿子养,不过黎黛更偏爱把妙妙当小孙孙,便私底下偷偷自称奶奶。   她把小家伙抱回怀里,边摸边叮嘱:   “毕竟这个家里,除了奶奶我呀,没有正常人。”   妙妙:“?!”   小猫支棱起耳朵。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惊悚故事了?!   见小猫警觉,黎黛轻笑,继续顺毛安抚,“别怕别怕。这个家里没有坏人。你爷爷你大伯你爸你小叔,他们都只是有病而已。”   妙妙:“???”   夫人您这么描述自己的家人真的没问题吗?   小猫的表情又呆又可爱,好像真听懂了似的,逗得黎黛哈哈直笑。   她贴脸蹭了蹭小猫的肚肚,放松地呢喃:   “只是偷偷跟小猫抱怨一下而已。作为家里唯一的正常人,奶奶偶尔也是会累的。好在现在有猫猫可以吸。吸完,奶奶就有力气继续照顾那些病人啦!”   听别家夫人说,吸她们家猫时,猫总会挣扎扑腾。   但黎黛却发现,自家小猫乖得要命,见到人类露出脆弱表情,怎么吸怎么rua都不会反抗。   加上奶乎乎的毛色,简直就是一只天使小猫!   黎黛正在吸猫汲取能量,大门突然打开。   一人一猫齐刷刷扭头看去,只见门外赫然站着大哥段知影。   段知影刚把随行人员打发走,手揪开领带拧着眉头,面容疲惫地往家中走。   瞥见沙发上的夫人和小猫,段知影脚步一顿,眉眼几不可察一凝。   “知影?怎么突然回来了?”黎黛放下小猫,坐正,“是又不舒服了吗?”   “嗯。”段知影低低应了声,“今天在家办公。”   黎黛膝上的小猫顺着夫人的小腿滑下去,落到地板上,倒腾四肢扑腾到了段知影脚边。   段知影的皮鞋带着户外的凉,冻得小猫一激灵,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眼见小猫招惹自家大儿子,黎黛怕他反感,忙招呼,“妙妙,快回奶奶这里!”   然而,黎黛却见段知影弯腰,大手展开,把小猫捞了起来。   “奶奶?”段知影握着小猫,像捏着个玩具,左右端详。   “喵!”仰躺在男人掌心的小猫扭着身体抗议。   “我过过嘴瘾也不行?”黎黛起身过去,伸手要接猫,“来。”   段知影没递过去,反问:“急用?”   黎黛一怔,注意到大儿子脸上并无反感,先是意外,转而抱臂轻笑,“倒是不急用。可以先借你玩会儿。等书逸回来我会跟他打招呼。”   段知影点头,“嗯。”   妙妙:“……”   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真把小猫当玩具借来借去!   *   书房里,段知影坐在办公桌前,对着计算机敲键盘。   妙妙被放在地毯上,见这人把自己借来了,却又不陪自己玩,有点气呼呼。   它特地爬到桌角边,仰头盯着段知影看。   段知影取文件低头,眼角余光瞥见了妙妙的凝视。   “喵~”妙妙歪头。   它知道自己这样歪头轻轻叫很可爱,因为段书逸每次看到自己这样,都会捂着心口被萌到。   于是它使出这个必杀技,勾引眼前始乱终弃的坏人类。   结果坏人类很淡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就佯装没看见,抬头继续工作。   妙妙:“?”   被无视的小猫没有放弃,踱到办公桌下。   段知影已经换了室内棉拖,黑色正装袜覆着凸起的脚踝骨。   妙妙便从人类脚面爬过去,散步似的优哉游哉,尾巴还刻意撩过段知影的脚踝。   哪怕穿着袜子,这片皮肤因刺激较少依旧格外敏感,段知影的脚缩了下,换了个姿势。   没理小猫。   妙妙歪头,诧异打量段知影。   它不气馁,变本加厉,主动用头顶,反复蹭段知影的脚踝。   段知影还是没理小猫。   “喵!”   妙妙凶巴巴威胁了一声。   段知影戒过毒似的,都这样了,还是不理小猫。   软硬兼施无果,妙妙决定放弃,窝在段知影的脚面,准备将就将就。   然而这时,段知影却突然把它从桌底下捞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妙妙歪头,“?”   人类心,海底针。   被摆上桌的小猫,凑到段知影手臂边。   正握着笔在档上书写的段知影,神情专注,视线锁定纸面,目不斜视。   室内开了暖气,不冷,男人脱了外套,只着白衬衣,衣袖被袖箍固定在上臂,露出因写字肌线微动的小臂。   臂端的腕骨突出,手背筋骨清晰,白且长的指节间夹着一柄黑而细的笔杆。   赏心悦目的画面,看得妙妙心痒痒。   妙妙凑到段知影手腕边,用脑袋顶蹭他的右手。   没有任何布料包覆,裸肤被毛茸茸刺激,更痒,段知影抬起了右手。   但还是没看小猫,还是只看文件!   妙妙又踱到段知影左手边,蹭他左手。   结果段知影又放下右手,抬起了左手。   依旧只看文件!   为!什!么!不!看!小!猫!   为!什!么!不!摸!小!猫!   气得妙妙在人类两只手腕间折返跑!来回蹭!   结果跑得小奶猫自己气喘吁吁,人类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坏。   妙妙气鼓鼓地评价:   段知影是小猫见过最坏的人类!   文件翻页,再翻页。   段知影微微分神,察觉那只闹腾的小猫似乎消停了几页。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把猫逗急了,段知影刚要抬头看小猫去哪儿了……   就眼见那只小猫登堂入室,直接坐到了自己的档上。   堂堂正正闯进了段知影的视线中心。   段知影挑眉,“?”   妙妙仰头,“。”   段知影抬手,伸两根手指,抵着小猫毛茸茸的胸脯,把猫平推出档。   跟个小镇纸似的被推出去的小猫,扑腾扑腾又坐回来。   段知影又平推小猫。   小猫又扑腾回来。   段知影干脆不看文件,继续抬头看计算机,敲键盘。   打完一行字正要移动鼠标切换栏目,段知影的手挪过去,却在鼠标垫上,摸到一手温热绒毛。   段知影垂眸。   眼见鼠标已经被小猫扒拉到边上,自己鸠占鹊巢,成功诈到了人类的抚摸!   白绒绒一团在他指尖间餍足地蹭来蹭去,软热的耳朵尖尖勾着他指缝的皮肤,一弹一弹。   段知影没有收手,转而竖起五指,挠起小猫的头皮。   妙妙可算是被摸爽了,舒服得翻身露出肚皮,眯着眼睛扭来扭去。   段知影便用手掌覆在小猫肚皮上,揉了揉,小猫的尾巴尖尖甩来甩去,在他手心勾来勾去,特别痒。   段知影收手了。   是彻底收手,文件不看,计算机也不看了。   他后仰身体,陷进人体工学椅的柔软靠背里,远远观察着小猫。   小猫踱步到桌边,歪着脑袋回看段知影。   一人一猫静静注视彼此。   最后是小猫先有动作,主动从桌面跃下,跳进了男人的怀里。   妙妙在段知影大腿上挑了个舒服的位置,窝成一小团,就眯起了眼睛。   跟人类斗智斗勇很费脑子,小猫被玩得没电了,想打个盹。   段知影看着小猫的耳朵尖尖,随呼吸起起伏伏。   他忍不住曲起手指,指背靠过去,贴着小猫的耳朵边缘刮了下。   小猫耳朵颤了颤,它缩了缩脖颈,躲了躲,没睁眼。   段知影伸直手指,又用指腹,撩小猫的耳朵。   这回小猫反应更大,耳朵明显反弹,咕噜咕噜地又蜷起身子,因为太困,还是没睁眼。   “小猫耳朵都很敏感么……”   段知影呢喃重复着这个曾得到家人答案的问题。   猫猫的慵懒气质像是会传染,有睡眠障碍的段知影,不知何时竟也闭目小憩。   他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他在接受温妙然的高考辅导。   有一道题不会,他凑到温妙然耳边问,却换来小青年捂着耳朵躲开,惊讶的回望。   “怎么了?我是想问这道题……”   “别贴着我耳朵说话。”   温妙然轻轻回应,抿着嘴时,上唇的唇珠被挤压,显得格外有肉感。   像诱人的果子。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我耳朵特别怕痒。”   温妙然捂着耳朵,指缝里露出的肉嘟嘟的耳垂,有一点红。   好像能渗出甜腻的果汁。   内心隐晦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转化为蠢蠢欲动的坏心眼,他故意凑近温妙然耳边,吹着热气说:   “温妙然,你耳朵这么敏感?”   “又连名带姓叫我!没大没小的家伙!”   眼前光影明灭,像怀旧电影摇晃的镜头。   面容姣好的青年笑着躲,弯弯的笑眼盛着明媚,比那个下午的日光还要漂亮。   很可爱。   像小猫。   段知影睁开眼睛。   恍如隔世。   他低头,看到大腿上的小猫已经醒了,正在舔爪爪,梳理自己漂亮的毛发。   他看向桌面的时钟,距离他闭眼,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段知影睡了半个小时。   把小猫抱回大厅时,黎黛正在看电影。   看到段知影下楼,夫人暂停了影片,起身接小猫。   注意到段知影脸色稍缓,黎黛略感惊讶,“知影,你看起来比刚回家时好了不少?”   “嗯。”段知影点头,“我睡了会儿。”   黎黛叹气,“停药期结束了?又在吃药了?”   “还没吃。”   “没吃药?那是又强制昏睡了?”   “也不是。”   黎黛空张着嘴,说不出新的可能性了。   毕竟七年来,段知影要么吃药,要么昏迷,除这两种情况,没有别的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黎黛问。   段知影瞥了眼小猫,说:“我主动睡了半小时。”   “主动?半小时?这么久?!”   黎黛大喜,端起怀里的小猫举高高:   “宝宝,你是小福星吗?你来了之后,书逸好转了,现在连知影也要好转了!” 第14章 偷猫   虽说在家办公,晚饭时间,段知影也没有和黎黛一起用餐。   等段知影下楼吃饭,妙妙早就被喂过奶了。   闻到食物香气,哪怕肚子里被羊奶填得满满的,小猫也想去凑个热闹。   它晃悠进餐厅,见段知影独自坐在高脚凳吧台边,捻银叉卷着意大利面,眼神放空,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塞食物,就这么将就凑合一顿饭。   “喵~”   妙妙蹲坐在高脚凳边,抬头盯着段知影,叫了一声。   听到猫叫,段知影回神,低头,看到了脚边的小猫。   他弯腰倾身,把小猫捞上桌。   被摆上奢石吧台的妙妙扑腾两下,才在光滑的台面站稳。   哪怕腿脚不利索,它也还是要跌跌撞撞蹒跚到面盘边,抽着鼻子嗅嗅嗅。   然而下一秒,一根手指抵着它鼻尖,将它推远一点点。   紧接着,段知影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小猫该吃的东西。”   “喵!”妙妙表示抗议。   什么东西是我高贵的小猫不能吃的!   它又凑过去,又被推远。   它再凑过去,再被推远。   “喵嗷呜呜!”妙妙生气。   “这么凶?”   段知影表情还是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却带了似有若无的愉悦。   他一根食指竖在妙妙嘴上,却被小猫俩爪顺势抱着啃啃啃。   小奶牙只有一点点尖,就像小牙签,微疼,反倒给人一种稍稍用力就被折断的脆弱感。   段知影被啃手指也没敢用力挣动,就这么任小猫报复。   直到妙妙把人手指嘬得湿哒哒的,才心满意足地丢下了这根磨牙玩具。   抽回手指的段知影,见自己指腹被扎得又湿又红,也只是抽了餐巾纸拭干,没有计较的意思。   他见小猫又凑到盘子边,似乎对其中撒了罗勒叶碎的虾仁很感兴趣,便掏手机搜索猫能吃什么。   确定对小猫无害,段知影才叉了块虾仁尾,用勺背碾碎,才将这点虾沫喂给妙妙解解馋。   妙妙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卷进舌尖咽下去,都没砸吧出什么味,只觉得香,就对着剩下的大半块儿虾仁喵喵叫,示意还想要。   结果,段知影又用手指抵着它脑门,不让它靠近,“第一次不能吃太多。”   “喵!”   奶猫再怎么使劲扑腾,也会被成人一根指头四两拨千斤化解。   一手控猫,一手吃饭。   对段知影而言,本该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的进食行为,因为小猫的陪伴,倒是多了点趣味。   *   又有突发情况,身为首席执行官的段知影临时回了公司处理。   “两小时后来接我。”段知影下车后,对司机吩咐。   大楼前的停车坪上,司机点头领命。   车刚开走,忽然,不远处绿化带草丛里微弱的猫叫,传进段知影耳中。   随行的秘书李昭见段知影似乎介意,主动问:“段总,应该是流浪猫,要赶走吗?”   意外的是,段知影没点头。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草坪边,凝视藏着窸窣动静的灌木丛。   里头一只黄色狸花猫探出脑袋,顺着停在面前的皮鞋,抬高视线,沿西裤西服上爬,落到一个高大且面容阴沉的男人脸上。   一人一猫对视着。   谁也没先动作。   秘书李昭有眼力见,迅速到公司一楼补给售货机买了火腿肠,拆好封,递到段知影手边,“段总,要喂它吗?”   再度出乎李昭预料,段知影竟真把火腿肠接了过去。   好像真的有要喂猫的意思。   李昭暗想:段家最近养了小猫,段总这是终于愿意从接纳小动物开始,重新热爱这世界了?   然而,片刻,火腿肠又被退回到李昭手里。   李昭懵了,抬头看段知影,却见男人不适地捏着太阳穴,额角沁出冷汗,像是隐忍剧痛。   “你喂。”   段知影丢下这两个字,就迈开长腿,匆匆离去。   留下李昭原地叹气:   热爱不了一点。   看来,段总仅仅只是接受了家里那只小猫而已。   *   入夜,小猫在热乎乎的窝里睡得正香。   突然一双微凉的大手探进来,惊扰了小猫睡得正香的梦。   妙妙猛一激灵,睁开迷蒙的眼。   在漆黑夜幕中,小猫清醒的夜视视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凛冽眸光。   庞然大物朝它缓缓袭来。   根治于动物基因里的求生本能,让妙妙感觉到威胁和恐惧。   在被黑影吞没之前,它凄厉地扯开嗓子叫喊,企图求救。   “喵!……呜。”   然后就被大手捂住了嘴巴。   与此同时,大手袖口熟悉的墨感木质冷香,渗进小猫的呼吸。   逐渐清醒的小猫,辨识出了这气味。   这好像是……   “别怕。”果然,妙妙听见在夜色里愈显暗哑的男声,低低说,“是我。”   是段知影。   妙妙安静了,然后就被段知影裹进大衣内袋,带出了宠物房。   “喵?”   妙妙轻轻的叫声传出来,它疑惑,这是要带它去哪里?   段知影边走,边轻声解释:   “你这么小的小猫是不能单独睡觉的。”   妙妙:“?”   小猫单独睡觉好像不违法。   但偷小猫是真的违法!   “喵~喵~喵~”   妙妙在大衣内兜里一声接一声轻轻地叫。   声音很轻,穿不透墙壁,吵不醒屋中人,但在空荡荡的二楼走廊里,因回音而清晰。   “嘘。”段知影的手隔着大衣,揉了揉胸口的小猫,用气音说,“再叫我就要被发现了。”   妙妙:“?!”   这个人果然是在偷小猫吧!   大概是怕憋着小猫,段知影用两指掀着衣领边缘,让小猫能透气。   听见小猫安静了一瞬,男人剩余的手指顺势探进来,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像是奖励。   被摸头,妙妙就老实了。   它安静被兜着身体,只露出小猫脑袋,仰起观察自己头顶的指节。   很冷的白色,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呈月光一般孤寂清高的底色。   妙妙又顺势抬头,看到专注行走的段知影的侧脸。   身形颀长的人穿了大衣西装,气质浑然天成,走起路来款款生风,在白天看来应该很有压迫感。   可此时是在寂静黑夜的长廊,绷着脸走路的男人,看起来却几近破碎。   妙妙只见,那两道浓且密的睫毛垂着,像两柄小扇,阴影投落,遮住人眼眸。   移动的窗光暗了又亮,时不时在段知影睫毛间跳跃,偶尔落在他的下眼睑末端,闪动,闪动,像是泪光。   又转瞬不见,将男人一成不变的心防复原。   妙妙缩了缩脖子。   它突然不想叫了。   它不想段知影被发现。   它决定,配合着被段知影偷走。   到达段知影的左区,妙妙被放到卧室床面。   小奶球顺势一滚,险些头朝下被淹没在柔软的被子里。   它撅着屁股拱啊拱拱啊拱自救,好在身后的段知影还没走,把它捞起来摆正。   “别乱动。”   一根手指抵着小猫脑袋,不痛不痒警告。   小奶猫老实了一瞬间。   等段知影边脱大衣边往浴室走,妙妙就继续撒欢,在软乎乎的被子间仰泳蛙泳自由泳。   男人进了浴室后不久,很快传出哗哗流水声。   妙妙循声望去,见厚磨砂玻璃透出橙黄灯光,倒映着男人褪去衣物后,抬起手臂撩动头发的身体轮廓。   高大的骨架,比家中任何一位男性都要优越。   附着的肌理起伏有致,只是肌肉量和身高相比,要构成完美身材比例,还是单薄了些许。   毕竟别人是在生活,而这人是在耗命。   没把自己折腾成弱柳扶风的病秧子,已经是这人天赋异禀。   妙妙看着那道轮廓,突然心酸:   要是有人能让段知影爱自己就好了。   要是有人能让段知影更爱自己,因而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变得健康,变得快乐,妙妙会很开心的。   它窝在枕头上,盯着段知影的个头发呆。   迷迷糊糊间,有些不属于小猫脑子的画面,随浴室水声,隐隐约约浮上眼前——   现在的段书逸,再过几年,也会跟他哥哥一样高吧?   因为,段知影在十八岁的时候,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呢!   再早一点才十六七岁时,和我并肩站一起还矮半个头,让我总忍不住摸他脑袋……   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嗯,等等……   我很高吗?   我……是谁……   小奶猫的脑容量太小,装不下这么多记忆和问题。   妙妙一思考,大脑就发烫,它想着想着,就困呼呼地睡着了。   段知影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就看到枕头上蜷成一团轻轻打呼的小猫咪。   小猫的肚子随呼吸起起伏伏,丁点大的小玩意,那么脆弱地暴露出弱点,那么信任人类。   他轻手轻脚上床,将枕头上的小猫捞进怀里。   还带着蒸汽余温的身体,熨得小猫舒服,它迷糊“喵”了一声,惬意地用脑袋蹭蹭人类的胸膛,安逸地睡深了。   段知影将小猫贴在心口的位置。   像是贴了块暖宝宝。   将所有能源供给身体发热,旷日持久因而亏空,冷如冰窖的心口,终于得到滋养。   小猫的温暖一点一点渗透进段知影的心脏。   在给一颗濒死的心供血。   *   段知影醒来后,被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迷惑了一瞬。   若不是他惯用24小时制显示,他都要怀疑自己所见的九点,是不是晚上九点。   是晚上八点闭眼当晚九点醒,还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这堪称赖床的时间点?   赖床。   上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还是七年前,从温妙然嘴里。   拉开窗帘,户外明亮的阳光给了段知影答案。   再不可思议,他也相信了事实。   将床上还困得眼都睁不开的小猫抱起,段知影凑近嗅了嗅。   “也没药味儿啊,怎么就这么助眠?”   抱着小猫下楼,段知影不意外地看到了沙发上等待的段书逸。   看到小猫,段书逸当即弹起,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调了监控,我差点以为妙妙被偷了!”   “咳。”   将小猫递过去的段知影清咳一声。   注意到段知影还穿着睡衣,段书逸表情惊讶,一边接回小猫一边问:   “哥是清早刚回来吗?”   “昨晚回来的。”段知影回答。   “昨晚……哦,”段书逸理所当然推断,“是熬到今早才睡吗?睡了多久?”   “十三小时。”   “多少?!”段书逸目瞪口呆,比听说什么人破了吉尼斯世界记录还难以置信。   段知影则镇定重复,“十三个小时。”   段书逸忙问:“是医生给开了新的特效药吗?效果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很伤身体?”   “没吃药。”   “?”   这回,段书逸惊讶得连语气词都没有了,只剩眉头挑动,怀疑自己听不懂中文。   段知影的视线落在弟弟怀中的小猫身上。   小奶猫觉多,还无忧无虑地睡着,舍不得开机。   察觉到哥哥的视线,段书逸释然一笑,轻轻摸着小猫,感叹,“妙妙又带来奇迹了。”   本以为往后都不能克服心理阴影的段书逸……   本以为余生都没法睡个好觉的段知影……   都正被奇迹小猫疗愈。   “哥,你不知道你现在气色有多好!”   “多好?”   段书逸笑,精准地描述:   “好得像个活人。” 第15章 地盘   这天,就段书逸和黎黛在家,母子俩难得空闲,坐在一起饮饮茶逗逗猫,十分惬意。   其他成员各有各的忙活,都不在家,包括日理万机的段知影。   等傍晚段知影下班回到家时,就见妙妙一只猫在沙发上玩各种颜色的小毛线球。   桌面的茶具还温热,两枚小杯都还剩些茶底,应当是两人有事先离席了。   暂时留下小猫单独一个。   而沙发上的小猫,对旁边静静观察自己的视线,毫不知情。   小家伙的注意力,全在毛线球上。   这是妙妙第一次玩球,豪门家的小猫待遇就是不一样,第一次就能拥有好几个!   但可给小猫愁坏了——   它就一只猫,球有好多个,它怎么玩得过来!   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篮球款细针织球,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目光锁定小篮球,塌着不明显的小短腰,拔长不明显的小短爪,作蓄力状。   然后,嘿!扑过去。   小篮球被它扑得往前弹,撞到沙发扶手,滚到追击而来的小猫身后。   小猫回过头去,还没找到小篮球,先看到一个粉团团的粗针织球,又被吸引了注意。   它靠近,用颜色更加粉嫩的鼻尖尖去够那个粉球,粉球被碰得往前滚,滚到沙发坐垫缝隙,它追过去,看到了并排的另外一个白色竹制小编球。   妙妙刚转头靠近那个小编球,视线余光又看到侧边一个彩虹小球。   妙妙扭着身体去追那个彩虹小球,又隐约瞥见身后有一个白色毛茸茸的球球。   它回身去追那个毛球。   追不到。   它加快速度,倒腾着还不稳健的小短腿,继续去追小毛球。   小毛球跟长了腿似的,小猫跑多快,球就跑多快!   小强种绝不轻易服输!   于是妙妙原地跟那个小毛球杠了起来。   之所以说是原地。   是因为就是原地。   因为妙妙在原地打转。   直到,“嗤”,沙发外传来人类似是轻笑的气音,小猫咪觉得耳熟,想剎车……   然后笨拙的小胖身子就翻了车,直接掀倒在沙发上,晕乎乎歪躺着。   柔弱不能自理。   但白白胖胖版。   妙妙抬头,看到沙发外站着段知影,一手插兜,一手垂着,逆光的身影高大挺拔,刚才疑似嗤笑的气音,显然就是他发出来的。   妙妙低头,看清自己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个小毛球,其实是自己的尾巴尖尖。   妙妙:“……”   跟自己的尾巴干了一架还被人类抓现行嘲笑了。   那咋了!   突然被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包围,换谁谁都迷糊!   小猫尴尬的时候,其实也会一秒八百个假动作。   正当妙妙就着这个姿势舔爪爪假装很忙时,段知影走了过来。   大手一抄,将它从沙发上捞了起来。   “喵!”妙妙抗议。   这个人是不是又想偷小猫!   现在可是大白天!还没到小猫陪睡的营业时间呢!   段知影一手端小猫,一手握手机,拇指敲键盘哒哒哒发出去一条消息。   不多时,叮,提示音响,段知影将手机收回口袋,说:   “你现在归我了。”   妙妙:“?”   段知影把妙妙带进了左区的一间空房间,应该是刚差人腾出来又清扫过的,地板光洁,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猫薄荷香气。   荆芥内酯的气味犹如信息素,顺滑涌进小猫咪的身体。   妙妙闻到这股香气,瞬间就温顺下来。   隔壁就是段知影的主卧,因为差点以为段知影死在那边,又是第一次在那边开启陪睡业务,小猫咪对那间房印象深刻。   正当妙妙用容量不大的小脑袋,试图揣测这间房的用途时,段知影席地而坐,将小猫放回地面。   第一次闻到猫薄荷香,哪怕剂量不大,小奶猫还是晕晕乎乎的,步履蹒跚地往一侧倒,直到被段知影的手掌托住身子。   “嘤~”妙妙开口,想感谢人类的善举,却被自己叫迷糊了。   咦?我的声音以前有这么甜吗?   妙妙想抬爪爪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结果爪爪抬到脸侧,就自动收敛了力道,柔柔地在脸侧招啊招。   这个香气太上头啦!   妙妙身体不听使唤,贴着段知影的手掌就滑倒,翻过去露出肚皮,一边蹭一边扭。   一边还哼哼唧唧,小声儿又甜又奶。   小猫的哼唧声是最勾人的天籁!   果不其然,没哼唧两声,段知影就主动伸手摸它。   手指梳进小猫肚皮上的毛流,被柔软覆没,而后指腹贴着小猫软热的皮肤,和面似的边揉边抖,似乎要将小家伙彻底展开。   小猫也不抵抗,任段知影揉着玩,乖得要命。   哼唧的小叫声因身体动作,加上了点颤,又可爱又可怜。   直到被摸得爽过头,妙妙用爪爪推段知影的手,段知影才收手。   妙妙还懵懵的,喉咙里“呜~嗯~”叫着,像无意识的撒娇。   它翻滚着爬起来,小身体呼吸起伏了片刻,才算慢慢适应了这种香气。   感谢人类的款待。   妙妙想。   作为猫的报恩,今天人类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小猫都会答应的!   然而事实证明,小猫还是太天真。   下一秒,它眼见段知影将一本书打开,铺开在它面前!   吓得妙妙当场精神——   怎么个事?   小猫咪也要读书识字备战高考吗?!   所以这间房,其实是,学区房?!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宠物房。”   哦,不考不考。   小猫先是舒一口气,片刻才反应过来,段知影刚才说了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但份量却很重。   本是无实体的男声,沉得分外有质感,在空荡荡的房间回响,轻轻敲在猫咪小小的胸口,让它的心脏扑通扑通跟着共鸣。   妙妙仰起头,倒着迎上段知影的垂眸。   段知影的发色是很浓郁的黑,和段书逸颇具少年感的金发风格迥异。   额前碎发被有致地梳理在一侧,顶灯投落的阴影,恰好将那双眼眸遮掩。   又叫任何人都无法窥破他的情绪。   妙妙感觉,段知影像一个大号的黑色毛线球。   里边可能有别的颜色,但外头被精致的做工封死了,没人拆得开。   或许只有小猫日以继夜地啃啃啃,啃出一点点毛边边,顺势抽丝剥茧,才能看到里面的颜色……   就像现在这样。   第一次和段知影见面时,黎黛和段书逸都说,这个人是不碰小动物的。   可现在,这个人就主动给了妙妙“毛边边”——   段知影在自己的主卧旁边,腾出了给它的宠物房。   妙妙低头,看回那本书,才发现那是本彩印的铜版纸广告册,上面是各种堪称猫界别墅的豪华爬架。   西欧城堡款、幻想森林款、中式宫殿款,应有尽有,极尽奢华。   “喜欢哪个?这间房你可以自己定义。”   段知影说着,捏着小猫爪爪,按上了广告图册的页面。   我喜欢哪个?   妙妙收回爪爪,被那些气势磅礴的建筑风格,冲击得眼花缭乱。   想想以后要在这丛林绿的猫迷宫里穿行,要在这多层的小城堡里捉迷藏,要在这硬瓦楞砌成的长城上磨爪爪……   它就飘飘然的,有种不现实感。   段知影见它半天没主动伸爪,猜想这一页没有让它格外心动的,便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风格更夸张,都不知道是真给小猫设计的,还是为了满足主人的喜好——   赛博科幻风、蒸汽朋克风、日漫痛屋风……   下一页,再下一页,直到妙妙看见什么,“喵”了一声,主动爬上去,坐在了那一页的正中。   好像已经住进去了。   段知影只见,那是两面合为一图的连页,显然是设计师的主打之一。   这风格有点难以定义,奶色的墙纸营造童话风,复古做旧的猫爬架卡通又实用,小花小草种在固接于窗台的花盆里。   很日常,很温馨。   让段知影回忆起一个遥远的词:   “儿童房”。   “你喜欢这个?可以。”段知影没多想,只同意,把小猫抱起,顺势翻页,下一页是可选的花草种子,他又让妙妙选,“喜欢哪种形状的花草?”   妙妙一眼就挑中了兔耳朵多肉的图片,将爪爪印在上面。   在松软泥土间,探出多肉植物的两条嫩芽,圆鼓鼓的,像一对玲珑的兔耳朵。   “你也喜欢碧光环?”   碧光环?   妙妙惊讶地仰起脑袋,没想到段知影的知识面这么广。   居然连它随爪一按的多肉的名字,都能说出来。   段知影也恰好在看它,眼睫缓慢地眨了下,又眨了下。   似乎思绪在回忆与现实中,模糊地拉扯。   “你的喜好让我想起一个本无法回忆的人。”段知影突然说。   “喵?”   段知影用手指,轻轻揉着小猫的头顶,“现在回忆起来,居然没什么障碍。是因为有你在吗?”   会是因为我吗?   小猫不知道,小猫只觉得耳熟。   因为之前,段书逸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因为有小猫在,所以回忆一些本该难过的事情,居然没有不开心。   可小猫又不是真的有魔法。   妙妙重新看回那本广告册子,恰好段知影又翻回了上一页。   那套色调温馨的设计,相比于前面华丽的艺术品,少了点视觉冲击,却多了种独特的感觉——   家。   这也是妙妙一眼选中它的原因。   它给了妙妙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归属感,和眷恋感。   明明段书逸给它准备的宠物房,才是它的第一个家。   可是它隐约觉得,它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有过另外一个家。   猫薄荷对猫有致幻效果,广告册子被翻动的书页声间,隐隐掺了点对话声。   妙妙支起耳朵,仔细捕捉:   ——“这是什么?多肉?”   ——“嗯,它学名叫碧光环,我管它叫‘兔耳朵’。是不是很像?”   ——“我有说过吗?你的家装风格,像儿童房。”   ——“你个未成年是在阴阳哥哥我的喜好像儿童吗!”   ——“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说……很适合你,很可爱。”   ——“……好怪,哪有用可爱来形容男生的……”   似有若无的笑声,在翻页声中消散。   *   段知影下楼还猫的时候,陪黎黛闲聊喝茶的,已经换成了管家大叔。   黎黛先是笑盈盈地接回小猫,随即才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正装,皱眉问:   “又要去加班?这么晚?”   “不是。”段知影在管家的辅助下披上大衣,“去见一个家装设计师。”   “你要重新装修房间?”   “嗯。主卧隔壁那间腾出来了,准备改成宠物房。”   “宠物房?”黎黛傻眼,“给谁?”   段知影也被冷不丁问懵了,看向黎黛,无声胜有声,像在反问:   家里不就一只猫么?   “书逸那边已经腾出房间给妙妙了。”黎黛还难以置信。   “我知道。”段知影点头,“这两间都是它的,它想去哪儿自由选。”   “哦,哦……”   目送段知影出门后,黎黛的表情还是疑惑的。   她扭头看一眼身边的管家,问:   “我刚才没听错吧?”   连秉持职业素养,对主人家务事本该置若罔闻的管家,都难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夫人,大少爷确实说,要在他那边,也给小猫腾出房间。”   这庄园的主宅功能房多得很,多腾几个房间给小猫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将私人领地分享给小猫的,居然是段知影!   是那个七年如一日的段知影——   作为一家人,段知影游离在家庭亲密关系之外,比管家与雇主的关系还要疏离。   可说是局外人,段知影又主动承担接管家族企业的责任,并住在主家没选择独居。   七年来一直都如此,若即若离。   然而就算这样,段家人也甘之如饴:   只要段知影还在眼前就够了。   除此之外,不敢奢求,不敢擅扰。   因而,段知影所居的区域,对段家人而言,几乎是禁区。   可如今,七年都没人能打开的门,被一只刚来没几天的小奶猫轻易打开。   不仅打开了,还登堂入室,在里头圈出了自己的地盘!   直到被掌间的小猫用舌头舔着虎口安抚,黎黛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多么厉害。   黎黛将小猫举起,听到自己用喜极而摇颤的声音问:“宝宝你怎么做到的?!”   妙妙无辜歪脑袋。   妙妙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可能,段知影的灵魂残缺出一个渗血的空洞……   小猫的形状刚刚好。   刚刚好可以嵌进去。 第16章 妲己   又是一日午后,落地窗将骄阳光芒切割成碎钻。   办公室更衣镜前,映出段知影笔挺的身影。   西装领的颈线拐出质感厚实的角,肩宽腰敛的马甲拢出男人上躯的线条。   深色西裤贴着两条修长的腿,黑色皮鞋的鞋尖闪着与人气质相称的凌厉的光。   段知影微抬手臂,秘书李昭在他身后为他套上大衣的袖口。   将外套穿上,他左右微偏头,给脖颈领口空出活动的余量。   拾掇妥当。   加上其惯常微垂的嘴角线,气质严肃。   站在身后的李昭头也没敢抬,维持礼仪地将视线压低向地面——   谁跟着这位能把下班准备做出上谈判桌气势的老总,都会不知不觉绷紧神经。   “段总,刚才黎女士特地打电话来问,您中午回不回家吃饭?”李昭问。   段知影刚查阅过手机消息,按熄屏幕。   黎黛也给他发过短信了,说是请来日本厨师料理缟鲹,段书逸不在家吃饭,她一个人吃浪费,问他回不回家。   特地午休折腾一趟只为回家吃饭,对平日靠营养师调各种药汁续命的段知影而言,根本没必要。   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   但,黎黛也不是总拿这种小事打扰他的人。   特地邀请他回家,应该是女明星难得在家休息,想和他聚聚。   段知影正权衡着,刚要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却在兜里摸到了点东西。   他掏出来,发现掌心里躺着几个小小的毛线球。   小篮球,小粉球,小彩虹球。   颜色都奶润奶润的,出现在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上,呈现一种反差的诙谐。   于是李昭没绷住,笑了。   段知影转头看他,总裁秘书赶忙收敛表情,假装严肃。   段知影回头继续看掌心的小球,后面的李昭险些没绷住,差点又笑出来。   见段知影微蹙眉心,表情略带困惑,李昭好心解释:   “听说,小猫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人类。”   闻言,段知影重新转头看李昭。   这回,眉眼里收了肃意,表现出倾听的兴趣。   李昭这才继续说:“有些养猫的人,可能会从自己口袋里、书包里,摸出小猫爱吃的零食,或者爱玩的玩具。因为小猫特别喜欢,它就以为人类收到了也会喜欢。”   段知影看回掌心,小球幼稚的色调,在他眼底映着奶乎乎的光。   “看来,偷偷塞小球的那只小猫,也很喜欢段总。”   李昭刚把这句话说完,就产生了种错觉。   他眼里段总身上像是与生俱来的灰扑扑滤镜,依稀明亮了点。   “段总?”   “帮我回复她。”段知影把小球重新揣回口袋,“我中午回家。”   李昭先是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段知影这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对吃饭从来也不讲究的段总,真的决定特地午休回家,好好吃一顿饭!   李昭连连点头,一边掏手机,一边偷偷观察段知影的脸色。   看来,不是错觉。   李昭想。   段总最近,是真的气色变好了!   变得有多好?好到李昭只能心里暗想,不敢明面上说,因为不好听:   以前李昭每天上班,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为段知影发讣告。   可这两天他上班,段知影状态精神不少。   至少看起来能高质量多活几天,而不是随时暴毙。   *   “知影多吃点,这些都对身体很补的。”   黎黛欢喜地坐在餐桌对面,招呼段知影吃饭。   段知影礼貌又生疏地颔首致意,黎黛也没介意,好像他能答应她的邀请,就已经是很大的惊喜。   桌面摆着鲜切的生鱼片,还有炸酥鱼和鱼骨奶汤等衍生餐品。   上桌吃饭的妙妙,本来可以啧啧吸羊奶忍受黑暗……   如果它不曾见过全鱼宴!   “喵!喵!”   嗅到鱼的香气,妙妙眼睛都发直,扑腾着短腿要奔向美食时……   被段知影的五指山压制。   “喵嗷呜……”妙妙耳朵耷拉下去,叫声又凶又委屈。   像娇嗔。   “你想吃就能吃?”段知影看它。   它抬眼看段知影,“喵”回去,人类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至少知道是在顶嘴。   于是,段知影用另一只手捏它爪爪,“我还想吃山竹呢,我能吃么?”   妙妙被问得莫名其妙。   吃呗!   有钱人还吃不起山竹了?   见小猫一脸不服气,段知影把它抓到跟前,把它爪爪举到嘴边,作势要咬。   给妙妙吓一跳,这才奋力挣扎:   这是小猫爪爪!不是山竹!   “噗。”   对面的黎黛看完人逗猫的全过程,轻轻笑出声来。   显然心情特别特别好。   她把那锅鱼汤往段知影面前推了推,说:   “妙妙还嚼不动肉,你可以给它喂一点鱼汤。这鱼够鲜美,厨师说基本没放调味料,对小猫身体没影响的。”   “好。”   段知影这才取了小平碟,给小猫盛了点鱼汤。   碟子放到桌边,刚被段知影欺负过的小猫,看见吃的当即不计前嫌,凑近蹲坐,埋头苦舔。   嘶啦。   嘶啦。   舔汤舔得啧啧香。   很下饭的吃相。   看得人类的食欲也好起来。   小猫就那么点汤底,舔几下就没了。   它汤足饭饱,刚好舌头也舔累了,就窝在原地,中场休息。   小猫正揣着手手眯着眼睛,岁月静好。   大概小萌物总会激发人类某种贩剑欲望,段知影突然伸过来一指,把它的手手从胸口抠出来。   妙妙莫名其妙看段知影一眼,段知影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吃饭。   妙妙把爪爪揣回去。   段知影又把它爪子抠出来。   妙妙以为揣手手不好,就任那只被抠出来的爪爪晾在空气里。   然后段知影又把它晾出来的爪爪,塞了回去。   妙妙:“?”   “喵!嗷!呜!”   小猫狠狠凶巴巴。   结果段知影又给那汤碟子盛了一点底,小猫本气呼呼的眼神当即清澈起来。   小猫继续埋头舔汤,等它吃饱了,人类又能玩很久。   大抵是有小猫陪伴,段知影这顿饭,比起过往纯粹的进食行为,更称得上是享受的用餐。   也大抵是段知影逗小猫的观赏性太好,黎黛不知不觉就化身看客,托腮默默欣赏眼前的表演。   嘴角和眼里都带着笑。   这一幕太过鲜活,太过美好。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悄悄给段知影多夹点鱼肉,偷添点饭。   *   和妙妙相处,能给段知影带来毫无负担的愉悦。   或许不是所有小猫都能让人类上瘾,但唯一可确定的是,段知影目前对妙妙有点上头。   下午,正驰企业的核心办公区,午休刚结束的员工们喝咖啡的喝咖啡,伸懒腰的伸懒腰,都在调整切换自己的状态。   以大量灰与白填色、甫以少量黑色的办公区装修风格极简又大气,身着衬衫西裤的白领们融于其中,色调和谐。   直到。   两名工人搬着一台颜色饱满度极高的猫爬架,从办公区长廊边招摇而过。   明晃晃的奶黄、奶粉和奶蓝色。   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差点闪了有些员工正抻着的腰。   众人目视那猫爬架缓缓移动,一脸莫名地交头接耳起来:   “谁啊?是要在办公室养猫吗?”   “这颜色也太明显了,谁打这儿经过都能看见吧?”   “难不成真有人学小说,以夸张行为,故意引起咱总裁的注意?”   众人的议论还没探讨出个所以然来,就眼睁睁见那猫爬架,被搬进了深处的那间办公室。   玻璃门边的立牌闪着金光。   上面赫然写着:总裁办公室。   众人:“……”   哦,不是吸引总裁。   就是总裁本人!   “段总养猫了?那位段总?!那个段知影???”   “甚至还要养在办公室里?!”   “确定养的是猫吗?帮我查一查,妲己用不用猫爬架?”   别说员工们被震惊。   下午连李昭进办公室,都被角落色彩明艳的猫爬架,与整间性冷淡风办公室   的色调对比,冲击得怔在门口。   总裁办公室很宽敞,放点东西本来不明显。   但如果这个东西是猫爬架,那就真的很明显。   模拟一下,就像是……   在伏地魔的城堡里养了只玲娜贝儿。   员工们还没见过小猫,李昭也没仔细看过小猫。   所以这个下午,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小猫的到来。   对此并不知情的大明星妙妙,是被段知影揣在大衣口袋里装来的。   小家伙的身体撑得口袋微微隆起一块,直到闻到办公室走廊淡淡的香剂气味,好奇地从口袋里探出脑袋。   被压扁的耳朵尖尖弹起来。   又圆又蓝的大眼睛,被宛若开眼角画眼线的眼边纹路,衬得更加精致。   妙妙好奇打量一圈环境,却对上陌生人类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它一惊,缩着脑袋躲回口袋里。   收拢耳朵的过程慢慢的,有一点笨,有一点娇。   有致死量的可爱!   众员工默默收回视线,背对毫无察觉的总裁,悄悄捧心口:   可爱得让人想骂脏话!   小猫长成这样,非得带着的理由,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本该是一个平平无奇又枯燥的工作日下午,但因总裁新奇的变化,和小猫的惊鸿一瞥,整片办公室都笼进淡淡的愉悦氛围里。   打工人摸鱼的乐子无非那么几个,萌宠的视频,和领导的八卦。   还没开始工作,俩乐子全有了。   然而,打工人们没料到,更大的乐子还在后头。   工作时间刚过一个多小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闯进办公区,闪过走廊,径直奔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   有眼尖的员工当即认出,那是最近频频上热搜的知名偶像,段书逸。   段书逸表情不善,气鼓鼓地,刚拉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就迫不及待开口。   不轻不重的声音,飘进办公区前排:   “哥,我猫呢!” 第17章 破冰   这天,各大门户网站,有一条视频迅速发育,上了热门。   视频拍摄视角很巧妙,画面中,西装革履的沉稳男子侧背对着镜头,其面前身着时尚卫衣潮酷工装裤的年轻男子,虽斜正对镜头,但被镜头边缘一盆绿植的长叶恰好挡住了脸。   对峙的两人,都让观众看不到容貌,距离和设备受限,也捕捉不到声音。   仅凭二人的服装和气质,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视频弹幕刷刷闪过:   【是这西服质感高级,还是这哥气质高级?他穿着像霸总,我穿那就是卖保险的!】   【这个潮酷小哥的手指好好看!这个西装哥哥的脚踝也好好看!】   【西装和卫衣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不用露脸,我可以自己脑补是帅哥!】   【皮鞋vs运动鞋!好有张力的对峙画面!话说他俩这是在干啥?】   画面中,金发卫衣小哥的身量,比黑发西装男子略矮一些,迭起的衣袖下露出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可见是个自律健康的青年。   卫衣小哥一边说什么,一边两手比划着,看起来气势很足,像在质问。   面对咄咄逼人的攻势,西装青年丝毫不落下风,背着手冷静倾听的架势,没有额外的动作,也给人以强悍的气场压制感。   【帅哥对峙!我率先脑补一出抢妻修罗场!】   【谁懂啊真的很好代!年下者莽撞的占有欲,与年上者气定神闲的招架!】   紧接着下一幕,卫衣小哥伸直了手臂,也不说话,无声讨要什么。   而本镇定的西装青年,竟垂眸凝思,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难得呈现一瞬犹豫,像是露出了破绽。   【原来卫衣弟才是占理的那个吗?那女主现在和西装哥,岂不是禁断……】   【我不管我站西装哥!上位者的名不正言不顺,永远戳我软肋!】   【修罗场女主会出场吗?我真的很需要知道女主到底选了谁!】   视频进度条转瞬进入尾声。   最后,西装青年肩膀微塌,似是妥协,抬手探进口袋。   掏出了一只。   布偶幼崽。   【……】   【……】   【…………】   【???】   【???】   【?????】   西装青年将小猫递了过去。   卫衣小哥心满意足地将小猫接了过来。   视频结束。   跳转评论区:   【哈哈哈哈视频最后弹幕区的反应真的是会笑死我】   【但是我真的觉得修罗场中心是一只小猫,更可爱了啊啊啊啊】   【我的年度视频预定!前面两人的对峙多有张力,最后掏出小猫的反差就有多萌!我可以看八百遍!】   【难怪这个视频这么火!帅哥小猫修罗场反差,要素齐全!】   热评中也有知情的:   【姐妹们!破案了!这只猫我认识!我是它粉丝!!】   【我也认出妙宝了!给大家透露点情报:不用脑补,这俩真颜霸!】   【在现场,补充信息:这哥还说猫是捡来的。弟说:特地去我家宠物房捡的也算捡吗?】   该条评论下一众“哈哈哈哈哈”。   【捉楼上的同事!我听到这段对话的时候都震惊了,咱寡夫脸总裁那种理不直气也壮的云淡风轻,让我笑了一下午!】   *   时间线倒回视频所叙的下午。   “咨询师计划训练我长途坐车的适应能力,训练初期,我有妙妙陪伴才比较稳定。所以,哥不能总是偷……呃……”   成功夺回小猫的段书逸急忙改口:   “……霸占妙妙。”   “好。”段知影平静回应。   虽保持着一贯的冷淡神色,但也恰恰是段知影在此时此刻还维系着这样的状态,才让人最为心疼。   毕竟这些年,他破天荒地表现出对某些事物的兴趣。   就算如此难得,被剥夺时,他也还是习以为常地接受了。   “喵……”   妙妙看向段知影,一声叫唤,尾音又黏又软,像是安抚。   段书逸也心生一种抢小孩心爱玩具的负罪感,分明是对年长的大哥,但说话的声音居然带了点哄:   “不过时间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尽量安排,共享妙妙。”   妙妙:“?”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怪?   若非妙妙仅是一只小猫,妙妙就要报警了!   “怎么共享?”段知影问。   “就比如……”段书逸想了想,“今天下午我暂时没安排,如果哥能按时下班,我们就可以带着妙妙,同乘一辆车回家。”   “按时?我未必……”   “喵!喵~喵!”   段知影的推诿被妙妙的小奶音打断。   兄弟俩齐齐看向小猫,猫崽子窝在段书逸的臂弯里仰躺着。   白绒绒的尾巴兴奋地左扫右扫,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段知影,像是期待人类的回答。   “……”段知影沉默片刻,才松口,“我尽量。”   *   段知影承诺的“尽量”,约等于“肯定”。   果不其然,两人一猫在傍晚,成功共乘一辆车回家。   车上,段知影靠左坐,放下桌板托着笔电敲键盘,戴着耳机继续忙商务。   靠右坐的段书逸,则开了娱乐屏,给怀里的小猫咪放宠物电影。   劳斯莱斯幻影后排的隔绝度和稳定度都拉满。   要不是窗外风景在动,妙妙险些以为这车还停在原地。   除去耳畔电影里的说话声和段知影敲键盘的轻响,妙妙几乎听不见车外的噪音。   小猫大开眼界:   有钱人连沉默都是重金打造的!   车外噪音被隔绝,衬托得车内乘客的无声,更加震耳欲聋。   这兄弟俩自上车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尴尬得小猫咪都无心看电影了。   也是这时,妙妙才察觉,这对兄弟只有聊到小猫时,才有话题。   一旦不聊小猫,他俩没话得简直像两个陌生人。   妙妙左看右看,视线反复在二人之间打转。   段知影还是老样子,一副对万事万物都不咸不淡的表情。   而段书逸看起来,比平常兴致略高。   少年不知在想什么,视线并没落在电影上,嘴角还带着笑。   注意到小猫的困惑,段书逸把妙妙抱在臂弯里,小声分享喜悦:   “直到上了车,我才意识到,我和哥这是七年来第一次同坐一辆车。”   七年?   第一次?   坐同一辆车?   听起来确实不是正常关系的兄弟!   “妙妙如果没来,我大概这辈子也无法克服坐车的恐惧。而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稍稍有点人气,能容忍家人的接近。这都是你的功劳,妙妙!”   又是我的功劳?   妙妙歪头。   段书逸被小猫呆呆的表情逗笑,继续轻声解释:   “毕竟为了和妙妙在一起,哥才不得不和我共处。所以,妙妙你,是我们修复关系的契机。”   妙妙被夸了,妙妙很高兴。   只是,段书逸描述兄弟关系的用词,自贬倾向太过明显:   简直就像说,要不是为了小猫,哥哥永远也不会与自己好好相处。   简直就像说,在哥哥心里,自己毫无价值。   段书逸在段知影面前,姿态总是格外低微。   妙妙怜惜地舔着段书逸的手指,再亲昵地蹭蹭。   它想用这个行为告诉段书逸:   有那么百分之一可能,哥哥或许真的不在乎你……   但是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你在小猫心里,超级无敌重要!   不知过去多久。   大概因为车内密闭稳定,电影底音又很催眠,坐车还没几次的段书逸还会紧张,大脑不知不觉疲惫,就睡了过去。   稳坐在少年怀中的小猫无人看顾,有点寂寞,就抬起爪爪跋涉在衣物上,准备自娱自乐。   忽然,左侧探过来一只略凉的大手,把小猫从人类肚子上,拎到了另一个人类的大腿上。   小猫趔趄两下,才站稳,适应新环境。   车后排一共就两个人类,妙妙抬起脑袋,不意外地对上了段知影的垂眸。   妙妙看段知影,段知影看妙妙。   就这么硬看。   也不说话,也不陪小猫玩。   “喵~”妙妙忍不住开口。   “嘘……”却见段知影抬起食指,竖在小猫嘴巴上,示意噤声。   小猫歪头躲掉。   段知影的食指没有支撑,自然垂落,指尖看起来像是指着小猫。   小猫不喜欢被指,就抬起爪爪去拍指头。   奈何猫爪短短,段知影手指灵活,小猫站立抓抓抓,段知影手指秦王绕肚走。   于是看起来的效果,就是小猫咪疯狂打掉人类面前的空气,试图让人窒息。   “看你这表情。”段知影轻声说,“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厉害?”   很轻很轻的低音,因为掺了许多气声,听起来愈发游刃有余,嘲讽效果拉满。   给小猫气的!   本妙妙绝非鳝类!   这就让你看看小猫的战斗表情!   一人一猫就这么无声激战,从城东打到城西。   打到最后还是小猫先累了,毕竟它要用全身力气,而段知影只用动动手指而已。   若不是怕吵醒段书逸,妙妙非得放狠话嘲讽回去!   喵的!   大概是察觉到把小猫逗急了,人类大发慈悲,展开掌心,虚悬在小猫脑后。   聪明的妙妙一看,就知道,人类要摸我了!   于是它眯着眼等,没等到,睁眼,发现段知影的手腕还悬在原位,要摸不摸的。   妙妙抬头去够,段知影也抬高掌心。   还是没摸到。   妙妙急得抬爪爪去够,段知影的手腕都要绕出花了。   还是摸不到!   大发慈悲个喵!   就在小猫准备跟这个恶劣的人类拼命时,旁边传来少年刚睡醒还微微沙哑的声音:   “哥,你别钓了。妙妙都期待得不行了。”   悬在小猫头顶的手一僵,片刻,终于落在小猫的头顶。   妙妙被揉头揉得心满意足。   可与此同时,它又疑惑:   弟弟明明找到机会,就会主动和哥哥搭话。   而哥哥,刚才还提醒小猫安静不要吵醒弟弟,现在也听进了弟弟满足小猫的建议,显然并非漠不关心。   既然如此,为什么兄弟关系还这么僵?   小猫没有头绪,小猫只有种隐约的感受——   好像兄弟俩间,原本隔了个看不见的人,不让他们关系好。   不过幸好,现在奇迹妙妙降临了!   正因小猫是兄弟俩如今唯一的共同话题……   所以小猫才有资格,取代那个看不见的人,把兄弟俩碎掉的关系,重新拼起来! 第18章 治愈   下午,兄弟俩在办公区对峙的抢猫修罗场视频,有粉丝通过妙妙,认出了段书逸。   晚上,段书逸的粉丝软件分外活跃,成员们纷纷艾特正主出来回应。   段书逸被软件提醒轰炸吓了一跳,以为塌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房,结果点进去才发现,粉丝们虽然艾特他,但压根不是想找他:   【妙宝经纪人,说话!我家宝宝什么时候营业!】   【求你了段书逸,把我家爱豆放出来吧,i妙什么都会做的!】   【想妙妙了,妙妙什么时候直播呀~】   【开直播吧,我发毒誓,我保证不是想看人,我是真的想看猫!】   段书逸:“……”   身为爱豆听了自家粉丝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并不会开心!   有些老粉和他说话会跟损友一样互怼,所以段书逸没介意,反倒真考虑起来:   既然大家想看妙妙,妙妙首次开播反应也很好,不如就满足粉丝们的愿望吧?   行动力超强的小偶像,当晚就给小猫开了次专场直播。   下午视频热度犹在,加上段书逸自带的粉丝体量,直播间刚开不到十分钟,涌进来的观众数就已经突破上五位数,冲上热门榜。   吓得直播间外的路人,以为是顶流爱豆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终于要下海擦边……   结果点进直播间,就被小猫咪的粉鼻子贴了脸。   桃肉一般粉嫩的鼻尖尖,在镜头前蹭蹭,小猫嗅着摄像头,察觉无威胁,才回退脑袋。   一对纯净的蓝眼睛出现在画面里,搭上奶白的小脸和粉润的鼻子和嘴巴……   可爱得令弹幕尖叫:   【呃啊啊啊别靠我这么近!ee想亲但是亲不到会抓耳挠腮的!】   【宝宝抱抱饱饱包包……】   “妙妙,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被握着的摄像头稍微晃了晃,段书逸的声音传进来。   “喵~”   镜头拉远,妙妙的整个脑袋露了出来,大家这才看清,小家伙被套上了一层轻薄的柠檬头套。   整只小猫看起来酸酸甜甜。   【呜哇柠檬小蛋糕!我啃啃啃啃啃!】   【ee不接受柠檬的酸。但是柠檬味的小猫我可以一口吃掉!】   “哈哈哈,”知名偶像段书逸,纡尊降贵给新晋小猫主播当翻译,转述弹幕,“妙妙,ee们说要吃你。”   妙妙一听,往后缩了两下,眼皮上的毛耷拉着,赫然一个委屈猫猫头。   “那你跟她们说,不可以吃小猫。”   “喵~”   “偷懒不好好说的话,她们就会吃掉你啦?”   “喵呜!”   妙妙抬起爪爪,远远朝段书逸招呼两下。   一个毫无威慑力的施压,示意对方不要跟ee们一起欺负它。   紧接着,人类修长的手指探进镜头,捏住小猫的爪腕子,让妙妙像招财猫一样,跟镜头勾了两下。   小猫乖乖地任人摆弄,梅花状的粉粉肉垫举起来时,还无意识地拔长指头,开了个花。   【段书逸段书逸段书逸让它再开一个!快点!快点!】   【再来十个爪爪开花!(银行卡敲桌.gif】   “妙妙,她们说还想看你开花。”   妙妙先前没听过什么是开花,爪爪并拢坐着,莫名其妙地看着段书逸。   段书逸就伸出手,握拳,而后再展开,示范给它看,这就是开花。   妙妙低头看着段书逸的手背,若有所思,然后把自己的爪爪按在上面。   段书逸轻笑,笑声中的气音被电容麦放大了磁性。   他温柔地说:“不是这样。我再示范一次。”   于是,段书逸的手悬在小猫爪爪边,再次收拢,展开,然后轻轻碰了碰猫爪,示意该小猫了。   小猫还低头看人类的手,不得要领。   “跟我做呀?”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度收拢,展开。   这回,小猫短短圆圆的指头,终于浅收了一下,然后展开,开了个大大的花。   【安详.jpg】   【看在小猫的面子上,先不跟这个糟烂的世界爆啦啊啊啊!!!】   简单跟小猫互动了一轮,段书逸才将摄像头放好,坐正在桌后,和直播间正式问好:   “欢迎大家进入妙妙的维他命直播间。让我们掌声欢迎今天的主角!”   段书逸在那边鼓起掌,饶有兴致地看镜头侧边,被摆在阶梯状桌上书台顶端的小猫。   小猫抬爪爪准备下阶梯,但脑袋比平时重,平衡不太好掌握,又把爪爪放下。   适应了一会儿头套的重量,小猫再次抬爪爪准备下阶梯,到了阶梯边缘又觉得为难,把爪爪放下了。   段书逸明明注意到了小猫的为难,居然没主动帮它,还故意说:   “现在,妙妙将要给大家示范一下,一个多月的小奶猫,是怎么下楼梯的。”   直播间观众确实好奇,纷纷刷起了“期待”,屏息等待小猫的示范。   一个多月的小奶猫,到底会怎么下楼梯呢?   万众瞩目的妙妙主播,给出了答案。   它仰头看向段书逸,奶声奶气地撒娇:   “喵呜呜~”   给段书逸叫得心软,当即笑着摊开手掌,把小猫接了下来。   【好!学会了!现在去哪里找一个能捧我下楼的人?】   【妙妙简直演我!找不到东西的时候怎么办?喊妈!】   【小奶猫怎么能自己下楼呢?小奶猫肯定要嘤嘤嘤被人类捧着下楼呀!】   【段书逸,不推荐你这么玩小猫,因为我玩不到容易应激】   【哈哈哈前面的姐妹我也是!我已经开始对着手机屏幕哈气了!】   小猫这等萌物,就连呼吸都能引得直播间尖叫连连。   看到小家伙萌而不自知地玩耍,弹幕们一天的疲惫都得到了治愈。   有个富哥打赏了最高档的礼物“浪漫游乐园”,炫丽的烟花和摩天轮特效炸遍整片屏幕。   随后,该用户名为“逆我者亡”的富哥又发了条付费醒目留言:   【妙宝,我今天伺候各种祖宗,身心俱疲,能不能单独安慰下我QAQ】   “谢谢‘逆我者亡’老板的礼物。咱们这不是营业性质的直播间,大家别破费刷礼物啦!”段书逸道完谢,又向主播妙妙转述了老板的需求,“妙妙,这位哥哥说他今天过得很辛苦,想被你单独安慰。”   妙妙闻言,耳朵尖一抖。   它支棱起脑袋,先是抬头看了眼计算机屏幕,其上刷刷闪过的弹幕字体对小猫而言太大,无法完整映进眼睛。   它又低头,对上显示屏侧边的球状摄像头。   妙妙灵机一动,朝摄像头蹒跚而去,停在它面前,蹲坐。   白粉的前爪乖巧地并拢着,怼在镜头前,看得弹幕心软:   【妙宝好像真的能听懂我们的话呜呜呜】   【宝宝知道我们在这里!】   紧接着,妙妙就低下头。   用脑袋顶和耳朵尖,蹭了蹭摄像头。   弹幕都被蹭得凝滞了一瞬。   半晌,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播间沸腾了:   【它蹭我!它蹭我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代入感很强,已经能闻到小猫味儿啦!】   蹭完镜头,妙妙又直起身,抬起爪爪,粉嫩的肉垫在观众们眼前晃过。   而后,妙妙用爪爪,按了按镜头的上缘。   从观众的视角来看,就好像在被小猫咪摸摸头。   弹幕再次凝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位名为“逆我者亡”的富哥,又是一个特效拉满的礼物“元气火箭”,并附言:   【谢谢妙妙!我满血复活了!!】   直播间其他富哥富姐也纷纷打赏,在段书逸手忙脚乱劝别送的时候,发弹幕:   【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   【见外了嗷,别跟我推推搡搡的嗷!】   【给孩子的给孩子的!】   段书逸叹一口气,无奈地笑,只好一一真诚向那些礼物致谢,并保证收益都会作为“孩子”的猫罐罐基金。   道完谢的空隙,段书逸注意到,妙妙蹲坐在自己面前,仰着头盯着自己。   小表情认真的很,好像在问:   我刚才的安慰,效果怎么样?   段书逸的心都快化成一滩,一边摸着妙妙的脑袋,一边温柔地转达:   “妙妙,你表现得特别好,大家都被你治愈了!现在这个直播间,是你的。大家都只为你而来。”   小猫咪似乎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话,段书逸眼看着小家伙的眼睛亮了一下,很满足地开始舔爪舔毛,整理毛发,颇有顶流主播形象管理的自觉。   而事实是,小猫也确实听懂了人类的话。   得知观众被自己治愈,得知如此多观众为自己而来,妙妙特别特别开心:   它找到了诞生至今为止,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   转眼直播到了尾声,奶猫年纪小觉多,播得困倦,眼皮子都开始打架。   段书逸顺势提出要下播,临走前,还预告了近期的行程:   “我蹭一波妙妙直播的热度,宣布一件事情:我预计在S市举办的复出演唱会,已经通过报批了。”   【演唱会!好耶!希望是大型演唱会!】   【为什么说是‘复出演唱会’?弟弟什么时候退圈过?】   【也就是说,这次的演唱会,相比于过往,算得上是‘复出’?】   【等等!大家难道都没注意到,演唱会举办地点,是在S市啊!】   【弟弟不是定居在A市吗!S市?那也就是说……】   【这是弟弟第一次出远门啦!!!】   【七年!七年哇啊啊啊啊!我现在有种白月光回国的泪目感!】   弹幕几番探讨之间,迅速挖掘出了预告中的华点。   而后,直播间便被激动的“啊啊啊啊”和“呜呜呜呜”刷屏了。   这等热门事件值得一个热搜,但粉丝们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给词条命名:   白月光回国……呃,出国……呃,出狱……呃……   最后,#不知道凑什么就凑个奇迹妙妙吧#上了热搜。 第19章 奇药   平板屏幕弹出“主播已关闭直播间”的字样……   小猫咪被段书逸捏着爪腕和观众告别时,那双弯弯的笑眼,让观众幻视人类喜悦的表情。   极具感染力。   小猫好像确实很享受直播,也很享受给人类提供情绪价值的过程。   啪嗒。   将平板倒扣在桌面上,坐在黑暗中的段知影,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而后,平静又压抑地喘出。   过量的吸气被匀速呼出,听起来略带颤抖。   像病人濒死的喘息。   小猫明媚的模样,犹在段知影眼前。   在视线的一片黑寂中,熠熠生辉。   让段知影想起一个人。   ——“如果可以,真想让你看清我的眼睛。”   靠近摄像头的青年,被顶灯勾勒出五官姣好的形状,因嘴角亦悲亦喜的笑意,呈现出一丝神性的悲悯。   他眼眸清澈黑亮,融着亮晶晶的光。   ——“在父母眼里你得拼尽全力才能证明价值,可你现在在我眼里,就已经足够耀眼,足够精彩了。”   真诚又温柔的话语,引得直播间仅有的几名观众纷纷发弹幕、送礼物。   青年爱他人时毫无负担,可面对他人的善意,又似乎有种不配得感,手忙脚乱地道谢:   “谢谢大家的礼物……嗯,嗯……大家在保证生活质量的情况下支持主播就好,如果刚才只是一时上头冲动,之后记得点击退款,主播不会介意的……”   青年逐一念着送礼物的用户的id,逐一真诚致谢。   但唯独忽略了榜一送礼最多的那位。   有老观众打趣:   【又是影子哥当怨种的一天】   【完咯!有人又要花钱得不到感谢还得被教训咯!】   那位id为“影子喵”的“榜一大哥”并没吱声,头像的Q版流汗猫猫头倒是应景。   果然,如弹幕预测的那样,下播后,“榜一大哥”真的挨了主播的“训”。   “你去咖啡店打工挣的那点钱,全霍霍在我这儿了!”   温妙然双手抱臂,气呼呼地仰视已经是新晋大学生的段知影。   此时的段知影个头已然蹿得比温妙然略高,而对此,年上者还浑然不觉。   于是,温妙然也就不知道,自己鼓着脸撅着嘴外加上目线的表情,从段知影的角度看起来,不但没有威慑力,反而很可爱。   段知影让开门边的空隙,邀请,“要进来吗?”   “不进!我不是来找你玩的!”温妙然还在生气。   “好。”段知影也学着抱臂,斜倚在门框,姿态懒懒的,投向温妙然的眼神却专注,“你继续说。”   “就是说……”温妙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我直播归看,别给我送礼物了。平台要拿一半的回扣的。”   “所以说,”段知影头脑灵活,“我应该直接把钱给你。”   “是这个意思吗!”   哒。   温妙然拿指节轻敲段知影的额头。   不疼。   但段知影注意到,刚才对方为了打自己,居然踮了下脚。   于是段知影笑了。   看到段知影笑了,温妙然警惕起来,“怎么还笑了?给你打爽了?”   “不是。”段知影被他的脑回路逗乐,笑意更深,不得不抬手掩饰嘴角。   “完了,这孩子长歪了,是个m。”   “我真不是。”   “言归正传!”温妙然正色,“以后不许给我送礼物。”   “嗯。”   不过,类似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之前温妙然也不许段知影送礼物,段知影每次也都答应了。   保证归保证,下次还敢。   以至于直播间老观众都记住了他这位“榜一大哥”:   这位一开始送礼会被主播警告,后来送礼物干脆被主播无视的冤大头。   其实段知影的想法很简单:   他目前的经济实力支撑不起给温妙然大批量引流,只好力所能及送点能上全频道公告的礼物,给温妙然增加点曝光。   温妙然的想法,也很简单:   一个脱离家人三年有余的富家大少,从一开始的不食人间烟火,到如今尝遍人间疾苦。眼下刚上大学,生活窘迫到要去咖啡店打工的程度,怎么能还把钱砸在打赏主播这件事上!   大概是现在的温妙然也记起了之前的对话,于是说:   “上次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再送礼物,我就要跟你绝交?”   段知影一怔,难得心慌,收敛笑意,清嗓子搓手指,而后再度让开门边空隙,“要不要进来坐坐?”   见他慌得答非所问,温妙然冷笑,知道确有其事,哼一声:   “我说到做到!绝交吧,段知影!”   “等一下……”   邦!   温妙然回了自己家,甩上了门。   然后,两个人就真的绝交了……   不到24小时。   第二天中午,温妙然提现了某大学生的打赏,买了一堆高级火锅料和牛羊肉,敲响了段知影的家门。   段知影至今还记得那顿火锅。   不是他吃过最贵的,但却是他吃过最香的。   因为和他一起盘腿坐在正对面的温妙然,在火锅热腾腾的冒气中,提起自己的梦想和规划:   “我的事业会越来越好的!小鬼,等着吧!以后哥会凭自己的实力,挣到能请你去高级火锅店里坐vip包厢的钱!”   “嗯,我相信你。”   段知影至今都记得温妙然那时的表情。   昂首伸眉,意气风发。   明媚的记忆在现实的黑暗中褪色。   段知影眨眼,热雾与青年的形象都消散。   眼前只有办公桌,和桌面倒扣的平板。   “哈……”   段知影又舒出一口气。   回忆完温妙然,永远只剩厌恶。   负面情绪在段知影身体里乱撞,让他不适。   就在他习以为常堕入具象的疼痛之前,脑海中,一个奶色的小团子,从混乱的思绪中飘起来。   段知影想到了妙妙。   忽而,那些不悦与回忆一起消散,没留下任何痕迹。   段知影想:   该庆幸吗?该庆幸吧。   至少,那个人没能实现的梦想,小猫实现了。   *   段书逸的“复出”新热搜,连带著作为引子的办公区抢猫视频,一起被推送到黎黛的软件首页。   黎黛饶有兴致地背靠床头软垫,把自家老大老二的修罗场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得刚洗漱完准备上床的段南寻,都快被视频bgm洗脑了。   “别看了。”段南寻开口,与气质一致的厚实低音严肃板正,掀被子坐在黎黛身边,伸手要去按她手机的锁屏键,“你明天不是还要起早进组?”   “哎!”黎黛伸出一指,抵在段南寻手掌。   段南寻真就被纤细的一指挡住了。   颇有种被四两拨千斤的压制感。   “给你看,咱儿子。”黎黛把手机屏幕怼到段南寻面前。   段南寻先被怼得蹙眉,而后自己接过手机,默默把屏幕拉远。   把那视频看了一遍。   画面正中的主人公虽没露脸,但公司场景和二人的身形,身为段氏家主的段南寻,不可能认不出来。   看完这视频,作为企业巨头的他,和身为娱乐影星的妻子,反应截然不同。   段南寻嫌恶地把手机递还给黎黛,轻蔑道:“丢人现眼,一只猫也值得抢成这样?再买一只不就得了。”   虽被丈夫泼了冷水,大心脏的黎黛倒一点也不在乎,反说:   “打打闹闹才是兄弟关系好的证明嘛!至少说明现在,他们已经敢在彼此面前展露真实的自我需求,而非委曲求全。你记得他们上次打闹是什么时候吗?”   上次?   段南寻被问得略微失神。   他在脑内回溯,定位到妻子所说的“打闹”,竟然赫然已是十年前。   十年。   这对兄弟关系如此,竟都十年了。   黎黛继续翻手机,很快就在相册里找到旧日的照片,递到丈夫面前。   丈夫再度接过手机,凝望着屏幕上的画面,呼吸沉重。   是两个孩子幼时的照片。   那时,段知影才12岁,段书逸才5岁。   画面里的幼童抱着比自己还大的吉他破涕为笑,身边被抢了所有物的男童则不满地撇着嘴,还是喜怒都形于色的年纪。   再往后翻几张,可见年龄稍长,段知影约莫15岁,段书逸才10岁。   头戴寿星皇冠的段书逸张着嘴大哭,满脸涂着奶油,一旁的段知影对着镜头指着弟弟,笑到模糊,照相机都没能捕捉到清晰的特写。   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兄弟俩。   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闹,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笑和哭。   不像现在,兄友弟恭的,家风逐渐符合外界对豪门的刻板印象,充斥着教养礼仪和勾心斗角。   眼见丈夫的表情,似是陷入沉思,黎黛轻轻抽回手机,锁屏,放置一旁,温柔地捏起段南寻的肩膀,给他按摩放松:   “而且,妙妙不是一般的小猫,它很特别。它是唯一能被他们俩接受的小猫。”   “怎么说?”   “同样是主动接近小猫,被小猫治愈。区别在于,书逸本就四处求医,而妙妙是唯一的特效药。”   段南寻沉默。   黎黛继续说:“至于知影,你是知道的。他从不求救,妙妙是天赐的续命奇药。”   “……”   段南寻虽没说话,神情显然是若有所思。   务实且现实的大企业家,第一次对萌宠有了点兴趣:   那只猫,真有这么神奇? 第20章 真香   这天的段南寻,脸色比往常更差。   早晨,亲自送黎黛进了剧组后,段南寻回到主宅,气压低得宅中佣人一律低眉顺目,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家主的霉头。   新来的佣人还在猜想:老爷这是商务谈崩了?是股市下跌了?是竞品脱销了?还是仇家报复了?   而经验丰富的老雇工们则对视一眼,笑而不语,心知肚明:   能让见多识广、城府叵测的段家主破防的原因,有,且仅有一个——   夫人出差了。   段南寻和黎黛的区域,在主宅别墅的三楼左区。同层另一片属于家中最年幼的段礼颜,只是小少爷最近换了寄宿制学校,通常不在家。   于是,独自站在三楼栏杆边的阴影里,段南寻睥睨整片家宅。   一楼忙碌的佣人们隐约察觉,头顶似乎有视线悬着,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可大伙只敢提心吊胆受着,不敢看回去。   老管家就是这时候出现在老爷身边的。   成功解救了所有水深火热的“底层”人民。   “老爷,二少爷今天独自练舞去了。”   段南寻眼眸微转,沉声问:“所以呢?”   “因为不确定大少爷会不会需要,二少爷就先把小猫留在了宠物房。”   “……”   这回,段南寻没有再问“所以呢”。   正颜厉色的段董事长抬了个手势,转身说:“去看看。”   知道的是去看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领导去视察工作了。   二楼右区的宠物房门关着,但没锁,管家轻易开了门,恭请段南寻入内。   段南寻进屋,管家贴心地为他掩上房门。   鹅黄色复式猫爬架的一间小屋,一只淡纹白茸茸的小猫听到动静,从小拱门中探出头。   眼睛又圆又大,精致得令看客一眼屏息。   段南寻怔愣片刻,又调整呼吸。   他背着手,严肃地走过去。   感应到来人不善的气场,妙妙瑟缩一下,颤颤巍巍地躲回小房子里。   然而下一秒,大手径直探入小拱门,在小房子里肆意摸索,直到抓住小猫的爪子,把猫拎了出来。   “喵呜……喵……呜……”   倒悬着的妙妙,发出可怜的叫声,像婴儿的啼哭。   眼见手中的小猫被自己倒拎,段南寻一怔,赶忙把小猫摆正在掌心,像手忙脚乱的新手爸爸。   已然被这人吓到,妙妙被摆正,还是恐惧地直颤抖。   段南寻观察它片刻,蹙眉,厉声:   “什么意思?还要我哄你?”   “咪……咪……”妙妙的叫声越来越轻。   “反了你了。”   嘴上很凶,但段南寻找到屋中的扶手沙发椅坐下,还是把小猫咪小心放在了膝上。   被放在膝上后,妙妙小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稳,然后蜷成一团,尾巴贴着屁屁收拢,背对着段南寻。   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身体拱起的妙妙,从背后看,就是一枚有耳朵的小雪球。   雪球上立着细腻的雪絮,随小猫呼吸起伏细细地摇摆,看着令人手痒。   方才匆忙,段南寻没来得及细品小猫的手感,便故作正经地开口,趁机戳了下它的背:   “你就这么取悦人类的?”   被戳了一下,妙妙也不搭理他,继续背对着,装酷不吱声。   段南寻盯着自己戳过小猫的指尖,大抵是觉得又软又热的触感很不错,又伸手,握住小猫的整片背:   “跟你说话呢。”   妙妙继续听懂装不懂。   段南寻假意使唤小猫,掌心趁机又贴着小猫的背揉啊揉,说:   “小小年纪就消极怠工,你这样怎么养活你自己?”   “喵!”妙妙受不了,尖锐叫了一声以示威胁,转身对着段南寻哈气。   连小猫都无法忍受资本家的压榨——   怎么可以一边摸小猫摸得起劲,一边又pua小猫咪!   “哎哟呵,脾气还挺大。”段南寻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手机。   然后镜头怼到小猫脸边,说:“来,再呲一个。怪可爱的。”   妙妙:“……”   你礼貌吗?   怼这么近拍照能好看吗?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如今屋中只剩一人一猫,妙妙知道,自己逃到哪里,都会被段南寻重新逮到。   既来之则安之,它干脆自娱自乐舔爪梳毛。   舔着舔着,妙妙脖领子上丰厚的毛缕不小心勾缠,略微翘起。   它没注意到,段南寻看见了,就忍不住,伸手指把那缕毛抹平。   人类帮了小猫一下。   作为一只有教养的小猫,妙妙端正摆好爪爪,抬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朝段南寻“喵”了一声,以示感谢。   黎黛自称是小猫的奶奶,那作为丈夫的段南寻,理论上就是小猫的爷爷。   俗话说得好,隔代亲。   没有哪个长辈能抗拒又乖巧又可爱的小不点!   哪怕是看似无懈可击的段南寻!   是故,段南寻提起一口气,半天没能缓下去。   似乎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段南寻轻轻伸出手,展开在妙妙头顶。   妙妙一看就知道,人类要摸自己了。   它本能眯起眼睛,仰起脑袋,主动靠近段南寻的掌心。   然后,段南寻收着力的手,轻颤着、怜惜地,从头顶顺着摸到小猫的背,再拢到尾巴。   最初的剑拔弩张陡然消散。   段南寻第一次领略小猫的魅力。   然后就开始摸第二把,第三把。   然后就逐步失控,有点收不住手劲。   好不容易把毛梳得整齐漂亮的小猫咪,被段南寻翻来覆去摸得乱七八糟!   “喵呜!”   妙妙急眼了。   小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知道打不过这大型人类,它只能连滚带爬从段南寻裤管上滑下去,跑到房间的角落里,对段南寻怒目而视。   段南寻起身,想靠近妙妙。   他走近一步,它往反方向蹿。   他换方向走近,它又往另一头蹿。   看这架势,小猫是决定抗争到底了。   眼看小猫现在不让摸,段南寻自讨没趣,只好先放过小猫,走出房间。   管家还在门外候着,见段南寻出来,先观察过脸色,而后才放心问:   “老爷感觉如何?”   段南寻看看手心,柔顺的毛流刚从上头滑过。   他总觉得手瘾没被满足,便说:“帮我包一间猫咖。”   *   管家给段南寻订的,是一间优质的猫咖。   室内地毯散发着怡人的果酒香气,杜比音效音响播放着古典的钢琴曲,店内营业的小猫品相都很优秀,一只比一只漂亮,性格也很亲人。   段南寻只是抬个手的功夫,手心里就会被一只猫的脑袋蹭满。   不但不必费心哄,不用被甩脸子,就能充分体验完全长开的成熟猫猫的服务。   明知只是过手瘾,猫咖更胜一筹,可段南寻却总觉得,差点意思。   付费清场了一整天的猫咖,段南寻仅坐了十多分钟,就打道回府。   段南寻想:家里那只小猫的年纪,应该忘性挺大的。现在回去,它或许忘得差不多了。   段南寻预料的不错,他到家重新进段书逸的宠物房时,小猫咪似乎确实忘了刚才的过节,只记得短暂的友好相处,主动凑到了门边,仰头看段南寻。   丁点大的小猫,如此信任自己的姿态,很打动人。   段南寻不由得轻笑,俯身蹲下去,伸手摸小猫的头顶。   小猫抬高鼻尖,在段南寻的袖口嗅了嗅。   段南寻正莞尔着,却见小猫陡然一凛,随后看向人类。   分明眼前只是一只猫,段南寻却从它表情中,读出了“难以置信”。   段南寻猛然醒悟——   是不是自己身上带了别的猫味儿?!   极大概率是这个原因,因为段南寻眼见小猫咪嫌弃地后退好几步,然后蹿着回到猫爬架的其中一间小房子里。   完了!   本来就不好哄,现在更哄不好了!   段南寻忙凑到小猫躲进去的小房子边,也不管小猫听得懂不懂,小声解释:   “我承认我找了别的猫,但我去了也就十分钟,坐了下就走了。它们都没你好,真的!”   小猫缩在房子里,一点不吱声。   毕竟已经感受到了这只小猫的独特,也算难得地初步建立了关系,这回段南寻不敢再莽撞把小猫拽出来,只能绞尽脑汁想怎么哄。   他想起来黎黛常在他耳边刷的那些短视频,有一个小孩哄小孩的视频,很讨黎黛欢心,看几回都能让她开怀大笑。   于是,段南寻清清嗓子,凑到房门边小声说:   “我跟它们都是假好,跟你才是真的好。”   普通夹子音哄小猫,妙妙可能不稀罕。   像段南寻这样的老夹子哄小猫,妙妙高低得看一眼!   妙妙终于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段南寻,那小表情,好像在问:真的假的?   室内无旁人,眼前只有纯净的小奶猫,段南寻难得有机会放下枷锁,呈现本真,伸手摊开在它面前,试探:   “咳咳。我们现在和好了吗?”   妙妙看看段南寻,又看看那只手,往后缩一步,表示抗拒,无动于衷。   段南寻主动把掌心凑到小猫爪边,示意它可以放上来,追问:   “我们现在和好了吗?”   妙妙本来还有些气,转念想想,人家都纡尊降贵化身夹子音,现在还老顽童似的追着自己哄,就不为难老人家了。   于是,小猫配合地,把爪爪按到了段南寻的手心。   换来了段南寻收拢攥着它爪爪的手指,和嘴角因笑意漾起淡纹。   在段南寻看来,眼前的小猫虽然难哄,相处起来却并不令人烦躁。   和别种动物共处,会让全然理性的段南寻产生无法沟通的无力感,这也是他和妻子的最大区别——   无论别家萌物多可爱,他都不喜欢小动物。   虽然同样语言不通,可与这只小猫相处,能让段南寻感受到一种隐约的沟通,一种格外的灵性:   小猫能听懂自己,能理解自己,能承接自己。   惊奇地察觉到这一点,段南寻便联想起昨晚与黎黛的夜谈。   关于小猫和段书逸的,关于小猫和段知影的。   段南寻不禁感叹:   “黎黛夸你的时候,我还不以为意。”   一听要被夸夸了,妙妙当即歪起脑袋支起耳朵,仔细听。   紧接着,小猫听见段南寻自言自语的呢喃:   “或许和阎王抢段知影,真的得靠你。”   妙妙:“?!”   冷不丁挨了一个好沉重的夸! 第21章 奇迹   有些心事,唯独不能与人分享。   有些秘密,只能说与小猫听。   段南寻将妙妙抱回沙发椅上。   成熟男子的衬衣上透着淡淡的茶木香气,让小猫放松,蜷在他的小腹上。   它安静听段南寻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和老友聚会,他们有时打趣我,说不愧是豪门巨贾,一家子连生病都是疑难杂症。也就大儿子简单点,失眠而已。”   “喵呜?”   “只是他们不知道,失眠是症状。这个家里病情最重的,恰恰就是段知影。”   妙妙叫不出来了。   小猫微微张嘴,表情像是惊讶。   看得段南寻苦笑,探指头托妙妙的下巴,让小猫咪把小嘴合上。   妙妙有点急,爪爪在段南寻身上反复轻踩,示意他继续说下文。   段南寻也恰好整理好思绪,继续倾诉:   “情感剥离。   “如果不是段知影,我或许这辈子没机会得知这个词的含义。人在遭受重大创伤时,大脑的防御机制会封锁强烈情绪,避免人体崩溃。正常人也会经历情感剥离的状态,但都是暂时的,比如黎黛。   “黎黛给病逝的母亲办葬礼的时候,一度情绪稳定、举止得体,冷静得令所有亲友惊讶。   “等葬礼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在一个给母亲收拾遗物的普通下午,她发现冰箱里母亲亲手做的、没来得及送给她的家乡小吃。她崩溃了,哭了好久。我不会哄,只能抱着她,以为把她哄到不哭了冷静了,就是对的。   “可后来我才知道,黎黛那个下午的情绪宣泄,才是正常的,才真正宣告‘情感剥离’状态的结束。”   段南寻暂时将话停在了这里。   可妙妙已经隐约猜到,对方可能要说什么。   它想起了段知影。   它想到了无喜无悲,几乎没有情绪,在家人口中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段知影。   果不其然,段南寻继续说:   “段知影没有结束这样的阶段。”   小猫不自觉屏息。   “遭受重大创伤至今,段知影一直处在情感剥离的状态里。”   没有发泄过情绪。   冷静、得体、完美地行走于人前。   直到今天。   像被锁进袋子里的小白鼠。   世界还在运转,时间还在流逝,经历的事件还会留下痕迹,形成新的情绪和压力。   小白鼠被困住了,不能逃脱,任外力砸击困着它的袋子。   从外面看,袋子是完好的。   只是,不能打开袋子。   千万不能打开。   否则,内里血肉模糊的残忍真相,就会大白天下。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养宠物,不进行社交。所有寻常人发泄情绪的享乐途径,都被他屏蔽。身居总裁高位,他承受一次又一次决策的重大压力。每个阶段他都挺了过去。”   说到这里,段南寻眉头紧锁,像是难以置信。   “我也在他这个年纪接管企业,我年轻时堪称煮鹤焚琴、挥金如土。如果不是这样,我无法抗住压力,无法体会到活着的乐趣。他既不发泄,也不享受,他怎么可能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时间越长,他病情越重。每过一天我们都提心吊胆,怕他情绪在今日决堤,我们承受不住他的崩溃。可每日都是表面和平的一天,他没有崩溃,这也意味着,他又独自溃烂了一天。失眠只是他身体超负荷后的表现而已。   “像段书逸这样长期依赖咨询师的,都不是最严重的,毕竟证明段书逸还有求生欲。   “像段知影这样不求助也不表达的,才最为致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要怎么救他。”   轰然而来的信息量犹如山崩,使妙妙僵在原地。   初见时,黎黛和段书逸说过,段知影不碰小动物。所以眼见他第一次触摸妙妙,二人格外诧异。   后来的日子,段知影每每和小猫亲近,不管是管家、同事,还是家人,都曾表现出意外。   就好像段知复印件不是会做出这样行为的人。   妙妙从初见起,就自然地接受着段知影的偏爱,它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直到今天,它听说了自己到来之前,段知影的状态。   这也是它第一次得知段知影的真实病情。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段南寻伸手,挠挠妙妙的头顶,“你来之后,段知影产生的那些变化,有多么不可思议。”   妙妙垂着头,还沉浸在情绪的冲击之中。   “以至于我这样不信神鬼的人,都忍不住期待,你能从死神手里,把段知影抢回来。”   长期目睹长子的病态,段南寻大抵已经麻木,再说起这些伤心的事,竟没表现出难过。   反倒是絮叨着最后的期待时,段南寻还笑了,带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自嘲。   但妙妙和段知影相处并不久。   所以这真相,让小小的猫咪,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它也曾误以为,段知影的“病”,只是失眠而已。   身体不好,食欲不佳,也是睡眠缺乏引起的并发症罢了。   它也曾误以为,段知影的性格,生来就那般寡淡。   现在它才知道,在遭遇创伤之前,段知影或许也有过敢爱敢恨的鲜活个性。   它极度好奇,过去的段知影是什么样的?   它迫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创伤,能把段知影伤成现在这样?   妙妙慌忙扒拉着段南寻的衣服,嘴上喵喵直叫,想让段南寻继续说完和段知影有关的所有事。   可它却看到,段南寻错愕地看向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妙妙怔住,紧接着,段南寻的手指探过来,在它眼眶下轻轻刮过。   指节送到它眼前,它看到皮肤上湿润的痕迹。   像是眼泪。   “你哭了?”段南寻讶异地问。   “喵呜……呜……”   妙妙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比今天被段南寻吓到时的恐慌,还要强烈。   虽然小猫语言不通,无法让人类听懂,它有多在乎段知影,有多想知道段知影的过往。   但它的眼泪,已经将情绪传达。   段南寻一下一下摸着小猫的头顶,力道不自知地极度温柔。   “真的有灵。”   他忍不住感叹,破天荒地主动安慰起一只宠物幼崽,就像对待一个疼爱的晚辈。   “不幸中的万幸,小猫你来了。我相信你,所有悲剧,都会终结在你这里。”   把哭唧唧的小猫哄得入睡,段南寻轻手轻脚走出了宠物房,关上门。   管家在外等候许久,注意到老爷的脸色,不禁莞尔:   “看来小猫连老爷都能治愈。”   段南寻对自己的脸色并无自知,“怎么了?我没那么暴躁了?”   “不仅不暴躁,甚至还很温柔。”   平日听到下人如此僭越的评价,段南寻大概率会黑脸唬得人连声道歉。   而今天,不但管家敢擅自点评,段南寻本人也并不介意。   他耸肩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折回来,问管家:   “监控室在哪里?”   管家示意地下功能区的位置后,就见段南寻加快脚步走了。   像急于销毁某种罪证。   事实上,段南寻确实急于去删监控——   毕竟在宠物房激情装夹子哄小猫的黑历史,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   人的胃是情绪器官,心情不佳时,消化系统就会有反应。   没想到,小猫也是如此。   晚上,段知影接到妙妙时,能感觉到,小崽子比平日蔫了不少。   从管家那里得知,段南寻今天和妙妙相处了一天,段知影便以为是猫咪被擅长吓唬人的父亲惊到了,准备洗漱过后,好好哄一哄。   然而,等他从浴室出来,就见床上的小猫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吐了一地的奶。   段知影紧急将兽医叫来房间,经过细致的检查,确认小家伙没吃坏肚子,只是消化格外慢。   “已经喂过药了,睡前可以给小猫揉揉肚子,还有……”离开前,医生叮嘱,“小猫的心跳有点过快了,但它体温和反应都正常。所以,大少爷给它揉肚子的时候,可以顺便关注下心跳,有异常及时叫我。”   “嗯。麻烦你了。”   送别兽医,段知影关门,而后走向床边。   他刚掀开自己常卧的那一侧被子,裹在小毛毯里的妙妙就已经感应到了。   正难受着的小家伙,眼皮都没动,就先眯着眼睛蹭过去。   段知影利落躺回小猫身边,将毛茸茸的小家伙搂进怀里。   “难受吗?”段知影轻轻地问。   “喵……”妙妙声音虚弱。   “让你受罪了。”   “喵呜……”   小猫句句回应着,眼眶突然又湿了,只往段知影怀抱深处钻。   绒毛扫过段知影的颈侧,软软热热的,有点痒。   像恋人的轻吻。   段知影不知道妙妙经历了什么,只以为是生病的小猫格外黏人,便任其撒娇,手贴上小猫温暖的肚皮,很轻很轻地揉。   掌心是稚嫩且熨帖的触感。   指尖探及小猫鲜活的、比平日更雀跃的心跳。   段知影细致且温柔地为妙妙揉着肚子,揉到手腕发酸也没有停下。   直到眼角的泪光逐渐干涸,小猫抽抽搭搭着闭上眼睛,在段知影的陪伴下安逸入睡。   段知影叹了一口气,低头,嘴唇很轻很轻地扫过小猫的额头。   像一个晚安吻。   或许是有这个吻赐福,妙妙入睡后,没被噩梦缠身。   它只梦到了来这个家之后,和段知影相处的点点滴滴。   都是愉悦的回忆——   段知影第一次摸小猫的耳朵,同意给它赐名妙妙。   段知影给小猫看视频,喂小猫吃好吃的。   段知影主动借小猫,连夜偷小猫,抱着小猫同床共枕。   段知影给小猫腾出宠物房,把猫爬架摆进办公室,在它生病时主动哄小猫……   睡梦与清醒的朦胧边界里,妙妙迷糊地想:   虽然段知影疼我,我很开心……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段知影只对我敞开心扉呢?   只是因为我可爱吗?   可爱什么都能做到吗?   咚咚。   咚咚。   咚咚咚。   心跳快得令人难受。   他呜咽一声,睁开眼睛,看到段知影的睡颜近在咫尺。   浓密的睫毛掩着,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呼吸间鼻翼翕合,薄唇闭着。   睡着后自然垂落的手落在枕边,本该匹配对上小猫肚皮的位置。   他却看见,现在段知影的手,似乎只够得着他的下巴。   他半梦半醒,还迷糊着,隐约只觉得胃部还涨得很,就主动握住段知影的手腕,拉到被子里。   以往触碰时的毛茸茸感消散,指尖牵住段知影的手腕,触感是皮肤相贴的热切。   他将段知影的手展开,掀开自己的衣服,贴到自己的肚子上。   又是一阵陌生的触感。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奈何心跳太快,胃部太难受,他太困了,无力深究。   好在,段知影的手,很暖很热。   他感到舒适。   有段知影的体温相伴,他再度进入美梦。 第22章 故人   这个夜晚, 妙妙恍惚发觉,自己做了个梦。   因为梦中的第一人称视角很高,不像小猫该有的视角。   更像是人类的视角。   所以, 妙妙认定,这不会是现实, 只能是梦。   但妙妙又觉得,自己是看了场电影。   因为所见的画面太过清晰, 太过真实, 趋近于一场回忆。   身为小猫的妙妙,本不该拥有这样的回忆。   于是,它只能认定, 这是一场梦境编织的老电影。   它在盛夏明亮的光线中睁开眼。   它听见青年清泉般温柔清澈的声线, 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   *   “你喜欢吃甜食?”   第n次注意到段知影书桌上, 课本边摆着的小蛋糕, 温妙然忍不住问。   “呃……也不是喜欢。”大概是觉得嗜甜缺乏男子气概,心性尚幼稚的高中生段知影遮遮掩掩,“不过是便利店面包卖完了, 只剩蛋糕罢了。”   温妙然看着那款便利店不售卖, 显然是甜品店热销品的布朗尼,笑而不语。   小孩子嘛,嘴硬好面子, 其实很可爱。   而小男孩,爱吃甜甜的蛋糕,这一点也很可爱。   想到面前的“男子汉”,多半不会喜欢被自己夸可爱,温妙然默默把这个评价藏在心里,忽然想起:   “对了, 我家里好像有一个闲置的烤箱。”   “嗯?”   “刚好最近想学新技能,既然你喜欢甜点,我刚好也对烘焙有兴趣……”温妙然决定,“不然,我就学着做蛋糕吧!”   “是为了我才特地……”段知影怔怔问。   “什么叫为了你,说得那么怪!都说了我自己也感兴趣……”温妙然挠挠脸颊,略感不好意思,“对了,你有没有想吃的种类?刚好可以成为我的处女作!”   “嗯……”段知影竟真的思考起来,“天使蛋糕吧?最近我常去的……嗯哼,我听说,听说的一家甜品店……”   温妙然憋笑,假装没注意到小朋友刚才一闪而过的自爆。   段知影继续说:“……出了款奶油天使蛋糕,很火爆。我……班上的女同学!她们,是她们去排队,但总是抢不到。”   “好!决定了!”宠小孩的“大哥哥”温妙然当即拍板,“我的第一款烘焙作品,就是天使蛋糕了!”   天使蛋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适合新手,只不过也要求新手特别细致——   将蛋黄与蛋清分离只取蛋清,加面粉搅拌时注意力道避免起筋,放进烤箱时预热温度、垫水和加盖都要格外注意,避免纯白的蛋糕胚子被烤黄……   好在,温妙然本就是细心的人。   打开烤箱,目睹内里白皙湿润的糕体,温妙然雀跃地当即邀请邻居段知影过来参观。   也大概是过于兴奋,取蛋糕时,温妙然不小心被模具烫到。   怕取模时破坏蛋糕的形状,温妙然硬是忍住了高温,直到蛋糕完整脱出,他才将模具扔在桌面,检查自己的手指。   指尖已经被烫得血红,红肿处接近透明的质感。   伤得不轻。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段知影担忧问。   温妙然本能笑着把手指藏到身后,不愿被关注,不愿破坏二人此时的心情,笑着说:“沾了点面粉。”   “你刚才的表情不像是沾面粉了而已。”段知影严肃道。   “真的啦!我已经擦掉了!”温妙然背在身后的指尖疼得微颤,他还是笑,“快看我给你烤的蛋糕!”   “我要看你的手。”   “哎呀你……”   段知影沉着表情,年下的高中生,难得呈现出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   “如果你再不给我看,我就要失礼了。”   失礼?   这个词与段知影给人的形象大相径庭,以至于温妙然一时愣了下。   大少爷的教养很好,哪怕暂时落魄,日常举止也总是彬彬有礼。   温妙然一时想象不出对方“失礼”的模样。   然后下一秒,他就见识到了。   因为段知影二话不说,倾身靠近。   少年的颈侧在温妙然鼻尖划过,清爽的香气沁入他的呼吸。   他错愕,因段知影猝不及防的靠近而屏息,被陡然贴上来的温度控住了身体。   他感觉自己背后的手腕被长而有力的指节扣住,拉至身前。   于是,被烫得红肿的手指,暴露在二人面前。   “哈……”   段知影长叹一口气。   温妙然心虚地瞥一眼少年不悦的脸色,理所当然地等着对方的批评。   但段知影没责怪他,只是拉着他到水池边,拧开了水龙头。   流动的凉水冲刷过指尖,将灼热的温度从指尖带走。   但高温却留在了手腕上、手掌上……   留在段知影手指与他的手相贴的位置。   这是从来举止得体的段知影,第一次“失礼”,与温妙然如此越界地肢体接触。   温妙然任少年动作,时不时抬眼,看段知影专注的表情。   被人如此关心。   让温妙然觉得陌生又窃喜。   “烫伤是要及时处理的,越及时越好。”段知影轻轻提醒,“虽然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万一真有下次,别藏,要第一时间冲冷水。”   “哦……嗯。”温妙然乖乖听着。   两人的年上年下关系,瞬间短暂倒错了一下。   随后,降温,消毒,上药,包扎。   段知影细致地处理好温妙然的手指,将它用纱布包裹得格外粗。   看到自己的粗手指,温妙然都被逗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骨折了呢!多大点事啊……”   “就算不是大事,你受伤,也称不上是小事。”段知影认真纠正。   一句话,让温妙然心尖一动,抿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段知影又问:“还疼吗?”   “嗯?”温妙然看向手指,摇头,“不疼了。”   “我不是问手指。”   “啊?”   “我是问……”段知影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锁骨处,“这里。”   温妙然一怔。   他低头,注意到自己的宽领T恤不知何时倾斜,因而锁骨清晰可见,落在凹陷处的一点小小的圆疤,便被少年看见。   他第一反应就是拎起领口遮住,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为时已晚。   那个小疤时间久远,已经很淡了,又恰好卧在凹陷里,不影响美观,反倒加深阴影,常有人因此夸温妙然锁骨漂亮。   但段知影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疤痕。   “小时候弄的,早就不疼了。”温妙然只含糊道。   “怎么弄的?”   “先不说了吧……”   温妙然听见段知影无奈的叹息。   他抬眼看他,对上少年纯粹又热烈的注视。   段知影蹙眉问:“我们现在依旧是不能分享秘密的关系吗?受伤也是,过去也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温妙然心一慌,忙摇头,回应:“不是的!我不说,是因为我们现在气氛很好。我不想让我们不快乐。”   “……”   少年的沉默,令小青年格外慌张。   有一瞬间,出于讨好的心思,温妙然竟真的想将自己的伤口撕开,把过去和盘托出,换来段知影此刻的愉快。   但,温妙然还来不及这么做。   因为抿着唇思考的段知影,已经松开嘴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轻笑回应:   “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等你想说的时候,无论什么何时何地,我都会认真听。”   “谢谢你。”温妙然舒一口气,“等我准备好,我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最后,给天使蛋糕补奶油夹层和表层,由段知影完成。   不愧是学习能力惊人的天才,段知影甫一上手,就出色地完成了温妙然交代的工作。   于是,这烘焙的处女作,成了两个人协作的成果。   两人在那个夏天的午后,一起品尝起天使蛋糕。   白而软的奶油蛋糕,颜色通透纯净得浑然一体,不分彼此,漂亮得不负“天使”之名。   豆腐一般的质感,入口清爽轻盈,带着适宜夏季的淡淡甜意。   两个人嘴上品着蛋糕,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各怀心事——   段知影看着温妙然。   面庞姣好的青年垂着眼睫,夏日明媚的阳光在其睫毛和脸颊上跃动,衬得肤色白皙通透得和手中捧着的蛋糕一样。   段知影将又一口天使蛋糕送入口中,细细抿着糕体在口中化开的口感。   段知影没说话。   没把自己执意想品尝天使蛋糕的晦涩心思公之于众。   而内心同样慌乱的温妙然,没注意到段知影的视线。   温妙然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混乱地想:   还以为段知影这小子长得好,早就习惯被追捧,情商会很低……   结果,意外地挺会撩的?   既会说话,动作又温柔,怎么可能会有这小子追不到的人啊?   连我一个男生,刚才都差点心动了。   *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体验:   前一晚做了个惊心动魄的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只记得些触及神经的画面,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妙妙醒来后,只觉得小小的身体,比往常更加笨重酸痛。   好像昨晚没睡觉,而是进行了一整晚无氧运动。   它脑袋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残留着一些画面片段,似乎是瞥了眼段知影,视角和平时不太一样。   也不确定那一眼,究竟是半睡半醒的真实,还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人。   要是真的能变成人就好了。   妙妙打着哈欠想:   这样就能和人类用言语交流,就能当面问问段知影,过去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没有这样的能力。   得知小猫昨晚生病了,段书逸担心得不行,连练舞室都没去,特地休息在家陪着妙妙。   在外拍戏的黎黛恰好打来视频通话,本要关心段书逸的事业,听说小猫生病了,儿子事业也顾不上了,非要先看小猫一眼。   段书逸把小猫抱到手机跟前,虎口托着小家伙的下巴,让它露个脸。   误以为要被“锁喉”时,妙妙本能不乐意,爪爪扑腾挣动两下,以奶猫的量级来看,力气不小,说明身体恢复得不错。   转眼看到屏幕中的黎黛,妙妙就接受了段书逸的拿捏,乖巧地凑过去用鼻尖贴贴手机。   逗得黎黛咯咯直笑,“宝宝!太可爱啦!笨宝宝是不是以为奶奶在手机里呀?”   “喵~”妙妙用奶乎乎的嗓音以示抗议。   它是宝宝,但才不是笨宝宝呢!   好在,小猫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元气,显然已无大碍。   “听见宝宝有精神了,奶奶就放心啦!”黎黛夹着嗓子和小猫腻乎完,转眼看向段书逸,声线沉重起来,“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段书逸:“?”   这双标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小猫是黎黛亲生的,段书逸才是那个捡来的。   “话说回来,非得折腾去S市吗?”黎黛正色问。   段书逸点头,“我的体检数据和近期状态都很不错,工作室提议在超一线城市举办演唱会,其实就是向外界释放我‘全面复出’的信号。”   “全面复出……”咀嚼着这组词,黎黛莞尔,眼角的淡纹似冻干玫瑰花瓣般,美艳不减,“我期待这件事好久了。”   段书逸也因母亲的笑颜动容。   黎黛继续轻语:“以前你只是困在这个城市,都有那么多商务上赶着找你。一旦全面复出,你的商业价值将不可估量。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场大型演唱会撑得起这个排面。”   “嗯。”   “但……这也是你第一次离开这座城市。”   同为内娱从业人员,黎黛能共情段书逸追求自我价值的迫切。   但同时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担心自家儿子陈年未愈的心理阴影。   母子俩一时都没说话。   偌大的客厅因突然冷却的气氛稍显逼仄。   本悠哉舔爪爪的小猫咪敏锐捕捉到情绪的变化——   它抬头,瞥见屏幕中黎黛眉头紧锁。   而身边的段书逸也端坐着,手指揪着膝盖的布料,看起来很紧张。   “喵~”   然后,妙妙棉花糖似的小甜嗓,便膨胀充盈了整个空间。   没有份量的小奶音,极具存在感。   驱散人类心头的阴云,留下柔软和愉悦,提醒二人如今的变量,都充满希望。   “噗。”   “嗤。”   母子俩相视一笑。   再度开口时,段书逸情绪轻盈起来:   “妈,现在有妙妙陪着。哪怕是第一次离开这座城市,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退一万步说,就算妙妙真的是你ptsd的特效药,但你其他的问题呢?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万一应激复发了怎么办?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万一水土不服又该怎么办……”   “妈,我已经成年了,我能为自己负责……”   “那也才刚成年!而且你情况这么特殊……不行!我得陪你一起去!”   “您不是刚进组吗?”   “你执意要出差,我可以和导演协商延迟一段时间。误工造成的一切损失由我来承担……”   “妈,倒也没必要因为我耽误您自己的工作。”   “这孩子,又开始客套!你是我亲骨肉,你耽误耽误我麻烦麻烦我,又能怎么样?”   关心则乱,母子俩又越聊越急。   正当气氛焦灼之际,大门玄关口传来皮鞋底叩击瓷砖的轻响。   段书逸抬头看清来者,惊讶呼唤:“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刚进门的段知影微低头,一边将围巾从脖颈上绕着取下,一边自然回应:   “回来看看猫。”   “特地抽空回来看妙妙?”   “嗯。”   “妙妙已经没事了。哥问一嘴就行了,折腾一趟太辛苦了。”   段知影不以为意,停在妙妙面前,伸手在小猫的下巴挠挠。   下巴处敏感的神经被微凉的指尖冰镇按摩,妙妙舒适地眯起眼睛。   被服务过后的小猫很有报答意识,接着用自己柔软又热乎的脸颊,在段知影掌心蹭蹭,温暖段知影在冬日发凉的手。   “值得。”段知影突然说,“它看到我很高兴。”   段书逸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哥关于刚才“折腾辛苦”的回应。   少年低头,看到小猫的表情,依赖、信任,且幸福。   小猫确实很高兴。   它当然高兴了。   只是身体不舒服,生了场算不上病的病,就被这么多人关心在意……   妙妙因而新奇又欢喜。   “段书逸,你别想用你哥岔开话题!”   那边被暂时忽视的黎黛出声,又将在场的注意拉回正题。   黎黛和段书逸针对“段书逸是否该‘独自’前往S市”,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探讨。   旁听撸猫的段知影,三言两语就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开口一句话镇住了全场:   “我陪书逸去。”   妙妙:“?”   黎黛:“??”   段书逸:“?!”   “哥你说什么?”段书逸猛抬头看向段知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收回撸猫手指的段知影缓缓掀起眼皮,回应二人段书逸的目光,冷静地重复一遍:   “我陪你去。”   “哥……”段书逸还是难以置信,“您陪我去?陪我去S市?”   妙妙看向段书逸,只见少年眼睛亮亮的,惊喜得好像它看过的短视频里,听见主人开罐罐的猫。   “嗯。刚好我也出差,在那边可以互相照应。”   “哎呀,可惜了!我的导演刚和我说不能请假……”身为影后的黎黛突然演技浮夸,做作地惋惜道,“幸好知影能替我陪书逸去,否则我得多为难呀?”   段书逸:妈,说这话时,但凡收敛下笑意呢?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妈妈的心情。   毕竟,得知时隔多年终于有机会和哥哥好好相处,连段书逸自己,都险些压不住嘴角抿起的弧度。   *   转眼数日后,到了该启程出发前往S市的时间。   演唱会宣发与舞台的搭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段书逸提前赶往目的地,既方便彩排和宣传,也可以预先适应外地的气候水土。   去程的车上,载着段知影、段书逸和妙妙三位乘客。   兄弟俩依旧没什么话可聊,唯一的共同话题,只有妙妙。   有的时候,哥哥逗猫,有的时候,弟弟逗猫,偶尔的时候,兄弟混合逗猫。   毕竟长途坐车,安全带又护不住小猫咪,细心的段书逸便给它找了个矮边的小盒子装着。   小盒子固定在前座的小桌板上,一开始段书逸还很精神,能主动陪妙妙玩,打发时间。   但长途坐车也是段书逸事发之后的第一次,辅助运动神经的小脑过分敏感,一路都随窗外风景高频调节视觉平衡,调着调着,段书逸的脑子就疲惫了。   于是,中后段车程,段书逸几乎睡了一路。   照顾小猫的任务,便自然转移到段知影这里。   装着小猫的盒子,被固定在段知影面前的小桌板上,和笔记本计算机并列。   段知影总是很忙,坐车时也不得清闲,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出啪哒的脆响。   妙妙很乖,没打扰段知影办公,安静听着键盘的声音发呆。   于是,段知影有时将视线,从计算机屏幕上挪开,落在妙妙身上时,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小盒猫猫摊着白绒绒的毛,像透明盒子里装满了奶。   小奶猫的脑袋垫在盒子边缘的塑料卡口上,把下巴搭在那里。   搭得久了,小家伙嘴巴还会不自知地张开,吐出一点点粉粉的舌头尖尖。   妙妙又呆又可爱,看得段知影眉眼柔和,他探出手指,轻轻托住小猫下巴,从盒子边边抬起,将它的脑袋送回盒子里。   段知影继续忙工作,再抽空看小猫时,就会看到妙妙把脑袋重新搭在盒子边边。   下巴被盒子边缘卡得久了,再度吐出小猫舌头。   段知影又把小猫的脑袋送回盒子里。   不多时,妙妙又会把脑袋卡回来。   段知影恍然领悟——   站在人类的视角思考,卡脖子会不舒服,甚至有生命危险,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把它的脑袋塞回盒子里。   可站在小奶猫的角度思考,以小家伙的头身比例,小小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大大的脑袋,所以,让盒子边边替小猫扶着头,其实会很舒服。   段知影干脆把计算机合上,将小猫从盒子里取出,放在小桌板上,握在掌心。   他让妙妙把脑袋卡在自己的虎口,就像卡在盒子边边一样。   他的手毕竟是肉做的,肯定比又冷又硬的塑料垫起来舒服。   四指收拢起来,还能给小奶猫作被子。   果然,渐暖的手指,加之段知影好闻的香气,让妙妙舒服。   不知不觉间,妙妙也安逸地睡了过去。   *   段知影在S市临江酒店有长住的总统套房,恰好距离演唱会所在的体育场不远,兄弟俩便携猫一起住进套间里。   眼看距演唱会日期越来越近,段书逸白天几乎时时泡在练舞室里。   而说是来S市出差,段知影也几乎每天都会去体育场,在段书逸特地准备的办公室里工作。   因段书逸很忙,多数时候只能和段知影在一块的妙妙,时常会盯着计算机屏前专注的男人,困惑:   既然办公地点这么灵活……   真的有必要非来S市出这个差吗?   所以这个人……   明明也很在乎家人。   段知影忙起来也是真忙。   工作时,几乎就像一台和笔电连接的机械。   有时专注到刚磨的热咖啡由烫到凉,被进屋的助理换了杯,直到再度变凉,段知影视线也没离开过计算机屏幕,没喝咖啡哪怕一口。   就更别提陪妙妙玩了。   于是,这天,趁办公室门没关紧,无聊的妙妙从门缝钻出去,给自己找乐子。   体育场办公区很大,走廊很亮很滑,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都很忙碌。   一双双巨大的鞋底从丁点大的小猫头顶晃过,惊得妙妙仓皇躲避。   几个回合的躲避之后,妙妙就迷失了方向,不知哪儿才是回办公室的路。   事已至此,那就享受这场不归的大冒险!   妙妙贴着墙边避免自己被踩到,继续往前探索。   拐进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妙妙躲在一块靠墙的广告板后喘口气。   恰好此时,两个女生抱着文件走出来,齐耳短发的女生跟扎马尾的女生抱怨:   “段书逸工作室派来的新对接,叫什么,黄浩?他也太差劲了!”   段书逸?   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妙妙当即支起耳朵仔细听。   马尾辫问:“怎么了凛凛?黄浩也招惹你了?”   “也?看来小暖你也是受害者。”凛凛冷笑,“明明自己本事不过关,统筹和动线都设计得一塌糊涂!我以为他是新手,就主动帮了一把,满体育场跑进跑出一整天!他抢功劳的本事倒是娴熟,晚上汇报比谁都积极,自己的烂摊子和我的苦劳,那是只字不提!”   “别提了!”小暖摆手,“之前他刚来的时候,我提醒过他,演唱会舞台是保密内容,还不能公开,结果他还是趁我不注意举着手机直播出去!当天主办方追责,他一声不吭!害我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果然是个网红!我刚还看他在房间里直播呢!那怎么会没人知道是他泄露出去的啊?没人举报他吗?难不成,是个关系户?”   小暖叹气,“说关系户吧,还真有点算。他是温妙然小天使的关系户。”   温妙然?   听到这个名字,妙妙一激灵。   这名字对妙妙而言,太过特殊,也太过熟悉。   自小猫咪降生至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温妙然。   而命运使然似的,它如今的生活,与温妙然高度关联。   温妙然的关系户?   妙妙的好奇心被吊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这个八卦我得好好听一听!   “温妙然?!”听到这个名字,凛凛也很惊讶,“所以,因为是小天使的关系户,所以大家才对他这么包容吗?”   “嗯。毕竟是小天使苦难人生的唯一依靠嘛!”小暖叹气,“听说,凭他的本事是混不进书逸弟弟的工作室的,但他面试时特地提起,自己在孤儿院,是小天使的‘老大’,一直罩着人家保护人家。面试官一听,黄浩关照过小天使,而小天使救了书逸弟弟,哪怕养闲人也得还恩情吶,又不是掏不起这点钱!”   “嘶……”想起温妙然,本气冲冲的凛凛,也心软下来,“如果看在妙然小天使的面子上,本来是我最讨厌的废物抢功关系户,好像也不是不能谅解了……”   两名女生碎碎念着走远了。   留下妙妙独自消化听到的信息:   温妙然的“老大”?   以前在孤儿院罩着温妙然?   网络上关于温妙然的生平,版本很多。   但妙妙近水楼台,从段书逸口中听说的,只有逻辑自洽的一个版本——   温妙然是独自搬离孤儿院的,因为幼时在那里遭受过霸凌。   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老大,是温妙然苦难人生唯一的救赎。   两个女生的对话里,提到过黄浩就在房间里直播。   小猫当即钻进房间,要去会会这位“小天使的光”!   这里大概是间员工休息室,大沙发上坐了几个人,都在安静玩手机。   只有角落里一个平头男人,翘着二郎腿,对着手机大声说话:   “我也没想到,这就是命运吧!我罩着的小弟,救了如今烫手山芋的偶像!而我正在给偶像的演唱会搭建舞台!妙然小弟要是可以亲眼看到,当年救下来的孩子,即将站上舞台闪闪发光,一定会很高兴吧!”   说罢,男人还抽抽鼻子,抬手指拭去眼角莫须有的泪水。   转而看到手机弹幕说了什么,男人又爽朗大笑:   “‘烫手山芋’用错了?哈哈哈哈哈!我从小成绩不好,跟妙然小弟不一样。以前可给妙然小弟愁坏了,放学老拉着给我补课!唉……想他了。”   手机当即传出丁零当啷的音效。   应当是直播间观众打赏了不少礼物。   这位肤色呈健康小麦色、肌肉健硕、五官硬朗的男人,是房间里唯一正在直播的人。   可妙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人,与所谓的“救赎之光”联系在一起。   不仅如此,甚至只看第一眼,妙妙就对这客观而言相貌还不错的硬汉,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就是黄浩?   他就是保护了温妙然的“老大”?   妙妙节节后退,足尖愈发虚浮,力气一点点流逝——   我为什么会恶心他?   甚至本能的恶心里,还带了点不具名的恐惧。   小猫的后背抵到了阻碍物,被挡住了退路。   “咦?”忽然,头顶传来女生的疑惑,还不待小猫抬头,柔软的手就将它抱了起来,“啊!这不是妙妙吗?!”   妙妙转头,赫然发现,是刚才那两位出门的女生回来了。   此时抱着自己的,正是那位对温妙然了解较多的小暖。   对上女生惊喜的表情,感应到她手心的温柔与暖意,本紧张到极点的小猫咪,松了一口气。   它“喵喵”轻唤两声,感谢地在小暖手心蹭了蹭。   “额啊啊啊啊!”小暖被萌得尖叫,“果然是妙妙!妙妙!我是你的粉丝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凛凛问:“你不是段书逸的粉丝吗?”   小暖“啧”一声,“现在书逸弟弟又不在!不要在大明星面前提别家!”   凛凛:“?”   “呃啊啊啊妙妙哇啊啊啊啊!”   小暖又抱着小猫陷入狂热。   女生的惊喜声线,引起了休息室内其他人的注意。   瞥见她怀中丁点大,小脸却已经开得很甜的迷你布偶,诸人类当即被萌物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小暖拆下自己的围巾,在皮制沙发上铺出一圈柔软,将妙妙小心翼翼地捧放在上面。   小猫咪大概还心有余悸,被放下后还晕晕乎乎的,一个趔趄脸蛋朝地扑倒,再挣扎着把自己的大脑袋拔出来。   引得人类嗷声连连。   等它站稳,懵懵地环视一圈周遭的人类,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张张面孔好奇又陌生……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背过身去蜷成团子,用圆圆的背和屁屁对着诸多人类。   引得人类齐齐深呼吸,半晌,才继续嗷声连连:   “呜啊救命!这小玩意!这才是猛男该看的东西!”   “谁允许你长成这样子了?我要受不了啦!”   “呜呜呜我本来怕动物的!但是它修复了我不喜欢猫的bug!”   同事们都围成一圈,尖叫惊呼动静不小,角落里的黄浩自然注意到了。   他举着手机凑过来,“怎么了?什么东西?”   “是段书逸的小猫,妙妙!”有人解释完打趣,“它可是喵界顶流,说不定人气比你还高哦!”   “真假?”黄浩笑着挤进人群,“那可得让我蹭蹭这个热度!”   然而,一开始哪怕被人类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虽然害羞但还算镇定的妙妙,一见黄浩挤进来,就慌乱地用爪爪刨围巾,好像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小暖眼尖心细,当即把妙妙抱回怀里,小心安抚。   “怎么回事啊黄浩?”凛凛趁机揶揄,“小猫好像只怕你?”   黄浩挠头憨笑,尴尬为自己找补,“可能我刚忙完一身汗,小猫嫌我臭?”   主播随机应变的能力,让他成功打哈哈混了过去。   可当众人注意重新回到小猫身上时,妙妙眼见,黄浩看向自己的表情,凶相毕露。   显然因当众丢脸而心生憎恨。   黄浩自讨没趣,独自捧着手机走到一旁。   结果不多时,黄浩又重新挤回人群,还颇为兴奋地问:   “小猫喜欢吃什么?我得讨好讨好它!这小家伙还真是大明星!它的粉丝找来我直播间了!哇!我当前观众人数可是历史记录的两倍!”   同事们大多善良,听说小猫能给黄浩的事业引流,纷纷主动退开,将最佳视角让给主播。   然而妙妙并不给面子。   于是黄浩直播间镜头里,从来落落大方的明星小猫,竟东躲西藏,瑟瑟缩缩,像是应激,引得弹幕皆是怜惜:   【我妙妙宝贝这是吓到了?是不是周围太多人了呀?】   【别拍了好吗?有没有人安抚一下我们家宝宝啊!】   经弹幕提醒,大伙当即轮番安抚小猫,试着找出最能让小猫感到安全的那个人。   小猫虽说怕生,但不管谁抱,终归都算凑合,不闹也不叫,只会在陌生人怀里紧张地蜷成团。   可唯独黄浩一旦试图伸手亲近,妙妙就扯着细嗓子哀叫,扭动着小身子,抗拒得很明显。   弹幕很快察觉不对:   【我为妙妙来的直播间。想问现在手持镜头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妙妙唯独害怕他?】   【热知识:上一个被妙妙单独讨厌的人,下场是在热搜上曝尸三天。】   本被簇拥的黄浩,忽而感觉身边一空。   他抬头,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环顾四周……   却见周围本善良好骗的同事们,都开始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自己。   前所未有的慌乱,让黄浩慌不择路。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直播翻转的前置摄像头被遮挡,直播间一片漆黑。   弹幕不明所以:   【尔康!怎么不开灯尔康!】   【谁把我眼珠子抠了?我啥也看不见了!】   “小猫咪,别怕别怕~”黄浩伸手去抓妙妙,“跟哥哥玩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不是坏人啦!”   “哎呀!”凛凛听不下去了,“你这台词听起来也太像反派了!”   “妙妙怕你,你就别吓它啦!”小暖也赶忙把妙妙抱进怀里,悉心安抚,与黄浩隔开距离。   奈何黄浩不依不挠,追着小暖伸手,讨要女生怀里的小猫,“谁吓唬了?小猫这玩意亲近亲近就熟了!”   小暖转身背对黄浩,手臂收得更紧,死死护住妙妙。   眼看两方人就要撕扯起来,周遭同事赶忙去拦,更多人拉扯在一起,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叩叩。   两声门扉被叩响的声音,本该被混乱吞没,难以引起注意。   然而搭配质感昂贵的冷调香水,以及视线仅暼过就压迫感十足的西装身量,效果就截然不同。   先是一两个人无意察觉门口有人,不知不觉收了手。   僵直效果蔓延扩散,更多人看见了门口的人,本能警惕地退出争端。   于是,混乱的休息室,就这样被门口的不速之客,无声镇场。   “那个人是谁?新来的领导?气场好强……”   “是段书逸的哥哥吧?最近暂时在咱场馆办公来着。”   同事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妙妙耳中。   段知影来了?   小猫咪支棱起脑袋,往门口看去,果见段知影双手插兜站在门口。   “喵!喵嗷呜……”   可给小猫委屈坏了,看到熟悉的面孔,妙妙接连嘤嘤了好几声,迫不及待地刨爪爪,要回段知影那里。   小暖见状,赶紧小跑到段知影面前,一边递还小猫,一边有眼力见地致歉,“段总,是我们这边吵到您了吗?”   段知影摇头,轻道:   “只是来接走丢的小朋友。” 第23章 溺爱   语毕, 段知影展开手,妙妙熟练地爬回男人的手心。   不似一开始在别人怀中绷紧身体,紧张兮兮, 小猫一回到段知影手中,就明显放松下来。   小暖被“小朋友”这个称呼萌到, 又注意到小猫信任的反应,舒了口气笑起来, “妙妙回到家长身边, 看起来很开心呢!”   “感谢照顾。”段知影得体回应,“怎么称呼?”   小暖一怔,赶忙掏兜递上小卡片, “段总, 这是我的名片!”   段知影接过卡片。   目睹这一幕, 室内的员工们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好羡慕!这下不管是奖励还是加薪, 能和这种贵人搭上线,都是天上掉馅饼啊!”   “小暖本来人品就不错,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   听到同事们的议论, 又想起门口这位大人物据说是段书逸的亲哥, 黄浩才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凑上去巴结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段总您好,这是我的名片。我和令弟颇有渊源……”   闻言, 段知影表情未变,只眉梢轻微一挑。   而原本乖乖坐在人掌心的妙妙,一看到黄浩靠近,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就使尽全身力气和手段,拼了命往段知影怀里钻。   “哎?”   段知影被这异常惊动, 低头观察小猫。   被托在男人胸腹前的小家伙,埋头往西装外套里蛄蛹。   小猫脑袋已经成功隐藏,还剩小屁屁在外一拱一拱,两条短短的后爪狂蹬,蹬得失衡歪倒,又扭扭扭站起来,继续蹬。   仓皇的模样,可爱又可怜。   见状,段知影不动声色收拢起手指。   修长的指节覆住小猫毛茸茸的身子,稳稳地扣住,像是个摇篮。   被属于段知影的气味和温度包裹,妙妙瞬间感觉安全。   它终于安静下来,蜷成一个团子,一对耳朵尖尖还是忍不住颤啊颤,让人心软得不行。   “好难得。”段知影开口,随后掀起眼皮,懒懒扫一眼面前的黄浩,“它居然还有这种反应。”   恐惧的反应很难得。   换言之,向来不怕人的小猫,怎么唯独被你吓成这样?   再怎么愚钝,黄浩也能感觉到贵人似是波澜不惊语气里,暗含的攻击性。   黄浩尴尬一笑,攥着名片的手一僵,在虚空中拉扯两下,默默打算收回来……   却被段知影探出两指,夹了过来。   而后,男人一手揣猫,一手夹名片,微颔首致意后,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黄浩挠头,表情复杂。   同是接名片,同是矜贵自持的姿态,但黄浩却能察觉,段知影对那女生和对自己,是两种态度——   是不是不该套这个近乎啊?   怎么有种错觉,她给名片是领赏,我给名片是自首啊?!   室内,被遗忘了许久的直播间,弹幕一片疯狂: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段书逸他哥的声音听起来好贵!!】   【呃啊啊啊段书逸一家的基因真把我吃得死死的!他哥什么时候出道?】   【好宠好凶好宠好凶!要不是妙妙是只小猫,我就直接开嗑了!】   【女人们,三分钟,我要这个男声全部的信息!】   门外。   段知影冷脸转进走廊,掀起的衣角带出一阵风,激得小猫瑟缩。   他将妙妙往侧腹处收了收,腰腹处温热的肌体,熨帖着小猫的身子。   身后的助理小跑追了上来,段知影没回头,径直抬起另一手,让助理取下那两张名片。   “发给李昭,跟场馆负责人打个招呼,这位女生帮了我大忙。至于这个男的……”   联想起小猫异常的反应,段知影眼睫稍垂,瞳孔因凝神收拢,继续道:   “彻查。”   “收到!”   名片是干净的,可段知影还是瞥了眼指尖,似乎上面沾了脏东西。   助理眼尖,当即掏兜撕开消毒湿巾,递过去。   段知影将与黄浩间接接触过的指尖,擦拭干净。   *   回到熟悉的办公室,妙妙还是怏怏不乐。   小家伙四肢敞开趴在桌面上,尾巴也不扫动了,像只小乌龟。   难得段知影不工作,大概是想抽空哄哄它,妙妙也没有兴致。   段知影戳它的背,它耷拉着眼皮。   段知影把它翻过来,肚皮朝上,用手指轻轻梳理它肚皮上的毛段,它也不挣扎。   修长的指节,没入猫崽肚皮上的毛发,柔软温热,触感极佳。   被摸敏感的肚子,妙妙也没心情动弹,垂着脑袋,视线跟着人类的指头走,予取予求。   “看什么看?”   “咕噜……”妙妙抬头看段知影。   段知影继续说:“不认识啊?这是你的肚子。”   “喵!”   Emo什么Emo!   支棱起来就是干!   段知影这人怎么总能面无表情地说莫名其妙的话,准确激怒小猫咪!   妙妙当即翻身而起,继续使出绝招喵喵拳,和段知影的手指干仗。   “精神啦?”   正气呼呼地打着架,妙妙突然听到段知影这么问。   小猫收爪,把爪爪并拢,乖乖端坐,仰起脑袋看段知影。   落地窗就在眼前,逆着光,小猫看不到段知影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阴影。   它眼见人类抬起手,探过来,凑到它脑袋边。   本以为又是要摸不摸的捉弄老把戏,妙妙告诫自己忍住别期待。   可带着木质辛香的手腕悬停在颊边,它还是本能地歪脑袋,身体擅自期待起来。   好在,恶劣的人类,这次没有欺负它。   手指在它颈侧挠挠,顺着抚弄到下巴。   力道适中,频率适宜。   巨大的爽感填满猫咪小小的身体,将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喵~”   妙妙很好哄,这就高兴了。   “跟那个人打个照面,你就能蔫成这样?”   “呜噜呜噜——”   小奶猫在嗓子底压出威胁的气泡音,以示对黄浩的厌恶。   明事理的家长或许会教小朋友讲文明懂礼貌……   但段知影不是这样的家长。   他俯身下来,支起一臂,头斜靠在臂弯,拉近了和桌面小猫的距离。   也是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妙妙第一次看清段知影的眸色。   很浅的颜色。   段书逸也是这样的眸色,琉璃一样的浅棕,在阳光下显得通透。   加之少年温柔,搭配这样的眼眸,看谁都深情款款。   可同样的眸色,在段知影眼中,就截然不同。   不知是否与逆光有关,这世间的色彩,似乎永远无法倒映进那双凉薄疏冷的眼睛。   除去此时他眼前的妙妙。   段知影的眼眸小气。   只够容纳一只小猫咪。   “妙妙这么讨厌那个人,该怎么办?”   “喵?”   段知影微弯眼睛,嘴角却无笑意,轻声细语:“把他处理掉好不好?”   “喵?!”   妙妙惊得险些从桌面飞出去。   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   “哦,忘了。”段知影收敛转瞬即逝的威慑表情,“小猫的年纪,还不能听这种话。”   “喵!!”   重点在能不能听吗?!   小猫是想被爱,但不想被溺爱啊!   怎么能因为小猫讨厌,就把一个大活人“处理”掉啊!   段知影直起身,三指勾起手机,拇指划屏解锁一气呵成。   妙妙眼睁睁看着段知影的表情,在手机屏幕后一瞬变化。   在家人面前通常是冷淡的,在小猫面前偶尔是愉悦的。   这是小猫第一次看到段知影这样的神情。   因为自己,而流露出轻蔑傲慢的,对外人的攻击性。   很具威慑力,但小猫不怕段知影。   小猫着急,只是因为,小猫不希望段知影为自己犯错,为自己把手弄脏。   段知影拨出去一个号码,等待接通。   妙妙当即趴在段知影垂落在桌面的另一只手上,用爪爪使劲扒拉,示意他住手。   也不知道段知影有没有看懂妙妙的暗示,只饶有兴致地盯着小猫卖萌一样的动作。   通话接通,段知影沉声同对面说:“帮我买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   烈-犬?毒-药?匕-首?枪-弹?   妙妙就这么目瞪口呆地忐忑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助理拎着一兜子东西进来,倒在办公桌面。   妙妙定睛一看——   学龄前幼儿玩具大赏。   确实有犬,发条玩具犬。   确实有药,泡沫大针筒。   确实有刀,塑料萝卜刀。   确实有枪,闪光唱歌枪。   妙妙:“……”   往好了想,至少刚才的“处理”,只是虚惊一场。   段知影拍拍桌面,招呼小猫,“喜欢哪个?陪你玩。”   小猫险些怀疑,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其实是这个大人自己想玩。   先被黄浩吓到,又被段知影惊到,妙妙暂时还提不起对玩具的兴趣,随意找了本色彩斑斓的绘本,就地坐在其中一个格子里。   这个行为,便被人类解读为,小猫想玩点读笔。   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大概没玩过点读笔,装电池找开关都研究了一小会儿,还是旁边的小助理反应快,很快琢磨懂了规则。   侧耳倾听助理讲解操作时,段知影的表情专注严肃。   却也因这点专注严肃,流露昙花一现的笨拙。   妙妙歪着脑袋,盯着段知影的脸看。   它突然有点心痒痒。   它想:本猫咪就勉为其难陪笨蛋人类玩一会儿吧!   段知影持笔,点击小猫爪下的对话框。   “我~是~小~小~魔~术~师~”   全损音质的难听歌声传了出来,产生足以绕梁三日的精神污染。   妙妙耳朵一弹:好吵!   段知影蹙眉,显然,那双被HiFi设备养刁的耳朵,受到了磨损。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   段知影见妙妙眼睛亮亮的,像是期待。   人为了哄猫,试探着问:“还要听?”   妙妙见段知影手持的笔尖晃晃,像是跃跃欲试。   猫为了哄人,无奈主动爬到下一个格子,“喵~”   于是,一人一猫为了哄彼此,就这么听了一下午贯耳魔音。   也因而暂时能将那位来自过往的不速之客,抛却脑后。 第24章 初恋   傍晚照例, 兄弟俩携一猫,共同乘车回酒店。   练舞一天精疲力竭的段书逸,十分需要吸猫充能。   到酒店后, 妙妙先被段书逸抱走了。   落单的段知影刚进卧室套间,手机铃就响起提示音, 是秘书李昭发来了邮件。   段知影关上房门,点开邮件, 里头是详尽的调查报告。   关于黄浩的。   一开始还流畅划动屏幕的手指, 在目睹某一页的照片后,速度逐渐凝滞。   室内昏暗,手机的光打在段知影的脸上, 明灭交错, 却衬得人眼眸愈加阴暗。   “消息来源?”段知影回复过去四个字。   李昭秒回:“消息来源于温妙然搬出孤儿院后, 唯一探望过的常老师。”   唯一探望过, 意味着信任。   也就是说,报告所述的,黄浩的所作所为, 全部属实。   段知影熄灭手机屏。   他站在黑暗里。   室内再无光亮。   *   乓啷——   空啤酒罐被砸瘪在地上, 溅出的残余酒液,弄脏了路过的无辜行人。   那路人嫌恶地瞥一眼坐在银行阶梯底下的醉汉,见他举着手机大声说话, 像是在直播,手边一大袋啤酒未开,似乎打算在这儿彻夜不归。   醉汉睁开猩红的眼,瞪一眼那路人,“看啥?”   那路人大概是不想招惹事,自认倒霉, 匆匆走远。   “唉……”男人又喝一口啤酒,感慨万千,“观众朋友们,我也是没想到,我还真能混出点名头!以前我的日子啊,简直不是人过的!当时的我,哪能想到现在会有份稳定的工作,还能直播认识你们这么多朋友!”   叮铃。   直播间内又有富婆打赏,并留言:   【浩哥少喝点,妙然小弟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身体,会难过的】   妙然。   温妙然。   醉到迷糊的黄浩一看到这个名字,就像触发关键词,当即振奋。   黄浩叹一口气,苦笑,“没办法。想他了,他却不在了。只能借酒浇愁了。”   多么深情的一句话。   叮铃。   咻。   礼物刷屏的音效再度响起。   这个直播间的财富密码似乎就是温妙然。   只要黄浩提到与他有关的事,就会引得观众生怜,纷纷打赏礼物。   出于弥补小天使的心思,这个直播间就这样聚集起了一批粉丝,善良包容,哪怕黄浩行事作风表现出瑕疵,她们也愿意谅解。   黄浩又絮絮叨叨回忆起和温妙然的过往岁月,两人以前如何苦中作乐,如何相依为命。   可聊着聊着,不知为何,直播间弹幕突然混乱起来:   【前面那位爆料人所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吧?浩哥真是骗子?还是说,前面的弹幕在哗众取宠啊?】   骗子?   黄浩醉意消散,当即回翻弹幕列表,寻找那条引起争议的发言。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一个刚注册的一级小号,连头像都是默认的灰色——   【黄浩同学,我是常老师。看到此消息请立刻私聊我。事实明明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呢?】   常老师。   黄浩只要看到这个称谓,眼前就能出现在孤儿院时,总护着温妙然的瘦弱女人的身影。   可眼看弹幕疯狂滚动,甚至还有粉丝反水开始咒骂:   【黄浩你要是真骗人,那你就是在吃人血馒头啊!】   【主播该不会仗着造谣是亲告罪,温妙然本人去世,也没有家人,没人追责,故意这么干吧?】   【这世界太魔幻了!真有人敢这么缺德吗?】   【好难过,还以为小天使曾被爱过,结果所谓老大也是假的吗!】   一面是名利双收,一面是臭名昭著。   摆在黄浩面前的,几乎称不上是选择题,答案有且仅有一个。   “兄弟们,姐妹们,不要这么容易被带节奏,动动脑子好吗?”   黄浩佯装无奈,解释:   “网络上关于妙然的生平,有多少编造的版本,你们又不是没看过!为什么会有人编那些假故事呢?不就是因为温妙然这个名字已经成为白月光的象征,和他相关的内容可以挣钱嘛!”   见弹幕有消停的苗头,黄浩暗暗舒一口气,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继续说:   “你看这个所谓的爆料人,一级小号,头像都没改!明摆着就是来爆破我的水军嘛!毕竟网上出现了我这个‘正版当事人’,其他人编故事没受众没钱赚了,当然会来迫害我的名声啦!”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黄浩人品且不论,这口才确实够有煽动性。   否则,直播间也不会聚集这么一大批听故事的粉丝,期待从他口中,拼凑出真实的温妙然。   果然,黄浩刚说完,就有方才动摇的粉丝致歉,主动送出礼物。   但怀疑是生命力极强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即刻生根发芽。   还是有观众质疑黄浩的可信度,要他拿出证据证明和温妙然的关系。   “我要怎么证明!”黄浩提高音量,虚张声势,“我下巴上这块疤,就是为了保护妙然小弟留下的!当时我们院里有人要欺负他,是我挡在他面前的!”   大概是觉得空口无凭没有可信度,黄浩当即掏出近期暴富刚买的苹果手机,翻出云盘相片,怼在直播镜头前——   “还有这张!距离这么近,如果不是我们关系特别好,他怎么可能让我拍?”   镜头中的照片,有一点模糊,应当是动态抓拍。   画面里,皮肤白皙细腻的少年低侧着头,额前乌黑柔亮的碎发遮着眼,颇有氛围感。   少年白衬衫的领口开敞,倚着墙靠着,似乎对镜头对面的人很信任,愿意献上一切。   青涩。漂亮。纯洁。破碎。   以至于有些许诱人。   总有些抓拍的照片极具故事感,或许真相与镜头语言背道而驰,但呈现的情节本身就足够动人。   果然,弹幕被这张照片惊艳:   【妙然弟弟的网图都已经被我盘包浆了!我认得出来,这绝对就是妙然弟弟本人!】   【卧槽好美啊啊啊啊啊!呜呜呜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天使被上帝召回了,我就好心痛!】   漂亮。   这两个字好像能勾魂。   酒意冲撞着黄浩的神经,他看到弹幕的反应,内里一些压抑的、蠢蠢欲动的念头盘旋升起。   “原来,你们也觉得他漂亮?”   【浩哥刚才说什么了?】   【我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嘿嘿……”黄浩挠头,“我以为,不能这么形容男生呢……”   【所以浩哥也觉得小天使很漂亮!】   【认为一个男孩漂亮,浩哥该不会……】   “哎哎!别乱说啊!”黄浩摆手,“我们福利院很多人都觉得妙然漂亮的!甚至有些人就是看不惯妙然长得好看还聪明,才故意欺负他!”   【都什么年代了,浩哥,男生喜欢男生很正常!】   【青春期的中性特质少年,那可是世间公认的美丽啊!】   “很正常吗?”黄浩怔怔的,片刻才反应过来,又叹气故作伤感,“唉,早知道正常,我当初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什么?!】   【展开说说!求你!】   一连串的礼物又砸进直播间,特效炸得黄浩红了眼。   “大概我特别有男子气概,又能保护他,所以,妙然小弟以前暗恋我。我啊,算是他的初恋。”   【啊啊啊啊啊啊】   【初恋呜呜呜呜!但是be了!我那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呜呜呜呜】   直播间陷入狂热。   黄浩暗自庆幸,自己找到了新的财富密码。   就在此时,双喜临门,有观众发了付费留言,该条弹幕醒目地挂在首页——   【浩哥铁好人!我来给浩哥发金水!我找到了疑似妙然弟弟的微博小号@温喵喵,他记录的很多日常,都能和浩哥说的对得上!】   众人当即转移寻找该弹幕所说的小号。   包括黄浩本人。   果不其然,用户“温喵喵”的首页,多是些可爱治愈的日常。   青涩酸甜的少年心事,温柔的文字与叙述,十分动人。   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   当晚,一个词条就被冲上了热搜——   #温妙然初恋#   *   段知影没有开灯。   他独坐凉台的躺椅上,身边的茶几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没有酒,没有烟,没有音乐和香熏。   没有丝毫放松和享受。   他就这么静坐在月光下,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   属实不像一个入夜休憩的有钱人应有的状态。   李昭是有分寸的人,通常不会在下班时间用小事打扰段知影。   也正因此,现在突然响起的秘书来电,可见事态多么紧急。   “嗯。”段知影接通手机。   李昭的声音慌张传过来,“段总,新热搜……与温妙然相关。但这次不是提醒您屏蔽,我想……您应该看看。”   七年前的意外后,哪怕亲近如段家人,在段知影面前,温妙然这名字,还是连提都不敢提。   就更不用说有人居然让段知影,上网主动搜索温妙然的相关。   通话结束。   段知影看着手机屏幕,直至五分钟后自动息屏,他才眨眼,有下一步动作。   解锁屏幕,打开软件,点进热搜。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无人知道,静止的那五分钟,他究竟想了什么。   是做了心理建设?   还是如往常一般,心如死灰,毫无波澜?   不得而知。   很快,热搜第一的#温妙然初恋#字样,映入淡薄的眼眸。   段知影手指一僵,但随即,继续点击进去。   话题内热门第一的用户,是@温喵喵。   话题简述里所说的初恋,那个与@温喵喵并列的名字……   是@浩哥想他了。   月光铺满酒店临江的水面。   孤寂且寒凉。   江面有游船驶过,船灯的光晃动,在男人的喉咙上刮过,他喉结一滚,面无表情,点进热门第一的用户首页。   ——“再怎么嘴硬,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口味都喜甜。我又学了新的烘焙,准备给他做肉桂小饼干。”   配图是烘焙教程的一页,少年用彩色的记号笔画出重点,旁边还补了个可爱的猫爪标记。   甜食。   段知影喉间一腥。   他已经戒掉甜食了。   少年时期怕苦的舌头,如今天天被高纯度的黑咖浸泡,却似乎毫无知觉。   该条微博下面,填满了发布时间很新的评论:   【浩哥就很爱吃甜食!他常常直播吃蛋糕!】   【看似糙汉实则喜甜,这反差有点可爱!】   下一条。   ——“春天到啦!我们窗台的兔耳多肉都肥嘟嘟哒!嘿嘿,他那盆是我这株剪过去养活的哟!”   配图是探出窗外的镜头,将这边窗台的花盆,和邻居并排窗台上的花盆,定格在一起。   小巧圆润的碧光环,让段知影恍然回到那个冬日。   将小多肉捧回家栽好,没养过动植物的他紧张得像迎接新生命的爸爸,搜了一整晚养成教程。   等小多肉成功种活,分明被温妙然夸得飘飘然,他还是表面装酷装大人,说“这也没什么”。   评论区赫然是:   【浩哥认真对待妙然,难怪妙然会对浩哥心动!】   【表面有多甜,细想就有多虐!初恋情节刀我千百遍!】   再往下。   ——“今天烫到了手指,他很紧张。给我冲凉水后,他问我,我们是不能分享秘密的关系吗?受伤也是,过去也是。我告诉他,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我们不快乐。   我是真心的。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所以,我不想回忆那些不太好的经历,也不想让他担心。”   没有配图。   可这场对话,如犹在耳。   温妙然知行合一,说要快乐,就贯彻快乐。   因而回忆起温妙然,几乎每一秒每一幕,都是甜的。   温妙然=美好。   这也是为什么,段知影现在几乎不再回忆温妙然。   段知影没再下拉评论区。   他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名字,卑鄙地霸占本属于他的位置。   他沉着脸,冷静地打出几个字,发送。   而后,他将手机甩在茶几上。   被暗暗施加巨大力道的手机,滚出去好几圈,直到撞到桌角立架,发出“当”的混响。   手机滚过的痕迹,像翻滚的思绪。   反复回荡的余音,似压抑的情绪。   *   这一晚,本该是平平无奇的一晚。   然而热搜却一个反转接一个反转,热闹得无以复加。   先是质疑“浩哥想他了”吃人血馒头的话题,上了个热搜榜末。   再是堪称发金水的“温喵喵”,将#温妙然初恋#,送上了热搜榜一。   最后,是罕见的暗红爆搜标,把软件崩到几度将用户踹下线。   吃瓜群众们挣扎着上线,下线,再上线,再下线……   终于有幸存者挤进了服务器,将引爆核-弹夷平战场的那条微博,艰难截图,迅速传播——   「正驰企业段知影:   @温喵喵他的初恋是我」 第25章 真相   发酵一整晚的网络热度, 威力超乎寻常。   先是“白月光疑似被吃人血馒头”的叙事铺垫情绪……   再是“白月光初恋险遭造谣,真爱澄清真相”的反转积蓄舆论……   最后是“知名企业总裁实名下场,自称白月光初恋”, 引爆所有流量。   事件的关注度,大到难以预估。   汹涌而来的热度, 犹如洪水猛兽,让无能的网红招架不住, 整夜都像被架在火上烤。   第二天下午, 黄浩顶着黑眼圈浓重的肾虚脸,颤抖着开播澄清:   “我对不起所有人!我承认我在编故事!我不是温妙然的‘老大’,温妙然更没有暗恋我!他压根不喜欢我!”   弹幕群情激奋:   【你不是‘老大’, 你没有保护过温妙然?那你凭什么吃他的红利、蹭他人情获得这份工作!】   【我真要吐了!我那么心疼小天使, 听说他曾被你好好对待, 我还高兴了好久!】   “对不起……”黄浩涕泗横流, 不似伪装,哭得真切,“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会辞掉现在的工作, 我会把工资退给公司!”   【黄浩我是你的同事!你在组内抢功闯祸趾高气昂, 我们都看在你护过温妙然的份上,包容你!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哪来的脸?】   【我捶桌捶得手都疼了!温妙然那么好的男孩, 要是他知道自己死后被你这样糟践,他该多难过!】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我会给同事们赔礼,我在这里公开向大家道歉!我也向温妙然道歉,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   【你不是小天使的初恋!所以正驰那位自称小天使初恋的总裁,才是真的咯?】   【想到我真情实感嗑过你俩cp还发了评论我就想删号!】   【造我白月光的黄谣, 你是人吗黄浩?】   【如果不是这次段总出来认领,你打算躺死人的棺材板吃多久!】   【姐妹们,还记得妙妙讨厌他吗?我们猫猫真的不会冤枉一个坏人!】   【呜呜呜我真的要相信魔法了!一定是白月光附身在小猫身上,来整顿世界拯救我们QAQ】   黄浩已经哭得满脸污秽,声音和手指都在颤抖,像是吓得不轻。   他几近崩溃,求饶般连连道歉:   “我会把所有直播收益都退给大家!我也会退网,以后我会回乡下老家,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有个清醒的观众发了醒目的付费留言:   【身败名裂是你应得的,黄浩。但退网之前,先把你那张小天使的照片解释清楚!】   “照……照片……”黄浩屏住呼吸,瞳孔剧烈震颤,像是陷入极度恐慌。   显然,他不是知道错了,他只是知道行迹败露,自己要死了。   看黄浩这反应,弹幕也回过味来了:   【卧槽!这照片原来有问题吗?】   【我早觉得照片主角的表情很微妙,不同思路来解读结果完全不一样!】   黄浩眼皮低垂,视线左右躲闪,似乎想做最后的挣扎,似乎在考虑如何隐瞒。   可鬼使神差般,他居然还是破罐子破摔,选择坦白:   “照片是视频里截的!”   【什么视频?】   【黄浩!把完整视频放出来!】   黄浩在镜头前慌得直咬指甲缝的倒刺,直到指头渗血,疼痛将他唤醒,他警惕地往镜头背后瞥一眼,似乎看见了什么人。   终于,黄浩咬牙下定决心,掏出手机,把那个足以让已然身败名裂的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视频,播放给直播间看——   影像下标注明了时间,应当是手持dv拍摄,距今十二年,画质在当年算是高清,如今已有些不够看。   就算如此,摇晃的镜头中,依旧能清晰看见正中的男主角:   当年才16岁,骨架还没长开,清秀消瘦的温妙然。   “来呀大学霸,来,看镜头!”   镜头背后的男声扯着轻佻的烟嗓,沙哑难听,和如今黄浩的声线略有相似。   坐在教室课桌后的温妙然并没抬头,继续执笔写作业,颈背挺直,像只倔强的天鹅。   见温妙然没反应,斜里探进来几只手,揪着他的手和衣领。   显然,参与这件事的,不止一个人。   碰楞!   嗙!   几声接连混乱的巨响,伴随课桌椅被拖拽,发出的尖锐清晰的声音。   画面因手持镜头之人的移动而模糊难辨,但仅凭声响也能听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咚!   肉-体撞击墙面的声音。   “呜呃……”   少年痛苦却压抑的轻喘。   画面再度稳定时,已从空教室的边缘,转移到教室的后方。   本身着干净平整白衬衫的温妙然跌坐墙角,经过方才的拉扯后,此时衣物已经发皱,腹部还残留着鞋印。   旁边一个男生蹲下去,伸手捏起温妙然的下巴,本想逞凶,而后惊讶朝镜头看:   “卧槽,这小子皮肤手感真好!”   刺耳的嬉笑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   有男生咒骂:“我服了,你该不会是个基佬吧!”   “你才是基佬!我只是说他皮肤好!咱们几个哪有皮肤这么好的?”   镜头中,温妙然抬手,狠狠打掉了那只轻薄的手。   缓过疼痛的少年并没有逆来顺受,他瞪着这群施暴者,勾起嘴角:   “牲畜皮肤当然和人类皮肤的手感不一样。”   “靠,他是不是骂我们是牲畜?他还不服气?”   “把他打一顿就服了!”   周遭的施暴者刚说出这句话,温妙然就先有了动作。   他敏捷地扑出去,就近抄起一条椅子,攥着凳腿挥舞。   质感实在的木板和钢条,是极具威慑力的武器,果然,那群施暴者四下散开,不敢靠近。   然而单枪匹马不敌人多势众。   有人抓住温妙然动作里的破绽,迅速夺下椅子。   温妙然还没来得逃出教室,就落入下风。   而后,镜头又开始摇晃。   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但是拳拳到肉的声音,施暴者的吆喝,和少年强忍着的低吟,足以描述一切。   镜头再次稳定时,围殴已经结束。   “操!还给我下巴踹破了!这下肯定要留疤了!”   男生咒骂着重新举起摄像头,对准温妙然。   温妙然无力地瘫坐,张嘴喘气,低垂着头,额前发丝凌乱地散着,遮住眼眸。   衬衫衣领因挣动开散,露出纤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就是这一幕。   一晃而过的氛围感,极其浪漫的神图。   然而,事实并非断章取义的初恋。   因为下一秒,镜头后漫出一口白烟,持镜头的男生吐了口烟,说:   “皮肤好就把自己当人了?大家都是被遗弃的孤儿,你别清高,和我们一起当牲畜吧。”   紧接着,还燃着火星的烟头,熄灭在少年的锁骨上。   撕心裂肺的哭喊,成了这个故事的片尾曲。   视频结束。   【我看哭了!我现在需要一个比牲畜更脏的词来骂黄浩!】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会相信,居然有霸凌者厚颜无耻到,敢拿自己犯罪的证据,来营销对受害者的深情!】   【妙然曾勇敢地反抗过……我的小天使真是世上最好的宝宝呜呜呜】   【为什么这么对温妙然!为什么!!】   “因为我是阴暗的蛆!我看不得同为孤儿,他却那么好看那么聪明,不和我们抱团,不和我们同流合污,活得那么清高那么精彩!我恶心!我下贱!”   弹幕本无声,却字字戳心。   黄浩彻底破防,哭嚎着忏悔。   直到直播间被举报下架,主播账号显示永久封禁。   *   直播间被封的黑屏,映出黄浩哭得丑陋的脸。   黄浩瑟缩着抬起头,视线从眼前的计算机屏,转移到屏幕后的阴影里。   房间内明暗分界清晰,在直播的人有聚集灯束打光,而另一侧的旁观者,则静坐在黑暗之中。   仅剩纯黑的马臀皮革工装靴尖,泛着离子封膜后的亮光。   哪怕这屋子里有血四溅,这双靴子也能干干净净地踩出去吧。   想到这里,黄浩极度觳觫,颤抖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段……段总……”黄浩瑟缩开口,声音抖得不象话,“直播间,被封了……但我已经澄清所有造谣,承诺退回所有收益,也诚心诚意道了歉……”   咔哒。   靴尖落地,发出轻响。   却重重敲在黄浩心上。   哒、哒、哒。   厚实的靴底叩击瓷砖地面,黄浩心跳随脚步声加快,直到看见阴影中的男人,走进光影边界。   一身黑色风衣气场肃杀,打底的墨色衣裤,与黑暗的室光完美融合。   唯一明亮的,是那双浅色的眼眸。   然而缀在这人眼眶里,却没有半丝暖意。   倒衬得那道轻抿的唇线愈发骇人,只要轻轻开口,就能唤出一群敲骨吸髓的孽障。   黄浩几乎快吓尿了。   “段总我退完所有收益还得倒欠钱!我也保证过不会回城里捞金了!我已经赔上我的未来了段总!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段总!求您,饶了我吧……”   黄浩口不择言地求饶,因过于恐慌,竟“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真像待宰的牲畜。   对面的男人启唇,云淡风轻开口:   “为什么留着这个视频十二年?”   但凡发问的人,带点情绪,都会像个活人,都不会让黄浩如此害怕。   可就是平淡得像个机器人,没有感情,难以琢磨,反倒使黄浩胆寒。   “对不起段总!因为我欺软怕硬!因为我心理阴暗!我没什么本事,只能时不时重温这个视频获得快感!”   闻言,段知影微微偏头,扬眉,像是好奇。   随后,这人勾起手指,朝旁边招了招。   队列中一名西装男子当即将黄浩播放视频的手机,放到了段知影掌心。   段知影开始播放那个温妙然被霸凌的视频。   当着施暴者黄浩的面。   第一遍。   温妙然的惨叫声像锐刀,扎得罪人心虚。   第二遍。   温妙然的惨叫声已成钝刀,磨掉罪人心头肉。   第三遍。   真正的初恋,与冒名顶替者,一同欣赏心上人的惨状。   第四遍。   段知影没说话,只沉默地回放着视频。   一遍又一遍。   目不转睛地看着温妙然被霸凌的画面,一帧都没有错漏。   视频每放一遍,黄浩每听一次温妙然的惨叫,就被那嘶哑的声线切割一块。   黄浩在被凌迟,心理的恐惧,甚至作用到了身体上,生疼。   他深刻地体会到当年,在那个场景,弱势者被难以抵抗的强力逼入绝境的无助。   黄浩恨不得段知影直接杀了自己,而不是用未知的恐惧折磨自己。   但他又不敢真开口求这个痛快。   因为他怕段知影会真的杀了他。   ——“你好,黄先生。我是温妙然的初恋,段知影。”   早晨被邀请来见面后,段知影的这句自我介绍,奠定了这次会谈的基调。   黄浩榨取温妙然时有多快乐,现在面对其恋人段知影,就有多绝望。   “别看了段总求你了别看了!”黄浩语无伦次地恳求,“我会删掉!我会把关于他的一切删干净!”   “删掉?为什么删掉?”段知影的发问古井无波,毫无情绪起伏,“发我一份。我也想时不时重温。”   黄浩心跳骤停。   他压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疯子说出“时不时重温”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段知影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极其悠闲,似是散步。   只有黄浩被吓得面无血色,直到眼见段知影蹲在自己面前。   黄浩这才看清。   面前的人,有一张俊逸非凡,却死人一般的脸。   “被烫烟头是什么感觉?”段知影问。   “……”   “我没被烫过,我不知道。”   “……”   “你答不出来,看来你也没被烫过,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黄浩连连磕头,“我自己动手!我自己烫!求您!别杀我!放过我!”   段知影没有说话,只淡漠地看了黄浩一眼。   那一眼,像在看尸体。   也恰是在这瞬间,一个小小的、纯净的、着急的身影,在段知影潜意识里浮出,闪念……   着急地扒着他的手,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竟想以那么小的身体,制止人类的行动。   本该是无用功。   但却意外生了效。   短暂又漫长的对峙,让黄浩几乎丧失了存活的侥幸。   然而,下一秒,黄浩眼见段知影站直,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居高临下的视角,让黄浩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室内仅有的光点在其眼眸中一晃而过,漠然得令人发颤。   段知影开口,声音和眸光同样冷,对室内列队隐在阴影中的众人丢了句:   “结束后把地板洗干净。”   房间门开,段知影走了出去。 第26章 初吻   天色昏暗, 夕阳铺在城郊土路的坑洼上。   农民大叔开着电动板车经过,却被路边一个戴着渔夫帽背着包,却在冬天穿着露肩背心的男人拦下。   “师傅, 载我一程,一直往北走。我会付你钱。”男人的烟嗓异常沙哑, 像嘶吼过很长时间。   农夫警觉,“就往北走?没目的地?你该不会是逃犯吧?”   男人把身份证递上去, “我不会害你。我害你你拿着这个去报警!”   农夫一看身份证, 照片和男人匹配,姓名一栏写着“黄浩”二字。   “既然有证件干嘛不搭火车?”农夫还是好奇。   想起今天只是打包好行李下楼,就险些被围观丢鸡蛋的群众扒了外衣, 黄浩叹了口气, 他可不敢去火车站那种人多的地方。   黄浩开的路费够高, 农夫还是答应了。   板车载着人和货晃晃悠悠往北走。   途中, 农夫注意到黄浩背心露出的肩头上,密布着紧挨成一大片的伤。   烟头大小的疮口,已经烂得流脓, 看着恶心。   不知是不是怕碰到伤口, 这人才只穿背心。   “你肩膀怎么伤的?”   “我自己烫的。”   “妈呀,什么人没事把自己烫成这样?该不会是有人威胁你……”   “别问了!真是我发神经自己烫的!”   见农夫满脸不信,黄浩反复强调, 真是他自己烫的,至于原因,不要多问。   然而,板车还是没能送黄浩回老家,在出市区的关口就被拦截了。   连人带车等了十几分钟,就有一辆警车开到附近。   几名警察下车, 朝黄浩走来——   “你涉嫌造谣诽谤、损害他人名誉,社会影响恶劣,已经不能按亲告罪标准处理。请配合我们走一趟!”   *   段知影处理完黄浩提供的霸凌者名单,坐车返回酒店时,已是深夜。   下车后,车内外温差明显。   冬夜的气温更加冷峻,可他行走在寒夜中,却不似路人般怕冷。   好像那些瑟缩着的、鲜活的人,与他并不持有相似的体温。   好像他只是行走的死人。   刷房卡时,段知影以为套间中的人本该睡了。   然而,意外。   他低垂着头踏入玄关,刚要脱鞋,就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小不点。   奶白奶白的小猫咪,毛茸茸的,鼻尖和唇线却又粉嫩得戳人。   “喵~”   看见他,小家伙嗲嗲地叫了一声。   眼睛上下的绒毛凑成弧形,给小猫拼出了一对笑眼。   只一眼。   寒夜的冰雪消融。   心头一下就暖了起来。   小猫,在等他。   段知影后退一步。   像是怕在外头带回来的戾气还没消散,会侵扰到眼前纯洁可爱的小猫。   “哥回来了?”   段书逸的声音响起,随后,少年从厅中走过来,双手把地上的小猫捞起。   “妙妙好像习惯了和哥一起睡,我哄它,它都不睡。”   段书逸嘴上抱怨,表情却带着笑,将小猫递给段知影:   “妙妙在等哥回家。”   有水光闪过段知影的眼角,让男人本冰霜般的五官线条柔软一瞬。   可细看,那点光已消散,好像只是窗外江面反射的摇晃灯影,错映进他眼眸。   段知影抬起手,似乎要接。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小猫伸出的爪爪时,顿住。   段知影收手,垂眸,“我先洗一下。身上脏。”   脏?   段书逸诧异歪头,不由得打量一眼段知影。   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是整洁的,肉眼可见的皮肤也是白净的,何来脏一说?   但段知影已经越过一人一猫,走进房间。   段书逸捧着小猫,目送他哥的背影。   挺得笔直的腰背,一成不变的表情。   哪怕是休息时间,也时刻紧绷。   段书逸想象不出他哥放松的样子。   因为他没见过。   “喵嗷呜!喵!嗷呜!”   手中小猫突然挣扎起来。   段书逸忙低头,只见掌心里的毛团子,朝段知影离去的方向,疯狂挠着爪爪,好像要把人够回来。   “妙妙,哥进去啦,你抓不到他的。”段书逸轻笑。   听到少年的声音,小猫仰起头。   圆溜溜的大眼睛,粉嫩嫩的鼻尖。   歪着头轻飘飘“喵”了一声,又娇又乖,让人想把全世界都给它。   “等哥出来好不好?”段书逸哄猫。   “喵!喵呜~”   妙妙却往段知影离去的方向挠爪爪,小脑袋往前方探一下,抬起,看一眼段书逸,再往前方探一下,再抬起,看一眼段书逸。   简直就像在给人类使眼色。   “妙妙要去找哥?”   “喵!”   “但是,哥还在洗澡,也不能陪你玩……”   “喵嗷呜!喵嗷呜!”   小猫个头不大,倔性不小。   强得很,还在继续往段知影的方向拱脑袋,挠爪爪。   段书逸没办法,只好说:“那我把你送到门口,如果哥不理你,我可没办法咯?”   “喵~”   妙妙软绵绵叫一声,好像同意了。   段书逸走到段知影虚掩的房间门口,刚把小猫放到地面,还没把门缝打开,流体似的小家伙就急不可耐地硬挤进了门缝。   爪爪垫垫垫,妙妙四肢倒腾得飞快,像上了发条的毛绒小玩具,循着灯光蹿到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前。   玻璃透着亮光,门内传出水声。   很显然,段知影就在里面。   妙妙拿头顶拱那道门缝,四只爪子使劲蹬地,要把门拱开。   结果太过用力,小家伙重心一歪,给自己拱倒了。   它扑腾扑腾起来,仰头,发现那道门纹丝不动。   妙妙很着急,赶忙抬起前爪,站立着趴在门扉上,两只爪爪在玻璃上挠挠挠。   门内水声暂歇。   猫爪划过玻璃的声音,和小肚子扑通扑通撞到门板的声音,变得清晰。   不多时,门开了。   没心理准备的妙妙因惯性顺势前滚,直到被一双赤足挡住了去路。   小猫四仰八叉地躺着。   只见段知影用浴巾围着腰下,上身和头发都还淌着水,正低着头看它。   “喵~”   小猫就着仰躺的姿势,扭弯身体,俏皮地歪着头。   好像也知道打扰人家洗澡不太对,试图萌混过关。   段知影蹲下来,伸手戳小猫的肚肚。   指尖是湿的,把小猫的毛戳得打绺。   小猫不喜欢湿漉漉,用爪爪把那根手指拂下去。   然后又用纯正的宝石蓝眼睛,盯着人类看。   段知影微张唇缝,一口气从唇齿间舒出,带着温热的雾汽。   像是一声叹。   他低头看着小猫,说:“你再等会儿,我洗干净了就陪你。”   一听这人又要进去,妙妙当即翻身,倒腾着小短腿就凑到段知影脚边蹭。   它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它只是有种直觉,此时此刻,不能留段知影独自一人。   被蹭得没办法,段知影把它捞起来,捧在膝上。   小猫依恋地躺在他掌心,用脑袋和背,蹭他手掌的每一寸皮肤。   好像在说:   虽然你说自己脏,但小猫从不会嫌弃你。   段知影没说话,也没动作,静静看着小猫。   满头湿发还散着洗发露的清香,蓄满水,沉沉垂着。   额前一缕发束尖,水滴摇摇欲坠,随男人呼吸摇晃,而后掉落。   哒。   掉在小猫的鼻子尖尖,碎开,把小猫脸上的毛沾湿一片。   “喵呜!”   妙妙抬爪爪蹭脸,抗议那滴没礼貌的水。   “又怕水又粘人。”   小猫听到男人这么说。   很轻很低的声音,像温柔的抱怨。   于是,本来不太喜欢弄湿自己的妙妙,顺着段知影的手腕爬到他上臂,主动将自己本干顺的毛彻底打湿——   小猫本来有点怕水。   但小猫更想和你在一起。   靠这招,小猫成功“征服”了人类。   段知影把它带进了浴池。   先前助理买的玩具里,有一艘小小的橡皮鸭子船,恰好可以载着小猫咪,在浴池的水面摇摇晃晃。   妙妙一开始紧张,肌肉绷紧,因而小船摇摆得很厉害。   但无意间瞥见男人的大手一直护在小船附近,妙妙确定,自己不会掉进水里。   它放松下来。   船就不晃了。   段知影抬手,捞了块泡沫,拢成一个小圆盘,放到小猫的头顶。   小猫先是闭着眼,但没躲,任人把玩,等头顶的手撤下去,才懵懵地睁开眼。   小猫被戴了顶泡沫帽子。   被水汽打湿的小脸,毛发耷拉下去,体积缩了一小圈,衬得那双眼睛更大更圆。   乖得让人心尖发软。   妙妙想歪头,想叫一声。   它想问问段知影,玩自己,有没有让他开心一点?   可是它不敢歪头,不敢叫,怕自己动了,头顶属于段知影的快乐,就会掉下来。   小猫现在有任务。   小猫一定要托住段知影的快乐!   妙妙在漂浮的泡沫边缘抬眼,看向背倚浴池边缘的段知影。   段知影也越过朦胧的雾汽,看向妙妙。   一人一猫,无声对视。   纵然寒冬深夜腥风血雨……   丝毫惊扰不了这暖池中的静好。   从浴池出来时,妙妙已经被热水熏困了。   段知影给自己和小猫都擦了水分,分别用电吹风的柔风吹干。   被风吹得炸毛的小家伙,像一朵茂密的蒲公英。   段知影朝它吹气,它眼都不睁,睡得很香,只有柔顺的毛飘啊飘。   一声长长的气音,掺进段知影的吐息。   这次,不再像是叹。   他将小猫抱起,放在自己裸着的肩颈上。   酣睡的小猫,肚皮随呼吸起伏,热嘟嘟地贴在他颈侧的血管上。   很暖。   很软。   段知影轻轻偏头,耳朵蹭过小猫的脑袋,勾过它的耳朵尖尖。   像一个交颈的相拥。   今天追责时,那些人看他的表情,一个个恐惧得,像看见地狱厉鬼。   可小猫不怕他。   小猫还主动带他回人间。   *   妙妙浅浅睡了一觉。   醒来时,它发现床边是空的,只有自己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   显然,段知影还没睡。   妙妙滚坐起来,打量只留了小夜灯的里间,没看见段知影。   通往另一侧的门开着,外间的明灯在里间的门毯上拉出长块亮光。   段知影应该在外间。   小猫顺着床单滑到地面,扑腾扑腾跑到门边。   果不其然,段知影坐在外间窗边的扶手沙发上,视线往落地窗外飘。   好像也不是在看风景,只是放空一般,随意将注意丢到虚空里。   段知影没有发现妙妙。   妙妙也没有出声打扰段知影。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段知影,看段知影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虚虚掩唇托着下巴。   他身边的立灯投下暖光,将他自然散落的额发阴影拉得很长很长。   阴影淹没那双浅色的眼眸。   阴影切割挺直的鼻梁。   光与影交接的亮面,是男人交迭的长腿前,一方茶几上的小瓶子。   瓶子倒着,白色的圆片滚出来,旁边还有一杯水。   小猫知道,那是药。   段知影又吃药了。   但是,吃了药也还是没睡。   小猫想:   抱着我,没睡。加上吃药,也还是没能睡。   一定是因为,段知影今天在外面,经历了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情。   不睡觉不好。   妙妙唯一确定:   一定要让段知影睡觉!   一些莫名的、不属于小猫脑袋的记忆,又闯进了这个丁点大的脑子里。   它突然想起,人类社会,有一种名为酒的东西。   它好像沾一点点就能睡。   小猫没喝过酒,但它就是有这个记忆,自己舔了一点点酒,就睡了好久好久。   这里有酒吗?   妙妙经过外间,走出段知影的房间。   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功能齐全,连台球桌都配齐了,更别说富人常享用的酒柜。   妙妙很快找到了一整墙斜插-进柜格的酒台,和旁边单独展示稀有名酒的立架。   小猫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小体格,再看一眼焊死在墙上的酒柜,和旁边设计得纤细精致的立杆酒架。   动哪一边更容易拿到酒?   这个问题,哪怕是不到一个月的小猫,都能回答出来!   于是,妙妙莽了上去,用小小的身体,撞上那柄酒架!   咚。   一下!   咚。   两下!   酒架开始摇摇晃晃,被银托扣住的酒瓶晃荡,瓶身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激励了小猫,让它更加用力。   于是。   咚。   第三下!   酒架成功失衡,酒瓶子被倾斜从银托口,朝地面砸下来……   然而,是朝小猫的方向!   酒瓶垂直坠落,像一枚弹药。   妙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但它眼睁睁看着那酒瓶朝自己越来越近……   身体,却动不了。   僵直反应!   闭上眼睛。   触发条件反射,它阖上双眼。   乓啷——   酒瓶碎裂在地。   剧痛!   心跳暴动!   酒精的辛香,混合血液,冲撞进他的嗅觉。   他怔怔睁开双眼。   呼吸顺畅。   没死!还活着!   “怎么回事……”   他听到身后传来段知影的发问,应当是听到动静前来查看。   他转身,想向段知影道歉,因为自己闯祸砸碎了酒瓶子。   但回头,却对上段知影瞪大的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段知影这样的表情。   惊讶的。   难以置信的。   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此刻唇缝微开,下唇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他疑惑地看向段知影,发现对方好像屏住了呼吸,似乎只要稍稍动作,就会惊动易碎的泡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视角有点高。   小猫本来的视角,一直都很低。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指尖。   细长白皙的指节,被酒瓶碎片划破的伤口,正往外渗着殷红的血珠。   是,人类的手指。   他不解:   我真变成人类了?   他抬手,看到雾蓝色毛衣的袖口,半遮住自己的手掌。   他后坐,看到自己的腿上,套着件白色的裤子。   这套衣服的配色,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表意识一片空白,思绪难以捕捉。   他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你一点都没变……”   他听见耳后段知影熟悉的声音,此时带着令自己陌生的颤音。   他眼前有影子晃了下,他抬头,看到段知影半跪在自己面前。   本意是放低姿态,与他平视,然期年身量差距,已经比他高出不少。   他只能仰头看段知影,表情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知影近在他眼前,浅色的眸中有波纹闪动。   一呼一吸间,下睫就湿润了,他看见段知影的眼眶,被灯光映得格外亮。   他看到段知影朝自己抬起手,指尖细细地抖。   指尖触到他的脸颊皮肤,太轻了,有点痒,他微微耸肩,稍稍侧脸,退了一下。   却没有明显躲开。   他任段知影的手指梳进自己鬓角,揉到他的耳垂。   他任那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扣在他的脑后。   “……还和我最后看你那眼一样。”   沙哑的声线掺满气音,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泪意。   他察觉,段知影好像快要落泪,但却一直忍住了。   就好像,如果哭了,视线就会模糊,就不能多看清一眼。   他感觉扣在脑后的手指微微发力,将他自己,往眼前人拉近一些。   破碎的呼吸打在他鼻梁上。   他顺从地仰起头,等待发落。   却见段知影上身一歪,空着的手往地上支住,才没倒下去。   他错愕,愣在原地。   他看到段知影好像眼皮很沉,甩头抿眼,在与困顿抗争一般。   应当是吃了强效安眠药,此时药性发作。   可随即,对方发懵的眼神瞬间清醒。   他看到段知影蹙眉咬牙,在隐忍痛苦。   他本能上下打量段知影,想知道是什么伤了对方……   于是他看见地板上的酒瓶碎片,被段知影主动握进掌心。   尖锐的利口刺进皮肉,血红蜿蜒成线。   段知影主动用剧痛刺醒自己。   他心一惊,张嘴想让段知影松手。   可他来不及把话说出口了。   因为他听见段知影从齿间挤出那句咒语似的话,将他的身体锁在原地——   “你欠我一个吻,我等了七年。”   下一秒,段知影倾身向他。   亲吻他。 第27章 本能   “温妙然, 你接过吻吗?”   眼前,是电视播放的青春电影突如其来的吻戏场面,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躲在教室的窗帘后亲吻, 水声啧啧,画面旖旎。   耳畔, 是初长成的邻家弟弟略带沙哑的发问,低沉的声线带着点成男才有的侵略性。   被两面夹击, 温妙然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高温从眼耳进入, 蔓延全身,温妙然紧张得攥紧身下的沙发坐垫。   直到胸腔变得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问得忘了呼吸。   “呼……”温妙然呼出一口气, 而后装凶, “没大没小!叫哥!”   分明听到了, 可段知影却转过头去, 低头在装没听见。   “小鬼?”温妙然叫他。   段知影没抬头,继续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翻着面前矮几上已经做满的高考真题。   “小不点?”温妙然故意用已经不合适的称呼, 激他。   如今刚上大一, 个头已稍微比温妙然高出一点的段知影,还是没反应。   “段知影?”温妙然这才呼唤他的名字。   听到名字,段知影翻书的手指一顿。   温妙然看到他摩挲着指尖, 像是手痒,顺手捞了支笔,把真题卷面一道答错的数学题,重新验算。   表情看起来很专注。   温妙然没打断他,安静盯着少年的侧脸线条看。   起伏有致的线条,分外优越的侧颜。   眉骨起, 眼窝折,鼻梁挺,鼻基收。   再往下是收拢的人中,微翘的上唇尖,搭着粉润的下唇。   温妙然低头,收回视线。   毕竟电影刚播着吻戏,人家刚问完接吻的事,再盯着人嘴唇看,就难免想入非非。   胡思乱想的时候要怎么办?   对了!可以做题!转移注意!   温妙然当即看向那本真题,随即一怔。   他又看向握笔认真做题的段知影,这才意识到……   为什么已经考上大学的段知影,突然要重算高中的数学题。   温妙然好不容易缓下来的脸色,又烧红起来:   这小子,是不是也在想入非非?   现实中的真题被霸占,温妙然干脆在脑中调取虚拟题库。   毕竟段知影备战高考这两年,没少向温妙然请教过功课。   为了教小孩,温妙然把高考知识点琢磨透了,现在给他纸笔,他都能原地出一套模拟卷。   于是,温妙然在脑中随便抽了道函数题考自己。   考着考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道题印象深刻——   因为段知影对这个函数公式,掌握得很灵活。   “灵活”的意思是:   前天的作业,段知影这道题没做错,显然是公式掌握得很到位。   结果昨天的作业,段知影就不会了,拿着题来请教温妙然,要怎么理解这个公式。   今天的考试,段知影这个公式又会做了,请教了温妙然别的科目。   但是第二天的模拟卷,段知影又不会这个公式了,再度来请教温妙然。   温妙然问段知影,“这个公式也不难吧?你怎么昨天还会,今天就不会了呀?”   段知影扬眉,表情无辜,“是吗?没印象。你再给我讲一遍。”   不过后来,段知影再没问过温妙然这个公式。   但相对的,对知识点的“灵活”掌握,迁移到了别的科目——   昨天请教的英语语法,说是记住了,过几天又来问。   可一考试,就全会。   今天请教的物理力学,说是理解了,写作业把把错。   可每次大考,都全对。   温妙然以为段知影备考压力大导致忘性大,便每次都不厌其烦给他重教知识点。   好在,段知影是个省心的学生,悟性很强,不懂的地方一点就通。   除非,段知影的注意力没集中。   就比如那天——   哒。   温妙然抬笔,用笔帽敲了下少年的脑门。   段知影被敲得微弹一下,涣散游离于温妙然脸上的视线收回,落于纸上。   “我刚才在讲哪道题?”温妙然问他。   段知影一愣,咂咂嘴,伸手,指尖在卷子上空游走一圈,然后按在其中一道题上,“这道……”   温妙然又拿笔敲他头。   段知影也没躲,安安静静挨着。   “还盲猜起来了是吧?”温妙然放下笔,抱臂,“你根本就没听!你不听我就不讲了。”   “听的。”段知影低眉顺目,看起来很乖,解释的声音很轻,“只不过,要克服点东西,让自己额外专注。”   “嗯?我讲得很难懂吗?”   “不难懂。”   “那你要克服什么?”   “……”   少年抿着唇,有点局促,有点羞赧,片刻才试探着抬眼,观察温妙然的表情,小声说:   “因为你唇形很好看。我盯着看,就听不见你说了什么话。”   沙沙……   啪。   段知影写完字,将笔往桌上轻甩。   细微的声响,将温妙然的注意,从混乱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眼前的电影还在放。   租片子时宣传画报介绍说是一部纯情电影,结果温妙然出神八百米回来,屏幕上的两个人还在亲!   水声越响,甚至还掺了点粗-喘。   温妙然面红耳赤把电视关掉。   不关影片尴尬,可关了,似乎更尴尬。   整间客厅安静得,似乎连夕阳光束中尘埃飘摇的声音都能听见。   因而,温妙然胸腔内的心跳声,吵到了他自己的耳朵。   他抬手揉着自己烫得不行的耳垂,整个人蜷着坐起,双腿收在沙发边缘,阳光恰好落在他白袜子的趾尖。   再越过去,落到坐在他脚边的少年,撑在地面的手背筋骨间。   温妙然循着阳光看过去,对上段知影的回眸。   温妙然心一惊。   他很紧张,他想: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怎么样?   会不会脸红的很明显?   段知影没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的脸看。   夕阳的橙光融在少年浅色的眸中,很温柔,很通透,像蜜糖。   温妙然的双手从耳垂移开,前挪,捂住双颊,想遮住可疑的脸红。   他看到段知影的视线向下微微偏了一点点。   应该是嘴唇的位置。   想起回忆最后,对方关于“唇形好看”的言论……   温妙然又赶忙把手移开,遮在嘴上。   他双腿蜷得更紧,整个人紧绷得不行。   “温妙然。”   段知影又连名带姓叫他。   “叫哥。”   温妙然的声音被捂在手心,闷闷的。   “不叫。”   “为什么!”温妙然放下手,坐正,急了,“我比你大三岁,也算照顾你,叫我哥,你还吃亏了?”   “不是吃亏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段知影敛眸,片刻,顾左右而言他,“温妙然,你上大学时,谈过恋爱吗?”   问得温妙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上一秒还趾高气扬要求对方喊自己哥哥,下一秒就被发现是个感情经历为零的童子鸡……   更何况眼前的是段知影,长得帅气质佳学习还好,估计情史比错题集都要厚……   温妙然就不想回答。   “你问这个干嘛?”温妙然反问。   段知影倒是坦荡,“我没亲过,也没谈过。第一次要是表现不好,会不会被笑话?”   居然,也是张白纸。   一番话被说得理直气壮,就跟这小子以前问作业似的,说“温妙然,这道题我不会”。   温妙然转念一想,作为“邻家大哥”,给青春懵懂的弟弟启蒙解惑,也很正常。   “不会笑话的。”温妙然说,“第一次大家都很青涩,不会也正常。”   “所以,”段知影抓了个奇怪的重点,“你是不会笑话我的类型。”   不是,这小子怎么这么说话?   温妙然咽口水。   他描述时只是用“大家”这个没有明确对象的词……   段知影偏偏直接代入了“你”和“我”!   再联想回刚刚在探讨的话题……   很难不让人产生误解!   温妙然将胡乱的念头甩掉,转回话题,“再者说,这种事也不用在意会不会。反正,真亲的时候,本能就会了。”   “你怎么知道?”   “我……”温妙然低头,“我就是知道。”   “你怎么确定我本能就会?”   “段知影!”   温妙然急了。   段知影被唤得错愕,歪头,无辜问:“为什么生气?”   对啊。   为什么还被问急了?   温妙然自己都想问自己。   于是,就这么露出了破绽。   段知影半跪在地毯上,双手撑在沙发两边,将温妙然圈起来。   而后,缓缓起身,攀上来,拉近了和温妙然的距离。   温妙然僵住了,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眼睁睁看着段知影视线锁定他的嘴唇,狩猎似的逼近上来。   “段……知影……”   “可以试试吗?”   少年炽热的吐息,先人一步,撩过温妙然的嘴唇。   “试、什么……”   反问的时候,温妙然连声音都在颤。   抖得不象话。   “试试我本能会不会。”   一句利落的试探,紧接着,便是少年沉眸,快速拉近距离。   人家才刚成年,我得躲开。   理智这样告诉温妙然。   可他只是这么想,手上却没有推拒的动作。   他的感性像蛊人堕落的小恶魔,在他耳边不住重复:   要不,就亲一下吧?   亲一下吧。   就一下。   果然是青涩的两个人,都不会。   不知道调转角度,鼻尖与鼻尖蹭了下。   两个人都被这一下蹭懵了。   而后不知是谁先笑了声,很轻很轻,没有打破这旖旎的气氛。   随后,是段知影主动偏了偏头,再凑上来。   温妙然闭上眼,微张唇缝,准备承接。   然而,撑在身后的手臂脱力,发麻的腰背一软。   斜坐在沙发上的温妙然,直接歪倒躺在沙发上。   和段知影拉开了距离。   微凉的空气涌进二人距离的空隙,将升温的氛围冷却。   段知影眨眨眼,回过神,尴尬地翻身坐回沙发上,逃避视线。   像在自我反省。   又像在懊恼错失时机。   温妙然被少年的局促逗笑,借笑声缓解尴尬,坐起来,打趣:   “小色鬼。”   岂料段知影看过来时的神情格外认真,自证刚才并不是意乱情迷的失误:   “既然如此,就别把我当小孩对待。毕竟小孩不会对你起色心。”   温妙然屏息。   片刻,他仓皇起身,拍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一秒八百个假动作,最后决定逃离——   “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刚逃到大门口,就听见段知影在他背后喊:   “温妙然,你刚才,是不是没想躲?”   悬在门锁上的手指顿住。   温妙然不敢说话,也不敢回头。   他听见段知影又说:   “明天见你的时候,我会继续。”   继续什么?   今天还没完成的事,有,且仅有一件。   就是刚才的吻。   现在要拒绝段知影!   温妙然的手指扣上门锁拉环。   现在拒绝了,明天,段知影就不会亲我了!   所以,要拒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温妙然没有拒绝。   他只是开门跑了出去。   *   然后,没等来接续的吻,等来了一场车祸。   段知影停滞了,被永恒困在了约定好的“明天”。   那句“我会继续”的后续,段知影等了七年。   时隔七年的吻。   是他和他的初吻。   果然很青涩,两个人都不会,嘴唇贴着嘴唇,呼吸都闪烁。   嘴唇的肉都绷紧,不知道放松,只紧紧贴着,任温度交流。   直到,段知影带着血的手指,先攀上他的指头。   温热的血混着力道,一起渡过来。   他和他十指相扣。   随后,他感觉嘴唇被段知影吮动。   一下。   两下。   触发了本能。   有人果然第一次接吻,就能学会。   他怔怔地,任人予取予求。   唇关被打开,段知影的呼吸和舌头一起探进来。   温柔却热切。   爱怜又强势。   他被吻得失神,本就迷蒙的大脑更是混乱一片。   他听见段知影的呼吸更加急促,吻逐渐失去章法。   “唔嗯……”   他听见段知影的喘息,似是在隐忍痛苦。   他心颤着,想搀住对方,对方却先有了下一步动作。   段知影柔软的唇瓣一偏,落在他脸颊,下巴,顺着向下,划过颈部皮肤。   很烫。   烫得他想躲。   但他没躲。   他轻喘着,仰起脖子,像自我献祭的天鹅,想把自己献给段知影。   直到。   肩上一沉。   是段知影停止了攻势,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他怔怔转着眸,看向段知影。   下一秒,天旋地转。   段知影沉沉的身体将他压倒。   他抬手,搭在段知影肩上,轻轻推了推。   段知影没有反应。   他低头,看到段知影闭着眼,眉头皱紧。   像是睡了,却睡不安稳。   看来,是药性生效了。   他呆呆看着天花板。   脑中还是空的。   没有记忆可调动,只有本能在驱使。   他嗅着一地的葡萄酒气味,感觉手臂上湿漉漉的,应该是沾了酒。   酒气好像也能渗透进皮肤细胞……   令他眼皮发沉,意识困顿。   他真的醉了。 第28章 爱你   “哥, 还好吗?”   次日清早,段书逸站在房门外,紧张地看着段知影。   “嗯。”   段知影斜倚在门框边, 一手揣着小猫,一手揉着太阳穴。   揉着太阳穴的那只手, 指尖到掌心,都被贴了止血的敷料, 有点粗糙。   故而, 段知影特地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小猫,将它递向段书逸。   这样就不会扎到小奶猫。   段书逸轻轻把妙妙接过来,发现小家伙还没开机, 耷拉着脑袋任人摆布, 睡得很香。   好像昨晚做了什么运动, 消耗太大一样。   想起昨晚, 段书逸就心有余悸。   他本来带着耳机,试录演唱会要表演的歌,隐约听见房间外有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   他摘了耳机细听, 又没听见异常,就把只剩一点的歌录完了,才出门查看。   这一看, 给段书逸吓得魂飞魄散——   他哥正面向下,倒在一大片血红色的液体上!   他哥的手边,是同样闭着眼睛,白毛被血色染红的小猫!   若不是震惊之余,嗅到了浓重的酒味,段书逸当场就会掏手机报警!   好在将哥和猫扶回房间做好清洁, 检查这二位确实只是睡了,伤口也不严重,段书逸才叫来医生,在酒店内处理好。   这一早,重新抱到妙妙,段书逸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小猫的爪爪。   不知是不是小家伙的生命力极强,昨晚爪爪尖尖的一点浅伤,今天再看,就几乎找不出来了。   见妙妙并无大碍,段书逸转而将视线投往面前的兄长。   段知影还斜倚在门框边,一手托肘,一手掩目,指缝露出的眉肌皱着,并不放松。   “哥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太好……”段书逸担忧问,“又没睡吗?”   “睡了。还做了个梦。”   “是不好的梦吗?哥看起来很累。”   闻言,段知影揉穴道的指尖一顿,回:   “难得的好梦。”   段书逸抱着小猫,突然身子一僵。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他不知如何回应——   好梦本是愉悦的经历……   假若无需醒来,发现所经历的,只是美好虚幻的话。   每每从美梦醒来,面对现实,段书逸都会怅然若失。   好在,段书逸对美好的定义很广泛,不会因为失去一场美梦就深感绝望。   但,段知影不一样。   能被段知影定义为“好梦”,那么这场梦,还能与谁有关?   更何况,此时的段知影,看起来还如此疲惫,答案只有一个。   若问世上有谁脆弱得再也承受不起一次得而复失,段书逸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他哥哥。   “哥!”段书逸把小猫塞回段知影怀里,下定决心,“今天你待在酒店休息,妙妙给你!你不用陪我去体育场!”   段知影错愕一瞬,“你不带猫,怎么去?”   “我跟保镖抄小道,散步去!”   段知影摇头,“演唱会在即,没必要临近拟这种容易出意外的计划。”   “我更不愿意看到哥现在出意外,到时候错过我如此重要的演唱会!”   说出这番话时,少年的眼眸亮亮的,让人难以拒绝。   连段知影都因而犹豫了片刻。   段书逸乘胜追击,“哥和妙妙趁现在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你和我都要以最佳状态,见证我的全面复出!”   坚定又柔软的话语,带着不容抗拒的关切。   以至于段知影终于懈了劲,颔首,应道:   “……我明白了。”   *   咔哒。   迷迷糊糊听到段书逸和自己告别的声音,又听到了关门声,妙妙艰难地把“黏”在一起的眼皮扯开。   晨光泄进遮光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撕出一块发光的屏障。   将两边的空间微微点亮。   “喵呜……”妙妙叫唤着,听见自己声音还是困倦的,不太有精神。   它感觉浑身肌肉都酸酸的,好像整个身体被猛然拉扯,再极速收缩。   过量的刺激,消耗了它太多力气,以至于小家伙睡了很久,还是觉得休息不够。   妙妙被放在毛地毯上,短短的四肢支撑了一瞬,又啪叽一下,整只猫赖在地上。   身着银灰勾线的深蓝色家居服的段知影,倚墙靠着,和小猫并排坐在地上。   五体投地的小猫咪趴着喘气,舌头尖尖不受控地耷拉出嘴巴。   它的头顶被段知影探过来的指头轻轻按住,微凉的指腹在它耳朵中间温柔地打着圈。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段知影轻轻问。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妙妙没由来感到一阵心虚:   怎么感觉答不出这个问题,自己就成了始乱终弃的小渣猫啊?   可是,妙妙真的答不出来呀!   小奶猫的脑瓜子就那么点容量,能记住清醒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很棒了吧!   不过,也不是没有长进。   妙妙依稀发现,最近营养跟得上,它个头长了点,脑子也发育了:   一些疑似孟婆汤没喝干净残留下来的记忆,总时不时在它脑海中闪现,只可惜难以捕捉。   小猫默默哄自己:   没事哒没事哒!   再长大一点,记性就会越来越好啦!   到时候,应该也能把段知影问的,昨晚闯祸的全过程,想起来了吧!   小猫耷拉着脑袋趴着,没有叫,也没有动作。   这一系列反应落在人类眼中,就被理解为是沉默。   “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期待?”   妙妙听见段知影用略显自嘲的语气,如此说。   它仰起脑袋,看到段知影的目光垂落在地,连同他所说的期待一起。   妙妙有些好奇,自己昨晚到底闯了什么祸,让段知影会有这样的反应?   它能记住的,截止到打碎一瓶酒为止,人类手上的伤,或许是为它清理碎片时伤的。   “果然,那只是梦而已。”   段知影颓丧地坐着,一腿伸直,一腿屈起,手肘撑着膝,将手指扶到额际。   室内有暖气,哪怕脚踝和腕骨都露出来,也本该不冷。   可小猫却看见,段知影的身体,似乎在轻轻颤抖。   家居服质料柔软,尺寸合身,套着男人宽大的骨架,本该很合适。   可小猫莫名感觉,那布料下兜着的身体,是空荡荡的。   “喵……”   小猫没法用语言安慰人类。   小猫只能用热乎乎的身体,贴着人类有一点冰凉的脚踝骨,用软软的皮毛,蹭他苍白的皮肤。   果然,这招虽简单,但是很有效。   小猫的存在,本身就是疗愈。   段知影将它从地毯上抱起,摆在自己小腹上。   他和它面对面,对视着。   “我为什么总认为,昨晚的梦与你有关?”段知影问了个很难的问题。   段知影答不上来,妙妙也不知道答案。   “我总觉得,是你让我看到了他。”   谁?   妙妙歪头。   会和导致段知影“生病”的那场重大创伤有关吗?   “因为药物,我很少做梦。偶尔梦见他,也全都是噩梦。”   “喵……”   小猫的声音发着颤,出于心疼。   高大的成年男性被丁点大的小玩意怜惜,这反差,令段知影都忍不住展开眉心。   “别担心。其实我挺喜欢做噩梦的。”   “喵?”   怎么会有喜欢做噩梦的人呢!   什么抖m体质!   “因为做噩梦醒来后,对比现实,会觉得这世界也还算凑合。”   “喵呜……”   “这是我第一次做关于他的美梦。醒来时,果然,很不爽。”   原来是这样吗……   妙妙明白了。   这种感受,大概就像,小猫做梦梦见自己长大了,牙齿长得很好,段知影终于给它喂了一只完整的虾。   它砸吧嘴品味得正欢,结果醒来时,发现都是假的,它的世界,还不能拥有虾。   它还是只能先将就着喝羊奶,闻别人吃虾的香气,独自流口水。   “不过也还好,现状比我想象中更好接受。”段知影抬手,摸了摸妙妙,“本来一片惘然,看到你,我就平静了。”   小猫睁大好奇的眼睛,歪着脑袋,像在问:真的吗?   “不信?”   “喵!”   段知影双手托着妙妙的爪爪,把小猫拎起来,随后,让它贴近自己的胸口。   妙妙耳朵被压了下,软弹一抖,从脸颊与人类胸肌的缝隙中挣出来。   耳朵找到了舒适的位置,贴着。   紧接着,妙妙听见了人类胸腔里,鲜活的、真实的、有力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咚咚。   健康地、富有生机地跳动着。   平和稳定地、而非消沉沮丧地活着。   令小猫安心。   “喵~”   “高兴了?”   “喵!”   “书逸给我们放了假,今天我们不用去体育场,你就好好陪我吧。”   “喵?”   “唉……虽说平静,但回想起美梦与现实的落差,还是会……”   “喵呜!喵喵喵!喵~”   “你好急啊。”段知影用指尖在小猫鼻子上点了点,“就这么担心我?”   反应过来,恶劣的人类刚才是在装可怜作弄小猫,妙妙气得又开始啃段知影的手指。   初睡醒时的困顿已然消散,一段时间的精养,已让小奶猫的牙口具备足够的力道。   牙尖尖再扎到人类指头,换来他一声很轻的“嘶”。   妙妙赶忙住口,愣愣看一眼段知影。   段知影神色如常地看着小猫,好像并不觉得疼。   但是小猫觉得人类疼。   所以,小猫收敛舌尖的肉刺,用柔软的肉,在人类被扎得微红的指头上,轻轻地舔。   一下一下,舔得很专注。   又热又痒。   像破溃的血肉在重新生长。   它为他舔舐看不见的伤口。   在它看不见的角落,他的伤口,在几不可察地愈合。   *   虽然段知影不说,但段书逸和妙妙,都心知肚明:   别人经历了美梦是好事,唯独段知影经历过美梦,则如经历过一场恶战,需要休养。   所以段书逸才主动把小猫让给段知影。   所以这一天与其说是段知影在逗小猫,不如说是小猫在哄段知影。   之前助理买来的玩具里,有一套宠物按键。   据说是为了填补主人和宠物无法沟通的遗憾而研发,每个按键都会发出一个短句。   聪明的宠物被训练过后,就可以通过按按钮,来跟主人表达“吃饭”、“睡觉”或“出去玩”的意思。   很可惜,这套按键销售额不是很好。   因为对宠物的智商要求太高。   据说目前为止,能成功驾驭这套按键的,多数都是边牧。   毕竟边牧别名“狗界博士”。   素有“以智商换取美貌”之称的布偶猫,很难让人怀有期待。   尤其家里这只还是布偶幼崽,段知复印件没指望真能把妙妙教会。   反正也是在休养,段知影权当打发时间。   “按这个。”段知影指着摆了满地的按键其中的一个。   妙妙听话地按上去,那个按键发出“吃饭”的声音。   紧接着,段知影就给自己的指头涂上点幼猫猫条,凑到妙妙嘴边。   妙妙凑上去舔舔舔,大快朵颐!   再重复一两次,妙妙就记住了,第二排按键的第一个,只要按了,段知影就能给它喂好吃的!   段知影就这么让它记住了一些简单的键位,比如“吃饭”、“喝水”、“睡觉”和“猫砂盆”这类直白的指令。   妙妙按得很好。   段知影很快观察出,妙妙按这些按键时,并非随意,而是真的有这些需求。   所以,妙妙是真的学会了。   “没想到,布偶猫智商这么高?”段知影忍不住疑惑。   别的妙妙或许听不懂,“智商不高”是在骂小猫“笨”,这一点它还是明白的。   于是妙妙开始呲牙,开始哈气,开始吓唬段知影。   段知影一看它这反应,趁机教它一个新的按键。   妙妙生气,但配合,按上去,听见那按钮发出“走开”的声音。   段知影作势走开,还气呼呼的小猫一个清静。   于是小猫记住了:这是一个表达负面评价的按钮。   只要恶劣的人类让它不高兴了,它就可以按这个按钮,让他“走开”。   贵为总裁、又性格冷淡,段知复印件不该有身为教师的经验。   但这人类不知从哪学来的教育技巧,很快把剩下的含义抽象的按钮落实成具体,让小奶猫学明白——   教“陪我玩”时,他会给它玩具。   教“喜欢你”时,他会把它抱起来,用下巴轻抵小猫的头顶。   教“我爱你”时,他会把它举到面前,很亲昵地,用鼻尖,轻轻蹭小猫的粉鼻子。   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妙妙就充分掌握了两排共十个按钮的用法。   下午,到了验收成果的时间。   一开始很顺利,妙妙按“吃饭”,段知影就会给它喂奶;妙妙按“喝水”,段知影就会用小针管,给它嘴巴里渡水。   然而,不知何时起,就开始不对劲了。   嘴馋的小猫怀念猫条的滋味,按了下“吃饭”,按键发出的,却是“猫砂盆”的声音。   给小猫听得一愣。   直到被段知影抱到猫砂盆边,它都还呆呆的:   我幼年痴呆了?   第二排按键的第一个,明明是“吃饭”呀!   妙妙怀疑地看向段知影,段知影蹲在它身边,还一脸纯良地偏头,抬手对猫砂盆的方向,示意“请”。   请什么请!   吃猫砂吗!   再然后,是想让段知影“陪我玩”,却按到了“喝水”。   想让段知影“抱抱”,却按到了“睡觉”。   好在,妙妙毕竟是布偶界的奇才,不是真正的小笨蛋,它很快就意识到,不是自己背错了题。   在下一次按到第二排第一个按键,听到按钮重新发出“吃饭”的声音时……   妙妙确定了:   段知影又在欺负小猫!!!   为什么要偷改小猫的按键!!!   “喵呜呜!”   妙妙凶巴巴地对段知影发脾气,浑然不知自己这小东西,生气起来有多可爱。   “怎么了?什么意思?”段知影耸肩,“有什么需求,你说出来。”   说就说!   妙妙当即找到那个唯一可以表达负面情绪的“走开”,抬起爪爪,恶狠狠地拍下去!   那个按键却发出水灵灵的:“喜欢你”。   妙妙:“?”   “这么喜欢我啊?好,那抱一下。”   段知影把妙妙抱起来,脸凑过去,作势要蹭。   给小猫气得直扑腾:   让你走开!走开啦!   我还在讨厌你!才不要跟你贴贴!   奈何,小奶猫的爪爪再怎么抵着人类的下巴,也抵挡不住力量的悬殊。   被强制爱摁着蹭得毛都乱了,妙妙重新落地,气呼呼地用爪爪比划,示意坏蛋人类赶紧把小猫的按键改回去!   做了坏事的人当然听得懂小猫的意思,乖乖听话,把按键的位置复原。   傍晚,妙妙饿了,去按第二排第一个按键,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吃饭”的指令。   它并拢爪爪坐好,趾高气昂等着段知影给它送来好吃的。   结果,段知影却把它一整只猫端起来,摆在了猫砂盆边。   随后,又是一个“请”的手势。   妙妙:“……”   段知影!是小猫!见过!最坏的!人类!   这回连键位都不改了,干脆直接曲解小猫的意思!   没想到吧!妙妙听得懂人话,所以能看破邪恶人类的诡计!   欺负小猫就这么有意思吗!人类有本事也给小猫欺负一下呀!   朕的“走开”呢!把朕的“走开”端出来!   妙妙气鼓鼓地去寻找“走开”的按键,大力拍下去。   本该所有按键都复原,然而唯独“走开”键,发出了脆生生的:   “我爱你。”   妙妙:“……”   圈套!都是圈套!   小猫真的斗不过人类!   不许乱改小猫的按键啦!   果不其然,眼看笨蛋小猫再度掉入陷阱,段知影把妙妙抱起,要完成“我爱你”的那套动作。   鼻尖与鼻尖拉近,眼看人类就要得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妙妙,用爪爪直接抵住了段知影的鼻梁。   鼻梁毕竟是脆弱的部位,往上是眼睛,往下是唇舌,一般人被小动物摁住,都会本能避开。   段知影却躲也不躲,乖顺待着,直勾勾盯着小猫看。   妙妙难得占上风,嘚瑟起来,爪爪稍稍施力。   虽不至于疼,但恃宠而骄,耀武扬威——   哼,轮到我欺负你啦!   才!不!要!爱!你!   段知影微弯眼型,很像一个笑。   淡色的眸子映出小奶猫洋洋得意的表情。   眸色被微弱的光线一融,显得有些温柔,又有些脆弱。   “你是要我走开吗?”   距离很近,段知影低而哑的声线,勾起小猫一阵狂乱的心跳。   听着有些弱势,也有些孤寂。   让妙妙的爪尖收了收,又勾了勾,像人类无措乱抖的手指。   对上段知影深沉的眼眸,妙妙还是选择撤回了爪爪。   于是,段知影闭上眼睛,轻轻凑近,和小猫蹭了蹭鼻尖。   温柔且亲近。   让人心暖。   也让小猫心软。   小猫心甘情愿接受了被篡改的心意——   坏蛋人类,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本来想让你走开的!   ……也明明知道,我很爱你。 第29章 热议   小猫的休养, 疗效极佳。   当天,段书逸再看到段知影时,就见兄长已然振作。   转眼便是数日过去, 演唱会在即,内部人员紧锣密鼓地忙碌着。   而外界也未消停, 对于这场演唱会的关注度,前所未有地高。   毕竟演唱会涉及的tag, 堪称buff迭满——   顶流爱豆, 名企总裁,豪门兄弟,全网白月光!   段书逸和温妙然。   被拯救的童星, 和自我牺牲的小透明。   两个人本就足够令闻者心痛的故事, 加进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段知影。   集团继承人。童星的哥哥。小透明的初恋。   好一个生离死别!   好一个恨海情天!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 越挖越让人上头。   三人的故事, 成为近期热议的话题。   *   从体育场下班,小暖刚进家门,就迫不及待甩脱鞋子, 举着手机直奔沙发, 躺下,打开视频网站同人区,开始刷各路太太新上传的粮。   凛凛就是这时给她打来的电话:   “暖!最近好多人都在搜的那个‘正驰企业段知影’是怎么回事啊?”   奋战在吃瓜一线的小暖, 当即将自己整理的文档转发给了凛凛,分享情报——   童星出身的偶像段书逸,与成为社会议题的温妙然,大众知名度很高。   而提及商界的段知影,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则是:   谁?   顺着用户名的“正驰企业”搜索,网友们才初步了解段知影。   段氏是老牌集团, 最初由本地实体行业发家,而后逐渐开拓版图,形成一套完整的产业链。   然而,近二十年来网络的飞速发展,新的蓝海不断出现,旧的企业逐渐沦为红海,段氏交由现任家主段南寻手中时,已是积重难返、强弩之末。   若说段南寻是吊着老段氏集团最后一口气的权衡家……   那么如今段氏正着重培养的继承人段知影,便是让老集团起死回生的改革家。   正驰企业,是段氏集团旗下的新分支,专营互联网开发。   段知影凭借海外留学习得的网络技术与管理方式,将互联网与实体产业结合,经营成绩斐然。   譬如当地的在线民生采购,就几乎被正驰运营的app强势包揽,暂无竞品。   正驰的企业运营走上正轨后,段知影开始逐渐将重心转移至集团下的其余企业,待整改完毕后,下一步就是筹备集团的全面上市。   查到这些业内信息时,多数网友看得云里雾里,简单概括一下就是:   段知影是天才!   慕强网友狂喜,顺势搜索到段知影少有的露面照片,才惊诧地发现,作为有实绩的青年总裁……   段知影甚至有一副毫不逊色于弟弟段书逸的皮相!   有钱有颜有智商!   “这种人设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凛凛看完小暖的总结,瞠目结舌,“甚至初恋温妙然还已故……段知影是什么标准美强惨!”   “所以大家都很上头啊!我狂嗑这二位的断头饭!”   “你不是段书逸的粉丝吗?”   “我家书逸很大度的,他允许我们时不时爬墙,反正最终我们都会回家!”   “不过,嗑断头饭是不是不妥啊?”凛凛提醒,“这样段知影哪好意思主张告别过去?而且对他的现任也很不公平!”   “告别过去?现任?”小暖说,“有业内人士爆料,段知影都单身七年了。”   “单身七年?!”凛凛震惊得提高音量,“段知影?!那种环境那种家世,不找新对象?!怎么可能?假的吧!”   “嗯。真的。”   “……”   沉默片刻,凛凛清清嗓子:   “在吃什么粮?发我一份。”   “欢迎入坑!”   小暖当即在自己收藏夹里,翻找最让自己惊艳的视频剪辑。   只不过,温妙然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主播,段知影更是低调的金融界人士。   网络上与二人有关的物料,实在太有限,诸多剪辑太太下场,也只是把相同的素材,结合不同的广播剧音频和影视剧片段,才能剪出点儿花来。   小暖便把其中一个播放量最高、叙事性最强的“亡妻回忆录”,转发给了凛凛。   发完之后,小暖看着封面定格的温妙然的笑颜,内心一时惆怅。   明知是刀,她还是忍不住点进去,再被“刀”一遍——   拨弦吉他音调清冷,将画面打开。   “有请正驰代表,段知影。”   翻译的女声在会议礼堂响起。   身着黑色暗纹三件套西装的年轻男人,在各国企业龙头的注视下,缓缓起身,系上外套底部的扣子,面不改色地款款行过红毯,上台领奖。   闪光灯点亮其古井无波的苍白的脸,他眼皮依旧半耷着,似乎如此重大的场合,也无法调动他丁点兴趣。   画外音交头接耳:   “他有什么可拽的?”   “他不是拽。他死了爱人。”   扫弦吉他加入,使叙事丰富,旋律情绪陡然提升。   “知名童星段书逸险遭车祸,见义勇为青年至今仍在医院抢救……”   “据最新消息,温妙然重伤不治,当场毙命,院方回天乏术。让我们沉重缅怀这位年轻的英雄……”   新闻播报声接连不断,回放着七年前的报道。   屏幕中闪回着温妙然截取自证件照的,眉目周正的清秀面容。   拉平的唇线,不带笑意,但眉眼依旧透露温和的善意。   一看就是很美好的人。   “温妙然的火化日,殡仪馆外挤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市民……”   摇晃的画面里,可见青年黑白遗照前簇拥的花。   人群拥挤。   遥遥处一名持黑伞的黑衣男人远远看着,平静地将伞沿压低,遮蔽身影,而后走远,消失不见。   电吉他加入,本悲郁的旋律忽而高昂。   “我先不播游戏啦!我不太会打游戏……”   直播间内的小青年温柔地笑着,和弹幕互动:   “那就多逛有九朵莲花的池塘?为什么?……因为,‘采九朵莲’……什么意思?‘菜就多练’……哎呀!”   大概平时鲜少社交,青年的反应有点慢,说话也温吞,给人一种笨笨的亲和感,弹幕总喜欢逗他。   被开玩笑,他也不恼,只会嗔怪一声,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笑。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饱满的唇珠压着下唇,很好看。   镜头切换。   “如果可以,真想让你看清我的眼睛……你在我眼里足够精彩……”   青年用最温柔的声线,疗愈每一位或焦虑或抑郁的观众。   镜头再切。   向来温柔包容的青年,难得对着一位观众发脾气:   “都说了不许你送礼物了!”   那名观众发了个流汗黄豆的尴尬表情。   镜头推进特写,对准直播间在线榜的榜一。   用户ID赫然是:   影子喵。   二胡渐进,又渐弱,使叙事多了份陈旧的氛围,摇摇晃晃,像极了回忆。   一张又一张温妙然的照片,被蒙上复古的滤镜,迭进画面里。   每一张静止的、本模糊的照片,像素都会因技术逐渐清晰,让青年最后绽开动态的笑意。   最后两张照片,一张是“温喵喵”微博“与他有关的心事”的截图,日期停留在七年前。   另一张,是“正驰企业段知影”的“他的初恋是我”,日期在今年。   最后一段bgm,加入弦乐组,将气氛烘托到极致热烈。   新技术ai提取出青年的音源,拼出一句雀跃的告白:   “我也喜欢你!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   另一个男人略低沉的音源,拼出因期待而颤抖的响应:   “我们……”   背景音骤停。   尖锐的剎车音响起。   被碰撞声截停。   视频结束。   手机屏幕黑了,映出小暖泪眼汪汪的脸。   “呜呜呜,太太真会剪!”   她看一遍哭一遍,点进评论区,发现自己那条热评,被up主置顶了:   “少年相识于微末,只可惜没机会相逢于巅峰。”   再往下还有许多高赞热评:   【段知影绝世好攻】   【求上天放过这对恩爱恋人】   【换作我有这样的亡妻,我也走不出来】   这个热门视频,几乎是当前互联网气氛的缩影。   几乎所有关注这个故事的人,都在心疼段知影。   过了半个小时,小暖把这个视频又看了好几遍,凛凛都还没回应。   她忍不住主动联系闺蜜,“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一样被锤死在坑底,开始狂嗑断头饭了?”   许久,凛凛才打字回过来:   “我确实也因这个故事动容。所以,我难以相信,你居然现在还是段书逸的粉丝?”   小暖愣住,“啊?什么?”   这不是她预料的反应,也不是她期待的响应。   “你嗑的cp因为谁才be的?这么简单的逻辑都想不明白?”   “凛凛?”   “对不起。是我言重了。只不过我刚才顺着推荐视频看下去,看到了很多类似的言论,有点……上头了。”   “很多?类似的言论有很多?”   小暖的认知还停留在嗑糖阶段,没料到,这波热度竟已发酵出这样的节奏。   凛凛所表达的,已经不是她个人的立场,而是网络上许多人的态度!   “对啊!要不是段书逸,温妙然怎么会死?他的哥嫂怎么会阴阳永隔?”   “这是什么话?怎么能怪书逸!难道是他故意杀了温妙然吗?”   “就算我个人不怪他,段知影能不怪他吗?你看不到他们兄弟不和的事实吗?”   小暖手指僵住。   凛凛继续输出:   “我没粉过段书逸,我就是个圈外人,在我看来他就是个绿茶,一直蹭温妙然热度,和那个黄浩一个德行。”   “他不是!”   “他给那只捡来的猫起名‘妙妙’的时候,考虑过他哥的感受吗?他们兄弟俩关系这么僵,他哥还得配合来参加演唱会,他得怎么装可怜胁迫他哥啊?他哥到底情不情愿,看他哥那个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小暖无言以对。   令她无力的,不是不知要怎么回复自己的朋友……   而是短短半小时,凛凛的认知就已经顽固成这样!   由此可见,这波反噬到段书逸的言论,内容有多丰富,声量有多具影响力!   片刻,凛凛又发过来:   “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上网骂段书逸。我只会个人私下暗戳戳讨厌他。我不想他影响咱俩的关系,以后,我不会和你聊段书逸。”   “嗯。”   小暖匆匆回了个字,结束聊天,赶忙搜索关于段书逸的新风评——   段书逸害死了温妙然!   段书逸毁了段知影!   腥风血雨的谩骂,实时更新,字字渗血,触目惊心!   完了。   小暖直颤抖。   要怎么办?   段知影毕竟不是娱乐圈内的人,当下的美誉热潮权当大众的消遣,都只是过眼烟云。   加之对方本也不像会在意风评的人,如今网上的讨论,大概率影响不了其生活半分,反而还会给正驰企业爆刷热度。   可段书逸是实实在在的圈内人,是商业价值与网络风评强相关的偶像。   背负这样的骂名,对一名偶像的事业而言,堪称致命。   *   “宝宝。”   视频通话中的黎黛,神色稍显憔悴。   段书逸举着手机,微敛笑意,关切问:“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剧组拍摄很辛苦吗?”   “不辛ku……”黎黛改口,“咳,是有点辛苦。身体有点累罢了,没别的大事。你呢?”   “我很好。”段书逸元气满满地笑,“明天就是演唱会了,我很兴奋!”   “再兴奋也要注意休息哦!对了,最近……”黎黛斟酌片刻,还是故作轻松问,“有没有‘高强度自搜’啊?”   “没时间搜。怎么了?”   “没有就行!妈就是提醒你一句,你现在风头正盛,肯定会有对家下场搞臭你的风评。最近别上网,别看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以免影响心情。你的工作室会把该处理的处理干净。”   “嗯。我明白了。”段书逸乖巧地应。   说到这里,黎黛叹了口气。   分明没有新的话题了,按往常可以互道晚安挂断通话,但黎黛却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妈?你还想说什么吗?”   “……”   段书逸笑着说:“妈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被儿子懂事的姿态逗得轻笑,黎黛无奈地勾着嘴角,歪头,感叹:   “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特别特别好的孩子。好到,有时候,妈妈真心祈祷你不要那么好。”   “嗯?”   “妈私心希望,你可以坏一点,对外界苛刻一点,对自己纵容一点。”   “这不是溺爱吗?”段书逸笑着反问。   “对啊,是溺爱。”黎黛语重心长,“你要是能溺爱自己,妈妈就有信心,哪怕遇到中伤,你也能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番话,段书逸只是笑。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听得太明白。   *   演唱会当晚。   冬夜的风丝毫吹不散露天场馆的火热。   万人观众席上人声鼎沸,在场控提醒“演出即将开始,请尽量保持安静”时,又都默契地克制住声音。   当舞台后方巨屏携侧屏闪出倒计时,鼓点与倒计时一起振奋人心:   “十、九、八、七……”   场馆灯光骤熄。   “六、五、四……”   啪!   聚光灯亮,舞台正中,少年高举麦克风亮相,剪影意气风发!   “三!二!一!”   全场火红光束巡回,台下应援棒亮起光,形成一片万人的红色海洋!   摇滚组乐队齐齐奏响开场曲《少年如风》的前奏。   段书逸开局的高音嘹亮,听得观众不由得屏息,期待随音域一齐拔高——   随舞台偶像拉麦收束的利落动作同步,呼吸落腹,全场欢呼!   “哇啊啊啊啊啊——”   “书逸书逸书逸!”   夜风猎猎,吹拂少年造型的缎带,在红光衬托下,似燃动的焰。   他自如地在万众瞩目下演出,忘我地激情地高歌。   “Para la vida que quiero, no hay atajos.(我要的生活,没有快捷方式。)”   在万人默契的应援下,在震撼人心的完美互动中,高燃的主题曲以副歌高音结束,让全场气氛沸腾!   在听众们意犹未尽的欢呼声中,段书逸微微喘气,脸上的薄汗被灯光衬得发亮,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一曲唱毕,短暂的休息,段书逸的意识一瞬回归身体。   他急匆匆看向最佳观赏台的vip席——   经纪人、助理、场馆主办方、工作室策划……   还有几位奢侈品牌的贵宾。   没有段知影。   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像一记耳光,打得段书逸脸颊生热。   面对镜头,他还是维持着偶像应有的笑。   可他的心却重重沉下去。   他心里各种念头胡乱地冒出来:   对不起妈妈,我说谎了。   那些恶评,其实我早就看到了。   哥会不会来看我的演唱会,某种意义上,表明了哥的态度。   哥最终也没有出席,所以其实,一直以来……   念头被强势截停,他不敢往下想,怕沉沦于此。   他抬眼看向台下粉丝,却不知是否幻觉,看到了一双双谴责的眼睛。   她们在议论纷纷,她们在鄙夷地看向他。   她们像在说:   “杀人犯!”   “你哥会永远恨你!”   段书逸笑起来。   他不怪她们可能这么想。   毕竟。   他本人从来都这样认为。   *   演唱会开始前十分钟。   常规检票入场口早已在十余分钟前关闭,体育馆外被清场,难得清静。   vip信道站着数字迎宾,将姗姗来迟的贵客引导入席。   段知影正欲走进通道,忽而听见身边的李昭提醒:   “段总,二少爷的跟踪者又出现了。”   段知影没有循声扭头,以免打草惊蛇,只镇定问:“在哪?”   “在您右后方约十米。”   演唱会在即,几日前,段书逸身边的保镖等安保措施,全提升了等级。   这其中,也包括段知影暗中安插的人手。   昨日起,有人汇报给段知影,说是出现了形迹可疑的人,拙劣地戴着墨镜口罩兜帽,尾随段书逸。   该人员跟踪手法稍显拙劣,但因为距离太远,一有人靠近就跑个没影。   段知影放眼看向不远处早已关闭的寻常检票口,说:“他居然没进场。”   “不仅如此,他确实没对二少爷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他目的会是什么?”   “段总要去看看吗?”   “我去就行,你别跟着,显眼。”   “喵!”李昭手中的妙妙当即吱声,伸长爪爪抓段知影。   段知影停住脚步,回头,看妙妙,“你要跟我一起?”   “喵~”妙妙睁着大眼睛,点头。   “你能保证不出声么?”   “喵!”   “确定?”   “喵!”   段知影摊手,“你出声了。”   妙妙:“?”   不是,你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始啊!   虽然奶猫战斗力很低,但妙妙就是不放心段知影单独去。   更何况,事关段书逸的安全,它也很好奇,跟踪者到底是什么目的。   于是,被李昭捧在双手中的妙妙,坚持不懈地探爪爪,执意要够段知影脖颈上挂着的米色羊毛围巾。   分明可以转身就走,但段知影还是给了它最后一次机会:   “你能保证不出声么?”   这回,妙妙学聪明了。   只睁着大眼睛点头,一声都不吭。   给李昭都看懵了:   “这是布偶?这么聪明的能是布偶?”   这回表现良好,通过测试,段知影把妙妙装进外衣的口袋,而后往远离跟踪者位置的方向,绕后了一段路,止步。   而后,在李昭描述的位置,段知影远远瞥见了那个所谓的“跟踪者”。   背影看起来身材高大,显然是成年男性。   在光天化日下还刻意地戴着墨镜口罩和兜帽,佝偻着腰背缩在巷口往外窥视,任谁一看都很可疑。   可疑得非常明显,以至于太过业余。   那跟踪者或许长时间没观察到有效信息,便沮丧地垂下头,抬手将兜帽拉低,准备离开。   然而,不待跟踪者转身,手腕就被一股蛮力钳住。   正是被段知影捉住了。   跟踪者一顿,显然被段知影的突然袭击打得措手不及。   抬头看到段知影的脸,那跟踪者一怔,空着的手本能抬起摸了摸墨镜和口罩,确定还在,而后才低下头,作无效的躲避。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作着暗中的对峙,一个压制,一个抗衡,力量都很足。   最后是段知影先开口:   “把墨镜口罩摘了。”   跟踪者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人,还压腕试图睁开段知影。   段知影掏出手机,单手解锁按好110,再度开口:   “别让我重复。”   “等一下!”   跟踪者开口,成熟的男声听着慌张,但些许耳熟。   令段知影口袋里的小猫,忍不住探出脑袋。   闻声,段知影也错愕一瞬,手指力道收了一剎。   被跟踪者抓住空子,当即甩脱段知影的手,转身要跑。   “爸?”   段知影难以置信地唤。   那跟踪者的双足被锁在原地。   “喵!喵!喵~”   妙妙也认出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起来。   跟踪者被叫得心虚,终于回身,把口罩和墨镜摘了,抬指示意:   嘘。   果不其然,兜帽下的,是段南寻的脸。   段知影:“……”   妙妙:“……”   在家也依旧不怒自威的段南寻,大概是搞跟踪被儿子抓了现行,有点尴尬地挠挠脸侧,清嗓子,解释:   “最近,网络不太平,你知道吧。”   这事小猫确实不知道。   毕竟小猫没手机。   于是妙妙仰头看段知影,见段知影表情了然,便确定确有其事。   段南寻继续说:“哎呀,我也不想来。都是你妈,看到了网上的闲言碎语,不放心。她一个大明星又不方便上街,被路人认出来了,多不好……”   段氏董事长这番说辞,别说要让身为总裁的段知影信服……   连他兜里的小奶猫都不信!   妙妙哼唧着,摇头砸吧嘴——   夫人是大明星不合适上街……   您个身价百亿的董事长就合适啦? 第30章 求解   演唱会场内, 现场气氛被少年偶像青春洋溢的歌舞引燃。   冬日的夜并不寒冷,欢呼喝彩像是烈酒,辛辣的口感入了喉, 令人不平静,落腹后便是流经全身的暖。   令观众躁动, 令听众狂欢!   来自全场的热切,反哺着台上的段书逸。   他在歌与歌的间隙, 会偷偷往vip席瞥一眼——   第二首歌。没来。   第三首歌。没来。   第四首歌。段书逸不再看。   干脆让如酒的热情泼遍全身!   干脆让全场的如火星的目光作引子!   干脆以这条薄命为代价, 换一次奋不顾身的燃烧!   热汗飞洒,被舞台灯光点亮,像迸溅的火星。   少年额角的汗珠淌落, 与缀着金粉的妆容融合, 像坠落的流星。   第四首热歌唱毕, 他在全场的欢呼声中, 闭着眼享受独属于他的喝彩。   胸腔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撑得隐隐酸麻。   带来一种濒死的快感。   第五首歌,是慢歌, 一首段书逸新发的独坐原创曲, 《Dear You》。   明亮的灯光骤熄,只剩钢琴前主角头顶的一束光。   打亮略显孤寂的颀长身影。   像极了戏剧中的独白戏码。   “It's a rainy day...(又是一个雨天)”   开局因使用过度而略显沙哑的嗓音,与轻而冷的琴音融合, 像一次雨夜的落寞絮语。   脚踩踏板发出的沙沙声,像钢琴倾听时的呼吸。   悲伤。阴郁。苦闷。   与少年短短十数年的人生一样。   外界眼中的天之骄子,内心却团着化不开的疼痛。   不足为外人道,只能悄悄弹给自己听。   镜头扫过观众席,将部分歌迷被歌声感染、含着眼泪的特写,映进环场的大屏幕上:   加油!   我们在!   我相信你!   每一个入镜的粉丝都在无声用唇语, 为段书逸鼓劲。   主歌初歇,钢琴独奏的bridge,段书逸抬头,微笑看向屏幕上粉丝们的脸,像是和她们对视。   直到。   叮。   手指一颤,无意弹错一个半音,将黑键错按成白键。   让独奏落于雀跃上扬的尾音。   段书逸微张唇缝,眼眸闪烁,似是不确定刚才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演唱会调度大抵也是注意到了那一幕,慌忙命令摄像把镜头切回去。   “哇……”   环场的大屏映出的那个人,令全场粉丝哗然。   与段书逸略有相似的五官,却迥然不同的气场。   分明是看着就偏冷的相貌,这一晚却精心打扮,换上了偏暖的驼色大衣。   那个人独自站在二楼的看台,垂眸望向舞台正中的少年。   眼里是纯然的欣赏,不含任何杂质。   成了最纯粹的助燃剂,点亮了段书逸的眼神。   段书逸阖眼片刻,再次睁眼时,眼角闪了一下。   像水光,但转瞬不见。   "The downpour couldn't tear me down.(倾盆大雨无法摧毁我)   "Cuz you are the one who can be my shelter.(因为有你做我的避风港)   "Whenever I turn back...(无论何时我转身)   "You're always there.(都能看到有你在)"   渐起的钢琴旋律,有弦乐组恰如其分地加入。   副歌因而昂扬上升,情绪饱满,充满希望。   阴雨天的萧索一扫而过,随暴雨一起来的,是少年蓦然回顾,发现自己这一路得到的支持。   总有人在他身后陪他。   他从不是孤军奋战。   少年用歌声娓娓道来,感谢这一路遇到的每一个人。   直到最后,钢琴声落。   “喵~”   背景伴奏带的句号,是一只小奶猫熟悉的叫唤。   令全场意外的小惊喜,让少年得意抬头,面露狡黠的笑。   毕竟,小家伙也是他要感谢的对象之一。   引得公屏上不茍言笑的男人,不由得弯了弯眼角。   引得全场粉丝笑中带泪,情不自禁发出尖叫。   *   江滨本该冷清,却因这一晚附近体育场演唱会的热闹,遥遥都能听到欢呼的喧哗。   连带着冬夜的江风,都温热了一些。   裹在米色围巾兜成的小口袋里的小奶猫,仰着脑袋,盯着段南寻深沉盯着江面的侧脸。   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呢?   妙妙看着段南寻,揣测。   他又为什么非要把我留下来呢?   方才略显尴尬的“父子抓包”,以段知影几度看腕表确认时间,匆匆要走作为结局。   段知影走前,段南寻主动提出把小猫留下来,毕竟演唱会太吵对猫耳朵不好。   段知复印件就在后台给妙妙备好了隔音休息室和看护,段南寻提出想照顾,小猫的反应也毫无抗拒,就顺水推舟给了父亲。   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过小奶猫时,段南寻的神情紧绷得像在接一触就碎的小婴儿。   等毛茸茸热乎乎的小家伙乖巧躺在男人掌心,仰着肚皮歪着头,可爱信任地对着段南寻叫着:   “喵~”   纵容是习惯了板着脸的段董事长,也一时间忍不住偷偷笑。   有钱人总过惯了反季的生活,平日出行都有豪车调节温度,夏季穿貂绒冬季穿短裤的,比比皆是。   段南寻也是被伺候惯了的主,生活常识有点脱节。   这身“跟踪”专用的卫衣运动裤应该是自己搭的,稍显单薄,冷风直往兜帽的缝隙里钻,激得中年男子皮肤上起了层疙瘩。   段知影静静注意到,没说什么,沉默地把脖颈上的围巾解下来。   见状,一生要强的中国父亲当场警觉,“干什么?我可不冷啊!”   段知影镇定地把围巾递过去,“不是给你的,给小猫的。”   “嗯?”   “围巾上有我的气味,它待在里面会有安全感。”   “行。”   明明是看父亲觉得冷,一个没明说,一个不承认。   要不是猫猫队立大功,这对别扭的父子,大概一生都找不到合理交换关心的由头。   段南寻接过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缠了一圈,随后把底部在胸口折迭出一个小口袋,把妙妙装了进去,双手兜着底。   乍一看,像一只在育崽的老袋鼠。   这滑稽的一幕依旧没逗笑段知影,他只垂眸,再度抬眼时,依旧是平日云淡风轻的冷漠,“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我还用得着小辈提醒……”   “我是说小猫。”   “哦!放心,我绝对会注意小猫的安全。”   闻言,妙妙叹气:   这个家没了我迟早得散!   段知影离开后,段南寻就捧着小猫,在江滨,听了大半场免费但收音极差的演唱会。   “喵?”   妙妙开口,细细弱弱的叫声被江风吹得飘忽。   奶猫的叫声令段南寻回神,他低头,见掌心的小崽子脑袋上的毛发被风刮得直晃,赶忙用手兜起围巾余料,把小家伙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猫猫粽子。   “喵呜!”   闷呢!   有一种冷,叫做老人家觉得你冷。   被小猫唤回神后,段南寻大抵是又想起了刚才的尴尬对峙。   从来山岳一般宠辱不惊的男人,皱着脸不堪回首一般低头,把额头抵在小猫头顶,懊恼咕哝一声:   “丢死个人。”   噗。   妙妙管理好表情。   它是一只天使小猫,很善良很乖巧,一般不嘲笑人类。   除非忍不住。   这才明白段南寻非要将自己留下来的原因,妙妙赶忙营业,用热乎乎的头顶,蹭段南寻被风刮得发凉的手指。   被本就幼态、勾人保护欲的小崽子反过来安抚、保护,任谁都抵御不住这样的反差的偏爱。   果不其然,段南寻本懊丧得几乎要跳江的表情,因小猫的安慰,而舒缓不少。   “还好你是只小猫,”段南寻任由小猫蹭着,和最初嫌恶小动物的姿态判若两人,表情享受,他感叹,“心事说给你听,不会让别人知道。”   “喵!喵~”妙妙乖顺地应着。   确实,毕竟妙妙若不是只小猫,这辈子都没机会得知,段南寻其实是这种个性。   一开始,小猫看到段南寻就害怕。   现在,小猫得了看到段南寻就想笑的病。   “要是有办法,我也不想在儿子面前出那种洋相啊!”段南寻自言自语,理不直气也壮,“毕竟出了那种事,不担心段书逸才不正常吧!我平时和他们交流少,贸然出现会引起警惕,反倒可能让段书逸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喵?”妙妙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小猫的疑惑溢于言表,段南寻轻叹一口气,才说:   “盛极必衰,段书逸近期劲头太盛,遭热度反噬,挨骂了。”   “喵呜!”妙妙一听,当场急了。   小爪爪往段南寻手背上一搭,像在拍桌子。   那么好的段书逸,谁敢骂他!   “这就是世界的规则之一,小家伙。”   段南寻苦笑,商人精明的神色初露端倪,他用指头挠着小猫的脸颊和耳朵,一边安慰一边说:   “娱乐圈现在是零和博弈,此消彼长,敌退我进。一部分竞争者敌不过段书逸,自然要抓紧最后的机会,尽力击垮段书逸。而另一部分呢,多数是被带了节奏的乌合之众。”   “喵……”   “要不然,‘段书逸害死温妙然’这种一听就很扯的言论,怎么能甚嚣尘上?”   段书逸害死温妙然?   妙妙震惊了。   现在网络上居然是这么议论段书逸的吗?   连它一只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小猫咪,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啊!   “可越是荒谬的言论,越令人无法撼动。因为说出这番话的人本来就不讲逻辑,只输出情绪,自然也只和相同的情绪一起狂欢,听不进任何逻辑。”   “喵!”   “包括段书逸。”   “喵?”   突然的转折,让妙妙意外。   段南寻接下来所说的话,让妙妙在温暖的围巾中,依旧感到如坠冰窖——   “毕竟段书逸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段书逸认为自己害死了温妙然?   妙妙怔住。   它先前只听段书逸描述过幸存者的愧疚心理,只听段书逸说过,温妙然都死了,自己不配获得幸福。   可它没想到,段书逸居然认为,自己要为温妙然的死负责?   “都说豪门之子跋扈,因为娇惯和溺爱,不可能养出内耗的孩子。除非像段书逸那样,自小认定自己有罪。无论我和黎黛如何提醒他,他浮沉七年,换了几个咨询师,都解不开那个最难的心结。”   说到这里,段南寻眉头紧锁,像是面临无解的商业困境。   除去接受破产的现状,别无他法,毕竟,这困境唯一的答案,是:   “那个心结只有一个人可以解开,就是段知影。”   段知影?   妙妙再度傻眼。   小猫咪的信息获取管道太有限,人类不跟它倒苦水,它就什么也不知道。   它一直以为段书逸和段知影的伤痛都是独立事件……   难不成,其实,兄弟俩的创伤……   “毕竟在他看来,”段南寻继续说,“如果他不任性地偷跑去那条街,他哥就不会眼见心上人为了救他而死。”   眼见……心上人?   所以,温妙然与段书逸的关系,不仅仅是救与被救的关系……   甚至,温妙然还是段知影的心上人?!   这是妙妙第一次被补充的信息,冲击得它小小的脑子飞速运转,令全身都发烫——   所以段知影遭遇的那场重大创伤,其实是……   目睹喜欢的人,为了救自己的弟弟,死了?   也就是说,寻常人所经历的短暂的“情感剥离”,段知影持续了整整七年?   而段书逸身上那种矛盾的自卑,其实不仅是ptsd的后遗症,而是目睹哥哥一日一日生不如死地活着,不断自我谴责所留下的顽疾?   难怪,难怪面对段知影,段书逸总显得小心翼翼。   难怪,段知影提出这趟陪段书逸出差,段书逸会那么难以置信!   “段书逸对段知影有愧,只要段知影尚未解脱,段书逸一辈子都不敢真正得救。”   困境的唯一答案已经合理,可这答案之所以不被段南寻参考,是因为……   “可谁又敢逼段知影呢?一个正在虐杀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有余力拯救别人?”   虽然段南寻言尽于此,妙妙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段书逸是极其敏感且聪慧的人,假若让段知影配合演戏假装宽恕了段书逸的“罪”,段书逸不但不会解脱,甚至还可能因为给段知影增添负担,负罪感更重。   段书逸求的是段知影发自真心的救赎。   可这份救赎,段知影自己都没有,从哪里匀一点给段书逸?   “除非温妙然能复活?哈哈……”此话一出,段南寻自己都被天方夜谭逗笑,“否则这就是个死结,谁也解不开。”   “喵!喵!喵呜!”   妙妙仰起脑袋,急切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好像在问,我呢?我呢?   我能不能解开这个死结呀?   “小猫你呀?能让这俩小子因你心怀眷恋,好好活着,你的任务就完成咯!至于拯救不拯救的……”段南寻无奈释怀道,“我和黎黛,早就不抱希望咯!”   小猫也不可以吗?   得知自己不被段南寻寄予这等希望,妙妙沮丧地垂着小脑瓜:   呜呜呜,小猫不是希望。   可是,小猫让段书逸敢坐车,让段知影能睡觉,让僵持的兄弟俩有共同话题……   你们所有人都说,小猫出现之前,这些变化,你们想都不敢想。   那现在怎么就不敢想了?   妙妙emo不过三秒,当场支棱,本耷拉着的耳朵尖尖竖起来——   胆小鬼!都给我想!   小猫凭什么不可以!小猫就可以就可以!   “喵呜呜!”   妙妙仰着骄傲的小脑袋瓜,自信地朝段南寻示威。   看得段南寻不住莞尔,怜爱又好笑地揉着小家伙的头顶:   “谁给你养出这种骄纵的性子的?结果家里这几个孩子,你个小猫最像是豪门的跋扈!”   骂小猫?   不服气的妙妙当场用爪爪把段南寻的手扒拉下来,不让摸了:   人类真是又坏又笨!   坏就坏在,居然敢当面说小猫坏话!   笨就笨在,小猫都能想到的事,人类居然想不到吗?   既然温妙然不复活,段知影就永不得救,段书逸也永不得善终……   那复活温妙然不就好啦? 第31章 救赎   自从看到段知影出席演唱会后, 本就不遗余力的段书逸加倍振奋,演出效果前所未有的精彩。   演唱会场地内凫趋雀跃,彼时网上关于段书逸的攻讦更是气势熏灼。   黑粉群内, 管理员还在引导节奏,编辑“段知影在最后关头也没出席演唱会, 一定是迈不过心里那个坎儿”的文案。   突然,群里新进的成员发出演唱会拍摄的照片, 赫然是公屏上段知影出席的画面。   “你们职黑的话术都不更新的吗?这还叫没出席?我就差往这哥脸上p‘弟你超棒’这几个字了!”   ——该成员附图后, 紧接着这么一句。   管理员手起刀落,迅速将这“异教徒”清理出群。   然而,群内被带节奏的成员中, 有一部分已经被这现场的照片惊醒。   这些人慌慌张张关闭群聊, 切换到别的软件。   本在信息茧房里狂欢的人, 出来一看天塌了——   黑超话里关于段书逸的咒骂, 全被其粉丝和中立路人的猫猫表情包清屏了!   那是只头戴柠檬罩子的布偶小奶猫,漂亮的蓝山双,眼睛颜色纯粹得令人心颤。   小家伙歪着脑袋对着镜头, 好像在诱惑路过的看客。   表情包的配字也很应景:   在?看看猫?   精致又治愈的样貌, 感染力极强,哪怕是不了解事件经过的纯路人,瞥见这图, 都忍不住存下来使用。   表情包就这么扩散开。   另一张很火爆的表情包,也出自这一只小猫。   显然是从小猫的完整动作里截下来的图,恰好捕捉到小家伙双手高举,脑袋高仰的画面,像在对天作法。   下面配字:   净化首页。   有吃瓜群众点进来,看到这只可爱的小猫, 内心不由得先站了队——   小动物不会说话,但也不会说谎。   被养得这么好的小猫,它的家庭一定很幸福!   小猫咪都没有坏心思,它的主人怎么可能是坏蛋呢?   ——主打一个用“不讲理”对付“不讲理”,用魔法对轰魔法。   舆论战,掌握了大多数人的立场,便掌握了胜负。   一开始职黑大批雇佣水军下场导致的风评,瞬间因普罗大众的涌入,舆论反转!   眼见大事不妙,出群的成员想回群汇报现状,等待下一波指令……   却赫然发现,群被解散了!   这是什么感觉?   就是出了家门一看,外面天塌了!   转身想要回家,家塌了!   群员们匆匆私聊群主和管理员,聊天页面却清一色弹出“私聊失败”的系统红色提示字。   点进详情一看,就会发现这些账号异常,应当是正在被官方清算。   失去领头羊的乌合之众们六神无主,仅有惯性嘴硬的,还试图为自己挽尊,不承认自己先前做错了事,叫嚣着“段书逸捂嘴”等言论。   可一旦这样的言论发表出来,评论区出现“友军”撑场时,先被多数网友冲锋,劝“小朋友到点了上交手机早点睡觉,等有独立思考能力了再上网”。   有粉丝数量多的清醒博主发文发视频,主动引导大众,自发抵制所谓“段书逸害死嫂子”的言论——   “这个帽子扣得太狠,不要为了夺眼球吃流量不择手段!自媒体首先是人,是人就有可为有不可为!”   “那场车祸是意外,被官方定性为肇事者的只有司机,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不要逼受害者剖开肚子给你们检查吃了几碗粉!”   段书逸的支持者中,自然有不知疲倦为偶像正名的大粉。   ID名为“一只暖洋洋”的用户发文:   “弟弟说过,小猫的名字,是经过哥哥同意的!哥哥能赐给弟弟的小猫已故恋人的名字,还不能说明兄弟俩感情有多好吗?   “而且哥哥疼不疼小猫,大家是都忘了吗?黄浩那场直播,哥哥那种大忙人,可是亲自来接小猫的啊!   “哥哥明明就很爱弟弟,明明就很爱小猫!”   段书逸的反对者中,也有幡然醒悟的。   ID名为“一只冷凛凛”的用户发文,评论区赫然成为赛博忏悔室:   “我也曾是被无脑带了节奏的一员。我向段书逸,以及我的闺蜜道歉。   “姐妹们,真的心疼段知影,就别再中伤段书逸。他已经失去了恋人,别让他再失去家人。”   段书逸的工作室也没闲着,当晚就注册了法务账号:   “经段知影先生与段书逸先生授权,法务处将严格追究此次涉事用户的法律责任。”   数不清在网上呈口舌之快的人,一见官方带红章的公文,吓得纷纷删了旧博,纷纷在段书逸各色超话里道歉。   直到,把#不要杀死段书逸#冲上热搜第一。   *   再精彩的演出也总要结束。   在观众们一波又一波意犹未尽的“安可”声中,演唱会终于落幕。   段书逸刚下舞台拐进后台,就腿脚一软,险些脱力坐在地上。   好在,身边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搀住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段书逸正要致谢,抬眼看清来人却一怔,“爸?”   对上儿子惊喜的表情,段南寻有些不适应,别扭地板着脸,“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顺便啊?”段书逸疲惫地笑着,额角的汗珠还闪着光,“我还以为是爸看到了那些恶评……”   因太过疲劳,脑子一时转不动的段书逸猛然意识到失言。   但段南寻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果然看到了?”   “嗯……”   本以为要听到父亲责怪自己演唱会在即,还压不住性子,非要搜这种东西……   结果,搀着自己臂弯的手并没收回,父亲的另一只手还顺势搭上了段书逸的肩,拍了拍。   一场大男人与男子汉专属的交谈:   无声的动作足够表达,“你很棒”,这样的赞扬。   “看了那种咒骂,居然没被影响演出心态,还超常发挥得那么好。不愧是我家的小子!”   父母都在家时,母亲黎黛通常是那个直白表达爱意与夸奖的角色,父亲则常是那个威严镇场的角色。   这是段书逸少有的,能听见来自父亲亲口的表扬。   让心性尚生涩的少年,忍不住微红眼眶。   “恭喜书逸!”   “书逸太棒啦!今晚的演出绝美!”   “跟着段书逸果然有饭吃!书逸带着我们发一辈子财吧!”   工作人员们纷纷上前道贺,各色欢呼和赞许不绝于耳。   段书逸抽着鼻子压制着泪意,灿烂地笑着同每一个人致谢。   直到,视线落在人群中,那个高挑却醒目的身影上。   那是段知影。   那是他哥哥。   段知影表情依旧古井无波,单手环着一大捧花。   是漂亮且热烈的向日葵。   道贺过的工作人员们识趣退场,后台拥挤的人潮逐渐退散。   最后只剩兄弟、父子,与花。   段知影上前,迎上弟弟闪烁着光的眼眸。   他走得越近,越能听见段书逸抽鼻子的声音。   “小哭包。”   段知影用儿时的昵称,唤段书逸。   一下就让段书逸破了防。   少年热泪盈眶,还倔强地眨眼抬眸,抿紧颤动的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段知影递上那捧花,“恭喜你。”   “谢谢哥。”段书逸极力克制着颤抖,笑着双手接过那捧向日葵。   意外地。   向日葵正中,钻出一朵猫猫花!   “喵~”   头戴小雏菊花环的妙妙,让段书逸破涕为笑。   “你是花仙子吗宝宝?”段书逸借着低头蹭小猫的功夫,拾掇好摇曳的心情,“谢谢宝宝。我很喜欢这个惊喜。”   敏感的小猫,早就察觉到了段书逸眼眶的湿意,吐着舌头要去舔。   “哎,别。”段书逸故意说,“本来没哭,被你舔得湿了,人家一看还真以为我哭了!”   “喵~”   大度的小猫没有介意人类此时的不识好歹。   现在是段书逸的主场,少年任性一点又何妨?   “对了,书逸,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段知影突然道。   闻言,段南寻颔首了然,拍了拍段书逸的肩,往前走几步,越过段知影身旁时,又拍了拍大儿子的肩。   段南寻走远,将空间留给了久未好好“交流”过的兄弟俩。   后台还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清场,并不安静。   但段知影的声音足够清晰,他一字一句,将想要表达的传递给了段书逸:   “那是一场意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预料之外的发言,振聋发聩。   段书逸张口,手指扣紧花束,憋了好几度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连花束中的小猫,都没有出声,因段知影所说的话震撼。   紧接着,段知影浅浅勾起一个笑,虽没有笑意,但却显得温柔真诚。   他勉强自己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接下来的祝愿,是发自真心:   “段书逸,不要负罪,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吧。”   段南寻不期待段知影,妙妙没期待段知影,或许,连段书逸都不敢期待段知影。   可段知影却主动来救段书逸。   少年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张着嘴,无声地大哭。   眼泪掉在向日葵花瓣上,掉在小猫的身上,像淅淅沥沥的一场小雨。   健康快乐。   无关梦想,无关钱财。   而是最本质的祝愿:   要身健康,要心快乐。   段书逸从没奢望,能从哥哥那里,得到这样的祝福。   谁会给出这样的祝愿呢?   段书逸常从妈妈那里听到,因为妈妈不要他飞得很高很辛苦,妈妈只要他快乐。   段书逸的老粉也会这样祝他,劝他不要太辛苦太勉强自己,哪怕在网上消失一段时间,归来时是健健康康的就够了。   因为妈妈爱他。因为粉丝们爱他。   所以哥哥能说出这样的祝福……   哥哥,有没有可能,也……   他不希望他被过去束缚,他不希望他再内耗伤害自己。   要健康。要快乐。   哥哥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快乐!   段书逸喜极而泣,抬起花束,用向日葵挡住自己哭湿得一塌糊涂的脸。   长达数小时的舞台表演后,肌肉骤然放松,会产生酸麻肿痛感,但不难受,反倒畅快。   这份感受,此时此刻,亦在心头产生。   因为长达数年的枷锁被解开。   酸麻肿痛,但又畅快。   这祝福也只有从哥哥口中说出,才有这样的效果。   是蛊毒的解药,是诅咒的解禁,比任何语言都要动听——   段书逸,无需愧疚地活下去吧!   哥哥给了你这样的允许:   不要畏惧快乐。   今后,请勇于快乐。   *   从体育馆散场已经很晚了,段书逸本想在酒店住一夜,次日再走。   回到酒店,他却发现段知影已经不在,套间内也空了,行李已经搬走。   应当是连夜赶回了A市。   见兄长提前返程,段书逸也干脆收拾行李,搭段南寻的夜车一同回家。   反正车程也不算久,实在累,就在车上睡。   当然,还不适应坐车的段书逸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他怀里抱着的小奶猫本来也缺觉,一人一猫就这么睡了一路。   到家,段书逸问管家,他哥回来了没,要把陪睡小猫交给他哥。   得到的回答令人意外:   段知影并没回家,也没有任何要回家的消息。   段书逸一怔,看向段南寻。   段南寻显然也对段知影的去向一无所知,神色严肃。   失踪了?!   这样的念头刚出现在段书逸的脑中,就让少年惊慌,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段知影打去通话。   好在,段知影接通了,没失联。   “哥,你在哪里?!”   ——“我在出租房。”   加了电流音的声线,听起来加倍憔悴沙哑。   “你去那儿干嘛?出什么事了吗?要我们过去吗?”段书逸急切追问。   ——“我不会出事。”   段知影回答得很平静。   ——“所以,别过来。”   段书逸还想说什么,通话却在此截断。   只剩下忙音。   “哥只有七年前在外租过房,所以他一定在那里!”   段书逸心下担忧,当即跟段南寻简单交代后,要出门追过去。   “别去。”段南寻却反手拉住段书逸的肘弯。   “爸?”段书逸惊诧,“哥的声音,听起来就很不好!”   “他也看到了最近网上的恶评。那些诋毁不仅会伤害你,也会伤害他。近期接收到的与温妙然相关的刺激太多,他当然好不起来。”段南寻冷静道。   “难道我们不更应该去陪他吗?”   “所以我们更不应该去打扰他。”   段书逸愣住,“什么?”   “我们都不是能解开他心结的人,去了只会添乱。”段南寻笃定道,“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他答应过我们的。”   “答应?答应什么?”段书逸错愕,“什么时候?出过什么事?”   段南寻含糊道:“也不是出什么事。他向来说话算话,他的话你还能不信?”   虽然仍忧心忡忡,但父亲所言并非不无道理。   尤其是那句:   “我们都不是能解开他心结的人”。   段书逸的手指握紧又松,几番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哥哥的选择。   “好。我不去。”   *   睡前,段书逸特地问妙妙,要不要自己陪它一起睡。   小猫陪哥哥共眠的同时,哥哥也在陪伴小猫。   这一晚突然哥哥不在床侧,细心的段书逸,担心小猫会睡不着。   妙妙“喵喵”叫着表示同意。   等段书逸睡熟之后,小奶猫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灵巧地从床面一跃而下。   它要求段书逸陪睡,不是因为一只猫会睡不着。   而是因为宠物房通常会关门……   但段书逸的卧室不会!   妙妙溜出卧室,沿盘旋楼梯一阶一阶往下挪屁股。   普通人类五分钟能走完的长阶,小奶猫愣是蛄蛹了快一个小时。   好不容易溜到大厅,大门还紧闭着。   如何开门,压根不是单枪匹马的小奶猫该考虑的问题。   坚毅且勇敢的小猫当即调转方向,在黑漆漆的一楼探索,终于在厨房角落找到了向外的排气口。   排气口钢管稀疏,流体状的小奶猫轻易挤了出去。   丁点大的小家伙,就这么开启了连夜的大冒险。   它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去找段知影。   它不是没听到段书逸与段知影的通话。   它也不是没理解段书逸和段南寻最终决定不去打扰的原因。   小猫懂,小猫什么都懂。   但是小猫内心另一个念头更迫切:   它不能让段知影一个人待着!   尤其,在演唱会后台,听到段知影对段书逸说出那番话之后。   谁对段书逸说出那番祝愿,都会让妙妙觉得感动,觉得温暖。   可唯独此时此刻的段知影说出来,只会让妙妙觉得不安——   段知影在还没修好自己的情况下,哪里来的力气拉段书逸这样一把?   只能是段知影透支了自己。   所以,我得去修段知影。   我唯独不能让段知影现在一个人待着!   凭着“一定要找到段知影”的念头,小奶猫不管不顾地莽撞出击。   由于体型有异,年纪尚小,速度也有差距,小奶猫好不容易茍到庄园大门口,天已蒙蒙亮。   天色亮是好消息,便于小猫辨认方向。   但坏消息是,小猫不认识路。   该往哪里走呢?   妙妙在段家得到了极佳的照料,身体和大脑的发育,都优于同龄小猫。   于是,小猫灵光乍现——   虽然它不知道“出租房”在哪儿,但它知道自己被段书逸捡回来的路口在哪儿!   小猫苏醒的那一天,许多市民都在那个街头缅怀温妙然。   而事故发生地,就在温妙然家附近!   那么,那个路口又该怎么去?   妙妙回忆起,段书逸从路口捡回它,带它先去了就近的宠物诊所,然后才回庄园,一路步行。   只要沿记忆回溯,从庄园找到宠物诊所,就能再倒推事发的路口!   这是个笨方法,但也是小奶猫能想到的,最聪明的方法。   因为路途遥远,本白皙的奶团子,先是沾了草叶,变成抹茶团子,后面又滚了一路的泥土,变成了巧克力团子。   小奶猫因体力不足只能一路找一路睡,还得注意连躲带藏避免被好心路人捡走。   它就这么走走停停,在陌生又隐约熟悉的城市历险。   很累,很辛苦。   但它并不因疲惫而难过,也从始至终没动摇过信念。   它一定会找到段知影!   小猫如此坚信。   皇天不负苦心喵,妙妙终于摸索到了目的地路口。   彼时已是夕阳西下,整片街区笼进深橙色的光晕里,光线稍显昏暗。   轰隆隆。   天空中惊雷闪过,乌云压城,行人们纷纷喊着“要下雨”、“快回家”,一边小跑着散开。   小猫茫然地停留在这路口,仰头看黑漆漆的天。   妙妙的地图倒推,截止到了这里。   因为这里是它作为小猫的记忆起点,再往前倒推,则空无一物。   啪嗒。   啪嗒。   有雨滴坠落,一颗,两颗,落在小猫的脸颊上。   紧接着,雨滴连成线,逐渐密集,冲刷着小猫的身体。   毛上的草叶汁水和污泥都被雨水冲刷。   白团子还是没能变得毛茸茸,妙妙被暴雨淋成了一只湿哒哒的瘦小团子。   好冷。   冬夜的暴雨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小猫知道自己要躲雨,可记忆空白,它连该去哪里躲都没想起来。   倏忽,一些画面闪进它脑中:   窄巷。胡同。陡峭的大砖岩路。   老旧且矮小的居民楼。   好像是家。   家?   家,不应该是有黎黛有段南寻有段知影有段书逸的,那个家吗?   妙妙无法解答内心的疑惑,只揣着这些问题,本能地凭着直觉,跟着记忆碎片引导的方向前进,去往那些不属于小猫的、但却让它熟悉的地点。   直到,记忆中朦胧却明确的碎片,带领它停留在一处外漆掉落的老楼前。   老楼不算底层的杂物间,一共四楼双排,八户中有七户都熄了灯,只有一楼的一扇窗,亮着昏暗的夜灯。   妙妙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跳得很快很快。   不知是因为暴雨,还是因为强烈的预感——   是这里!一定是这里!   虽然没由来,但妙妙很确定,它找到了终点!   小奶猫一阶一阶攀上楼梯,气喘吁吁停在一楼并列的两扇生了锈的铁门前。   左边的是刚才看到的,亮灯的那间,妙妙扒在门上挠,一边挠,一边叫。   可惜,大概是被暴雨淋过身体,小猫身体虚弱,嗓音又哑又轻,爪爪也几乎没有力气。   扒拉门板的动作,几乎没能形成任何噪音,没能让门内人听到动静。   反倒累得小猫呼吸急促,心跳愈快。   快得有些难以忍受。   好像,没办法了。   只能停在这里了吗?   可是……怎么甘心……   这一路那么辛苦,我全都坚持下来了。   只因为,我想见他。   身体的高热胀痛,掩盖不住鼻腔的酸涩。   热泪涌出,落在脸颊上,却被体温反衬得冰凉。   求求了,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想见他。   让我见到他。   这便是最后的念头。   直到眼前一黑,失去所有意识。   *   他睁开眼睛。   意识尚未回归,被淋湿而沉甸甸的毛衣先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他掌心搓着手臂,摩擦取暖,瑟缩着用嘴呼着热气,抬眼看面前的两扇门。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敲响门。   左侧,是他此时面对的这扇门。   哪怕按照就近原则,他也应该先敲这扇门。   但鬼使神差地,他选择先敲右边的那扇门。   邦邦。   邦邦邦。   被敲响的铁门回音嗡嗡作响,吵得本就虚弱的他耳鸣。   很可惜,无人开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敲响左边的这扇门。   邦邦。   邦邦邦。   隔音很差的老居民楼,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门内传出的脚步声。   终于,有人来应门了。   他舒了一口气。   在忐忑的心跳中,他抬眸,看向那渐渐开始透光的门缝——   门开了。 第32章 重逢   门缝打开, 融进冬日的香根草烟熏木质香,缓缓飘进他的鼻息。   他先看见搭在门页拉栓上的手,苍白修长, 手背上的筋与骨似浅川沟壑,本平静, 却在片刻后因用力隆起青筋。   这个时间差,应该是看清了他。   看清自己, 为何会让对方有这样的反应?他疑惑。   他沿手臂看上去, 对上屋中人在香槟色的小夜灯光中,震颤的浅瞳。   他看见了一位个头很高、相貌英俊的男人,身着一件黑色立领毛衣, 下-身是宽松的灰裤子。   那张脸实在令他挪不开视线。   他还茫然懵懂着, 却依旧能清晰辨别出——   自己本好不容易消停的心跳, 在与对方对视的瞬间, 又暴跳起来。   咚咚。   咚咚咚。   胸腔好像快关不住躁动的心脏。   前来开门的男人本眉眼中带着不耐烦的阴沉,此时表情和举动却都凝滞了,只有眼眸细细地颤动着, 上下打量着他。   像是在确认是否是幻觉。   像是难以置信, 他会出现。   他呆呆地想:是不是这么晚来打扰,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骨子里的礼貌驱使他赶紧开口道歉和解释,然而嘴唇一张, 冷空气灌进来,激得他鼻腔一酸。   “啊啾!”   他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那位男士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注意到他身上衣裤都湿透,赶忙收了手臂,把进门的路让出来, 说:   “进来。”   啊?这就让我进门了?   他捂着鼻子,抽吸着想。   我还什么都没解释呢。   顺从地跟着进屋,他听见男人在他背后关上门。   他回身,男人却引他进屋,说:“先洗澡,把衣物换了。”   啊?   他更疑惑了: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半夜被敲门,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外浑身湿透,还什么都不解释,自己是不会允许对方进门,更遑论让对方借用自己的浴室和衣物的。   于是他问:“你对陌生人这么没有戒备心吗?”   被这么一问,对方眉头一扬,眸光凝了一瞬。   似是意外,他会这么说。   他捕捉到了对方表情的细节,顺势猜测:“还是说,你认识我?”   他看见男人蹙起眉梢,仿佛在艰难消化他的问题。   半晌,对方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他细细思考,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一些没由来的习惯还残留着,比如礼仪教养,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   好像是这个身体突兀降生于世,一些本该匹配的数据尚未找上自己。   于是,他暂时只获得了一具空空的身体。   “我不记得了。”他诚实回答,又追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看到对方眸子晃了晃,盛着冬季雨夜潮湿的空气。   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郑重地说:   “温妙然。”   “我叫温妙然?”他在唇齿间咂摸着这个名字,觉得熟悉,但没印象,又问,“那你的名字呢?”   “段知影。”   段知影。   分明也该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可听到男人说出这三个字时,他的脑中好像自动就能匹配上字幕。   无需男人拆解,他也知道是哪三个字:   段、知、影。   “我们果然认识……”他低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可能迷路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他看见名为段知影的男人将手探进附近一间小屋,按亮壁灯,对他说:   “先把你身上弄干净。”   “哦。”   段知影说找到换洗的衣物后会放在门口,他便独自先进了浴室,掩上门。   微带暖调的橘黄色顶光,光线缱绻,映出大面镜子上,浑身湿透的人。   他这才看清自己的面容,看清名为温妙然的小青年:   额前发丝被雨水打得结绺,衬得发色更加乌黑,与那双大瞳仁的黑眼睛相得益彰。   上身的雾蓝灰渐变毛衣吸水沉重,坠出他纤细骨架的形状,下装的白色长裤也因溅了污水脏兮兮的,脚底的粉边白鞋自是不用多说。   看起来格外凄惨狼狈。   他的样貌,大概20岁出头,还带着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常有的清澈感,与门外那位虽目测未到30岁,却气质成熟、颇具领导者气场的男人,已然拉开了年龄差。   对方是位年上者。   意识到这一点,延迟地让他感到紧张。   程度和刚开门与对方对视时的心跳加速,不相上下。   “温妙然。”   段知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隔着厚门板,听起来稍显沉闷。   “到!”   思绪漫游的小青年被冷不丁喊了名字,莫名像被抓包,心虚地回应。   他这声“到”有点太冒失了,以至于门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温妙然心里暗暗想:希望段知影现在不是在嘲笑我。   可他转念又想:段知影看起来,好像不是会轻易笑的人。   “你的衣物我放在门口了。”段知影说。   “好。谢谢!”   温妙然用手拍拍脸颊,让自己振作,随后迈进淋浴区,准备拉上隔水门。   老楼区内的家庭设备也很陈旧,隔水门卡了一下,温妙然没拽出来。   “哎?”他疑惑地叫出声。   几乎同时,门外段知影的声音再度响起:   “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哗啦啦。   温妙然回应后,门才被拽动,底下滚轮发出响声。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又开口:   “你怎么回应得这么快?”   段知影没说话。   温妙然又问:“你一直在门口吗?”   还是一阵沉默,但不多时,段知影才答话:“嗯。我背对着。哪怕你开门我也看不到什么。”   “……我不是在意这个。”温妙然忍不住笑,“更何况,男孩子被看两眼也没什么。”   “……嗯。”   “你在门口,是怕我出意外吗?”   “嗯。”   “不用担心,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嗯。”   声音还是在原先的距离,门外的脚步声也没有走远。   温妙然所说的道理,段知影没有反驳。   就算如此,段知影也还是守在门口。   温妙然抬头去看热水器。   塑料壳发黄的热水器太过古早,各个按键的标识都掉光了,没用过的根本猜不出怎么启动,怎么调水温。   好在热水器也就那么点功能,研究研究,温妙然大概率能很快琢磨懂。   但,他还是看向了浴室的门,想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于是,温妙然走出淋浴区,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地上摆着个小塑料篮,盛着迭得齐整的衣裤。   门前站着说话算话的人,果然背对着,听到声响,脑后的发末与脖颈稍稍摩擦,本人却忍住了本能,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于是,温妙然伸手,在段知影的毛衣底端,轻轻揪住,抓着晃了晃。   他听见段知影呼吸一紧。   他仰头,软声求助:   “那个热水器我不会用。你能不能帮我?”   “……好。”   衣物篮被顺势移到浴室内。   段知影熟练地调试着热水器,显然不是第一次使用。   狭窄的淋浴间内,挤着两个成年的男人。   段知影肩膀更宽,温妙然再怎么躲,也难以避免,会和对方有肢体接触。   他自觉个头不算矮,但站在段知影面前,鼻尖也才刚好到对方的肩头。   他胡乱地想:   好像是个很适合拥抱的身高差,可以完美嵌进去。   只要稍稍仰头,就可以全然沉浸进对方的气味。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不太合适的东西,温妙然急急低头。   他又看到,被淋浴头的水溅湿的瓷砖上,面对面的两双赤脚。   趾头稍粉的,是他自己的。   白得几无血色,趾骨更长、脚背更宽的,是段知影的。   连脚都有体型差。   温妙然又晕晕乎乎地乱想。   “手。”   “嗯?”   温妙然抬头,看见被蒸汽蒙得眉眼温润的段知影,正注视着自己,展开手心。   他回神,也没细想对方此时要自己的手干嘛,就把整只手摆在了段知影手心。   赫然一个舞会应邀的手势。   好像在把自己交出去。   这手放上去,温妙然呆呆的,连段知影也愣了下。   男人睫毛因水汽闪着浓黑的光,他眨眨眼,镇定地垂眸,主动挪动了自己的手指——   中指和拇指捏着温妙然腕骨的两侧,引导小青年把纤嫩的腕心露出来。   而后,段知影把一直对准地板的淋浴头抬起,对准温妙然的手腕。   温热得恰到好处的水流,淌过温妙然的皮肤,留下被安抚的舒适感。   原来,借我的手,是要让我试水温。   温妙然抿了抿嘴唇。   我刚才把手那样给他,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这个水温可以吗?”   段知影的声音,因为狭窄拥挤的空间,产生混响,更加蛊人。   听得温妙然头也没抬,只盯着与对方相连的手,被激得微微耸肩。   “可以的。”   “流速呢?”   “也可以。”   温妙然含糊地应着,视线还锁在段知影的手上。   那是一只骨节很漂亮的、比自己大很多的手。   只要这只手的主人想,仅用两指,就能扣住自己的手腕,力道足够,他挣不脱,逃不掉。   好在,这只手的主人不会做出这样暴戾的行为。   虽然相识不久,但温妙然已然认定,段知影是极致温柔、礼貌克制的人。   得知水流合适,段知影便抬臂,将淋浴头放回壁挂,调整角度。   水束飞溅,偶尔渗进温妙然的脖领子,温水和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有点难受。   温妙然没多想,双手揪着湿哒哒的毛衣底部,就要掀起来。   白花花的腰腹皮肤,在暖色的灯光下一晃,格外惹眼。   引得段知影眼角余光瞥见,本能转过头来,看清他纤瘦的腰肢,和衣物无意撩得太高,胸口缀着的、一闪而过的淡粉……   又急匆匆地转回头去。   年上者直接开始面壁思过。   “你等一下。”   “啊?”温妙然放下手臂,没继续掀衣服。   “等我出去再脱。”   “哦……”   段知影挂好淋浴头,就急匆匆迈出淋浴区,走出浴室。   温妙然目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懵懂地想:   我和他不是普通男生之间的关系吗?   看来,我和他,是要互相避讳裸-体的关系。   *   换了米黄小熊家居服的温妙然,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只见客厅顶灯大亮。   一改他来之前昏暗堕落的氛围,此时,白炽灯下的客厅家装温馨,且因玻璃茶几上的一杯冒着暖雾的牛奶,而显得热气腾腾。   “来。趁热。”段知影坐在沙发上,示意他喝牛奶。   温妙然走过去,间隙,他注意到玄关处收拢靠在墙边的伞,伞叶在往伞尖淌雨水。   他来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伞。   温妙然又转头,注意到厨房流理台上的牛奶盒,和便利店还沾着雨珠的塑料袋。   他猜:这牛奶,是段知影趁他洗澡时,特地出门买来,又特地加热好的。   温妙然坐在段知影身边,毛巾刚挂在脖子上,手中就被塞进了那杯牛奶。   他低头抿一口。   浓郁醇厚的液体淌过喉间,留下香气和热意。   是奶味很足的儿童奶,调味里加了一点点甜。   很适合温妙然的口味。   温妙然刚抬头要跟段知影道谢,就见对方举着体温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体温枪很新,一看就是刚才出门时一道买的。   滴。   段知影收枪,看显示屏,读数:   “三十七点一。还可以。但你刚洗完澡,现在测不准。过半个小时再测一次。”   “好。”   分明被热奶温暖的是食道与胃部……   可温妙然却觉得心脏都热乎起来。   在这淋过雨的,本该感到凛冽的寒冬里。   “你好会照顾人。”温妙然忍不住感叹。   将体温枪整理进盒子的段知影动作一顿,才回:   “你是为数不多会这么评价我的人。”   嗯?   温妙然捧着热牛奶杯子,手心也暖暖的。   他想:难道别人不这样认为段知影吗?   “我还以为是你恋人调教的结果呢。”温妙然说。   闻言,段知影将盒子推完茶几上的手,动作又是一顿。   东西放好,段知影才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轻轻地说:   “某种意义上,你这么说也没错。”   某种意义上?   被温暖得大脑又开始迷糊的温妙然,懵懵地想:   那到底是不是恋人教的啊?   是恋人没教?还是教他的,还不算恋人?   “你继续喝,我给你吹头发,如何?”   “啊?”   段知影举起桌上的吹风机晃了晃,显然有备而来。   对方会主动这么说,就证明吹头发,以二人的关系来判断,不算僭越的行为。   于是温妙然就答应了。   吹风机也是老旧款,工作起来嗡嗡作响,特别吵。   和段知影这人乍一看就很贵公子的消费品级格格不入。   如果这样的话,段知影会生活在这样的家里,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温妙然想。   吹风机先在他脑后很远的方位响了很久,却没有吹在他头发上。   温妙然转头,只见身后的段知影一脚踩地,另一边单膝跪在沙发上,电吹风正吹着段知影自己的手指头。   温妙然记起:这个人的手指有点凉。   这一点,他在浴室淋浴区稍有领略。   所以,段知影现在吹自己的手指,是怕冻到我?   果然,温妙然猜对了。   段知影的指腹触上温妙然的头皮时,很暖,很柔,没有任何不适感。   指尖游走在发丝间,暖风吹拂着湿润的发束。   吹头发是很亲密的互动。   只是关系一般的朋友,都未必能进行如此需要信任和亲近的动作。   温妙然闭着眼,感受到背后贴近的身体,偶尔抵到他后脑勺的肌体,结实且温热。   电吹风的气流走过他脖颈时,他会微微瑟缩,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最敏感的耳朵,居然从始至终没有被刺激过。   原来,是只要吹到耳际,段知影就会提前把手挡在他耳前,避免他的耳朵被风刮到。   耳朵敏感这一点,温妙然自己都是后知后觉想起来的。   他没说,段知影却都知道,也都记在心上。   温妙然眼睫微微湿润:   段知影真的好温柔。   温柔得他有点想哭。   “烫吗?”   段知影问。   电吹风的噪音很响,加之离耳朵更近,因而距离稍远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就显得极其模糊。   温妙然便抬手,拽段知影的袖口,把男人的手拉低一点。   这样,电吹风的风向偏转,他就能听清段知影说了什么。   他回答:“不烫。”   “好。”   段知影继续给他吹头发。   片刻,温妙然又想跟人说话,就又拽段知影的袖口。   段知影也配合着停止手头的工作,微微倾身,靠近他的头顶。   呼吸从他头顶洒落,流下来,落在耳廓。   这回,耳朵是真的被风刮痒了。   “你给我的衣服,特别合身。甚至连……”   连内裤的尺码,都是刚好的。   温妙然还是没好意思,把关于内裤的夸奖说出来,他转而问:   “这里不是你家吗?为什么会有这么适合我的东西?”   “这儿是你家。”   “我家?”温妙然诧异,又问,“那隔壁……”   “是我家。”   温妙然一时没有新的问题。   段知影就接着给他吹头发。   热风继续在发丝穿行,温妙然记起自己睁眼后,面对两扇门的第一反应……   是先敲右侧的、隔壁的那扇门。   现在得知,隔壁才是段知影的家,温妙然意识到:   哪怕我的大脑什么也想不起,我的身体记忆,也全然信任依赖他。   温妙然又拽人袖口。   段知影几度被打断,依旧情绪稳定,丝毫不恼,配合倾身,听他发问: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那我呢?我不住在这里了吗?”   “……嗯。”   “我不住在这里,你为什么要买下我家?”   “……”   电吹风被关闭,持续性的嗡鸣音骤然消失。   整个客厅静得出奇,令温妙然能清晰捕捉到身后人有力的心跳,和起起伏伏的,沉重的呼吸。   温妙然没打断段知影的沉默。   他安静地等,等到段知影终于主动开口,说出答案:   “我在等你回来。”   揉了砂质的嗓音,因呼吸而颤抖,像带着啜泣的剖白。   “你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我不知道。”   “……那你确定我总有一天会回来?”   “我不确定。”   温妙然怔怔张着嘴,半天才问:   “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确定,那你在等什么?”   电吹风又响起。   欲盖弥彰地,似乎有人正用巨大的噪音,试图遮掩某种痕迹。   温妙然的发丝被继续揉搓,发出沙沙的细响。   各种声音填满了小青年的耳朵,令他听不清身后人平静的轻语:   “只是枯等而已。” 第33章 日常   睡前, 段知影又给温妙然测了两次体温。   不知是不是处理及时,两次结果都正常,温妙然没有因淋雨而发烧。   洗澡的插曲, 成了连接初遇与相处的桥,两个人默契地专注于当下。   都没再多问“从何来”, 也没再提起“何时走”。   热水澡打开的细胞懒洋洋的,发丝还残留着暖风的余热, 被温牛奶熨帖过的肚子摸起来热热的……   夜色沉沉, 坐在沙发上的温妙然太舒适惬意,不知不觉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   啪。   细微的开关声响,惊醒了他易碎的困意。他抬起头, 见段知影站在吊灯开关边, 正在调暗灯的亮度。   “困了?”见他睁眼, 段知影轻轻问。   “嗯。”温妙然抬手揉着眼睛, 黏糊地应了声。   转而意识到面对“初遇”,自己刚才那声黏糊有点太像撒娇。   可温妙然却没觉得不妥,看段知影的反应, 似乎也是一样。   “先睡吧?”段知影走过来, 问他。   “我睡哪儿?”   “你睡卧室。”   “那你呢?”   “我睡沙发。”   老居民楼的房型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小户型适合作为单身公寓,这样一间作为卧室,一间可以作为书房或计算机房;也可以找个同居人, 两间房都可以布置成卧室。   温妙然按段知影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卧室的门开着,并排的隔壁那间,却是整个家里唯一关着门的。   段知影把卧室让给他,自己睡沙发,也就是说, 隔壁那间关着门的,大概率不是卧室。   温妙然转头看段知影,问:“你昨天睡哪儿?”   “……沙发。”   “啊?我不住这儿,你也不睡卧室吗?”   “睡过。”   “什么时候?”   “你刚走的时候。”   一个模糊的时间点。   温妙然看向段知影,见对方的反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分道扬镳的怨怼。   要么就是他离开的时间短得不足为道。   要么就是时间虽长,二人还一直保持着良好联络吧?   温妙然思考的沉默,被错误解读。   段知影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现在床单是干净的。”   “啊?”温妙然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我不是介意床单干不干净,更不是介意房间有没有被你用过!我问这些,是在想怎样才能更好分配房间……”   “沙发给我就够了。我本来也不睡。”   “为什么不睡?”   “……”   “你是有事?还是失眠?”   “……有事。”   “好吧。”   段知影都这么说了,温妙然就没再拉扯。   进卧室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句:“别熬夜太晚,要注意身体。”   仍坐在沙发上的段知影,平静地看着他。   比别人都浅的眸色被昏暗的灯光蒙了层滤镜,静水流深地摇荡着某种情绪。   段知影应了声“好”。   但温妙然有种直觉,这家伙的答应并没有走心。   该不睡还是不会睡!   进了卧室后,温妙然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关上门。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虽然关门睡觉会令他有安全感……   但他更不忍心把段知影“关”在门外。   转身,环视室内。   温妙然只见,这间房的装修风格,和他被雨淋湿的那一套穿搭,色调很一致。   都不是成熟男人偏好的黑白灰,而是更奶融融的童话色块拼接,使整间房看起来有点像儿童房。   那种温馨无害的,一进来就会觉得心情很好的卧室。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被子托着他的身体。   奶酪图案的芝士黄被罩,被铺平得毫无褶皱,其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毫无被睡过的痕迹。   很干净。很香。   温妙然联想起刚才客厅的对话。   让他轻笑:   好怪,段知影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床单干净”?   总不能段知影之前睡的床单是脏的吧?   比如我刚走的时候,床单没来得及换,这个人就枕着我枕过的枕头,盖着我盖过的被子,躺在我躺过的床单上……   被我的气味完全包裹?   思绪发散至此,想象到沙发上正坐着的那位优雅的、高贵的、成熟的男士,睡过自己风格幼稚、或许还残留着自己的发丝和气息的床……   温妙然的脸颊就热起来。   别想了,多少有点变-态了。   他一时没法深究,到底是设想段知影这样的行为比较变-态,还是私底下如此肖想段知影的自己比较变-态。   大概这注定是无眠的一晚,在客厅和段知影坐在一起时,还安逸得发困,现在进了卧室,温妙然又冷得清醒。   他想趁机检查一下段知影有没有在忙,或者有没有备睡的倾向。   温妙然蹑手蹑脚走到门后,扒着门框,悄悄探出脑袋。   他吓一跳!   因为段知影正看向这里!   但……   很快发现不对,温妙然随即注意到,虽看着卧室门的方向,但段知影的视线却没有对焦,好像只是虚虚地落在地板上。   不知是在专注思考什么,还是大脑过于放空,以至于他突然冒头,都没惊破段知影的出神。   手机倒扣在桌面。   也没看到计算机或文件。   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黯淡的灯光里,像待机中的器械,毫无生机。   看得温妙然心悸:   这叫有事?   这分明叫失眠!   “咳咳。”他轻轻出声,走出房门。   段知影回神,抬眸看他,木然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鲜活了一剎,问:   “怎么了?需要什么?”   “没需要什么……只是,睡不着。”   “……”   段知影沉默着蹙起眉,似在思考。   自己失眠倒是习以为常,一点都不焦虑。一听到他失眠,或许都算不上失眠,只是暂时睡不着,这人就表情沉重,严肃得像在思考如何立刻攻破这等医学难题。   “你好像也睡不着。”温妙然继续说,“要再聊聊天吗?”   “好。”   自己独坐的时候,就那么形单影只坐在冷空气里,外套都没披一件。   温妙然坐下来时,段知影就当即找了厚实的毛毯,给他披上。   见过有双标的,多数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的。   这个人怎么完全反过来了?   温妙然侧过头,看到只着毛衣的段知影,肩胛骨撑起单薄的衣物,加之黑色更显瘦,使得整个人气质更孤寒。   他忍不住抬起胳膊,把毛毯下的空间露出来,示意段知影:   “和我凑合一下?”   他猜段知影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段知影几乎没有犹豫,径直坐了进来。   温妙然用的沐浴液是段知影刚换的,两人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成男香。   两具身体贴着,共享同一块毛毯。   体温在细绒下交换,逐渐趋平。   本不同步的呼吸,也在互相迁就,直至同频,直至适应彼此的存在。   独处时的孤寂感,在和段知影相处时,就烟消云散。   “嘿嘿,”温妙然傻笑起来,“我们之前是不是关系很好?”   他感觉到肩膀边贴着的手臂肌肉绷紧一瞬,他看着段知影,段知影也回头,正凝望着他。   距离很近。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对你没有对陌生人的拘谨感,你对我的照顾也总是恰到好处。在现在的我看来,你和我才相处不久,可我已经很确定,我们之前关系一定很好。”   “是很好。”   “果然。”温妙然挠挠脸颊,“明明关系很好,我却不记得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把珍贵的东西弄丢了,好可惜。”   他听见段知影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声音一贯的沉且稳:   “我不可惜。”   “啊?”   温妙然意外于段知影的反应,同时也才意识到,从始至终,自己失忆迷路至此,这件事,段知影的接受程度,远比温妙然自己高得多。   要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就这么淡定、包容又强大的心脏呢?   脑袋空空的温妙然,一时想不出答案。   段知影视线落向地板瓷砖上,一处被顶灯映得如火的光点,似在梦中凝视着篝火,喃喃道:   “你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一句令温妙然心尖揪起来的话。   初听有点刺激,酸酸涩涩的,好在回味甘甜。   “我喜欢你这句话!”温妙然笑起来,“好啊,我们就来创造新的回忆!”   他朝段知影伸出手,元气满满的青年音,在冬夜里呈现暖炉的效果。   他看见表情几无波动的段知影,大概是被自己这个动作感染,主动勾了勾嘴角。   虽然还称不上是笑了,但至少看着,心情是轻松的。   段知影同他握手。   温妙然兴奋地说:“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两人横竖睡不着,坐在客厅沙发上,互相依偎着窝在毛毯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营养的嗑。   从屋子里的老电器,聊到今天的气温。   从被罩上的奶酪,聊到体温枪的配色。   果然,只要坐在段知影身边,温妙然就会觉得安逸。   聊着聊着,温妙然就困了,大脑开始迷糊,眼前开始朦胧。   他打着自己都不确定的瞌睡,半睡半醒间,依稀察觉有人在碰他的指尖。   很轻很轻地,轻得让他会以为是幻觉。   要不是出现了好几次,他一定会忽略。   只不过,对方若即若离的,似乎想碰,又不敢用力。   像想接近一枚极其美丽的泡沫。   “唔……”温妙然用意志力,将自己黏糊的眼皮扯开,睁开眼。   他看见自己放在沙发上的手指边,很近的位置,落着段知影的手指。   隔着距离。   但真的很近。   温妙然大脑还没清醒,手指头先本能颤了颤。   于是就碰到了段知影的指背。   凉得令他一激灵,险些困意消散。   他没多想,也没余力多想,直接抬手攥过去。   握紧了段知影的手。   十指逐渐淌平温差。   温妙然安心地继续闭上眼睛,这回,是真睡熟了。   因此他也就不知道,自己攥着对方的手,不知何时,被调整为了十指紧扣。   *   温妙然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不知道段知影是把他背进来的,还是抱进来的。   被子也被细心地掖到脖颈边的缝隙里,一缕寒风都漏不进来。   所以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   想知道段知影这一觉睡得怎样,温妙然刚走出房间,就看见倚在沙发靠背上,揉着眼间穴道的男人。   还盖着昨夜的毯子,还穿着那一身毛衣灰裤,没什么变化。   只是,等人揉完穴道放下手,温妙然就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底的红血丝。   他倒抽一口气,问:“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被他的突然出声惊得屏息一瞬,段知影抬头看见他,又舒气,取了桌面的体温枪,走过来要测他的体温。   温妙然没躲,乖乖仰着头,先让段知影测温。   嘀。   段知影确认读数,“很好。还是没发烧。”   温妙然自己都没惦记淋过雨后的身体状况,倒是段知影一直放在心上。   而恰好相对的,段知影没在意自己的失眠情况,倒是温妙然一直耿耿于怀:   “你昨晚为什么没睡?”   “有事。”段知影低着头,含糊道。   虽然表情和姿态看起来都游刃有余,可语气莫名掺着点心虚。   那种,小孩犯错不敢坦白的心虚。   “有什么事?”温妙然撇嘴,“你又没带计算机,我也没看到文件。你忙什么了?”   “手机上也能忙。……想吃什么早餐?我去买。”   温妙然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转移话题。   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了新的问题,顺势问:   “你昨天吃了什么?”   “……”   温妙然眼皮一垮,走到客厅看一眼垃圾桶,空的;走到厨房看一眼垃圾桶,空的;打开冰箱看一眼,不但空,甚至没通电。   他回身,别着手臂看向段知影。   段知影很自觉地低眉顺目,视线飘忽,没和他直视。   “早餐,”温妙然问,“你本来打算吃什么?”   段知影快速瞥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妙然眯眼,“该不会没打算吃吧?”   “也不至于……”   “‘不至于’?所以你自己也知道,不好好吃饭是不正常的事?”温妙然拧着眉头,“不吃饭不睡觉,你是想修仙?”   温妙然看到,段知影的眼眸左右晃颤着,甚至有一瞬连呼吸都屏住了。   很细微很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慌张得很具体。   对面一慌,温妙然又觉得于心不忍。   于是,瘪着嘴,温妙然也不看对面,表情像是在生闷气。   生气的原因,不是对方冒犯了他,只因为对方没善待对方自己。   见他如此,段知影走过来,悬在身边的手抬起,接近,又没擅自触碰他。   “我们一起去超市好不好?”段知影发出邀请。   声音带着含蓄的温柔,带着明显的包容。   听得温妙然耳热。   恍惚以为自己和对方是新婚。   这是什么小情侣哄来哄去的小把戏?   “好!”温妙然点头,“我要买很多吃的,你得好好吃!”   “嗯。”   温妙然从衣柜里,给自己翻了套摇粒绒加牛仔的寻常穿搭。   换好衣服,他出卧室看到段知影,对方也已拾掇完毕。   黑色打底外搭了件质感厚重的深咖色长款大衣,长腿一迈气质飘然。   与他的穿搭风格迥异。   温妙然看看对方,又低头看看自己。   再看看对方,再低头看看自己。   什么霸道总裁和他的摇粒绒小猫。   两个人穿完外套,一起在玄关处套鞋子。   他单脚支着,站不太稳,偶尔身子摇晃,还没撞到墙壁,就会先被身边人的大手抄住肘弯,捞回来。   动作间香气飘忽交融。   引得温妙然后知后觉又红了脸:   不是!   一起挤在门边穿鞋准备出发,一起前往超市挑选食材……   难道不更像新婚小情侣的日常了吗! 第34章 霸总   出门前, 段知影特地取了两个口罩,拇指和食指分扩其中一枚的两边松紧带,递给温妙然。   温妙然瞥一眼口罩的位置, 有点低,但还是很配合地弯腰倾身, 把脸凑过去,埋进口罩里。   段知复印件意是想提前打开, 方便对方顺手接过去。   意料之外, 小青年突如其来的贴脸,让段知影指尖微颤,本能往后缩一下。   于是男人便看见, 小青年头顶的发旋一抬, 小脸仰起来, 露出一双很黑很亮的大眼睛, 无辜地看着他。   好像在问,怎么了?   段知影即刻回神,并不作声, 镇定地主动扩开手指, 将松紧绳送到小青年耳后。   指腹无意间勾了下对方的耳廓。   有点弹。   而冷不丁被他冰凉的手指碰到,小青年耸起肩一激灵,显然是敏感的耳朵被刺激了。   “啊。”段知影忙说, “不好意思。”   温妙然又仰起头看他,眯着眼笑,眼型弯弯的,没说话也能将情绪表达清楚。   让段知影想起了家里那只小猫。   也会这样突然把小脸凑过来,懵懂又主动地亲近他;耳朵也很敏感,眼睛也很大, 笑起来也是笑眼;极具灵性,无需语言,也能和他顺畅地交流。   也都毛茸茸的。   也都很可爱。   “可以出发了吗?”温妙然把两手揣进口袋里,仰起脸歪着头看着段知影。   段知影勾了勾嘴角,点头,“走吧。”   还会揣手手。   更像小猫了。   *   小区附近有一家大型仓储式超市,不远,步行也很快就能到。   段知影没开车,和温妙然散步去。   结果就是,肚子空空的温妙然,路上被早市香喷喷的街边摊勾引了好几次。   段知影不但不拦他,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纵容。   温妙然嗅到什么味道,可能只是好奇往那方向看一眼,身边的人就会利落掏手机,走过去,再转身回来时,手中已经拎着一小份好吃的,递给他。   街道不长,但早市热闹,各色小吃丰富得很。   丰富得温妙然到最后都不太敢随便扭头。   因为手上的甜糍饭团、油条豆浆和锅贴生煎等,虽然单独都是小份,但凑在一起,还是有点多有点沉。   温妙然看向身边的段知影。   比起自己的满载而行,这人倒是两袖清风,也就手中举着杯不知何时买的冷黑咖,透明杯子里装的液体颜色重得像中药。   温妙然只是看着就觉得被苦到。   口罩都遮不住他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段知影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转头看过来,问:“太重了?我来拿?”   温妙然没给。   这点吃的再怎么沉,不至于沉到他一个男生都拿不动。   何况段知影这衣冠楚楚的派头,握着杯咖啡还算赏心悦目,要是拎着各种小塑料袋套着的市井零食,好像有点……   诙谐。   温妙然没说话,段知影自己却先动作,空着的手探过来,直接将那些温妙然一时吃不下的早餐拎走。   “哎!”   温妙然还神游着,回神了,所谓的市井美食已经到了段知影手上。   结果,对方整体造型,看起来意外地有趣:   段知影那孤高出尘的气质,因为有这点人间烟火气点缀,多了几分鲜活感。   就是那种超级英雄拯救完世界,还得顺手帮老婆去菜市场买两斤饺子皮的日常感。   那种暗夜反派冷酷地折磨完主角后,一个人蹲在计算机前边看动画边吃泡面的生活感。   温妙然憋着笑,转眼看到段知影另一手的咖啡,又收起笑意:   “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你怎么不先吃点东西垫垫?”   “没什么胃口。”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不久。”   家里的垃圾桶都是空的,一点外卖的痕迹都没有。   与其相信对方所说的“不久”,不如相信是这人对时间的体感出了差池。   温妙然拿话怼人:“好羡慕你哦,不吃饭也能长这么大高个儿。请问您是靠光合作用活着吗?”   敏锐捕捉到小青年的话里带刺,段知影不但不介意,甚至轻松启唇回道:   “你记得光合作用,却不记得我。”   温妙然:“……”   行。你狠。   温妙然悻悻闭嘴,心里却轻快——   原来我们不是非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关系……   我们是亲近到已经可以互相阴阳怪气,还不会生气的关系。   等等。   温妙然敲敲脑壳。   还记得光合作用,生物老师很欣慰。   但语文老师在哭泣啊!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不全是形容夫妻关系的词儿吗!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段知影解释:   “真不久。我经常没胃口,会随行备营养剂。”   温妙然抬头看过去,“营养剂不能完全代替饮食吧……现在呢?还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吗?”   小青年的担忧表情映在段知影眼中。   男人眨眨眼,片刻垂眸,认命把手中的小吃拎起来,说:   “现在想试试。你希望我吃哪个?”   小青年喜怒非常形于色,笑意马上亮起来,立刻从段知影指尖,把那袋扎着吸管的豆浆勾下来。   “你没胃口,可以先喝点热乎的开开胃。这个豆浆是甜的,喝完心情会好!”   温妙然一手拎起豆浆袋子,举到段知影面前,另一手扶着吸管口。   转而注意到吸管口上有淡淡的痕迹,他眯着眼辨认了片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唇印。   “啊,吸管……”   温妙然刚开口,就见段知影已经单指拉下口罩,附身启唇,含上了吸管口。   垂眸的神情显得专注,鼻息均匀地洒在温妙然的指甲上,微启的唇缝间有液体流动,随后滑下,令喉结轻轻滚动。   温妙然看得紧张,不由得抿紧自己的嘴唇,也咽了咽口水。   吸了口豆浆,段知影直起腰,重新戴上口罩。   “咳。”温妙然清清嗓子,问,“好喝吗?”   段知影目视前方,似是而非答了个,“甜。”   “甜?这算什么评价。”   段知影眼角弯了下,似是因回想起什么,而感到愉悦,意味深长点评:   “小孩子口味。”   温妙然:“……”   说谁小孩子呢!喜欢甜就是小孩子吗!   嘶,不对。   怎么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温妙然没回忆起来,干脆伸手讨段知影手中那杯咖啡,“让我喝喝你的口味。”   段知影有样学样,拉低咖啡杯,另一手扶吸管口,送到温妙然面前。   吸管口近在嘴边,温妙然注意到管口有水流过的痕迹。   他略微紧张,却并不犹豫,装作大无畏的样子,莽上去嘬了一大口。   ……然后就被苦得小脸比包子褶还皱。   甚至来不及表情管理戴上口罩,被段知影近距离看了个一清二楚。   “嗤。”   温妙然皱着脸抬头,可惜口罩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他看不清段知影刚才到底是不是笑了。   温妙然咋咋嘴,听到段知影吊着微扬的尾音,问他:   “好喝吗?”   温妙然学人家,高深莫测说了个,“苦。”   “这算什么评价?”   “又冷又苦,像极了成年人的生活。”   “?”   *   早餐在进超市前,就被所处岁数还能长个头的温妙然消灭干净。   进了超市后,温妙然主动推着购物车,兴冲冲地要带段知影选购商品!   神情自信又豪爽。   大概在他自己眼里,此时自己就是个呵护弱小的、经常请吃饭的帅气哥哥!   然而在路人眼里,他就是个爱穿摇粒绒运动鞋的小屁孩,考试考得不错,由身着优雅大衣皮鞋的成熟哥哥兜底,肆无忌惮消费奖励自己。   M7牛肉和A5牛肉的区别?   他不记得了。所以挑最贵的!   绿色蔬菜和有机蔬菜的价位?   他分不出来。反正要最好的!   很快,生鲜区导购阿姨注意到这里有位豪气冲天的顾客,当即各种试吃小零食小饮品伺候着,给他推荐各种货架上少有人拿的进口商品。   温妙然逐渐迷失在阿姨一口一个的“小老板”中,听阿姨指着包装上的原产地土壤空气的成分口若悬河,眼神逐渐迷离。   像极了刚通过奥数资格考试的小学生,冷不丁被拽进了大学课堂听教授讲解牛顿-莱布尼茨公式。   这对于仅能粗浅掌握“光合作用”概念的他来说,还是太难啦!   “那边有草莓专区,要不要去看看?”   好在,“家长”段知影并没有袖手旁观,及时开口,解救了自家“小孩”。   “走走走!”   温妙然连忙挽着段知影的胳膊,急匆匆往草莓柜台前赶。   直到迎上柜台后销售小姐姐意味深长的笑容,温妙然才意识到挽手的动作有多亲昵。   他赶忙松手,口罩都遮不住他浑身上下的尴尬。   倒是段知影,不愧是成熟男人,处变不惊,镇定得很。   “你不是说甜是小孩子口味吗?”温妙然试图在成熟度上扳回一城,“你喜欢吃草莓?草莓也是甜的。”   段知复印件伸手取了盒草莓,正端着看,听到温妙然的话,侧过头来,扬眉: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所以我才过来的。”   温妙然:“……”   扳不了一点。   这家伙不讲武德,直接把扳手薅下来了!   销售小姐姐看着像兼职大学生,打扮年轻时尚,估计平时看的东西也很“精彩”,此时听着这段对话,虽克制地低着头垂着眼,但扬起的嘴角显然已经压不住了!   温妙然:“……”   好像能猜到她为什么憋笑呢!   温妙然瞥一眼段知影的背影,正腹诽着这人怎么能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却疏忽瞧见了男人冷白肤色和黑色穿搭中,醒目的红。   像被手中那盒草莓染上去的。   温妙然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段知影的耳垂。   红得几乎淌下来。   咦?在户外冻得厉害时,这人肤色好像也没变化。   温妙然想:   怎么现在耳朵突然这么红?   是刚才被我挽了手?还是当众解释买草莓,是因为我喜欢?   好像……这两个原因任意一个,都有点……   那个。   温妙然挠挠脸颊,自己的耳垂也缓缓升温。   行吧!   温妙然内心得到了平衡——   这人也不是真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只是藏得比我好罢了。   “你想吃哪种?”段知影问。   “啊。”温妙然凑上去,目睹满柜台不同种类的草莓,一瞬茫然。   大而红的“丹东99红颜”,橙黄色的“章姬奶油”,纯白坠着红的“天使AE”,乳黄色的“淡雪”和奶粉色的“桃熏”……   温妙然恍惚地感到陌生。   他脑中有些隐约的画面,似乎他所熟悉的超市,和如今眼前的并不一样——   他记忆中的狭窄、拥挤,但热闹,水果区一个大货架堆着草莓小山,顶上挂着醒目的明黄色手写牌,旁边架着个电音喇叭,播放着促销员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草莓草莓,特价草莓,xx块一斤……”   而现在的超市,干净、宽敞,安静且疏离,世界各地的草莓都被精挑细选地放进透明的小盒子里,上面贴着印有英文的价签。   我脑中的画面,是什么时候的?   好像,有点久远。   似乎画面边缘都要飘着点电视雪花。   “这种甜度高。而且它们都是自然成熟的,没有人工催熟。”   段知影把一盒红颜草莓放到温妙然掌心,打断了他的恍惚。   “哦!”   温妙然看着那盒个头大颜色艳的草莓,隔着盒子都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小青年忍不住好奇,“你怎么这么懂?是那种梗吗?霸道总裁仅凭闻就能闻出红酒产地和年份的特异功能?”   段知影:“?”   见男人眉心略带疑惑地皱着,温妙然以为自己调笑成功,正要暗自得意。   就听段知影说:   “你记得霸道总裁的梗,不记得我。”   温妙然:“……”   段知影真是玩不起。   哪有人一遇到平a就丢大招的!   “还有,不是霸总梗。”段知影的手指微曲,在盒顶上敲了敲,示意草莓蒂上微翘的叶片,“上翘的绿叶多是自然成熟。你教我的。我一直都记得。”   闻言,温妙然眼眸亮起来。   而柜台后旁观了一整个互动过程的销售小姐姐,也默默攥紧了拳头,期待摇粒绒小青年听到“你教的我一直记得”的反应……   紧接着,温妙然水灵灵地说:   “所以,我也是霸道总裁!”   段知影:“?”   小姐姐:“……”   就在此时,柜台后进来另一位像是兼职的眼镜女生,不似时尚女生活泼,表情和声音都略显拘谨,怯生生又尽职尽责地推销:   “这位哥哥,只给弟弟买一盒草莓吗?”   段知影平静瞥一眼温妙然,似乎在征得同意。   温妙然摆手,“别买多了。万一吃不完坏了很浪费。”   大概是销售额和奖金挂钩,时尚女生见眼镜女生话术失败,赶忙主动道:   “但是据说,‘冬季’吃‘淡雪’的恋人,会甜蜜一整个新年哦!”   温妙然听罢轻笑,这是什么资本家经典小故事?   然而旁边的段知影却伸手,“来一盒。”   温妙然:“嗯?”   眼见这招有效,时尚女生又捧起一盒白色的草莓,“还有,听说只要两个人共享同一枚‘天使ae’,丘比特就会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哦!”   温妙然咋舌:   天使、丘比特和三生石,怎么听都像来自三个神话体系吧?   结果段知影又接过那盒草莓,“也要一盒。”   温妙然:“??”   随后,就是“女友生气男友一送就哄好”的“桃熏”,“形状长恋情也长”的“章姬奶油”,“颜色浓得像深情人的心脏”的“真红美铃”……   一盒又一盒,迭在购物车顶上。   温妙然:“???”   他看着那些拌饭榨汁都消耗不完、大概率得分给邻居的草莓,沉思:   原来,霸道总裁也会掉进消费主义陷阱吗? 第35章 邀请   挑选商品时, 想着是要给段知影这种贵公子吃的用的,温妙然脑袋发热,挑的都是最好最贵的。   等到购物车推到收银台, 眼看显示屏上的账单数字随“嘀”的扫描音,呈倍数递增, 温妙然一激灵,心虚地扭头看身后的段知影。   恰好段知影正垂眸, 掀大衣内袋取皮夹。   视线压根没往收银台上瞟过哪怕一眼。   恰好收银员计件完毕, 报出总价,“一共是三千六百八十九元。”   温妙然:?!   经典超市购物公式:   9.9+19.9+89.9+129.9+199.9=3689   他又看段知影,恰好见对方波澜不惊掀起眼皮, 递给收银员一张信用卡。   收银员大概见段知影衣着不菲, 本就双手伸着准备接卡, 看清卡面后, 更是一瞬间表情管理失效,态度更加毕恭毕敬。   温妙然瞥见,那卡面, 是黑底镀金的。   他暗自揣测:   这卡上也没标注姓名啊?   难不成是那种尊贵到只要看到颜色就能彰显身份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 我原先住的是那样的房子,家里的电器也都老旧,主打一个平民性价比……   我是怎么结识这种等级的富哥, 还跟人家关系这么好的呢?   收银台边的打包员正要将装满商品的袋子放回购物车里,段知影却主动伸手,淡然说了句:   “给我吧。”   因为没开车来,这些东西他们得手提回去。   眼看段知影准备一个人拎三个袋子,温妙然赶忙探出手,主动说:   “我也帮忙。”   “别。”段知影很轻很轻拂开他的手, 轻声说,“我来就好。”   “我也能帮忙提的!”温妙然忙说。   “不用。”   “这有什么可推脱的,我又不是没力气……”   “和你有没有力气没关系。”段知影音量很轻,几乎贴着温妙然头顶说,“我舍不得。”   轰。   超市里闹哄哄的,吵得很。   但温妙然感觉自己脑子里爆炸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不自在地左顾右盼,看见了附近排队买单的其他顾客。   没想明白的正好奇打量二人,似乎在猜测他俩的关系,为啥这富哥会心甘情愿给这小弟当苦力。   而想明白的,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偷偷憋笑假装没听见。   温妙然脸颊烧起来,他固执地伸手去讨袋子,“那我也舍不得你一个人拎。哪怕给我一个呢?”   段知影没和他僵持太久,还是分给了他一袋。   温妙然拎到手一掂,轻得很,他一看,才发现这袋子里都是绿叶蔬菜,体积大但重量轻。   他再抬头看段知影,对方已经拎着两袋东西往门外走。   步伐游刃有余,并不显吃力,垂着的手背上可见青筋微微凸起,蓄满力量。   温妙然小跑着追上去,盯着那双手看。   他一直都觉得段知影的手很好看,此时因为蓄力,更显张力。   青色的筋和白色的骨,修长的骨节,隐在冷白的皮肤之下。   让人好奇它们还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比如,因热气隐隐泛红时。   再比如,因水汽缓缓渗汗时。   温妙然低着头跟在段知影身边,思绪随意暴走。   直到“叮铃铃”一串铃响从背后响起,温妙然刚回神,段知影就先他一步,循声靠近,用身体将他隔开。   一辆晃晃悠悠的自行车从段知影背后擦过去,骑行的小哥丢了句“不好意思啊”,就骑远了。   温妙然还愣愣的,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鼻尖几乎贴到了段知影的毛衣立领。   本淡淡的香根草气味,因近距离,浓郁得令他晕眩。   他想:果然是很适合拥抱的体型差。   能将彼此的气息融进身体里。   “吓到了?”   段知影低沉的嗓音落在他头顶,像不忍惊醒少年梦的淅沥春雨。   “不……没吓到……”   “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可能是天冷冻的。”   “要买条围巾吗?”   “不用啦!我没那么娇气,几步路就到家了。”   温妙然感觉段知影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   他仰头,看见男人柔和一瞬的垂眸。   他也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用了“到家”这个词。   好像,那个地方,本就是他和他的家。   是要一起回去的地方。   “快走吧!”温妙然拽拽段知影的衣角,不好意思,又硬撑着,“这么冷,走快点!”   “好。”   段知影的尾音,听起来带着似有若无的欢欣。   回去的路既长又短,短到他们无需特地找话题,只沉默地并肩。   又长得令段知影警惕,一路都小心地把温妙然护在自己右侧,将行车与路人都隔绝在道路之外。   由于是清晨,又在居民区,骑自行车的人很多。   单车是所有交通工具中“杀伤力”最小的,哪怕出意外,后果也通常不会太糟糕。   但温妙然却观察到,只要附近有铃声响起,不管是遥远的汽车,还是近处缓缓的自行车,段知影都会蹙眉循声看去。   直到铃声远去,这人才会缓缓舒展眉头,似是解除警报。   温妙然猜,段知影应该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敏感。   温妙然主动打开话匣,想转移段知影的注意:   “你个子好高,我都得仰头看你。你一直都这么高吗?”   幸而,这招确实有效,段知影没那么草木皆兵,回他道:   “我们初见时,我才16岁,你比我高。”   啊?   温妙然愣住。   他一直以为,段知影是年上,能比自己大个四五岁。   结果段知影16岁的时候,他比对方还高?   总不能他11、12岁,就比段知影16岁高了吧?   “我们以前上街的时候,”段知影继续说,“你也会这样,把我护在道路内侧。”   温妙然眨眨眼,试图想象那个画面:   此时个高腿长、气场强大的段知影,也曾有过迷你的时期,需要温妙然保护?   嘿嘿,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长高的?”温妙然问。   “持续性成长?”段知影说,“大概高二高三我就和你持平了。大学那一年,我已经比你高一点了。”   这些时间点,混在温妙然脑中,有些拥挤。   他的意识清醒才不到24小时,脑容量也没被启动,一时算不清这些数字。   好在,温妙然不会任凭困境绑住自己的情绪。   他笑着,用话语将情绪上扬:   “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永远都是大个子保护小个子。”   “嗯?”   “听起来,以前是我保护你,现在,轮到你保护我了。”   “……嗯。”   *   回到家时,段知影主张要亲自下厨。   温妙然盯着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有些怀疑对方的厨艺。   但他自己毕竟只有刚被初始化的大脑,出厂不会自带菜谱,也没什么资格质疑。   “要我帮你打下手吗?”温妙然问。   “不用。”段知影拒绝的神情显得胸有成竹。   温妙然将信将疑,还是决定相信段知影。   段知影独自留在厨房,温妙然则在客厅看电视。   他凭本能找到遥控器,按亮电视屏,结果却被跳脸的开屏广告和复杂的点播系统,整的眼花缭乱。   他切着按键跳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电视频道在哪个功能里,只得悻悻关了电视。   温妙然困惑:   我以前用这台电视时,也这么不熟练吗?   还是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能变化大到如此程度,我究竟,不在了多久?   呲——   就在此时,厨房处传出刺耳的滋油声。   虽然温妙然很多常识都忘了,但厨房里传出这样的声音,他一听就知道很不妙!   他赶忙放下遥控,起身刚进厨房区域,就见段知影转身,挡在他面前。   “这边怎么了吗?”温妙然往右探头,想找到那不妙声音的来源。   段知影也往右挡,让他看不见,“没怎么。”   温妙然往左看,“我刚才明明听见……”   段知影也往左挡,“一切顺利。”   温妙然停住,抬头看人,对上段知影镇定的表情。   温妙然问:“明明有电磁炉和煤气灶,为什么我们家还要烧炭?”   “烧炭?哪来的炭?”段知影回头。   这一闪身的瞬间,让温妙然再度捕捉到厨房内的“惊鸿一瞥”——   不是炭火。   是烧黑的白萝卜。   温妙然:“?”   不是,要把含水量那么高的白色蔬菜,烹饪成那种程度,不得不说也需要一点天赋吧?   段知影也反应过来了,回身继续挡温妙然的视线。   “那是……?”   “那道菜就是那样的。”   “你是指,黑色的白萝卜是正常的?菜名叫什么?”   “酱……”   段知影启唇,眯眼,似乎没想起来菜名。   他抬手,欲盖弥彰挡了下温妙然的视线,回身迅速瞥了眼流理台上的手机,转过来,答:   “酱烧萝卜。”   温妙然:“……”   令这人胸有成竹的厨艺,其实是看着手机查菜谱,成品还能那么离谱的程度吗?   如此看来,这人大概率压根没下过厨,但凡曾见识过自己的“手艺”,都不会自信到这种程度。   “明明不会,为什么要逞这个强啊?”温妙然只觉得好笑。   “我只是……”段知影的表情,罕见的,肉眼可辨的尴尬。   “只是什么?”   “只是不想在你面前丢脸。”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我怎么会因为你有一项不擅长,就觉得你不好?”温妙然一顿,“难不成我以前会这样对你?”   “你不会。”段知影立刻否定。   “那为什么……”   “只是,”段知影停顿,许久才说,“以前的我太过无能,如今你终于回来,我想让你看到,我和以前不一样。”   原来,段知影也经历过颠覆性的变化?   温妙然心头隐约的猜想终于得以落地:   所以,我确确实实,离开了很久。   很久很久,久到足够物是人非。   “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做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温妙然。所以……”   说到“所以”,本该有下文。   段知复印件该说出自己的需求,可他的声音却卡在这里。   像被某种念头掐住了咽喉,像认定自己的愿望过于难堪和虚妄,无人可以实现。   温妙然只见,对方鼻翼微微翕动,唇部的肌肉细密地颤。   仿佛突然被翻涌的情绪吞没。   温妙然心一慌,赶忙攥住段知影的手。   对方的手一贯的凉,好在,他的手总是很热。   他用体温暖着段知影,嘴上来回重复着,“我在呢!我在呢!”   这三个字格外有效,段知影突如其来的情绪转瞬即逝,很快镇定下来。   “我相信你很厉害,真的。”温妙然仰着头,哄一个比自己个子高得多的小孩,“只不过再厉害的人也需要助手,对吧?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这回,段知影没逞强,接受了温妙然的提议。   一个继续当新手主厨,一个在旁边当提醒的助手。   “难怪萝卜糊成那样,你到了那么多酱油啊?菜谱上写的是多少?”   “适量。”   “……不怪你。”   两个人头抵着头研究手机上的谱面,针对每句话的每个词进行推理。   琢磨得差不多了,就开火备菜分头行动。   两个成年男子,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忙碌,难免会碰到。   有时是远远的手肘相撞,有时是一回身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但两个人都不觉烦躁,只会默契地对视一眼,无形的笑融成光,闪在彼此的眼眸中。   锅碗瓢盆丁零当啷,不似乐章,却最为悦耳。   寻常的人间烟火,却对有些人而言,最为难得。   一个是“一点就通”的灵性选手,一个是“大佬重回新手村”的伪菜鸟,强强联合之下,再怎么生疏,一日三餐,也不会烹饪得太难堪。   于是,浓油赤酱的鱼肉,翡翠玲珑的素菜,热软的米饭,甫以鲜美清香的汤。   或许口味比不上顶级饭店,但由于烹饪者的参与,使得这些食物多了“家”的风味。   因而,格外美味。   吃完饭,两个人连对视都是温暖的,带着笑意的。   入夜拾掇后,段知影又照例坐在沙发上。   温妙然从浴室出来,带着刚沐浴后热腾腾的身体,擦着头发,看到了沙发上准备就此过夜的男人。   联想到白天的相处,温妙然产生了一种直觉: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不会让段知影一个人睡在沙发上。   那么冷,那么寂寞地。   温妙然并没想起过去的事,或许只是纯粹的直觉,也或许是共处时的线索。   这种冲动凝成一股暖流,在心尖反复,刺激得他终于张开了抿紧的唇缝,开口:   “段知影。”   “嗯?”段知影抬眸看过来。   温妙然一手揪紧睡衣的领口,一手指向主卧,邀请:   “今晚要不要……一起睡?” 第36章 滋养   发出邀请的时候, 温妙然洒脱得像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可真等到段知影进了主卧时,温妙然又觉得房间逼仄起来。   好像那是个入侵者,走过来时, 连带着掀进一阵很强的气场,强得足以将房间填满。   让温妙然无处立足, 莫名慌张地后退,手撑着墙边桌沿充当支点稳住平衡。   “怎么了?”段知影停在门边, 无辜地问。   “不, 没什么。”温妙然视线乱飘,就是不敢落在段知影身上,“你习惯睡左边还是睡右边?”   问完他就一阵无语。   怎么还有这种讲究, 听起来就像在确认长期共睡的关系!   就跟那个新婚的小两口第一次确认床的位置一样!   “你先挑, 我选剩下那边。”段知影倒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于是温妙然干脆掀被子, 躲进去, 往靠墙那侧一滚,就算挑好了位置。   可等床侧真的因段知影坐下而微微陷动,温妙然的神经就随对方的一举一动绷紧了。   温妙然把被子边缘拽起, 盖住大半张脸, 懊恼:   完了。选错了!   这下要被墙壁和段知影两头堵了!   本来就紧张,现在更紧张了!   段知影躺好,和温妙然隔着距离, 没有任何企图逾矩的行为。   温妙然适应了会儿,才转头,看向与自己共枕的人。   也正是这一眼,让温妙然发现,为了填补二人肩与肩之间的空隙,避免漏风, 段知影把自己的被子拽了过来,以至于本人现在几乎大半肩膀都露在外面。   要是温妙然没看见,就永远也不会察觉。   因为段知影躺得太规矩,在寒冬里,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温妙然再怎么没常识,也能感觉到段知影对自己克制、隐晦的照顾,也能察觉到自己被捧在心尖上呵护的蛛丝马迹。   他心尖的芽被轻风吹拂得摇摆,酸酸涩涩,替代了原先的紧张情绪。   他忍不住凑近过去,贴近段知影,肩与肩靠着。   然后,他抬起手臂,将自己的被子拽过去,帮段知影盖住了另一侧肩头。   他这动作很大,以至于段知影没理由不侧过头来看他。   室内无光,唯有窗外遥远的星。   点得二人眸光闪烁。   像银河融成液体。   又像眼泪固化成钻。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温妙然没收回手臂,自然落在段知影另一侧肩膀。   于是他的姿势,几乎是枕在段知影的这侧肩头,在环抱段知影。   温妙然用气音开口,虽是个问题,却没有疑惑的语气,继续道:   “我觉得,你好像,喜欢我。”   因为头枕着肩胸,温妙然能明显感受到段知影的呼吸变化。   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屏住,许久许久,才长长叹出来。   开口时,段知影的声音有点沙哑,似在沙漠跋涉多年的苦旅者:   “这么明显吗?”   温妙然点头,“非常明显。明显到,连失忆的人都能发现。”   段知影看着他,没说话。   可虽然没说话,浅浅眼眸中摇晃着的答案,却无比笃定。   足够让温妙然清楚明白。   已经得知段知影对自己的心意,温妙然还剩另一个问题:   “我失忆前,我们在一起了吗?”   段知影的眼睫颤了颤,如黑蝶扑朔翅膀。   “没有。”段知影从牙关间挤出这两个字。   “为什么?”   温妙然很惊讶,这份惊讶令段知影唇角微弯。   他喜悦,喜悦于,他意外他和他竟没有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吗?”温妙然追问。   段知影又哼出一口气,听着很像一声笑,“这个问题不该你来回答吗?”   确实,确实如此。   只可惜。   “我不记得了。”温妙然如实回答。   段知影没有纠结于过去,只问:“那现在呢?”   “嗯?”   “现在的你,喜欢我吗?”   相处时间太短,也没和别人相处,把感受进行比较。   段知影几乎是温妙然这次睁眼后,唯一看见的、深度互动过的人。   因而,他本该没有答案。   但是他很清楚答案。   段知影也清楚。   因为他惊讶于“二人没有在一起”,惊讶于“他居然可能不喜欢他”。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答案:他和他本该在一起。   “我们,”段知影终于还是选择直面最初的问题,“是差一点点就能谈恋爱的关系。”   果然。   本该在一起。   温妙然心里突然酸楚,眼眶微热,情绪来得莫名。   他觉得委屈,他也能感觉到,段知影现在也很委屈。   一种无从消解的委屈。   无法控诉,无法弥补。   “差了什么?”温妙然问。   段知影抿唇,深呼吸,讳莫如深:   “先不告诉你。等你自己想起来。”   虽然又被卖了关子,温妙然却不恼。   毕竟,对方连喜欢都能认,而“差一点就在一起”的原因却不能说,一定是有原因。   酸楚像翻滚的醋,又热又刺激,让温妙然清醒地认识到:   我被如此深爱着,我失忆前,一定是个很幸福的人吧?   没有和我在一起,那么,深爱着我的段知影,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本该比他年长,岁数却似乎暂时凝固。   他还在长大,从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少年,成长为如今颇具魅力的成熟男性。   我不在的这些年,他恋爱了吗?他和别人谈过吗?   他这些年的“需求”,有得到过满足吗?   现在躺在我的枕边,他会产生这些“需求”吗?   每一个念头都迭着上一个念头翻折,使情绪愈演愈烈。   温妙然难以呼吸,最后还是一咬牙,开口:   “段知影!你有没有,想要……”   说到这里,舌头又在口腔里打结。   面对段知影那张脸,温妙然说不出后续。   段知影静静地看着他,包容地、稳定的,“想要什么?”   “我,我不知道。”温妙然结结巴巴地,词不达意,“你可以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配合。只要,只要你想……”   咚咚,咚咚。   温妙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看到段知影眼睫一沉,眸色一深,喉结缓缓、给人危险信号地,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段知影的大手,捏上温妙然的肩头。   与手一齐动作的,是段知影的身体,倾斜着碾过来,将本伏在其肩头的温妙然,温柔又坚定地压在床面上。   段知影手肘撑着,支在温妙然的耳侧。   二人距离很短,呼吸拉得很近。   温妙然面上没有表情,实则绷紧了神经,手指攥紧身下的床单。   段知影视线压低,锁在温妙然唇上,一点一点靠近。   对方越靠近,温妙然的手指,抓得越紧。   直到,温妙然本能地蜷起肩颈,闭上眼睛,像只因恐惧皱缩的幼兽,却又放弃抵抗,任捕食者予取予求。   于是,捕食者的气息,扑到他面颊上。   下一秒。   额头上一热。   软软的触感,应当是嘴唇。   只此一下,便拉开了距离。   压在身上的人归位。   温妙然被褫夺的呼吸陡然畅通。   他睁开眼,发现段知影躺回去了,只刚才浅浅地、轻轻地,吻了下他的额头。   温妙然捂着额头,愣愣的,微张的嘴像是在说:   就这样?   段知影勾了勾嘴角,眼里满是怜惜。   这一瞬间,温妙然猜,这个人应该想了很多东西。   只是,段知影嘴唇嚅了嚅,什么也没说。   惯性隐忍,惯性沉默。   “你……”   “你在害怕。”   “我……”   “我没关系。”   温妙然眼眶发热,终于忍不住,泪水涌出来。   段知影的疼惜令他惶恐,他惶恐于,自己是否真的值得这份深情。   他想抱抱段知影,却见对方掀被子翻身坐起。   “你去哪里?”温妙然问。   “去洗个澡。”   “现在?不是刚……”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温妙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红着脸,眼里还含着泪,他见段知影微微侧身,耳廓也红得滴血。   段知影没直视他,却已经感应到他的心思似的,轻声说:   “别乱想,妙然。你够好。你值得。”   *   后面的日子,真的像一场连续又美好的梦。   他和他一起打游戏。   两个人坐在电视前,一人捧着个手柄,操作着屏幕上的橡胶小人闯关。   小人很Q弹,形变得很厉害,不好操作,导致两个游戏菜鸟手柄上一有指令,画面表现就很滑稽。   温妙然被逗得哈哈直笑,转头看到段知影明明眼尾嘴角都有笑意,却习惯性地绷着脸,便计上心头。   分明是俩角色彼此协作,共渡难关的游戏,温妙然却偏要故意坑段知影——   要么是红色小人踩着蓝色小人的脑袋跳上高崖,蓝色小人因高度不够,只能被留在崖下懵逼挠头。   要么是红色小人操控悬浮台靠近蓝色小人,等蓝色小人要跳上去时,猛地松开扳手,把悬浮台撤走,让蓝色小人自由落体。   “好了。”被折腾好几回,段知影也不急,顶多含着笑,轻轻提醒温妙然收敛。   温妙然就是这时,看到了段知影的笑。   卧蚕微微上抬,将眼型弯成温润的月,嘴角牵起面部肌肉,让成熟的男人,少见地呈现点年下感。   让温妙然心痒难耐。   分明是第一次看段知影明显的笑,温妙然却有一种久违感。   像是与这个笑久别重逢。   他想:如果过去的我会为这个人心动……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一定是这腼腆又好看的笑。   他和他一起做家务。   本来是段知影把衣物送去阳台的洗衣机,等进屋,就发现温妙然握着笤帚在扫地。   “你坐,我来。”段知影二话不说去拦他。   温妙然抬头看段知影,轻描淡写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你会?”   果不其然,段知影哽了一下,而后才说:“这有什么可不会的?这很简单。”   “对啊,这么简单,就让我来嘛!”温妙然没将扫把让出去,“一直坐着,感觉关节都要生锈了。”   温妙然太坚持,段知影拗不过他。   于是,他成功获得了“扫地权”,段知影则去给他洗草莓、剥石榴。   正忙着,温妙然停在主卧边那间一直掩着门的房前,问段知影:   “这里要打扫吗?我可以进去吗?”   虽然嘴上在问,指尖却探上了门的把手,已经握住,只要一旋,温妙然就能将门打开。   房间内的一切就会展露无遗。   “等一下。”   段知影果然制止,语气虽急,音量却还很克制。   温妙然扭头看段知影,又问:“这里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看见吗?”   段知影显然迫切,已经停下了手上剥石榴的动作,目光如炬地看向温妙然。   “嗯。”段知影应。   就算这么急,也还是没生气,没走过来猛地将人拽开。   选择权依旧在温妙然手上,他试探,“如果我硬要去呢?”   段知影垂眸,压抑道:“硬要去我也不会拦你,我只是希望你别去。”   温妙然看向那堵禁闭的门。   内里似乎关着一只怪兽,只要放出来,就会终结二人此时如梦的美好生活。   温妙然眨眨眼,还是将手指,从门把手上移开。   他同样为段知影忍耐,“虽然我很好奇,但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谢谢。等你真的准备好,你就可以看。”   温妙然似懂非懂,还是笑着应:“好。”   他和他一起烘焙。   两个人一起在甜甜的空气里相识而笑,在彼此脸上偷袭涂黄油或奶油,再笑闹着躲掉彼此的还击。   两个人一起蹲在烤箱前,看着玻璃内的面团子随温度隆起又坍缩,直到最后,甜蜜的香气溢满整个小屋。   他和他一起在夕阳下散步。   温妙然想起差点就能谈恋爱的遗憾,主动提出要牵手。   他看到段知影逐渐适应笑这个动作,眼眸弯得很漂亮,主动在大街上,握紧了他的手。   他和他一起裹着被子在顶楼等日出。   待到天光乍亮,日色从遥远的海平面溢出,将全城的昏暗撕破。   黑暗消散,世界骤然明亮。   一切绚丽美好,仿佛生命本该经历如此的奇迹。   温妙然在最亮丽的日光下,问段知影,“你开心吗?”   段知影却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问题居然需要反问吗?”温妙然叹气,“哪有人像你这样,连开心都需要警惕?开心就是开心啊!”   “我只是感觉,这像是某种暗示。”   “什么暗示?”   段知影看向日出的方向。   最亮的一抹光是因黑暗衬托,直到白昼笼罩整片天地,便再也寻不到最亮的那抹。   “好像,只要我说了开心,你就会消失。”   一句有点伤感的话,却逗得温妙然轻笑。   没想到,他和他居然有这样的默契。   温妙然想:   我确实在期待他说出开心。   好像,我此行,是带着某种使命来的。   只要他开心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很开心。”   虽刚说完不情愿,但温妙然还是听到了段知影说出这句话。   他看向段知影,问:“怎么又说了?不怕我消失吗?”   “怕。”段知影还是没敢看温妙然,只固执地盯着日出的方向,仿佛这样,压抑的情绪就能好好收敛在胸腔里,“但,我也不想你听不到答案,会失望。”   段知影哪怕委屈自己,也要让温妙然听到想要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段知影转头,深深注视着温妙然。   调动全身上下的勇气,只为了向温妙然说出简简单单的一句:   “你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温妙然满足地笑起来,将头靠在段知影的肩头,回应:   “和你在一起这段日子,我也很开心。”   不是客套话,温妙然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纯粹的,没有负担的,如梦似幻的开心。   温妙然感觉,自己这段日子,在被段知影滋养。   可与此同时,段知影也在被这段岁月滋养。   一个分明年轻却死气沉沉的男人,开始笑,开始好好生活。   温妙然有种灵感:   身边的人,本来是一个卡住的时钟。   因为自己的出现,时间终于在这个人身上流动。   停滞的时间,卡住的时钟,终于重新运作。 第37章 归来   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半弦月弯弯勾在天幕。   淋浴后的温妙然穿着毛绒睡衣从浴室出来,刚进卧室,就看见段知影在服药。   男人侧背对着门, 一手持着个贴着“褪黑素”标的小瓶子,在另一手掌心倒出几枚白色药片, 仰头往口中送服,而后低头干咽下。   月色将其皮肤镀得更冷。   温妙然只见其喉结艰涩地滚了一下。   段知影的表情如常, 吃药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目睹这一幕的温妙然却心头一闷, 想起那瓶“褪黑素”,是二人路过药店时,段知影特地进去买的, 店员说这个果味的软胶糖助眠, 适合倒时差。   温妙然好奇, 还特地打开过, 里头装的是黑紫色黑加仑味儿的软凝胶,闻起来香香甜甜的。   段知影当时还把它拿走,特地叮嘱温妙然不能吃。   现在再看, 里头的药片, 就被换成了白色。   那是什么药?   温妙然不知道。   但温妙然确定,那不会是对身体有益的东西。   “嗯?”段知影出声,因为转身时看到了门边的温妙然。   闻声, 温妙然当即提起笑,凑到他身边,问:“要睡了吗?”   “嗯。你呢?”   “我也困了。”   他知道他看到了药。   他也知道他知道。   但两个人都默契地,谁也没主动提起。   再次同床共枕,两个人已经熟悉了彼此的温度和气味,不再似初次羞涩。   温妙然看向窗外的月, 漆黑的夜幕衬得星与月都更醒目,只是有云雾淡淡晃过时,星光会被遮蔽。   月色因而显得孤冷。   星星还在那里,分明还在。   只是月亮不知道。   温妙然轻轻叹出一口气,热气在冬夜形成白色的雾汽。   唇齿还没被热气暖到,被子里的手指却先被温热的指头攥住。   温妙然转头,见段知影眼眸明亮地望着自己。   他笑起来,问:“今天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以往这家伙的手脚总是特别凉,不小心碰到,总会冻得他一哆嗦。   段知影轻轻说:“怕刺激你,今天特地泡热水捂了会儿。”   温妙然笑意更深,“这么细心?”   “不算细心。”段知影坦诚道,“只是会特别关注你的反应。”   对方的坦诚,令温妙然心动。   因而,他忍不住问出自己内心的困惑:   “段知影,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是突然在蒸汽房开了冷风。   气温瞬间骤降。   温妙然只见,段知复印件柔和的眉眼剎那沉下,是细微到他若没仔细看就会错失的变化,但就能瞬间将温柔的表情变得冷冽。   “什么时候?”段知影如临大敌。   温妙然摇头,“不知道,我只是问问你。”   他没敢说,其实有种隐约的预感,很快。   “还会回来吗?”段知影却显然把他的问题当了真。   温妙然本该没有答案,此时目睹段知影的反应,他只能反手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攥紧,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斩钉截铁道:   “会。一定会。”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许久沉默,温妙然浸在段知影的沉默里,直至片刻,才听见对方哽咽的一声:   “好。”   虽是应允。   虽段知影是牵着嘴角应出这个字的。   但温妙然知道,段知影也知道。   这个人并不信。   不信他会回来。   “怎么啦?”温妙然凑近段知影,小声说,“不会有人趁天黑偷偷红了眼眶吧?”   段知影抽吸,呵气,再度开口时,声音平淡无奇,“不用在意。”   “段知影……”   “没关系,你可以不在。”段知影加快语速,“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温妙然听懂了,这人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如果他不在了怎么办?   他会觉得没关系。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他不在。   就在这时,段知影继续开口,声音稳了许多。   刚才剧烈翻涌的情绪,瞬间就被消化平息。   这人真是拥有一颗强大的心。   “梦总归是会醒的。”   “梦?”   段知影垂着睫毛,没直视温妙然。   若不是这人的眼睫许久还缓缓地颤了颤,温妙然险些要以为对方已经睡了。   那翕动的睫毛,似蝴蝶扇动的翅膀,在温妙然心头搅起一阵漆黑且苦涩的风暴——   是这样啊。   温妙然领悟:   原来,段知影一直当作,与他的相逢,只是一场梦。   所以一开始,这个人对自己的不期而至接受得这么快。   所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段知影也不伤心。   ——“以前的我太过无能,如今你终于回来,我想让你看到,我和以前不一样。”   温妙然想起那日在厨房,听到段知影说到一半的话:   ——“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做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温妙然。所以……”   那句“所以”,后面跟着的或许是……   你能不能留下来。   段知影却没说出来。   因为他认定这是一场梦。   温妙然哪怕留在梦里,梦也终会醒。   “难以置信……”温妙然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既然你认定这只是一场梦,可你甚至在梦中,都对我如此的……”   温柔、克制与宠爱。   段知影分明承认了自己喜欢温妙然。   可在其妄自以为的美梦里,段知影也未僭越半分。   没有任欲望膨胀肆意欺辱温妙然,将期年的隐忍宣泄出来。   而是,给他测体温、吹头发,带他买小吃、挑草莓,为他剥水果,陪他做家务,和他一起打游戏,看日出日落……   甚至,在梦境里,段知影都要藏起自己在吃的药,不想让温妙然发现,不想让温妙然不开心。   温妙然能感觉到,段知影很珍惜这段时光。   这人只是把这段珍贵的时间,花费在与他建设平淡的日常里。   仿佛这段平淡日常,已然比任何都要珍贵。   “我在梦中对你如何?”段知影问。   温妙然眼眶发热,极力克制着泪意,尽量冷静地说:   “你在梦中都没有欺负我。”   “怎样算欺负你?”   “明明是你的梦,明明你那么喜欢我,你甚至忍住了没亲我。”   “呵。”段知影被逗得轻笑,随即笑意散去,又问,“可以亲吗?”   “你征得我同意,就不算欺负了。”   温妙然眼见,段知影想起什么,眸光涣散一瞬。   段知影说:“其实我已经欺负过你一次了,在上一场有你的梦里。”   “你很少梦见我?居然这么如数家珍。”   “嗯。我的大脑不允许。”   “那在上一场梦里,你怎么欺负我的?”   “你坐在一地的酒里,懵懵的。我一看见你,就过去吻了你。”   这次,轮到温妙然被逗笑。   无声的一笑,浅浅抿起嘴角,唇边的梨涡盛着羞怯与蜜意。   而后他抬眸,瞥对面一眼,启唇:   “小色鬼。”   “我是。”段知影大方认了,“所以这次,我想征得你的同意,可以吗?”   温妙然屏息。   许久许久,才说:   “可以。”   段知影便靠过来,很慢很慢地。   直到温妙然本急促一瞬的呼吸,终于因适应段知影的侵入,而变得稍稍平缓,段知影才有下一步动作。   微启的唇缝靠近,在咫尺的距离停下。   温妙然似是被钓起,气息都不稳,狂颤着,稍稍动作大些,就会与段知影的嘴唇相碰。   这家伙不知是太温柔还是太恶劣,钓得温妙然受不了。   最后还是温妙然主动贴上去,坐实了这个吻。   体温被唇舌相缠瞬间引爆。   身体灼烧起来,被对方的香气和温度像汽油浇过来,使人热得失神,又同时将热渡回去。   高温就此循环。   唇齿间有黏-腻的声音响起,只是片刻,温妙然就从中尝出了苦涩。   于是唇与唇分开。   段知影结束了这个吻,暧昧的气氛却没消散。   二人还是缠得很近,呼吸交错着,彼此的目光粘灼着。   似常伴的爱侣。   温妙然眼前一片模糊,这才知道,刚才接吻时的苦涩从何而来。   他在的时候,眼前的人如此鲜活,好像褪色的画终于被补上了鲜艳的颜色。   那么他不在的时候,他看不见的时候,这个人,有在好好生活吗?   于是,温妙然叮嘱段知影,好像即将出远门的旅者,在吩咐自己守家的爱人。   补上了一场迟到数年的告别:   “梦醒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段知影只凝望他,并不说话。   温妙然提高音量,有些强硬,“答应我,段知影。”   终于,段知影问:“我要怎么照顾我自己?”   “你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睡觉。”   “……”   “要多和可爱的小动物一起玩,要多出去走走,多交朋友,和家人好好相处!”   “……”   “压力大的时候要好好发泄,可以听歌,我也允许你偶尔喝点酒。”   “……”   段知影没说话,一直没说话。   可他却把温妙然叮嘱的每一句,都听了进去。   深深刻在心里。   果然是我的梦。   段知影想:   要不然,这人怎么可能给我的建议,简直像在日常生活里,观察过我。   就好像,失去他的这些时日,他也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   知道我没好好吃饭,没好好睡觉,不养宠物不交朋友,不娱乐不喝酒。   知道我一直……   “还有,”温妙然补充,“不要一直想我。”   温妙然只见,在仅有遥远月光点亮的深夜,段知影的脸侧肌肉微微动了动。   像是在紧咬牙,隐忍某种情绪。   “我尽量。”段知影开口,又是平静。   温妙然追加,“不许尽量。我要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温妙然选择相信段知影。   他相信段知影,接下来,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温妙然平复好心情,笑着凑过去,与段知影鼻尖蹭着鼻尖。   声音带着点轻飘飘的甜,好像睡前要分享自己今天刚看过的、很喜欢的童话。   段知影静静看着他,专注地听他说:   “段知影,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我过去喜不喜欢你。但是……   “忘记一切再相处一次,我还是重新喜欢上了你。”   *   段知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有意识时,天色已大亮,阳光照亮整片房间,打破所有如梦的虚幻。   他侧过头,只见床边是空的。   他探手过去,触到了一手的凉。   彻底的空。   没有余温,没有一丝头发。   残留一点褶皱的痕迹,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昨夜翻身压上去的。   他后仰,将后脑抵在床头,仰望天花板,在卧室天蓝色的涂漆边缘,看到一块掉漆的灰。   刺眼。   段知影想,不知道温妙然当时看到那块灰色,是什么感受。   起床后,段知影在屋中游走,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行过客厅,看见茶几上被装进盒子里的吹风机。   他走进卫生间,看见热水器的屏幕熄灭,好像许久未被开启。   他经过厨房,冰箱里已经没有草莓了,垃圾桶不知是被套了新的垃圾袋,还是压根没变化过。   段知影驻足在阳台,手臂支在水泥台边缘,肩线却崩塌般垮下去。   他在洒满全城的,如蜜的阳光中,垂下头。   他在老旧的房屋中,穿着最昂贵的睡衣,露出白净的皮肤,垂着柔顺的发丝……   却颓唐犹如丧家之犬。   隆起的蝴蝶骨,好像在渗血。   似乎刚刚被折断了双翼。   他在行人热闹的起居声中,在百鸟清脆的鸣叫里,缓缓拾掇好自己破碎的心情。   他回身,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什么,而后凝滞。   段知影表情一沉,缓缓将视线拉回来。   直到,他看清,那间禁闭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不可能。   段知复印件冻结的心跳瞬间狂跳。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呼吸急促,喉结滞涩地滚,指尖颤抖得像隐疾发作。   他记得很清楚,他来到这里后,没有进过那个房间。   他记得很清楚,在昨夜那漫长又美好的梦里,温妙然也不曾进过那个房间。   那扇门为什么是开着的?   不可能。   门锁崩开了?   不可能。   有人进去过?   不可能。   还是说,我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进去过?   不可能。   几度否定之后,段知影已然停在那扇门前。   他想起梦里和温妙然的对话,温妙然好奇,想进去看,他说希望别进去。   因为,如果是梦的话,温妙然进去,就会知道真相——   温妙然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场易碎的梦,就会提前结束。   段知影深呼吸数轮,才终于抬起手,抚上那扇门。   微微用力一推。   吱呀——   老朽的门关节发出糟咂噪音,随声响,门内的一切映入段知影的眼帘。   不曾见过日光的空间,飘飘摇摇晃着墙缝内渗进的尘灰。   在许久无人拜访的小屋正中小桌,摆着一张青年笑意灿烂的黑白照——   没有人会给一个健康的青年,在二十岁出头准备遗照。   所以,他的遗照,是从日常照里抠出来的。   小桌中心,照片前,摆着一小盅白瓷。   里头,是段知影至今无法面对的事物:   爱人的齑粉。   只一眼,就刺痛他的眼睛,由视神经蔓延开剧痛,让他恨不能窒息。   段知影移开视线,看到满屋堆砌的素描。   素描的主角,和黑白照上的如出一辙。   全是温妙然。   全部出自段知影之手。   最早的时间,标注于近十年前。   最晚的时间,定格于画面主角殒命之前。   漆黑的眉眼。白嫩的皮肤。   垂下的眼睫。出汗的脖颈。   饱满的唇珠。明媚的笑脸。   一笔一划,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数百面,都是被段知影封存的爱意。   只要温妙然走进这间屋子。   只要进来……   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以及,段知影在什么时候,就开始将温妙然的样貌临摹,将心动落于纸上——   几乎,就在他和他初识的第一天。   至今十年。   心动的三年,以及心死的七年。   段知影走进屋中,被温妙然的画像包围。   他只觉浑身刺痛,只觉血液流失,被“爱人”包围、注视,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温妙然还活着时,在世人眼中,是个透明人,不被世间认可价值。   可段知影却在那时,就已经认定,这个小透明,是他此生的爱人。   讽刺的是,温妙然死后,世人都开始爱他,一起思念他。   唯独段知影的大脑做了逃兵,再也不敢回忆他。   只能把他“关”在这里。   段知影低头,后退一步,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他视线里,这屋中本该静止的一切,意外掺进一丝起伏的动态。   段知影诧异回眸,定睛看清那呼吸起伏的事物——   赫然发现一只白色的小猫!   额背上淡淡的纹路,像雾蓝色渐变上衣最浅的颜色。   是他最熟悉的那只小猫!   “妙妙?”   段知影惊诧呼出它的名字。   小猫蜷在角落里,没有回应,似是睡了。   段知影赶忙过去,将它捧起,掌心却触到毛绒下一手高热!   妙妙发烧了!   怎么回事?   在那个梦里,淋了暴雨的温妙然甚至没有发烧,怎么这里……   等一下。   段知影眼眸震颤。   妙妙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唯一有印象允许进过这个家门的,就是“梦”里的,温妙然。   可如果,那其实不是梦……   如果,进了屋的,其实是……   段知影屏息望向怀里病恹恹的小猫,内心经历一场地震:   我有一系列很荒谬的推测。   过于荒谬,以至于我不敢直接得出那个结论。   这几天,究竟是小猫赐予我的梦境……   还是,你,真的,回来了? 第38章 宠爱   段知影不敢耽搁, 立刻将妙妙抱起,揣在怀里,疾步走出房间。   掌心里, 平日耀武扬威恨不得咬人的小家伙,此时病得昏沉, 四肢都软趴趴垂着,任人摆布。   等出了门, 段知影才发现,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此时飘起了似有若无的雨丝。   天空阴沉沉的,像被雾灰色染过, 浓郁的颜色压下来, 令人喘不上气。   段知影顶着雨意, 径直上车, 一脚油门踩出去,载着妙妙前往附近的宠物诊所。   啪嗒。   啪嗒啪嗒。   一开始还只是轻得令人分不清是否在下雨的丝线,待到车子驶进城中, 劈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雨珠, 就清晰地将幻觉与真实区别开。   越是察觉脑海中那些清晰的画面,可以在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来验证。   段知影的心跳,就越是比雨点还要混乱——   厨房碗碟泛着一点水光。   被折迭收纳进和过去位置略有差池的衣物。   立在门边的黑伞……   以及伞尖明显的, 一滩水自然风干的痕迹。   那是他确实在雨夜临时出过门的证据。   等红绿灯的间隙,段知影看向副驾上蜷在纸盒里的小猫,心情复杂:   那些日子,真的只是梦吗?   嗜睡的小猫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它只是将身子团成一个小球,禁闭的眼缝湿漉漉的,鼻镜因高温干燥, 肚皮艰涩地一起一伏,连呼吸都不顺畅,显然很难受。   很快,车子到达目的地。   段知影下车,见车外雨势太大,边将妙妙揣进自己的上衣底下,躬身顶住雨势,冲进诊所里。   值班的医生小姐姐很专业,立刻给小猫测温体检,确定病状后,决定先给小家伙打一针。   尽管女医生动作已经很温柔了,但一丁点大小的猫咪,被捏着脖颈摁在被子里,一支注射器有滞涩感地扎进捏出的凹槽里时……   目睹这一幕的段知影,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恨不得那根针扎的是自己。   注射液推完,医生一下又一下在小猫背上抚摸,将药剂顺开。   睡梦中的小猫被折腾得不舒服,喉咙里挤出忍痛的咕噜声。   段知影看不下去,过去打断医生,“我来吧。”   “行,继续给它把药推开。”医生说着,抬头,这才看清段知影的脸。   因刚淋了点雨,肩头和发丝都湿漉漉的,衬得这人本就冷感的五官更加阴郁。   可身上质感颇佳的真丝垂坠感家居服,可见其精致的生活质量。如此讲究的人,出门竟急得连衣服都没换,自己身上湿了,小猫却很干爽……   医生本要刻板印象认为有钱人冷漠,有钱的帅哥更是惯性自我为中心。   但眼前的人,貌似绝非如此。   因刮目相看,医生提醒时,都忍不住说得更细致些:   “排查过了,不是猫瘟或猫传腹。但作为这个月份的小猫来说,发烧成这样,要格外小心。之后回去要继续给小猫测温,体温不超过40度问题就不大;如果还有发热,就用酒精棉球给它擦拭脚垫和腹股沟处。”   段知影垂眸,专注听医生讲解各色药丸的用法用量,之后才抬眼追问:   “它发烧的原因,会是什么?”   “很难说。结合它肠胃活动的情况,可能是受了凉?猫咪本就是喜热怕冷的动物,现在毕竟是冬天,如果只是在家的话,它会自己找暖和的地方待着,除非没地方躲。比如,昨天有个女孩手脚冰凉,睡觉拿小猫捂脚,就给猫捂出肠胃炎了。”   段知影眸光晃了晃,一些想法再次浮上脑海。   医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一边收拾着药盒,一边自顾自碎碎念:   “那只小猫是被捂脚了没法躲。再比如流浪猫啊,被关在户外也没地方躲。再或者,前几天不是下过暴雨嘛,如果淋过那种程度的雨又没及时处理,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处可躲。   暴雨。   段知影再度看向手底下的小猫。   憋在口鼻的一口气颤颤悠悠叹出来。   千丝万缕的迹象,将虚幻的妄想,交织出可能性。   一如诊所门外,这座小城里,似是在情绪激烈倾诉着什么的,愈发猛烈的暴雨。   *   段知影拾掇好,带着妙妙回到段氏庄园时,恰好主屋之外,停着另一辆车。   他下车,刚把妙妙抱出来,就见那辆车门打开,下来了段书逸。   段知影微微睁大眼:   眼下,妙妙在自己手里。   而段书逸竟然没有妙妙陪伴,也能独自坐车了?   “哥!”看到他,少年也很惊喜,本平静的表情瞬间亮起来,小跑过来,看到他掌心的小猫,更是眼眸放光,“妙妙!”   后面唤小猫那声,听起来明显比前面那声更雀跃。   “我好想你啊!”段书逸赶忙伸手要接小猫。   段知影犹豫片刻,还是没把猫递过去,只说:“它生病了,先别折腾它了。”   “生病了?”段书逸惊讶,“怎么回事?”   “估计是着凉了。打过针吃过药了,现在让它睡一会儿吧。”   “好吧……”   “倒是你,”段知影惦记方才观察到的结论,问,“已经可以独立坐车了?”   “嗯……”段书逸挠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的ptsd总归是心病嘛。我内心的根结已经解开了许多,虽然独自坐车还是会有点难受,但时长控制好,就不会太严重。”   “它不在这段时间,为难你了。我也不知道它会突然来找我。倒是你们,居然没找它?”   听到哥哥的疑问,段书逸突然表情一凛。   家中小弟出生也才四年有余,在此之前,段书逸一直都是家中最年幼的小辈。   尤其加上偶像的职业素养,因而,无论是在兄长面前,亦或是父母跟前,段书逸已本能习得一套表情管理,眼眶放大,卧蚕用力,嘴角勾着笑,表情透出些天真,会更招人怜爱。   可此时,段书逸第一次收敛天真,肆意让少年初成的城府气场,微微外倾。   “说到这个,哥,我才想问你。”   “……”   “妙妙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哪里?为什么能找到那里?”   小猫擅自出走这件事,本该引起家里的骚动。   然而,段知影独自休养的那些时日,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或过问小猫的去向。   这正是因为,段书逸亲自压下了这件事。   黎黛和段南寻问起小猫时,段书逸就打马虎眼,说是明星小猫被朋友邀请去拍广告了。   小猫名义上的“主人”都这么说了,黎黛和段南寻自然也没多过问。   而平日最在意妙妙的段书逸,又为何能主动隐瞒这件事呢?   其实这些天,内心最不平静的人,正是段书逸。   因为他追溯了妙妙“找到”段知影的完整路径。   那天早晨,醒来后,发现妙妙不在床边,段书逸陷入巨大的恐慌。   他差佣人们在宅中一起共同寻找,几乎把别墅的角落都要翻遍,都没找到小猫的踪迹。   在报警和雇佣侦探前,管家提醒段书逸,或许可以先调宅中和沿途的监控。   这是个好主意,段书逸冷静下来,由管家带着,进入监控室调取录像。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画面中的小猫。   与其说是临时起意的随机出逃,妙妙在监控中的表现,精准且明确——   出门,下楼梯,一阶又一阶。如果目的未定,凭寻常小猫崽的脑力,很可能半途就停下来,随意休息,或是无端返回。   而妙妙,全程都表现得毫无犹豫,径直向下走。   下楼之后,在一楼大厅徘徊时,妙妙也未如其他小猫一样,表现出漫无目的玩耍的兴趣,而是意图清晰地寻找向外的出口。   直到监控显示,小家伙钻进厨房一排橱柜下方后,就许久许久再也没出现了。   “二少爷,这底下,有个通风口。”恰好前些时日厨房修缮,管家清楚地记得这处构造。   “好。”   “我这就让人去找。”   “等一下!”   一种预感,驱使段书逸阻止管家的行为。   他有种没由来的直觉:以妙妙堪称诡异的行为来看,这件事,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之后,妙妙我自己找。你去转告刚才帮忙的所有人,就说我已经找到了。”段书逸吩咐管家,“还有,这件事别让我爸妈知道。”   管家虽不知道段书逸用意何在,但还是识趣地领命。   之后,调查小猫去向这件事,几乎只有段书逸自己和其信任的人脉知晓。   他就这样沿途借调了所有商铺或路口的监控,逐一排查,直到将每个路口录到小猫的片段,拼凑出一条完整而确切的路径——   那是由段家通往宠物诊所,前往温妙然殒命的街口,再折向温妙然曾住过的出租屋的路径。   段书逸知道段知影在那里,他答应过父亲不会打扰;既然妙妙也去了那里,他就不再过问。   可观察到的异象,这些天一直反复萦绕在他脑际——   为什么妙妙能找到出租屋?   他想深究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因为疑惑,更是因为资历尚浅的少年,还处在相信奇迹的年纪。   他内心有种隐晦的、不可大白于天下的期待。   这个期待似翻搅的铁水,灼得他寝食难安,又煎熬地期待着某种渺茫的可能性,从翻红的铁水中心滚出来。   眼下,段知影带着猫回来了,段书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解释过自己调查的过程后,再次追问心中疑惑:   “哥,我是在那个街头捡到它的,理论上,妙妙没去过出租屋。为什么它能找到那里?”   因为难以压抑的兴奋,段书逸声音一哽,迫切上前一步,提高音量:   “难不成……”   “书逸。”   “啊?”   段知影意外冷静的态度与喝止,令段书逸微微诧异。   少年错愕着,又听见自己信任的兄长波澜不惊的声音,说:   “既然它这一路出走,到街口之前,都是你带它走过的路,那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它就是从出租屋的某户人家走失的,所以也记得返程的路。”   段知影娓娓道来的低沉声线,像炎炎夏日的冰镇水。   让本热血沸腾的少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段书逸呆愣地眨着眼,兴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段知影继续道:“毕竟是健康的布偶,又是这种极致品相,一般不会被人遗弃。它大概率本就是某户人家走失的小猫。眼下看来,因缘巧合,就是我旧时出租屋所在的那栋楼的某户。”   “……”   在排除一切可能后,剩余的结果再难以置信,也只能是真相。   在和哥哥进行今日的对话之前,段书逸一直笃信这个观念,以至于内心那个荒谬的猜测,几乎要被他认定为事实。   可眼下,听到哥哥提出全新的、合理的、贴合现实的可能性后,段书逸的猜测便如泡沫,一戳便破灭消散。   “啊……也对。”段书逸有些尴尬,干笑着说,“那我去查查是哪家的小猫,毕竟现在被我们收养了……”   “这件事交给我来就好。”   “嗯?”   段知影神色如常,“你刚复出,工作正忙,又刚开始尝试独立坐车,正是需要注意状态的时候。我手下人脉多,我派人去查就行。”   “也对,也好。”段书逸喃喃着,片刻,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激动太幼稚可笑,就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留段知影抱着猫,站在原地。   目视段书逸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段知影绷直的肩颈,才微微松垮。   男人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流露出片刻弛懈。   他看向掌心的妙妙,小家伙还酣睡着,鼻头没有最初那么干燥,已经呈现些微健康的湿润感。   好像一切已然如常。   可段知影却很清楚,一切都和过去不再一样——   他知道段书逸猜到了什么。   与敏锐的弟弟一样,他内心同样持有荒谬的猜想,并愈发根深蒂固。   但那毕竟是猜想,是难以被验证的命题。   段知影选择隐瞒,如其所说,此时正是段书逸的关键时期。   心态不稳的少年,更不能被缥缈的妄想影响。   *   妙妙感觉自己的脑子晕乎乎轻飘飘的,像被摘下来放在了云上。   但身体却又膨胀得难受,好像外部有灼热的炉子在烤,内里却又兜着块化不开的冰。   它迷糊间,感觉自己的四肢被温柔地摆动,有人类的手指握着自己,给自己擦拭肉垫。   有的时候睡得正沉,它也会察觉到似乎有人轻轻捏开自己的嘴巴,往里注入有一点点苦的药剂。   “mia……”   妙妙吧唧吧唧嘴,不悦地“逃离苦海”,趴着继续睡觉。   这一晚很漫长,身体的难受具象成怪兽,在小猫脑子里追击,它被惊醒好几次。   好在,每次睁开眼睛,妙妙都能看到面前有不同的人,陪伴自己。   第一次是段书逸。   少年担忧地盯着它,目不转睛,眼见它醒来,赶忙关切凑过来,轻声问它需不需要什么。   妙妙没多少力气,连开口回应段书逸都做不到,只能在少年握着自己的爪爪时,悄悄在他的掌心里,开一朵花。   它记得,之前为了让自己爪爪开花,段书逸哄着教了很久。   现在给他开一朵花,他应该就会开心了吧?   妙妙的眼皮又耷拉下去,没看见段书逸对开花的回应。   它只有耳朵颤了颤,听见少年轻轻抽吸的声音。   第二次睁眼,看见的是段南寻。   妙妙很意外,平日几乎不怎么在家的人,今晚不但回来了,甚至还在这里陪它。   只不过,大概也是一日疲惫,加上夜已深,段南寻单手靠在它面前的桌面,伏着睡着了。   怎么不去床上睡呀!   妙妙这回醒来,已经有了些力气,抬起爪爪,在段南寻头顶轻轻按了按,好像在安抚这位年长数十倍的男人。   毕竟段南寻守得睡着了,房间里太安静,妙妙清醒了会儿,又无聊得睡了过去。   第三次睁眼,就是段知影。   此时窗外天色已趁鱼肚白,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分……   面前的段知影,眼神却依旧清醒,显然彻夜未眠,还毫无睡意。   见它醒来,段知影微垂的眼皮一抬,凑近些许,抬手过来。   人类的指腹先在小猫耳道内捏了下,妙妙耳朵敏感,蜷缩着身体,偏着脑袋想要躲掉。   恶劣的人类没放过小猫,捏完耳道,又探手触摸小猫的后腿内侧。   妙妙咕噜着把后爪从人类虚握的手指中抽出来,结果下一秒,段知影就把指头,探向了它的尾巴根部!   小猫就没有隐私了吗!   “喵呜!”妙妙也不困了,当即翻身坐起来,要和段知影继续对抗路PK。   ——“妙妙醒了吗?”   身旁传来被电流音覆盖的女声,妙妙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小桌边,竟还架着一部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坐在躺椅上的黎黛,睡眼惺忪的,显然是被小猫叫声刚惊醒,胸口压着本摊开的剧本,大概本在彻夜研读。   妙妙注意到,手机屏幕上正中的数字,显示:5:34:25。   5:34:26、5:34:27……   那不是当下的时刻,而是通话时长。   妙妙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经历过的昏沉痛苦,是因为生了病。   而片段的睡眠间看到的人……   是轮流值夜守着自己的家人们。   家人。   这个词令小猫陌生。   而此时,这个概念在脑中的出现,又让小猫熬过病痛后本虚弱的小心脏,一下一下,健康有力地搏动起来了。   我有家人了。   妙妙分明已经不再病恹恹的,可鼻尖还是酸起来,眼前弥漫朦胧水汽。   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   现在我很确定,我有家人了。   “明明不发烧了,怎么还泪汪汪的?”段知影用湿巾擦过手指,注意到小猫的眼睛,又用指腹轻轻刮它的颈背。   哦……所以你刚才乱摸我,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发烧呀……   对不起啦,误会你在欺负小猫……   妙妙自觉地用脑袋蹭蹭段知影的手指,换来男人释然的轻叹。   旁边的黎黛也看清了小猫的状态,终于舒一口气:   “好好好!终于有精神了。妙妙这次熬过了幼猫的大劫,以后,都是妙妙的福气了!”   *   后面的日子,应了黎黛那句预言。   大病初愈的妙妙,比以往更生龙活虎。   以前还瘦弱的小奶猫窜起了个头,生得更健壮,毛发也愈发膨松柔软,摸起来手感像优质的棉花。   妙妙自己也感觉,脑筋和记性都比以前更好了。   以前总会忽略或遗忘的细节,现在它能精准地察觉,并准确地回忆。   对此,黎黛、段南寻和段书逸,都会夸它是聪明又漂亮的小猫。   偏偏段知影那个坏人类,非要说它是“胖小猫”。   给妙妙急的!   每次段知影这样说它,它马上就躺倒在这坏人手下,打滚翻腾,露出自己的肚皮或颈背。   而后,妙妙会歪着脑袋仰起期待的大眼睛,好像在无声催段知影:   你摸摸我呀!   你摸摸我就知道啦!   我只是毛茸茸,我才不胖呢! 第39章 猫奴   大病过后, 妙妙察觉自己的身体肌肉越发健壮有力。   以前拿爪爪刨猫抓板,百里功耗一整只小猫,瓦楞纸只受了点皮外伤。   现在它闲来无事一边发呆一边扒拉猫抓板, 等它回神,爪下的瓦楞纸已经被刨得绽开细丝般的拉花。   刚搬来的猫抓窝窝, 一天不到又得换了。   小猫低头看爪,好奇自己这么小的爪爪哪来这么大牛劲。   小猫再抬头, 就会对上段知影托腮观察自己的眉眼。   不含一丝责怪, 有的只是赞许和纵容。   让妙妙一下就有了底气:   小猫力大能造怎么了!   没有人会责怪小猫咪!   除去意识到段知影对自己的纵容,妙妙还有一个发现:   这人最近陪伴自己的时间,远比以前多得多。   且注视小猫的眼神, 也和以往有了变化——   过往凉薄且冷漠的眼眸, 近日来总盛着点探究的意味, 但目的性不强, 更像是闲适的打量,只要小猫抬头发现他的注视,他就会微勾唇角, 自然将观察的表情转换为温柔的承接。   长大后, 比初生时更机敏灵巧的妙妙,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这个人好像在看小猫咪,但又不完全在看小猫咪。   至于除了在看小猫咪, 还能在看什么……   妙妙理直气壮不知道:   我只是个小猫咪,我怎么知道!   都说性格好的小猫会黏人,那换位到妙妙的视角,段知影就是个“性格好”的人。   也不是说段知影多么活泼开朗阳光乐观。   单纯在描述段知影近期“黏猫”。   吃饭带着,睡觉带着,上班也带着。   传闻中“伏地魔城堡藏着玲娜贝儿”的七彩奶色猫爬架, 也是派上了用场。   这天也是,段知影坐在餐桌边,桌面上摆着一小盘白水焯肉丝,和一只小猫咪。   要不是段知影没长尖尖的牙和红红的眼,妙妙都要怀疑这人其实是要吃自己。   “喵呜?”   它在那散发着淡淡肉香的盘子边踱步,有些疑惑。   以人类常追求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标准来评判,这盘肉属实烹饪得太过简单,又被撕得太碎。   对人类来说有点潦草,但对小奶猫来说刚刚好。   “想吃吗?”   段知影的声音在它头顶响起,它仰头,对上他询问的表情。   给我哒?   妙妙双眼发亮,凑到盘子边缘,鼻子尖尖在肉丝上拱啊拱。   肉食动物基因里的食欲被激发,妙妙被香得脑子都迷糊了,赶忙吐出舌头尖尖,像以往咂吧奶泡粮和幼猫猫条一样,舔那些肉丝。   结果可想而知,它只能把肉丝舔得软趴趴,勉强能品出一点味道,完全无法满足食欲。   给妙妙急的!   干脆一脑袋扎进肉丝堆里,直接枕在肉丝上——   一根香气满足不了,一堆香气就能满足了!   主打一个以量取胜!   “怎么还睡上了。”伴着低沉的轻语,一只大手将妙妙从肉丝上捞起来,摆慧桌面上。   不待妙妙回头去看段知影,就先看男人的另一只手,并不嫌弃那些被小猫舔过的肉丝,拈起一条,主动送到妙妙嘴边。   妙妙仰头去看段知影,见段知影微微张口,像是示范,小声示意:“啊。”   “mia~”妙妙有样学样,张嘴。   肉丝就被送到它嘴边,它闭上嘴巴含进去,歪着脑袋咂摸。   段知影没松手,攥着肉丝的后半段,像是怕小家伙囫囵咽下去,手指控着,嘴上还空嚼着,在教第一次学吃肉的小猫,如何用牙。   小猫的牙齿结构和人类不一样,没有用于磨碎食物的臼齿,好在妙妙聪明,看着段知影的示范,领悟了可以用牙撕碎肉丝,终于把前半段肉扯下来。   喷香热乎的肉划过唇舌,咽进食道,沉进胃腹,让妙妙爽得泪眼汪汪!   肉肉太好次啦!   呜呜呜我要次一辈子肉肉!   段知影教了一次,妙妙后面就会自己吃肉了。   它的脑袋迭在盘子边,嘴上用力,脑袋也在用力,全身都在辅助它撕碎肉肉咽下去。   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也大概是第一次给小猫喂肉,怕吃得太多不好,段知影这顿没给它准备太多,份量恰到好处。   妙妙刚好感觉到饱,盘子也刚好见底。   它心满意足地揣着手手,在桌面趴成一个小球休息,片刻才记起,段知影给它喂了饭,但段知影自己还没吃饭。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喵喵叫。   它看见段知影微偏头响应自己,眼皮微抬,像是困惑。   要怎么表达自己对这个人类还没吃饭的关心呢?   妙妙低头看到餐桌上本来装肉的盘子,用爪爪往段知影面前扒拉一下,又扒拉一下。   这回,段知影似乎理解了它的意思,低头静静看着盘子上的肉渣和油光,浅笑婉拒:   “谢谢,我不吃。”   妙妙:“……”   笨蛋人类!   妙妙这边正在心里骂骂咧咧,那边段知影抬腕看了眼时间,自言自语:   “好像也到饭点了。”   所以要吃饭了吗!   妙妙眼睛亮起来。   结果还么开心多久,下一秒,妙妙就听见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碎碎念:   “今天周几?营养师给我调的药是……”   又要喝那种五颜六色用来维持生命体征完全称不上是在吃饭的东西吗!   “喵嗷呜!”   妙妙恶狠狠地用小奶音威胁。   尤嫌不够,还特地用爪爪跺了下桌面!   发完脾气,它又意识到,笨蛋人类连自己催吃饭的意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理解自己这一长串“不许喝那种东西给我好好吃饭”的心思?   想到这里,妙妙就有点委屈——   凭什么我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人类却不懂我想说什么呢?   人类对我很好,我很高兴,但,人类对人类自己不好,我也会很难过呀!   刚吃完肉还精神饱满的小奶猫,一瞬垂头丧气地趴下去。   耳朵都耷拉了。   本以为这就是个死局,自己的关心无法传达,眼前这个只会糟蹋自己身体的男人,又要茍延残喘地过一天……   出乎意料,妙妙只觉,自己的下巴被人类的手指轻轻挠了挠。   它没有抬头,只掀起眼皮,试探地看段知影一眼,见男人向来从容镇定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惶恐。   那仓皇的神色太过陌生,以至于妙妙第一眼没能辨认出,这也是会出现在段知影脸上的情绪。   验证了妙妙猜想的,是下一秒段知影轻声细语的哄:   “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妙妙眼珠子转开,不看他。   段知影又哄:“我不喝药了,我好好吃饭,好不好?”   “!”妙妙重新看向他,耳朵尖尖重新竖起来!   小猫这样的反应,情绪非常明显,段知影又不是真的笨蛋,当然能看懂,转头看向餐厅外。   餐厅之外,管家正待命,眼尖捕捉到厅内少爷的回眸示意,立刻进来询问:   “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备个午餐。”   这个时间点,又在这个房间,换作是家中任何一个成员,管家甚至不会主动问,就会提前递上可选的菜品方案。   但毕竟发问的人是段知影,管家才“多此一举”问了嘴,得到了预料中且依旧令人意外的答案,管家还是惊疑一瞬:   段知影真的很少在家中好好吃饭。多数时候,要么靠营养师调的药剂凑合,要么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个餐厅将就两口,偶尔在家实在饿了,就自己煮点意大利面蒙混一顿。   这人的食欲和物欲水平,低得完全不像是豪门之子,更遑论还坐在大量用脑能量消耗极大的总裁之位。   因而,听到段知影主动差宅中私厨烹饪,对管家的冲击,不啻于听到段南寻在年会上唱《学猫叫》。   好在,出色的职业素养和多年的职场经验,让管家快速收敛好表情与心情,恭敬且专业地继续问:   “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吗?”   段知影被问得先是一怔,转而看向桌面正望向自己的小猫,轻轻弯了弯眼角,回管家:   “那就,烤肉吧。”   *   下午上班,妙妙也被带到了段知影的办公室。   虽说办公室里准备了猫爬架,段知影却没把它一只猫丢在那里,而是像个桌面小摆件一般放在手边,时不时给茶宠浇水一样,挠挠它头顶,举着逗猫棒闹闹它。   偶尔有员工,甚至哪怕是熟悉段知影的秘书李昭,捧着活页夹进来的时候,都会被吓一跳。   虽说不是“内有恶犬”那种威慑。   但“段总办公室内有萌猫”的冲击,也差不多。   对外界好奇的打量,妙妙并无察觉。   小猫被养得好不好,平时受不受宠爱,从行为举止上就能看得出来。   李昭打眼一看就知道,桌面这只白绒绒的小团子,平时一定被娇惯得厉害,就差骑在段总头上了——   毕竟,有档夹被打开放置在段总桌面时,段知复印件人可能还没看,这只小猫就会先好奇地坐在纸面上,低头煞有介事地看字。   赫然一个猫总。   也不管自己丁点小,衬得字都特别大,且不说小猫能不能看懂,以它的身体比例压根看不全。   毕竟屁屁底下还压了那么多字。   以李昭平日对段总的了解,他条件反射以为小猫要被拂下活页夹,甚至挨教训。   但意外的是,段总并没有这么做。   李昭悄然抬眼打量,恰好对上段知影投过来的视线。   更意外的是,李昭竟从那双惯常因居高临下而显得疏离乃至倨慢的眼眸里,看出了稀奇的歉意。   仿佛在为自家闯祸小孩赔罪的家长。   “不急的,没事。”李昭忙说,“猫总慢慢看文件,我刚好慢慢看猫总。”   没有什么比带薪看小猫更赚的福利了!   见李昭不介意,段知影才轻轻哄纸上的小猫,手掌在猫屁屁后微微推动,但没有用力,格外小心:   “看不懂吧?下来好不好?该我看了。”   “喵呜。”小猫仰头看人。   人低头看猫,“还想看?回家我给你读故事书好不好?”   “喵呜~”小猫纡尊降贵地从纸面下来了。   英雄难过小猫关,段知影终于拿到那份被霸占的文件。   李昭默默看好戏,在心里把段总谪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形象,暗暗重塑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猫奴”。   十分钟后,探讨完公务的李昭,神清气爽地走出办公室,恰好遇上门外正在深呼吸的总助。   这是他们几个智库成员常有的习惯,段总给他们开出的待遇向来丰厚,平日也并不会耀武扬威折磨,但去段总办公室逛一圈,总有种阴曹地府走一遭的阴冷。   暴君易揣测,仁君好辅助,但异于常人的天才,心思最难琢磨。   其中摒弃了不少人性的段知影,尤为如此。   总助正为进办公室做最后的心理建设,却被出门来的李昭按了按肩膀:   “别想了,直接去吧。”   “不是,”总助看李昭脸色,诧异,“你这哪像是从总裁办公室出来的状态啊?”   李昭啧啧摇手指,高深莫测笑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保证,里面有好东西。”   *   以往的总裁办公室门可罗雀,员工们不到逼不得已,几乎不会主动拜访。哪怕不得不去,也要把所有需要报备的事项收集完毕,能去一次就结束的,坚决不去第二次。   但今天,总裁办公室,有一点热闹。   时不时就有人叩门进来,拿着各种活页夹,耳朵听着段知影的指导,眼睛却时不时瞟到桌面的小猫身上。   大家倒也不是什么猫控。   但论谁看到长着那么纯净蓝色大眼睛的漂亮小猫,高低不多看几眼!   总裁办公室莫名成了景点,桌面的小猫成了必去打卡点。   接待“专业度颇高”的“游客”并不费功夫,但终究还是费神,间隙,段知影和妙妙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点倦意。   “要休息一下吗?”段知影主动问。   居然能从这位“工作机器”口中听到“休息”的邀请,妙妙乐得清闲,赶忙点头。   接着,它就看见段知影便起身给办公室门口挂上“勿扰”的提示牌,进门后,还顺势锁了门。   “想怎么休息?”段知影坐回办公椅上,征求小猫的意见,“这里毕竟是办公场合,没把你的玩具带到这里来。”   妙妙都听傻了:办公场合放玩具不合适,放猫爬架就合适啦?   而且怎么休息,你还要问小猫?   小猫想玩什么,你能听懂,还是能配合呀?   我想捉老鼠你也愿意陪我吗?   虽然小猫并不想捉老鼠。   小猫只是纯杠。   可转念想到,段知影作为一个娱乐活动极度贫乏,甚至生活的乐趣比小猫还要匮乏的人类,妙妙又心疼起来。   作为小猫,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让它觉得新鲜好玩。   一只猫无聊待着的时候,它甚至可以和自己的尾巴打架,一点也不孤独。   更何况,段家人把它养得特别好,几乎不会让它长时间落单。   所以,小猫从不恐惧“休息”或“玩耍”。   但,眼前的人不是。   妙妙注意到,坐在桌边的段知影,双手交迭在桌面,但指尖却并不放松,不住地反复摩挲着指被。   分明是休息时间,但眉头却锁得比方才阅读公文时还要紧。   对这人而言,“休息”是一件需要“明示他人不要打扰”,且“慎重锁上门”的,严肃的事情。   好像,工作才能使他放松。   反倒真的要休息,真的要享受,真的要和自己的思维独处的时候,段知影还会加倍紧张起来。   究其原因,要么,段知影不习惯放松。   要么,段知影在休息时,会经历让他比工作更痛苦的感受。   抑或是,二者兼有。   如今得知段知影的过往,妙妙猜想,大概率是“第三种”可能——   习惯了高频工作,惯性摒弃自我,是段知影给自己制定的,不回忆起温妙然的最佳方案。   而当下,段知影主动提出“休息”,恰好证明他思维的转变,这是好事。   念及至此,妙妙赶忙从日渐机灵的脑子里,搜索“人类休息时喜欢做的事”。   像被惯性冲上来的念头,由一个温柔的青年音缓缓诉说:   ——“压力大的时候要好好发泄,可以听歌,我也允许你偶尔喝点酒。”   娓娓道来的声线,掺了一点点水汽,情绪饱满得连小猫都能感觉到:   这是场对话,截取自一次别离。   喝酒不太好,之前小猫闯过祸。妙妙想。那就听歌吧?   正当小猫纠结着,要怎么把“听歌”这个选项传达给段知影时……   不知是感应到什么,还是回忆起什么,段知影竟也主动对妙妙说:   “对了,要不要听歌?”   作为小猫的妙妙,都习惯了自己的意思被人类曲解,此时段知影竟主动“猜”到自己的心思,它反倒愣住了。   小猫明镜如池的蓝眼睛,映出段知影了然的笑意。   他更确定地颔首,“好,就听歌。”   段知影拖鼠标在计算机上选歌时,妙妙默默抬爪爪,按了按心口——   这个人真好养。   毕竟这么通猫性。 第40章 守约   第一首听的是首舒缓的钢琴曲, 旋律轻盈,像棉花糖里面掺着跳跳糖,铺成了一首让人心情愉快的歌。   妙妙听着纯音摇头晃脑, 正享受着,抬头看到段知影又在托腮盯着小猫。   目光柔柔地投注, 像舞台的聚光灯,只聚焦于它。   但又并非如灯光一样笃定, 而是带了点私人感情, 掺杂了一点涣散,好似迷惘与动摇。   他怎么又在盯着小猫发呆?   与小猫对上视线,段知影睫羽颤了颤, 从短暂的离神中惊醒, 轻勾嘴角问:   “喜欢这首歌吗?”   “喵!喵?”   “你问我吗?”段知影眼眸偏转, 一瞬思索, 许久才犹疑回答,“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用怕泼小猫冷水硬说喜欢。   哪有“喜欢”需要考虑这么久的!   妙妙并不信他, 他不喜欢, 小猫也不想他将就陪自己听,它拔着四肢走到计算机前,要用爪爪去摸鼠标。   “你要切歌吗?”   段知影捏着妙妙的爪爪, 扶着按在鼠标上,控着小猫爪一起挪鼠标。   “对了,这首你应该会喜欢。”   咔哒。   妙妙只听鼠标发出轻响,下一秒,计算机音响里传乌克丽丽钝而脆的拨弦音。   小猫仰起头看屏幕,距离太近, 看得不是很清楚,紧接着,它就被段知影抱起来,拉远了距离,直到坐在段知影怀里。   于是,妙妙看到了计算机屏幕上的段书逸。   骄阳海岸边的少年身着花色衬衫和短裤,金色的头发与海面粼粼的光点遥相辉映,手捧的乌克丽丽与清脆的嗓音和谐共鸣,演唱一首轻快的夏威夷风单曲。   表情自信,神采飞扬,焕发着独属于这个年纪才有的朝气活力。   “喵呜!”看到段书逸,妙妙很惊喜。   空巢小猫有点想念段书逸。   “这是他最近刚发的新歌,我就猜你会喜欢。”段知影摸着妙妙的头顶介绍,“那次复出演唱会效果很好,之后来找他的商务越来越多,他的工作状态也越来越好。”   听到段书逸的近况,妙妙的眼睛都亮起来——   虽然见不到段书逸,它会想念段书逸,这却并不是难过的情绪,相反,它很高兴。   越是见不到段书逸,越证明段书逸在外面飞得很高很稳,梦想的事业逐渐落地成真。   越是见不到段书逸,越说明这个少年真正走出过去的阴影,不再需要依赖一只丁点大的小猫咪。   年仅两三个月的小奶猫,突然就心生一种“初为人父母”的欣慰。   “不过不用遗憾,他只是暂时不在家,而我会一直陪着你。”   出乎意料的安慰,让妙妙耳朵尖尖一抖,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它扬起脑袋,对上段知影认真的注视,不似作伪。   它默默低回脑袋,一声没搭理,一副“朕已阅”的猫主子嘴脸。   表面傲慢高贵。   其实在段知影的手掌下,爪爪偷偷开了花。   *   入夜,段知影斜依在床头,将妙妙抱着放在小腹上,在它面前展开一本童话绘本。   之前在办公室“抢”合同时,说好给读故事,段知影言出必行,回来真的给它读了。   室内只开了暗橙色的灯,将整间因钢架宽敞结构本该显得冰冷的房间,衬托得温暖。   也给段知影略带磨砂质感的低沉嗓音,覆上一层柔和的滤镜。   让人如同置身于酒吧纸醉金迷的灯光里……   却被酒保调了一杯旺仔牛奶。   这副金贵的低音炮不读点刺激的,反而读这种宝宝巴士,真的有点暴殄天物!   给妙妙听得有点困,也算是充分达成了睡前读物的目的。   不过现在的儿童读物,内容确实比以往合家欢的故事多了些深度。   妙妙只见绘本下一页,画面故事主角的小白猫,最终没能将一路收集到的肉和骨头,带回家给它的好朋友,它因为太珍惜友人,自己舍不得吃,体力不支倒在了回程的路上。   而更大的遗憾是,它的友人并不能享用它带回来的食物,因为它的友人,只是一朵小花。   悲剧的结局,让妙妙困意全无。   而之前一直读得很流畅的段知影,目睹这一页的故事展开,也先是一僵,片刻才继续读:   “好在,小猫突然想起来,在爱自己的友人之前,要先爱自己。只有爱自己,保护好自己,它才有力气保护它的小花。”   “喵呜?”妙妙小小的身体一抖,因这与画面截然不同的故事而诧异,它仰头,看到段知影仍专注看着画面,手指沿字面走过,好像读的确实是原文。   “于是,回程的小猫,饿了就吃肉和骨头,渴了就喝水,累了就躲在树叶下面,睡上有美梦的觉。等它旅途结束回到家,友人的种子也已经发芽,它将肉和骨头埋进土地里,有了滋养,友人开出了特别漂亮的小花。”   被这么巧妙地一改,故事立意未变,情节走向变得温暖。   妙妙忍不住看看画面上方的字,又看看段知影。   疑惑的小表情仿佛在问:你真当小猫不识字呀?   然而下一秒,妙妙的眼前就被蒙上了一双手。   良善的黑暗将小猫的视线覆盖,让它再也看不见画面上悲伤的原文。   黑暗之外,男人沉静的声线,温柔道:   “你就当我说的是原文吧,你没有读懂悲剧的必要。”   “喵呜?”   “我和以前不一样,我已不再无能为力。你只要单纯快乐就好,我保证,你绝不会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结局。”   心尖一颤。   这句话让妙妙觉得熟悉,仿佛不久之前,才在这个人口中,听到相似的剖白。   同时,妙妙也清楚地意识到:这句话,不会是一个人对一只小猫说的。   那个“再”字意味深长,包含了太多妙妙现在无法解读的情绪。   不过,妙妙喜欢这个版本的故事,喜欢每个小猫和友人,都拥有美满的结局。   它也喜欢段知影的细致,喜欢他如此用心地呵护妙妙小小的情绪。   “好了,”段知影把手挪开,温暖的橙色灯光重新漫回妙妙的视线,“困了吗?准备睡觉了吗?”   “嗷呜~”妙妙软软地应着,打了个哈欠。   “那就睡吧。”   妙妙被小心地放到枕边,旁边的丝绒小巾被段知影拎起,盖在身上。   它看向段知影,却见对方还坐着,把手中的绘本换成了平板,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嗯?”注意到小猫的视线,段知影解释,“你先睡,我再看会儿报表。”   妙妙一声不吭,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段知影看。   “怎么了?床头灯太亮?”段知影抬手拉灯绳,熄了室内的灯。   卧室内光线昏暗,只剩平板发出莹莹蓝光,投在段知影脸上。   妙妙还是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段知影看。   “……”沉默片刻,段知影无奈叹气,“知道了知道了。”   平板息屏,室内再无光线。   妙妙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身下的大被子被掀起一阵风,它借着猫视力看到段知影的身体躺下来,而后手臂一捞,将它捞进怀中。   “这样可以了吗?”   “喵~”   暗夜中的小猫终于响应,声音带着蜜一样的甜。   它听到身边的人回以一个气音的笑,像是心甘情愿被小猫俘虏。   一人一猫相拥着,沉沉入梦。   这几天妙妙很快乐,因为快乐,它做了个美梦,因为美梦,它又加倍快乐。   这快乐的由来,不仅是源于段知影的悉心照料,更是眼见段知影终于试着“好好生活”,而心生的满足。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享受音乐,享受和小动物玩耍。   不要囿于思念。   段知影真的在好好照顾自己。   段知影真的在守信履行一场小猫不记得的约。   *   “段知影,我生病了。”   早晨刚醒,还在被boss级冬日被窝牵制而蛄蛹磨蹭的妙妙,听到经由手机电流音加工的熟悉女声如是说,当即激灵着从被子底下弹出来。   它只见,床边的段知影正在系衬衣的袖扣,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上,映着黎黛气色红润的脸。   再回忆起女人方才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到母亲自称生病段知影却镇定自若,妙妙也不奇怪了。   果然,段知影冷静问:“得了什么病?”   “得了种不抱到一只两三个月的、粉鼻子粉嘴巴粉爪爪蓝眼睛、白毛浅纹蓝山双的布偶幼崽,就会想哭的病。”   段知影:“。”   妙妙:“……”   夫人您干脆报小猫的身份证号吧!   “段知影你看看你那表情,你怎么能不信呢?”黎黛不服气,“换位思考,换作是你好长时间不能抱到妙妙,你能受得了?”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的脸色,见男人神情了然,居然真听懂了这种潦草的举例!   可实际上,切换到段知影的视角,黎黛这番看似浮夸的举动,就能被解读出深意——   黎黛讨小猫话术实在太过钩直饵咸,压根不像段知影认知中,能在内娱那种遍地人精的环境里稳坐影后之位的演员,应当有的水平。   既不克制含蓄,也不优雅委婉。   既然确认这不是黎黛该有的水平,那就说明,黎黛是故意卖了这样的破绽。   简单粗暴的邀请,甚至带点任性蛮横。   和幼儿园小朋友回家跟爸妈撒娇,说“我就要就要嘛”的水平差不多。   小孩子敢那样放肆,是认定了爸妈会宠着自己。   而黎黛现在,刻意在段知影面前这么做……   无疑是一种试探:   一位母亲在向“久违”的儿子试探,试探他还有没有纵容她的能力。   察觉到个中意味,段知影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段知影低头,看向乖巧蹲在手机屏幕前的小猫,恰好小猫也仰头回看,正在观察他。   “你愿意去陪奶nai……”   脑中一个念头冒出来,打断了段知影的称呼。   没料到本无关紧要的伦理伏笔,竟会在此刻莫名回收成玩笑,他喉结一滚,无奈吐出一口气,改口:“……陪她吗?”   坐在床头柜上的小猫闻言,迈开小短腿靠近手机,用脑袋顶着屏幕中的黎黛,左蹭一遍,右蹭一遍。   好像要穿过屏幕,到对面的黎黛怀里去。   是很容易让人心软的,天真又亲近的姿态。   见状,段知影眸色深沉一瞬,转而又亮起来。他顺势查看手边平板上的日程,说:   “刚好今天,我有个合同要去C城谈,我会顺路把妙妙带回去。”   “你答应把妙妙借我玩啦?太好了!不过你不用特地送来,刚好我联系管家差人跑腿给我送东西,你把妙妙转交给他就好。”   正在穿西装外套的段知影,闻言,手部动作一顿,半晌才自然且笃定道:   “别人送,我不放心。”   “好吧,也能理解。但你特地来送一趟就要离开赶去开会,也太折腾了。我会不好受。”   母子俩有来有往地递着话,睡眼惺忪的小猫在一旁听着,也刚醒了神。   它听到谁说话,就往谁那边看,小脑袋就跟被击打的网球似的来来回回。   直到,它听见黎黛甩出问题的关键,却迟迟等不来段知影的回复。   妙妙当即看向段知影,却见段知影刚好也在看向小猫这里。   它只见,男人的眼眸晃了一瞬,似乎回忆起什么,而后定睛又看过来,仿佛小猫在他记忆里给出了答案。   而后,它听见段知影回复黎黛:   “那我不急着走,坐一会儿,这样就不算折腾了。”   家人小坐休憩闲聊,本是寻常的事。   但对于黎黛,这却成了预料外的回答。   一开始还故意显出浮夸轻佻神情的女人,本来只是想讨一只小猫,此时却因这意外的收获,而流露出真诚的窃喜。   “知影,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要来探妈妈的班吗?”   “可以。”   “好。那我可就期待了。”   “嗯。”   待到通话结束,屏幕确定闪黑,黎黛才双手拍在一起,雀跃如少女,瞥见附近的总导演,忙招呼:   “江导,刚好你在,帮我看看我妆花没花?”   戴鸭舌帽的江导走过来,虽外表是个膀大腰圆的糙汉,但作为总导演的审美并未掉线。他确定女人的妆容精致如初,哪怕稍有出油,也只是让本就服帖的粉底,呈现更自然的闪光。   “漂亮着呢。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当然有好事了!”黎黛喜滋滋道,“一会儿我家小猫要来陪我了!还有……”   唉。   一声婉转的叹息,似乎沉在女人胸口里多年,终于得以逸出。   她嘴角带着恍惚的笑意,感叹道:“时隔多年,这是我大儿子第一次来探我的班。” 第41章 探班   妙妙被段知影带到片场时, 所见是工整的混乱——   各色粗细不一的管线轨道铺了一地,大大小小的补光镜和黑色机器被或推或扛地移来移去。   人影幢幢,皆行色匆匆。身着灰扑扑工装的, 一看便是剧组场务;而衣着靓丽色彩明艳的,大多妆容精致, 一看便是明星演员。   这其中,妙妙一眼就看见了身着红粉牡丹绣旗袍的黎黛。她盘发后缀着珍珠银饰, 婀娜站在苏式园林的轻风中, 赫然融成民国风景中的一道绮丽。   “喵呜~”   妙妙张嘴叫唤,已经窜了些个头的小猫,声音也更有力, 很快, 那边黎黛就听到它的叫声, 循声望过来。   本就惊艳的五官因笑意展开, 像冬末春初新绽的花。   “宝宝!你来啦!”   剧组周遭的工作人员,听见顶咖黎黛发出如此惊喜的声音,纷纷看过来。   几个负责道具和设备调试的技术人员, 正气焰嚣张地指点着实习生。他们这组只能算半个圈内人, 能认清明星已经算不错,更不用说了解明星的家事。   因而,当众人看见黎黛款款走向一位西装革履、个高腿长的年轻男子, 目光忍不住跟随,几名实习生偷偷交流起来:   “那哥是谁?好帅!”   “对呀,他和黎黛女士是什么关系?怎么被叫‘宝宝’啊?”   “还能是什么关系!”眼见风头被抢,有前辈提高音量,“黎黛那么年轻,那总不可能是她儿子吧!大概率是养的小白脸!有钱人是这样的……”   有后辈嘟哝:“听说黎女士和丈夫感情很好啊, 而且她名声风评一直也很好……”   前辈怒目横对,“那是资本家给你营销的结果!年轻没见识是这样的!不要做有钱人有实力还有人品的美梦了,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学跟着我们干,扩展格局和眼界!”   “……”   众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就继续观察。   直到他们看清黎黛停在帅哥跟前,伸手把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接过来,亲昵地用脸蹭小毛团子的头顶。   众人才了然:   哦。“宝宝”指的是小猫。   那帅哥只是个送猫的。   “看什么呢看什么呢!”   道具组的组长听到组员们的议论,又看到大伙毫无掩饰的注视,把列表的纸卷成小棍,就来一个个敲他们的脑壳,着重批评那几个前辈:   “不教点好教后辈嚼舌根!那是黎女士的儿子,最近小火了一把的段总!摸鱼时多少上点网!”   众人悻悻四散开,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转而在另一边聚在一起,又偷偷观察那对母子的互动,一边闲聊: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猫,那品种那品相,一看就很贵。漂亮成那样,只是看着心情都会好。”   “不愧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女明星,保养得那么好,谁能想到儿子都那么大了。”   “不愧是豪门继承人,看看那样貌看看那气场,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送猫的’!”   “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眼见风头又被抢,一前辈怒道:“废话!你送猫会穿那么贵的西装?”   “别羡慕也别想讨好,好事轮不到你们!”   恰在此时,有位年轻女演员捧着剧本小心翼翼凑近黎黛,不待开口,先被她怀中的小猫萌得转移注意,因而缓解了紧张情绪。   她抬头,看到黎黛身边站着的段知影,大抵是被寡言男人的气场震慑,嘴唇一抿,又说不出话。见状,段知影礼貌颔首示意,主动迈开长腿后退一步,让出了给演员二人社交的空间。   女演员感激地朝段知影微笑,终于打开剧本,询问黎黛什么。日入斗金的顶级影后毫无架子,低头和女演员凑得很近,侧耳倾听,而后指着剧本温柔指点几句,便让女演员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连连鞠躬道谢。   目睹全场,后辈组:“~”   前辈组:“……”   有钱人究竟能不能既有实力又有人品,小年轻们不知道。   反正对比之下,小年轻们确定:肯定有人既没钱又没实力还没有人品。   剧组里的视线,总时不时飘到小猫所在的遮阳伞之下。   这处阳伞圈出一小块休息区,专为黎黛配备。地上摆着供暖灯,白玉雕的石凳簇拥着圆桌,桌面支着个玫瑰金茶点架,一套精巧的茶具盛着刚由助理沏好的果茶。   母子二人与猫,就在这休息区里闲谈。   妙妙对周遭的视线并无自觉,只单纯认为因为黎黛是大明星,自己顺带沾了瞩目的光。   殊不知,那些目光中,有不少纯粹为欣赏小猫而来。   它刚被黎黛抱着腻歪完,正安静地蜷在夫人怀里休息。   一旁的段知影将顺路买来的中式糕点,从精装的竹编笼屉中取出,逐一摆在茶点架上,造型精致的粉糕泛着淡淡的香气,诱人的甜点丝毫没能引起嗜甜的女人的注意。   段知影摆好茶点,抬眼,见妙妙已经被玩得疲惫,伸手讨。   黎黛正爱不释手,就是不给。   几番推拉,段知影无奈唤:   “妈……”   “怎么几天不见变小气了?我抱抱小猫怎么了,又没有抱你。”   段知影:“……”   母子俩克制地言语拉扯着,而这纷争,似乎与小猫无关。   妙妙趴在女人柔软的手臂上,像枕着绵软的枕头,惬意地休息着。   它将喧闹置之脑后,感受耳朵尖被穿廊风吹拂的舒适感,闲适地看着那风行走过开着花的灌木丛顶,在树叶上留下的痕迹。   直到,悠哉的风景中,有一道不和谐的身影。   妙妙支棱起脑袋,定睛看去,看清那道不和谐,来源于一位压着鸭舌帽、身着漆黑皮衣的中年男子。   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批评一个年轻的场务,气场凶悍,表情严肃,脸颊上的横肉随嘴唇开合而明显抖动。   对面的年轻人被批得膝盖只发软,苦着脸连连点头,看起来快哭了。   见状,小猫缩了缩脖子,觉得那位皮衣男士有些吓人。   就在此时,对方似乎感应到了小猫的视线,准确地转头,目光如鹰,精准锁定了小猫咪的位置。   而后,勾起嘴角,露出标准的反派式狰狞笑容。   妙妙猛哆嗦,喉咙咕噜一滚,发出可怜兮兮的:   嘤。   陌生人诡异的凝视,令小猫惊恐。   它嗓子里挤出咕噜声,下意识往人类臂弯里钻。   但抱着它的黎黛手臂是悬空的,它慌不择路地逃窜,很容易掉出黎黛的怀抱。   “哎?宝宝,别闹……”   妙妙听见了黎黛的提醒,感觉到了她双手忙乱的捣腾,但绷紧的神经不容小猫细思,它还是本能往下逃。   于是,身体一空。   在女人的惊呼声中,小猫下坠。   旋即被一双带着松木香气的大手稳稳托住。   指尖微附的薄茧平且实,熟悉的触感,瞬间将小猫仓皇的灵魂捕捉回忙乱的身体。   它仰头,见是段知影眼疾手快接住了自己。   男人的表情微显错愕,确定掌中小猫无恙后,才短促地舒一口气,而后弯起眼睛,让小猫也安心。   “喵呜……”   闻着段知影的体香,妙妙感觉安全,它仰起脑袋再往那陌生人的方向看去,却见原先其站着的地方已经空了,对方不知去向。   “怎么了?”   听到头顶的轻问,小猫回眸,见段知影已循着它看过的方向投去视线。   虽并没看到异常,但段知影的眸色稍沉,神色稍凛,已然警惕起来。   妙妙以为,一般的养宠人都会习惯小动物突然的古怪行为,尤其在本人都没找到异常源的情况下,不会认为出意外。   但段知影会。   段知影或许不相信他眼见的线索,但小猫的反应,就是他笃信的证据。   想到这里,妙妙就不再害怕。   因为有人无条件相信它,因为有人会保护它。   恰在此时,剧组内的工作人员抱来一个南瓜形状的安全屋,柔软的织物呈包围状,圈出一个密闭的空间,是猫咪喜欢的有安全感的小窝。   “黎姐,段先生,这个猫窝我放在这里了。”来人说。   “好,谢谢你。”黎黛笑着致谢,“刚好我家宝宝受了点惊吓,送得真及时!”   虽目睹黎黛的信任表情,但段知影还是等那员工走远后,才先将自己的手探进猫窝里,细细摸了一圈,确认一点毛刺瑕疵都没有,才问妙妙:   “想去吗?”   妙妙看看段知影,又看看那猫窝,大概这种密闭空间对猫咪有着天然吸引力,尤其那南瓜窝又毛茸茸的,它很好奇,便往那个方向抻了抻脑袋。   信号传递得出乎意料地快,它刚有想去南瓜窝的倾向,段知影就已经主动把它放了进去。   这个人真的很在意小猫的一举一动。   妙妙被放进南瓜窝,感受着桌下烤灯热乎乎的暖气,嗅着猫窝里淡淡的拟猫薄荷香气,惬意地眯起眼睛。   方才的惊吓被抛之脑后,妙妙在和煦的轻风里摇头晃脑,直到鼻尖一阵清甜的酥香擦过去。   它好奇地抽抽小鼻子,循香闻过去。   果然,不用它主动找到香气的来源,段知影就会先满足它的好奇心。   一只手捧着个雕成玲珑莲花的粉糕,抵到它鼻尖。   妙妙凑近嗅了嗅,确实是刚才闻到的气味,正伸出舌尖尖要舔,那只手就把糕点撤走了。   妙妙仰头还来不及生气,那只手就又把糕点送回来。   单线程的妙妙再度被糕点吸引,又凑过去闻,被香味钓得又探出舌尖尖,还没来得及舔,段知影就又把手撤回去了。   “喵嗷呜!”   干什么干什么!   欺负小猫你很有本事吗!   “闻闻得了,这不是小猫能吃的东西。”段知影把糕点在桌面上放远,“馋了的话,我可以点个派送,给你买点猫条……”   不待他把话说完,方才来送猫窝的人,又及时抱着一盆绿油油的草过来,放在猫窝边上,说:   “这是亲手种的小麦苗,也就是俗称的‘猫草’!新鲜的!可以给小猫剪一点点,有助于消化!”   那人完成任务又走了。   活像什么关键词触发的NPC。   留下妙妙和段知影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怎么小猫发抖,就有人及时送来猫窝;小猫嘴馋,就有人及时送来猫草?   段知影问黎黛:“你在剧组还特地备了这些?”   黎黛被问懵了,反问:“不是你差人送的吗?”   段知影:“……”   黎黛:“……”   妙妙:有!阴!谋!   有人要谋害朕!   段知影回身,那架势像要把刚才那人找回来问话,然而口袋中手机铃响,他掏出来确认屏幕,眉头微拧,犹豫片刻,手指正要按上侧键挂断电话。   那边黎黛适时接话:   “我去问,妙妙我也会顾着,你去接电话吧!”   段知影仍在犹疑,手机铃声到期限暂停了一下,又紧接着响起来,显然是有要紧事。   被来电催得紧,段知影姑且先行同意,接通电话走远几步。   休息区暂时只剩一位女士,和一只幼猫。   助理们都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若有突发情况,很难及时赶到。   于是,不出意外的话,该出意外了。   就在这时,妙妙感觉周遭的风突然凛冽起来,激得小猫猛颤,连日渐丰厚的毛发都抵御不住这一瞬的寒凉。   它仰头,眼见的画面像是突然被慢镜头倍速,赫然见一位压低鸭舌帽身着皮衣的魁梧男子,一步一步目标坚定朝它行来。   正是方才吓了它一跳的那个陌生人!   妙妙屏住呼吸,扭头,只见身边的黎黛也直勾勾盯着来人的方向,胸脯微微隆起,刚深吸进一口气。   妙妙又放眼更远处,那边持手机附耳的段知影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眼睑扩张,嘴唇微开,上身前倾着要往回赶。   但,距离差得太大。   陌生人仅几步之遥,段知影哪怕小跑,都未必能有其动作更快。   于是,小猫眼睁睁看着那陌生男人朝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自己面前,而后,骨节暴凸的大手朝它袭来——   它闭上眼睛,不敢看。   它感觉到那双手的热度悬在自己身边,却久久没再靠近。   正当它犹豫着是否要睁眼时,先听见了耳边黎黛雀跃的声线:   “江导我都忘了还有你呢!东西是你给小猫准备的吧?”   嗯?   喵喵疑惑睁眼,见段知影止步于不远处,而眼前的彪形大汉克制颤抖着欲触不及的双手,表情狂喜:   “妙宝我是你的粉丝啊!!!”   妙妙:“……”   咱们就是说,粉丝见面可以大大方方的……   没必要搞得这么阴湿男鬼! 第42章 抢猫   误会解除。   江导确实是妙妙的粉丝, 第一次认识小猫,是在那场段书逸特地为柠檬小猫主播准备的专场。   ID为“逆我者亡”。   这个名字,妙妙依稀有些印象。   长大些的小猫脑子果然好使, 很快将记忆从脑海深处调动出来:   那场直播,有位重金打赏求单哄的粉丝, 段书逸读出过名字,就是这个“逆我者亡”。   “逆我者亡”当时自称因“伺候祖宗”身心俱疲……   妙妙环视片场内金贵的大明星们, 恍然大悟:   原来“祖宗”指的是这些祖宗啊!   平日不茍言笑的“大”导演, 对一只“小”奶猫反常的殷勤,很快引起了剧组内其他员工的注意。   于是,本该是片场的中场休息时间, 就这么因为小猫降临, 成了一场主播粉丝见面会, 和头号站哥“传-教”现场。   因主人要求, 众人没上手摸小猫,只隔着距离逗弄,但就算这样, 小猫悠哉可爱的姿态, 也还是足够给打工人疲惫的灵魂充能。   等到江导察觉妙妙疲惫,示意大伙儿开工各就各位时,所有人的工作状态, 已然比刚开始提升了些。   黎黛还有镜头待拍,开工后也就先行离开。   休息区暂时只剩下段知影和妙妙。   方才在众人面前还有偶像包袱的小猫,一到了段知影的怀里,就软趴趴化成一滩猫猫液。   柔软膨胀的毛发铺开,被风吹得轻轻颤,让看客也心尖发软。   因而, 在他人眼中总是寒冰一般冷冽的段总,手指梳理游走在小猫肚皮上的毛毛丛林中时,力道和指法都温柔得不象话。   与其说是在宠爱一只依赖自己的小动物……   更像是在轻柔按摩恋人工作后疲惫的身体。   “还累吗?”   “喵呜~”   妙妙被摸得开心了,翻身坐正,准备从段知影身上跳走……   结果四肢刚刚腾空,腰背就被大手钳住,硬是拉回原位。   就这么撤回了一只小猫。   “喵呜?”妙妙仰头。   段知影继续垂着温柔的眉眼,眸光中盛着白日的明光,像锁进金粉的琥珀,金贵又梦幻,蓄着点猫猫当前无法理解的感情。   “你不累了,我还没休息呢。”   “嗷~”   “再陪我会儿吧,就这么坐着就行。”   妙妙就安静蜷回段知影的大腿上,感觉西装裤下紧实的腿部肌肉,在它体温的暖化下,逐渐放松。   原来,段知影身体一直紧绷着。   他在不安?   妙妙在人怀里一边打着滚,一边观察段知影的表情。   果不其然,男人看似完美无缺的表情,实则低头注视小猫时,额角发丝垂落,就会暴露皮肤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在这大冬天的户外,他竟然出了汗。   刚才粉丝来访的小误会,当事猫妙妙早已置之脑后。   但那误会形成的刺激,对段知影而言,却难以消化。   身居高位的段知影显然不是会连这点小情绪都处理不好的人。   除非,段知影无法接受,那样的刺激,来自小猫咪。   念及至此,妙妙忍不住主动蹭段知影的掌心,待到头顶的温度与其掌心共频,它才小心地探出舌尖,收敛倒刺,一下又一下轻轻舔着段知影的手指。   好像,上面有看不见的伤口。   小猫的存在与亲近,就是止血特效药。   被妙妙疗愈,段知影微僵的手指犹如冰块消融,逐渐柔软。   然而片刻,这人的手指再次僵硬,身体微动,不知看到了什么,又警觉起来。   妙妙赶忙坐起,顺着段知影视线看去,赫然见园林小径之外,树影后藏着一个身着改良中山装的男子,警惕地往小猫这里打量。   目睹这一幕:   妙妙:“……”   段知影:“。”   别躲了,段南寻你拇指上的家族金玉扳指有点醒目呢!   ber,都谁教你们看小猫要狗狗祟祟的啊!   *   段南寻还是没能藏住。   被段知影揣着小猫邀请到休息区坐会儿时,某位傲娇的家主还煞有介事地解释,刚才只是迷路了。   对,一定是迷路了。   怎么可能有人在道路通透、草木疏矮的园林里不迷路呢?   “爸你来这儿是……?”   听到段知影的问话,段南寻两指捻着小杯抿了口果茶,正色道:   “听说……嗯咳,来探黎黛的班罢了。”   闻言,段知影并未多说,只颔首接受了这个借口。   但前面那个“听说”太过抓耳,以至于一直在小猫脑海中回荡——   段南寻早就知道黎黛进组的事,轮不到用“听说”。   能被用“听说”来描述的,最可能是剧组里刚发生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是,段知影和小猫来这里的事。   也就是说,段南寻今天特地来,要么是为了段知影,要么是为了小猫。   想到这里,妙妙先夸自己:   我真是名侦探小猫!   那么究竟是为了谁呢?   被段知影顺着背上的毛发,正舒适着的妙妙,抬眼看了看桌对面的段南寻。   那边的段南寻梗着脖子,肩背挺直,保养得当的手指并不显皱纹,指腹稳稳捻着杯身,丝毫不颤,与神情一样严肃镇定。   除去自以为不被察觉的眼珠,总似有若无地往段知影……   ……大腿上的小猫身上瞟。   观察至此,妙妙闭上眼睛:   究竟是为谁来的呢?   好难猜啊,再猜一会儿吧!   “咳咳,段知影。”段南寻清嗓开口,声线沉沉如古旧檀香,带着点肃穆的优雅。   段知影循声看向父亲,安静颔首,不卑不亢又不失礼仪地致意。   克制又疏离的互动。   完美符合世人对豪门父子的刻板印象。   “你……”段南寻说,“你觉得沉吗?”   “什么?”   “小猫。”段南寻飞速瞥一眼妙妙,又淡然目视前方,“它最近长个头了,应该有点重。”   “喵!”妙妙抗议。   你礼貌吗!说谁重呢!   妙妙还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长成一辆猫气罐呢!   “不重。”不愧是最通猫性的段知影,秒答堪称满分。   “哦。那就行。”   父子二人沉默片刻。   杯中茶水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片刻,段南寻又开口,“你怎么还在这儿?”   段知影:“?”   妙妙支楞脑袋:   这是找不出借口干脆硬赶客了?   “我听黎黛说,你为了公务来C镇。不去开会?”   “还没到时候。”   “提前去适应会议室有助于领导者控场……”   “妈在拍戏,我要走也会带妙妙一起走。”   “那先不急。再坐会儿。”   “嗯。”   父子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刚才的谈话,妙妙听了个全场。   此时被段知影继续抚摸,它虽舒适,但也诧异:   这个人是不是对猫猫的占有欲,有点明显了?   先是不允许剧组导演和员工摸自己……   现在,连段南寻那么明显讨猫猫的试探,段知影都假意没察觉,完美防范。   不过,妙妙不在意。   妙妙享受被强烈需要的感觉。   这边父子二人尴尬着,恰好那边,江导喊了咔,场务拍板。   一幕场景拍摄完毕,黎黛暂时休息,远远瞥见段南寻,眉眼立刻沾了笑,走过来。   “你也来探我的班?”黎黛笑着问。   “嗯。”段南寻一边应,一边自然起身,不待黎黛开口,就轻轻摁着她的肩,让她坐在自己让出的空椅上。   黎黛莞尔,也没推脱,抬手摩挲段南寻的手背,而后看向段知影,“你们父子俩刚才聊什么了吗?”   段知影摇头。   这答案令黎黛了然,却难免失望,她故意笑着打趣,将尴尬气氛混过去,“你们最好是没说我坏话!”   “喵~”妙妙作证。   确实没说夫人坏话。   这俩叱咤商界的大佬,刚才在唇枪舌战抢小猫。   “我先离开一下。”段南寻突然对黎黛说。   “嗯,好。”黎黛点头。   段南寻走远,打了个电话。   不多时,段南寻回来了,段知影这边手机铃却响。   “我来抱妙妙。”黎黛主动伸手。   段知影叹一口气,还是把妙妙递到了黎黛手中,也走远去接电话。   妙妙刚在黎黛手中还没捂热乎,就被顶头另一双大手劫过去。   是段南寻趁机接走了小猫。   妙妙抬头,只见段南寻眉眼克制地弯了弯,显然是终于摸到小猫心满意足,但又碍于大庭广众,需要维持形象,便绷着脸,手指却捏着小猫的爪爪,偷玩。   妙妙没抽回爪爪,任“老人家”捏着玩,正准备低回脑袋,却见段南寻表情一凛。   顺其视线看过去,妙妙赫然见,段知影已经攥着手机疾步走回来了,但神色并不悦,且目光直勾勾锁定小猫……   ……头上的人。   也就是段南寻。   咦?   妙妙歪头。   怎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   两种气氛的分界点,似乎是……   段南寻走后,段知影接的那通电话?   停在段南寻跟前,段知影并没说起那通来电,只伸手,“谢谢爸帮我照顾小猫。”   言外之意,这猫是我的。   “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段南寻抱着小猫微微侧身。   言外之意,这猫是咱家每个人的。   段知影眼见讨不回猫,便坐回椅子上,片刻转身面向黎黛,指尖点了点甜点架,说:   “妈,有点可惜,这家店没有荔枝酥。”   “荔枝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荔枝酥了。”黎黛回忆起孩子的童年,眉眼都慈柔,“不过,也不是每家店的荔枝酥甜度和酥脆都恰到好处,要买到和你口味的,还真是不容易。”   “嗯。”段知影敛眸,嘴角似有若无稍扬,一个极度细微的示弱,但足以被身为演员对表情把控格外细心的黎黛捕捉,“好久没吃到了。”   “你是不是想吃了?”黎黛提高音量,惊诧,“你都那么久没说要吃甜……等一下,老段!”她转身看背后玩猫爪的段南寻,“还记得去年你来探班,我带你去的那家甜品店吗?我还特地给你推荐了那里的荔枝酥!”   段南寻突然被叫,表情一空,“嗯,记得。”   “记得就好!”黎黛欢喜道,“刚好离这儿不远,你去买一份!”   “我去?地址发给段知影……”   黎黛打断,“你儿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说想吃甜品。”   “……”段南寻又说,“那差人去……”   黎黛再度打断,重复:“你儿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说,想吃甜品。”   段南寻:“……”   于是,妙妙经过一番流转,终于回到了段知影手里。   再度被段知影的手抚摸时,妙妙微眯双眼:   是我多心了吗?   刚才是不是发生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段南寻速度很快,不久便拎着一袋印有荔枝形状酥壳的甜点,回到了片场。   眼见小猫回到段知影手上,段南寻也没再讨,直接站在一旁,又掏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电话像是会传染,不多时,段知影的手机铃又响。   只是这次,段知影直接按手机侧键,拒绝了来电。   于是,小猫留在了段知影大腿上。   段知影:“。”   段南寻:“……”   无声僵持须臾,沉默的气氛被段南寻的手机铃打破。   这回,轮到段南寻轻哼一声,了然一笑,朝段知影睨一眼,同样挂断了来电。   段知影镇定抬头看段南寻一眼,嘴唇一努,一抿,斟酌片刻,还是开口:   “爸,刚才那电话,不是我找人打的。”   段南寻:“……”   段南寻攥紧手机,指尖松了紧紧了松,还是“哼”一声,转身找了个角落回拨电话。   静静看了一整场对峙的黎黛,一声不吭,干脆上手,直接把妙妙从段知影腿上抱起来,放进自己怀里。   段知影一怔。   黎黛故意逞凶,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父子俩,表面说是探我班,其实是来探小猫的班吧?”   “……”段知影微微错愕,面对母亲的“发难”,显现一瞬的无措,“不是……”   然而,黎黛向下的唇线没绷多久,很快就扬起来,伴随轻巧的笑,眼角的淡纹层层重起,“好啦,开玩笑的!”   段知影眸光滞住。   黎黛摸着小猫,轻笑道:   “好久没感受到家里闹腾的氛围,我以为可以顺势开个玩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了。”   段知影眸光摇晃,有风经过,吹拂他碎发,连带着本固执的瞳色也碎冰般摇荡。   他低低说了句:“没有不喜欢。你以后可以说。”   “真的?”   “嗯。”   “也就是说,以后还会出现这样闹腾的氛围?”   “……”   这个问题的份量,比今天所有的发问都要重。   以至于段知影迟疑了剎那,以至于黎黛明明看出了他的犹豫,还是硬撑着没撤回,非要等一个答案。   好在,黎黛心满意足地听到了段知影的应允:   “会的。”   黎黛灿烂笑起来,“好。我相信你。”   转眼到段知影该赴商务之约的时间点,他最后呼噜呼噜小猫的毛,就和黎黛辞别了。   趁段南寻尚未回来,黎黛先抱起妙妙,与小猫对视,悄悄说:   “果然,我不是这个家唯一的粘合剂了。宝宝,咱俩以后要一起合作咯?”   她屈起手指,虚握成拳,悬在小猫的爪爪前。   出乎她意料地,她还没将拳凑近,就见妙妙先握紧粉白的爪爪,主动靠过来,和她的拳尖碰了碰。   好像小猫本就知道,人类有碰拳为誓的约定方式。   黎黛一愣,眼眸稍抬,对上小猫纯粹如辽阔碧海的蓝眼睛。   小猫没偏没移,笃定地看回人类。   和其他小动物不同,这只创造过无数奇迹的小猫,似乎更清楚对视的价值。   黎黛眨眼回神,自言自语叹笑:   “戏拍多了?刚才我居然有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43章 开端   段南寻打完电话回来时, 就见休息区只剩黎黛和小猫,段知影已然离开。   见状,段家主理所当然走过来, 要接黎黛怀里的小猫,却被黎黛抱着猫避了下, 没给。   段南寻脸上刚显露疑惑之色,就听见黎黛冷酷命令:   “坐下。别碰。”   “为什么……”   “让你别碰就别碰。”   段南寻不理解, 但听话, 老实坐在了另一边的位置上,拇指捻着衣末反复摩挲,许久才忍不住转头看她, 开口:   “猫……”   黎黛审讯似的, 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欺负你儿子?”   “我什么时候欺负了?”   “抢人家小猫。”   “那是他……”段南寻仰头, 微张的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还是合上,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高贵。   “认了就行。罚你不许碰小猫。”   “什么!……咳咳。”突然提高的音量引得周遭视线投来,段南寻秒收敛表情, 一副平日端严肃穆的姿态, 待到周遭视线退散,才压低声音,“本来众目睽睽就不好碰你, 现在连猫都不给我,你这罚得有点狠了吧?”   看好戏的小猫一歪脑袋:   原来对段南寻来说,不让碰就是很严峻的惩罚了吗?   “都怨你。”这才注意到在场并非只有夫妻二人,黎黛嗔一声,摸小猫,“光和你说话, 我都忽略了妙妙。”   妙妙宽容地蹭黎黛掌心:   没事。好看爱看。   “反省了吗?”黎黛问段南寻。   “反省了。”   “错哪儿了?”   “……”   妙妙:经典“错哪儿了”,经典“答不上来”。   毕竟是多年夫妻,黎黛还是没有多为难段南寻,叹了口气,问怀中小猫,“愿意陪你爷爷一会儿吗?”   “喵~”妙妙点头。   段南寻虽在外塑造出一种纵横捭阖的大佬形象,可在小猫面前,却意外地坦诚,甚至远比在亲儿子们面前坦诚,以至于坦诚得颇有谐星风范。   所以,妙妙早就不怕段南寻了。   甚至,丁点大的小猫,还有点反客为主想“哄”年上大佬段南寻的纵容。   见小猫不反感,黎黛才把妙妙递到段南寻手里。   被男人双手小心捧着接过,妙妙明显感觉到,这个人舒了一口气。   段南寻本因焦灼而暗暗跺着的鞋尖,在指尖被小猫柔顺毛发安抚时,得以安定下来。   因为有过与段书逸和段知影相处的经验,妙妙已然明确,段南寻这是躯体化得到缓解的信号。   “过去是我傲慢了,觉得妙妙不过是一只小猫,那俩小子抢来抢去,实在丢脸。”段南寻忍不住感叹。   “现在知道我说得对了?”   “夫人诚不欺我。妙妙是最特别的小猫。”   妙妙:夫人诚不欺我。姓段的真的都有病。   不是骂人。   是真有病。   上一幕拍摄完毕,下一幕暂时没有黎黛的戏份,她中场休息的时间得以拉长。   因而夫妻二人有足够的闲暇,一边撸猫饮茶品甜点,一边在水木清华的煦风中谈闲散闷。   大概是段知影带来的糕点多了点手作复古味儿,二人聊着聊着,情不自禁回忆起旧日时光。   小猫便也得以从二人的对谈中,拼凑出段南寻的情况,以及段家的往事——   “姓段的都有病”,并不是什么段家基因里的劫数。最初确实罹患心理疾病的,只有段南寻一人。   段南寻得了皮肤饥渴症。   顾名思义,有人嗜甜,有人好肉,有人酗酒,段南寻渴的是肢体接触。   一旦皮肤的渴望得不到满足,段南寻就会躁郁难安。   也因而那天黎黛进组出差,宅中新仆还在猜家主低气压的原因,经验丰富的老管家却知道如何为家主排忧,主动提醒了小猫单独在家的情况。   这样的病情,便是段南寻最大的弱点和隐患,在竞争对手虎视眈眈的观测中,很可能成为厮杀中被利用的抓手。   因而在外露面,段南寻需要时刻绷紧神经,营造无懈可击的,甚至冷漠无情的形象。   若非如此,不可能将祖上承接来的摇摇欲坠的生意,打拼成如今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家业尚未稳固时,保护彼时在演艺圈还未站稳脚跟的妻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稚子。   怕童真稚子无意对外泄密,段南寻干脆在家扮演那个“严父”的形象,与黎黛的“慈母”角色达成动态平衡。   面具戴久了,就长在脸上了。   久而久之,连段南寻都习惯了这样的伪装和枷锁。   他的弱点,曾只有黎黛与老管家知道。他的枷锁,也曾只敢在黎黛面前解开。   但黎黛有自己的事业,段南寻亦是如此,二人不能总形影不离,时间一长,难免成为夫妻二人的负担。   段南寻并非没找过其他缓解焦虑的方式,但都如饮鸩止渴。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肌肤的渴望便更清晰。   高尔夫或网球运动后,肌肉得到释放,那温情的触碰更成为需求。   因而,段南寻只能百忙中抽空找到黎黛牵手拥抱,要么,就只能沦为亲生儿子眼中,阴晴不定的父亲。   ——这与他一直以来对家庭的执念,背道而驰。   段南寻的执念,要追溯到他患病的原因,即其原生家庭:一个完美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落魄富豪家庭。   段南寻的父母相识相恋于段氏尚未落寞的时期,优越的家世滋养爱情,他见识过年轻的父母浓情蜜意的模范夫妇模式。   也因而,当企业落魄,父亲性情大变,母亲忍辱负重,酗酒、咒骂、争执、疏离,甚至后来的谎言与背叛,夫妻亲子关系的多重破裂,便也成了段南寻的心伤,诱发了他的皮肤饥渴症。   一场空难,结束了段南寻少年时期最后获得亲情的可能。   有人经历这等遭遇,可能会踏上父辈的老路,也成为暴力凉薄的父与夫。   有人经历这等遭遇,则会做截然相反的决定,比如段南寻。   他自少年时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最称职的父亲与丈夫,要给孩子无穷的关心,要让孩子与妻子,再也不经历自己的冷遇与痛苦。   这份执念,加上疾病,双重动机,过犹不及。   ——便也成了其长子段知影离家出走的成因。   成了万恶之源,开启了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给两个儿子带来了终身难以磨灭的梦魇。   段知影自孩童时期,就比段书逸展现出更广的天赋。   这种天赋有利有弊。   段书逸因兴趣只在歌舞,精进培养之后,天赋得以成长。   而段知影能获得正反馈的地方太多,今天或许对钢琴感兴趣,入门后便觉得无趣;今天或许接触奥数觉得新鲜,明天就会将视线转移到绘画上。   他极其聪明,但他的聪明因为没有定性,得不到成长。   “天才”注定是孤独的,段知影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无法从一件事中获得乐趣时,周围人为何试图逼迫他继续在这件事上“坐牢”?   事实上,他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也并非全然徒劳,犹如涓涓细流终将汇聚成海,在未来真正感应到命定之事的召唤时,这些零碎的体验都能成为助力。   只是,当时没有人能预测所谓“命定之事”,包括段知影,包括段南寻与黎黛。   因此,爱子心切的夫妻二人,不敢拿段知影的前途赌。   尤其是段南寻曾经历过那样的童年,对段知影便关心则乱;而有时躁郁症状没得到缓解,段南寻对段知影的控制欲,便会难以克制。   段知影作为段南寻的第一个儿子,这段亲子关系经营得堪称失败。   也大概是吸取了经验,在对待第二个儿子段书逸以及第三个儿子段礼颜上,段南寻都学会了尊重与松弛。   可与段知影关系的紧张,已成定局。   因为曾见识过这孩子幼时买了吉他,不到一周就闲置;买了钢琴,不到一个月就落灰;这学期在国际学院考试得了年组第一,结果下学期成绩就一落千丈,细究才知道他打游戏收到职业俱乐部邀请,正考虑是否进入培训营体验……   所以当刚上高中的段知影提出要放弃统考参加艺考,成为美术生时,段南寻简单粗暴地反对了。   段知影试图解释这次决定的严肃性,段南寻很强,不听。   在孩子看来喜怒无常的父亲难以沟通,段知影也倔,不聊。   对段知影而言,“美术”便是童年无人预测的那片“海”,父亲不支持,他靠自己也能逐梦。   于是,在高中第一年,段知影离家出走,租了偏远老破小区的一间房。   也就这样结识了邻居温妙然。   这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也是命运嘲弄众生的舞台。   这段过往中分明无人犯错,却共同面临所有人都受重罚的悲剧结局。   自此,万劫不复。   回忆沉重,以至于黎黛回神时,桌面擦拭眼泪的纸巾已经蓄起一小座山。   段南寻虽说没有落泪,但亦是愁眉不展,直到指尖被毛茸茸的团子耸了耸,眉梢才被动舒展开。   “谢谢你。”段南寻揉揉小猫头顶,“我没事。”   “喵呜~”妙妙用奶呼呼的声音响应。   人类沉甸甸的情绪,一旦遇上动物幼崽纯真柔软的声线,就会奇迹般得到缓解。   听到小猫的叫声,段南寻不禁莞尔,连那边的黎黛也破颜一笑。   夫妻与猫共在清风中静坐,片刻,黎黛忍不住问:   “南寻,这些年,最让你难以释怀的事是什么?”   “太多太多。”段南寻一顿,才继续说,“非要说其中一件,大概是彻底接受温妙然的死之后,段知影决定‘听话’的那一刻。   “我有时做梦,都还会重新梦到那一幕,看到我曾经意气风发自信不可一世的长子,那样颓丧又顺从地站在我面前。他说他决定从美院退学,决定听我的出国学商进公司,走我安排的稳妥道路。   “以前的我怎么可能想到,我这种顽固高傲了一辈子的人,居然有一天会妥协到堪称哀求的境地。我竟会主动劝他继续追求梦想,主动提出要给他一切支持扫除障碍,只能得到他逐一拒绝的响应。   “他那么认真地对我说,‘我已经不喜欢画画了。坐在画板前脑子也是空的。既然如此,不如进公司,至少还对家里人有点价值。’   “他不是在赌气,也不是过去那样,只是暂时对某个事物失去了兴趣,眼睛还明亮地看着别的事物,还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和期待。   “他是真的了无生趣。   “在我面前呼吸尚存的段知影,只是因我妻子苦苦哀求,而留下一条茍延残喘命的长子而已。   “早在温妙然死的时候,段知影也一并死了。”   段南寻残忍地说出这句话时,手指却凉得把小猫都冻得发抖。   这个人在故意说出“死”这样的词,来刺激自己,来惩罚自己。   “老段。”黎黛轻轻唤他,伸过来一只手,暖段南寻的指尖,“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段南寻苦笑,“你的意思是指小猫?”他揉揉小猫的头顶,“我承认这只小猫很神奇,但它总归不可能在段知影心里,代替死去的温妙然……”   “如果不是代替呢?”黎黛突然提高音量,让段南寻一怔。   这句话虽是问句,但黎黛的语气却很坚定,仿佛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什么意思?”务实的段南寻时常不理解灵感的妻子,此时也是一样。   黎黛微蹙眉间,垂眸与小猫对视。   小猫正抬着纯净天真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我不好说,只是有种很隐晦的感应。”黎黛抿唇笑,敛眸低语,“我有一种没由来的确定,我相信段知影,我相信我儿子正在复苏。” 第44章 初见   温妙然第一次遇见段知影, 是在一场暴雨的傍晚。   天空阴沉得要淌墨,雨幕因光线昏灰呈现暗色,不透光似的浓稠遮蔽整个城市的视野, 只有偶尔闪动的雷光伴随巨响,惊醒昏沉的人。   温妙然嘴馋, 突然奇想,冒雨出门买了兜草莓。   哪怕套了雨披, 发丝和裤管还是难免被淋湿, 好在那袋草莓被揣在怀里,保护得很好。   回到小区楼附近时,一辆黑漆锃亮的车从他身边驶过, 险些溅他一身泥。他躲避及时, 回头看那辆车, 见车已开远。   他认识的车牌子不多, 那辆车也在他知识盲区,温妙然只能从车外表的质感判断,那辆车很贵。   哪个有钱人会开这种车来这种老破小?   或者, 是谁家打肿脸充胖子, 租了个网约豪车?   温妙然随意想着,来到自家楼梯口,将雨披摘下, 抖搂掉雨水,折迭收起。   他回身,恰好楼外惊雷闪下,轰隆隆的雷声吓得他一激灵,心跳骤然加快。   他就在这闪灭的明光下,看到自己空置了许久的隔壁门前, 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也正好回眸看他,发色浓黑,眼眸却很浅,被闪电衬得像发光的玻璃珠。   其身上穿着一套西服制式的校服,走线质感粗看都很讲究,可见造价不菲。   温妙然被雷声惊傻,怔怔眨眼,就见那少年微微颔首致意,而后转过头去,继续对着门研究什么。   作为社恐,温妙然自己无意与人对上视线,会本能低头岔开,假装没看见。然后等人走远,又会懊恼自己刚才的表现会不会让人误会是厌恶,提醒自己下次要注意,结果下次还是会本能回避。   而眼前这个少年,居然会自然大方地跟陌生人点头打招呼。   温妙然摸摸鼻尖,对这不知名少年印象不错。   他拎着草莓上楼,停在自己门前,稍稍撇眼,因而看清了这位新邻居在门口干什么——   少年的手指捏着钥匙柄,钥匙已经没入锁孔,但左转右转都旋不开。   或许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年的手指先是一顿,而后手背突然青筋暴起,转钥匙的力道提升。   锁孔不堪重负,发出零件快被晃散的细响。   在那少年即将把钥匙掰断的惨剧发生之前,温妙然忍不住开口:   “那个……要不要……我试试?”   他声音很轻,因为距离很近,少年听得很清楚。   少年停下动作,再次转头,定睛看他。   他和他的个头略有身高差,少年大概是年纪小,还得稍稍仰头看他,但就算如此,那双浅眸在昏暗的走廊中依旧很亮,亮得像是能看穿一切粉饰,带着锋芒初露的压迫感。   温妙然被看得肩膀一缩,不知觉抬手理了理头发,发现自己刘海湿得不行,应该特别狼狈。   他赶忙低头,不再正面对着少年。少年说了句“麻烦你了”就退让出锁口的位置,他凑上去,主动握住钥匙。   没注意到门板底下靠着一个开口袋子,温妙然的脚踹到一块板子。   他忙说“不好意思”,低头见那袋子里装着画板,卷着画纸,里头一块调色板上格子众多,其中竟有好几格都盛着干涸的白颜料。   温妙然想起大学时室友的哀嚎,说自己的白颜料被人借走了再也没回来,痛苦得像老婆跟别人跑了。   温妙然不了解,问白颜料有什么稀奇?那室友解释,白颜料就是艺术生的命!   因为颜料里,白色可以调出其他颜色,其他颜色却调不成白色,且白格子里一旦沾上别的颜色,整份白颜料都废了。   所以白颜料消耗最大,一般他只敢在单独的格子里挤一点点,马虎的学生还会特地把白格子旁边一圈格子空出来,避免失误烧钱。   所以,此时目睹这少年挥霍白颜料的方式……   温妙然确定:是个有钱人。   “没事。”少年的声音带着初变声的沙哑,响应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道歉。   因为距离很近,他嗅到少年身上散发着一种清雅的香水味,带点熟男的烟熏质感,很符合这个年纪小孩逞大人的特质。   却不符合他对学生的认知:   他上的都是公立中学。大家都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式校服,每天为了多点时间背书学习,油头垢面素面朝天的。他这种爱干净每天都洗头的,都成了珍稀动物,被班里那群男生抱着打趣“怎么这么香”。   偶尔经过哪个校友,闻到人家校服上散发的廉价花香洗衣液气味,他都会觉得这个学生很有生活质量。   他哪见识过真有学生穿着电视剧里的西服款校服,身上还会散发着一闻就很贵的香水味。   精致得让他有点自惭形秽。   这么有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事刺激什么穷人的神经!   咔哒。   温妙然刚转钥匙,门就开了。   穷人大概就是比富人多点生活小技巧,他松开手指,解释:   “这边的铁门都比较老旧,零件都散了,有的时候失灵,你就一边转钥匙一边推一下门板,让机关归位,就能开了。”   “原来是这样。”少年恍然大悟,微微牵起嘴角,“谢谢你。”   温妙然不太敢看少年的笑,又觉得毕竟是邻居刚有了交集就这么走了不太好,脑子一抽,拎起那兜草莓,“吃吗?”   “……”给少年问得一怔,笑,“先不了,谢谢。”   温妙然内心暗骂:   吃个屁!都没洗!   于是他脑子继续抽,“那我先走了,想吃草莓随时来找我。”   “……?”   不会聊别硬聊!   温妙然落荒而逃。   进家门后,他掏手机,搜了下本地学校校服款式,终于找到一家私立国际高中的制服,和新邻居是同款。   温妙然继续搜索这所学校的学费,被一串数字糊脸,他眯着眼开始数后面的零:   一、二、三、四……   光是零就有四位!前面甚至还不止一位数!   温妙然猛然拉远手机,匆匆锁屏——   隔壁那是哪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了?   *   段知影第一次遇见温妙然,是在一场暴雨的傍晚。   楼外电闪雷鸣,楼内破旧昏暗,他正站在门口和钥匙斗智斗勇,听见楼道下传出塑料布被甩动的声音。   他转头循声望去,见一个青年站在楼下。   忽而,雷声乍响,他一惊,心跳骤然加快,见那青年也恰好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湿哒哒的碎发贴着巴掌大的小脸,不显狼狈,楚楚可怜。皮肤很白,眼瞳却很黑很大,是异常纯真但不至于呆板的瞳型,带着摄人心魄的洞悉。   段知影自知傲慢,非必要不社交,被父母带去酒会应酬时,若对面的长辈空有虚名没有实力,他一般不太给响应。   不知是否是惊雷令心跳加快的吊桥效应,面对初见的陌生青年,段知影竟心一动,主动颔首示意。   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认为自己和对方往后会有什么交集。   他继续回身,拧那把转不开的锁。   然后,那个青年上楼,停在他身边,观察片刻,主动提出要帮忙。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那个青年,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望向他,像一对黑洞,能将人魂魄摄入其中。   不待他先移开视线,那青年先偏头,浓密的两扇睫毛垂着,有破碎的雨珠悬在睫毛尖端,像哭泣未干的眼泪。   微弯的后颈白中透粉,似天鹅脆弱且美丽的脖颈。   段知影察觉自己的手指颤了下。   一种莫名的身体反应,没由来,但带点刺痛感,从指尖顺着血液,细细密密传导到心脏。   青年为他开了门,还教他以后怎么对付卡顿的门锁。   青年主动邀请他吃草莓,他被逗笑,青年语无伦次说了什么,抱着草莓走了。   段知影进屋。   今天暴雨天地污浊,网约车导航失效迷路耽误,老破小的铁门生锈难开,新租的房子又挤又脏……   诸事不顺。   但莫名的,段知影心情不错。   *   那天的初遇,段知影没有放在心上。   上流圈层见识过世间各种令人惊艳的极品,隔壁邻居并不是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个。   只是偶尔落笔素描时,面对白纸黑描,他有时会幻视那场暴雨看到的黑白。   湿哒哒的黑,通透的白;摄人心魄的黑,微微透粉的白。   素描画不出个所以然,段知影丢了笔,决定换水粉。   今日阳光明媚,他搬了椅子画板到小阳台,恰见老房东留了盆芦荟,叶片缺水枯薄,边缘卷曲。   他却透过那盆枯槁干瘪的实物,看到了被阳光通透照射、色彩斑驳明艳的玻璃芦荟。   他收敛视线,持笔在纸上勾出芦荟叶体的碧绿,而后根据脑中所见勾勒过渡与投影……   一般人难以想象要在绿色的芦荟上使用的粉、紫、灰,他却在高光与阴影肆意迭加。   小笔补色修饰,仅仅十分钟,他就将一盆光彩绚烂的玻璃芦荟绘制完毕。   在有参考但参考不完全的情况下。   绘完,段知影没了兴趣,起身将画板偏转对着阳光,也没想把这幅画收起来,就进屋小憩去了。   等他一觉睡醒,听见阳台的画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才想起刚才还画过一幅画。   段知影回阳台,却一愣。   因为他看到,自己并排着的隔壁阳台,站着先前那个青年。   青年看见他也是一怔,抱着刚收衣服的手臂收紧。   老小区的设计古怪,阳台与阳台凑得很近,段知影目测,只有他一个胳膊长的距离。   也因而,他清晰地看到,那青年呆滞一瞬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像他画中芦荟尖被阳光照得最透最闪电光。   “那是你画的吗?”青年惊叹,声音惊喜且崇拜。   段知影有虚荣心,但有钱人家的生活也遵守边际递减效应,他早已对各种奉承和夸奖脱敏。   只是此时,他察觉到,因为青年的夸赞,内心有点东西在幼稚地膨胀。 第45章 名字   “嗯。”段知影面上不显得意, 云淡风轻应了声。   那青年笑意更深,眉眼弯弯的,是很具感染力的笑容, 让看的人心情都开阔起来。   “我乍一看以为是打印的,还在想呢, 这设计很有创意,画面很漂亮很好看, 让我都想去买一个玻璃摆件了!”青年真诚热情道, “随后又想,打印的挂画板上干什么,凑近了一看, 才发现凹凸的笔触!然后我又注意到你阳台角落那盆芦荟, 跟画面上的形状基本一样!我才确定这是画的!”   “嗯。”   “你画的真的太厉害了!你是怎么通过一盆长成那样的芦荟, 画出现在这种……”   青年的话像被掐断似的卡在咽喉。   段知影抬眸看去, 见那青年抿住嘴唇,唇心饱满的唇珠被压扁,可怜兮兮地搭在丰润的下唇上。   而青年正怯生生观察自己, 正在打量他的表情。   “怎么了?”段知影忍不住问。   “哦……”青年抬手挠挠脸侧, “看你反应冷淡,以为你反感了。我刚才被那幅画惊艳到,有点激动, 不好意思。”   “……不会。”   段知影在原地站了会儿,青年也抱着衣服还没走。   段知影内心啧一声,暗想刚才的响应可以更准确一点:   直接说“不反感”,比模棱两可的“不会”明确得多。   “像你这么厉害,应该平时经常听到夸奖吧?”青年突然说。   段知影回应:“是很多。”   “所以才对我的反应见怪不怪……”   “也不是。”   “嗯?”   段知影眼见,青年抬眸, 黑且亮的眼眸被阳光照得反光。   在那一剎,他突然很想解剖这双眼睛的光影结构,想用最艳的红与最亮的蓝,来衬这眼眸底色纯粹的黑。   那漂亮的黑色令段知影心底发痒,像钩子,钓出他一些习惯隐藏的情绪。   “我没法把别人的夸奖当真。”段知影说。   青年眨眼,问为什么。   “得知我身份的人都有图于我。”   段知影说出这句话,便合嘴不再开口。   点到为止即可,再说多了,有点凡尔赛的意味。   不管是他的老师、同学,还是友人,抑或是长辈后辈,都盯着他名字中的那个“姓氏”。   哪怕不图他家世,为他本人而接近,相处久了,偶尔按捺不住的仰慕之色,也会令他蹙眉。   他印象最深的古文,便是那篇《邹忌讽齐王纳谏》,是那句“吾与徐公孰美”。   习惯了被恭维与觊觎后,一些赞美与奉承都会显得暧昧。   他清楚自己对比别人的实力差距,只是难以从夸奖中听见真心后,还是会觉得乏味。   “那我刚才的夸奖,有让你开心吗?”   青年的问话,将段知影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他看向青年,见青年定睛回视自己,正期待自己的响应。   段知影心尖更痒,干脆坦诚:   “其实,有一点开心。”   “那就行了!”青年满足笑道,“说明我的夸奖还是让你当了真。”   “……”   “人活着还是要听点让自己能开心的话,不然和不能吃草莓有什么区别!”   “?”   “哦!”青年又笑,“我喜欢吃草莓。”   这个人很爱笑。   段知影盯着对方的笑眼想:   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也让我想画下来。   “不过,我得坦白,我对你的身份不是毫无察觉。”青年话锋一转,“毕竟弟弟,你有点太不低调了。”   “……”   “不是说你炫富的意思,你那种气质,很难藏。”   “……”   “不过,为了证明我不是有图于你,今后,你要把自己的身份藏好!”   “什么?”   意料之外的对话,令段知影难得错愕。   他看见那青年抱着衣物后退,步伐轻盈,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闪进门前,对他最后说了句:   “为了这世上还能听到一点让你觉得真诚的夸奖,我们不要交换姓名哦!”   青年进屋去了。   段知影站在原地许久,风卷动他的衣角,他再度听到那幅画被风卷得猎猎的声响,抬眼,却见那幅本极致调动色彩的玻璃芦荟,似乎褪色了。   没意思。   段知影进屋,想:   非得说别人有图于我干什么。   这下好了。   不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了。   *   二人的下一次交集,来得比段知影想象得更早。   又是一个暴雨的傍晚,绘画班归来的段知影站在门外,反复摸着口袋,确认自己忘带钥匙。   老小区走道的墙上狗皮膏药般贴着各种开锁小广告,段知影大可以拨打其中任何一个电话,付点钱,不欠任何人情。   但鬼使神差地,段知影没打电话,而是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邻居应门很快,门打开,客厅明亮的白炽灯光线溢出来,将昏暗的走廊点亮。   段知影看到那亮光将青年身体轮廓的边缘镀得透明。   他收回视线,解释:“不好意思,我忘带钥匙了,能不能借下你家阳台?我翻过去开门。”   “当然。”   “谢谢。”   “小事!”   段知影被迎进门,接着就听见青年趿拉着拖鞋小跑而去的声音。   片刻,他见青年回来,带着担忧的神色:   “现在先别翻了吧?外面还在下暴雨,很滑!等雨停了再说?”   摆在段知影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一个,是少男蠢蠢欲动的胜负欲,非要在雨夜证明自己的灵巧体术,当人面翻阳台。   另一个,是少男蠢蠢欲动的别样心思,只要闭个嘴不逞强,就能在这客厅里稍坐,和人说会儿话。   段知影正暗自纠结,没说话。   青年主动按住他肩膀,“就这么定了!你身上有点湿,要不要先洗个澡换个衣服?我可以借你我的衣服。”   段知影抬眼,一时没说话。   青年继续絮叨:“内裤没关系的,我有专门备用款,全新未拆封!尺码的话……”   青年视线上下扫他几个来回,点头,“没事!我能穿,你一定也能穿!”   段知影:“……”   冲了热水澡换了衣服,段知影带着一身热气从浴室出来。   如人所说,因为身高,青年的衣物套在段知影身上,甚至稍微有一点点长。   眼看长袖口遮过手腕,段知影莫名有点不爽,把袖口往内折了点,又把裤腰往上提到底。   他回到客厅时,青年正弯腰蹲在橱柜前翻找什么,上衣微抬,露出一截腰,亮眼的白,细细收束的线条,再往下又丰腴扩开。   客厅的冷空气里没由来卷了一阵暖风,让段知影脸侧被灼热。   他胡乱转开视线,简单打量一圈室内装潢。   和他那套间一样但方向相反的结构,被屋主布置得很温馨很有家居感——   奶色的壁纸,拼色的家具,大量饱和度拉满的色彩,给人以扑面而来的明媚感。   这种强烈的色彩能调动人情绪,同时也容易造成疲惫,一般人为了追求耐看实用,都会大量使用黑白灰配色。   而会使用这种装修风格的,要么是个人风格鲜明的艺术家,要么是还处在新鲜阶段追求刺激的儿童或青少年。   这个人是二者中的哪一种?   “找到了!”青年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段知影回眸,看到青年直起腰转身,手中持着一把电吹风。   分明只是平淡无奇的日常,可这个人的眼眸还是亮亮的,情绪饱满。   是每个艺术家都渴求的状态。   是二者中的哪一种?   段知影内心有了答案。   “谢……”段知影刚抬手要接那电吹风,眼前却蓦然一黑。   “啊!”   啪。   嗡。   屋中电器熄火的声音,让二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停电了。   “别怕,我在呢!”   段知影听到青年那里传来安抚的温柔声音,以及窸窸窣窣的声响。   直到他指尖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他才意识到,刚才的窸窣声,是青年在摸索着找他。   “呼……”牵到他的手,青年舒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段知影任人牵着,在黑暗中被带着前进。   他感觉不适,指尖触到的另一人的温度,存在感高得异常,令他皮肤发烫,令他心头焦灼。   他不舒服,他应该甩开那个人的手。   但段知影觉得自己在发神经。   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甩开。   进了一间屋子,青年主动松开他的手,去翻找什么,很快,房间里就响起叮当声,是八音盒的乐音。   随青年转身,有光源被捧在其手心,是一个球状的玻璃摆件,发的光细碎地落在房间四周的墙面,像雪点。   也落在青年的笑脸上。   有点暧昧。   “上次看到你画那个芦荟,太漂亮了,忍不住买了个玻璃球摆着看。”青年把光源递到他掌心,期待地问,“好看吗?”   这种廉价小玩意压根入不了段知影的眼。   但段知影知道自己在发神经,所以他回答:“好看。”   整片空间都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遥远的月光,和二人眼下被捧在段知影手中叮叮当当唱着歌的玻璃球。   二人在频闪的光中对视一眼,呼吸都屏住一瞬。   段知影见青年尴尬咧起嘴角,眼神躲闪。   不待他主动找话题,他先听见青年说:   “好奇妙,现在你闻起来和我一样。”   段知影:“……”   “啊!”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暧昧,青年一惊,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陌生人但是你已经沾了我的……完了好像听起来更怪了!”   开始了。   段知影莞尔。   仓皇的尬聊小剧场。   尴尬得不行的青年赶忙翻了条毛巾给他,说:“你快把头发擦干!”   没话了,青年或许是难以自处,又慌张说:“太冷了,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现在不是停电了吗?”他忙开口。   “啊?”青年被问懵了,“但是有煤气啊。”   “……”   “……你知道什么是煤气……吧?”   “知道。”段知影生硬道,“我的意思是停电了,屋子里太黑,你会看不见。”   “可这里是我家啊!”青年笑,“而且人的眼睛有暗适应功能,不至于一点都看不见。”   “哦……”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你没有乳糖不耐吧?”   “没有。”   “好!等我!对了,这里是我的书房,明面上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谢谢。”   青年转身离开。   段知影借手中光源,环视书房一圈。   桌面摆着计算机,插架中塞着杂志,其余的书都关在头顶的玻璃柜里,整齐有序,毫无杂物。   他靠近,打开玻璃门看,见各种书被分门别类摆放,有心理学的专业书,有国内外的推理小说,也有标题字体颇有张力的漫画书。   他随意翻了翻,几乎没找到与那个青年有关的私人信息。   但此行并非全无进展。   段知影已经得知,对方是个严谨细心的人,会在意他头发没干,会在温牛奶前确认他是否乳糖不耐。   对方又是个很注重隐私和有条理的人,哪怕这是自己的家,书房明面上依旧不会摆放杂物,也不会把不想为人知的私密物摆在台面。   对方还是个边界分明的人。   允许他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但会提前说好,只能看明面上的东西。   这样的人,如果不想被他知道姓名,除非他调用特殊手段,否则,大概很难得逞。   站在昏暗的光线中,段知影一些晦涩的心思也逐渐弥漫。   名字。   段知影面无表情,却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痒难耐。   这是他有史以来,求知欲最强烈的一次。   但也是有史以来,最纠结于是否要满足自己的求知欲的一次。   最终,段知影决定放弃。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他想。   他刚要拉上书柜玻璃门,却见书与书间有个反光的东西闪了一下。   他凝眸,伸手探过去,摸到一张卡片。   段知影将它抽出来,见背面印着大学校门图,其下标注“校园一卡通”。   他翻到正面,赫然见青年与现在几乎无差的证件照,拘谨地直视着镜头。   被定格下来的画面,却很漂亮。   他看到旁边的姓名栏,印着三个字:   温妙然。 第46章 重燃   “温妙然。”   “喵呜?”   听到段知影的喃喃, 妙妙支楞起脑袋:   温妙然?!   哪有温妙然?!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段知影开完会回来,到黎黛的片场接回了小猫。   黎黛还有晚上的戏份没拍完, 段南寻留在片场陪她,她告诉段知影自己在本地租了处院落休息, 把地址发给他,让他随意找个空房落脚。   段知影驱车前往目的地的半路, 经过一间艺术馆。   他就近将车停了, 抱着猫过来停在画馆橱窗前,盯着一幅画,发了很久的呆。   被他单手握着贴在胸口的小猫, 一起盯着那幅画看——   那是一幅很抽象的画。   只有两种颜色, 黑与白。   上空极致凌乱的黑色线条, 像铺了细密浓稠又粘湿的发线, 中间一片白许是掺了点极浅极浅的金粉色,像泛红的皮肤。   中间的白色上缀着最为浓密的一洞黑色,长而翘的线条似是睫毛。画幅末端的白色, 红意更深, 像人体血脉贲张的脖颈。   妙妙本来是看不出这种图案的。   奈何段知影抱着它在画前站了太久,久到它百无聊赖,开始看图硬贴意象。   就跟有些人无聊的时候盯着天空, 会开始找哪朵白云像冰淇淋或天使的翅膀,一个原理。   看着看着,妙妙有些飘飘然:   原来我还是只颇有艺术细胞的小猫咪呢!   也就是在妙妙自满的时候,陷入某种回忆的段知影,喃喃念出了“温妙然”的名字。   惊得小猫私下寻找线索,却也只能勉强找到眼前这幅画, 或许与温妙然有点关系。   “你怎么对‘温妙然’的名字这么敏感?”捕捉了小猫的全程反应,段知影低头问。   “喵呜?”妙妙歪头看他。   很难不对温妙然这个名字在意吧!   你们几乎全家人都在心心念念这个名字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换名字的场景吗?”段知影突然又没头没脑问。   让妙妙险些怀疑自己突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小脑袋歪得更明显,嘴巴都呆滞张大。   我们、交换、名字?   我名字不是段书逸征得你同意后给我起的吗!何来交换一说!   见小猫表情困惑,段知影睫羽晃了晃,一些试探被眨眼间消化,溶于夕阳暖光之下。   妙妙只见,他微启唇缝,呼出热气,蒸汽在冬日形成密密的雾,将他的神色遮得朦胧难辨。   片刻,妙妙才听见段知影继续说:   “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妙妙:“???”   这人在干什么?   “是你的话,就罚你自己想起来。”段知影似乎在自言自语,说着小猫听不懂的话,“不是你的话,你知道也没有意义。”   是什么?   知道什么?   “不能告诉你太多,万一你真的不是,却因为听了太多故事学会模仿,让我产生错觉……”段知影笑了笑,眉眼却让妙妙觉得像在哭,“我会再死一次。”   再死一次。   四个字像钝针,重重袭击小猫的心脏。   妙妙在听段南寻描述那场对话时,听到其用“死”字,描述过段知影。   当时的妙妙胆战心惊。   仅仅因为第三方用这个字贴近段知影,妙妙都难以接受。   此时,亲耳听到段知影这么说,妙妙感受到的冲击只增不减。   它吓得直抖,慌乱地在段知影手中拱动,用脑袋和脸颊的毛讨好似的蹭他的手,好像在说:   你要什么小猫都会配合你。   小猫什么都给你。   不要死段知影。   不要死!   感应到小猫的恐惧,方才一句一句往外赶,犹如被魇住了的段知影猛然回神,赶忙双手将小猫捧到脸侧,与它相贴安抚: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人有肌肤相贴的渴求,小猫也有。   被段知影细心安抚,妙妙终于冷静下来,一下一下舔着段知影的手指。   在寒冷冬日街头,一人一猫互相取暖。   画馆的馆主就是这时候出门来的,大概本来只是好奇谁在橱窗口站了这么久,走近才认出段知影,年轻女人一僵,面露惶恐又惊喜的神色:   “您是……段总?”   “你好。我们合作过?”   “暂时没有这样的机缘……”馆主笑道,“不过我早就听闻段总的大名。您是对这幅画感兴趣?”   “嗯。这幅画在售吗?”   “是我兴趣使然画的,不是售卖品。”   段知影抿唇。   馆主又说:“幸得段总赏识,我愿意将它赠予能欣赏它的人。”   “……”段知影轻笑,一些商人才可意会的暗示在眼神交流间完成,“那就感谢女士割爱。”   馆主将人迎进馆中,为段知影打包了画作,段知影主动讨要了对方的名片。   简单沟通几句后,段知影突然又问:   “这附近哪里能买到水彩?”   馆主说:“买的话要驱车十几公里。不过我这里有的是私用库存,段总不嫌弃,可以挑一套带走?”   这回,段知影主张支付市价,馆主也没推脱,照价收了。   段知影一手抱猫,一手拎着画和绘画材料,返回车上。   妙妙被放在副驾固定好的小盒子里,回头看后座的东西,好奇看向段知影。   注意到小猫视线,段知影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轻描淡写道:   “想画画了。”   想!画!画!了!   听到这四个字,妙妙险些要从盒子里蹦出来。   它兴奋极了,毕竟刚从段南寻那儿听说过段知影的往事,得知段知影的一部分几乎随温妙然的死亡一起消散,它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段知影作画,或听到这个人说出“想”这种表达个人渴望的词!   就像不会相信一堆已经烧尽熄灭数年的炭火,忽然在冬雪之上,爆出碎光,重新燃烧出烈焰。   可现在,它听见了!   段知影说他想画画了!   “喵呜~喵呜~喵呜~”   小猫一般是不叫唤的,此时一声接一声绵延着,显然是情绪激动,不叫出声,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喜悦。   见它如此,段知影在红灯间隙揉了揉它的脑袋,莞尔:   “你怎么比我还兴奋。”   妙妙当然兴奋了。   梦想,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小猫的脑子里依稀出现些画面,闪烁的秉烛夜读的视野,因视角主人的困倦而耷拉下来的眼皮,画面频繁看不清。   它不知道画面的当事人是谁。   但它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心情——   苦涩,又甘之如饴。   疲惫,却动力泉涌。   它所体会到的,是一个人对梦想极度重视的热情,那热情贯彻了其苦难的生命。   因此,当它得知段知影对梦想重燃兴趣,几乎等于看到随温妙然一起死去的那部分段知影,正在一点一点复活。   *   黎黛所租的院落,有专人打理。段知影带着妙妙到达时,由其引着选好房间,不待将随身行李拆包,他就先支起画架,调好色盘。   笔尖的貂毛沾了点雾蓝灰,悬于画纸上空,却只有笔尖的阴影投落,白纸尚未沾染真实的色彩。   “喵呜?”妙妙坐在桌边,盯着悬笔的段知影看。   它猜他有一点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期年不近绘,时隔这么久,终于坐回画板前,真的要落笔,需要一些勇气和动力。   “他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提笔只能想到他。所以后来,我不画了。”   段知影突然说着,低头将笔尖摁回色盘刚调出的灰格子上。   见状,小猫“呜嗯”吟一声,以为段知影又要放弃,有点难过。   然而下一秒,段知影提起沾满灰颜料的笔,将笔头砸在纸上,抹开。   恰到好处的力道,辅助笔头将色块抹成两个迭加的圆。   而后,段知影又在上方的中圆顶上两侧,补了两个小小的圆。   乍一看,一只小猫的轮廓初见端倪。   “现在,我很想画你。”   “喵呜!”   眼见段知影终于作画,甚至画的还是自己,妙妙喜上加喜,险些要从桌面蹦下去。   它开心得左右打转,好久才让兴奋散去,眼见段知影逐渐专注,便安静停下来欣赏,眼见那画纸由原本单调的色彩,逐渐变得斑斓。   色块一片又一片,一丝又一丝迭加,像一个人逐渐丰盈的心境。   妙妙又看向段知影,目睹了这些时日第一次从这个人脸上看到的表情——   入神时的段知影,没有平日那种行将就木的悲郁。   有的只是沉浸于某种灵感的全神贯注,无悲无喜,呈现一个全然的、完整的,他自己。   笔尖游走过纸面的沙沙声,像画笔的呼吸声,也像作画者的低语。   因这且静且噪的细语,妙妙忽然领悟:   以前段知影想画温妙然,现在段知影想画我?   什么时候,我在这个人心里,居然能跟温妙然相提并论了?   妙妙又后知后觉意识到,最近段知影与自己的言语交流,越来越多了。   一般人哪有跟宠物有问必答的?更何况还是平日就沉默寡言的段知影。   段知影简直,在把小猫当作人来交流。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呢?   小猫懵懵地联想:   总不可能是把我当成温妙然了吧?   这个结论让妙妙打了个激灵。   这个激灵对小猫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它从未有过。   简直就像顿悟窥探了某种世界的秘密,且得到了某种隐晦力量赞同的暗示。   妙妙百思不得其解,便暂时先将这个结论压进心里。   恰好,那边段知影停了笔。   妙妙定睛,赫然被画上的色彩惊艳得说不出话——   那像是妙妙,但又不全然是妙妙。   因为画纸上,是一只被阳光照得色彩明艳的玻璃小猫!   形状是毛发充盈的布偶,可内里却是玲珑透亮的晶体。   将金黄的阳光转译成绚烂的光影,再映射在画纸上。   “喜欢吗?”   “喵呜!”   这也太漂亮啦!   妙妙看得入迷,不自知靠近,险些要迈空从桌边掉下去,被段知影眼疾手快接住。   段知影抱着它靠近画作,但捏着它的爪爪不让它碰,“还没干。”   “喵呜~”妙妙目不转睛盯着画看。   “妙妙?”   “喵呜~”妙妙回了句,还是盯着画看。   “这么喜欢啊?”   “喵呜~”妙妙还是没挪眼。   “太久不画了,色彩和透视都有点失误。这其实不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喵呜!”妙妙猛然回神,满脸不高兴。   简直就像骂这幅画等于骂小猫一样。   “又没说你不完美。你是最完美的小猫。我只是说这幅画……”   “喵嗷呜!”   “好好好,不说了。”   一人一猫静静欣赏着那幅画。   直到颜料的水分逐渐渗进纸底,挥发进空气,干涸凝固成一幅完成品。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我画时的反应吗?”   段知影突然怔怔问。   被他捧着的妙妙回头,歪脑袋,好像在疑惑:   难道不是现在吗?   段知影抬起一根手指,戳小猫咪脑门,“对,就是这种喜欢到兴奋的反应,就是这种读不透我的心思,呆呆的试探的表情。”   “嗷嗯~”   “好了。”段知影提起一口气,转换情绪,“我画完了,轮到你了。”   “喵?”   什么东西?!   “既然你这么喜欢画,那我就教你画画。”   段知影拈起一支新的、纤细的画笔,将笔杆夹进小猫的爪缝。   妙妙迟钝地反应过来,使劲扑腾,要把爪爪抽回来,但被某个恶劣人类单手压制。   它知道,这个人有时候会发神经,故意欺负小猫咪,眼下就是这个情况!   “喵嗷嗷嗷呜——”   “嘶,骂得真难听啊。”   敢让小猫爪爪握笔,就别怪小猫叫得难听!   毕竟小猫可能不是真的猫,但段知影你真的不是人! 第47章 小孩   段南寻回到院落, 找到那间屋门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多年未见笑过的长子,此时正嘴角蓄着笑意, 抱着小奶猫打闹。   一人一猫的身边,挂着一幅惊艳的画, 画上是玻璃小猫,色彩和光影的运用, 精巧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段南寻虽是外行, 但作为富商,常年混迹所谓上流圈层,总少不了进艺术馆“陶冶情操”的社交活动。   久而久之, 他也被熏陶出点基础的鉴赏能力。   眼前这幅画的主题和立意, 或许因为过于随意, 暂不足以被陈列进那些展馆里。   但段南寻能看得出, 作画者的功底,不逊于他所见的那些现当代“艺术家”。   而拥有这样功底的人,是曾被自己简单粗暴否定、不曾尝试再了解才能、不再倾听思路的长子。   念及至此, 段南寻内心懊悔难当, 正扭头要走,脚边不小心踹到花盆,发出钝响。   段南寻心一惊, 猛然抬头。   室内的段知影已然循声看过来,发现了他。   青年人嘴角浅淡的笑意逐渐凝滞。   这神色的变化刺痛段南寻的眼睛,仿佛自己的出现,是阻碍段知影快乐的唯一存在。   但很快,段南寻看到段知影停止了表情变化,勾起嘴角, 露出一个克制且礼貌的微笑。   以真实情绪判断,段知影的那个笑,还是显得生涩疏离。   但对段南寻而言,却已经是他十年没见过,长子主动对自己释放的善意。   哪怕是一个假笑而已。   段南寻站在原地,没有走,只皱紧眉头。   段知影也抱着猫,没有回身,直视段南寻。   父子俩陌生又熟悉地对视,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第一次发现对方眉眼中有着自己年轻时相似的英气与果决,第一次发现对方鬓角斑白、眼角纹深。   一些情绪在段南寻沉寂已久的心头鼓动,他突然开口,发出令自己都意外的邀请:   “段知影,聊聊?”   一个古板得稍显迂腐的中式父亲,或许能对成年儿子作出的最亲近的表示,便是连名带姓唤对方,然后问他要不要聊聊天。   闻言,段知影先是错愕,大抵没料到父亲会发出这样的邀请,片刻缓神,又笑。   这次的笑,不再虚伪。   多了几分真实的活人气。   “好啊,爸。”段知影回道,“但只聊天有点干,要不,稍微配点酒?”   *   小猫傍晚因为画画的事太兴奋,被段知影三两下就哄睡着了。   父子二人难得有了独处的空间,坐在院中躺椅上,就着月光喝啤酒。   凉亭架子上盘的藤萝在冬季枯萎,只剩光秃秃的枝蔓,瘦巴巴地扒着竹架。   抬头透过稀疏藤架,就能看见萧条月影。   让望月的父子二人氛围更加凄静。   段南寻发迹后,习惯了喝各种名贵洋酒,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年轻时和朋友们“鬼混”,坐在街边诉苦时,灌的一打又一打啤酒。   那是种粗暴的、狂野的发泄。   段南寻起家后,以为再没机会重温那种感觉了。   他哪敢想,居然真给他找到了机会,可以不顾形象地放肆喝啤酒。   他又怎么敢想,陪自己一起喝的,居然是和自己关系僵硬多年的长子。   段知影就坐在段南寻并排的位置,眼见父亲已然喝得上脸,避免意外,他就没有多喝。   幸而段知复印件来也不好酒,他不喜欢脑神经被麻痹得失控的感觉,唯恐自己喝醉后大脑放纵,让他梦见一些不该梦见的人。   不过,现在他敢喝了。   因为他有了希望。   一种,那个人不再是不该梦见的人的,渺茫又真实的希望。   也因为他和那个人约定好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那个人对他说过,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必要的时候,允许他喝点酒。   他本不确定自己记忆里的承诺究竟是否真实,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冰消雪融般缓慢地,将内里的真实剥出来给他看。   段知影有了底气。   所以他此时此刻,坐在这里。   和父亲一起,和酒一起。   攥着铝制啤酒罐,段知影隔一段时间才抿一小口,酒味并不好喝,但泡沫在舌尖跳跃,抽丝剥茧渗透进神经,是种新奇又迷离的体验。   忽而,他耳侧传来段南寻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你喝酒,有点……不,是很意外。”   “我自己都意外。”段知影轻回。   父子俩在寒风中静坐饮酒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结果,合适的话题就又在寒风萧瑟中终结。   平时本来也不怎么聊天,二人第一次打开话匣,还是不熟练。   要么接话接得僵硬,一下就把话题结束。要么新话题开启得前言不搭后语,像随机拼接的聊天记录。   大概段南寻也被这种聊天方式尬到受不了,借着酒劲,脱口而出一句:   “段知影!我是第一次给你当爹啊!”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冬夜萧索的风吹着两人头顶的藤架,使得这句掉在地上的话,有点寂寥,有点滑稽。   段南寻咂咂嘴,没等到响应,正匆匆收拾自己刚敞开的心门,狼狈起身要回屋,就听见段知影很轻很轻的一句:   “我也是第一次给你当儿子。”   同样有点滑稽的句式,但因为有了彼此话语的承接,不再寂寥。   更多了沉重的份量。   他是第一次当父亲,犯了许多致命的错。   他也是第一次当儿子,表现得压根称不上乖巧。   不幸。不幸。   但也万幸,万幸。   段南寻坐回躺椅上,感觉自己眼眶被风吹得发热,感觉眼前被酒精麻痹得一片朦胧。   他几欲封闭的心再度敞开,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还是咽了回去。   千言万语说不尽,也说不清,干脆只说最重要的一句:   “以后想做什么都随你。只要你想。”   “嗯。谢谢爸。”   这就是这一夜父子二人最充分的交流。   贫瘠,却足够丰富。   两人就这么彻夜饮酒,不再多言。   直到月落日初,直到天明,院落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响。   段南寻起身,正说着要回屋休息,就听见手机铃响。   他接通来电,在听清黎黛急切的声音后,疲惫的醉态烟消云散。   “你先别急,慢慢说!……好,我知道了。……你不用特地赶回家,我现在就回去。”   迫切的语气令段知影警觉,他凝神,待段南寻挂断通话,忙问出了什么事。   段南寻叹气,回答:   “段礼颜又闹退学了,早晨刚被送到家。”   *   段南寻和段知影赶到时,段书逸也早已到家。   毕竟作为家中唯一称得上温柔的男性成员,段书逸是目前唯一被段礼颜亲近的人。   大概有段书逸作陪,段礼颜才愿意配合,此时难得地出现在大厅玄关边。   因而,被段知影揣在口袋里露头的妙妙,终于有机会打量这个年龄预估四五岁的家庭成员。   第一眼见到这个小朋友,是妙妙刚被带回家的时候,当时,确认二哥经历的车祸没给人带来什么伤害,小孩一声不吭就跑开了。   当时,这个孩子就给妙妙留下了略微孤僻的印象。   当下,是妙妙见到孩子的第二面,身着英伦风棕格上衣和吊带短裤的男孩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眼皮垂着,半遮的眼神散发着年幼的厌世感。   孩子一只手臂抬起,被段书逸牵着,脑袋却低着,盯着自己的圆头皮鞋,晃动鞋尖,百无聊赖看阳光在上面转折的变化。   牵着小弟手的段书逸,正站在玄关口,接待一行人。   为首的正装革履,手搭在身侧一名个头与段礼颜差不多的小男孩肩上,点头哈腰解释着什么。   段南寻和段知影走上前时,那客人认出二人,脸色难堪一瞬,有点心虚,赶忙示意身边小孩跟两人道歉:   “快,小启!跟伯伯和哥哥再道个歉!”   被唤作小启的男孩眼圈都哭红了,人中还挂着鼻涕干涸的痕迹,显然是刚被训斥得厉害,应当是闯了大祸。   “对不起,伯伯。”小启怯生生看一眼段南寻,被板着脸的中年男人震慑得嘴一撇差点又要哭出来,转头看到其身边的段知影,又被英俊男人沉郁的神情吓得一激灵,直接泪眼汪汪,颤抖着继续道歉,“对不起,哥哥。”   “先不忙道歉。”段南寻不吃这一套,沉声问,“说说怎么回事。”   本就是地位极高的家主,加之不怒自威的气场,甚至也并未邀请客人进厅中坐坐,此话一出,那客人颤了几下,颔首低眉,斟酌许久:   “是我疏忽,管教不周,让犬子冲撞了令郎……”   “怎么个冲撞法?”   “……”那客人嗫嚅嘴唇,难以启齿。   段书逸主动说:“我来解释吧。最近网络上关于家里人的讨论太多,小启大概是看到了什么视频。童言无忌,他把一些恶评转述给颜颜,刺激到颜颜了。”   “所以才闹着要回家。”段南寻垂眸看一眼段礼颜,见小孩一副事不关己的隔绝感,眉头几不可察一皱,追问,“说了什么?”   “小启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空管教,没引导好!”客人一边抱歉解释,一边掏出手机,“小启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本不相信他会恶语伤人,就拜托老师调了监控……”   手机屏幕上的监控视频被点击播放——   画面中的地点应当是儿童午休室,六人一间。其余五个孩子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唯有段礼颜坐在角落窗下,背对阳光,低着头看着手。   也不是手上有什么,甚至手指都没怎么动,段礼颜只是盯着手指看,要不是胸膛还呼吸起伏,险些要让人误会是待机中的小机器人。   与那五个笑语欢声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哪有这个年纪的孩童,死气沉沉成这个样子。   倒是跟他那大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这时候,五个孩子中,名为小启的那个男孩,注意到了“一个人孤立五个人”的段礼颜,主动凑了过去。   小启歪着头跟段礼颜说了几句话,段礼颜抬头看小启,抿着嘴没回应。   小启便主动搬了条椅子坐在段礼颜身边,也安静坐着晃起腿,但没安静多久,就忍不住又搭话。   就是这时候,小启踩了雷。   “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你哥哥们的视频了!”明朗童声从手机中传出,“他们是不是关系不好?”   画面中,段礼颜这回反应有点大,但也仅仅只是扭头,直勾勾盯着小启而已。   这反应被小启误会,以为段礼颜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无邪地继续说:   “他们都说,你二哥杀了你嫂子,你大哥会一辈子讨厌你二哥。是真的吗?”   童真的语气,说出了最凝滞时空的话语。   监控记录的气氛,同步蔓延到主宅玄关处对峙的数人之间。   “呜哇——”大概被气氛吓到,抑或是后知后觉感知到自己的话语多么惊人,小启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而被好好收进温暖口袋中的妙妙,也因为听见这句话,打了个寒战。   它立刻看向段礼颜的方向,恰好捕捉到小孩细微的反应。   哪怕再听见这句残忍的话,再度经历这种创伤,小孩也只是本能收紧了一瞬手指,脸上还是绷着无所谓的表情,不哭不闹,甚至没有生气。   与他的父亲及两位哥哥高度相似的反应——   一生克制体面的段家男人们。   手机监控还在播放,后续是生活老师进屋督促孩子们休息,但段礼颜却不睡,固执地开始收拾小书包,要把自己的东西装起来带走。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一个愤怒或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孩子只是固执地要离开,这个反应,已经足够表达他受过的伤,和对这个环境的厌恶。   妙妙想起,黎黛偶尔抱着它闲聊的时候,会苦恼段礼颜上学的事要怎么解决:   家教、走读、寄宿,普通幼儿园,特殊幼儿园,定制化幼儿园,各种形式的上学方式,段礼颜都尝试过。   没有任何一种,能让段礼颜接受超过两个月。   段礼颜又因心因性失语,不愿意说话,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接受上学,没人能问得出来。   而此时此刻,这个孩子在那些环境里,究竟经历过什么,已在妙妙眼中初见端倪。   或许是感应到了小猫的视线,段礼颜稍稍抬头,看了过来。   一小孩一小猫高度相当,对视得毫不费力。   妙妙只见,段礼颜平淡如静水的双眸,在映入小猫的形状之后,稍稍泛起点涟漪。   因而,小孩的手指再度一颤,这次,被段书逸敏锐地捕捉到。   段书逸弯腰和小孩视线对齐,顺势就看到了小猫,便轻声问段礼颜:“原来是在看妙妙呀?颜颜想不想抱抱妙妙?”   段礼颜没开口,甚至也没点头,只是沉默地看了眼段书逸,又仰头看了眼段知影。   很有分寸教养的孩子。   不会胡闹说自己就要就要,而是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不表达喜恶,而是先看大人们的脸色。   哪怕这些大人,是自己有亲缘的家人。   恰好,段礼颜仰头看过来时,段知影也在垂眸看小孩。   因而,段知影注意到了小弟眼中丝毫无法给人形成负担的、极其淡薄的渴望。   段知影什么也没说,与妙妙交换眼神,而后小心将口袋中的小猫抱出来,递到段礼颜面前。   段礼颜先是受宠若惊地微抬双肩,而后将手从段书逸大手中抽出,特地在外衣上抹了两把莫须有的汗,才小心翼翼伸手探向小猫。   妙妙很乖,不挣扎不动弹,就像个小毛绒玩具一样,被段礼颜顺利地接到了手里。   段礼颜双手抱着小猫,有点局促,年幼的孩童面对更弱小的可爱生灵,油然心生一种责任与温情,让他本顽固的厌世感,稍稍有了消解的征兆。   表情亮起来。   终于有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有的童稚纯真。 第48章 秘密   段礼颜默默和妙妙玩, 大人们继续处理被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从视频中小启的态度和言语来判断,这次事件确实只能称得上孩子的无心之失,并非蓄意攻击。   而段礼颜被小启无心的话语伤害, 也确实是事实。   见无法也无需深究责任,两个身份气场和性格都称不上友善的男性便不好继续在场。   因而, 段知影便作势提出还有要务在即,让段南寻借机体面与那登门道歉的父子辞别, 二人先行离场。   擅长和颜悦色待人处事的段书逸, 则留下来,将这可大可小的事件妥善收尾。   “颜颜,”段书逸蹲在段礼颜身边, 和小孩平视, 耐心地解释事件的起末, “……所以, 大哥和二哥并非关系不好。小启也是因为想跟你交朋友,太着急,才说错了话。”   段礼颜安静听着段书逸的解释, 转头看了那边还在掉眼泪的小启一眼。   小启也一边掉眼泪, 一边看向段礼颜这里,表情委屈又慎重,好像怕对方还在怪罪和讨厌自己。   “对、对不起, 颜颜……”小启再度道歉。   在孩子怀中的妙妙,能感觉到,段礼颜悄悄收拢了下手臂。   “颜颜,”段书逸主动给出一个方案,“如果你愿意接受小启的道歉的话,现在可以和他握个……”   然而, 段书逸的话还没说完,段礼颜抱着小猫转身就跑走了。   现场因小猫好不容易柔软的氛围,再度凝固。   终于情绪趋于稳定的小启,见段礼颜跑开的背影决绝,嘴巴一撇,再度仰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段书逸抱歉笑笑,起身和那位父亲礼貌地交流,那父亲也手忙脚乱将小孩牵到随行人员的手边,让人抱去车上安抚。   而后便是赔礼、推拉、客套,这次插曲,没有破坏双方大人的关系。   只是,两个小朋友的关系,似乎还是留下了遗憾。   等到段礼颜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抱着袋待拆的乐高,走出电梯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段书逸将那队大人送走,来时还愁眉不展的客人,辞别时已带着释怀的笑。   而本紧跟着那客人的小哭包男孩,早已没了影。   客人们上了车,车队开远,门外的段书逸即将回身。   在被二哥视野捕捉到之前,段礼颜赶忙抱着小猫和乐高,噔噔噔跑回电梯轿厢,关上了门。   孩子面色平静地喘着气,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对被误解和忽视的,有关自己的一切,习以为常。   段礼颜藏得很好,跑开后发生的一切,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他还是会成为别人口中“孤僻冷漠、阴晴不定”的小孩,小启的父亲或许还会庆幸他跑开了,小启不用和这样的孩子深交。   只是,别人不知道,妙妙却知道。   因为妙妙亲眼目睹了段礼颜气喘吁吁跑回房间,翻找出这套珍藏的乐高玩具,要和那个小朋友一起分享时,眉眼的明亮。   那是期待。   那是暌违许久,再度试图打开的心门。   “喵呜~”   妙妙在段礼颜怀里温柔地叫,小猫的叫声,将孩子从渐沉淀情绪中捞出来。   妙妙见段礼颜抿了抿唇角,勉强挤出一个很像笑容的弧度,像在反过来安抚小猫。   妙妙主动仰头,凑向段礼颜。   段礼颜不知道小猫有什么需求,慌张低头,于是就被小猫得了逞。   它蹭着他的鼻尖,表达了亲昵。   它用实际行动,无声安抚小孩:   段礼颜,你是特别好的小朋友。   别人喜不喜欢你,小猫不知道。   但是小猫肯定喜欢你。   *   妙妙被段礼颜抱回了三楼右侧的套间。   它再度环视这个刚才匆匆进来过的地方,宽敞开阔的大平层,衬托得孩子的身形更加瘦小,压根不像儿童该享有的空间。   套间的起居室有保姆待命,是温柔且美丽的年轻女士。   她看到小少爷跑回来,起身又想说话,被段礼颜摇头拒绝后,便顺从低头,目送小少爷独自将自己关进卧室。   刚才瞥一眼,妙妙注意到,她面前桌面上摆着的平板上,很像监控画面。   而画面的配色,与妙妙现在所处的主卧配色,如出一辙——   大片的奶黄和天蓝。   确保了小孩哪怕独处,也是安全的,被监护的。   但同时,也让这间特地装修得很可爱却并无爱意的房间,像一间精装修的牢房。   妙妙被段礼颜放在毛绒地毯上,它看到段礼颜也岔开腿坐在地毯上,小手粗暴将乐高包装袋撕开,将里头的积木一股脑全部倒出来。   为了方便拼装,原装乐高一般都会按部位或大小收纳,只要分门别类取出,就能高效组装。   但段礼颜却特地把它们全部打散,混在一起。   组装的说明书和示意图也被段礼颜丢在旁边,不仅没碰,甚至都不看一眼,小孩坐在一堆积木前就开始盲拼。   妙妙独自爬到那图示前,赫然见上面一套英式繁复魔法城堡和庭院,其下的颗粒数标注:2660.   2660颗粒的大项目……   这孩子准备盲拼?   妙妙正诧异着,回头却见,短短的时间内,小孩已经把底座拼出来了。   妙妙:是吾等凡喵僭越了。   段礼颜默不作声地拼着城堡,小小的积木摁得吧嗒作响,像是某种发泄。   小猫也不吱声,就默默地蜷在小孩身边陪着,注视着他拼城堡的全过程。   过程中,卧室的门被敲过两次,第一次是保姆给小孩和小猫送饭,第二次是她将餐盘取走,再送点饭后的饮品和水果。   全程基本没有声音,更不用说对话。   保姆哪怕抓住机会和段礼颜对视,想开口时,小孩也会马上低下头,一言不发。   哪怕是吃饭过程中,妙妙这边啃猫粮吧唧吧唧地,段礼颜那边也安安静静地,几乎没多少声响。   让妙妙险些要怀疑这孩子的年纪:   怎么我记得别家孩子这个岁数,还戴着口水兜被喂饭,坐在积木前扔两个颗粒就起身跑了……   段礼颜已经可以这么优雅地独自进食,还盲拼积木专注这么久?   它想起段知影被描述的童年时期,似乎也聪颖得有些逆天。   不愧是姓段的。   段家真是不养闲人。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天色由正午的亮白,转为午后逐渐掺了金黄的暖光。   段礼颜停了手,坐直身,妙妙探头,远远就看见原地拔起一座参差错落的塔楼城堡,透明的温室与海岸的礁岩景观精致。   小猫还来不及喵出声夸奖,就见段礼颜一抬脚,把那城堡踹飞出去——   啪咚!   积木砸在墙面,拦腰截断,切面的颗粒碎了一地,劈里啪啦四散弹开。   妙妙被吓得险些炸毛,飞机耳耷拉起来。   它看向段礼颜,只见小孩像是被魇着了,仇视般蹙眉盯着那座本漂亮的城堡,好像这城堡不该存在。   不被见证的成果不该存在,不被注视的奇观不该存在。   孩子凝望自己作品的视线,实则也在凝望他自己——   不该存在的。   或许还有自己。   “呜嗯……”妙妙小小的心脏被揪得难受,它险些被难过淹没。   它先是凑到段礼颜身边,尾巴尖尖扫过小孩露出的膝盖皮肤,让孩子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与陪伴。   果然,被魇住的孩子猛然回神,转头看向小猫,表情一怔,似乎才记起它也在这里。   而后,小猫踱步到那座破碎的城堡边,心疼地用脑袋顶蹭蹭,就像它平时蹭人,用这个操作表达对人类的喜欢一样。   它直白地表达着它对这座城堡的喜欢,对这种城堡的欣赏,从而,认可建造了这座城堡的人——   段礼颜。   你的城堡很好,你也特别特别好。   好在,小猫的心意,成功被段礼颜接收到。   小孩膝行着爬到城堡边,重新把底座扶起来,沉默着把掉落的颗粒捡起来,重新摁回去。   这回,力道比最初轻了不少。   没有那种吧嗒吧嗒的发泄感。   有的是小心翼翼,与享受。   好像在构建和小猫共享的记忆。   因为有了初次拼成的经验,这次修复积木,比之前效率更高,段礼颜很快就把城堡重新搭建起来。   这次,面对这座城堡,因为有了小猫的陪伴和欣赏,小孩终于咧开嘴角,像是在模拟一个笑。   有点僵硬,同时也十分可爱。   这座城堡,像是二人关系的堡垒,一个陌生的小朋友和一只陌生的小猫,就这么建立起了无与伦比的信任。   作为友谊的证明,段礼颜将自己的另一个玩具,展示给妙妙看——   那是一台专为儿童设计的编程用计算机,画面色彩和文字都很鲜艳,但小猫定睛一看,却发现上面的图案、字符,它都读得不是很明白。   要知道,它可是一只喵总,之前看段知影的合同,它都读得好好的呢!   结果看一个五岁小孩的计算机,它看不明白了。   它勉强辨别出有个软件名字叫scratch,有个叫python启蒙。   小猫恍惚:编程语言也要从娃娃抓起吗?   相比小猫的宕机,捧到计算机的段礼颜,有种如鱼得水的自在。   小孩短嫩的指尖在键盘上灵活翻飞,压根不像是连握笔都握不稳的年纪。   他很快点开一个隐藏于桌面的软件,输入密码,打开了自己的“秘密花园”——   那像是一本电子日记,只是记录的方式,并非文字,而是图形。   每一页,都是一个场景,一个情景。   这些场景的共同点,是都有一个大脑袋细胳膊细腿、通体漆黑戴王冠的小男孩,嘴上被打了叉。   第一个场景:   一个长裙的美丽女人牵着小王冠的手,在和一位戴眼镜胳膊夹着笔电和书本的女人交涉。   鼠标点击屏幕,小人动起来,下一秒,眼镜女子和小王冠坐在桌前一起使用计算机。   小王冠眼睛直盯着计算机,女子却一直环视四周,一直手指门外,问小王冠什么。小王冠不理她,她就整个脑袋通红,站起来,指着小王冠骂。   直到女人来把她赶走,直到长裙女人温柔地拥抱小王冠,小王冠都只看向计算机。   第二个场景:   小王冠和许多个头差不多大的七彩小人在一起。虽说在一起,但大家的反应速度,却并不协调。   高个子人在前头示意抬手,七彩小人们齐齐抬手,小王冠慢半拍,最后才抬手;高个子人踢腿,七彩小人们整齐踢腿,小王冠又慢半拍,最后才踢腿。   等到高个子人走远,七彩小人们四散着互相碰撞,每一次碰撞都会从他们彩色的身体里发出笑声。   小王冠在原地站着,没有跑起来和他们碰撞,有几个小人过来撞他,发现他嘴上打了叉,不能撞出笑声,就跑去和别的小人撞。   小王冠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出一个笑脸。   可惜,沙地笑脸不能发出声音。   所以,没有人能听见他的笑声。 第49章 婆家   第三个场景:   没有王冠的小王冠独自站着。他的王冠睡觉前要摘下来, 睡醒了再戴上去的,嘴上那个叉则睡醒就自动吸附,摘不下来。   他站在屏幕正中, 像在看镜子。   他用手拍了拍身体,沉默的画面没有传出一点声音, 他用手挤了挤脸蛋,想用那个叉拉扯出一个笑容, 但是太难看了, 他决定放弃。   他戴上王冠,出门了。   这次的新场景,没有上次的七彩小人, 大家都是大脑袋细身体黑色身体的小人, 都各抱着台电脑。大家安静地各自坐着, 突然有几个小黑人坐在了一起。   小王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继续看自己的计算机。然后,又有几个落单小人结队坐在了一起。再然后,又有几对小人构成了小组。   有个小人抱着计算机主动来问小王冠, 小王冠仰起头看了会儿那个小人, 正当小王冠起身,要给那个小人挪位置时,那个小人误解了他的沉默, 没了耐心,抱着计算机走了。   最后的最后,其他小人们或者两两结伴,要么四五个组队……   只有小王冠,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下一个场景, 小王冠抱着计算机,身边是喧嚣的大人们。   再下个场景,小王冠抱着计算机,身边是白色的小人们。   又一个新场景,小王冠抱着计算机,身边是或高或矮的来来往往的人们。   不同于最初的场景,这次,小王冠再也没有抬过头,观察过身边的环境或他人。   他不再希望周围的人接纳他的不同、耐心等待他的迟钝回应。   这些日记里,小王冠没有表达过任何情绪,愤怒或委屈或怨怼,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怪任何人。   他不失望,因为没有期待,也不该期待。   *   段礼颜的房门被敲响时,两小只正对着计算机玩得愉快。   听到敲门声,段礼颜抱着妙妙去开门,对上门外段书逸开朗的笑颜:   “颜颜,和妙妙玩得好吗?”   段礼颜看看怀里的小猫,又抬头看看二哥,抿着唇,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这反应令段书逸意外,他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本以为小弟又会呆呆的不回答,没想到,却得到了孩子难得明确的喜恶表达。   因而,被大哥派来接小猫的段书逸有点为难,试探问:“妙妙也玩很久了,能不能让它休息一下呀?”   这回,段礼颜又像以往一样,只低着头不说话。   倒是孩子怀里的小猫先察言观色,主动摇头,叫了声,“嗷呜!”   “妙妙不愿意吗?妙妙还想跟颜颜玩?”   “嗷呜!”妙妙又摇头。   段书逸理解片刻,“那妙妙的意思,是颜颜想跟妙妙玩?”   “喵~”这回,妙妙点头了。   段书逸刚因为理解了弟弟和小猫的意思感到满足,转瞬又因为回忆起理解的过程,而更加困惑——   等一下,为什么两个人类,在靠一只小猫当翻译?   段书逸推测,有没有可能,小弟是用“不回应”作为抗拒的表达,便又试探问了句:   “对了颜颜,晚餐愿意和我们一起吃吗?爸爸和大哥都在。”   这回,段礼颜的反应,仍旧是抱着小猫看着段书逸,不说话也不点头。   段书逸正要以为小弟这是抗拒,一低头,却见怀里的小猫点头,叫了声:   “喵~”   “?”段书逸眼神怀疑,“颜颜的意思是,愿意?”   “喵~”妙妙又点头。   段书逸:“……”   一时不知该着重纠结小猫当翻译,还是小猫到底怎么读懂小弟这种难以总结规律的反应。   晚餐时分,段礼颜抱着妙妙按时赴了约。   难得一家男子聚齐在同一桌,段南寻特地吩咐后厨备一桌丰盛的中式大餐。   食材都取各地的顶级,再经过名厨的雕琢处理,呈上桌的便是红玉般的玉簪虾球、造型清婉的百合莲花,和似鳞似甲的昆仑鲍甫等等,不胜枚举。   管家指挥厨娘布好色香味俱全的菜,席位边都有侍应等候指令,加之上桌的成员都不茍言笑气质端方,使得一次普通家常餐,硬生生被抬高出一种晚宴的氛围。   直到,段礼颜把日渐健壮的小猫咪,摆上了桌面。   奶呼呼的毛团子虽克制着不乱动,还是有猫毛轻飘飘扬起,被段礼颜抬起小手慢悠悠抓住了。   毕竟是布偶猫嘛。   除非人类能控制脱发,不然怎么能责怪布偶猫漫天飘絮呢?   好在,桌面宽大,小猫的毛没有飘很远,就被侍应们迅速镇压。   那边段南寻大概习惯了严肃的气氛,一见氛围不太优雅,本能开口:   “怎么能让猫上桌……”   话没说完,妙妙仰头瞥了段南寻一眼,歪头无辜地听。   段南寻把话硬生生咽回去,“妙妙就算了。下不为例。”   “咳。”   “噗。”   段知影和段书逸对视一眼,段书逸极力憋着笑。   这桌上还是没人敢斗胆说出那句吐槽:   下不为例?咱家前无古喵后无来猫的,也就单养一只妙妙而已。   因为菜品多,餐桌大,段礼颜还年幼,便有专门的保姆伺候他夹菜。   这位保姆虽和段礼颜相处许久,但段礼颜极少表达过喜恶,因而过往,保姆不知道孩子爱吃什么,只能根据小孩现在的年纪,适当挑助消化和营养丰富的来搭配。   只是这次,有了妙妙的“督工”,保姆的筷子逐渐有了明确的方向。   悬在鱼上,如果听到小猫“嗷呜”一声,那就是段礼颜不喜欢。   停在肉上,如果听到小猫“喵”一声,那就是段礼颜喜欢。   这顿饭,段礼颜吃得肉眼可见的愉快,一贯灰扑扑的苍白小脸,在饭后,竟热噗噗红润起来。   段知影走过来要接小猫时,段礼颜很配合地双手把妙妙递上。   结果小猫还没到段知影手中,它就见“嗷嗯嗷嗯”摇头叫起来。   在餐桌上的观察,已经让段知影掌握了小猫对段礼颜翻译的规则。   只是眼见小弟分明乖巧地主动归还小猫,实际上内心却并不情愿,甚至外表还不显山不露水……   段知影就难免眉间一紧,像被针扎了一下。   小小的、克制的、隐匿的男孩,让他很难不幻视某个阶段的段书逸,甚至某个阶段的他自己。   有种说法,对孩子的接纳程度,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个人对自己过去的悦纳程度。   换做是过去,段知影或许并不会注意到孩子的需求。   但此时,因为变量小猫的出现,段知影被改造出了可以感知的心脏。   所以,他无法拒绝段礼颜。   他只是平静地,轻轻地提醒小弟,“别玩太晚。妙妙也是,你也是。”   段礼颜听话,用力点头。   *   自小猫降临段家后,宅中发生了不少怪谈:   其一,怕车的段书逸开始能坐车。   其二,失眠的段知影能睡好觉。   其三,暴躁的段南寻逐渐清心养神。   最新的,则是猫成了人的翻译官。   更魔幻的是,猫给人翻译的对象,是另外一批人。   人不能理解人的意思,却能理解猫的意思。   小猫健壮不少,但声音还远不到嘹亮的程度,有时被人类忽视,就会坚持不懈地扑腾叫喊,直到它传达的段礼颜的喜恶,被大家听到。   也因为小猫的努力,段礼颜得到的正反馈愈多,于是便被鼓励一般,开始更多自我表达。   而对妙妙来说,这并不是小猫的神奇魔法,只是近水楼台的观察罢了。   因为被小朋友接纳亲近,所以妙妙可以近距离感受到段礼颜的呼吸频率和肌肉松紧。   听见不悦的选项,段礼颜会屏住呼吸,肌肉微微绷紧;而听到心悦的选项,他则会呼吸急促,指尖雀跃地轻颤。   和寻常小朋友吃到好吃的,高兴地晃脚脚,并无二致。   段礼颜也不过是个很好懂的小朋友。   掌握着人类幼崽使用说明的小猫,同时也被聪明的人类幼崽总结出了规律:   妙妙确实听得懂人类的语言,甚至,还能识一点字。   不过,不知是这聪明小猫没学过,还是说学过但忘了,小猫居然不会拆解汉字的拼音。   于是,段礼颜有时就会抱着小猫,教它在键盘上找键位——   W、O,对应,“我”。   当屏幕上显示“我”时,妙妙就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这样,第一节课,段礼颜教小猫记住了“我”、“你”和“是”的键位。   第二天,段礼颜抱到小猫的时候,就准备测试它,因为小猫爪爪粗短容易误触,小孩就让妙妙按着他的手指移动,找相应的按键。   不愧是段家人养的小猫咪,妙妙特别聪明,一下就把这三个字打了出来。   对此,段礼颜很满意,特地教了小猫“天、才”二字。   当计算机屏幕出现“天才”一词时,妙妙就会用爪爪拍拍段礼颜的胸口,示意:   你是天才小孩!   段礼颜也会咧嘴,因为这简单的夸奖感到快乐,主动用指头戳戳妙妙的胸脯,示意:   你也是天才小猫!   几日相处,小孩和小猫变得更加亲密,一有时间就会黏糊在一起。   要么玩计算机识键位,练到小猫无意识吐出舌头尖尖,被小孩用指头塞回嘴巴里,一人一猫再对视着傻乐。   要么就抱在一起躺着发呆,什么也不做,直到一人一猫逐渐犯困。   比如这一晚正是这样,两小只躺在地毯上就睡着了。   妙妙感觉身体隐约悬空,睁眼就看到段知影正抱着自己。   它探出脑袋,远远看见段礼颜已经被他大哥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大哥的动作应当够轻够温柔,所以哪怕身体被搬动,小孩都没惊醒,依旧睡得香甜,安逸的童颜像酣眠的小天使。   “还看?怎么没见你这么舍不得我?”段知影突然开口。   话语轻轻,但听起来难免有点酸。   妙妙猛回头,“喵?”   段知影你怎么回事?这么小个孩子的醋你也吃?   段知影勾起唇角,一手握着小猫,一手轻揉它头顶,“你是什么万人迷小猫?我这一家子都被你拿捏了。”   “喵~”   妙妙得瑟扬起脑袋,心满意足接受了段知影的夸奖。   段知影揣着小猫往楼下走,进了二楼左侧套间,才胸膛微微隆起,像是提起一口气悬着,没呼出来。   像在艰难消化某种想法,在脑中细细琢磨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   “本不该这样预设,但得知有那种可能性,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幻想?”   “喵呜?”妙妙担忧地支楞起脑袋,以为段知影又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   岂料段知影嘴角还是蓄着隐隐笑意,轻轻说:   “是好事。”   “喵!”妙妙想听。   “我只是在想,如果真是你,倒是不用担心和婆家的关系了。”   “喵?”   妙妙试图理解,片刻后:   喵喵喵? 第50章 心因   妙妙认为, 段礼颜是它见过最好懂的小朋友。   因为段礼颜拥有过人的聪颖和灵性,因而也有着超凡的敏感和锋锐。   就像要见得宝库内的惊世秘宝,必须先经历布局于整片城堡的机关陷阱的考验。   只要能通过考验……   就可见段礼颜内心的物华天宝、隋珠和璧。   只可惜, 大多数勇者要么居心不净、要么浅尝辄止、要么折戟沉沙,都止步在了宝库门外。   万幸, 有一只赤手空拳的小猫,凭气运和聪慧闯关到了最后。   所以, 它第一个目睹独坐于神座上的, 头戴皇冠、手持秘籍与稀宝的小王子。   于是,它也第一个从小王子眼中,读出了多年等待得偿所愿的疲惫与满足。   小王子拥抱小猫。   小王子将私有的宝藏和秘密, 全部分享给了小猫。   一如妙妙的判断, 段礼颜是它见过最好懂的小朋友。   只要段礼颜想让你明白他的心思, 他就一定能做到。   前提是, 只要他想。   这天,妙妙又被段礼颜抱在怀里,面前是小孩常用的那台编程计算机。   它只见小孩细嫩的小短指或翻飞于键盘上, 或咔哒咔哒灵巧拖动点击着鼠标, 直到在scratch的页面上,创建出全新项目——   是新的日记,是段礼颜记忆深刻, 却从没想过要落于屏幕,对外分享的故事:   灰色的大房子里,有几个小人。   镜头拉近,可见一个高大的成年黑色人,一个瘦高的少年黑色人,和一个瘦小的童年黑色人。   他们三人的躯体轮廓外, 都弥漫着黑色的雾气,能将本纯净的空间,污染得死气沉沉。   直到,一个穿裙子的、步伐轻快的白色人小跑进屋,怀中抱着一个特别特别小的,白色的人。   白色的迷你人眨着纯真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能看见抱着自己的白色人身边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能将房间里隐约漫过来的黑雾净化。   迷你人好奇地寻黑雾的来源看去,却见那黑雾,来自三个黑色的人,黑得浓郁,犹如黑洞,不但会污染环境,甚至还会削减白裙人本耀眼的光芒。   迷你人被放在一张小床上,四个人包围着他,为他戴上了一顶小王冠。   可是他已经看懂了自己所处的世界,他本欣喜而期待的大眼睛,再度环视身边人时,多了几分犹疑的迟缓。   后来,迷你人头顶王冠,独坐床面。   那三个黑色人在床边疾步往来,却不曾垂眸注视于迷你人。   有时,迷你人会看到个别黑色人暂时止步,却是蹲在地上,抱住黑雾弥漫的身体发出痛苦的咆哮,直到庞然大物一般的黑雾被收回身体里,这些黑色人再匆匆走远。   每当这时候,迷你人就会发现,自己本干净的床边,有霉点一般的侵蚀在慢慢扩散。   那位发光的白裙人有时会来看迷你人,但出现得特别特别少,就像游戏里的稀有机制,只有特殊情况才能触发。   每次她来的时候,身上都会有一些特别的变化,有时是头佩轻盈的羽毛,有时会身着玲珑的旗袍,有时是身背一对华丽的翅膀,有时会穿一件及地的大裙子,裙尾拖得很长很长。   她每次来都很精致漂亮,每次来都能用身上的光芒,净化迷你人床边的侵蚀痕迹。   只是,她来得太少了,她真的太忙太忙。   小迷你人坐在床面,随时间流逝一点一点长大,但还是小小的,不比任何一个黑色的人大。   有时黑色人会来同他说话,作为唯一的白色人,他还不会发光,有点畏惧黑色人身上的雾气,便怯生生地后缩。   见状,黑色人也只能离开,不勉强他回答。   当小迷你人第一次照到镜子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纯净的白色,而是混沌的灰色。   是屋子里唯一的灰色,没有任何同伴的、孤独的灰色。   他看向遥远的白裙人,他攥着拳发力,试图让自己变成白色,然而不行,他再度攥拳发力,试图让自己发光,还是不行。   他看向近处的黑色人们,他静静看了许久许久。   小迷你人做了一个决定,他重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将小王冠戴好,调整得端正。   他从心口掏出一个黑色的叉,贴在了自己的嘴上。   叉的黑色像颜料,流动着淌开,将小迷你人染色。   最后,小迷你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也弥漫着雾气的人。   ……   这个故事,妙妙看懂了。   段礼颜的失语是心因性的,这病因的由来,无奈又必然:   孩子一出生,就面对三名尚未处理好自身的“业”的父亲与兄长,就面对一位虽能量足够,但为了避免侵染与个人实现,总得频繁远离家庭的母亲。   孩子是聪慧的,但并非全能,没有生来自带高能量与高情商,不能主动治愈他的家人,无力主动修复家庭关系。   他们在彼此磨合的过程中,有过避让,有过误解,偏偏又都是不善言辞的个性,错误便随着时间滚起了雪球,积累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化解。   局外的小猫能看清事变的每一个节点,看清每个人在里面犯的小错误。   可小猫也清楚明白,置身于局内,每个人却又都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不曾犯过错。   独立的小瑕疵不会造就恶果,但一个又一个瑕疵,却会。   一个死局,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局内人已经融化其中,难割难解。   这时,就需要天降局外的变量,亦或死局的起点。   作为那个变量,身兼不自知的起点,小猫全然读懂了死局的具象化——   眼前这个被家人“桎梏”的孩子。   *   段礼颜的语言敏感期,表现得很早。   不到一周岁时,小孩就已经有了语言的概念,听到大人说“妈妈”或“爸爸”时,会盯着说话的人看,久而久之,再听到“妈妈”这个词,他会看向黎黛,听到“爸爸”,他会看向段南寻。   段礼颜开口模仿出“妈妈”的发音时,刚满一周岁,能稳定主动输出“妈妈爸爸”这样的称呼时,也才一岁半。   许多人都夸这孩子有天赋,长大后一定很会说话。   这天赋也成了双刃剑,让段礼颜在年幼时期,建立起对语言偏颇的印象:   能被听见的、得到响应的语言,才是有效的。   否则,语言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大概两岁不到的时候,段礼颜发过一次高烧。   这个年纪的婴孩正是脆弱的时候,被病毒侵扰处理不当,甚至容易殃及性命。   这也正是当时年仅两岁的段礼颜唯一的感受:   要死了。   才出生没多久,就已经要死了。   他的身体火烧火燎,太阳穴中间有针穿来穿去,疼得他蜷缩起小小的身体,想哭都挤不出眼泪,因为身体内的水分在被高温蒸发。   他记得床边总有个女人,不是大家常在他面前唤的“妈妈”,但会定时定点给他喂预存的母乳、换尿布,偶尔也会用彩色玩具在他眼前晃。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看不见她,只有他哭得很大声时,那个女人才会从不知哪个地方跑来,照顾他。   他从喉咙里挤出呀呀的叫声,但声音太虚弱,只能在这间房间里流窜。   ……甚至强不过房间外电子设备外放视频的嬉笑声。   求生的本能,他继续发出声音,嬉笑声的来源处一定有人,只要他的声音能被听见,就会有人来救他。   “妈妈……呜呜……妈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弱又哑。   他的声音没被听见,失去了意义。   他的声音,救不了他的命。   他听见遥远的嬉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   嗡——   像是高温将大脑内的某根弦崩断。   这是他最后听见的声音。   他晕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周围是一片混乱噪音。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床边是那位大家称其为“妈妈”的女人。   妈妈正在大发脾气,对着那个他常见的照顾自己的女人。   照顾的女人低着头,一边鞠躬一边承受着怒火,妈妈对着女人怒目而视,手指指着床上他的方向,嘴唇快速开合,表情愤怒,但眼里却蓄着泪。   看到妈妈的眼泪,他心生一种共鸣,这共鸣让他觉得冷,同时也觉得暖。   他也哭起来。   后来,他再也没看见过之前照顾自己的那个女人,取而代之的,妈妈留下来,照顾了他很长很长时间。   他喜欢妈妈,他喜欢和妈妈在一起。   和妈妈在一起是安全的,是快乐的,是会让他感到完整的。   只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妈妈,似乎并不快乐。   这段日子的记忆是模糊的,他只能记得,妈妈总走来走去,接着电话,皱着眉头,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   当与他对视的时候,妈妈就会温柔地笑起来。妈妈笑起来很漂亮,会让他内心触动,为之由衷地喜悦。   后来,来了一个新的照顾他的女人。这次的女人很温柔很细心,会一直守在他床边,会对他每一个声音都及时给出响应。   他很快对这个女人建立起安全感,产生了依赖。取而代之的,妈妈就不那么经常出现在他身边了。   不过,好消息是,妈妈似乎又快乐了起来。   偶尔他再见到妈妈,妈妈总是笑盈盈的,不管是接电话时,还是和别人说话时。   妈妈的快乐,覆盖了他见不到妈妈时的想念,也令他快乐。   婴儿早期存在全能自恋时期,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认为自己想要的都能得到,否则就会自我毁灭式的大哭,直到欲望被满足,或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渺小,逐渐舍弃自己的欲望。   段礼颜就是在这过程中,早早地领悟到了世事难两全的道理:   和他在一起的妈妈不快乐,他想妈妈,但也不想妈妈不快乐。   和他分开的妈妈快乐,他不想和妈妈分开,但也想妈妈快乐。   年幼的他还不懂道理,但内心已经在尝试找一个平衡:   把“我”缩小,缩到无限小。   不要有想法,不要有妄念。   只要我不“想”,妈妈的快乐就不存在矛盾。   哪怕我不小心“想”了,也没关系。   只要,我不说。   段礼颜长大了,记忆开始更加清晰。   他开始习惯于被周围的大人们评价为“内秀寡言的孩子”,开始习惯于安静坐在角落,尽量不开口说话。   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说话。   当有人靠近,问他问题时,他还是会乖乖地开口。   因为有人期待他的回答,便意味着有人期待他说话。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产生了转变呢?   段礼颜记得,好像是三岁时的一个雷雨夜。   窗外的雷鸣将孩童从睡梦中震惊,他猛然坐起,在房间内温馨的小夜灯照射下,看到墙面上映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他还惺忪着,依稀想起刚上的幼儿园开始教绘本,绘本经常出现小朋友听故事的画面,画面里,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仿佛爸爸妈妈陪着小朋友,是一种常态。   他想:那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陪着呢?   轰隆隆——   就在这时,雷声又在窗外炸开,吓得他身体一哆嗦。   他屏住呼吸看向窗外,只见阴沉的天幕像童话中恶魔施的咒,让他害怕。   接着,阴云间有电光如蛇劈闪,仿佛要撕开那云幕,让被封印的怪物冲出来,他颤抖着呜咽着,却在这时,又听见了那闪电后紧随的雷声。   嗡隆隆——   一如那怪物现形前的咆哮。   威慑着整个世界。   段礼颜陷入巨大的恐慌,他本能扭头,朝屋外呼唤:   “阿姨……阿姨……”   这是他第三位保姆,接替第二位刚怀孕的保姆。   他习惯了别离。   好在新阿姨也很负责,对他寸步不离,只是年纪比较大,体力总跟不上。   现在这个时间点,阿姨大概率已经睡了。   尤其窗外雷声轰鸣,阿姨应该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其实可以用电话手表联系阿姨,但他没有这么做。   甚至,阿姨没听见他的声音时,他心生一种不自知的窃喜:   我有借口做一个麻烦的小孩了。   段礼颜掀了被子下了床,顾不上穿鞋,打着赤脚就跑出自己的套间,要去对面找爸爸妈妈。   可来到衔接套间的长廊上,他看到对面的空间黑漆漆的,没有半分光亮。   他猛然想起,前两天妈妈就出远门了,昨天爸爸也没说会回家。   对面是空的。   没有住人的房间,分明该是静悄悄的。   但段礼颜却好像能听到栖息其中的怪物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很凶猛,不知何时就可能从黑暗中跳出来,轻易吞掉他。   轰隆隆——   恰好这时,窗外又有电光闪动,照得走廊阴惨惨地闪光。   他被吓得尖叫一声,小孩幼弱的声音被紧随其后的雷声恰好吞没。   段礼颜真的感觉自己被吃掉了。   视线、声音、脑子、心情。   全都被吃掉了。   他捂着耳朵闭着眼跑回床上,蜷缩着躲进被子里。   他不敢再出声,怕那雷声又来吞没他。   他更怕就算自己的声音被人听见了,也没人愿意响应他。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在被窝里瑟缩着,直到身体恢复平静。   可他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大抵是黎明时分,他眼见床头用于联络的儿童手表屏幕闪动,应当是有人打电话,但他居然没动,只安静注视手表到它自动熄屏。   不多时,房间里传来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很快,阿姨熟悉的气味传到段礼颜鼻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动不了。   从轮廓判断被窝里的一小团应该睡得安稳,阿姨没有妄动,又轻手轻脚走了。   他还是动弹不得,只剩生命本能的心跳和呼吸。   小孩就这么清醒地躺了一整夜。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段礼颜走出房间下楼,意外看见黎黛和段南寻居然难得在家。   黎黛一看见他,就露出他熟悉的、温柔的笑颜,主动靠近,抬手轻撩小孩的额发,夸奖;   “颜颜,昨晚打雷了,妈妈还担心你会不会被吓到,给你打电话没接,让阿姨看了你也睡得很好?看来颜颜很勇敢嘛!”   段礼颜安静看着黎黛,抿唇,微提嘴角。   妈妈在雷雨夜担心我,妈妈很好。   “还有你爸爸也是,别看他什么也没说,其实听说我担心,他也是特地抽空赶来接我一起回来看颜颜的。”   段礼颜用力点头,依旧提着嘴角。   爸爸马上带妈妈回来看我,爸爸也很好。   “不过,颜颜怎么一直不说话?”黎黛疑惑地问。   段礼颜一直凝望着妈妈,先是无辜地眨眼,而后才张了张嘴。   他想说,颜颜也很好,颜颜很勇敢,颜颜没有被雷雨夜吓到……   可小孩的嘴唇徒劳开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第51章 骄傲   计算机屏幕上, 模拟雷雨夜的闪电线条还在闪动。   屏幕左上角反射着异常的光点,段礼颜瞥见了,一怔, 停住敲击键盘的手指,循着反光的方向回头, 对上了身后的高清摄像头。   摄像头智慧捕捉着人像,因微调而镜头晃动, 像与孩子对视一样, 调整聚焦,发出细微声响。   孩子却还是沉默,接受了被摄像头注视的结果, 平静回头, 继续敲击键盘, 将自己的故事, 做成简易的程序动画,演示给小猫看。   同时,也演示给镜头之后的人看。   超清的摄像头还在轻微晃动。   透明镜头盖内结构精巧, 像极了人类的瞳孔。   映在盖子上的白色光斑, 像镜头后女人眼眶上含的泪。   注视着监控屏的黎黛,还是忍不住抬手掩住口。   她指尖太过用力,勒着脸颊的肉, 却还是没能将哭腔抑回身体里。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呜咽,感觉到眼前视线模糊且晃动。   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任眼泪滚出来,任自己哭出声。   “妈……”   她听见二儿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觉肩上搭着大儿子安抚的手,她察觉头顶有丈夫的指腹轻轻摩挲。   可这一切安慰, 只令她更加心痛。   此时她难过,马上就有自己深爱的家人给出反馈。   那么段礼颜呢?   当段礼颜期待这些,却无人可以给他时……   一个小孩子,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该有多失落?   得知段礼颜又闹着退学回家时,在剧组的黎黛主动提出要回家,段南寻坚持让她继续拍戏,说家里这些事他能处理好。   她不放心,这些年孩子们的事明面上都是她来处理的,段南寻虽在背后过问和支持,但具体执行起来的细节,还是不能完全交接。   两人僵持不下,还是黎黛先妥协,主动吩咐:虽然听起来是段礼颜任性不上学,但事实未必如此,要好好理解孩子的表达,不要责怪他。   段南寻听进去了,当天就跟她汇报,说妥善处理了。   不过家里这几个姓段的都“有病”又“不长嘴”,黎黛还是和导演商量,把近期的戏份提前拍了,请了几天假赶回了家。   到家黎黛就得知,段礼颜最近和小猫特别特别亲近。   那只小魅魔的功力,她早早领教过,对此并不意外。   当她听说小猫甚至成为小孩和大人交流的翻译,她也不意外。   毕竟她已经见识过小猫给两个大儿子带来过怎样的奇迹。   令她意外的是,段书逸接下来补充的话:   “小弟主动把计算机里的秘密展示给妙妙看了。我偶尔盯监控的时候看过几段,那些,有点像日记……”   黎黛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有编程的天赋,却不知道他在计算机里记录过自己的情绪。   黎黛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失语是出于心因,知道他面对很多咨询师或特殊幼师都会抗拒地跑开,却不知道他会信任一只小猫到,坦诚把自己的心事完全分享。   若是今天没坐在这里看他和小猫互动的监控……   黎黛也不会知道,孩子的心因,竟是她,竟是他们,竟是家人。   更让她心痛的是,这些经历,孩子都没有说出口。   都说四五岁的小孩压根没有懂事和自我牺牲的概念……   那么,段礼颜怎么能那么懂事?他凭什么自动领悟了自我牺牲?   黎黛自嘲:我和段南寻还想着,要做最纵容孩子的父母,哪怕将孩子们宠成纨绔也没有关系。   可我们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怎么能养出这样三个自我委屈到宁愿生病的孩子?   “我们都忙于个人未完成的功课,事业的也好,身心的也好,我们都太忙了。而颜颜又太懂事,不曾任性过……是我们共同的疏忽,导致他生病。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黎黛含泪笑着仰头,环视她信任的家人们:   “大家已经都把自己养好了吧?我们该好好养小朋友了。”   *   段知影简直没有人性。   这天早晨,被从温暖的被窝中捞出来的妙妙,内心如此忿忿地想。   昨天它陪了段礼颜一整天,看小朋友亲手编程讲述经历的全程,小猫都给足了情绪价值。以至于晚上它被段知影接走时倒头就睡,第二天人起了,猫还不想起。   如果有人能在冬天毫不犹豫地掀被子起床,毫不赖床,这个人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段知影就是这样的人。   困乎乎被摆在一楼餐桌上的妙妙如是评价。   这和家里有没有暖气温度如何毫无关系,冬天+清晨+被窝就是有人性的人无法抵御的必杀技!   对有人性的猫也是!   “我就不带你去上班了,我猜你还想和礼颜玩。”   “嗯呜……”   困得五体投地的妙妙迷瞪着眼,听见餐桌边的段知影对自己这样说,它艰难睁开一只眼,看到段知影探过来一根食指,指背刮了刮它的耳朵。   妙妙一抖耳朵,继续闭眼,一副“朕知道了,退朝吧”的高冷。   “我要走了你不跟我告个别?”   唔,段知影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学会独立,不要太黏猫……   妙妙心里这么想着,敷衍得连眼皮都懒得抬,继续趴着睡觉。   “看看你,有了新欢忘旧爱。”   唔唔唔,诽谤,都是诽谤!你弟和你爸都是猫猫命中的过客,只有你才是……   “啾。”   轻轻的唇音在妙妙耳尖响起,它感觉到额头被柔软温热的两片贴了贴。   妙妙睁开眼睛,赫然见距离极近的段知影缓缓后退,投在它身上的阴影随之撤开。   刚才……发生……了……什么……   妙妙只见段知影嘴角勾起些许狡黠角度,坐实了小猫的猜想。   妙妙猛然开机,一激灵坐起来。   小猫被这么一亲,眼神都清澈起来。   而把小猫亲懵了的坏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干嘛不经过允许偷亲小猫!   别以为小猫不会说话就不能拒绝,小猫会喵喵喵地表示抗议啊!   法律援助!小猫需要法律援助!   要不是段礼颜小朋友噔噔噔跑进餐厅,主动和妙妙挥手打招呼,某只小猫还在因为那个亲亲独自别扭。   妙妙回神,只见小朋友今天气色也比昨天红润许多,小孩呲起嘴对着小猫,笑得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发自内心。   他手攀椅面,抬膝盖挪屁股,把自己搬到椅子上,跪着,膝行到餐桌边,而后双臂摆到桌面上,双手拍着桌面,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小猫。   妙妙也立刻爬过来,将爪爪抬起,它见小孩立刻翻转手心,便将两个爪爪都放进小孩掌心。   小孩短短的手指收拢,像细嫩的花瓣扣住小猫的爪爪。   段礼颜的表情被眸光一齐点亮,窗外的冬意还浓,可小朋友的春日却已然到来。   管家端着餐盘进来,将热腾腾的牛奶和芝士吐司摆在段礼颜面前,又将一碗冒着香气的水煮肉条摆在妙妙跟前。   是一小孩和一小猫的早餐。   也只有一小孩和一小猫的早餐。   妙妙只见,段礼颜支起上身,扭头往客厅方向望瞭望,似乎在寻找谁,可厅中安静,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小孩很快就转回头来,淡然地看向自己面前的牛奶和面包。   妙妙从小孩神情看出了明显的了然与习惯,但热气氤氲间,稚嫩小孩摇晃的眸光和微撇的嘴唇,还是没藏住失望。   没有哪个孩子能真的习惯被家人疏忽。   再懂事的孩子,也总会期待得到家人的陪伴。   “喵……”妙妙小心脏一揪,香喷喷的肉都吃不下了,主动爬到段礼颜手边,正要“献身”安慰……   就听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声闯进来:   “颜颜!妙妙!怎么还没吃完?快点吃饭!”   小孩和小猫一起扭头,看到餐厅外正在整理银狐毛领斗篷的黎黛。   整理好外衣的黎黛回眸,注意到小孩和小猫呆滞的表情,猛然领悟:   “哎呀,昨晚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睡了,我就忘了说。今天大家都很忙,妈妈也得回剧组……”   听到这里,段礼颜懂事地点头,坐正捧起面包准备啃,就听见黎黛继续说:   “所以,你今天白天得跟妈妈一起去剧组玩会儿了。晚上爸爸会顺道接你回家。”   才咬下一口吐司的段礼颜怔怔抬头,重新看向黎黛,忘了咀嚼。   仿佛听到了难以理解的话。   注意到小朋友的表情,黎黛无奈耸肩,“妈妈忙是事实嘛,但你现在没上学,又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   段礼颜看了眼身旁的管家,看了眼小猫,又看向黎黛,以回应她话中的“一个人”一词。   “哦,也对,宅中的叔叔阿姨们也能陪你。”黎黛温柔地笑,“那,颜颜可以选,是想留在家里和叔叔阿姨们一起玩,还是想去妈妈那里?”   选项一出,段礼颜直勾勾看着黎黛,上身甚至往她的方向微微前倾。   迫切的期待不言而喻。   黎黛点头,“好,那就,快点吃饭!”   妙妙和段礼颜赶忙埋头炫饭。   这是一顿匆忙的早餐,但小孩和小猫都忙得心甘情愿。   *   C城,黎黛所在剧组片场。   休息区的椅子是适合成人的高度,黎黛正准备给段礼颜找个儿童座椅,还不待招呼助理去落实,就见小孩默默自食其力。   小小一只人类幼崽,先是小心翼翼把怀里的奶猫摆在椅子软垫上,再用小手轻轻把猫猫往椅面深处推,避免小家伙扑腾掉下来。   等小奶猫找好位置乖巧坐好,小孩又主动踮脚,探出手轻轻摸小猫的头顶,好像在表扬小猫。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不点,却已经有了照顾小猫咪的小哥哥的自觉。   等安顿好小猫,段礼颜才把自己的双臂在椅面支直,将不算灵活的身体撑起来,小短腿在椅边勾了两回,才勉强扒到椅边。   黎黛忙伸手要去扶小孩一把,却见小孩已经熟练地一挺小肚子,将自己的身体滚上椅面。   然后,他再爬坐到椅边,将腿摆好,整理好小西装小西裤,把身后的小猫捞到膝上抱好,再抬头看黎黛。   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玩具小组件。   要不是小孩脸颊还因运动红彤彤的,压根无法将他和刚才狼狈爬椅子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独立得可爱,又熟练得让人心疼。   黎黛叹一口气,无奈地蹙眉轻笑。   她看着段礼颜,段礼颜也无辜地望向她。   她看到小孩虽然和自己对视,细短白嫩的小手指却还挠着小猫的下巴,丁点大的毛绒团子被挠得舒服,眯着笑眼,软软的耳朵尖尖一弹一弹。   眼前这一幕,每个细节,都是会让她这个大人加倍心软的要素。   双倍萌物,双倍致命。   若不是远远听见导演催促的声音,黎黛都想干脆坐下,好好陪自家小孩和小猫玩物丧志。   她躬身,脸颊在段礼颜额头上亲昵地贴蹭,然后又抱起小猫也贴了贴小家伙的头顶,过足了瘾,才叮嘱小朋友:   “颜颜在这里乖乖等妈妈,这边有绘本你可以看。桌面的马卡龙你可以吃一点点,但是不能多,会蛀牙。这个茶你也只能喝一点点,你太小,代谢不掉晚上会睡不着,好不好?”   听到妈妈的吩咐,段礼颜乖巧地点头。   黎黛又看向小孩怀里的小猫,“妙妙也要乖,帮我看着颜颜哦!”   “喵呜!”小猫立正领命。   黎黛当然不会把俩小家伙独自留在这里,她特地拜托了一位相熟的助理留下照看,而后才离开。   妙妙目送黎黛走远后,抬头看了眼段礼颜。   小孩大概是第一次被带进剧组,正新奇着,左右环顾四周,还不忘抽空多看妈妈一眼。   恰好黎黛的戏份开拍,正进行的是一幕所饰角色面对家族其他成员发难,展现临危不乱不卑不亢的姿态。   冷脸的黎黛,和平日判若两人。   平时温柔得像白茉莉的女人,此时站在镜头前,像一朵稀世的黑蔷薇。   美艳得不该为任何人私有,冷艳得不敢令任何人相认。   目睹黎黛的变化,妙妙微微耸肩,回忆起刚进段家时,在一楼投影屏上看到过黎黛电影的片段,当时它的感受和现在一样:   陌生、危险、疏远、惊艳。   段礼颜也会这样认为他妈妈吗?   妙妙好奇,仔细打量段礼颜的表情,却见小孩的眼眸,比今日明媚的阳光还要耀眼——   和寻常孩子看到电视中出现自己最喜欢的超级英雄出场一样,兴奋、雀跃、期待且憧憬。   当导演喊“咔”,黎黛一闭眼一睁眼,瞬间完成入戏出戏的切换,又是平时笑盈盈的模样,在剧组成员感叹和称赞中,谦逊地颔首致意,再认真与导演沟通细节……   看到这里,段礼颜眼中又闪烁着骄傲的光。   电视上看到妈妈的演绎,和现实中亲眼见到妈妈切换身份的过程,给孩子带来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妙妙想,如果自己此时能听见段礼颜的心声,一定会听见这样的话:   原来,妈妈一直以来这么忙,是在做这么酷的事!   陌生的是妈妈,熟悉的也是妈妈。   段礼颜今天又更多了解妈妈一点点。   这个白天就这样过去,段礼颜在助理和小猫的陪伴下,看看绘本,吃吃茶点,黎黛拍戏的间隙会过来陪他玩会儿,直到夕阳西下,剧组歇工,暂时收场。   黎黛披着霞光走过来,和助理微笑交接。   而后她惊喜地摸着段礼颜的头,柔软的指腹揉过小孩细嫩的脸颊,让孩子舒服得弯起眼睛,“助理姐姐今天一直夸你呢,说你长得又可爱还聪明,这么小年纪就能自己看懂绘本,压根不需要她读。还夸你乖,很自觉地少吃茶点,不需要她操心。”   段礼颜安静地听妈妈夸奖,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悬空的两只小脚,压抑不住兴奋地晃荡起来。   黎黛注意到了,并不说穿,笑着继续夸:“还有你没听见的,刚才妈妈拍戏的时候,那些叔叔阿姨也一直在请教妈妈,怎么生出你这么棒的小朋友!哎呀,颜颜今天可比妈妈更像大明星呢!”   段礼颜还是眼睛亮亮地望向黎黛,嘴唇抿了抿,好像有一个问题想问。   妙妙虽能读懂段礼颜的情绪,却并非真能理解小孩的心声,它好奇地看向黎黛,想知道黎黛会如何应对。   却见黎黛收敛起方才的大表情,一些柔软温和的光融进夕色下的眼眸,她了然颔首,郑重点头,对段礼颜肯定:   “颜颜是很令妈妈骄傲的小朋友。”   分明无风,妙妙却因为这句话,感觉小小的身体被激起一阵疙瘩。   它又看向段礼颜,只见小朋友笑起来,方才想发问的迫切已然消失,有的是满足,和同样郑重的回馈:   妈妈,你也是很让颜颜骄傲的妈妈。 第52章 信标   已经约定好傍晚, 段南寻会来接段礼颜回家。   可妙妙还没见到段南寻,就已经先愁苦起来——   如果说,黎黛+段礼颜+妙妙的组合, 是一个靠谱的妈妈,照顾两个不靠谱的小萌物……   那段南寻替代黎黛的位置后, 这个公式就变成,两个靠谱的, 照顾一个不靠谱的。   段南寻就是那个不靠谱的。   这位习惯了端架子的家主, 回归家庭时,总有种不得要领的笨拙。   和家人相处的熟练度,还不如妙妙一只不到半岁的小猫咪。   果不其然, 一辆奥迪rs7横在影视城门口, 明纹走线张扬霸道, 明橙灯线在夕阳映衬下沉着奢侈的威慑力。   后座的车窗降下, 露出段南寻那张不茍言笑的脸。   “上车。”段南寻沉声道。   而后,后座的车窗缓缓上抬。   片刻。   车窗再度降下。   段南寻抬眼看过来,对站在原地的母子和猫投来疑惑的视线。   单手抱着小猫的段礼颜本要乖乖听话主动过去, 却被黎黛牵着手往回拽了一下, 又站回原地。   小孩和小猫一起仰头看妈,又扭头看爸,再仰头看妈, 再扭头看爸。   双方僵持。   最后是那边的奥迪后座先把车窗抬升,冷酷地关死……   而后车门打开,段南寻从车上下来,尴尬地绕到车另一边,主动开好车门,对小孩招手:   “来。上车。”   黎黛这才满意, 牵着段礼颜过去。   这辆rs7妙妙作为小猫是第一次见,但它莫名觉得这车眼熟,似乎见谁开过,印象近在脑中,将现不现。   它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车颜值很高,光是外型就让雄性小猫内心蠢蠢欲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奥迪rs7素有西装暴徒之称,被形容为排气管中住了只老虎,是行走于都市的引擎荷尔蒙。   给小猫一种在霓虹街头的暗巷里,目击一位西转革履的英俊男子的画面感。男子将混混制服于身下,面上却带着轻松且癫狂的笑意,让目击者心跳飙升,带着种令人沉醉的危险。   ……当然,如果这英俊男子没转头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粉嫩魔法棒的话,就更令人沉醉了。   这个粉嫩魔法棒,就是妙妙目睹打开的车门内,后座上绑定的那个粉蓝相间的儿童座椅时的感受。   这边段礼颜正手脚并用主动攀上那粉色魔法棒……不是,攀上那粉蓝儿童座椅,那边段南寻正在默默挨黎黛教训:   “别拿你对知影和书逸那套对颜颜,知道吗?”   “……”   “嗯?”   “……知道了。”   被自己乖乖固定好安全带的段礼颜重新抱进怀里的妙妙,叹了口气:   就知道这老人家是个不靠谱的。   辞别黎黛,段南寻上车,前排司机将车启动。   段礼颜再小也是个男孩,哪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会被帅气的车子吸引。   坐在小孩大腿上的妙妙能感觉到,段礼颜有点兴奋,肌肉都绷紧了,一定是和自己一样,也很喜欢这辆车。   但大概也是刚才段南寻刚被黎黛训过,现在气压有点低,段礼颜不敢兴奋得太明显,怕讨嫌似的,因而略显拘谨。   好像,怕自己不乖,会被爸爸觉得麻烦,会让爸爸讨厌。   妙妙转而看向旁边的段南寻,赫然见老男人虽摊开本财经杂志,但视线盯着一行半天没动过。   在那边假装很忙。   “喵呜!”妙妙冲着段南寻叫了声。   听见猫叫,段南寻手一抖,转头瞥一眼小猫,又瞥一眼小孩,表情不自在,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   “椅子,还行吗?”   听到问话,段礼颜先是一愣,看向前座司机,又看向怀里小猫,确认这个问题不会是问这二位的,才看向段南寻,点头。   好在段南寻问完问题,也知道要看着小孩,所以捕捉到了孩子的回答。   他继续问:“车,喜欢吗?”   段礼颜又点点头。   “嗯。”段南寻也点头。   而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妙妙:?   这就没话可说了?   急得小猫差点开口说人话。   好在前排的司机,大概是段董的老下属,因而敢主动打趣热络气氛:   “小少爷喜欢就行,不枉费老爷特地折腾借车。”   段礼颜抬头。   段南寻警觉。   妙妙支楞:嗯?有瓜?   快展开说说!   那边司机刚好注意力在路况上,疏忽了段南寻的反应,还自顾自说下去:   “老爷今天特地找二少爷借车,问有没有哪款是小年轻喜欢的。二少爷嘛,毕竟是时尚圈子的,私车颜色有些出挑,老爷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二少爷就提起,大少爷有这款限量车,私下开的,又帅又低调,二少爷馋过但没敢借,怂恿老爷来借。”   原来是段知影的车啊?   小猫还琢磨呢,老段董您品味挺新潮啊!   妙妙领悟:   不过,您老人家原来也没有小猫预想的那么不靠谱。   您还是知道要讨小朋友欢心的嘛!   “咳咳!”段南寻刻意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凝眉逞凶。   收到老爷信号,司机赶忙闭嘴,从后视镜瞥了眼老爷表情,又默默偷笑摇头。   听罢事情始末的段礼颜,终于有勇气直勾勾盯着段南寻看,好奇的眼神像是探究。   探究得段南寻不自在地又开始假装看杂志,半晌才嘟哝一句:   “你喜欢就行。”   段礼颜收回视线,表情平静,低头和小猫对视。   但又高兴得默默晃起脚来。   段南寻事先预定好了一家海洋馆餐厅,带段礼颜和小猫吃晚餐。   妙妙瞥了眼段礼颜表情,见小孩还是很高兴,便猜想段董在餐厅的选择上,也是做过功课的。   餐厅的包间像是沉在深海中的胶囊,通透的玻璃映着明亮的水体,因灯光充足并不显阴暗,游动的鱼群和艳丽的珊瑚色彩分明。   段礼颜一进来就被深海游鱼的场景吸引,神情专注,眸光灿然。   包间内有专业的侍应,主动将小孩抱到宝宝椅上,为段礼颜佩好胸巾。   上菜的是法国大厨本人,主动为贵客讲解烹饪理念和巧思,侍应在旁利落翻译,提琴手伴奏着优雅的乐章。   整个氛围很高贵上流,可妙妙却注意到,段礼颜逐渐有些兴致寡淡。   主菜的鱼排上好,侍应主动帮段礼颜切割鱼肉,妙妙看到那边的段南寻坐姿端正,姿势标准地执刀分鱼,捻叉进食,浑然精致贵族的礼致作派。   面对这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小猫气不打一处来!   它踏着提琴手的节拍,踱着优雅的猫步,款款行到段南寻身边……   然后抬爪爪踩了下段南寻的手背!   还真给你享受上了!   活都让侍应做了要你这个爹干啥!   段南寻被妙妙教训得先是一怔,在小猫挤眉弄眼的暗示下,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放下刀叉,主动伸手探向侍应一侧,开口:   “我来吧。”   那侍应配合地将盘子端起,递到段南寻手上。   段南寻执刀叉本要学着侍应切好的大小分割鱼排,转念一想,还是抬头问了句:   “颜颜,这样的大小可以吗?”   那声亲昵的唤,亦或是主动的搭话,不知是二者哪一方起了最大的作用……   段礼颜本黯淡了一瞬眸光,犹如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并未彻底熄灭,风止后再度明亮起来。   小孩用力点头。   看见小孩的表情,段南寻颔首,镇定地垂眸切着鱼排。   妙妙却注意到,段南寻脸上的笑肌却悄悄牵了牵,暗喜和满足含蓄地闪过。   妙妙踱步回到段礼颜身边,见小孩表面上盯着周边的海洋馆看……   可眼神却时不时飘到他爸那里,桌下一双脚又欢快晃动起来。   啧啧啧。   妙妙不语,只一味地炫羊奶。   哎哟喂这对父子啊。   可真是给小猫操碎了心。   *   餐厅还有给儿童准备的纪念品,一个小小的蓝鲸玩偶。   段礼颜回到家后,就把这个玩偶摆在了枕边的位置。   并没有要抱着它的意思,只是把它摆在那里而已。   同时,妙妙注意到,这一晚,段礼颜比过往每一天都能熬。   以前它陪小孩玩,基本上九点十点,小孩生物钟就会生效,让他困得睡着,段知影就会恰到好处地进来,把小孩抱回床上,把小猫捞走。   但这一天,段礼颜有点亢奋。   其实准确地说,小孩这一晚不是睡不着,更像是,强制不让自己睡着。   因为洗漱之后,段礼颜抱着小猫躺到床上时,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妙妙和小孩并排躺着,感觉到小孩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它胸脯的绒毛上,也将其压抑着的某种躁动情绪传递过来。   “喵呜?”妙妙想问他,为什么睡不着?   小猫歪着脑袋困惑,小孩也歪着脑袋困惑。   妙妙想起,段知影研究出了一套“强制关机小猫术”,专门在这个坏人把小猫玩生气了后,小猫报复折腾他不睡觉的时候,把它一秒哄睡。   当时的段知影,会用指腹,在妙妙眉心到后脑勺的位置轻轻划过。   划一下没有用,那就划两下。   基本上,妙妙撑不过第三下,就会被强制关机,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精修的小猫研究学。   要知道,妙妙刚来的时候,这人可是小猫能不能吃虾仁都要特地搜索一下的!   给小猫关机的方法,能不能对小孩适用呢?   妙妙试着用爪心的肉垫,从段礼颜的眉心,也向后轻轻捋到他后脑勺……   然后。   因为小猫手短短。   所以它整只猫扑到了人小孩脸上。   直接给小孩笑得更不困了。   妙妙:“……”   段礼颜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把小猫从脸上摘下来,抱回怀里。   他又主动抬头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确定了时间,才躺回床上,继续睁大眼睛。   哄睡失败的妙妙没再自取其辱,安静窝在段礼颜怀里,准备熬小孩。   它边熬边想:段礼颜为什么要看时间?   段礼颜是在等什么吗?   大概是刚才的大笑消耗了体力和氧气,加之又到了时间点,段礼颜眼皮困顿地开始闭合。   正当妙妙以为段礼颜终于要睡了时,小孩一个激灵猛然醒来,坐起,看了眼时间,又躺回床上,睁着大眼睛。   妙妙确认:他是真的在等什么。   好在,还是给小孩熬到了尽头,终于,时钟指针过了十二点时,段礼颜转头看了眼枕头的另一边。   那只餐厅领来的小蓝鲸黑珠子的眼球,映出段礼颜的小脸。   段礼颜犹不放心似的,主动抬手捏了捏小蓝鲸。   小蓝鲸被捏得一瘪。   但触感厚实。   段礼颜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才舒一口气,回身摸了摸小猫的头顶,而后闭上眼睛。   几乎是秒睡,段礼颜的呼吸转眼就变得绵长。   妙妙心一动。   它好像知道段礼颜在做什么了。   刚好这时,房门被打开,段知影蹑手蹑脚进来,把妙妙从小孩被窝里捞走了。   等离开段礼颜房间,妙妙才顺势扒拉段知影的腕表,示意时间:   今天段礼颜异常晚睡,怎么段知影也异常地晚来接小猫?   竟能理解妙妙的困惑,段知影轻声解释:   “我在监控看到他没睡,就没打扰。”   “喵呜?”   段知影居然是会溺爱小朋友的类型吗?   难不成是段礼颜熬了多久,段知影就在监控前看了多久?   段知影揣着小猫回到卧室,刚关上房门,就背靠门板倚着,不知是回忆起什么,略微脱力。   他喃喃道:   “礼颜今天,一定很开心吧?”   “喵!”妙妙肯定点头。   这是事实,段礼颜今天确实在黎黛和段南寻的陪伴下,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不过段知影并不在场,且段礼颜也不是会强烈表达情绪的孩子,妙妙很好奇,段知影是怎么知道小孩很开心的?   不知是能感应到小猫的疑惑,还是段知复印件就有些晦涩的心事想要倾述,他似是对小猫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他在等童话的十二点,他在确认十二点之后,灰姑娘的魔法会不会消失。他摸到了那只小蓝鲸,他确认一切都不是幻觉,才敢安心睡去。”   果然。   小猫的推测被段知影亲口描述,让它内心酸溜溜的——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那么可怜呀!   只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待一天,都要怀疑是不是幻觉。   它的耳朵耷拉下去,却又被段知影的指尖轻撩,软软弹起来。   它仰头,被段知影双手捧到面前,平视。   它看见段知影嘴角勾着极浅的笑,不知发自真心,还是只是为了安抚它。   段知影说:“别难过,能让他想要验证是不是幻觉,说明他确实很快乐。而当他验证过这一切确实不是幻觉后,他会安心,会比验证之前还要快乐。”   听到这番话,妙妙心情大好,耳朵又支楞起来。   但随即它又不解,段知影怎么这么懂啊?   “喵呜?”   “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啊。”   “喵呜?”   “经历从未奢求过的妄想,见到从未奢望能再见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入睡,却又不忍见他担忧。睡觉都成了豪赌,醒来发现梦境未被破坏,庆幸之余又惶恐。”   妙妙似懂非懂。   这番话中,段知影有一部分在描述段礼颜,但更多的,似乎在描述他自己。   从未奢望能再见的人?   对段知影而言,这样的人,只会是温妙然。   想到这个名字,妙妙心一揪。   段知影见到温妙然了?   小猫还没参透人类世界的法则,还没研究出怎么复活温妙然,那段知影是在哪里见到温妙然的?   ……总不能,又是一场醒来就消散的梦吧?   这么大的男人,怎么也这么可怜啊!   “不过,礼颜用来验证真实的信标,是那只小蓝鲸。小蓝鲸很有本事,直接告诉礼颜真相,他现在已经足够安心了。我可还没安心呢。”   “喵呜?”妙妙脖颈一僵,歪头看段知影。   “我的信标是你啊,妙妙。” 第53章 兄弟   我的信标是你。   说完这句话时, 男人的浅眸在灯光下晃了一下。   至明处灼热,至暗处悲郁。   “快告诉我何为真实吧,我的信标。”   他一边双手将小猫捧到嘴边, 一边叹着气说话,唇中呵出的话语与吐息凝成虚无的吻, 落在小猫的鼻尖。   在小猫眼里,段知影像是一个在雪夜划动火柴许愿的小孩。   虔诚地祈祷一个自己都清楚是妄想的愿:   “我现在只能接受一个答案。小猫咪, 你好好想清楚。想好了再告诉我。”   男人的祈祷在小猫脑中掀起一阵风暴。   嗡然作响的余韵直到妙妙被裹进被子里, 才缓缓消散。   半睡半醒间,小猫的脑子高速运转——   妙妙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段知影的暗示。   它混沌的脑中是一片深蓝,飘摇的它定位到一片海域, 那片海域被藏在冰山之后, 呈现匮乏的纯白, 好像被硬生生抹掉了颜色。   它本来看不到那片海域。   是段知影给它指明了方向。   体力和脑力都渐长的小猫, 猛然回忆起现实中的两片“空白海域”——   一次是那夜段知影失眠,小猫打碎了酒瓶。   它的记忆是,酒瓶碎了, 它被醺醉, 一觉睡到天亮。   另一次是它独自出逃寻找段知影,驻足在出租屋前。   它的记忆是,暴雨令它高烧昏厥, 它醒来时就被段知影送去了医院带回了家。   这两次的共同点,是之后段知影都问了它一些难懂的问题,好像它在过程中忘了什么事。   会不会,其实,小猫真的忘了什么事?   会不会,小猫的记忆并不连贯?空白的那片海域, 本来其实也是有颜色的?   段知影在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只有小猫能给他。   妙妙暂时没有得出结论,只能在入睡前反复提醒自己:   要快点想起来。   要早点告诉他。   *   第二天清晨,段知影上班前又照例把妙妙摆在餐桌上,方便段礼颜找到小猫。   大脑烧烤了一夜的妙妙又困得不行,在餐桌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却都没发现段礼颜来找它。   恰在此时,一楼大厅门开,段书逸身着运动服小跑进来,看见小猫先笑眯眯唤了声“妙妙”,而后才环顾四周,确认段礼颜不在,“颜颜还没醒吗?”   会不会是昨晚熬太晚,赖床了?   妙妙正这么猜想着,被段书逸抱起来,带上了三楼。   “颜颜醒了吗?”段书逸站在小孩房门外,压着气音悬起手,正要敲门,就见门被来开,门缝里站着衣着齐整的段礼颜。   段书逸弯腰躬身,放低视线,问:“衣服已经穿好了?哥哥还以为你在睡懒觉呢!”   看到段书逸,本怯生生的段礼颜表情一剎轻松,转身跑回屋内取出一个小包,又蹬蹬蹬跑回段书逸面前,举起来给哥哥看。   “嗯?”段书逸掂掂那个小包,不算沉,大抵一个小尺寸笔电的重量,“颜颜连出门的装备都准备好啦?那怎么不下楼等呀?”   段礼颜背着手,脚尖在地板上扭捏地划动,小孩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无措地看了眼哥哥怀里的小猫,又扭头看了眼床面枕边的小蓝鲸。   联想起昨夜从段知影那里听到的分析,妙妙恍惚有个猜想:   是不是小孩以为昨天的美好体验只是一日限定?   是不是小孩不确定今天还会不会有家人陪伴自己,所以不敢下楼主动面对?   换作先前,小猫又要因为心疼小孩耷拉起耳朵。   但因为还记得昨天段知影说的话,所以小猫不再堕于惯性:   因为它知道,今天段书逸会陪小孩。   小孩本来猜想得忐忑,是因为有不确定的期待,只要确定今天自己还有家人陪,小孩就会加倍快乐起来!   “没关系,这个问题不重要。”段书逸揉揉段礼颜的头发,“重要的是,哥哥一会儿要去练舞室,颜颜想不想看哥哥排舞?”   温柔的语调,听着令妙妙心都暖起来——   那个原本面对段知影和段南寻,一直谨小慎微的少年,短短数日飞速成长,已经褪变为可以主动释放温暖的小太阳了。   果不其然,本忐忑的段礼颜和小猫一样,同样为段书逸的温暖而动容,用力地点头表示同意,眼神中是不再掩饰的期待。   *   段书逸的私用练舞室距家不远,行车不久就能到达。   练舞室被装修成潮酷的工业风,顶灯通明,在运动木地板上闪光,加上整面落地镜的反射,衬得整片空间开阔明亮。   兄弟二人带着小猫到达时,练舞室内已有一个头扣鸭舌帽、身着卫衣低裆裤的男生在镜前连定格动作。   从镜中倒影看到段书逸牵着小孩的手进来,那男生一脸震惊猛回头:   “段书逸……这是你……私生子?!”   妙妙:“?”   段书逸:“……”   段礼颜:“。”   男生小跑过来,目光在兄弟二人脸上来回逡巡,“卧槽,这也太像了!我为你编舞这么多年交情,你是什么也不告诉我啊!”   段书逸“啧”一声,抬手捂住段礼颜的耳朵,“傲子,当小孩的面,注意文明。”   “哦!”傲子捂嘴,转而找补,“宝宝,叔叔刚才说的是‘what's up’,是英语,不是骂人哦!”   “欲盖弥彰了。还有,这是我弟。”段书逸微笑,抬指压傲子的鸭舌帽檐,“你放心,我儿子只有你一个。”   “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傲子毫不突兀地转折哼唱起来。   段礼颜和妙妙被安置在练舞室角落的垫子上,段书逸则回到镜前和傲子练舞。   大抵是昨天剧组准备的绘本还是太幼稚了,为避免备书的助理失望,段礼颜当时还是乖乖把书看完了,但今天,小孩学聪明了,特地把计算机带来,就地打开编程软件玩。   妙妙则在小孩膝上盘成一个小球,歪着脑袋默默观察小孩的表情。   沉浸于自己所爱的事物时,段礼颜是专注且享受的,平日的冷静更像是一种应付世界的伪装,而此时此刻的无悲无喜,才是小孩真实的自我。   练舞室里响起动感十足的音乐,连小猫的心脏都因鼓点加速跳动。   而坐在喧闹中的小孩,却目不转睛,丝毫不为所动。   妙妙感慨:好厉害。这就是神童吧?   妙妙盯着盯着,就开始走神,就开始思绪飘忽。   小孩专注玩计算机听不见音乐,小猫专注发呆也听不见音乐。   发呆着发呆着,妙妙就浅睡了一觉。   等小家伙醒来,拔着身体抻了个懒腰,抬头就发现段礼颜也换了个姿势。   原本是弯腰前倾看计算机的姿势,现在小孩则是向后仰着,手臂支地,目光放远到正在练舞的人那里,入神地盯着看。   妙妙顺小孩视线望去,只见落地镜中,映出段书逸练舞时的身影——   背景响起金属音与男低音rap的混合,少年平日柔润的眼眸此时盯紧前方,仿佛锁定猎物,手臂随节拍旋动,动作利落有力。   滑步、移胸、转圈走位,每个定点都恰到好处,每个变化都精准快速,甚至能舞出残影。   光与风都偏爱这个少年,连他律动时发末飞溅的汗水,都融为舞台效果的一部分。   一个偶像正在尽情释放魅力,攫取周围视线。   妙妙回头看到段礼颜的眼神,了然,确定小孩也在被这个偶像吸引——   再怎么神童,也不过是个会被帅气哥哥吸引的小朋友而已。   恰好那边一曲舞毕,中场休息,妙妙知道段礼颜不会擅自打扰他哥哥,便主动从小孩膝上跳下来,跑到段书逸脚边刷存在感。   “哎,妙妙。”段书逸蹲下来,本想顺势撸猫,但注意到自己汗津津的,还是收了手。   但那边傲子没有这种眼力见,看到漂亮小猫就想摸,被段书逸一巴掌打下手。   “越有钱的人越小气。”傲子嘟囔。   “你去买点喝的吧。”段书逸说。   “凭什么!”   “我请客。”   “好耶!有钱人就是大方!”傲子欢呼着跑了。   拿捏完老友的段书逸这才继续看妙妙,“你怎么过来啦?”   妙妙尾巴勾勾段书逸的脚踝,而后朝段礼颜的方向梗着脖子。   很明显的示意动作。   段书逸顺势看向段礼颜,便和一直望向这里的小孩对上视线。   被窥见时,小孩还有些拘谨,本能抿着嘴低着头想回避对视,大概转而想到这是自己的哥哥,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才又鼓起勇气看回来。   连和自己的家人直视,对孩子来说,都是需要做心理建设的事。   妙妙听见段书逸深深吸进一口气,胸膛因而隆起,却屏住,没有将那口气舒出来。   片刻,段书逸才笑起来,抬手招呼段礼颜,“颜颜,来一下!”   那边小孩半点没犹豫,小屁股一扭就从地上爬起来,蹬蹬蹬小跑过来。   段书逸还蹲着,牵着段礼颜的手,微微仰头,“颜颜刚才看到哥哥跳舞了吗?”   段礼颜点头。   “好看吗?”   段礼颜用力点头。   “颜颜想不想学?”   段礼颜屏住呼吸,没有点头。   表情有一瞬间的抗拒。   妙妙想起小孩计算机上的日记,代表他自己的小王冠的形象,总是大脑袋细身体,四肢又细又短,显然,在孩子认知中,自己的大脑很有存在感,身体却笨重难以控制。   段书逸没鼓励,没强迫,只轻轻给出一个方案,“如果颜颜想学,哥哥可以教你跳一段。”   本来段礼颜可以直接摇头拒绝的。   但大概是“哥哥教”这几个字太过诱人,小孩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又成功促进了兄弟的互动,小猫大师默默退到练舞室边缘深藏功与名,欣赏起眼前画面:   少年身体的律动堪称完美,几乎能控制自己的每个关节、每块肌肉,呈现其想要的每一个效果。   而小孩不仅年幼,天赋点也确实没点在这里,想试着学哥哥抬胳膊定点,整个小身子都会歪歪扭扭,不稳得差点要摔倒。   每每这时,段书逸就会眼疾手快把小孩捞回来,并不避讳地放肆大笑。   哥哥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紧张孩子,被带动着,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到了后面,也会被自己滑稽的小动作逗笑——   原来,有些笨笨的身体,哪怕做错了动作,也未必是羞耻的。   在有些人眼里,这样的小错误,是很可爱的。   傲子拎着一袋饮料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段书逸带着段礼颜在练舞。   男生趁小猫落单,当即要过来摸摸,被段书逸拎着卫衣兜帽就拽回去了。   “卧槽段书逸你防我真的跟防小人一样!”   “措辞?”   “Watch out!提醒你小心呢,段书逸。”傲子干笑,“我看到街边刚好有卖椰宝的,可以给小猫喝,特地买了个,小心别洒了。”   “行,给我吧。”段书逸伸手。   傲子把饮料兜递过去,一边咕哝,“为什么不让摸小猫啊……”   “你去洗个手就让你摸。”   “真的?”   “嗯。”   “我们是一辈子好兄弟!”傲子欢呼着去洗手了。   段书逸给妙妙开好椰子,扶着放到小猫嘴边。   小猫还不会用吸管,干脆就整张小脸埋到椰子的开口上,舌头吸溜吸溜勾着水喝。   清甜的椰香淌过咽喉,人类的快乐水对小猫也适用。   妙妙喜欢椰子水,喝得摇头晃脑的。   这边段书逸伺候好小猫,又给玻璃罐装的儿童奶扎好吸管,给段礼颜送过去。   奶瓶刚被递到小孩手边,恰好傲子从外面回来,注意到镜前还在练动作的段礼颜,专业舞蹈老师随口评价了句:   “段书逸,难以想象这孩子是你弟啊,肢体这么不协调……啊——”   后面那个“啊”字尖锐得像唐老鸭被掐住了脖子。   因为本要往屋内小猫方向走去的傲子,又被段书逸顺势揪住了帽子,扯回原地。   “你干嘛!”傲子抓自己脖领子,“我洗过手了!”   “你刚才说什么?”段书逸微笑问。   “我说……”傲子瞥一眼段礼颜,猛然意识到什么,捂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的。所以你没小猫摸了。”   “……”傲子抗议,“我说的本来也是实话,又不是犯天条!”   “但是我弟会编程诶。”   “?”   “不过也是,我弟要是没有一技之长,长大后就只能回家继承百亿家产了。”   “??”   “对了,你四五岁的时候在干嘛?”   傲子忏悔,“够了,孩儿他哥。我承认我犯了天条。”   俩损友就地打闹起来,那边段礼颜双手捧着奶瓶嘬着吸管跑回小猫身边,坐下。   “喵呜?”妙妙注意到,段礼颜似乎在暗暗高兴——   小脸蛋两侧牵起浅浅的笑窝,小孩将一个暗喜藏在吮吸管的动作里面。   “喵呜~”   小孩,你这么高兴呀?   段礼颜看了眼小猫,又看了眼远处勾着损友脖子的哥哥,弯着眼睛,伸直的两只脚丫又轻盈晃动起来。   对呀小猫,我超级超级高兴。   *   傲子最后还是表现良好,终于如愿摸了把小猫。   一行人一直在练舞室待到夕阳西下,直到傍晚段书逸因正事要去黎黛那里一趟,打了通电话摇人来接小孩和小猫,几个人便在练舞室所在的商务大厦楼下等待。   妙妙想着:陪小孩的接力棒会传递到谁手中呢?就见楼底广场边停了一辆眼熟的奥迪rs7。   咦?又是段董吗?   小猫正思忖着,只见主驾驶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皮鞋探下来,西装袜收拢勾勒男人脚踝骨的线条,克制又性感。   看得小猫心尖一颤。   等开车的人站定,妙妙才看清——   哦哦哦,不是段董,看来这辆都市大老虎已经车归原主了。   这不是咱闷骚的西装暴徒段总吗? 第54章 哥哥   段知影的表现, 很令妙妙安心。   他先是带小孩和小猫吃了晚餐,过程中也很细心的为他们调整座椅切割食物;饭后主动问小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大概是白天在段书逸舞蹈室玩得疲惫, 小孩摇了摇头,段知影便驱车将他们送回家。   到家下车时, 段礼颜踉跄了一下,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   应该是白天跳舞跳散了。   小孩怀里抱着小猫, 犹豫了一秒钟, 刚准备把小猫暂时放回车里自己先系鞋带,转身就撞到男人的长腿上。   好在,撞得不重, 不疼。   段礼颜刚仰头要看自己撞到的人, 却见头顶阴影一晃, 对方先一步蹲了下来。   段知影一言未发, 主动为段礼颜系鞋带。   因他倾身,小孩和小猫一起嗅到了段知影身上的香水味。   悬在上方木质香落了地,犹如谪仙降临, 冷冽高贵的气味柔柔包覆着两个幼弱的灵魂, 对外狠厉的气场,此时则向内呈现出无比的安全感。   系好鞋带,段知影抬头看了眼段礼颜。   段礼颜被这一眼看得略微紧张, 默默收紧了手,抱紧怀里的小猫咪。   段知影在小孩身侧打开双臂。   段礼颜耸了耸肩,片刻,才小心迈前一步,走进段知影臂展的范围内。   而后,段知影收拢手臂。   一臂托臀, 一手托背,连小孩带猫一起抱了起来。   男人个子很高,起身的过程,给两个小家伙观景电梯骤升的刺激感。   妙妙和段礼颜都同时感觉到对方的肌肉僵硬一剎。   待段知影站定,两个小家伙才对视一眼,相视而笑,由人稳稳地抱进屋去。   妙妙在心底默默夸:   真不错啊段知影。   表现得比他那傲娇老爹靠谱多了。   *   夸早了。   当兄弟二人对坐在儿童玩具房的小桌两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对彼此敬如上宾时……   妙妙就知道,刚才在屋外夸段知影,还是夸早了——   这人虽然通猫性,但多少还是有点不通人性。   沉默僵持间,段知影忍不住转头,悄悄看了一旁的妙妙一眼。   那一眼,像是求助。   而揣着手手看热闹的妙妙歪脑袋装不懂,使眼色:   看我干什么?说词啊!   奈何,有待办事项时,段知影能完美执行,可一旦要这人在没安排任务的情况下,主动找到和小孩相处的方法,结果就会是现在这样:   兄弟二人对坐,因找不出话题而拘谨,因拘谨更找不到话题。   最后还是小猫叹了口气,主动躺到小孩的计算机包边,滚来滚去蹭着,给出提示。   段知影见状,了然,对段礼颜开口:“你想玩计算机吗?”   闻言,段礼颜眼前一亮,点点头,膝行着把计算机包扯到桌边,将计算机取出来,摆在桌面,打开。   咔哒咔哒,小孩指头在鼠标板上点了几下,而后挪动屁股,让出身边的空位,抬头看段知影。   段知影领悟,起身,换了位置,坐在弟弟的身边。   段礼颜把自己白天完成的作品,展示给段知影看;段知影倾身靠近小朋友,凝神看计算机屏幕,认真看小孩的演示。   妙妙不急着凑过去看小孩的作品,而是先默默观察段知影的神情:   眉眼沉沉,嘴唇轻阖,面部的肌理线条流畅,并无紧绷。   相比于刚才,是放松的。   紧张与放松的两种状态,都发生在段礼颜身边,可见小孩并非这人不适的原因。   令他不适的,是当他面对孩子,却不知要做什么时。   妙妙正想着,肚皮上突然被段知影的手指托住,从地上捞起来。   它安静被端起,并不挣扎,被乖乖摆上桌面,和兄弟俩一起看计算机屏幕的画面——   依旧是那个日记的编程画面,只是这次,比起用大黑人和小白人隐喻,这天孩子组建的六个新角色并排站着,更倾向于还原家庭成员们的明显特征:   头戴明艳的牡丹,温柔莞尔的长裙女人,是黎黛;身着改良唐装,嘴角向下冷酷地撇着,眼睛却左右不住打量身边家人的,是段南寻。   穿着亮如阳光的明黄、弯着眉眼呲牙大笑的少年,是段书逸;一个小小的男孩穿着欧风小套装,双手举着个舞会覆面遮住眼睛,露出的嘴巴却在抿着笑。   这小家伙,抓特征很是一绝嘛!   妙妙啧啧点评着,赫然注意到,里面甚至还有一只以自己为原型的小猫模型:   白底淡灰纹的毛茸茸布偶,头顶金灿灿光环,背上是一对华丽的大翅膀,胸前缀着魔法变身项链,周身闪着熠熠生辉的星光特效……   妙妙歪头:   等一下,这只玛丽苏小猫真的以我为原型吗?   还不还原先不说,这模型师设计的时候多少掺了点偏心!   不过,段知影呢?   妙妙重新找了一圈,才看见人群边缘一位存在感极低的NPC。   之所以称之为NPC,是因为相比其余角色灵动的细节,这位实在有些太过粗糙,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头发,连五官都没有填上。   这是段知影吗?   有点像,又不太像。   妙妙回身观察桌边并坐着的兄弟二人,赫然见段礼颜搭在桌边的小手攥成小拳,而段知影则一贯的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妙妙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段礼颜没给段知影的模型太多细节。   毕竟小孩压根不“认识”自己这位哥哥。   “没关系。”段知影勾起嘴角,抬手轻轻揉了揉段礼颜的头顶,只干巴巴地如是说。   段礼颜把计算机挪到段知影面前,又主动抓哥哥的手指,放到鼠标板上,示意他可以随心改动这个角色的模型。   但段知影只是摇头,把计算机推回小孩面前,轻声说:“这就是你认为的我的样子。这很真实,你做的很好。”   虽然听到哥哥的肯定,段礼颜还是眼皮微抬,将信将疑。   恰好此时,房门被敲响,微妙的尴尬被打断。   “颜颜!妙妙!还有哥!”   门打开,段书逸轻快的声音在门扉后响起,与他一起出现在门缝后的,还有黎黛。   看来母子二人谈完商务,恰好得闲一起回来了。   见擅长和小孩相处的二人归来,连妙妙都感觉气氛变得轻松了些许,它看见段知影不动声色地垂眸,虽表情变化细致且克制,难以被察觉,但还是能被小猫解读出几分如释重负。   简单几句寒暄后,段知影起身,将位置让给段书逸和黎黛。   “哥你要走了吗?”段书逸顺势在小弟身边坐好,仰头问。   “嗯。”段知影伸手,顺便把小猫一起捞走,“出个门。”   “妙妙也去?”黎黛问。   “嗯。”   “去哪?”   “……”段知影一时沉默。   见状,黎黛没多问,忙补上:“知道了。去吧。路上小心。”   “好。”   能让段知影沉默,显然并非公事,要么是秘密,要么是让他情绪滋生到当下无法开口的答案,无论是哪一种,黎黛都不会追问。   目送段知影和妙妙离开后,黎黛回身,见段书逸已经和段礼颜亲近起来。   段礼颜在段书逸的引导下,拖动屏幕上本端正站着的几个角色,调整它们的动作。   “宝宝,这是你做的我们大家吗?好厉害!”黎黛惊喜夸道。   段礼颜被夸得有些得意,悄悄晃了晃身体,才继续进行手上的作业。   他让“自己”坐在屏幕的正中间,第一个先把“小猫”拽到“自己”怀里。   黎黛一看就明白,孩子此时选定的顺序和放置的位置,其实都是他潜意识的体现,代表了在他心中,这些家庭成员的亲密度,或至少是理想中的亲密度。   段礼颜接着让“妈妈”坐到“自己”的左边,让“二哥”坐在“自己”的右边,拖着“爸爸”的角色在屏幕上游荡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让“爸爸”蹲坐在三人身后,俨然一个守护者的姿态。   只是,最后那位“面无表情”的“大哥”,还站在原地。   屏幕上的鼠标挪过去,在“大哥”身上晃了下,想选中,却又没这么做。   这犹疑的细节,以及被剩余的那位角色模型的粗糙,皆映入黎黛和段书逸眼中,二人笑意微僵,对视一眼。   段书逸放柔声音,轻轻问小弟:“颜颜,你害怕大哥吗?”   段礼颜笃定地摇头。   “那颜颜喜欢大哥吗?”   这回,段礼颜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段书逸屏息片刻,才继续问:“那,颜颜觉得大哥喜欢颜颜吗?”   “……”   面对这个问题,段礼颜垂下头,眉心皱起来。   小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显然,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段知影到底爱不爱他,一如他对段知影陌生的印象,一如他眼中空白的段知影,他全然不了解。   “哥一定很喜欢你!可能他不太会表达……其实他对我也不冷不热的,但我知道他肯定也在乎我这个弟弟……嗯,我确定的。”段书逸太过着急,表达得词不达意,“颜颜,每个人对‘爱’的表达不一样,你只要记住,哥哥们都很喜欢你。”   一个人试图解释,却磕磕巴巴组织不好语言,别说要让听者信服,大概率这个说话的人,自己都并未信服。   果然,段礼颜抬头看向段书逸,眉心还蹙着,眼神试探,显然不太相信段书逸所说。   段书逸也深知自己的话太过苍白,只挠挠额头,一时无言以对。   “颜颜,你二哥说错了一个点。”   黎黛开口,柔却不软的女声恰到好处地镇场,将本灼热的气氛瞬间安抚。   “妈?”   “知影他不是‘喜欢’你们而已。他‘爱’你们。”   “呀……”段书逸听得脸热,“说‘爱’也太肉麻了!说个‘喜欢’就差不多了……”   “觉得肉麻,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这次黎黛的响应,声音里多了点颤抖,大抵是往事触动,让她无法镇定。   段书逸本尴尬的表情因而收敛,他沉静下来,直视母亲,意识到她话里别有深意。   “以他现在的表现,突兀提及‘爱’,确实会太轻浮。   “但如果你们知道他做过什么,你们也会用‘爱’这个词,来描述他的感情。因为别的词都太轻了。   “他爱我们每个人。毋庸置疑。”   *   贵宾病房内的床上,黎黛缓缓睁开眼睛。   床边伏着守着她的丈夫,牵着她的手,疲惫得暂趴着歇息;她将视线投远,看见自己的长子和次子都坐在床对面,一个抬眸盯着她生命数据的仪表,一个直愣愣盯着床上的她。   “妈?你醒了!”段书逸看见她清醒,惊喜地轻唤。   随即,段南寻坐起,段知影起身,房间内坐在周边的亲友一齐涌上来,围在她床边,对她嘘寒问暖。   “小黛感觉怎么样?”   “黎姐还好吗?要不要叫医生?”   这是她生产后的第二天,顺产,母子平安。   “让护士把宝宝抱进来吧?妈妈刚醒,肯定想见宝宝。”   护士动作利落,很快把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抱到床头,送进黎黛怀中。   黎黛小心翼翼抱起婴儿,见小家伙全身通红,小脸皱巴巴的,客观来说有点点丑,在她眼里却珍贵且可爱。   这个孩子,是她全新的希望。   她含泪轻吻这个孩子的额头,她和段南寻事先已经给他起好了名字,礼颜。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段礼颜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是承载着段家每个人期待出生的孩子。   这个家庭是和谐却又矛盾的,每个人都有未解的业,因而眼见一个全新生命降临在面前,众人皆因这鲜活的小生命感受到希望。   “大家抱抱颜颜吧?”   黎黛先把婴儿递给了床边的丈夫。   段南寻并不熟练,有点笨拙地接过小孩,但姿势还是标准的,显然是提前练过。   等他细看过小孩,心满意足,便顺势将襁褓递往段知影的方向。   段知影却本能后退一步。   这一小步,没被小家庭外的亲友们捕捉,却让段南寻和一旁的段书逸,都微微错愕。   还是段书逸主动上前,笑着说“我迫不及待了,让我先来”,才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而后,病房内的每个人都抱过段礼颜。   只有段知影一直沉默站在角落,没有主动靠近过。   好在房间里热闹,充斥着嬉笑,因新生儿喜气洋洋,无人给角落的阴沉的男子太过不必要的关怀。   所以,只有黎黛看见,段知影的胸口深深起伏,在调整呼吸。   所以,也只有她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战栗颤抖,指尖不稳得几乎连袖口都抓不住。   *   入夜,房外传来护士刻意的轻声交谈,适当的分贝不至于让病人感到孤寂,让刚睡醒的黎黛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躺在病房里。   她想起夜,没叫醒铺了小床睡在旁边的丈夫,而是选择独自走出房间。   走进楼道明亮的灯光下,她突然又改变了心意,想先绕步去婴儿区,看看她的宝宝。   婴儿区上半由玻璃墙围成,内里点着昏黄的暗灯,几名护士在摇篮间巡察。   每张小床内都躺着一个安逸睡着的小婴儿,脆弱、精巧,又美好,皆是天使给人间的赐福。   黎黛环视一圈,入目的新生儿令她内心柔软,她恰见一位护士走出来,认出她:   “黎女士?这么晚来看宝宝吗?”   “嗯。”黎黛点头,“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礼颜宝宝睡不安稳,刚哭着,我们本来也想抱出来哄,正好段先生来了,就让他抱到大厅里哄了。”   “段先生?”黎黛心底一沉。   段南寻就在她床边,段知影和段书逸都回去了,还有哪位段先生?   她赶忙顺护士所指方向,朝大厅走去,只是刚到厅口,远远看到落地窗边年轻男人的背影,她就停住了脚步。   心安下来。   那是段知影。   哪怕只是背影,身为母亲的她也能认出来,那是她第一个儿子,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儿子。   段知影。 第55章 往事   段知影特地把外套脱了, 沾着仆仆风尘的大衣迭挂在椅背上。   身形颀长的男人里头只着单薄衬衣和西裤,宽松的黑白色兜着那具削瘦的身体,若非因怀里揣着什么而小心得肩臂绷紧, 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几乎毫无生机。   好在,驻足在他几步之遥的身后的黎黛, 看到了他怀里的襁褓,看到了那个降临于世不到两天的小婴儿。   因为这个婴儿, 消沉多年的段知影, 难得展现出一丝情绪。   那是对生命的呵护与敬畏。   段知影抱着婴儿,几乎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身体僵硬得一丝角度都没变化, 怕伤了这个依赖自己的小家伙, 怕摔了这个信任自己小生命。   但这人显然甘之如饴。   哪怕肌肉僵硬会酸痛难受, 他也未曾转身求助过其他医护人员, 而是独自站在那里,和小婴儿静谧地交流。   黎黛看得眼热,视线微微模糊。   她抽吸一口气, 将泪意憋回身体里。   “他练了很久。”   一个护士用气声轻轻说着, 站到了黎黛身边。   黎黛转头,见那护士面带笑意,示意她看自己臂弯的婴儿教具。   看到那模拟的假婴儿, 又回想起护士刚说的“他练了很久”,黎黛重新看向段知影的方向。   她虽没亲眼目睹,却已经可以想象出所谓的“练习”画面,可以想象到那个年轻男人第一次真实触碰到那个小小婴儿时的情形。   “对不起。”   黎黛心一惊。   她听到男人的身体里穿出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是她久违的温柔,令她陌生到初听时, 险些没认出来。   她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久没有听到儿子如此温情的声音了。   也大抵是与尚不通语言的婴儿独处,才会让封闭多年的心悄然打开一条缝,让段知影难得愿意对这世界,倾吐片刻心声:   “白天太突然,哥哥状态也不好,怕伤到你。哥哥没有讨厌你。”   黎黛眼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抬手掩住了嘴。   她听见段知影脆弱得几乎要破碎的低音,颤抖地祈愿:   “你是我们的希望,你还没有经历过任何伤痛。   “礼颜,哪怕疏远我,也要好好长大。   “不要被我拖累,你要快乐长大。”   *   妙妙坐在副驾上,看向行车中的段知影。   车内并未点灯,只有窗外的流光划过男人线条起伏的侧脸。   光被浓密的眉睫遮蔽,丝毫透不进那双眸子里,阴影投落在他的面颊上,随车流动,像一闪而过的黑色的眼泪。   段知影没说话,但妙妙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很不好。   它的视野很低,并不能看到窗外的风景,并不能判断段知影要开车去哪。   好在,车载的实时地图显示了沿途路况,从几条路名和几个眼熟的店铺名来判断,妙妙初步得出答案:   是前往出租屋的方向。   妙妙知道,段知影不能轻易回忆温妙然。   但出租屋里又有太多和温妙然有关的记忆。   所以,只有当段知影的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到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失落的程度,他才敢去那里看看。   上一次妙妙知道的这种情况,是段书逸的演唱会后。   大量与温妙然强相关的中伤、谣言、风波、曲折出现,让段知影不得不直面,直到亲手终结一切后,他才遍体鳞伤地躲进那个小屋疗伤。   而今天,段知影再次选择了去那里。   是因为,又发生了让他十分难过的事吗?   妙妙没料到,原来和段礼颜相处的不顺,会让段知影如此挫败。   可转念,妙妙又理解了段知影的心情。   因为段知影最适应的表达爱的方式,是纵容——   答应陪段书逸一起出差奔赴演唱会,答应黎黛将送小猫改为探班,答应段南寻一起难得地喝一次酒。   可碰上不会主动提出需求的段礼颜,段知影就会无措。   面对一张与自己相似的童稚的脸,面对与自己几乎相仿的寡言隐忍的个性,段知影不懂得,如何主动给予爱。   就好像一个人独处,却无法享受孤独,因为内心不得平静,因为他从始至终未曾自洽。   毕竟段知影许久未曾善待自己。   要一个虐待了自己整整七年的人,有朝一日突然擅长爱惜自己,其实是一种苛责。   这便是段知影此时面对的困境。   和段礼颜的相处,是一面镜子,让他看见了镜中不堪的自己:   自温妙然死后,他就面目全非,不曾爱过自己。   他不是不爱段礼颜。   他只是不会。   *   得知自己刚出生时,曾被那个看似冷冰冰的哥哥那般小心地抱着哄过,段礼颜本绷紧的小脸果然舒展,蓄着腼腆的笑。   小孩很好哄,哪怕没有那段经历的记忆,只要得知自己喜欢的哥哥也很疼爱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心情好,段礼颜也很好哄睡,黎黛和段书逸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让小孩乖乖上床入眠。   奔波了一天的段书逸本该疲惫,可却因黎黛方才意味深长的话而心绪起伏,毫无困意。   如果黎黛所知道的往事,仅仅只是“抱婴儿”这种程度,不至于让她这么多年回忆起来,还带着哭腔。   段书逸有种隐约的直觉:黎黛还有事情没说。   而这件事,或许与他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刚走出段礼颜的卧室,段书逸就看到了厅中的黎黛。   黎黛独坐沙发上,还在小儿子的套间里等,显然不会是等已经睡着的段礼颜,只能是等才刚从段礼颜房间出来的段书逸。   “妈。”段书逸走到黎黛身边。   黎黛抬头,看到段书逸,露出一个平静的笑,“陪妈去花园里散散步?”   “好。”   庄园里有片温室,种着反季的花。   黎黛带着段书逸在花园里一圈一圈地逛,看白羽似的昙花,看娇艳的朱丽叶玫瑰,看通透的大叶洋桔梗,看罕见艳丽的百合。   “这些花很好,但大多反季,或者珍稀。如果不是被园丁费尽心思呵护,被我斥巨资养在这里,它们早就死了。”   黎黛平静的声音,微微刺痛段书逸的心脏。   他认知中的母亲向来温柔和善,在家几乎不会用“死”这种刺耳的词,和他们说话。   因而他确定,母亲所说的“花”,和刻意使用的“死”字,都别有深意。   黎黛驻足,顶着昂贵的温室灯光看回段书逸,这光适合植物,却不太衬人,使她本保养得当的美丽容颜,一瞬苍老了数十岁。   “演唱会之后,南寻说你们已经和解,我以为你已经解开心结了,但你其实还是不敢相信,知影一直都很疼你,一直都没怪罪你,对吧?”   段书逸没说话。   只是垂在身边的手指默默蜷紧。   她说对了。   他在后台听见段知影亲口说出希望他健康快乐时,他甚至不敢在心理想法里,补全哥哥对自己的感情。   他只推测到“哥哥可能也……”,便转移了思路。   因为他认定自己不配再从段知影那里得到半分亲情。   “看来我说对了。”黎黛苦笑,“这也正常,毕竟他不说,你不知道,总是会怀疑的。我猜,他后来和你坐一辆车,同意陪你去演唱会,你都以为,是因为小猫?”   段书逸错愕抬眼,虽没开口,“难道不是吗”的疑惑,已然写在脸上。   “也不能说妙妙一点功劳都没有,但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疼你。”   “妈。”段书逸心灼难耐,“你是不是还有事想告诉我?是不是哥还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大哥让我瞒着你,他不想你自责。”   “妈!告诉我!”   段书逸难以自控提高的声线,触动了黎黛岌岌可危的心防。   她的呼吸间掺了水汽声,她眨眨眼,睫毛湿润,热泪还是翻滚而下。   “段知影死过一次。”   “……”   “他之所以选择活下来,是为了你,段书逸。”   *   段知影并未参加温妙然的葬礼。   温妙然死后,他表现得堪称完美,冷静得黎黛难以置信,以为他在强撑。   温妙然的尸体被送去火化的那天,段知影甚至没去现场。   数不清的市民亲自到殡仪馆送行,一柄柄撑开的黑伞下,没有一面有段知影出席的痕迹。   他只坐在家里,平静地打了好几通电话,理智且妥当地处理了很多事情。   等他难得闲下来,就看见母亲恳切拉着他的手,听见她几近哀求似的问他想不想哭,说只要他想倾诉,妈妈一直都在。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沉默抽回自己的手,沉声稳定道:我没事。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没有半分压抑的颤抖。   他没有强撑,他真的没事。   段知影如此深信。   他当然没事。   内心毫无苦痛,心脏和大脑像是被打了麻醉剂,意识与身体切割,他感受不到内心的悲喜,也感应不到眼睛是否酸涩。   他又不想哭。   既然他不想哭,那就说明他没事。   没事的段知影甚至在当夜猛然惊醒,狂笑不止:   他笑自己冷血,初恋死了,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掉。   感情也不过如此嘛,死了心上人,连所谓的“痛彻心扉”都没有。   那些因爱恨情仇死去活来的歌也好、故事也好,都在矫情什么?   死了个人而已。   区区死人而已。   在温妙然火化后的第二天,段知影重回了车祸发生的街头。   他站在马路一端,平静地看着斑马线正中的位置。   那里曾经坐着他闭眼的、年仅十一岁的弟弟。   那里曾经停着一辆失控的卡车,承受过巨大的冲击力,以至于前保险杠都被撞得扭曲。   距离车头约七八米的位置,是一滩汩汩冒出的血,直到干涸成段知影已经忘不掉的形状,旁边还有一盒散落满地的曲奇。   血迹上面,躺过他的初恋。   他身着雾霾色上衣、白色裤子的心上人,温妙然。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被清理干净。   没有一点白线,没有一点血迹,甚至似乎没有一点磨损。   人来人往,一双双脚踏过他注视的位置,车来车往,一个个轮碾过他凝望的方向。   段知影平静地看着那个位置许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以至于他身边匆匆行过的路人,没有一个会想到,他或许也来缅怀此地曾逝去的一位青年。   毕竟至少那些善良的市民来到此地,都会眼含同情的泪。   而这个莫名站在路边的人,毫无泪意。   离开那个街头,段知影按计划前往温妙然的出租屋。   恰好老房东从出租屋出来,眼眶发红,老太太得知租住在此的那个温柔青年意外殒命,难过了很久。但生活还要继续,得知有人预约要买房,她今天特地来收拾租客的遗物。   段知影主动解释:提前联系要把这间屋子买下来的,就是他自己。   他办事效率堪称神速,当天就拟定合同打款交接,只有房产证的转户需要时间,他和老太太说清楚,已经委托好律师之后来补办。   若不是过程中段知影并未压价甚至提出比市价更高的购买价,若非段知影执意要求屋子“保持原样”,老太太本以为这小孩和原本的租客毫无关系,只是得知这老屋子死了人成了凶宅想低价购入的捡漏客。   交接钥匙后,老太太还特地仔细打量段知影的神情:   这孩子真和那个孩子有关系吗?   怎么朋友死了,这孩子一点都不难过呢?   段知影在新买下的老房子里,待了一整夜。   他抱着温妙然衣篓里还来不及洗的衣物,躺在温妙然还没换过的床单上,他深深呼吸,试图捕捉温妙然的气息,却只能嗅到冬日空气的寒意。   他就那样躺着,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将温妙然未洗的衣物和床单丢进洗衣机,洗好,一件件晾在阳台上。   他破天荒提起扫把,将地板清扫干净,他将冰箱里的食物清空,将垃圾打包,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回到隔壁自己家,将其中与温妙然有关的素描取走,再回到温妙然家,将卧室旁那间小书房,布置成他的画室。   他将和他有关的每一幅画都挂起来。   每一次挂画时,他就会和他的片段,保持仅咫尺的距离。   他的视线扫过他定格的、不再颤动的睫毛。   他的额角触过他泛红的脸颊。   他的鬓角蹭过他粉润的唇瓣。   他的指腹抹过他浅浅留疤的锁骨。   他的鼻尖厮磨过他红热的后颈。   他将他的爱意装满整个房间,而后,头也不回地将房门关闭。   没有回头看一眼。   段知影出门,驱车前往殡仪馆,取走了那份提前办好手续的、无人有资格认领的骨灰瓷瓮。   他怀抱初恋的尸骨,稳稳行车。   车却没走上任何一条他熟悉的道路,而是越行越偏,离家越来越远。   公路越抬越高,直到一侧呈茂密的野山,一侧是高崖下鳞动的海面。   段知影望向天际与海的交接。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朗,金色的光点在水波面闪动,蓝天白天,风景开阔。   本可以在他眼中折射出无与伦比色彩的光线,此时却只呈现单调的灰。   段知影微微勾起嘴角。   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他感应到大腿上本冰凉的瓷瓮,经过一路暖化,此时已有了和他同步的温度。   他的爱人已经有了他的体温。   山路的转弯角,道旁特地布设了减速警示牌。   段知影却脚底用力,踩死了油门。   车子疾速飙升,油表和速表指针弹射到红区。   直到失控的车头猛然撞碎道边的防护栏。   车冲出路面,滞空,重重翻下山崖。 第56章 觉醒   “这都好几天了, 我儿子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们?”   段南寻拉住主治医师的手,迫切问。   病房里,几度被下达病危通知书、被医护昼夜不分艰难抢回一条命的青年, 此时怔坐在床上,任黎黛在一旁握着他的手哭泣喊着他的名字, 也毫无响应。   好像只是被抢回了这具身体,并未被抢回他的魂。   医师叹了口气, 望向那年轻的病人。   本该是风华正茂的青年, 此时病容枯槁,一双罕有的漂亮眼眸,此刻死水一般静止, 毫无波澜。   “他听不见你们的声音。”   “为什么?”段南寻不解, “检查报告没说他听力受损……还是他神经哪里出了问题?”   “唉……”医师斟酌片刻, 才找到合适的例子, “段董有没有过注意力高度狭窄的经历?就比如,会议过程中偶尔走神,回神时就发现自己没听清刚才别人汇报的内容, 但实际上, 在你注意力转移的瞬间,那个人并没有停止过汇报。”   声音一直都客观存在。   只是没能被当事人捕捉到。   “病人现在就处于极度偏执的精神状态,俗称六神无主。我们彻查了, 他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所以,是心理问题。”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毕竟是多年旧识,出于私交,医师还是给了个并不专业的推测和建议,“我只能说, 这段时日你们最好盯紧他。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很可能脑子里还在规划他没完成的事。”   “你是说……”   “对。”医师点头,“已经和理智无关了。他被魇住了。只要被他钻了空子,他可能还会寻死。”   “……”   “我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例。只能说,人的注意力是会涣散的。你们持续和他说说话,如果能在他注意短暂从那计划中抽离的瞬间,被他听见,或许还能以一种温和的方式留住他。”   “温和的方式?”   “是的。”医师叹气,“否则,接下来的治疗,不管是我,还是接手的心理医生,都只能采用强硬的药物手段,那对他的大脑神经,将带来严重的副作用损伤。”   刚目送医师走出病房,段南寻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   他回头,只见自己的妻子哭得因脱力跪坐在床边,手还颤抖地牵着长子的手。   “黎黛!”   被丈夫搀扶起时,黎黛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有一瞬的断片。   这些时日,她心力交瘁:   先是得知年幼的小儿子出了车祸,救下他的那个青年,年纪特别小,才21岁,正是大学刚毕业,人生才开始的阶段。   一个善良的孩子因自己对幼子管教疏忽,失去了生命,她收到噩耗时,已然悲恸难当,可她不得不收拾好情绪,先安抚年幼受创的、不肯睁眼的小儿子。   这边烂摊子还没收拾好,那边就传来补充的消息,死去的那个青年,是自己大儿子喜欢的人。   巨大的震撼,让她甚至无瑕思考儿子何时喜欢上了同性,她第一次以恐惧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长子,绝望地目睹他死气沉沉的表情。   他口口声声说没事,黎黛却很确定,他的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   可太多事情要她处理,他表面上确实还能理智行事,她只能暂时分心于别的事情……   直到她接到通知前往医院,直到她眼见病危通知书的患者名上,写着她大儿子的名字:   段知影。   一场车祸,夺去了一个美好青年的生命。   也几乎摧毁了这对夫妻悉心经营着的小家。   “知影……知影……看看妈妈好不好?”黎黛喃喃地唤,声音已然沙哑。   但段知影只怔坐在那里,毫无变化,像一尊未点睛的木偶。   这些天,段知影接受抢救时,黎黛几乎没合过眼,只要段知影醒时,她就昼夜不分在他耳边说话,可他没给过一次回应。   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被魇成那样?   段知影怎么就能一点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到底正经历怎样的创伤,到底内心正遭受怎样的苦痛,才能陷进那样的状态,不得片刻抽离?   黎黛无法想象,自己优秀的儿子,自己英俊又聪颖的孩子,怎么能一心只想着死?   “不许想着死,妈妈求你……不要离开妈妈……你要是走了,妈妈该怎么办……”   段知影没有回应。   “现在书逸也被吓得不轻,妈妈真的好累……知影,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好不好?”   段知影没有回应。   “那个孩子已经走了。妈妈也很难过,妈妈明白你的感受。你告诉妈妈好不好?你有多伤心,都可以告诉妈妈……”   段知影依旧没有回应。   人的耐力是有限的。   黎黛每一句剖心泣血的呼唤,都没能换来段知影哪怕一次回眸。   她疲惫,无助,跌坐在地,终于,不得不直面最糟糕的可能性,那个她一直不敢设想的可能性:   “知影,如果你真的死了,书逸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段知影没有回应。   可黎黛却感觉到,自己掌心攥着的男人僵直的手指,猛然一颤。   黎黛睁大眼睛,心跳加快,她连忙扑到床面,抓住这个间隙,对段知影说:   “知影你知道的,书逸是多么单纯善良的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恨不得跟你一起去外面流浪……   “他现在还不知道,救了他的人,是哥哥喜欢的人。可他总会知道的,哥哥喜欢的人因为他死了,他会怎么想?   “如果他又知道,连最爱的哥哥也因为他死了,他又会怎样想?   “一个连养的小鸡生病了,都会掉眼泪到发高烧的孩子,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要么,爸爸妈妈会两个儿子都死去。要么,死一个段知影,剩一个生不如死的段书逸。知影,你真的忍心这么对书逸,这么对爸爸妈妈吗?   “知影,为了书逸,活下去好不好?   “知影,为了爸爸妈妈,活下去好不好?”   黎黛视线因眼泪模糊,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自己呆滞了数日的儿子,缓缓地、缓缓地扇动睫羽,死水般的眸前一阵水光晃过。   她看见,段知影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左眼眶蓄着一滴泪。   只有一滴而已。   那滴泪滚落,只堪堪淌下脸颊,就干涸不见。   若不是留下了淡淡痕迹,怕不是会被黎黛当做自己的错觉。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段知影的手反握住。   她看到段知影转过来,直视她,轻启双唇,淡然镇定地回应:   “好。”   *   七年过去,黎黛至今能记得在医院目睹段知影回神后的那个表情。   因为那个表情,她自那之后,看了整整七年。   段知影从那天起,活过来了,因为一个新年,勉强吊着一条贱命。   一如这满温室美艳的反季的花,脆弱得一触即碎。   黎黛平静笑着,模仿段知影的淡然,眼泪却止不住从眼眶滚出来。   作为一个演员,她只是演,都会被模拟的情绪吞没,可段知影却在亲历那样的状态。   更遑论此时眼前已经哭得颤抖的段书逸。   “我们求助过很多人,想让段知影有质量地好好活着。有些人遭受创伤会失忆,那是生命的保护机制,我们甚至祈祷他能忘掉这一切,哪怕连带着忘掉我们也没关系。   “可是,没有发生这样的情节。段知影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   “最痛不过清醒地茍活,他装作不痛,里头却一直在流血、破溃、发烂,无药可医。   “他活下来了。他没有对不起我们任何人,唯独没有对得起他自己。”   *   咚咚。   咚咚。   不知是不是因为读懂了段知影的情绪,车上的妙妙,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异常的心悸感,让妙妙不安,它扭动着身体,却发现自己小小的身体胀得难受,像一个被吹鼓的气球,马上就要爆炸。   这种难受让它产生一种危机感,那是与死生有关的本能,让它心跳愈快,更加难受。   “嗯嗯呜呜……”   妙妙虚弱地哼唧着,难受地扭动着。   驾驶中的段知影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注意到了小猫的异常。   他伸手触摸小猫的身体,蹙眉,“没发烧啊,怎么突然这么难受?是发情了吗?”   “呜嗯……”   妙妙也是第一次当小猫,它不懂,这么丁点大的小猫也会发情吗?   “虽然听说未成年的小猫也会发情,没想到这么点大的也会?”段知影思忖片刻,说,“什么时候带去绝个育?”   “嗷呜!”   妙妙当即支楞。   你听听你听听,说的这是人话吗!   “这就精神了?”段知影无奈一笑,见绿灯闪,才抬指快速揉揉小猫的额头,安抚道,“再稍微撑一下,我先送你去看医生。”   “嗷呜!”   “不会带你去绝育的。只是带你去看看身体。”   “嗷呜……”   刚才被段知影口头逗了下,小猫确实精神不少。   可等安心下来,身体的膨胀感又让它疲倦,它蜷成一团,大脑困顿起来,意识转而昏沉。   这和睡觉的感受不一样。   睡觉是舒服的。   现在这种意识的涣散,是不适的。   妙妙在混沌间迷糊地回忆起,过去,它也经历过两度类似的涣散——   那两片无色的海域。   那两段被它忘却的记忆。   一些声音片段混乱地闯进脑海:   ——“我为什么总认为,昨晚的梦与你有关?”   身着睡衣赤脚坐在地上的段知影茫然地问。   ——“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画馆门前的段知影赌气地问。   ——“快告诉我何为真实吧,我的信标。”   ——“我现在只能接受一个答案。小猫咪,你好好想清楚。想好了再告诉我。”   抱着它的段知影祈祷着呢喃。   这些声音在小猫雾气迷茫的意识里,炸开一片未知的海域。   它听见一个本该不曾听过的声音,在它耳边说:   ——“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听起来很像段知影的声音,却比现在的段知影青涩一些。   好像是,过去的段知影。   ——“公平起见,我也该交换我的名字。xxx”   后面的三个字,好像是段知影在呼唤这边的姓名。   只是小猫的身体打了个寒战,那名字就模糊地散去。   等一下,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我是谁?   告诉我!   可它已然到达极限,身体支撑不住,让它陷入短暂的昏迷。   小猫的身体关机了。   可莫名的,他的意识竟活泛起来。   他睁开眼,赫然见自己身处昏暗的书房,室内几无光线,好像刚停电。   唯一的光源,是书房内站在柜子前的邻家少年,其一手握着个水晶球,球身发着银河般闪烁的光,另一手则执着张大学校园卡。   他认出,那张卡本属于自己。   “我可没乱翻。”少年将校园卡递给他,一边抬下巴示意书柜的位置,“它就在那里。”   “好吧。”他没怪对方,只把手中温热的牛奶杯递给少年,并顺势交接回那张卡,“冥冥注定我们得交换姓名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段知影。”   他抬眸,只见自称段知影的少年目光融融地看向自己。   因停电后的昏暗视线,因唯一荧光闪动的水晶球,段知影的眼眸呈现转瞬神秘的光影,像某种沉郁的感情。   被那眸光钓得不由屏息,他莫名慌乱,无端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又故作镇定地低头,假装很忙地看手中的东西。   看他自己的校园卡。   上面印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姓名:   温妙然。   身体一激灵。   意识突兀从回忆中抽离。   它猛然睁开眼睛,呼吸骤停。   尚未看清周遭环境,大脑中最后呈现的结论,已然令它仓皇:   我是……   温妙然? 第57章 我是   开门, 进屋。   段知影一手兜着小猫的腰腹,一手将宠物医院刚开的药袋放在出租屋门内的鞋柜面。   他反手掩上房门,将微凉的晚风关在屋外, 门扉合拢发出轻响。   他低头,却发现这噪音并未能吵醒平日听觉敏锐的小猫, 妙妙还安静蜷在他掌心闭着眼睛,小家伙的身体随呼吸缓缓起伏, 毛绒身体里强而有力的心跳, 令他放下悬着的心——   刚才顺路去找过兽医,医生检查后也说查不出问题,只能先开点药让他针对症状给小猫用。   好在小猫现在睡着后, 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或许做了个不太安逸的梦, 偶尔会从嗓子里挤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段知影抱着小猫, 进了那间常年密闭的书房。   他没开灯,只朝前迈三步,脚边很快触到地面铺着的软垫的边缘。   他在视线尚未适应的骤然黑暗中, 准确地找到了灵堂前团蒲的位置。   其实他来这里的次数, 屈指可数,但对一个地点产生难以磨灭的印象,对其每个陈设细节如数家珍, 未必需要来得多么频繁。   段知影熟悉这间屋子。   熟悉得一如呼吸。   他跪坐在团蒲上,让小猫舒适地睡在自己膝上,仰头平静注视灵桌上的遗像。   房间深处的幕帘缝隙,漏进窗外一缕惨淡月光,恰好斜淌过相框的边缘。   闪动的碎光飞溅,落在跪坐男人的鼻梁上。   他仰头承接来自爱人的光, 犹如正向神明祝祷的虔诚信徒。   他无声与他的神明交流:   都说七年一轮回,生命亦如是。每七年人体就会换一轮细胞,如同更换了一副新的身体。   他因此困惑,想得到神明的解惑:   怎么七年了,只要再度看到你,所谓的“新身体”还是会有失控的反应?   怎么七年了,这具身体里还是那么空,没被新的血肉填补?   怎么七年了,我已变得不是我,还是没能戒掉你?   神明沉默不语,无人能解惑。   好在他擅长伪装,并对此习以为常。   正如他这些日子哪怕一直处于匪夷所思的状态,外表也无人能看得出来:   死而复生。   人变成猫。   简单几个字,不难理解,却组合成逆他常识而行的可能性。   段知影从未妄想过温妙然可能复活,他一次也未曾敢如此幻想过。   幻想是美好的,可一旦从幻想中抽离,意识到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实,巨大的落差会让他生不如死。   而他答应过他的家人,要活下去。   所以他不能妄想,也不能轻易相信。   以至于,当那天从这间屋子里找到妙妙,当他结束一切回到家,检查信用卡消费账单,确实找到那天在超商的消费记录,甚至能打印出详细的购物明细……   当他收到差李昭截取的沿街监控录像母带,确实从中看到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温妙然的背影时……   段知影陷入前所未有的动摇。   但他接受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只要有温妙然回来的可能性,段知影愿意轻易颠覆对世界的底层认知,逆转他二十五年的知识与习惯,付诸任何代价。   虽尚未证实温妙然与妙妙的联系,段知影也已然付出了代价——   因常识与理论无时不刻不在对抗,他的精神状态比起先前,可谓加倍糟糕。   毕竟之前,段知影只需自然呈现外在的麻木状态。   可现在,因为小猫或许就是温妙然的可能性,因为小猫就在他身边看着他,因为那个和温妙然的约定,他必须要逞强。   假装自己正毫无副作用地康复中。   假装自己全然享受地好好生活着。   假装自己彻底脱离了消沉,哪怕有混乱,也至少不能被小猫发现。   只是,与自己高度相似的孩子,眼眸是一对镜子。   让一个肮脏的灵魂,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虚伪与无能。   让他此时不得不在沉寂的冬夜里,重新向神明祈祷。   信徒在昏暗的光线下,仰头对着那一点点碎光呢喃:   “那个约定,我现在执行得有些吃力。   “你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   “再来教教我……怎么好好生活……”   *   “呜……”   怀里挣动的小动物,让段知影从无限消沉的意志中抽离。   他猛然回神,低头,看到小猫的鼻尖湿润,应当是被一滴天降的水砸湿。   段知影抬手,抹过自己的眼眶。   转瞬即逝的泪意已然干涸。   “妙妙?”他轻轻唤着小猫的名字。   初醒的小猫僵着身体,好像刚挣脱一场纠缠的梦,还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醒了。你已经回来了,妙妙。”段知影深呼吸,莞尔,低声提醒小猫。   小猫仰起头看他,他赫然见小猫的眼神从出离转为领悟,而后是强烈汹涌的情绪。   他听见小猫“嘤嘤嘤”地呜咽着,急切地往自己怀里钻,好像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   “怎么了?”段知影赶忙用手压住小家伙的背,怕它扑腾间从膝上掉下去,并顺势想检查它的体温,判断它身体是否还有恙。   但从来乖巧的小猫难得不配合,挣动得厉害,不要他检查,就要钻进他怀里。   段知影无奈,干脆松了手,让小家伙缩在自己小腹上,脑袋抵着他的身体反复地蹭。   “好着急啊你,”段知影忍不住打趣,“我都想把你电池抠掉了。”   以往他这么口头“欺负”小猫,小猫会马上从消沉情绪中振作,启动“战斗模式”跟他激情对抗……   可今天,小家伙并未这么做。   哪怕被他威胁要抠电池,小猫还是缩在他怀里呜咽着、颤抖着,像是依赖,像是眷恋。   “怎么了妙妙?”段知影有些担心,“是害怕这里吗?”   他抬头环视一圈四周,心想,不管我的猜测如何,毕竟妙妙仅是这么丁点大的小猫,在与死亡有关的阴沉环境里待久了,还是会本能不适吧?   “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喵嗷!”   小猫却突然尖锐地叫一声,趁段知影尚未反应过来,灵敏地蹿到屋中挂的某幅素描之后,让段知影一时看不见。   “妙妙!”   段知影当即起身,循小猫消失的方向寻去。   他掀开挂着的画纸,便看见其后掩着的书桌。   书桌上摆着温妙然当年为直播新添置的计算机组件,只是时隔七年,配置放到如今,已经有点不够看了。   这不是重点,段知影没多留神,低头继续找小猫,就见妙妙在计算机椅下扒拉。   “怎么了?”   “喵呜!嗷呜!”妙妙朝上方不住仰头。   “想上去?”   “喵呜~”妙妙点头。   段知影把小猫抱起,坐在计算机椅上,将小猫放到桌面。   小猫在键盘上游走,抬头看计算机屏幕,见其一片漆黑,又低头在键盘上游走,再抬头看屏幕,仿佛那里本该出现什么变化。   “你最近跟礼颜待久了,都有网瘾了?”段知影揉它,“计算机现在没开机呢,你玩不了。”   “喵呜!”妙妙急切地抬爪反复踏键盘,键盘不堪其扰,发出老旧的劈啪声。   段知影不想破坏温妙然的遗物,便想把小猫抱下来,可妙妙敏捷躲开他的手,等他收手,又爬回键盘上,明显态度坚决。   段知影没办法,只能妥协,“这么多年没开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伸手按底下的主机按钮。   幸而,计算机虽多年未启动,还勉强能用,机箱发出风扇沉重吵闹的嗡鸣,显示屏待机许久,才缓缓一层一层点亮屏幕。   骤亮的明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段知影微眯双眼,感到刺激的第一反应,不是遮挡自己的眼睛,而是先抬手去挡在小猫的眼前。   “喵呜……”   “好了,”稍等片刻,待他自己适应,他才缓缓撤回遮在妙妙面前的手,问,“你想玩什么?”   “喵呜!喵呜!”   段知影把小猫抱回来,自己手拖鼠标,让光标在软件间游走。   他本不期待小猫给出什么明确反应,可当游标停在“word”图标上时,妙妙却兴奋地扭动身体,给出了迫不及待的表情。   段知影将其双击点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新建空白文档页面。   “上面什么也没有……”   段知影正说着,却见妙妙又用爪爪扒拉他的手指,示意他把手指放上键盘。   小猫爪爪毕竟不便,敲到键盘上,容易误触许多按键,无法选定自己想要的单元格。   所以它只能用爪爪推着段知影的手指,让他悬在自己想要的格子上,再按下去。   如此具有人类智慧的动作,令段知影诧异,“这是礼颜最近教你的吗?你居然会打字了?”   “喵呜!”妙妙点头,将第一个字母“W”敲在输入法待选项中。   妙妙就这样打出了“我是”两个字。   这超乎寻常的一系列动作,让目睹全程的段知影呼吸略微急促。   他压抑着心底莫名燎起来的燥火,深呼吸,勉强逼自己冷静。   他在小猫的指示下,继续敲击键盘。   W、E、N……   段知影手指僵住,喉结艰涩滚动。   一种猜想在他心口翻腾,让他胸口犹如被骤然掏空,一瞬产生了逃避的怯懦,没有面对的底气。   M、I、A、O……   期年夙愿一朝应验,恐惧与惊喜并存,将段知影的理智全然淹没。   他眼前画面晃动,他双颊被热潮吞没,他感到自己牙龈隐约发麻,是自己不自知时咬紧了牙关。   R、A、N……   输入法的记忆功能,将真相预显示在段知影面前。   他按下空格键,首个候选被自动选定,正式将句子补完——   我是温妙然。 第58章 复活   (1)   段知影失眠的原因, 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其实很简单。   因为只要他清醒地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温妙然倒在血泊中丧命的画面。   这一幕的冲击性,不仅仅只来源于痛失挚爱的心理创伤。   更源于, 段知影在事实上,将这一幕刻在了记忆浅层, 轻易便可调阅。   七年前,车祸现场。   当段知影隔街, 亲眼目睹向来喜静的温妙然被路人喧闹地簇拥时, 他是难以置信的。   他移开视线,看向天际,看向街道, 看向店铺, 再重新挪回视线。   他看到从来穿搭干净、色彩纯净可爱的温妙然, 倒在一地的污泥中, 身体里往外掉着殷红的血肉,那是过于艳丽,与温妙然平日风格迥异的颜色。   他移开视线, 还是不信, 再重新看回来。   他看到道旁散落着沾了血与灰尘的肉桂曲奇,他想起温妙然给他展示的烘焙书,上面有这些饼干的成品展示图。   他走近, 嗅到温妙然身上浓烈的血污味,掩盖了其毛衣上淡淡的洗衣剂花香。   他蹲下,触摸温妙然的手,那个向来体温比他高,总会在冬日主动牵他手温暖他的人,此刻手指僵硬冰凉, 犹如坚冰。   他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中俯身,贴在温妙然的胸口上。   昨日他只是靠近,只是隔着距离与其对视,都能听到温妙然快速搏动的心跳声……   此时他几乎要埋进温妙然的胸腔里,却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颜色。气味。温度。声音。   段知影何其严谨。   他搜索多方证据,充分论证了心上人的死亡。   直到温妙然的死亡,成为真理,刻进他潜意识里,再也忘不掉。   所以他不曾梦见过温妙然,所以他不曾妄想过温妙然会复活。   所以他只要清醒闭上眼,视网膜上的每个细胞,都会从他脑海中找出线索,将这深刻一幕重新在他眼前还原。   一个人要如何接受深爱的人,重复在自己面前死去?   最好的方法,或许是消耗到某一天,这个人对那死者再无爱意。   对爱人的执念消失,那因执念而生的画面,必然不会重复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对“不爱”最好的呈现,并非“恨意”,而是“遗忘”。   只可惜,段知影愚钝。   他花了七年时间,都没能学会这“最好的方法”。   他笨就笨在,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这么做。   于是这七年,他清醒地破溃,直到内里血肉模糊,直到精神一片癫狂——   他再也无法自然入眠。   (2)   段知影不曾主动回忆温妙然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不敢。   怕喝酒产生幻觉,怕听音乐产生联想,怕与人相处产生“美好”的印象,怕和小动物互动给出“可爱”的评价……   怕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指向温妙然。   怕他因此一遍又一遍重温心上人的美好……   对比发现,没有温妙然的世界总归无趣。   然后,段知影就会没有勇气也没有动力,重新面对现实。   而对家人做出过承诺的他,不得不活在这个没有温妙然的世界。   在那场被以为是梦境的告别里,温妙然和他约定要好好生活,段知复印件没打算遵守承诺,因为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在没有温妙然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可当他得知温妙然可能复活的可能性,得知小猫或许可能就是温妙然……   动力凭空产生。   康复的动力。   改变的动力。   热切且强烈。   哪怕不能做到发自真心,至少可以伪装。   哪怕再微弱的可能性,只要能让温妙然出现在段知影面前,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改变自己,甚至改造自己。   哪怕过程要拆解重组、要剖骨割肉,段知影也甘之如饴。   比起痛苦,他更怕温妙然发现他现在何等糟糕。   比起痛苦,他怕在温妙然看清他现在多么狼狈。   这百分百的动力,源于危机感。   而这确切的危机感,仅源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被危机感驱动,好好地扮演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3)   然而现实的人心,不是按指令行动的机器。   旧日的惯性是形影不离的怪物。   段知影的症状,比过去更加混乱,更加失控。   以前还只是睡前,现在他已经泛滥到在日常生活中闭眼,都能看到温妙然死去的那一幕。   他的常识和习惯在跟他对抗:   温妙然已经死了,我给你回放证据。   而你呢?你的妄想,有没有半点理论依据?   内心如此矛盾,段知影却不能崩溃。   毕竟小猫就在身边,歪着脑袋,疑惑地观察着他。   于是他笑。   笑着在眨眼间看到爱人的死状,笑着在睡前对上爱人无法瞑目的回望。   与父亲彻夜喝酒的那个夜晚,他将云雾中的弦月幻视成温妙然的笑眼。   还能再看到这样的笑眼吧?刚接受“复活的可能”,段知影自然会如此想。   于是他眼前当即呈现温妙然的死状,脑内另一个残忍的声音趁机肆意嘲笑:   想吧!想吧!等现实狠狠打你的脸,让你有了妄想的希望之后,确定温妙然不可能复活,你就彻底完了!   段知影在理智的拉扯间濒临死亡。   他幸存下来。   给母亲探班、亲子团聚的那个白天,他在微风和煦中感受到美好。   他想:等温妙然回来,就给家人们正式介绍。   逐渐与温妙然形象绑定的猩红色,便在当时漫上脑际,污染他的眼睛。   那个声音同时说:你确定他会回来吗?你确定你现在消耗精神支撑起来的“美好”,能长久吗?若他回不来,你的家人要是再度经历你的消沉,他们就毁啦!   段知影幸存下来。   在小猫面前,因它每一个可爱的反应畅怀,因它每一个相似的反应联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   温妙然的死状逐渐扭曲。   那个声音不依不挠道:你见过这个小家伙变成人吗?你在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上投射怎样沉重的妄念?你疯了段知影,你已经疯了!   段知影终于还是幸存下来。   直到最后,段知影站在段礼颜面前。   他惊觉,自己在这个小孩子面前,无法逞强,也无法伪装。   与小朋友相处,和与成年人相处,是不一样的。   成年人有自洽的逻辑,能根据他给出的表演自我说服。   小朋友逻辑或许差一点,却有最敏锐的直觉。   孩子声称自己看不清他。   这是真相。   毕竟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毕竟七年时间太短,又太长。   短到不够他戒掉一个人。   长到足够他彻底弄丢他自己。   *   “我是温妙然”。   五个字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时,妙妙猛然回身,看向段知影。   它期待看到段知影的表情,想知道对方看见这行字时,会是什么反应。   它想象中,段知影或许会错愕,或许会狂喜,或许会笑中带泪,也或许会一如往常淡定了然……   它唯独没想到,段知影会是这样的反应——   颤抖地抬手掩着脸,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头因过分用力地压着头骨,而泛起青白。他佝偻着腰身,浑身细细密密地颤抖,像一具被碎片勉强拼凑的骨架,下一秒就要破碎抖落满地。   “喵呜……”妙妙心一惊,它惊恐唤一声,想靠近段知影。   可段知影听到它的叫声,却并未抬头,只后蹬一小步,拉开了距离。   是有点抗拒的表现,是不敢再目睹那行字的,回避的表现。   妙妙却不因他回避和抗拒自己而伤心。   它只因段知影此时此刻的表现而心疼:   一个人怀揣着七年不曾明面上妄图的愿望,一朝得偿所愿,他会想什么?   会质疑其真实性,会质疑自己终于疯了。   会狂喜到灵魂出离,会一时飘飘然不能自已。   会因过往的遭遇而悲郁自怜,会惋叹丢失的过去和自我。   会在过于美好的现实前自惭形秽,会不敢面对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也或许以上这些每一个都强烈到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情绪,它们能同时存在。   妙妙非常清楚,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正在巨大的信息量中沉浮,正在汹涌翻滚的情绪中挣扎。   他的回避,是在保护它。   他怕自己会失控,会伤到它。   可妙妙已经被保护得很好了。   变成小猫的这段日子,它被养得很好。   身与心都被滋养充分。   因而它现在有满满的动力和勇气,去承受段知影施予的一切。   好的坏的,它都能承受。   它唯独不接受的是,时隔七年,此时此刻它明明已经回来了……   却还只能眼睁睁看着段知影,独自承受这一切。   心跳骤然加快,熟悉的身体膨胀的感觉,重新涌进猫咪小小的身体。   它感觉自己的骨骼正在分化,自己的血肉正疯狂生长。   它视角逐渐抬高,直到眼前巨大的人,慢慢回缩成脆弱的模样。   变化终止,他发现自己坐在桌边,双腿悬在桌前。   他的身体还很疼,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迫不及待伸出手,触碰眼前的段知影。   人类的掌心,颤巍巍贴上另一个人微凉的脸颊。   他感应到掌心的人猛然一僵,捂在其脸上的一只手垂落,试探地覆上他的手背。   他看见段知影露出的半张脸,闪烁的眸光,微张的嘴唇,失神的表情,在逐渐感应到他真实的体温后,理智一点一点回归。   他看到段知影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看到段知影缓缓抬头,眼眸映出他笑中带泪的表情。   他轻笑出声:   结果先哭和先笑的人,都是我自己。   “我回来了,段知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蓄着水汽。   他视线一晃,身体被一股突兀坚定的力道拽得前倾,直至坠进眼前人的怀里。   他被段知影用力拥进怀中。 第59章 痴缠   温妙然坐在段知影大腿上, 与人面对面温存。   他能感觉到段知影的鼻尖正抵在自己胸膛上,对方的呼吸细碎地颤抖,像被风吹散的湖面。   他微动身体, 抬高手臂,抱住段知影的头。   这个动作像是遮蔽住了那阵不存在的风, 让湖水得空复原平静的表面。   段知影在他怀里蹭了蹭。   柔软的乌发毛茸茸的,蹭得他脖颈露出的皮肤有点痒, 他不由得蜷起肩颈, 手臂因而收拢,勾过段知影的耳朵。   他感觉怀里的人抬起了头,便低头迎上其视线。   他记忆里的段知影, 小时候倔强优雅, 长大后镇定从容, 向来无懈可击, 面对小猫时偶尔会流露脆弱,但只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此时此刻的表情:   微抬的眼皮, 晃动的眸光, 像某只正在讨好的大型犬。   有点委屈的、求哄的、撒娇的表情。   只对失而复得的他展露。   “我知道。”温妙然拥紧段知影,脸颊贴在人额头上,轻轻地说。   说话时他胸膛微微振动, 连带着贴着自己的人,呼吸也同频地摇颤起来。   “我知道,段知影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   段知影以抽动的呼吸声回应。   “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段知影有努力好好表现。”   段知影以屏息的水汽音回应。   “现在,小鬼头不用再逞强了。”   温妙然在段知影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回来陪你了,我的小朋友。”   段知影闭上眼睛, 脸颊的肌肉因咬紧牙关而微抖,他的睫羽一并震颤,像被晨露打湿不堪一击的蝶翼。   段知影感受着温妙然的额吻,亲昵的、包容的、宠爱的。   却尤嫌不够。   温妙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流连地抬头。   他的嘴唇便因而擦过段知影的眉睫,在其鼻梁上勾勒,在其面颊游走。   温妙然知道段知影的目的。   但他没有躲,哪怕身体因而紧张得收紧肌肉,他也纵容段知影的试探。   他的唇在段知影的引导下,吻过其眼皮、鼻梁、耳垂……   最后,是嘴唇。   他的双唇被段知影贴上,而后含住,吮动。   他和他呼吸交错,感应到对方本细碎微弱的呼吸,像被风与草助燃的火,忽而变得炽热强烈。   强火在原地爆燃。   啧啧湿响是火团飞溅的光。   温妙然感觉自己身体在融化。   相爱的人只要贴在一起,就会控制不住被彼此吸引。   心灵如是,情绪如是。   身体亦如是。   温妙然的肌肉被矛盾地切割,有些肌理僵硬绷紧,有些肌理却又在双手的揉捏下越加放松。   他柔软的肌肉贴上硬直的躯体,硌得他本能上抬身体,本能回避。   他感应到在自己身上点火的手暂停一瞬,他感知到对方的迟疑,便毫不犹豫地再度坐下去。   贴紧。   柔软被贴得陷进,紧密无间。   “我……”段知影后退些许,与他分开嘴唇,颤动的睫毛显示其动摇。   大概这短暂的抽离,是这个人理智最后的边界。   是他给他最后逃跑的机会。   “嘘。”温妙然并不稀罕这机会。   他以手指抵上段知影的嘴唇,轻轻摩挲两下,而后移开,以自己的嘴唇,印上手指抹过的位置。   越吻越热。   在失控之前,温妙然喘着说了句:“别在这里。”   段知影回眸看一眼,了然看回来,将温妙然托臀抱起。   两人边接吻边跌跌撞撞地走,直到撞进一墙之隔的卧室里。   后背贴上柔软的床面时,温妙然彻底纵容段知影的理智崩溃。   孤独跋涉于荒漠的魂灵,终于找到了归宿。   这是段知影第一次到那里,却如同回到暌违已久的家。   他清楚家中的每一个角落,知道要去往哪个位置。   他于深夜坐在炉火边感受温暖,他披着毛毯享受着被包裹的束缚感,他手捧一杯清泉温润自己的唇舌。   太过幸福,以至于他无法承受。   他急促地呼吸,他眼眶发热,鼻腔发酸。   他视线一片模糊,只见眼泪一滴滴坠下,落在身下爱人发红的眼角。   他抽吸着,眨眼,看见爱人无奈地笑,听见爱人急喘着的安慰:   “我都没哭,你怎么哭这么厉害?”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你忍了这么多年,本就缺一场彻底的发泄。”   “……”   “悲伤也好,欲望也好,段知影,你可以让我承受你的一切。”   话语是炉火的助燃剂。   荒漠中的小屋里,烈火在融合一对爱侣。   *   分明折腾到很晚,怪异的是,温妙然居然并不困。   他四肢酸软,只剩脖子还有一点力气,便转头看向枕边的段知影。   段知影侧躺着,还在直勾勾盯着他。   温妙然笑:看来这家伙也不困。   他看到段知影眼尾带着点红,便抬手轻轻在人眼眶边点了点。   全然信任他的段知影,竟连眨眼的本能反应都没有,还是径直盯着他。   像是怕他消失,一眼都舍不得分开。   “哭包。”温妙然打趣。   “嗤。”段知影莞然,抬手也抹过温妙然的眼角,“还说我?你眼眶也红红的。”   “谁干的,心里没点数?”   段知影抿唇一笑,“有数。”   两人交颈相拥,偶尔没话找话地闲聊,偶尔又只是沉默地发呆。   他们一起盯着蓝色天花板角落掉漆的一块灰,段知影先问:   “你之前看着那一块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觉得它好刺眼。你呢?”   “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刺眼。”   两个人对视一眼,因这默契相视而笑。   温妙然抬手撩段知影的头发,碎发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想起还是小猫时的自己。   “这好像是我第三次从猫变成人。”   “嗯。”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前两次都不是做梦,你是真的看见我了。”   “你总结过变成人的规律吗?”   “第一次,我差点被酒瓶砸到,以我当时小猫的岁数,挨那一下必死无疑。我只记得,当时我心跳无比地快,而且,求生欲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动机。”   “嗯。”   “第二次,我冒着大雨去找你,被关在门外,身体太小,挠门也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因为淋过雨身体不适,心跳极快,我在高烧时最后的念头,是一定一定要见到你。”   “……”   段知影没说话,只默默收紧手臂,将温妙然抱紧,下巴轻抵人头顶,身体几无缝隙地交缠安抚。   “我不是想埋怨或撒娇,我只是在猜想,或许是极致的心跳,加上强烈的动机,就可以变成人了?”   “你好聪明。”段知影把脸埋在温妙然的颈窝,含糊说话时,热气喷在温妙然皮肤上。   温妙然觉得痒,咯咯笑着,轻轻推段知影的脑袋,没推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当然有。”   也对,听这种东西,也不耽误这家伙腻歪。   温妙然继续说:“至于变成人的时长,我还没总结出规律,我猜可能和作为小猫的我的身体状况有关。第一次时小猫还很弱小,所以变人几乎只有一瞬。第二次时小猫长了点个头,所以变人能坚持几天。我们这次再观察观察,只要我能维持很长时间,就证明我的猜测正确。”   “嗯。”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变人或变猫都可以训练。反正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研究。”   这回,段知影一时没说话。   但温妙然能感觉到,这人贴在自己脖颈上的唇肌,牵动了一下。   笑了。   因为听见温妙然说,“来日方长”,因为听见失而复得的爱人说,“有的是时间”。   “好啦!”温妙然稍稍施力,将段知影搡开,“既然来日方长,今天就先到此为止。”   他坐起来,段知影也警惕地坐起来,错愕地看向他。   温妙然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手指戳了下段知影的额头,“想什么呢!我是说……那个……先到此为止。我要先去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哦。”   温妙然下床,险些腰一软跌坐回床面,他扶墙稳了稳,等发麻的腿脚逐渐找回知觉,才取床头的睡袍往身上一裹。   他听见身后有掀被子的动静,头也不回地警告,“段知影,你不许动,等我洗完澡你再下床。”   “……”   温妙然独自进了浴室,结果还来不及把门掩上,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贴着袭了上来。   “哎!段知影!”   浴室门关上,两个人拉扯着贴到墙面。   后背冰凉的触感,与身前人微热的体温,让温妙然瑟缩。   他低头快速瞥一眼,嗔怪,“害不害臊,衣服都没穿就出来了?”   “我不想离开你。”段知影抱着他耍无赖。   “这算什么离开?我只是洗个澡!”   “我不要。”   “段知影!嗯……你看你!这就是我不让你跟进来的原因,这样我根本别想好好洗澡!”   “没关系,我会帮你洗。”   段知影含糊说着,嘴唇又贴上温妙然的耳廓,含着人敏感的耳垂嘬弄着,一边将人的睡袍褪下,丢在淋浴区之外。   温妙然象征地推拒两下,就被段知影抱进淋浴区里。   旋转门关上,两个大男人被束进逼仄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一些不算久远的画面突然闯进温妙然的脑海,他想起第二次变人时,他忘了热水器怎么用,让段知影帮自己调水温。   当时,两个人的身高差、手指与手腕的差距、脚型的尺寸差,让温妙然不断想入非非。   这样的两具身体,亲密接触时,会是怎样的画面呢?   温妙然当时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   “温妙然。”   “干……干嘛……”   “还说我呢,你看你。现在还坚持不让我跟进来?”   “是因为你跟进来才这样的……”   “好,赖我。”   “别闹,我要洗澡……唔。”   “别担心,我会帮你洗干净。”   哗——   热水器被启动,淋浴头中有温水喷洒。   温热的雾汽将玻璃熨成磨砂质感,为两个交迭的身影遮上朦胧。 第60章 温存   再冷的冬天, 也总有几日晴朗得出奇,让人产生夏季的错觉。   尤其是供暖和温控不到位的老房子,住客在冬日的取暖更依赖老天爷赏脸。   这天段知影迷蒙睁开眼时, 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温如夏日的暖意。   连潮湿躁郁的春季都直接跳过去,一睁眼就是一年最炽烈的时节。   他的意识还没醒来, 手指先颤了颤,指腹探到柔软细腻的触感。   段知影还没来得及产生情绪, 手头的触感先给了他安全感。   他猛然睁开眼, 看清怀中抱着的人。   温妙然。   还在自己怀里。   没有消失。   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安逸地蜷在自己手臂里,双手微攥成拳收拢在胸口, 两人相贴交换的体温, 将人一张小脸熨得微红。   或许不是因为体温, 只是被窝很温暖。   也或许不是因为被窝, 只是昨晚的运动很到位。   段知影看着温妙然的睡颜,大脑逐渐醒转。   身体的感官涌回来,他莫名感到脸颊肌肉略微有点酸, 抬手摸了下, 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在笑。   在自己还没体察到情绪波动时,段知影的笑就已然被温妙然牵着走了。   内心翻涌着充盈的感觉,满到这习惯了匮乏的人觉得不适。   无处发泄的爱意几乎要将段知影胸腔撑破, 他只能先轻轻在温妙然额头印下一吻聊以解渴,而后起床,避免自己温存着温存着忍不住,弄醒昨晚被自己折腾得不轻的人。   尚未着衣,段知影赤身停在更衣镜前。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锁骨脖颈一片红印, 他觉得背后略微刺痛,稍稍转身,半侧着从镜子中照到自己被指甲划红的皮肤。   目睹这些痕迹,段知影又勾起笑。   ——这些是昨晚他逼着温妙然弄上去的。   温妙然本来没想这样。   段知影对人堪称放肆,连啃带咬不说,连拥抱都要用极了力气,似乎要把人融进骨血里。   但温妙然却很柔软,人如其名,乖顺地受着,有的时候被咬疼了,也只是软软地用手臂勾着段知影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轻求饶。   让温妙然主动亲亲他,一个吻都是轻柔的,像是怕把段知影亲碎了。   可分明要被揉散了的,是温妙然自己。   恣意放纵的、主动的一方分明是段知影,可没有安全感的,到最后央着人咬咬自己,哄着人把指甲竖起来在自己背上挠出痕迹的,也是段知影。   只有这样,段知影才能感受到真实。   并非纯然梦幻的爽快。   还有切肤的痛楚。   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上人真的被自己拥在怀里。   唇舌相缠时,魂灵也相连。   段知影正看着那些痕迹,床头的手机振动让他猛然回神。   他赶忙过去,赫然见手机屏幕显示是黎黛发来的视频通话。   他一屏息,低头注意到自己赤着的身体,赶忙抓被丢在地上的衬衣,慌慌张张先套上。   大概是窸窣动静惊扰了床上的人,温妙然嘤咛几声,缩进被子里,捂着耳朵,像在逃避噪音。   段知影握着手机正要离开卧室,却又听见被子里细细的声响。   “嗯呜……”温妙然好像在被子里没摸到段知影,迷糊间不高兴了,呜咽起来。   尚未睡醒便对他展现的依赖,让段知影内心一片柔软。   他无奈叹一口气,握着手机钻回床上,空着的手塞进温妙然手里。   果然,抓到他的手,本闭眼皱眉不高兴的温妙然,一下就眉头舒展。   还没睡够的人循着热源抱过来,直接搂着段知影的腰,脸颊贴在段知影腰侧,继续睡着了。   段知影只能带着这甜蜜的负担,接通了视频通话。   ——“知影?”黎黛的声音同笑貌一起传过来。   段知影默默将手机音量调低,同时自己放轻了声音响应:   “嗯。”   很好,抱着自己的人没什么反应。   这样的音量姑且吵不醒。   ——“本来你这么大了,我不好打扰过问你的去向……但颜颜起了个大早在我床边候着,一看就是有事。你爸穷举法问了一圈人,颜颜都摇头,直到问到你,他才点头。”   听到此通来电是因为小弟的关心,段知影先是意外挑眉,而后,眼神又柔软下来。   “他在边上吗?”   ——“在。颜颜,来,大哥叫你……唉!这孩子也太着急了哈哈哈哈……”   镜头画面一片混乱,应当是手机在传递的过程中并不稳当,模糊了好久,片刻才重新静下来。   段知影只见,镜头对准天花板,而后一个小孩的下巴怼到镜头,用鼻孔看人。   “嗤。”死亡视角引得段知影忍俊不禁。   看得出这孩子有多急了。   想到这孩子是为了看到自己才这么急,段知影的笑意,又温和起来。   “礼颜。”他轻唤。   镜头中的小孩别扭地调整脑袋的视角,试了几次低下头,才觉得画面中的自己没那么搞笑,就这么低头盯回来。   “怎么了?”   段知复印件能问了句,后知后觉意识到小孩还不会主动输出,正想着要问个“yes or no”类型的问题,就见镜头对面的小孩先有了动作。   段礼颜抬起手,在手机上方拍了两下,镜头微颤。   段知影先是一怔,随后才意识到,那很像一个“摸头”的动作。   之前他看妙妙直播安抚粉丝时,也有过类似的动作,因而印象深刻。   所以当下,他瞬间就辨认出来,小孩是隔着手机在摸他的头。   上一次和段礼颜相处,兄弟俩关系还不太融洽,以至于草草收场。   这一次只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孩子的亲近,这让段知影惊喜之余,也略感惶恐。   小孩不会没由来突兀变化,眼下如此,大概率是他不在的时候,家人和孩子说了关于他的什么事。   恰好此时,盘在他腰间的手臂收了收,段知影低头,看了眼还睡得正香的温妙然。   段知影莞尔。   不管家人说了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今后他大概无需再在任何人面前掩饰伤痛,伪装镇定。   因为他唯一的病因已经消散。   他唯一续命的药已在身边。   于是,段知影有样学样,也抬起手指,在手机上方轻点两下。   是一个回礼。   也在轻拍小孩的头。   无声的交流足够充分,小孩收到了大哥的信号,点头抿唇,满足地蹬蹬跑开。   ——“哎?这孩子……”黎黛重新出现在镜头前,“你们兄弟俩真是的,瞒着妈妈有什么暗号了?”   段知影轻笑,用气音回答:“没有的事。”   ——“对了,你旁边有人吗?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闻言,段知影肢体一僵,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又看回手机,一时无言。   好在黎黛从不为难他:   ——“可能妈妈听错了吧。对了,你今天回家吗?”   “我看情况。”   ——“好。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冬天睡觉注意保暖,你今天的声音好像比以往都要哑。”   “……”   *   段知影挂断视频没多久,温妙然也睡饱了,抻着懒腰醒来。   “唔……”温妙然揉着眼睛,嗓音沙哑,咬字还含糊着,“你跟谁说话了吗……”   “嗯,刚结束视频。”段知影应,“跟我妈,和我弟。”   噌!   温妙然一掀被子直接坐了起来。   “我没穿衣服,我入镜了吗?我出声了吗?我睡懵了有没有说什么胡话?他们发现我了吗?”   一连串连珠炮似的发问,将本人的慌张诠释得一览无遗。   段知影一手轻按温妙然裸着的肩头,一手将被头拉起,盖住这迷糊人的身体,连带着掩住那满胸口的痕迹。   “别急,”段知影哄他,“没发现你。”   温妙然这才长舒一口气,躺回被窝里,后知后觉记起自己一身痕迹刚才还掀被子,虽然两个人什么都做了,那也架不住害臊;他拉被头微微遮住脸,片刻又回味过来自己刚才的惊慌有点可疑。   “怎么感觉……”温妙然嘟囔,“像在偷情……”   “噗。”   “笑什么!”   “你打算先瞒着?”   “唔……”   “那就是在偷情了。”   温妙然捏着被头,悄悄挪眼看身边的段知影,恰好对上这人垂眸的注视。   虽说着禁忌的话题,表情却沉静,段知影凝望着温妙然的眼神,含着水似的平和,却不失温柔。   温妙然被这一眼看得微怔,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知影继续说:   “算偷情。毕竟你不打算给我个名分。”   “……”   温妙然沉默片刻,抽出脑袋底下的枕头朝段知影砸过去。   等段知影笑着把枕头拾回来,垫回温妙然头下,把人伺候得舒服了,温妙然才小声解释:   “不是不给你名分,也不是想瞒着大家。我只是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毕竟我自己都还没消化好我复活的事实……”   尾音越来越低,温妙然茫然且心虚。   给人调整枕头角度的段知影还没收回手,听见人话语里的犹豫,便顺势倾身下去,在他额角发际轻轻一吻:   “不必着急,也不必担心。我配合你。等你准备好再说。”   “嗯。”温妙然没躲,安心承受了这个额吻。   “还有,虽然还没说,但我确信,他们一定会很欢迎你回来。毕竟你是我一家人七年来心心念念期盼的奇迹。”   妙妙也是。   妙然也是。   *   这回,温妙然强势禁止段知影跟着自己进洗手间。   哪怕段知影厚脸皮黏着去了,温妙然也狠心把人关在了门外。   两人终于短暂结束了连体婴的时期,温妙然得以享受难得独自洗漱休沐的隐私权。   等他整理完毕,就换段知影收拾。   等段知影洗漱好,刚出洗手间,就听见卧室内传出“咚”的一声。   不算沉重的声音,应当不是成人摔倒会发出的声音,但质感依旧是皮肉撞击硬物的动静。   段知影微蹙眉间,加快脚步冲进卧室,心脏骤然一空——   房间是空的。   温妙然不在。   “妙然?!”段知影急呼出声,心跳快如擂鼓。   好在,回应的声音来得及时,在他失控之前,便传进段知影耳中:   “喵……”   一声无奈的,轻飘飘的猫叫。   段知影循声找过去,很快在床头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温妙然早晨刚换的新衣物,和布料堆砌包裹着的一只毛茸茸蓝山双。   段知影:“……”   妙妙:“……”   一人一猫对视不语。   最后还是小猫先使了眼色:   看什么看!救猫啊!   段知影赶忙把妙妙捞出来,不待他开口,小家伙突然反应强烈,两只爪爪抱着他拇指,奶牙就开始在他指头啃咬。   “嘶……妙妙,怎么……”   段知影被啃疼,轻轻出声,换作平时,不管是妙妙还是温妙然,听到他吃痛都会收手,可这回小猫就是抱着他指头咬,不撒口。   一看就是在泄愤。   段知影反省了下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昨晚做的太狠了,那温妙然醒来就该怪他。   温妙然并没怪他,倒是现在变成小猫了,才开始生气。   难不成,现在变成小猫,和段知影有关?   福至心灵,段知影猛然想起昨晚中场休息时,温妙然和自己分享的推论:   变人的时长还没确切的规律,大概和小猫的身体状况有关。   按小猫现在健康的状态,这次变人的时长本该比以往都要久,至少能持续好几天……   结果现在坚持了不到24小时。   那就说明……   段知影抿抿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等掌心小猫啃他指头啃到没力气了,才试探着问:   “你被我玩没电了?”   “……”   刚泄愤完的小猫闻言抬头睨人类一眼,气得换了根人类的指头继续啃啃啃!   虽然尚未确定突然温妙然变猫的规律,但刚好两人达成了对真相先按下不表的共识,家里的人也在等他们回家,现在回归一人一猫的状态,反倒方便。   段知影拾掇完,便带着妙妙状态的温妙然先回了家。   今天难得,家中成员都齐聚,应当是有人特地请了假。   段知影到的时候,黎黛段南寻和段书逸都在厅中,正和段礼颜一起玩纯白拼图。   看到他进门,作为拼图主力的小孩赶忙从地毯上爬起,蹬蹬蹬跑过来,朝段知影抬高双臂。   段知影知道小孩是想讨小猫,正主动要把妙妙递过去,却感觉大腿被柔软的小孩拥了一下。   段知影愣住。   段礼颜先抱了大哥一下,然后才松手,再度抬高双臂,这回,是真的在讨小猫了。   这小孩。   虽然还没怎么从大人这里学会“爱”,倒是自己天然地很会“爱”人。   段知影把小猫递过去。   小孩一抱到小猫就笑逐颜开,兴奋得连拼图都不玩了,亲热地抱着小猫蹭蹭。   “知影回来了?”   黎黛一边说着一边主动走上前,她本带着笑意,但走近段知影后注意到什么,表情困惑一剎,而后才重新笑起:   “我通常不会这样形容你,但这次,这个形容很贴切。”   “什么?”   “你气色很好。”   别说黎黛不会这样形容他,段知影自己乍一听这种形容,都有一瞬听到外语似的恍惚。   尤其社交场合格外需要细心,和段知影打交道的商务对象敢夸他“仪表堂堂”,敢夸他“风度翩翩”,几乎不会刻意夸他气色好。   既是敷衍,也在触霉头。   所以黎黛会这么说,一定是确有其事。   段知影正思忖着怎么回事,那边突然传来段书逸的哀嚎:   “颜颜别蹭啦!你看妙妙都要吐舌头了!”   段知影循声看去,只见妙妙脸颊还被小孩蹭着,但小猫表情已经生无可恋,疲倦地吐着舌头,一副无力应对自暴自弃的姿态。   段知影:“……”   这算不算,能量守恒? 第61章 侍寝   今天是小猫以温妙然的自觉当小猫的第一天。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以至于被段礼颜抱着不撒手的时候, 小奶猫的表情除了一开始被“耗尽”的疲惫,更多的则是“孩子还小让让他吧”的长辈宠溺感。   对温妙然而言,这是他当小猫的第一天。   对段知影而言, 这也是他和变成小猫的恋人分开的第一天。   某位成年人的分离焦虑,表现得比眼下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还要严重。   妙妙刚被段礼颜抱到小孩自己的房间, 段知影就紧随其后来敲小孩的房门。   面对一小孩一猫的仰头注视,某成年人冠冕堂皇道:   “来陪礼颜。”   妙妙笑而不喵:   你最好是。   或许是第一次和段礼颜的独处并不算表现良好, 这次的段知影倒真有了大哥的样子, 和小孩一起拼那幅纯白的拼图时,耐心且平和。   哪怕小孩有时拼着拼着,会莫名抬眼看看段知影, 并不说话, 就这么盯着看, 段知影也会稳定地回视。   妙妙注意到, 刚开始被盯着看时,段知影会瞳孔微缩一瞬,或是呼吸骤停片刻, 毕竟这小孩心思深沉, 一双纯洁的浅眸直勾勾盯着人,有种神秘晦涩的探究感,像能洞穿一切伪装。   但段知影转而看到妙妙后, 似乎就能多些底气,回视小孩时便从容淡然,不怯于自我被孩子剖析,因为内里充盈饱满,何惧被如刀目光稍稍削下分寸?   好在,段礼颜喜欢段知影, 所以孩子的目光不是利刃。   孩子只是在大哥每一次稳定回视自己时,抿起一个纯真的笑,而后将找到的新拼图递到哥哥手中,把答案对应的缺口指给哥哥看,示意他把它放进来。   按段知影过往的习惯,这人擅长包容式的爱的表达,几乎从不主动提议。   可这回,妙妙却听见段知影说:   “礼颜,我们来比赛吧?”   段礼颜一听,来了兴致,睁大期待的眼睛望向段知影。   段知影伸出一指,朝拼图盘底部一圈,“这底下都是空的,你从左边拼,我从右边拼,看看谁拼得更快更多。”   段礼颜的眸光瞬间发亮。   孩子年纪小,以至于大人们和他相处时,总不自知带着点让小孩的宠。这种宠爱是温和的,是慈祥的,也是自上而下的,让段礼颜感受不到被平等的对待。   而以段礼颜的天赋和智商,这种“平等”,也很难从他的同龄人那里获得。   所以当听到大哥提出要和自己比赛时……   小孩新奇、兴奋,且期待,以至于太激动,攥着拳头,挪着身子小屁股颠了好几下。   对得起小孩这等期待的,自然是成年人的全力以赴。   段知影确实没放水。   兄弟俩都专注在千片拼图形状的寻找中,眼神炯炯。   纯白拼图称得上是拼图中难度最高的品类之一。拼图的寻找有两个指引,一是缺口的形状,二是图案的关联,而纯白色的拼图,将最为浅显的图案关联抹消,只剩形状作为线索。   而千片量级的拼图,注定了拼图的形状多有相似,有些人挑战这种难度时,也难免需要依靠拼图背部A-F的分区分类,来一区一区补全,这样就相当于把搜索难度缩减为6/1000。   然而这对兄弟最爱和自己过不去。   两人并不看拼图背面,也不按分区提前给拼图做好分类,就这么硬是在一大堆白色中,寻找那千分之一的答案。   妙妙在旁边观战片刻,觉得自己雪盲症都要犯了。   看不懂神仙打架,本就电量告急的小猫干脆抽空睡了会儿觉。   等它一觉睡醒,兄弟俩的对决恰好也到收尾阶段。   妙妙凑上前去,只见段知影补全的区域,恰好占全图约3/5,而段礼颜的面积仅为2/5。   从数量上看,胜负毫无悬念。   正好段知影看到小猫探头,顺手摸了下妙妙的脑袋,说:   “你觉得谁赢了?”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歪头“喵呜”一声。   段知影继续说:“你是裁判,你说谁赢,谁就赢。”   妙妙铁面无私清汤大老爷。   它当即屁股一扭,往段礼颜怀里走去。   那肯定是五岁能拼2/5的小孩比25岁能拼3/5的成人更厉害啊!   段知影:“……”   妙妙蹲在段礼颜怀里,对着段知影得瑟甩尾巴:   你看,真判了你又急。   被小猫偏爱的段礼颜毕竟是个孩子,没忍住暗喜,笑都明晃晃挂在嘴角,抬眼注意到大哥耷拉着眼皮和小猫眉眼交锋,误以为大哥不高兴,又小心把猫猫递过去。   段知影眼皮一抬,对上小孩的表情,忽而轻笑,笑得并不明显,先是鼻息骤舒,一侧嘴角稍稍勾起,但眼型弯得直观,使整张本凉薄的脸,渗透出消融的柔和。   不是明显的笑,但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笑了。   段知影把小猫按回段礼颜怀里,“妙妙判得很好,是你赢了。”   段礼颜似懂非懂眨眼看着段知影。   “真正的公平不是把本就有差异的两个人强行拉到同一起跑线,而是在补全差异的前提下进行评判。礼颜,你就是比我厉害。”   这番话对小孩还是艰深,但段礼颜能听懂,大哥最后夸自己“厉害”。   没有哪个小孩被自己崇拜的厉害的大哥哥夸奖能忍住不得意,段礼颜抱着小猫扭扭身子,正暗爽着,突然想起什么,还是把小猫往段知影怀里一塞,起身去找东西。   段知影拿指头逗了妙妙鼻尖没几下,就见段礼颜抱着其常用的那台笔电回来了。   计算机屏幕被点亮在段知影和妙妙面前。   他们看到了先前那幅没能补全的全家福。   之前,画面里,爸爸妈妈二哥和猫咪都簇拥着正中的小主角,只有黑衣大哥像个陌生人伫立一旁,没有他的位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这天,段礼颜给他们展示了孩子提前补好的作业——   原先独自抱着小猫的孩子,此时坐进了妈妈怀里。而特地腾出的左侧空位,此刻便有了大哥的位置。   一家人到齐了,挤挤挨挨地团在一起,哪怕画面还有大片留白,段礼颜也没设计让他们分开。   毕竟家人的爱从不拥挤。   而原先没有五官的大哥,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   唇线虽直却并不绷紧,嘴角似有几个像素点的上扬。而这些微的笑意并不是看客的错觉,因为有更为明显的线索可以作证:   那双兄弟三人同款的浅眸,正明显弯着眼眶,和刚才现实所见一样,蓄着温柔的笑。   *   纯白拼图毕竟烧脑,段礼颜这天用脑过度困得比较早,段知影把孩子安顿好,就抱着妙妙出了房间。   刚到长廊,就见客厅黎黛,段南寻和段书逸正围坐着打扑克,段知影在三楼雕花栏杆边远远看了眼,恰好段书逸抬头看见了,忙招呼他:   “哥,下来斗地主吗?我们可以玩四人版的!”   “书逸,妈妈没教过你快输了就玩赖吧?”黎黛抗议。   “什么玩赖?”段书逸无辜把手中的牌往牌堆一丢,边码牌边抬头看段知影,“我只是想跟哥一起打牌,总不能让哥干看着等吧?这局不算!哥,快来!”   段知影:“……”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拿他哥当挡箭工具人的心思呢。   段知影低头看了怀中的小猫一眼,像是征询意见。   妙妙知道这人是体贴自己,怕自己再和人相处累着,但其实小猫闲着也是闲着,加上段知影没实时拒绝就证明了这人其实也有参与的意思,便点头替人同意了。   得到小猫首肯,段知影抱猫下楼。   段南寻正被黎黛使唤着洗牌重新发牌,段书逸手空着,看到小猫手痒,就主动伸手过来,“妙妙宝贝,好久没见,快让我抱抱!”   被段知影端在怀里的妙妙,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兜着自己肚肚的手一颤。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   恰好段知影也低头在看妙妙。   段知影又像在楼上征询意见时一样,微一扬眉,询问小猫的意见。   妙妙睁着无辜的大眼,朝段书逸那边抻了抻爪爪,示意要过去。   本以为一切都自然而然。   然而,妙妙却清晰地捕捉到段知影在它头顶“啧”了一声。   妙妙:“???”   啧?   他啧我?   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给了个貌似不耐烦的反应,但段知影把小猫递到段书逸手中时,动作还是很轻柔小心。   小猫一边扑腾后爪在段书逸手中落稳,一边把前爪从段知影手中收回,分离的瞬间,它抬脑袋看了段知影一眼,只见这人神色如常,只垂着眼睫遮蔽视线,薄唇微微抿着,是不言的微表情。   被段书逸接过的小猫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少年抱着贴在脸颊边蹭蹭,“宝宝好想你!”   “喵呜~”妙妙喜欢段书逸,便也亲近地回应。   “嘶……”   然后一旁就传来不太和谐的声音。   少年和小猫一起抬头循声看去。   段书逸:“哥?怎么了?”   段知影:“咳。冷了。没事。”   “冷吗?”黎黛摊开手掌探探空气,仰头望天顶出风口,“温控没变化啊?我热得都想脱外衣了。”   段知影:“……”   好在段南寻也发好牌了,招呼新成员找位置坐下,段知影便在方桌的最后一侧落座。   这局的地主是段知影,出完一圈牌,轮到段书逸了,结果段书逸还在用指头勾小猫的肉垫,玩得不亦乐乎。   目睹这一幕,段知影持着牌扇的单手落在桌面。   黎黛等半天没等到牌桌后续,也抬眼,先注意到段知影微蹙眉头凝视着他弟,且身体极细微地颤着,她不动声色往牌桌下看一眼,赫然发现她那向来举止优雅端正的长子……   居然在抖腿。   黎黛:真这么冷吗?   她默默取遥控器,把温控调高了几度。   那边段南寻也等得不耐烦,干脆伸长手臂把小猫从段书逸手里捞走,“没收了。专心打牌。”   “啊~”段书逸哀嚎一声,还是听话,继续打牌。   结果这一轮出牌,段书逸不卡了,卡段南寻了。   段知影抬眼看去,见灰白色的小团子亲昵地窝在段南寻的臂弯里,任人指头在下巴处搔搔,舒服得直眯猫猫眼。   他忽而就呼吸不畅,深深吸进一口气,胸膛隆起,滞住,便不适地抬手解开衬衣顶上两个扣子,抖领口扬起一阵轻风。   这一幕又被黎黛看见。   黎黛:这就热了?   她又默默按遥控器,调低了室温,看回来时,发现段南寻还在逗小猫,还是没出牌。   一个两个,玩猫丧志!   “给我!你也别玩!”黎黛朝段南寻伸手。   段南寻犹豫了仅一秒,就惜命地上交了小猫。   接过小猫的黎黛似乎也继承了某种魅魔debuff,并不意外的,这轮卡出牌的,就成了她。   区别在于,卡牌的是她,家里三个大男人没一个敢催。   就这么眼巴巴盯着美貌女子专心逗猫乐在其中。   三人心情复杂。   还是黎黛冷不丁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对上三人齐刷刷投来的视线,才不好意思赔笑,“哎呀你瞧我!”   她赶忙出牌,又习惯性往段知影那里看了眼,发现自己的长子开始咬指甲盖。   她不解:这算是冷了还是热了?   就在她松懈时,掌下的小猫轻盈一扭身子,脱离桎梏,在牌桌上款款行走。   因为小猫后知后觉意识到,段知影今天打牌时异常的反应,极有可能是……   吃醋了。   它看向段知影,见这人视线本一直锁着自己,待到对视时,才蓦地敛神,放下齿边的手指,整理好五官,一副无所谓的大气模样。   妙妙:啧。   还装呢,已经知道你是个连家人的醋都要吃的小气鬼了。   虽然一开始就不愿意把变成小猫的它交出去,但段知影还是首先尊重了小猫自己的意愿。   吃醋,但听话。   妙妙走回段知影手边,尾巴尖尖在男人裸出的手腕皮肤上一扫。   它眼见段知影的皮肤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敏感地被它触发,但它抬眼观察段知影时,这人却只看着牌面,好像并不在意它这只“始乱终弃”的小渣猫。   不在意就不在意咯!   小渣猫屁股一扭就准备找其他几个人玩,结果脑袋还没别过去,身子就被一截手臂稳当地捞过去。   是被段知影直接抱回身边了。   “喵呜?”   “咳。”段知影还是不看小猫咪,但勾着小家伙身子的手臂,暗暗绷紧,格外用力。   瞧给这人小气的。   妙妙也不逗人了,乖顺地窝在人胸腹前,用毛茸茸的身子捂着某人怦怦直跳的心脏。   跟你好跟你好。   小猫用陪伴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偏爱。   这边一人一猫暗潮汹涌,那边三个人还毫无察觉。   段书逸:“我难得回家,今晚让妙妙和我睡吧!”   段南寻:“这么说我还没抱猫睡过觉呢,要轮也先轮到我。”   黎黛:“我同意。反正跟老段一起,也是跟我一起。二比一,我们赢了。”   段书逸抗议,“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行!刚好小猫现在在‘地主’手里,我们干脆以这牌桌为赌局,谁先斗赢了哥,谁就能……”   腾。   那边猫猫侍寝权的争夺还没个定论。   这边椅子就被挪动出声,段知影沉默起身,镇定捞起小猫,沉而冷地丢了句:   “有点累了,下次再玩。”   话音刚落,这人直接抱着猫走了,头也没回。   留下三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争夺不了一点。   毕竟段知影直接杀死了赌局。   段书逸探头看了眼段知影甩在桌面的牌,疑惑:   “哥这牌不错啊,怎么不打了?地主现在抄着家当就跑了,我们斗谁啊?”   段南寻也凑过去:   “这牌怎么都抓皱了?段知影心态什么时候这么不稳过?”   黎黛担忧道:“会不会知影体质又变差了?忽冷忽热的。是不是得给他补气壮阳之类的?”   “夫人别急,刚好我老友送了盒顶级鹿茸,我这就吩咐厨房煎了给他送去。”   *   妙妙看得懂牌,尤其又在牌桌上逛了一圈,段知影这副地主牌可谓得天独厚运气超然,那仨农的牌再怎么组合也很难打赢段知影。   就算赌局成立,对段知影而言,也几乎是必赢的局,小猫根本不会从他手中被输出去。   被抱回卧室放回床面的妙妙,任身子陷进柔软的丝绒被面,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向段知影,表示疑惑。   段知影无声看回小猫,沉着脸,一手解着袖口的扣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曲着,青筋血管微凸,盘踞在手背上,线条蓄着隐隐的张力。   而后,他抬腕,指头扩开领口,脖颈左右转动,将领口撑松。   看得妙妙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虽然段知影压根还没脱掉衣服。   但不得不说,这人冷脸松解束缚的过程……   有点帅。   “还看,一点自觉都没有。”段知影嘟囔一句。   “喵呜?”   “你明知我不敢赌一丁点把你输出去的可能性。”   “咪~”   小猫蛄蛹蛄蛹钻进被子里,假装没听见段知影说的话,假装不害羞。   叮咚。   恰好套间外门铃响,段知影叹一口气,把某只恃宠而骄的小猫从被子里捞出来,不痛不痒地戳了戳小家伙的额头,丢了句“好好反省”,就出去应门。   来敲门的是黎黛,看到他出来,便把手中端着的一个小碗举起来,“看你今晚忽冷忽热的,让厨房的给你煎了一点补汤。”   段知影瞥了眼碗心,见汤体泛黄,渗着药草和肉香,问:“这是什么?”   “牛力鹿茸汤。”   “?” 第62章 心动   妙妙听见套间外传来推辞声, 不算激烈的交谈,平静的几个来回就结束了,也不知道是谁占了上风。   只是等段知影回来的时候, 嗅觉敏感的小猫闻到了一点淡淡肉香和药草气。   喝啥了?   家里人给段知影加餐了?   段知影回来后只瞥了床面的妙妙一眼,见小猫一脸天真茫然, 不知心生什么念头,莫名找了平板教它看视频, 教它怎么划动上下, 怎么用肉垫点赞。   “遇到喜欢的,就点这个红心。”段知影说,“我先去洗澡, 回来检查作业。”   妙妙:?   小猫呆呆目送段知影进了浴室, 低头看向平板屏幕, 赫然发现画面呈现一个随音乐舞动的肌肉男菩萨。   这这这成何体统!   ……再看一眼。   当前的肌肉男虽一瞬给了看客视觉冲击, 多看两遍还是会审美疲劳,妙妙没给它点赞,爪爪按上屏幕, 直接划到下一个。   下一个是清新美男在花树下的回眸, 这短视频推送的节奏倒是荤素搭配得恰好。   妙妙又沉浸地看了会儿。也不是说小猫咪多么好色,只是觉醒了的上辈子自媒体人的事业魂在蠢蠢欲动,让它本能就盯着视频分析创作者如何配合背景乐设计动作和视觉重心, 如何设计镜头布局如何引导观众的心流。   再往下划拉几个,妙妙猛然总结出规律……   这么这批视频全是帅哥啊?   妙妙还记得,上一次段知影给自己看短视频,给的还全是小猫咪的,里头甚至还掺了猫片。   这回,怎么就给了人片?   这是段知影给温妙然的“不要心动”考验?   总不能是, 段知影自己私下会看这些东西?   最后的念头一旦闯进妙妙的小脑瓜,眼前的视频顿时就变了味儿。   本悠哉的“被取悦者”的视角突然切换,变得挑剔起来:   夕阳下逆着光回身,对着镜头恣意张扬地笑起,身着校服的男高青春气息溢于言表,抬手朝屏幕外招呼,似乎眼中只映着镜头背后的人。   是很有氛围感的高中校草视频。   妙妙啧啧猫猫嘴,准备锐评。   然而看到人男高清纯的脸,天生柔软的内心又编排不出狠话。   反正段知影不喜欢这种的。   妙妙只能这么糊弄自己:   这位很好,只是太小了。嗯,段知影喜欢年上。我是年上,我是他哥来的!段知影喜欢我=段知影喜欢年上=段知影不喜欢年下!   想着想着,纯净的吉他背景音,忽然就把妙妙的思绪拽进画面里。   它突然就回忆起和段知影的初见,记起对方还是个男高时候的样子。   身着西装制式的笔挺校服,分明是束缚感很强的款式,依旧掩不住少年自带的那股天然矜贵与张扬傲气。   妙妙至今还记得,当时潮湿的雷雨傍晚,自己从少年身上嗅到的成熟男香,那股虽刻意强撑气场,却恰好反衬少年初成性张力的香气。   小猫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几分。   它扭扭脑袋,按照段知影教自己的,给这个视频点了个赞。   下一个视频,是个身着长款风衣戴眼镜的青男,相比高中生时期稚气未脱的青涩感,这个时期的男色多了分成熟的诱惑感。   本倚着电线杆似是等待,正沉着脸不悦看着手机的男子,在镜头靠近时抬眼,表情一瞬变化,从本来的戾气瞬间收敛为宠溺,被镜头后伸出的手摸头时,羞涩又别扭,压不住的嘴角,却让人依稀幻视某类摇尾巴的大狗狗。   很有叙事感的一个视频。   但是!   差点要忍不住夸这位演员的小猫,内心一个突兀的转折!   这位很好,但是太成熟了!嗯,段知影喜欢年下。我现在可是年下,他年纪已经超过我了!段知影喜欢我=段知影喜欢年下=段知影不喜欢年上!   视频自动回放几遍,又勾起了妙妙的回忆。   让人记起段知影刚上大学时被安排参与新生运动会,特地邀请自己去看。   虽在遥远看台上,温妙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蹲距在起跑在线的段知影。   仅是外表都出众得足够吸睛的存在。   在风中柔顺扬起的碎发,比旁人更白净亮眼的肤色,个高腿长,宽肩收腰,身材比例漂亮得不行。   温妙然还记得,当时同在观众席的,有人举着手机对着跑道上的人拍摄,拍完后还压着兴奋的嗓音,小声和旁边的人分享。   断断续续的“段”和“影”字,传进温妙然耳中。   这样说话的人里,有女生,也有男生。   当时,听到这样的议论,温妙然只是屏息抿了很久的唇,心情有点莫名其妙,难以形容。   他干脆就把这份奇怪的心情,全部发泄在赛枪鸣后,给段知影歇斯底里的应援加油上。   段知影轻松地拿下了冲刺跑的冠军,温妙然特地在终点线旁边迎他。   还没看到温妙然的段知复印件在草坪上踱步喘气,蹙眉平息时的表情有点不耐,因大汗淋漓和呼吸急促,显得有一点……   不好形容。   温妙然舔了下唇,提起一个自然的笑,过去和段知影打招呼。   然后段知影才注意到他。   表情一瞬切换。   从不耐的疲倦,转为惊喜。   段知影笑着上前,靠近温妙然。   旁边的镜头快门劈咔劈咔闪,片刻,有人举着相机跑过来和段知影说话:   “我去,段哥,你知道你刚才的秒变脸有多精彩吗?”   一边说着,来人还一边把胳膊挂到段知影脖颈上,把相机拍到的画面举起来给段知影看。   段知影嫌弃一抖肩膀,把那人胳膊抖下去,特地小心瞄了眼温妙然的表情,似乎见他没有不悦,才放心些许,而后压着嗓子对来人说:   “赶紧走。”   “段哥又这么冷淡!赶我干啥?我耽误你们正事了?”   “知道就走。”   “什么正事啊?哎我总不能耽误你们谈恋爱了吧?”   “啧。”   段知影又瞥了温妙然一眼,距离很近,温妙然当然听见了关于“谈恋爱”的玩笑话,有些尴尬地抬手指挠了挠脸侧。   段知影收回视线,瞪没眼力见的人,“关你什么事?”   没否认“谈恋爱”,没澄清二人并非这样的关系,只胡乱地怼了句“关你什么事”。   烦躁地把损友搡走后,段知影转头看向温妙然时,表情一瞬收敛,由不耐烦,转为乖巧。   眼皮抬着,故意睁大眼睛,好让自己显得清纯无害。   可微汗的额角、呼吸的热气,和运动服上起伏的肌理线条,又都在暗示,眼前这位已非青涩的男生,而是已形成具有侵略感魅力的男性。   这种态度的转变,和眼下这个视频里的表演,很相似。   都是能让人感觉到自己在其内心独特地位的双标。   都是会为这外溢的心情而忍不住被感染的心动。   妙妙又默默给眼前的视频点了个赞。   时间都消耗在挑剔的观后感上,妙妙基本没看几个视频。   段知影洗完澡出来,用毛巾吸着发梢的水滴,微敞的浴袍内,肌肉线条清晰的皮肤泛着热气。他靠近小猫时,它也才点赞过四个视频。   “看得怎样了?”   男人坐在床边,低沉的嗓音传来,听得小猫冷不丁一瑟缩。   嘶……   是我心态变了,还是这人有意为之?   段知影以前说话声音……有这么……   那个么……   平板被段知影取走,连带着一起端起的,还有被子上的小猫咪。   妙妙被他放在小腹上,浴袍触感柔软,小猫忍不住用爪爪揉了两下,待到身后人传来轻微闷哼,爪爪下的布料越揉越梆硬……   妙妙当即老实,不随便乱踩了。   “来检查作业。”段知影点开账号后台,妙妙这才看清,那是个才一级的小号,显然是刚注册的,并不像常用的主号。   而主页显示的点赞过的视频,数量为四。   妙妙看见,悬在自己脑袋上,停在平板屏幕前的指头,顿了一下。   它仰头,想看段知影的表情,它不知道“四个”对这人来说,算是多还是少。   但段知影没给它这样的机会,指腹很快触上平板,点出第一个视频。   是那个夕阳下男高回身笑的视频。   段知影叹出一声长长的鼻息。   妙妙:?   “你喜欢这种的?”段知影突然说。   妙妙:??   “呵……”段知影似是自嘲地笑一声,说,“我还真没有这种风格的衣服。我也不会像他一样笑得这么阳光。”   妙妙:???   下一个视频,是那个熟男变脸的视频。   段知影又叹:“这衣服我倒是有类似的。你喜欢这种表情丰富的?”   妙妙:喵?   “我也不是不能学,就是得花点时间。”   妙妙:buer!等一下!   再下一个,篮球场上身着运动背心露出肌肉的男大。   段知影:“唉。”   妙妙:怎么个事?   最后一个,依偎在镜头前女友视角的赖床撒娇男友。   段知影:“你喜欢的类型,还真是个个都和我截然不同呢。”   妙妙:请苍天!辨忠奸!   受不了段知影这自怨自艾式的阴阳怪气,妙妙急得直接攀着这人的胸口,爬到他锁骨上,然后蹲坐在他胸前,直接整个身体扒到人脸上。   以身体力行的贴脸,让这个人闭嘴。   段知影抬手,想把猫从脸上摘下来。   但小猫不乐意,扭扭身体抗拒,非要继续黏着这人的脸。   毛茸茸的小猫肚子散发着隐约奶香,段知影摘不下来,便也随它去。   小猫却还是很急,贴着人的脸,不住地喵喵叫,小肚子因而不断起伏。   妙妙想问:你什么意思?   小猫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太便利,这种详细又抽象的含义,不能用语言来传达。   “叫什么?”果然,段知影凛着脸,小发雷霆,“你说猫语,我又听不懂。”   小猫百口莫辩,急得心跳加快,但还没到过往那种“生死危机”,迫切要变成人的程度。   也恰是在这时,妙妙灵机一动:   难不成,段知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小猫着急,从而心跳加快,便成人?   不知是否是心灵感应,段知影此时开口,竟巧合地戳中了妙妙的心思——   “不是说好了吗,你心跳加快,就有可能变成人?”   “喵呜~”   “毕竟我们以前没有交流过这个话题,关于你的理想型,我确实不知道。”   “喵呜?”   妙妙爪爪一软,从人脸上掉下来,但它没摔落,因为段知影的手掌一直悬在附近,所以它刚掉下来,就被安全稳定的大手,结实托住了。   小猫就这么躺在人的掌心,睁着纯蓝的大眼睛,盯着人看。   它看到段知影正柔柔的注视着自己,自与它相认后便不再冷淡的眉眼,盛着惯然的温和,此时掺了点患得患失的苦涩。   这份苦涩来源于温妙然。   这让妙妙内心又酸又甜。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想让你用视频的方式告诉我,我可以学着模仿那个样子。可我发现,我有点玩不起。”   “喵呜……”   “看到你的心动类型,和我的差距那么大,我还是有点……不,不是有点,我很不高兴。”   酸涩的情绪翻滚,在妙妙小小的身体里膨胀开。   原来,段知影不是想通过气小猫,来让小猫便成人,段知影舍不得这么做。   段知影只是用了种更笨的办法,想学着模仿温妙然的理想型,让小猫心动,却适得其反,把自己给玩了进去。   小猫心软软,细细舔着段知影的指尖,既是安抚,也是无奈:   太笨了段知影,你学别人,是不可能让小猫心动的。   毕竟温妙然的理想型,本来就是段知影。   被小猫舔着手指,段知影感知得到这份温情,笑了笑,捧起掌心,鼻尖蹭了蹭小猫的耳尖,轻声央道:   “我都不高兴了,你能不能变成人来哄哄我?……想你了。” 第63章 摸摸   变人?   变!快变啊!   妙妙如此对自己说。   但毕竟变人次数不多, 它还没完全掌握这项技能,着急所带来的心跳加快,似乎和变身的要求背道而驰, 它越急,身体越没什么动静。   反正急也没用, 小猫干脆不急了。或许段知影的方案也不错,它琢磨着, 要深入细化一下这个方案。   既然这些视频, 因或多或少让自己回忆起过去的段知影而心动,但这份心动又来源于联想而缺了点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心动程度不足……   那为什么, 不干脆直接看段知影相关的影像, 不因联想而心跳加快, 只因心动而心跳加快呢?   目标已确定,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个意思传达给段知影。   于是,妙妙上划平板底部回到首页,段知影以为它误触, 又把视频软件点回来, 妙妙再退出一次,段知影就意会小猫的心思了。   “你不想看视频了?那你想看什么?”   段知影一边问着,一边将手指悬在平板首页的软件上空, 逐一停顿。   妙妙盯着人指尖看,沉默,直到其指尖停在“相册”上时,它就迫不及待地喵喵直叫。   “相册?”段知影疑惑点开,“但这里是空的。”   妙妙:“……”   小猫盯着图库里“无照片或视频”几个字,沉默不喵。   也对, 险些忘了这家伙以前有多么“不好好生活”了。   一个不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特地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存在相册里呢?   更不用期待这家伙还会自拍了。   好在,段知影聪明得很,又通猫性,从在线视频软件切换到本地相册软件可能的意图,进行推测:   “你想看我可能存过什么照片?”   “喵呜。”妙妙点头。   “关于谁的?我家人的?”   妙妙摇头。   “关于你的?”   妙妙摇头。   “那……”段知影试探问,“是关于我的?”   妙妙连连点头,同时内心暗暗感慨:   段知影真是个好养的人,太让猫省心了!   “哈……”段知影似是放心松一口气,转而又说,“不过,我确实没留存过关于自己的影像数据,网络上能搜到的估计也少。我问问李昭和我妈,看看那边存没存。”   “嗯呜~”   情理之中的,李昭很快发过来段总在商务场合的一些音像,而意料之外的,黎黛那边竟也存了些段知影自己都没看过的视频,可能委托了他身边的人记录留存。   许多视频背景的街道都呈现伦敦乔治亚风格,对称平衡的整齐建筑有序排列,来往行人大多浅发尖鼻撑着伞,在雾都灰蒙蒙的天色下疾步行过。   段知影就是这时缓缓行过镜头前。   衬得身形更修长的防水料深色风衣流过白日并不扎眼的光,高眉深目的东方骨相,在一行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立体面孔中毫不逊色。   段知影没看注意到镜头,自顾自行过,皮靴尖踏过水洼时似有一瞬滞空,像慢镜头一般,让目睹这画面的妙妙心跳停滞一拍。   赏心悦目的美感,兼具触目惊心的孤独。   还有一个,背景像是校园,草坪上不少西欧年轻人身着黑袍学士服,正召集彼此合照。   妙妙这才判断出,这些视频,大概率被拍摄在段知影出国留学的那段日子。   是温妙然不曾得知的,关于段知影的过去。   “Zane!e here!”有人伸手招呼镜头外,指指身边的空位。   很快,同样身着学士服的段知影走过去,礼貌且疏离地颔首致意,而后站在了那同学特地让出的空位里。   镜头前方,有摄像师对着相机调试光圈,而后抬起三根手指,逐一收拢,示意倒计时。   在摄像师手握成全时,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们齐齐喊出“cheese,”因这单词的发音露出一排排微笑的牙齿。   只有因身高站在末排中心的段知影,依旧沉着那张完美融入雾都的阴郁的脸,不曾因毕业展露半分笑意,一如他在此留学的这些时日。   毕业照拍完,学生们散开,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交流,有的笑闹有的哭泣拥抱。   只有段知影游离于集体外,有人刚有走向他的动势,他便预判似的提前走远。   这种动态是种暗示,让人隐约感到推拒,想靠近的人会当即被距离更近的其他事物吸引,转而遗忘了要去寻找段知影。   段知影因而得以独处。   视频拍摄的画面微微晃动,像是画面的记录人也意识到后面应该没什么内容,正准备收起设备,但视频进度条还有一段,显然后面拍了什么东西。   妙妙专心致志地往后看,可这时,身后的段知影似乎回忆起什么,轻轻“哎”了一声,抬手掩在小猫眼前欲盖弥彰。   “等一下,后面的……”   “喵呜!”   有事瞒着我?   小猫当即扭头,躲开段知影挡在视线前的手,继续看视频。   那我非得定睛看看!   捂眼的动作似乎只是段知影的本能,察觉小猫好奇,这人就没再蓄意遮挡,于是小猫得以把视频最后一段看完——   一名头发浅金卷曲的碧眼女生,因为特地为段知影而来,没被他拉远的暗示影响。她停在他面前,摘下学士服胸前的波斯菊胸花,要与段知影的交换。   这是校园里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情愫暗生的青年们交换毕业胸花,这与告白无异,含蓄地私定毕业后的未来。   女生玉立的背影挺拔,姿态优雅礼致,一看便知家世和教养都很好,与段知影站在一块,称得上郎才女貌。   只是可惜,段知影并无此意,低头说了几句话,镜头很远,他这段又故意放低了音量,因而被捕捉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看其平淡的表情,能推测是在冷静地拒绝。   好在,那女生爱得起放得下,见他没有这意思,笑着打趣几句,大致在笑他这些年都没有过绯闻对象,是不是独身主义。   段知影犹疑片刻,大概因毕业都要分开来,难得敞开心扉,点头。   “真可惜,看不到你吃爱情的苦了。”女生说。   段知影哼一声,像是苦笑,微微勾唇回道:   “正在。”   女生一怔,瞬间意识到对方正经历的,或许比她和同学们已知的复杂得多,便不再多打扰,体面地与段知影互道祝福后便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并没影响段知影的心情,他还是那幅寡淡的样子,镇定地走到草坪空地上燃着的火炬塔前,将自己的胸花摘下,丢进火中。   波斯菊烧为灰烬。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拍摄者或围观者大概都没领悟段知影烧花的目的,或许都以为这是个丢弃的动作。   可视频外的小猫,却心尖一颤:   它记起,自己的原身,是被火化的。   段知影或许,是在将私定未来的胸花,寄予温妙然。   “喵呜!”   视频外的小猫发出惨叫。   要不是它自己就是当事人,自己也已经复活记起一切,以后不会再有这么悲伤的情节……   它都想劝劝段知影:别太爱了哥!   小猫呜咽着钻回段知影怀里,像是撒娇。   冷不丁吃了刀子的小猫嘤嘤叫着,要人哄自己:   本以为段知影不让它看,是怕他被人告白的画面让小猫吃醋。   没想到段知影在大气层。   这剧情对小奶猫来说还是太虐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段知影大抵也能体会到小猫的感受,指头轻柔地揉着小猫的头皮,直到妙妙放松下来,才提议,“要不别看视频了吧?看看照片?李昭发来的都是商务场合的合影,比较……平淡。”   “喵呜!”倔强小猫当即抗议,表示要迎难而上。   照片要看,视频也要看!   关于段知影的,妙妙什么都要看!   毕竟,虽然是一鳞半爪,但这些线索,也能帮温妙然补全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光。   补全温妙然不在时,错过的段知影的那七年。   而后,温妙然看到了第一次当领导的段知影,被办公室的员工偷偷拍下,镜头后的人还在偷偷议论:   “据说是关系户,这么年轻,大概率没什么实力。”   “哪怕是草包,不得不说,光看这颜值,确实有点惊人。”   画面中,初次穿上西装的段知影,被拍到的侧脸沉着冷静,毫无青涩之意,面对来汇报的年纪比自己长上数十年的老精英,少年老成的领袖气质也毫不怯场。   妙妙知道后来段知影发展得很好,凭才能在公司里成了核心支柱,算是狠狠打脸了这些言论,所以它不生气。   它只是感慨,能拿到这种视频,不管是李昭还是黎黛,手段和眼线都有点唬人了。   还有就是,议论者说的也并非全然错了。   小猫心跳怦怦加快:   这个时期的段知影,真的很帅!   当然,不仅这个时期的段知影帅气,几年后在国际企业家会议上,于各国大佬面前发言依旧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段知影,也很帅气。   在金碧辉煌的富丽酒会中,身着低奢燕尾服手持香槟杯,如鱼得水周旋于各色家主间的段知影,也很帅气。   各种照片视频妙妙看得眼花缭乱,一时词穷,满脑子都是:   这个好帅!这个也好帅!   好帅好帅都好帅!   帅到产生边际递减效应,妙妙看到后面都有些麻木了,都开始怀疑自己:   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其实段知影根本不帅?   只不过因为是段知影,所以我看到的每一眼,都会心跳加快。   为了验证这有点滑稽的假设,妙妙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段知影。   男人大抵是也感应到小猫的视线,本停留在平板上的视线微微下落,柔柔的兜住小猫,有形一般,将小猫全身都笼进一阵柔软的酥麻里。   房间里被开了夜灯,微醺似的灯色泛着暖,将刚沐浴过的男人还发红的皮肤熨得更显蜜色,发梢尚未被毛巾吸干的一滴水蓄满力,坠落,沿胸膛上的浅壑滚落。   引导看客的视线一齐向下。   直到视线的主人默默扭头,将再往下看就不太礼貌的视线收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妙妙想:   段知影帅得很客观!   就在这时,小猫的脑子莫名一空,像某种沉浸视角的游戏突然bug发出一段闪光弹似的白屏,晃得小猫念想全空。   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抬高到异常的程度,而房间里本对自己而言都很庞大的陈设,突然都缩小了不少。   “唔。”   他听到身后的男人隐忍闷哼一声。   他循声回头,对上段知影抬头看向他的视线。   男人本冷白的脸颊泛起极浅的绯意,融在灯光之下,又像人的错觉。   正当他迷糊时,他听到段知影唤他:   “妙然。”   “……”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又变成了人。   而由于刚才自己还是小猫时,坐在了段知影的小腹上,所以此时变回人型时,他基本还处在原来的位置——   背对着段知影,柔软的臀部怼着男人不受控绷紧的腹肌。   自己身前也蹭着某人的身前。   感应到彼此的存在,攀比似的此消彼此地抽条。   温妙然小脸一红,在心底骂骂咧咧,手忙脚乱要从段知影身上爬下去。   结果爬到一半,就被段知影的手臂捞回原位。   他感觉到腰间被身后人的双臂箍着,自己坐着的肌肉微动,是段知影调整了姿势,坐了起来。   他的后背贴上一片热源,是段知影坐正,胸口贴上了他。   他耳后被段知影恶劣地吹了口热气。   低哑的蜜嗓令他忍不住瑟缩,“看来那些男人都没我效果好?”   “段知影你别在我耳朵边说话。”温妙然咕哝着捂被烫痒的那侧耳朵。   结果某个特别特别特别坏的人又换了一边耳朵,“所以你还是对我最心动。”   “胡说!”   “怎么?不是?”   大概看到他就满足了,段知影此时哪怕斗嘴,声音里也还是带着明显的笑意。   “当然不是!”   温妙然打了八百字的腹稿,要怼某个欺负自己耳朵的人,结果话出口,还是坦诚的:   “点赞本来就不是因为对他们心动,都是因为想到了你。”   “想到我?”段知影错愕。   温妙然抓住对方这个破绽,敏捷地从人身上爬下来,结果看到对方怀里一空时的迷惘表情,心里又软成一片,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只是,这回成了面对面。   温妙然直视着段知影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段知影,我本来没有什么理想型,只是喜欢上你之后,理想型就都成了你。你不用模仿任何人,只有你会让我心动。”   比任何告白都要甜蜜的剖白,让说话的人羞赧,让听话的人沉沦。   温妙然眼见段知影迷离一瞬,抬高了头,要来亲他。   他还臊得不行,心脏承受不了进一步的负荷,微微后退躲掉,拿起平板忙碌:   “别亲。有事。”   段知影不满,抬手把平板拂掉,要继续来亲他,被温妙然打掉手。   “别装忙,温妙然。”   段知影连名带姓唤他,嗓音里沉着压迫感,格外性-感。   “没装!真忙!你看!”   温妙然忙活好一阵,将平板竖起来给段知影看。   于是段知影就看到,二人错过的那七年,自己在人群中显得形单影只的影像上……   每一张他的脑袋边,都被p了一只手绘的白色小猫咪,亲昵地贴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于是,每一张失去温妙然的段知影,都重新得到了温妙然的同行。   目睹段知影的怔愣,温妙然得意地笑起来,将平板收回,重新欣赏自己的作品,“嘿嘿,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哎!”   天旋地转,身体失重,身上一沉。   温妙然回神时,就见段知影将自己压在床上,原本端在手中的平板不知掉到了哪里。   大腿内侧一陷,他不由得缩起肩膀,推推段知影,语无伦次,“不是……昨天……你怎么又……”   “我不知道。”段知影俯下来,凑在他颈窝里,难耐道,“帮帮我。”   “可是……我还没缓过来。”   “不到最后。你摸摸我就好。”   “呜……段知影……”温妙然有种预感,这人这时候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便讨饶,“我比你小,你让让我。”   结果,这个坏人一点没心软,还咬着他耳廓说:   “没听说过这种道理,比我小就得让着你?”   温妙然莫名其妙,“怎么会没听过?咱中华的传统美德之一就是尊老爱幼……等等,不对!我在说年纪小你在说什么?!”   “话不投机。别聊了。有事,忙。”   事实证明,温妙然的预感对了一半。   段知复印件来确实打算让让小的,只不过后来,某个小的自己没忍住。   半夜昏沉的温妙然报复地咬着段知影的手指想:   老男人开荤可真凶啊! 第64章 神兽   第二天清早, 妙妙起不来,半睡半醒间满嘴喵喵喵。   虽然还是说的猫语,但段知影一听, 就知道小猫在骂人,或许骂的还很脏。   心虚的人没吵醒赖床的猫, 就这么端着小家伙下了楼。段知影今天要回公司一趟,正思忖着该让小猫留下来陪孩子还是直接把猫带走, 就看见一楼大厅里, 段礼颜穿好贵族幼儿园的小制服背着小书包,似乎准备出门。   黎黛不在家,应该是请假太多天, 不回剧组不太妥, 早早走了。段书逸也不在, 今天陪着段礼颜的, 是段南寻。   段南寻正坐在沙发上,抬腕看了眼表,对时间似乎很在意, 可收腕看回段礼颜时, 没有半点催促或不耐烦的意思。   老人家终于在第三个儿子这里,学会了恰当的爱的表达。   “礼颜要上学去吗?”段知影抱着猫过去,嘴上问着, 手顺势摸了摸小孩的头顶。   连段礼颜自己都因大哥的突然亲近意外,先是错愕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后,才暗喜着抬高双手,小小的指头捏着哥哥宽大手掌的边缘,抓下来。   拽下来后, 小孩也没松开哥哥的手,就这么两只小手牵着大手攥着。   段知影低头看小孩一眼,没说什么,任小弟牵着手,继续看回段南寻。   “嗯。昨晚他已经跟黎黛约好了,今天回学校看看能不能适应,不能就再换学校。”段南寻解释。   “您送礼颜去吗?”   “嗯。”段南寻平淡道,“今天我前后接送都有时间。”   “勉强吗?”   “不勉强,我能安排出时间。”   段南寻反复强调过不勉强,这个话题也该顺势结束。   可不知怎的,段知影竟追加问了句:“要不,今天我来吧?”   迷糊间听到段知影问出这句话,被揣在其手心的妙妙睁开了眼睛,支楞起脑袋。   它看向段知影,见男人眉眼平和,说完这话时,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十分自然。   可听到这问句的三位,不论是段南寻还是妙妙,甚至小孩本人,都品出一丁点特别:   段南寻已经说了不勉强,接送小孩的责任已经有人胜任的前提下,段知影还提出自己来接管……   也就是说,段知影并非在被动承担照顾小弟的责任。   他是自发的,想和小弟亲近。   闻言,段南寻眸光一顿,深呼吸之后又轻笑,问段礼颜:“颜颜,你想爸爸陪你,还是想哥哥陪你?”   段礼颜不假思索,两只小手依旧攥着大哥的手,整个身子往哥哥身边靠近了一些。   选择已然清晰。   段南寻:“……”   事已敲定,段知影便带着一猫一娃准备出发。   还没出门,听觉敏锐的妙妙听见沙发上的老人家一声嘟哝:   “哼。好歹犹豫一下呢?”   *   幼儿园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园方却有足够的财力在此圈出一块绿植茂密的山头,负氧离子充分的空气有益孩童身心,周围严密的安保系统也足够让家长放心。   得知段家的小少爷想再度尝试回来上学,园长特地在校门口迎接。   段知影将段礼颜带到园长面前时,小孩正抱着睡了一路终于清醒的小猫依依不舍。   小猫喵喵着,像在说:小孩,你要好好上学。   小孩也眨着大眼睛回视,像在说:小猫,你要好好……当小猫。   见状,段知影莞尔,转而问园长,“今天可以让礼颜带着小猫进去吗?”   园长是位知性的中年妇人,听到段总提出这样的需求,欣喜回道:   “我们得知了小少爷先前冲突的始末,本就考虑孩子有需要的话,先建立单独的‘小教室’,让他从愿意接受的同学和老师开始适应,一点点回归集体。如果带着小猫能缓解他离家的分离焦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以段氏在市里的地位,园方如何调用手头资源满足其要求都不为过,而如果能成功将小少爷留在园里学习,既解决了孩子上学问题,又算是搭上了段氏的人脉,对园长而言更是双赢的美事。   “对了,这个岁数的小猫宝宝,打过几次疫苗啦?”园长对着妙妙柔声问。   虽说她是看着小猫问的,像是自言自语,段知影却领悟了园长的言外之意,回应:   “我记不太清了,之后会差人找出证书发给老师。还有,小猫很乖,万一的万一伤了人,我会负全责。”   “以段总的判断,能作这种程度的保证,说明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万一’。”   旁听完二人对话全程的妙妙暗想:   你们有钱人交流的方式真的很烧脑。   两位成年人沟通完毕,段礼颜被允许抱着小奶猫进园区。   他们进园区的时间,恰逢小朋友们下课。   教学楼前的操场上,崽崽们正欢腾地你追我赶。远远看到园长boss亲手牵着一个小朋友穿过操场,崽崽们当即停住,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天外来客”,猜测大家口中强大的顶级boss园长带来的新人,会是什么来头。   “咦?那不是向日葵班的颜颜同学吗?”   “啊!是传说中那个不说话的神秘高手吗!”   “呃啊!本牵牛花班的‘江湖第一高手’的位置,还是要被他夺回去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快看!他手里的是什么!”   不知哪个崽子喊了这么一句,其他崽崽们一起闭了嘴,仔细打量“神秘高手”怀里微动的小东西。   于是,小朋友们赫然看见,一只颜色奶呼呼的团子,迎风招呼着粉色的耳朵尖尖,一双宝石蓝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直到与他们对上视线,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   “呜哇——”   一个小孩的惊呼声或许无法穿透操场,但一群小孩共同的惊叹却可以。   “那是小猫咪吗?好可爱吖!”   “不!那不是小猫咪!长成那样的怎么会是小猫咪呢?那是神兽!”   “我作证,动画片里的神兽都长成那样,仙气飘飘的!”   “呃啊啊啊!神秘高手不是退隐了,而是去领养神兽了,我的‘江湖第一高手’位置真的要丢啦!”   那边崽崽们闹哄哄的,虽你一言我一语各聊各的,但投向段礼颜这边的视线,却羡慕得很齐整。   感应到孩子们的氛围,园长忍不住笑,低头对段礼颜说:   “你的小猫咪很受欢迎呢!”   再怎么神童,也毕竟是个小朋友。得知自己因为有一只漂亮小猫咪被大家羡慕,段礼颜忍不住骄傲,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小猫抱得更高,遮住自己掩藏不住的笑颜。   如园长一开始保证的,园方特地空出了一间教室,让段礼颜和小猫先在里面适应。   来给他们上小课的新老师年轻漂亮,说话轻声细语的,毫无压迫感:   “之后我们会慢慢给颜颜建立新的班级。一会儿会有别的小朋友进来,只要颜颜和他们互相喜欢,你们就可以成为新的同学。当然,离开教室的小朋友也不是不喜欢颜颜,只是可能还没了解颜颜。颜颜是特别好的小朋友,记住了吗?”   段礼颜认真听进老师的话,点了点头。 第一节课还没有新的小朋友进教室,段礼颜和妙妙2v1听新老师单独授课,学小猫咪的绘画方法。   这种程度的知识对段礼颜而言有些幼稚,但他是尊重大人的好孩子,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认真听讲并认真交了作业。   等到课间小孩掏出书包里的笔电编程,老师凑过来看了眼屏幕,才深刻领会到园长所说的“特别的小朋友”,究竟有多特别。   妙妙就坐在段礼颜大腿上,看着屏幕上的软件页面一点点被小孩拖拽的图框填满。但小猫能感受到,今天的小孩心不算静,总重复往正建立的城堡上堆一个违和的方框,回神后把它撤销,过会儿又把它堆上来。   妙妙抬头看段礼颜的表情,瞥见孩子视线总悄悄往窗外看。   小猫这才领悟:   虽然听到所谓的“新班级”,听到教室里可能会进来别的小朋友时,段礼颜反应平淡……   但实际上,小孩还是对结交新同学新朋友这件事,忐忑且期待。   不多时,终于有人敲了门。   段礼颜敲键盘的手一抖,新老师笑着提醒:   “看来,有第一个新同学要来了,颜颜准备好了吗?”   段礼颜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看向门边,显然,已经做好准备了。   新老师前去开门,出现在门口的小朋友,让妙妙心一揪:   小启。   是先前那个说错话的,导致段礼颜决定从这所幼儿园退学的那个小朋友。   小启站在门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攥着门框,手指头因用力而发白。小男孩低着头,小心地打量教室里的段礼颜,咬着的下唇险些出血。   小启背后的老师弯腰提醒孩子不要咬嘴唇,而后朝教室里赔笑解释:   “颜颜同学,老师问谁想成为你的第一个新同学时,小启同学是最积极的。他一直举手,边举边跑,都举到老师鼻子下面了!所以,老师就先把他带来了……颜颜愿意给小启一个机会吗?”   段礼颜平静地看向门边的小启,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教室内外的两位老师都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段礼颜腿上的妙妙,可以通过小孩肌肉变化来感受其情绪,正准备开口将答案传达给两位老师时……   门边的小启先有了动作。   小孩很快,两位老师都没反应过来,他一咬牙冲进教室,站在段礼颜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低着脑袋……   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掌心握着一个精致的小纸杯蛋糕。   纸杯蛋糕上用奶油绘着细节丰富的蓝山双布偶,但线条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出自小孩笨拙的手笔。   “给你。”   小启开口时,奶声奶气的,但声线颤颤的,像是憋着哭腔。   段礼颜呆呆看着小启,没有反应。   小启便也倔强地举着蛋糕,没主动塞过来,但也不后退收回去。   俩小孩就这么僵持着。   “喵呜~”   就在这时,妙妙轻飘飘叫了一声,小奶音将段礼颜宕机一瞬的大脑唤醒。   于是,总被误解的小孩,大脑重新转起来。   他迅速判断,脑子里一堆念头同时滚动,导致他手忙脚乱,半晌才做出决策……   把手中的计算机举起来,捧给了小启。   此结果一出,俩小孩同时一愣。   旁观的老师却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她们此时和妙妙的内心想法,大抵是一样的:   两个好孩子都忘了接受好意,而是急于表达好感。   于是,好感和好感就这么笨笨地撞在了一起。 第65章 幸福   本空空的教室, 先是只坐着一娃一猫,而后又来了个小孩和他们坐在一起,教室里便溢满了香甜的蛋糕气息。   再过了会儿, 又有小朋友来敲门,随着进来的小朋友越来越多, 本安静的教室逐渐变得热闹——   “颜颜,你在计算机上干什么?我可以摸摸小猫咪吗?”   “颜颜, 计算机上这个城堡会嘭一下出现在现实里吗?我也想摸摸小猫咪!”   “颜颜颜颜, 我可以挑选城堡的位置吗?我想让它出现在教室后面!这样我不想听课的时候就可以躲进去!嘿嘿小猫咪好可爱,抱抱好不好?”   “我警告你们!不许再说神兽是小猫咪了!要不然,颜颜上仙会制裁你们的!上仙上仙, 我可以摸摸神兽吗?”   一群小孩, 直接把“摸小猫”当句号用。   一个上午, 段礼颜晋升孩子王, 妙妙晋升万娃迷。   大抵是因为事先老师特地提醒过,颜颜是很好的小朋友,只是反应有一点点慢, 和他说完话, 要稍稍等一下。   之前没有“等待”的概念,孩子们没及时得到段礼颜的响应时,要么没耐心, 要么误解段礼颜不喜欢自己。   现在,有了等待的概念,孩子们提出要求后,会安静地等一下。   此消彼长的“摸小猫”请求终于消停,段礼颜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猫,妙妙也仰头平静地看着段礼颜, 以示自己对孩子们的请求并不反感。   于是,段礼颜这才双手捧起小猫咪,像端着座柔软易碎的大蛋糕一样,推到围在自己身边的、眼睛亮晶晶的同学们面前,与大伙儿共享。   “呜哇——小猫咪——”   “啊啊啊啊颜颜真好!小猫咪也特别好!”   “嘘嘘嘘,不要吓到小猫咪啦!猫咪猫咪,喵~”   “都说了人家是尊贵的神兽啦你们这群笨蛋!……唔。对不起神兽,我不该说别的小朋友是笨蛋。”   教室里虽然闹哄哄的,却整齐有序,孩子们都有着柔软的内心,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猫咪,都会本能收着势,哪怕触碰,也是用指头轻轻戳戳,没有肆意妄为让段礼颜和妙妙为难。   那边教室里的同学们得到了和小猫亲近的机会,正享受试探着,这边段礼颜抬头无意间看到窗外景象,却一怔——   窗外不知何时挤满了围观的其他班级的同学。   小朋友们脑袋挨着脑袋,皆张大嘴巴,满眼都是好奇和羡慕。   风水轮流转。   先前段礼颜的身边空空荡荡,可今天,能得到坐在段礼颜身旁的资格,反倒成了令孩子们羡慕的事。   段礼颜心生一个念头,转头看向教室门边,不待他动作,老师就已经站在了门边。她与他对视微笑,手指作势做了个旋转门把手的动作,抬眉询问他的意见。   这恰好也是段礼颜的意思,于是,小孩重重点了点头。   老师灿烂笑开,打开门,对窗边的小脑袋们喊:   “孩子们,过来吧——”   “好!——”   *   段知影放学来接时,段礼颜和妙妙都累得皱巴巴的。   从园长处得知,俩崽子今天在幼儿园度过了万众瞩目的一天,段知影放心下来,弯腰将抱着小猫的段礼颜端起来。   小孩一手抱着猫,一手环着人脖颈,他坐在大哥臂弯里,斜靠在哥哥肩头,稳稳当当的。   虽然常见别的小孩被爸爸这样抱回家,这却是段礼颜自己第一次尝试被这种姿势拥抱,小孩适应了会儿,喜欢这种视角,被段知影抱到车边时也舍不得撒手进车。   段知影见他这样,也就明白,问:“先不回家?要不要去散散步?”   段礼颜重重点头,怀中小猫适时发出叫声。   简直就像小孩自己喵了声一样。   最寒冷的深冬接近终结,春意在街头枯树稍的芽苞上酝酿。   附近的商业街恰好在办什么活动,拱门和路灯都被装点了彩灯和气球,遥遥可听见复古的电子音乐从广播中传来。   咻——磅!   远处突兀传来烟花在天空炸响的声音。   哪怕身处街头,被喧闹的人声簇拥,段礼颜毕竟幼时被巨响吓得失语,心理阴影微消,此时还是被爆破声吓得身体一激灵。   也就在这时,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轻轻覆上小孩外侧的耳朵。   段礼颜呆呆扭头看向段知影,对上哥哥温和的笑眼。   “我一手要抱着你,只能腾出一只手给你捂耳朵了,你有两只耳朵,要不要自己捂一边?”   哥哥的声音虽低沉,但听着温柔,让小孩本忐忑的心突然安定,孩子低头看看自己,见自己一臂挂在哥哥肩上,一臂圈着小猫,两手都很忙。   抱小猫的手肯定不能动,段礼颜正犹豫试探着把哥哥肩上的手臂撤回来时,自己内侧的耳朵,就被毛茸茸探上来的两只爪爪掩住了。   段礼颜眼眶瞬间一酸。   是怀里的小猫咪,在帮自己捂耳朵。   咻——嘭!嘭!   远处的烟火还在持续绽开,伴随绚烂光影的,还有不间断的巨响。   段礼颜还能听到那些声音。   但比自己强大的哥哥在保护自己,比自己弱小的猫猫也在保护自己……   小孩感受到了来自这世界坚定的爱意。   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比强大,感觉自己坚不可摧。   段礼颜不再害怕了。   兄弟俩抱猫来到商业街深处的新业活动处,原来,这里是一家儿童乐园刚开张。   恰好附近的幼儿园都放学了,被音乐和气球吸引来的孩子们纷纷拽着父母的手,要去里头体验气球城堡、旋转木马和海洋球蹦床。   段礼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乐园入口,却没别的动作,虽满脸都是憧憬表情,却没暗示想去。   心思都写在孩子脸上了,段知影看得出来,他正准备开口,就听见旁边一声脆生生的:   “颜颜!”   他们一起低头看去,只见小启正牵着自己爸爸的手,惊喜地仰头看向被哥哥抱着的段礼颜。   一旁的小启爸爸对段知影点头示意,或许还在因上回的插曲不好意思。   段知影颔首回应。   “颜颜你也来乐园吗?”小启兴奋地问,“爸爸同意我坐那个旋转木马!你也要一起吗?”   段礼颜摇了摇头。   见拒绝,小启有些失望,撇了撇嘴,但还是没勉强段礼颜。   小启身边的男人,却晃晃儿子的手,提醒:   “妈妈教过你什么,还记得吗?”   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记忆,小启突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朝段礼颜发出邀请:   “我想和颜颜一起玩!颜颜,我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段礼颜身子一颤,转头看向段知影。   小孩眼前泛着一层朦胧的亮光。   段知影轻轻问他:“你自己想去吗?”   段礼颜点点头。   段知影便应允,“你想去,你就可以去。”   小孩被放回地上,怀中的小猫由哥哥接回去,他手中刚空,就被旁边迫不及待的小启攥住。   段礼颜扭头,对上小启憨厚的傻笑。   “走!颜颜!”   段礼颜以点头代替了“好”。   俩小孩屁颠屁颠跑远,小启爸爸不放心追了几步,等孩子们安全坐上木马,底座开始缓缓选择,男人才走回来,对段知影抱歉笑笑:   “不好意思,我们家是挺溺爱小启的,给段总添麻烦了。”   段知影回:“不会。”   “其实啊,小启是我们领养的孩子,他回家的时候,岁数已经挺大的了,有自己被遗弃过的概念。所以刚来到我们身边,孩子小心翼翼的,有什么需求都不提,有什么情绪都不表达。”   段知影侧目看向小启父亲,男人得到无声肯定,这才继续往下说:   “我夫人也有被遗弃的经历,她深知,养成小朋友的过程,其实也在重新养成她自己。等她从小启这里重新养好自己时,小启也同样得到了滋养,被我们鼓励着,敢于开口,敢于说话,敢于任性,敢于提要求。”   段知影视线落在怀中小猫身上,只静静听着小启父亲说话,若有所思。   “但是,真正幸福的人,一定勇于表达。哪怕自己的表达可能是错误的,他也不会害怕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需求会得到满足,犯过的错误能得到包容。我确定,现在的小启,是个真正幸福的孩子了。当然,敢承认自己想和小启一起玩,我认为颜颜也是个幸福的孩子。”   段知影莞尔。   两名成年男子单方面交流着育儿经,聊着聊着,话题就有点跑偏,小启父亲从探讨忽而转为情绪激动的炫耀,什么“我儿天生就是做童模的料”,“我儿以后要成为大明星”,“我儿一定是社交达人”……   段知影听着听着,就开始意识涣散,视线随意地飘在热闹的街道上。   他看到一家还没撤下圣诞装饰的礼品店,门口支了小摊,在售卖苹果糖,有一对高中生打扮的小情侣正在挑选,脸上洋溢着青涩又羞赧的笑意。   他看到一名身着职业装的白领女性疲惫从写字楼门口走出,看到街边抱着束满天星的男友,疲惫的表情收敛,当即敞开甜蜜幸福的笑靥。   他看到渐深的夜幕中,在明亮路灯下,一对白发的老夫妻佝偻着背,搀扶着彼此,说笑着朝时光的深处缓缓行去。   眼前的一幕幕,都让段知影内心曾溃烂如今新生的那部分血肉,在隐隐发痒。   曾经的他,是看不到这些画面的。   不是过往他身边不存在热恋的情侣,不是他哪怕看到了也佯装视而不见……   而是,他真的无法捕捉到现实生活中,任何与幸福有关的意象。   或许视线瞥见了,也进不到他的意识里。   他的大脑曾屏蔽了整个世界。   可如今,世界复活了。   他放眼看向这世间的每个细节,好像都在骚动喧闹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哪怕只是路边砖缝里无名摇曳的小花,都成了幸福的意象。   “抱歉。”   段知影打断了小启父亲的喋喋不休,举起手机,接了个闹钟就暂时告辞。   目睹段知影被儿宝爹纠缠全程的妙妙,毫不留情地发出肆意嘲笑,直到被段知影带进街巷静谧处无灯的拐角后,被压在墙面与男人平行,某小猫才后知后觉,自己引火烧身了。   “喵呜!”   干嘛!   于无人无光的夜幕下,段知影的浅眸在月下泛着灼灼眸光,沉沉装着眼前轻飘飘的小猫。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小猫的肚子上,说:   “变一下,有话想说,很急。”   嗓音低哑急切。   让它心一悸。   什么话非得要它变人了才能说?   段知影其实可以直接说的,小猫又不是听不懂。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就听见疑问从自己口中说了出来:   “怎么了段知影?为什么突然……”   温妙然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段知影的唇直接袭上来,以舌将他的话堵回口中。   遥远街区喧哗声不断,分贝更大,却丝毫掩盖不过小巷深处唇舌交缠的细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妙然总隐约觉得有脚步声在附近徘徊,让他更加紧张,可感应到他的走神,不满的段知影更难克制,更恣意地侵占掠夺,让他连呼吸频率,都完全被亲吻自己的恋人掌控。   他们在无人的街角深吻。   直到段知影满足,松开他,温妙然才喘着气问:   “你本来想说什么?”   段知影回他,“想亲你。”   嗓子还是哑哑的。   “噗。”温妙然被逗笑,轻锤人肩头,“你这人怎么这样?都亲完了才说。”   “你听到了不是吗?”段知影也笑,将他拥进怀中,在他耳边复述刚才听到的话,“真正幸福的人,一定勇于表达。”   任性会被包容,需求会被满足。   这是幸福者的特权。   “谢谢你,温妙然。我现在,无比幸福。” 第66章 静好   傍晚还温暖干燥的天气, 入了夜就突然寒潮来袭。   淅淅沥沥的雨丝降下,好在段知影带着段礼颜和妙妙到家及时,加重的雨幕被适时关在家门外。   上学是对身心的考验。   哪怕上的是幼儿园。   这天, 幼儿园小分队的段礼颜和妙妙都累坏了,早早就被安排洗漱睡了。   家中温控适宜, 有种与世隔绝的温暖,隔音玻璃厚实, 只要不开窗便听不到外面的雨点声。加之妙妙被段知影抱在怀里, 温度和噪音更被相对隔绝的小环境兜出舒适圈,让妙妙做了个简短又漫长的梦。   却称不上是个美梦。   它梦到自己没控制住身体,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突然变成人。   许多路人一眼认出了他, 周遭异样的视线和惊恐的谈论声如潮水翻涌, 他开口想要解释, 却百口莫辩, 被段知影护着逃离现场。   他在段知影怀里瑟缩,他听到段知影安抚自己,说没关系, 我会一直保护你。   梦境的时间流速很快, 场景也很跳跃。   他最后的结局,是和段知影窝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堡垒里,再也不见日光, 两个人相依为命过着苦日子。   段知影反复地说,为了他,自己愿意。   可他不愿意。   段知影是很好的人,是要在阳光下坦坦荡荡活着的人,怎么能和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他很想哭,但梦境里掉不了眼泪。   轰隆隆——   直到闷闷的巨响将它从梦境中吵醒, 它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段知影怀里,还窝在温暖安静的大房子里,没有迎来那种乱糟糟的结局。   梦里的细节它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个梦让它心情不好,头昏脑胀。   它从段知影怀里仰起头,看到窗外闪电忽现,闷闷的雷暴声炸响,让它心情更糟。   妙妙突然就想起了段礼颜。   它是小孩日记的第一个读者,最清楚小孩失语的直接原因:   那场无人守护的雷雨夜。   它不知道段礼颜现在身边有没有人守着。   它想现在就去找段礼颜。   妙妙在段知影怀里动弹,轻易就吵醒了本就觉浅的男人。   段知影睁眼,坐起来,很快缓回神。   他看向小猫,见小家伙蠢蠢欲动有了要出门的动态,转头瞥见窗外电闪雷鸣,领悟到什么,轻轻说:   “别急。我送你去。”   段知影带着妙妙来到段礼颜的卧室时,就见床上坐着小小的人。   小孩果然被雷声吓醒,没能再度入睡。   只不过,有区别。   这一次,段礼颜正举着电话手表,屏幕将小脸映得发亮,孩子似乎准备给谁打电话。   小孩害怕,但小孩准备求助。   正应了那句话,幸福的人敢于提出要求。   更幸福的则是,还不待小孩提出要求,就已经有人响应,恰到好处地提前来满足他。   段知影将小猫送到段礼颜怀里,抬手揉揉小孩的脑袋,轻声说:   “今晚先把妙妙让给你。”   段礼颜双臂搂紧小猫咪,毛茸茸的触感让孩子顿时有了安全感,他笑着回看哥哥。   段知影一顿,又问:“够吗?用不用我留下陪你?”   段礼颜纠结一剎,大概体谅哥哥的睡眠情况,还是摇头了。   段知影走后,幼儿园小分队很快又被困倦纠缠。   这回,因为有了小猫的陪伴,孩子睡得安稳许多。   倒是小猫自己因为那个模糊的梦心有余悸,半睡半醒间,脑子还在胡思乱想。   也就是这时,小猫听到了孩子卧室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进来,伴随着的,还有从外头带回家的淡淡寒意。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妙妙抬头,一下就看清半夜的到访者,是黎黛。   对上妙妙隐隐发光的眼睛,黎黛微笑,将手指竖在唇上,一边示意小猫安静,一边将沾了雨水的微湿外套脱掉。   显然,黎黛是急匆匆赶回来的,急得到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进了段礼颜的房间看看情况。   好在,孩子还睡着,没被雷声吓坏。   黎黛只着单薄衣裤,掀了被子钻进来,将小孩连同小猫一起抱进怀里。   女人虽然动作很轻,但段礼颜毕竟才重新入睡不久,还没进入深度睡眠,很快就被摆弄醒,迷瞪间睁开眼睛。   依稀辨认出身边的人是妈妈,孩子本能安心下来,抬手很轻很轻拍了拍妈妈的肩头,眼皮又耷拉下去,喉咙间逸散出一声“嗯”。   让黎黛浑身肌肉兀地绷紧。   让迷蒙的妙妙猛然睁开睡眼。   这是妙妙第一次听到段礼颜的声音,虽然是无意义的发音片段,但也让它足够惊喜。   这也是一个母亲时隔多年,再度听到幼子发出久违的声音。   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毕竟,眼前的孩子又长大了点。   让黎黛眼眶酸涩,暗暗庆幸:   还好,还好。至少,没再错过孩子五岁时的声音。   段礼颜大概又睡着了,只是小手还在拍黎黛的手臂,好像在安抚。   小孩自己怕,就以为大人也怕。   小孩喜欢被哄,就本能地先哄哄大人。   手部神经时不时拉扯孩子的睡意,孩子睁开眼睛,看到母亲还睁着眼睛,就疑惑地皱眉。   黎黛便轻轻说:“颜颜不用特地哄妈妈,妈妈只要抱着颜颜,就不怕打雷不怕下雨了。”   段礼颜点头,抱紧小猫,往黎黛怀里又缩了缩,贴得更紧。   被小孩亲昵依偎,黎黛却有些束手束脚,只敢用手臂揽着儿子,不敢让手指碰到他。   因为四肢有衣物的包裹,还不算特别凉,但她的手脚冷得自己都感觉泛着寒气,便刻意收起来。   只是,姿势调整间难免失误,冰块般的指头不小心触到了段礼颜的后颈。   小孩一激灵,直接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颜颜。”黎黛低声道歉,“妈妈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冰了……”   下一秒,小孩主动把背后妈妈的手攥下来,放在身前。   还没清醒的小孩也舍不得用猫猫给妈妈暖手,干脆自己两只小手握着妈妈一双大手,就这么迷糊又睡着了。   善良的好孩子让妙妙内心软得像刚温好的牛奶,热乎乎的,甜滋滋的。   它正仰头想用鼻尖蹭蹭小孩,就感觉头顶被滴落些微热的水珠。   它扭头想看看黎黛,却被女人用下巴抵着它的头顶,轻柔又坚定地阻止了小猫的窥破。   只是黎黛开口时声线的颤动,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喃喃回应段礼颜:“谢谢颜颜。颜颜抱着妈妈,妈妈就不冷了。”   安逸的氛围最是助眠,围抱着小猫的母子很快一齐沉入梦乡。   窗外风雨大作,似乎再不能破坏被爱意充盈的小小空间。   只是,雷声如恶龙,总要肆虐破坏人间最美好的安宁。   轰隆——乓啷——   这晚最响的一阵惊雷,将床上睡熟的三位一起惊醒。   黎黛看着段礼颜,又看看怀里小猫。   妙妙仰头看到被惊得呆滞的段礼颜,本能着急,下意识就伸出舌头,想舔舔小孩的下巴,想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   黎黛也要说话,只是“颜”字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被孩子打断了。   因为段礼颜梦呓似的先开了口,生涩地、笨拙地说:   “妈妈,猫猫……不怕不怕……”   刚才响起的,是这一晚最嘈杂的雷声。   这也意味着,这一夜,再无惊雷。   *   温妙然喜欢的生活风格,最好的形容便是“岁月静好”。   一盅茶,一家人,一轮夕阳,一场闲谈。   他个性如此,比起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人生,他更偏好温柔平凡的时光。   可惜命运弄人,上辈子他被生活推搡着谋生,没有一家人共同饮茶,没能好好享受一场夕阳,没能和信任的人敞开心扉详谈。   而后,冥冥之中,又有无形的力量将这一切弥补给了他——   创伤应激的段书逸,可以自如运用交通工具工具,在家与公司间自在来回。   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如虎添翼,如今事业家庭都经营得风生水起。   皮肤饥渴的段南寻,私下抱抱妻子,明面ruarua小猫,实在忍不住了,就干脆直接抱着幼子贴贴。   半百的人终于不装了,肆意享受被小崽子宠爱的感觉。   不说话的段礼颜,也开始一点一点尝试开口,他本就不是器质性病变,不说话的这些日子也没停止过语言的输入,因而学得很快。   他最熟悉的几个词是:妈妈、猫猫、哥哥、爸爸,还有小启。   这一世温妙然的岁月,总算称得上“静好”了。   衣食无忧的温妙然,可以享用世间最纯萃的茶,新家人疗愈完毕和它互相支撑。   他不仅拥有夕阳,还拥有朝阳、晴天和雨夜,他遗憾没能告知心上人的心事,这辈子得以一一畅谈。   只是,他还有个难以言明的心事:   关于那场暗喻的梦。   那场梦是他潜意识焦虑的具现,让他迫切想要掌握人与猫切换的技能,同时也对未来,感到些许茫然。   对于未来,他当下还没想法,他能做的,就是把目前能做好的事,做到极致。   他开始频繁练习切换人与猫的形态。   练习初有成效。   猫变人需要营养,这对于被段家娇养呵护的妙妙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营养是枪膛填充的子弹,而真正要让子弹出膛,还需要扳机作为触发的开关。   这开关,便是温妙然的心跳,与常人已然相异的心跳。   温妙然逐渐开始掌握心脏内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官,因而得以控制心跳频率。   练得多了,身体也因此产生了耐性,不再像最初几次,由猫变人时,身体膨胀的感受会让他疼痛难受。   对变化的耐性,是一把双刃剑。   温妙然不那么疼了,但对变化的把控和感知,似乎也不那么敏感了。   偶尔段知影逗小猫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变成人报复回去时,身体却毫无变化。   等到恶劣人类欺负小猫把猫毛揉得乱七八糟满意离开后,气呼呼的他才会突然变回原样。   那时候段知影已经下楼了,他怕被人撞见,也来不及追上去,只好计划等段知影回来,再好好折腾对方。   这天,也是一样,变化延迟了。   段知影作势要亲小猫,撩拨了好久,妙妙分明感知到自己的心动,身体却还是没动静。   等段知影放弃,放它在套间客厅里踱步时……   他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人。   “嘶……”   温妙然看着自己属于人类的手,无奈朝里间喊:   “我又出bug了,段知影!”   他刚抬腿迈向卧室方向,就听得身后一声诧异惊呼:   “温……妙然?!”   闻声,温妙然心跳骤停,肢体冻结,体温迅速流失。   他仓皇回身。   他对上套间玻璃大门外,黎黛惊愕闪烁的眼神。 第67章 家人   突如其来的真相, 被撞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但事情已然发生,所有人不得不一起面对。   温妙然还坐在段知影套间的会客厅沙发上, 虽身边就坐着恋人,体贴的人从头到尾都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给他渡以力量,但他依旧紧张得不行。   他调整好呼吸, 试探着抬眼看向对面。   黎黛和段南寻并坐着, 皆是神色复杂;段书逸站在一旁,陪着坐不住的段礼颜,少年虽尽力让表情故作轻松, 但还是疏忽了眉间紧蹙的细节管理。   大厅宽敞, 天顶很高, 视野辽阔。   可坐在厅中的每个人都快窒息一般, 胸膛艰涩起伏,呼吸困难。   温妙然以小猫身份复活的前因后果,是由段知影说出口的。   几人从进门, 到听完整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温妙然全程没听过对面的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此时此刻,温妙然猜不到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因而,这些天隐隐埋在他心底的各种胡思乱想, 就发酵膨胀,肆意蔓延——   知道我隐瞒了大家,大家会怪我吗?   知道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家会怕我吗?   豪门多有玄学讲究,以段氏的地位身价,会觉得我逝者的身份晦气吗?   作为段家七年来排不尽毒血的疮源, 得知了我的身份,大家还能和我像小猫时期一样相处吗?   我的身份若在外暴露,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大家能承受这种隐患和风险吗?   各种混乱的念头险些将温妙然淹没,一些童年时期形成的创伤,让他惯性在情绪滑坡上无限失控。   幸而,这种滑坡只来源于过往。   段知影微微在他手背上施以的力量,让温妙然的理智回归现实——   现在不是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并非独自在孤儿院里承受着霸凌,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的人生并非如过去一样可悲,新生赐予了我全新的人格和生活。   最糟糕的结果,大家怕我、怪我、不能接受我、难以适应我、难以承受我……   我也能改变这一切。   正如我来到这个家之后,成功做到的一切。   温妙然放在膝上的指头收紧,积蓄好力气,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开口,准备主动争取……   恰好迎上黎黛同时抬头启唇的动作。   两人一齐开口:   “能接受我吗?”   “我们对你来说,是合格的家人吗?”   意料之外的问话,让听见彼此声音的两个人都微微错愕。   后知后觉领悟到彼此的心思,因过于珍视彼此而绷紧的身体纷纷垮下,别扭的表情逐一放松,随后则是眼眶都被温情熨得微微发红。   黎黛先起身,朝温妙然走来。   温妙然一时惶恐,正想起身迎上去,却被黎黛轻轻按回沙发上。   她蹲在温妙然膝前,见温妙然有些难安,便温柔将青年的手从长子手中抽出,而后将其两手都攥在自己手中。   母亲柔软的双手,熨帖着一个青年迷惘的灵魂。   她微笑着,眼泛水光,任克制着声线,轻声道:   “孩子,你坐着就好,听我说几句话。”   温妙然点头,答应。   黎黛这才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与我们相认,第一个问题,竟是在担心我们是否能接受你……我为之喜悦,这证明你同样在乎我们。我也为之难过,得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才能让你这么好的孩子,下意识认为自己有不被我们接受的可能性?”   “……”   “正如我所问的,我们从没犹豫过是否能接受你。我们最担心的,是这个乱七八糟有点疯狂的家,能不能让你感到归属。”   温妙然视线逐渐模糊,他抬头看向对面,虽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细节,但他能辨别出,段南寻正缓缓点头,段书逸正轻拭眼角,段礼颜想往他这里跑,被二哥一把子拽了回去。   见此一幕,温妙然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重新看向黎黛,听到她缓缓道:   “竟能再度看见你,这确实匪夷所思,导致刚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思考了许久,直到看清知影握着你的手,直到看见你紧绷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复活的,为什么能复活,这是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吗?显然不是。重要的是,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奇迹,是家里每个人都毋庸置疑离不开的希望。所以,我要留住你,这是我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为此,我要道歉。”   道歉?   莫名的转折让温妙然诧异,他微微侧头表示疑惑,而后听见黎黛轻笑,收敛笑意,郑重道:   “虽然刚才问了你‘我们是否是合格的家人’,但孩子,我恐怕无法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就算你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也不能承担失去你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自私的决定。   “如果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改。无论如何,妙然,成为我们的家人,好吗?”   之前都是以小猫的身份,得到这一家人的宠爱。   今天,是温妙然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感受到何为家庭的份量,何为浓郁却令人甘之如饴的亲情。   他被这陌生的体验淹没,泪水不住往下掉,下意识觉得自己再哭就矫情了,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些人,是自己的“家人”……   在家人面前,任性、矫情、丢脸,又如何?   反正家人不会嫌弃我,不会讨厌我,不会不要我。   温妙然用力点头,抽抽搭搭哭着,看得身边的段知影心疼。   眼见母亲也梨花带雨,段知影情绪更沉,无奈开口道:   “妈,求婚这件事,至少应该我本人来吧?”   求婚?!   这什么展开!   惊得温妙然眼泪都憋回去了,目瞪口呆看向段知影:   这种场合你提这种话题合适吗!   那边黎黛也不轻不重敲了下段知影的大腿,嗔怪:   “有你什么事?”   段知影:“不是在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家人吗?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我结婚。”   “少给自己贴金了!”黎黛被逗笑,又打了长子一下,“我是在邀请妙然本人成为我们的家人。至于你,作为他男朋友,需要再单独经过我们的考验!”   段知影:“?”   也多亏了母子二人的玩笑话,本郁滞的氛围瞬间轻松。   一家人转而说笑开来,某种程度上算是第一次见面,却依旧亲密得像向来如此一样。   毕竟,本就向来如此。   段礼颜坐在温妙然膝上,抬起小手抹掉青年眼角的泪痕,奶声奶气唤:   “猫猫?”   “哈。”温妙然被叫得别扭,但还是笑着应,“嗯。”   “我还可以叫你猫猫?”   “当然可以。”   孩子还是把他当猫猫。   但这对温妙然来说,听起来还不错。   妙妙是他,妙然也是他,无需切割。   有微妙的细节变了,但始终未变的感情,才是最深刻的。   这边两人温柔互动,反衬那边的兄弟俩有些吵闹。   当然,是段书逸在单方面闹他哥:“所以上次我明明猜对了!我明明就猜到了,妙妙能找到出租屋,有极大可能性就是妙然哥!”   旁听的段南寻抬头,“什么找到出租屋?”   当时扯谎小猫被朋友借去拍广告的段书逸一时无言,转向段知影,更气:   “我都猜对了哥还瞒着我!”   段知影些许为难,几不可察稍稍吸进一口气,酝酿好措辞,准备解释。   但段书逸一摆手,说:“算了,我知道。那个阶段的我正处于事业关键期,哥怕我乱想,也是为我好。”   因为充分了解过,段书逸信任段知影。   所以,无需多言,哪怕段知影偶尔又回到寡言少语的状态,段书逸也能意会兄长的深意。   “但总之!”段书逸手叉腰,“我要惩罚哥!”   “怎么罚?”段知影问。   “罚你把嫂子借我一会儿。”   温妙然:?   段知影:??   黎黛提高嗓门,声音亮亮地传过来:   “段书逸,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嫂子?谁是嫂子?”   段书逸后知后觉回忆到母亲特地强调过的细节,温妙然不是“嫁”进来的,温妙然本就是他们的家人。   “我错了我错了!是哥,是妙然哥!”   说错话的少年赶忙对温妙然作揖,混乱的脑子没追上在前面跑的嘴巴,段书逸对着段知影就张嘴道:   “嫂子,把我哥借我会儿。”   段知影:“?”   *   初春的空气温暖湿润,被庄园内流过草木的轻风吹拂过发热的面庞,方才在室内混乱不清的思绪也得以梳理。   站在凉台上吹过风,温妙然放松下来,看向身边的段书逸。   段书逸反倒比刚才在室内更紧张,毕竟这一晚,对少年的信息冲击太大,此时竟真有机会和对自己极其特殊的人并肩,少经人事的少年很难故作成熟。   “没事。”温妙然轻轻道,“慢慢想。”   听到青年温柔的安抚,段书逸松懈一笑,无奈摇头,看向楼下的林木深处,“本来,把妙然哥叫出来,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只是现在……我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可以等。”   “不。多余的就不说了,”段书逸下定决心,收回视线,看向温妙然,可对上这双眼睛,他蓄到唇边的话又失去了动力,说不出来,“我……我……”   少年蹙眉,低头,呼吸都闪烁,脸色在夜风中越显苍白。   这是自责的表情,这是愧疚的表情,这是以温妙然对段书逸的了解,哪怕这孩子不把话说全,他也能意会到的话语。   于是温妙然主动开口,响应了段书逸还没说出口的话:   “还记得吗?你和妙妙的初见。”   段书逸一怔,抿唇点头。   温妙然继续道:“所以啊,早在初见你从车前救下了我的命,我们俩就扯平了。”   扯平。   温妙然眼见段书逸听见这个词时,屏住了呼吸。   显然,他说中了对方的心思。   温妙然笑起来,继续说:“你不欠我任何。段书逸,你是自由的。”   足够了。   积蓄了七年想说却无处可说的话,酝酿了整晚要在从未妄想的重逢时刻倾诉的情绪,全都被最后这句祝福解放。   春夜林梢有鸟雀掠过,翅膀被夜露打湿,但飞鸟扑腾两下,翅膀便再度轻盈。   飞鸟自由启程,继续飞向未来。   “好了。”温妙然故意摩擦了两下胳膊,说,“有点冷了,我们进去吧?”   “好。”段书逸点头,乖巧跟在温妙然身后。   从凉台余光内即将探进室内亮光前,温妙然突然听到背后的少年“哎”了一声。   以为少年临时想起了什么,温妙然回头,对上段书逸灿烂的笑颜:   “谢谢你回来。还有……”   嗓音虔敬郑重,补充上后半句:   “欢迎回家,妙然哥。” 第68章 结婚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 暖春蒸腾整个世界被冰封的困意。   温妙然在家度过了第一个闹腾腾的春节,被黎黛和段南寻各种补品养得腰肢都略微丰腴。   他自己有点别扭,倒是段知影爱不释手, 总爱捏他腰上敏感的肉,说手感很好。   春节过后, 温妙然的身体还泛着懒,正寻思着做点什么让自己活泛起来, 就得知段知影从公司休了长假。   “你是准备和我一起躺在家里养肉肉吗?”温妙然仰头问。   段知影只牵起他的手, 在无名指背上印下亲吻,说:“想和你出去旅行。”   联想起那天与家人相认时,开玩笑提起的那句“结婚”, 温妙然就觉得被吻过的指背有点异样的痒。毕竟那是无名指, 是有特别意义的手指。   但段知影不动声色,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打算, 温妙然也就没问,暂时按下。   “证件什么的呢?”毕竟温妙然现在算是个黑户。   “这些你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段知影只轻吻他额头。   他恋人的行动力比想象中更强, 提出计划没多久后, 温妙然就被拎着行李站在出发的车前。   段知影特地没事先报备私人飞机的航线,而是选择了邮轮之旅,据说是要一路玩到目的地去。   温妙然随人安排, 段知影说什么就是什么。   或许是小情侣俩第一次一块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他们出发前的早晨,家人们特地都请了假来送别。   段礼颜抱着温妙然的大腿,黏糊糊说:“猫猫,早点回乃~”   段书逸在一旁笑着教小孩:“颜颜, 太早回来,说明猫猫玩得不开心哦!开心的话,猫猫会想多玩几天的!”   “呜嗯……”小孩认真琢磨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那猫猫不要回乃啦!”   “倒也不至于不回来。”   温妙然笑着揉揉段礼颜的头顶,而后抬眼看站在面前的黎黛和段南寻。   意外的是,作为家中“话事人”的黎黛似乎并不打算开口,她将丈夫往俩青年跟前推了推,绷惯了的中年男人嘴唇努了努,却什么也没说。   “妈?”温妙然早已改口,此时疑惑地唤黎黛。   黎黛解释:“我在训练他好好说话的能力呢!老段,孩子要出发了,你该说什么?”   “咳咳……妙,妙然。”段南寻不自在片刻,可真开了口,话还是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去外面注意身体,吃和穿都是,国内外气候不一样,让段知影提前帮你看气温和湿度,不舒服及时和他说。在外面吃不惯也可以联系我,我给你寄东西,或找当地的友人给你做,办法多的是,只要肯开口……华人街什么的那都是西式中餐,你该吃不惯还是吃不惯!还有……”   黎黛笑着打断段南寻的滔滔不绝,“你大儿子呢?没什么话跟他说?”   段南寻这才转眼看到温妙然身边的段知影,沉默的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半晌,段南寻才对段知影说:“好好活着。”   段知影:“?”   此话一出,段书逸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爸,对妙然哥你就嘘寒问暖,对知影哥你就一句‘好好活着’?”   “不是……”段南寻老脸一红,憋得支吾,看向段知影,在长子沉静的注视下慌张逐渐平息。   段知影颔首示意:不必多言,我都懂。   毕竟以段知影过往的“劣迹”,段南寻的这句话,确实意味深长。   带着家人们的祝福和嘱咐,温妙然与段知影出发了。   细节熨帖到衣食住行的豪华游轮之旅格外舒心,温妙然在海上过得几乎忘了时间。   海风与鸣笛声伴随一路,载着人一路西北而上,穿过大西洋,停泊在爱尔兰海。   温妙然这才知道,他们的第一站目的地,是爱尔兰。   都柏林的雨丝细密如纱,圣三一学院长廊的青石板上,倒映着温妙然与段知影并行的影子。   长廊行毕,雨点劈里啪啦打在黑色的伞面,温妙然听着落雨声,新奇地看着学院内的风景,忽而听见身边的段知影说:   “你都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温妙然扭头看他,“反正我全程也帮不上忙,问了不就缺了这点惊喜吗?”   段知影垂眸看恋人,人型的温妙然依旧保持着幼猫般的纯真,这种无条件将自己交予他的信任,让他心底发软,他抬指轻刮温妙然的鼻梁:   “不怕我卖了你?”   温妙然笑,“你舍得?”   段知影目视前方,“那可不一定。”   “我了解的段总可高效着呢!”   “嗯?”   “段总可不会做无用功,折腾一趟,只为了把本来就属于你的,再卖给你自己。”   恋人的话语比蜜还甜,以至于段知影没注意二人行经街角一家挂着铜铃的甜品店。   是温妙然先停在橱窗前,看着陈列的缀着金箔巧克力的蛋糕,段知影才嗅到淡淡奶油香。   “你等我一下。”温妙然直接进了店,不多时出来,手捧着一个纸盒递到段知影鼻下,“爱尔兰人倾情推荐,来此地必尝的威士忌慕斯!”   “酒味甜点?”段知影眉头一挑。   “试试嘛!”温妙然把纸盒塞到段知影手上,取配套的刀叉切了一小口,递到段知影唇边。   大概是多年未再尝试过甜点,此时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迎到鼻稍,段知影一瞬恍惚。   这片刻恍惚被温妙然误解,善解人意的他收回叉子,送入自己口中,含糊说话给了台阶:   “回去吃吧!街头人这么多,你可能不好意思。到家之后……”   温妙然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将蛋糕盒顶迭回方便拎提的状态。   说着话时,他唇上因糖色泛着亮光,嘴角的肌肉鼓囊囊的,上面一点奶油随着起伏,格外显眼。   呆包。   段知影轻轻这么说了句,被温妙然听见。   他瞪大眼睛看过来,正要问这家伙凭什么不由分说骂他,就被人亲在了唇上。   温妙然被亲懵了,正要后退,后颈就被人敏锐地捏住,而后,印在嘴上的唇微挪,在他嘴角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舔得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段知影这才撤身。   “你……”温妙然环顾四周,脸热起来,“这还是在大街上呢!你干嘛!”   段知影对来往行人不以为意,只探出舌尖示意上面的一点奶油。   温妙然这才领会,段知影为什么突然亲他。   “不是……”温妙然不好意思蹭蹭被舔过的位置,“喂你整块你不吃,非得抢我嘴里的。”   段知影被他逗笑,“还能这么解读?”   “不过话说回来,好吃吗?”温妙然也惦记着他多年未吃甜点的事,追问,“感觉如何?”   “不错。”段知影自觉撑起伞,将空着的手扣进温妙然的指缝,意有所指道,“很甜。”   确实很甜。   有温妙然作陪的甜蜜,享用起来,轻松且安心。   *   入夜,温妙然趴在酒店大床上独自刷手机。   来异国旅游,他或多或少想了解当地注意事项,也许是最近一段时日某个话题总时不时出现在他生活中,他不知不觉就搜索起了当地结婚的注意事项。   段知影洗完澡出来时,温妙然恰好也看到了关键点,待恋人坐上床边,他当即爬起,将手机分享给段知影看,说:   “在爱尔兰离婚居然是犯法的诶!”   “嗯。”段知影淡淡应了声。   “据说是跟当地天主教的信仰有关……而且,这里的婚姻制度好有趣,居然是契约制的,可以提前选年限,1年到100年。不续约就等于自动离婚,但没到期准备离婚的话,就得交大量‘违约金’了!”   “如果是你,年限,你会选多久?”段知影突然问。   温妙然突然起了坏心思,故意装傻,“凭我现在的经济实力,还是一年一年签比较保险!免得结个婚倾家荡产……哈哈哈你干嘛!”   段知影突然翻身压上来,迫得他忍不住大笑。   温妙然被恋人报复地咬住耳垂,段知影含着他耳朵愤愤道:“你还想着保险?必须签一百年。”   “一百年,以人的平均寿命,活不到那么久,是不是也算违约啊?岂不是上天堂了还得继续维持婚姻关系,不然死了也要打工还债?”温妙然开始胡说八道。   “那就维持。我们死了做鬼,也要是一对。”   段知影的唇齿顺着温妙然的脖颈侵略而下,直到敏感处被含吮,让这满嘴跑火车的人除了叫,再也说不出胡话。   温妙然迷迷糊糊地想:凭这家伙的执念,选一百年,是因为上限只有一百年。   如果没有上限,段知影啊,怕是会上下一百辈子,都要和温妙然做伴侣。   折腾到半夜,温妙然小睡一觉忽然醒来,段知影已抱着他沉沉入眠。   男人睡颜沉静,长睫安逸垂着,像黑天使的羽翼,蓄着暂时的纯净和待醒的危险。   温妙然偷偷牵起段知影的大手,将食指和拇指,圈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他在测量指围。   他将测出的大小在虚空比划,套在自己眼前,透过这个孔看头顶的天花板。   温妙然想:在爱尔兰结婚没有国籍限制,只是办理手续什么的,要提前至少三个月。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时间不够,有点可惜了。   不然就偷偷给段知影买一对戒指,然后骗他去结个婚了。   *   三天后,段知影带他去当地见了个“朋友”,特地提前让他穿了正装。   段知影和那位的对话全是流利的英式口音,温妙然学的是美式发音,加上没有经历过沉浸式语言环境的洗礼,辨别起来有点吃力,就干脆摆烂,只盯着段知影发呆。   平心而论,着正装发英音的段知影,格外优雅。   本就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本人沉稳内敛的气质,呈现浑然天成的性感。   温妙然看得入迷,被段知影突然提醒签字时,也二话不说就签了。   等在英文文书上写完自己的中文名字和拼音,他才后知后觉盯着合同标题的“知情书”字样,问:“我刚才签了什么?”   将那文书塞进牛皮纸口袋时,段知影无奈转头看他,“你又不提前问,真不怕被我卖了?”   “卖呗!”温妙然还是无条件信任恋人,随口顺着玩笑话说,“卖给谁了?”   “还能卖给谁?你还想被卖给谁?”段知影将其他文件一同放进牛皮纸袋里,一起递给对面的“友人”。   温妙然注意到,那些其他文件中,有自己的出生证明和护照,还有盖了外交部章的“单身证明”。   温妙然越品越觉得可疑,又问:“所以,我到底签了什么?”   “现在知道问了?来不及了。”段知影望着他似笑非笑,“是卖身契。”   “真的吗?”   “真的。”   “那行吧!”温妙然无所谓地依着恋人的肩膀,“卖了多久啊?”   “一百年。”   *   真正的答案揭晓,是在“卖身契”签署当天的四天后,他们在爱尔兰落脚恰好一周。   斯皮克岛的小教堂在黄昏时刻亮起烛光,十九世纪的彩绘玻璃将夕阳与烛光滤成星河。   礼堂空旷,没有管风琴,没有白鸽,只有唱诗班留下的老式留声机在演奏《婚礼进行曲》。   温妙然被段知影牵着手,行完教堂过道,停在白袍的牧师前。   他震惊地在小礼台上,看到了羊皮卷封的年限证书,其上的烫金罗马数字赫然印着100年。   温妙然忍不住上前翻动,确定那是结婚证书,爱尔兰契约制,内里还夹着司法部的公函。   证书下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内嵌一对素戒,戒指内圈分别刻着二人姓名的首字母。   但彼此照应——   略小的那枚,刻着“DZY”,略大的则刻着“WMR”。   温妙然想起前几天自己还遗憾的,没能偷偷打造的戒指。他本也想定制一对低调点的,此时理想的款式,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惊喜地看向身边的段知影,说:“爱尔兰结婚不是要提前三个月……啊!”温妙然反应过来,“你蓄谋已久!”   “嗯。早在第一次提到‘求婚’时,我就开始准备了。”   段知影在牧师的证词中,坚定为爱人戴上刻有自己姓名的戒指,为对方永恒烙印上属于自己的标记。   戴好戒指,先斩后奏,段知影才狡黠笑着问:   “所以,你愿意吗?”   “让你先得逞了。”温妙然无奈笑着,为段知影戴上了自己姓名。   一对新人,在牧师的祝福下,契定了后半生的同行。   从教堂出来时,天幕已深沉。   二人牵着手走在微凉的春夜里,却并不觉得寒冷。   温妙然突然说:“这次让你先求婚,下次让我来。”   “下次?”段知影哭笑不得,“‘下次’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辈子不是只签了一百年吗?百年之后,我们的下一次婚姻,要由我先开口。”   说出这番话时,温妙然眼眸明亮,乌色的瞳子盛着比海岛星空更亮的风景。   段知影凝望着爱人坚定的眼神,笑而不语,只默默攥紧了他的手。   又行一段,段知影轻轻问:   “不谈百年后,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婚礼,见证人只有那位牧师。它完全算不得一个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你会遗憾吗?”   听到段知影略显低沉的语调,温妙然有些讶异。   他没料到,在最幸福的一天,爱人竟还在思考这种事。   出于温妙然目前身份的考虑,加上温妙然生前纯粹的社交关系,二人确实不便在国内办一场张扬的婚礼。   哪怕以段氏的人脉铺张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场的对新人而言都是泛泛之交,反而没必要。   主观客观上,温妙然都没期待过所谓“盛大的婚礼”,因而他停下脚步,站在段知影面前,四手对握。   他认真看着段知影说:   “我不遗憾,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遗憾。还记得,你我在雨夜重逢时,我忘了一切,你说过一句话,我的评价是我很喜欢……的那句话吗?”   段知影眸光微晃,他记起来了,他没说,只是莞尔。   那句话是:   ——“你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我们的过去已是过去,从今天起,我们可以结实新的朋友。等准备充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补一场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盛大的婚礼。对我来说,结婚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闻言,段知影嘴角勾起笑,将温妙然深深拥进怀中。   他和他在月下接吻。   相扣的十指,紧贴的对戒,泛着同样的星光。   他说的对。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69章 蜜月   温妙然和段知影的第二站旅途, 目的地是冰岛,这里也将是他们婚礼后的蜜月之地。   在城里度过一段安逸的日子后,来冰岛少不了看极光, 段知影带温妙然前往预订好的雪原民宿。   冰岛的阳光像银粉,与闪闪的雪地相映, 下午三点天际便晕开淡紫色的颜色。温妙然戴着毛绒手套的手,牵紧段知影的手, 他裹紧灰白色的羊毛围巾, 直到看清目的地草皮屋木质台阶旁的小动物时,拽着人停住了脚步。   一只北极狐幼崽正蜷缩在那里,蓬松的尾巴沾着未化的雪粒, 乌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他们。   温妙然没贸然过去, 只暗暗抬眼看了下身前人的侧颜。   他只见, 面对小动物向来故作冷漠的段知影, 此时终于能坦荡展现出同情的神色。   不再因心生怜悯引起的情绪波动,而感到窒息难受。   “它受伤了。”段知影观察到北极狐幼崽后腿凝结的血痂,眼见小家伙鼻尖湿漉漉的, 很难不让他联想起生病时的妙妙。   也这样, 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恰好此时,民宿木门吱呀打开, 一名金发碧眼的欧罗巴种族中年男人走出来,他是民宿老板,身材高大健壮,像极了北欧动画里常见的雪原人。   “Halló!”老板朝他们打招呼,所说的话听着很像英语中的“Hello”。   段知影做过功课,应该学了点冰岛语, 上前主动和老板搭话,没说几句,老板就切换为英语模式,自称维克多。   当地毕竟要发展旅游业,维克多或多或少也掌握了较为通用的英语,虽然说得磕磕巴巴的,却恰好和本身口语也不算流利的温妙然对上了频道,两个国籍各异的友人相见甚晚。   “不能让它进屋吗?它好像很冷。”温妙然心疼那幼狐。   维克多却摇头,“这幼狐迷路又受伤,如果沾了太多人类气息,族人辨别不出它的气息,它可就回不了家了。别小看它们,它们在这土地上称霸的历史未必比我们短,这点风霜都受不住,它还怎么在这片荒原上生存?”   见两位东方人虽了然,还是略显不忍,维克多将手中的碗递上去,里头盛着小半碗锤烂的肉糜,“这是鲸鱼肉,可以喂给它吃。”   终于能为可怜的小家伙做点什么,温妙然黯淡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他捧着小碗过去,将肉糜蒯出一勺,放到幼狐嘴边。   幼狐警惕地望着他许久,确认他没有恶意,才谨慎上前,嗅了嗅肉糜,又像怕被咬一样瑟缩开,和空气斗智斗勇半天,才终于凑上来,舔了一口。   被肉香激得眼前一亮,小家伙终于顾不上警惕,埋头苦炫。   温妙然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眼见段知影蹲在自己身边,便把碗递过去,“你也喂喂看?”   段知影犹豫一瞬,还是将碗接过来。   他先前有过一次失败的亲近小动物的经历,是在初养妙妙的那几天,在公司楼下见到一只流浪猫,秘书都备好火腿了,他还是没能亲手喂给它,委托了秘书来办。   今天,再次面对脆弱的小生灵,段知影却不再犹豫,因为他明确知道,有温妙然在身旁,他这次不会再失败。   果然,吃完那一勺的幼狐已经砸吧嘴意犹未尽地看向二人,段知影主动续满那一勺,又喂给了小家伙。   一勺又一勺,幼狐大快朵颐。   终于吃饱了饭,小家伙亲近地在段知影大衣低侧蹭了一下。   温妙然只见,段知复印件惯常容易显得的凉薄的眉眼,此时被雪原莹白的光映得神圣又温柔,像悲悯世间的圣父。   段知影看向幼狐,欣赏的表情应当是觉得这小家伙可爱。   温妙然看着段知影,却不觉得眼前人“圣洁”的神色令自己疏离,反倒让他心内搔痒难耐。   他主动凑过去,亲了段知影脸颊一下。   段知影被他亲得错愕一瞬,转头看他,“嗯?”   “没什么。”温妙然笑着说,“我也觉得你可爱。”   闻言,段知影并不疑惑那个“也”字,只莞尔回应。   *   热情的维克多主动分享了地窖里他亲手酿的黑死酒,取冰川融水酿的,颇具当地特色,一启瓶便是浓郁的汽油味。   温妙然坐在吧台对面,嗅到这味道,不由得微皱眉头。   见他这反应,维克多哈哈大笑,解释:“这是由土豆和香菜,取草药为辅发酵而成,度数极高,一般人容易醉,未成年人更是不得饮酒。”   温妙然一听是当地独有的风味,就主动伸手要接,被维克多握着酒瓶躲过。   维克多强调重复:“未成年人不能碰。”   温妙然急得当即拍出护照,“我不是未成年!”   看过护照,维克多爽朗大笑,这才让出那瓶酒,解释:   东方人本就较西方面孔显小,温妙然更是其中典型,眼睛大脸小的最是显嫩,没看惯东方面孔的维克多误解也很正常。   倒是段知影见温妙然拿到酒,不太放心,“你确定要喝?”   “我就喝一点点。”温妙然对尝试新鲜体验这件事没有抵抗力。   “但是你的酒量……”   不能说一杯就倒吧。   只能说一沾就倒。   若非如此,这家伙险些被酒瓶砸到,沾上酒液由猫第一次变人,也不会晕乎得那么快。   温妙然拿拇指和食指的间隙,比划出一道很窄的缝,刻意强调,“就喝这么一点点”。   当然,也只能喝这么一点点,毕竟温妙然的酒量也就这么一点点。   温妙然酒量差这件事,段知影老早就知道。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段知影第一次买酒回家,就被温妙然截了胡。   温妙然以未成年不许饮酒为由,扣下了那些酒,却被段知影骗着喝了几口。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喝酒,也都第一次被彼此看到醉态。   段知影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甚至都没上脸,倒是温妙然马上就迷糊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度数浅,温妙然只是困得快,偶尔说点醉话,几乎没发酒疯,但第二天头疼得不行,禁令以后段知影不许喝酒。   自己头疼,然后让段知影不许喝酒。   虽然霸道不讲理,但段知影也莫名遵守了约定,那之后几乎没喝过,第一次与父亲共饮前,还“征得”过这人的同意。   眼下温妙然撒娇似的缠着段知影胳膊,非说要喝一点点,段知影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段知影眼睁睁看着温妙然在木桶酒杯里倒满一杯,待气泡消下,浅浅抿了一口。   “什么味道?”段知影问。   温妙然咂咂嘴,“像泡在汽油里的硬面包……”他啧啧嘴,又品出点新味道,“不过后调还挺腻乎的。”   说到腻乎这个词时,温妙然的发音已经有点含糊了。   段知影被他逗笑,轻声问:“腻乎是什么味道?”   “就是……”温妙然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他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勾了下衣领,指自己锁骨上的一处吻痕,“这种味道。”   “哎。”   爱人毫不在意在旁人面前勾领子露锁骨的行为,当即引起了段知影的警惕,他轻唤一声,连忙抬手去掩,而后又将围巾缠回温妙然脖子上,裹得严严实实。   温妙然任他摆弄,乖巧得像个洋娃娃。   被裹完围巾,温妙然眼睛一闭,往前一倒,直接脸趴在段知影肩头就睡着了。   段知影叹气,就这么揽着温妙然,轻拍爱人的背哄睡。   咔——   目睹这一幕的维克多将温妙然仅抿了一口的木桶酒杯,挪到段知影台前,试探道:   “所以,你们果然是……”   “已婚。”段知影坦然抬指,肆意无名指上的素戒。   “这男孩戴着手套……”维克多改口,“这男士。所以我没看见他的戒指,我以为他是你弟弟。毕竟有些国家也有吻面的礼仪。”   “我俩长得很像?”段知影诧异。在国内他从没听过有人这么说。   “可能不像?”维克多笑道,“我对东方面孔的辨认力很弱,除非两个人长得极端不相似,比如一个很胖一个很瘦。你俩长得都好看,好看的人都相似,所以我才觉得像。”   重点不是像,是好看。   段知影轻笑,接受了这个夸奖,“谢谢。”   维克多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干杯。   段知影过往没有饮酒的习惯,七年前的意外后更是如此,怕自己沉湎与酒精的麻痹与幻觉。他自己不独饮,更遑论和陌生人一起,他许久未曾建立过新的社交关系了。   但最近这些时日,许多事都产生了变化。   包括眼下,对维克多的邀请,段知影不再心生排斥。   他举起酒杯,与对方的相碰,两个成熟男人畅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俩很甜,有兴趣说说恋爱经历吗?”维克多以酒换故事。   冰岛亦有同性婚姻,作为民宿老板见多识广的维克多对此更为包容,便好奇引出话题。   段知复印件以为自己会无意敞开心扉。   可意外的,听见维克多的话题,他内心竟蠢蠢欲动。   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此时的段知影,突然就理解了那天炫耀儿子的小启父亲,那滔滔不绝的倾诉欲从而何来。   想到温妙然,想到和温妙然一幕一幕的甜蜜故事,他内心也被填满,满到要溢出来。   “希望你不要嫌烦。”   在维克多将酒杯续满时,段知影举杯示意。   闻言,维克多笑:   “求之不得。”   *   段知影给了维克多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要小看一个看似寡言少语的恋爱中的男人。   最后是维克多先挨不住,困得直摆手,提出明天再聊。   双方散场,段知影抱着温妙然回到木屋卧室。   被放到床上,脱掉衣服擦拭手脚时,温妙然迷迷瞪瞪醒了,睁开眼睛看一眼身边的人,又看一眼自己被脱得只剩裤衩的身体,然后撇嘴呜咽:   “你干嘛……脱我衣服……”   温妙然边说边挣扎起来,段知影按他手脚哄他,“只是帮你擦洗,不做。”   “做什么做!”温妙然手臂挡在胸前,尾音黏糊糊的嘟哝,“我有老公了……”   老公。   这是段知影第一次听见温妙然如此称呼自己。   这个称呼让尽力维持心无杂念状态的男人,内心的某根弦忽而崩断。   段知影抬眼看向面前赤条条躺着的人,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凑流氓!”温妙然软乎乎骂他,“谁叫你了……我说,我有老公了……”   “你老公是谁?”段知影嘴角忍不住上扬。   “是……”温妙然一手捂胸前,一手扒拉身边人的手,“是段知影……”   “那我是谁?”段知影又问。   “我管你是谁!”温妙然毫无威慑力地逞凶,舌头被酒精麻痹因而迟钝,发音含糊得像在撒娇,“我警告你哦,我老公很厉害的,你敢欺负我,他会……”   “会怎样?”段知影倾身而上。   被男人逐渐粗重的呼吸热气包裹,温妙然紧张地一颤,呜咽着抬手在人胸口推拒两下,几乎没什么力道:   “你别……呜……我老公会,会打你的!”   “只是打我吗?”段知影覆下去,贴着人耳侧说,低哑的声线像是长出鲨鱼齿,咬得温妙然颤抖不已。   “他会……嗯呜……杀掉你!”   温妙然声音听起来更可怜,惹得从来克制怜惜他的男人有些难以抑制。加上今晚高浓度酒精烧融了人的理智,本打算清清白白给爱人擦个身子的段知影已经调动过仅存理性,那些理性全被温妙然一声“老公”叫散了。   此刻的段知影和失去理智的雄性猛兽并无差异,只剩浓烈的侵占欲。   “一亲芳泽,死也足惜。”   猛兽将猎物拆吃入腹前,还在做着最后的把玩。   小醉鬼一听就知道这个凑流氓在调戏自己,眼角当即溢出细密的泪,抽抽搭搭地哭:   “你不可以欺负我,不行欺负我……呜呜呜……求求你……”   “为什么不让我欺负?你老公现在都不知去向,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他很聪明,他会知道的……”   “他知道我欺负你又怎样?”   “我被欺负了,会不高兴……他看到我不高兴,他会……”小醉鬼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哭得更是止不住,“他会很难过的……”   意外的后续,让段知影轰然倒塌的理智平地生楼。   他怜惜亲吻温妙然的脖颈,轻声哄:“宝宝,睁眼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温妙然还是推他,闭眼不看,“你是凑流氓!你欺负我!我不看你!”   “你看看我,亲爱的。你看看我。”   段知影各种好话各种腻歪的称呼都说了,才换来温妙然不情不愿的睁眼。   小醉鬼吃力睁着一双眼,艰难辨认出眼前人的深眉和浅眸,才安心吸进一口气,往人怀里一钻,哭得更大声:   “老公!你是老公!刚才,有人欺负我……”   “没有别人。”段知影解释,“刚才的也是我。”   “没有人欺负我吗?”   “嗯。是我,全是我。”   “真的吗?”   “我发誓。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伴随恋人的誓言,极地的流光突然在天际爆闪。   “宝宝,看,是极光。”   醉得晕乎的温妙然终于还是在爱人的提醒下,没错过此行预期的景色。   他憨笑着,搂紧段知影的脖颈,向爱人献上唇舌。   窗外是满天极光与满地雪色,窗内亦是如此。   小屋的墙面被流光溢彩的翡翠色染亮,床面相缠的雪色先是微微泛粉,而后逐渐消融出水汁。   爱侣痴缠的转音,在雪夜风声的隐蔽下肆意张扬。   *   昨夜下过新雪,荒原上曾滚满车辙和脚印的痕迹,又被一片白茫茫覆盖,只剩几串梅花似的脚印,大脚印带着小脚印。   温妙然和段知影发现,屋边的那只小狐狸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在雪后,被家人接走了。   两人默契对视,相视一笑。   它和它一齐朝大难后的新生走去。   他和他也是。 第70章 新家   这对新人此行的最后一站, 是芬兰。   春季的芬兰连晨光都是琥珀色的,蜜一样的暖色,将他们落脚的小镇装饰得更像童话。   街道上行人稀少, 独栋的宽矮房屋都自带小院,不少院落都种满五颜六色的小花, 春意盎然,偶见院落里正浇花的老妇人, 会对他们友善地微笑。   这处小区平静安宁, 很适合艺术家长居,也适合敏感人群养老。   这个念头从温妙然脑中一闪而过,他没细想, 随着段知影进了其敲定的民宿。   这处独栋别墅的外墙被漆了地中海风格的蓝色, 有点天真有点幼稚, 但对温妙然来说是很漂亮的颜色。   还不待温妙然夸奖段知影有心, 明明只是临时落脚地,住不了多久,爱人却连他这样的喜好都照顾到, 进屋后的温妙然就发现了更多异常的细节——   先是分明有许多房间的小别墅, 偏偏只有一间有床的卧室。   温妙然不认为有哪间民宿会特地这样设计,万一接待到有分床需求的大家庭怎么办?追问段知影,段知影只含糊说, 有需要的时候再定制。   谁家民宿确认过客人人数才临时定制啊?   再然后,是他逛进了一间购置了新pc和高清外置摄像头的工作室,连打光灯都有,一看就是主播特供。   方才无论是经过街区,还是和载他们过来的优车司机闲聊,温妙然得到的信息, 都是这处小区比较老旧,屋中电器家具一般也都上了年头。   这和眼前新潮高新的设备,形成鲜明反差。   段知影恰好在此时进来,从后面圈住温妙然的腰,轻声说:“当地的网络条件很差,我特地找人去运营商重新拉过光纤,你可以测测网速,不够再说。”   “特地重牵了网络?”温妙然确定不对劲,“只是临时落脚的话,有必要特地折腾吗?”   段知影只笑,讳莫如深,牵着他的手在屋中继续参观。   看过明亮干净的画室,见过安装了整面墙巨屏的电竞房,甚至连花房都有,种着本耐造的兔耳朵多肉碧光环,却以专用的恒温系统仿真了他们以往常居地A城的气候。   一处一处都填满了为二人私人定制的细节。   绝对不是短期居住该耗费在此的资源。   温妙然心下有了答案,转身抱住身后段知影的腰,勾着人仰头说:   “坦白吧?这是作何居心呀?”   “这是我精心设计的陷阱,把你骗进来,关起来。”段知影压着嗓音,回抱住温妙然,在其耳边威胁,“让你再也不会心生出去的念头,让你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你和我。”   “有点疯啦,段知影。”温妙然没被他吓唬到,反教训似的,轻轻抬手拍了下段知影的后脑勺。   被人教训,段知影也不恼,只轻笑,“开玩笑的。这只是我选好的定居地之一。等我回国交接完公司的事,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慢慢挑慢慢选,直到选出你心仪的定居地。”   说到这里,段知影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嗓音缱绻又稳定,带着让人沉溺的安全感,让人恣意沉浸于他描述的未来:   “当然,如果你想定居国内,我也有办法。所有一切都可以被解决,只要你一声令下,都有办法。”   “既然我还没确定住在芬兰,你怎么就花了这么多心思,先把这里装修成这样啊?”温妙然在爱人怀里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万一我不喜欢怎么办?”   “那就卖掉。”   “你那么认真设计的,说丢就丢啊?不可惜吗?”   “可惜什么?设计我和你的‘家’的过程,就已经让我爽到了。”   温妙然被逗笑,笑声闷在段知影胸口,听起来咯咯的,很甜很脆,像春熟的果子。   随后,温妙然又问:“那我们俩共同的定居地,怎么都以我的选择为准啊?你自己的意愿呢?”   “你喜欢的定居地,就是我的第一意愿。”段知影回得很干脆。   分明在春季,温妙然竟感应到一阵夏日特有的脸热。   他又羞又感动,在段知影怀里蹭蹭,许久才小声说:   “段知影,你个恋爱脑。”   “喜欢恋爱脑吗?”   “还给你得瑟上了。”温妙然从他怀里出来,故意板着脸,说,“对了,还有个很重要的房屋指标,我现在要去测一下!如果这个不合格,这房子我可不住!”   温情骤然消散,段知影正色,“什么指标?”   而后,段知影就见绷不住表情的温妙然,露出狡黠笑意,手指勾着人大衣领子就往主卧走:   “主卧的隔音指数。”   “……”   段知影沉了片刻的表情,撑不住溢出一声轻笑,温柔警告道:   “温妙然,又骚?最好一会儿别求饶。”   *   在这里小住几日,温妙然可算见识到了,为什么总说芬兰是适合养老的国家之一。   慢悠悠的生活节奏,把人骨头都养得酥麻。   当然,这点酥麻中,少不了他爱人勤奋的耕耘。   以定居地作为考核目标,这座城市的表现依旧令人满意。一个阳光暖和的早晨,段知影出门去赴段南寻安排在当地的商务,温妙然独自待着,起了点在庭院里种花的心思。   他确认过芬兰的国花是铃兰,特地去买了种子,跟店主请教了种植方式。得知铃兰从发芽到开花的周期约是45天,温妙然心想现在种下,还能赶得上它们五月的第一波花期。   因为要种花弄土,温妙然就把戒指摘了,戴上胶皮手套系上围裙,蹲在院子里松土施肥。   隔壁院落传来年轻男人轻佻的口哨声,温妙然抬头循声望去,见一名身着背心的金发青年也在看向他。   那青年手臂搭在篱笆上方,像是刻意凹造型,露出胳膊上线条清晰的肌肉,他对温妙然笑,先说了句芬兰语,又说了句瑞典语,见温妙然表情茫然,才了然,试着切换为英文。   熟悉的美式发音进入温妙然耳中,他舒一口气,微笑打了招呼。   大概是难得在这邻里多为老年人的街区,看到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温妙然和对方都很新奇,便多聊了几句。   温妙然也就得知,对方名为Kevin,在美国上大学,最近刚好有事请假,来这里陪奶奶。   “我猜,Miro,”凯文唤妙然的英文名,“你和同居的那位男士,在谈?”   温妙然猜对方应该瞥见过段知影,只是不知凯文从哪里推测到他们的关系,便问:   “为什么这么说?”   凯文碧眼一弯,流露出几分揶揄,“昨晚听到了,动静不小。”   “……”   温妙然面红耳赤低头,继续拨弄黄土,心里暗想:   回头要让段知影把卧室墙壁加厚。   “别担心!只有我听见了。”凯文说,“我奶奶睡在另一侧,隔得远她又耳背,只不过我离你们房间近,耳朵才遭了殃。”   “抱歉。”温妙然不好意思道,“之后我会注意。”   “何必注意?人之常情。不过,如果想让我保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凯文脱口而出,像是蓄谋已久,“他喜欢你吗?”   “?”   这问题让温妙然莫名:都在交往了,还能不喜欢吗?   见他没回答,凯文追问:“他对你好吗?”   有了第一个问题铺垫,第二个问题显得没那么莫名,但温妙然还是觉得怪,一时没回答。   “他有钱吗?他工作能力如何?他性格怎么样?”   每一句的主语都是段知影,这让温妙然心生危机感。   早听说美国民风开放,却没料到年轻人明知他和他在交往的前提下,还敢当着他的面打听段知影的明细。   温妙然心下不爽,脱口而出:   “他很小气的。”   我刷视频偶尔刷到帅哥美女,他都会警惕盯着我看好久,直到我哄他。   “脾气也不好。”   视频会议的时候他总黑着脸,我看见了在旁做手势提醒,他才会牵起嘴角笑,不过会议对面的人好像会因此更慌张。   “还粗心大意的。”   会特地提醒我明天要降温,出门前也会亲手把我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可等我问他你自己的外套呢?他才会恍惚道,差点忘了。   温妙然断章取义,想让凯文听到“诋毁”知难而退。   岂料凯文还挺“善解人意”,反而说:“也对,脸帅到他那种程度,其他条件差一点才正常。”   “……”   还挺深情的!   温妙然有点气,撇着嘴,正准备把手套摘下来露出戒指,让对方彻底死心时……   抬眼就对上凯文的媚眼:   “所以Miro,选我吧?我年轻帅气活又好,我性格也好,我会对你特别好。”   温妙然:“???”   所以……不是冲着段知影来的……   是冲我来的?!   正当此时,身后一阵熟悉雪松香袭来。   温妙然只见对面的凯文面露诧异之色,不待他转头看向身后,下巴就被身后的人抬了起来。   温妙然仰头,承受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段知影,一个俯身的吻。   这是他们第一个上下倒错的吻,也是第一个在旁人注视下唇舌交错的吻。   这种感觉陌生且刺激,让温妙然瑟缩起脖颈,却没想躲。   段知影吻得有点凶,发泄似的表达着占有欲,这种在爱欲中表达的凶却让温妙然很是受用,沦陷其中。   等到段知影松开温妙然时,温妙然已经被亲得气喘吁吁。   而凯文所看到的,就是温妙然微微发肿的红唇,其上水光潋滟,可见刚才都痴缠多深多重。   “先生,请离我配偶远一点。”   段知影开口,平静礼貌的措辞,丝毫压不住亟待释放的暴戾。   逼得对面凯文举手作投降状,正要道歉,背后屋子里就冲出来个举着扫把的老太太。   “我在厨房就听见你闯祸了!”   老太太拿着扫帚追着凯文就打,凯文躲得很熟练,一看就是常挨揍,四下躲闪却完全没回嘴,任她发火:   “活好?还活好?!你明天就买机票滚回美国去!”   凯文狼狈被打回屋,连道歉和告别都来不及说。   老太太上一秒还气呼呼的,下一秒转头就对这边的夫夫二人展开笑意,“新邻居?叫我露西就好。我孙子偶尔才来,以后哪怕来了我也会拴好,不会打扰你们小两口过日子。”   温妙然和段知影对视一眼,回以颔首微笑。   邻居露西很热情,老太太多半也是美国人,与芬兰本地人略显疏离冷淡的民族个性不太一样,晚餐前还特地送来一份美式苹果派。   温妙然也会烘焙,当晚就回了份磅蛋糕。   邻里关系就这么打点好了。   温妙然好哄,一份苹果派就哄好了。   但段知影不好哄。   不知是还在生温妙然的气,还是生邻居孙子的气,一整晚都沉着脸。   入夜,温妙然主动求和,借口自己白天种花腰肌劳损,让段知影给自己揉药酒。   然后。   段知影就冷脸给温妙然揉腰。   药膏在腰窝晕开凉意,和男人微热的手形成鲜明反差,让温妙然忍不住颤抖。   他回头,却见自家爱人脸上气呼呼,手上却还是轻柔,这对比让温妙然忍俊不禁,笑着坐起来,赤着上身就贴上去,手臂环着人的脖子,撒娇似的:   “别气了嘛,他都挨揍了。”   “嗯。”   “不是气他?那是气我?”   “不敢。”   一听这话,温妙然就知道,这家伙情绪不好,自己多半负主要责任了。   “气我什么呀?说出来,让我哄哄你。”温妙然哄小孩似的。   在这段关系中,段知影不是惯于冷战的人,他在外寡言,对温妙然却从来坦诚,主动开口:   “他意图那么明显,你为什么还跟他说话?”   “我以为他冲你来的,我吃醋了,就想着先把他劝退嘛……”   意外的回答让段知影微怔,得知爱人是吃醋才和人周旋,这和自己现在的情绪不谋而合。   段知影面上气消了不少,但开口说的话还是有点硬邦邦:   “温妙然,劝你对自己的魅力有点自知之明。”   “嗤。”   用最硬气的口吻,说最甜的话。   温妙然继续哄:“那你教教我,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做?”   “我在就告诉我,我不在就报警!”段知影还是不放心,“不行,得在家门口装个监控,你手机里我也得下个定位软件……”   “又开始啦,段知影?”   “……”   段知影无奈呼出一口气,把脸埋在温妙然胸口,蹭蹭。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不起,可我忍不住……”   哑音带着点脆弱。   男人乌发柔软,闷声在人怀里撒娇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正在讨好的大型犬。   恰好拿捏住温妙然的软肋。   温妙然心化成一片,主动抱紧丈夫,认真哄:   “这很正常,段知影,因为你爱我,所以你会产生占有欲。也正因你爱我,所以在我提醒下,你会努力控制住本能。”   “……嗯。”   “当然啦,不会只有你努力。以后,我会充分认知到我的个人魅力,对这种搭讪敏锐一点!至于你呢,也要充分认知一下你自己的个人魅力!”   “嗯?”   “虽然我喜欢看你吃醋,但醋归醋,你要有点自知之明。”   段知影仰头。   温妙然便在此刻低头,在人鼻梁上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在我心里,这世上没人比你好。只有你会让我心动。”   *   五月的芬兰春意正盛,道旁开满毛茛,明黄色的小花像金子铺了一路,灿烂且浪漫。   段知影花了小几个月的时间,在芬兰当地打点好分公司的企划,和国内公司对接完毕,带着温妙然再度回到这处定居地。   他们回国前主动辞别过邻居露西,得知他们还花钱预约定期的园丁,她当即说不必费那钱,她平时也养花,可以顺便帮着料理。   露西对温妙然的照顾,让他觉得温暖,他暗暗想,之后补办婚礼时,宾客名单的第一位人选绝对是她。   至于名单剩余的名字,温妙然还在探索新生活,之后慢慢补充。   车停在院落的拐角,温妙然先下车,顾不上后备箱的行李,就先期待地扑到了圈着小院的篱笆上。   还是靠谱的段知影悠悠取出行李,箱子滚轮碾过砖地的轻响,伴随着男人的皮鞋底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他与温妙然并肩。   他们一起欣赏满院生机盎然的铃兰——   白色的小铃铛逐一垂在绿茎上,玲珑精致,散发着清新淡雅的香气。   小巧的口开着,像少女在述说着纯真的祝愿:   她们的花语是纯洁,与幸福。   “妙然。”   “嗯?”   “我们到家了。”   “嗯!”   沉寂的花种一如某人曾无处倾述的爱意,终不沉默,此刻肆意生长,恣意绽放。   属于他们的春日,盛满新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