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磕的CP成真啦》作者:观闲君【完结】   文案:   大热武侠IP《江湖》传出开拍消息,主角矜贵清冷大师兄属当之无愧的宴影帝。   可大家狂磕的师兄弟CP中,小师弟却由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爆冷。   一时花瓶、潜规则等非议与批判甚嚣尘上。   直至一则花絮流出:   小师弟复仇身死大戏之后,宴影帝难以出戏独坐片场神色冰冷,大家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唯有笑容明朗的小师弟沈游川举着血淋淋的双手,顶着所有人敬仰的目光从容落座:“师兄,湿巾借我一张。”   浑身散发冷气的宴影帝缓缓抬眼,在众人的紧张屏息中,亲自上手一丝不苟地给他把手擦干净了。   擦完一只又一只,沈游川一边把另一只也塞过去,一边接过助理速速呈上的安神茶,将吸管直接怼进了面无表情不理人的宴凉舟嘴里。   网友:怎、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好磕?   *   生活慢综里,乡村小路上,沈游川“左牵黄,右擎鹅”,兴冲冲与前方嘉宾斗唱,却没发现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破了洞一路走一路掉。   他身后的宴凉舟不忍扫兴打断他,竟跟着弯腰捡了一路。   弹幕:【宴影帝什么时候如此折过腰!】   【可恶!你们不会来真的吧!】   *   宴凉舟前世人生尽毁之时,遇到了同样被命运重击却从未屈服的沈游川,甚至接到了对方在生命最后赠与他的幸运。   重生后,看着尚且没有被污浊所伤的青年,他决心这次换他来成为对方的幸运。   随着网上【在一起】的呼声越来越高,宴凉舟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并说出了口。   沈游川懒洋洋撑着下巴,笑容开朗:“可以啊,但宴老师能先告诉我,你一直在透过我看着谁吗?”   看似散漫心里门儿清·微天然黑攻×清冷白富美变双标狂魔·黏人恋爱脑受   PS:攻表面嘤嘤内心桀桀(不是)   受心理状态不太健康(悲)   沈游川×宴凉舟   第三人称偏攻视角,互宠   内容标签: 强强 娱乐圈 重生 甜文 美强惨 救赎   主角视角:沈游川 互动:宴凉舟   其它:替身?白月光!豪门世家   一句话简介:表面嘤嘤内心桀桀×清冷恋爱脑   立意:爱使人鼓起勇气直面命运    第1章   “卡!”   又是一幕拍完,沈游川被女主角招呼着一起去监视器后看刚才的画面。   画面相当完美,女主去换下一场的衣服了,导演表情满意地转过头:“游川,这会儿没你的戏,你吃饭去吧,晚上12点的夜戏不许迟到。”   现在才下午五点,沈游川知道导演这是变相地放自己回去休息,于是他拱手抱拳,目露感激地肃然道:“是,大人!”   然后他飞速躲过导演敲过来的台本,哈哈笑着跑远了:“晚上回来给您老带麻辣鸭脖和油炸花生米——”   宵夜就好这一口的导演笑着叉腰:“这臭小子!”   在换衣间换下戏服后,沈游川一路往外走,中途看见场务大哥正忙忙碌碌地来回搬矿泉水。   他走过去顺手把最后两箱拎手里,悄悄跟在对方身后拿到了茶水区。   场务放下手中的箱子,擦了把汗正准备回去搬完剩下的两箱,转身却发现它们不翼而飞了。   再一转头,两箱水就摆在他旁边的桌子上,而不远处还有个蹑手蹑脚溜走的调皮小孩。   “你小子,看招!”   沈游川利落地侧身躲避,抬手接住了身后唰唰飞来的矿泉水瓶。他拧开喝了一口,发干的嗓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拍一天也不知道过来拿瓶水!你生病了多喝水知道不——”   “我病早好了——”沈游川笑着冲对方举起手里的瓶子,“谢了李哥!”   快走到门口时,他又碰上了带着一批群演进来的副导演。   副导演把群演送到指定位置后,走过来和沈游川说话:“小沈,吃饭去啊?”   沈游川笑着点点头:“哥你忙着呢?”   “嗐,每天就这么些事儿。”副导演神神秘秘地降低声音,“你听到消息没?据说宴影帝已经答应成导出演《江湖》了。”   “这就确定了?”沈游川也跟着悄声惊讶地问道。   副导演眼神肯定:“靠谱的内部消息,影帝这边派人在和成导商讨合同了。”   “那可真是不容易,凑出这王炸配置拍《江湖》。”沈游川感慨道。   副导演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我意思是你过几天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看能不能让老师带着你去成导跟前儿露个脸。”   今年华|国电影学院的毕业典礼邀请了成导参加,是一早就放出的消息。   副导演拍拍沈游川的肩膀:“我知道你公司不做人,但是咱换条路,机会该争取还是要争取。我相信只要成导看到你,小师弟那个角色非你莫属。”   “哥你也太高看我了。”沈游川哭笑不得。   “嘿!我可不是瞎说,哥在这行业里三十年了,这点经验还没有?”副导演不服气了。   不是他说大话,实在是沈游川这小孩品貌才能样样都好。   他在圈子里见过这么多俊男靓女,沈游川可以说是俊压群雄的存在。即便审美是主观的,每个人心中最帅的面孔不同,但副导演相信没有人能违心地说沈游川不英俊。   关键人不但脸长得好,还188的高挑个子肩宽腿长,演技也十分拿得出手,品行还好,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就是太好了,才遭人嫉妒被打压。想到这儿,副导演叹了口气:“小沈啊,你一定要试试。你这样的品貌,一直被压在小角色里打转,可惜了。”   “吾导之美我者,私我也。”沈游川煞有介事朗诵道,然后在副导演瞪过来的眼神中,他迅速做投降状,“我明白了,多谢王哥!我会关注消息努力争取的。”   “这就对了嘛。”副导演欣慰地推着他,“行了你快吃饭去吧,别耽误你时间。”   沈游川笑着和副导演告别。   他打算去附近的粥棚快速吃个饭,然后回酒店睡一会儿。今晚剧组是大夜,得拍到天明。   谁知刚出片场大门,他就看见自家好兄弟伍山正朝这边走来。   “大山?你怎么来了?”沈游川惊喜地走过去。   伍山是沈游川高中时关系就很铁的兄弟,两人又同时考进了华|国电影学院,不过他读的表演系,而伍山是播音主持系。   “今天下班早,我熬了小米粥给你送来。”伍山把杯子塞给他,“你病刚好,喝点这个养胃。”   沈游川接过来美滋滋吸了一口。可能是考虑到方便他在片场带妆喝,伍山还特意给装进了带吸管的保温杯里。   沈游川感动地搭上自家好兄弟的肩膀:“谢了大山,等过几天回华京请你吃大餐。”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少让我|操点心就行。”伍山没好气地说。   “好啦好啦,快别像个老父亲一样皱眉了,福气会被皱没的。”沈游川压着对方的肩,安慰道,“而且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那不是担心你吗!”伍山也搭上沈游川的肩膀,开始压他。   “我好得很!你少操点心,小心老得快!”沈游川挑衅地龇出一口大白牙,手下继续用力。   两人就这么一边较劲一边往前走。   “好了不闹了。”实在受不了这小子的牛劲儿,伍山先认输,“我是认真的,再忙也要照顾好身体。”   “知道啦——”沈游川无奈。   伍山望着好友微笑的脸。即便已经相识多年,每次他还是会忍不住感慨,这小子笑起来可真是闪闪发亮啊。   沈游川高中时就远近闻名,被附近几所中学的学生戏称是他们的联合校草,当时各家来挖掘的星探络绎不绝。   在伍山看来,圈子里能和自家好友的容貌一较上下的只有大名鼎鼎的宴影帝。   可惜好友有着和影帝同样强悍的颜值,却没有影帝那样强悍的家世,所以犹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反而走得异常坎坷。   高三那年,沈游川为了凑钱救他妹妹,最后选择签约了娱乐圈内口碑很好的龙头公司——腾跃传媒。想着有大公司作保障,将来资源多一些,也能尽快赚够钱还债。   谁知道上了大学反被公司掣肘,接不到大的角色,拿不到像样的片酬,他只能自己出去跑些小角色,赚到的钱还要和公司四六分,逼得他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攒钱。   前不久又要忙毕业的事,又要在剧组拍戏,发着高烧轮轴转,伍山有时候真怕自己一不留神,好友人就没了。   两人正说着,沈游川突然回头。可是身后大街上的人零零散散,都在忙自己的事。   “怎么了?”伍山也紧张地转头看去。   “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没有发现异样,沈游川摸了摸下巴,“难道是被噩梦影响了?”   前几天他高烧不退,还忙得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完了一睡觉就做噩梦。   虽然每次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只有自己是做了个噩梦的感觉,但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   是生病带来疑神疑鬼的错觉吗?   伍山却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是不是江俊达那狗东西又想搞鬼?”   江俊达就是针对沈游川的那个人。他的父母是腾跃传媒的创始人,江家在华京也算是个老牌世家。   他与沈游川同年考进华影。然后见不得沈游川同是浓颜系但比他帅,明明半路出家演技天赋却比他好,所以使尽各种手段打压人。   “他最近好像顾不上盯我了。成导邀请宴影帝出演《江湖》‘大师兄’一角的消息,你也知道吧?他忙着到处交际,想拿下小师弟的角色。”沈游川耸耸肩。   毕竟要是能和宴影帝搭上戏,咖位飞升不止一点半点。   宴影帝是圈内望尘莫及的存在。他不但出身顶级豪门,还容貌极盛,天赋过人。   宴影帝15岁参演    第一部电影就得到一个极具含金量的最佳新人,之后每年至少一部电影产出,部部得奖。   而且他从19岁那年拿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影帝,到今年26岁,已经把国内国外有分量的奖项全部拿到手,实现了令人震撼的国内外影帝大满贯。   不过宴影帝偏好现实主义题材和文艺片,从不涉及古装武侠领域,就只有成导这种和他合作过好几次的大导演,敢放话邀请他来参演了。   伍山沙包大的拳头捏了起来:“他之前又不是没派人跟过你,总之你小心一点。临近毕业典礼,你今年赢了他成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生出什么歪心思。”   “我知道了。”沈游川想了想,“其实我还想在毕业典礼上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拿到《江湖》的试镜机会。”   伍山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你该去试小师弟,你比那孙子强多了!到时候如果能得到宴影帝的赏识,往后的路也能好走一些。”   沈游川忍俊不禁:“你们一个个的,对我可真是信心十足啊。”   还影帝的赏识……宴影帝性格冷清,不好巴结,是圈子里出了名的。   前方一个被丢弃的空易拉罐被风“喀拉喀拉”吹过来。   沈游川冲着远处垃圾桶的方向,一脚踢起空罐子:“我就是觉得这次如果能试镜成功,公司肯定不敢把我压下来得罪这两位大佬。”   因为这两位也是出了名的真性情,拍戏选角只看能力不看背景,而且自己有钱从不看资本脸色。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眼看就要恰到好处地掉进垃圾桶,却有一阵歪风刮来,让它的飞行出现了误差。   罐子“梆”的一下直直砸在垃圾桶旁的大黑狗头上。   正埋头扒拉的大狗缓缓抬起头,也直直盯上了沈游川和伍山。   “它是不是生气了?”伍山声音紧绷。   “显而易见……是吧。”沈游川扯着兄弟缓缓后退。   然而下一秒,大黑狗已经龇着牙咆哮着猛冲过来。   伍山一声惨叫狂奔起来:“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这个瓜娃!”   “对不起嘛!”两人被狗撵得嗷嗷叫,沈游川还有心思哈哈大笑,“但是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好笑吗?”   “当然好笑!等你将来出了名,这就是你的黑历史集锦素材了大明星!”   伍山奋力向前奔跑,转头却看到沈游川一脚踏上路旁低矮的石墩,借力凌空飞起,以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姿势跃上高高的墙头。   沈游川悠闲地站在上面,抱臂宛如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那现在呢?是不是能稍稍挽回一点魅力值了?”   反应过来的伍山也动作迅速地翻上对面的墙。他蹲在墙头,表情沧桑:“请问您能用您的帅气值把狗狗哄走吗?”   望着扒在墙上奋力扑腾,似乎更加愤怒地嗷嗷的狗子,沈游川神情忧郁地蹲下来,低头望着它:“很抱歉,我暂时没有这项业务能力。”   于是两人隔着小巷,在各自的墙头忧郁相望。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悄悄驶过。   *   深夜,沈游川穿过影视城里的一个民国建筑片场。这里暂时没有剧组租用,空荡荡的。   错落林立的小洋楼没有了白日里的光鲜,全都寂静地伫立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   就算是白天走进来,普通人也很容易迷路。但沈游川不同,他对这个坐落在首都华京隔壁的岩市影视基地太熟悉了。   大学四年,他的课余时间基本都泡在这里。   这几天连着拍夜戏实在太过熬人,所以他熟门熟路地抄个近路,想赶紧回到酒店休息。   然而走了几步,他再次警觉地回头望去。   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状似松了口气,加快步伐,在复杂的街道上疾走起来。   于是跟在他后面的人被他带着绕了两个弯,眨眼间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即便在初夏也穿着笔挺西服的身影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冷寂的街道,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袭击,狠狠按在了墙上。   从另一边绕出来的沈游川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先发制敌。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对方外套的后领,向后猛扯下来一半拧两圈,就飞速捆住了对方的手,同时曲肘用小臂用力压住对方肩膀,将其狠狠抵在了墙上。   出乎意料的是,江俊达这次找来的狗腿子看着个子不矮,其实不太能打。都没什么反抗的意图,轻轻松松地就被他制住了。   而且身板也有点单薄,沈游川捏了捏他手下骨骼凸出的肩头,评估对方扛不住他两拳。   一边想着,沈游川一边看向对方的脸。   这人被他按在墙上,只露出半边莹白的侧脸。   可即便只有小半边,那也是圈子里所有人绝不会认错的脸。   沈游川猛然后退一步,撒开手,头顶天雷轰轰:“宴、宴影帝?!”   他看着对方淡定地站直,重新穿好翻下去的西服外套,甚至还带着点优雅地冲自己微微一笑:“你好。”   完了打错人了!宴家、他不会明天就莫名奇妙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可影帝容貌太盛,在黑洞洞的民国街道上仿佛散发着莹莹的柔光,那一笑让人想到雪夜里缓缓盛开的白梅。   在这种十分虚幻的美之中,沈游川一边浑浑噩噩地怀疑自己在做梦,一边不死心地伸出手,掐了一下影帝的脸。   温热的,很软。   呜嗷嗷嗷——不用明天了!他今晚就逃离地球!    第2章   宴凉舟回到家,发现忠叔已经拿着热敷的毛巾在等待了。   由着忠叔满脸心疼地把毛巾敷在自己被拧红的手腕上,宴凉舟低声安慰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我没事,明天就消下去了。而且是我先吓到他的。”   “前两天不是才去看过,今天怎么大半夜的又突然跑去看他。你要是真喜欢他,不如问问乐逸少爷,拿一份协议的模板,以后把人带在身边好了。”忠叔有些生气。   宴凉舟知道忠叔是在担心自己。因为他前段时间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醒来又不会走路了,把自己的老管家吓得不轻。   “我只是……突然做了一个梦……”宴凉舟有些出神。   谁也不知道,高烧后醒来的他已经是从12年后重生回来的宴凉舟了。   那时候他因为意外事故已经双腿瘫痪近十年,忘记走路的感觉太久了。前世今生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他处于一个很混沌的状态。   好在他是个容易入戏,却很难出戏的人。拍完一部电影,往往大半年才能从角色里走出来。   身边人都知道他这个特点,他上一部戏又正好饰演一个抑郁症患者,这才没有引起怀疑。   忠叔叫来一大堆宴家的家庭医生联合诊治,一群人煞有介事地讨论他是抑郁症躯体化。想到这儿,宴凉舟忍不住笑了一下。   “瞧瞧你这手腕都肿起来了。你还有心思笑!都说了会让人每天送照片过来,你就非得亲自去看他吗!”忠叔气得唠叨个不停。   宴凉舟接过今日份的照片,从信封里随手抽出几张,上面正是沈游川蹲在路边,给那天追着他们咬的大黑狗倒狗粮的场景。   瞧着大狗已凶恶不再,只尾巴摇得十分欢快,宴凉舟失笑。这才几天功夫,他就和人家混熟了。这种不动声色快速亲近的本事,原来是这时候就已经有了。   宴凉舟前世作为病患,和心理医生沈游川,相处过三个月的时间。   沈游川因病离世后,他接受了他的眼角膜捐赠,也帮他接手了以他妹妹名义组建的慈善基金会。可奇怪的是,仿佛是身体要刻意遗忘一般,宴凉舟很少想起他与沈医生相处的那些时光。   所以当他从高烧中醒来,听到忠叔说他昏迷时频繁喊过一个人的名字时,他觉得很诧异。   但忠叔已经派人找到这个人,并日日拍了照片回来。   照片上大笑的沈游川、皱眉的沈游川、神采飞扬的沈游川、疲惫憔悴的沈游川、被好友强行塞包子脸颊鼓鼓的沈游川、认命地捏着鼻子喝苦药的沈游川……   沈游川仿佛变成了一只强有力的锚,渐渐定住了从12年后漂泊回来的灵魂。   他那天在车上亲眼见过还没有毁容的沈游川后,渐渐找回实感,能开始行走了。   于是高兴的忠叔找人拍得更勤了。   所以照片上的青年神色也越来越警惕,近日的好些张捕捉到的都是他眉眼下压,眼神十分锐利的表情。   像只在炸毛边缘的大猫。   宴凉舟知道这样不好,已经打算忠叔说,明天开始要停止这种行为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和沈医生相识的场景,所以才突发奇想,想再去看一眼沈游川。   想到今晚青年那瞪圆的眼睛,鲜活的表情。宴凉舟轻轻抿唇,忍住了笑意。   前世,他第一次见他,可不是这样的。   *   前世宴凉舟和沈医生初遇时,心态并不像现在这样轻松。   那场意外事故不仅使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还造成了他双眼失明。   事故后他封闭自我,不但生理病症严重,心理状态也岌岌可危。   他不愿出门,不见外人。因为厌恶睁眼看到自己无力又丑陋的模样,也不愿看见别人同情惋惜的目光,他甚至拒绝接受眼角膜移植的复明手术。   那是他出事后的第五年,当时他已经拒绝再看心理医生了。但是有一天,忠叔突然和他说,表哥宴乐逸找到了一位特殊的心理医生。   这位沈医生曾经和他一样是位演员,也和他一样在即将出演《江湖》时遭到意外,毁容。   “听说他是成导钦定的‘小师弟’,出事后成导和对你一样痛心不已。而沈医生失去了自己刚有起色的演艺事业后,到国外攻读心理学。现在虽然年纪轻,却已经很出名了。乐逸少爷费了很大功夫才请到他呢。”忠叔这样说到。   听起来这位与他有着类似经历的人,并没有被命运打倒,反而过得还不错。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同意了见沈医生一面。   “上午好,宴先生。”   由于失明,他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所以对沈医生的第一印象,是他有着一个清越的好嗓子。   可对方的下一个举动,就完全破坏了他悦耳声音使人升起的好感。   “我给您带了一束花,是开得很漂亮的百合,香味也很好闻。您要抚摸感受一下吗?”   这个人怎么回事,来之前居然没有好好背过病人的资料吗?谁不知道他最讨厌百合花。   果然也是一个徒有虚名之辈。   宴凉舟冷冷开口:“我不想。而且百合花香太浓,很难闻。”   “唔,很抱歉。那这样,我们开窗通一下风吧。”对方对他的愤怒似乎不以为意,道歉也没什么诚意,只走到窗边,拉动了窗帘。   “不许拉!我讨厌阳光!”宴凉舟几乎是有些急促地怒喊了。   出事之后,他再也没有拉开自己的窗帘,以前也从没有心理医生敢忤逆他的意思。   可对方面对他的失态,就像在哄一个使性子的坏小孩,很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没关系,今天下雨,没有阳光。”   宴凉舟一噎。然后就错失了时机。   对方已经打开了窗户。   湿润的空气推搡着蹑手蹑脚的细碎雨声,卷着秋日落叶好闻的气味,霸道地闯了进来,一下冲淡了百合甜腻的香味,也镇住了病床上的宴凉舟。   在被雨声包围的那一瞬,宴凉舟立刻忘记了他还在和人赌气,只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入了神。   片刻后,等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回过神来,刚想刁难对方,沈医生就仿佛早有预见地开口问道:“我今天带了一本主题是‘雨天’的散文集,宴先生要听吗?”   “我不听!”宴凉舟下意识地忿忿拒绝,然后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对方掌握了对话的节奏。   “好吧。那我看会儿书,您请自便。”那道如林下清风一样的好听声音如是说道。   然后声音的主人就十分自然地行动起来。   许久不与外人接触,宴凉舟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态度镇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僵硬地靠在枕头上,听到对方走动烧水的声音、拿了房间柜子里的红茶沏茶的声音、拖动椅子的声音、翻看书页的声音……   这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包围着他,仿佛他还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天,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忠叔在为他泡茶。   而表哥十分不见外地闯进来,走来走去,手里捏着从舅妈那儿偷来的眉笔,想趁忠叔不备,在他脸上画胡子。   沈医生规律的翻页声让他有了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他带着往日的回忆,安宁地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等他难得睡一个好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原本半立起的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平了。   似乎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醒来,沈医生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他道别:“再见,宴先生。希望明天也是愉快的一天。”   明天他一定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出于不肯服输的好强心理,他默认了对方的话,没有像一开始打算的那样,反驳让他明天不用来了。   这就是他和沈医生的第一次相见。等从回忆的假寐中睁开眼,宴凉舟发现起居室内已空无一人。   忠叔在保温杯垫上给他放了一杯牛奶,是变相地催促他回房间再睡一觉。   可宴凉舟看着桌上散落的照片,拨出了一通电话。   前世故人逝去后,他没有再去探究他的过往。可现如今他回来了,总要做点什么才算值得。   *   “喂?凉舟?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你还没睡吗?”那边很快便接通了,“我听忠叔说你最近发烧、失眠、还吃不下饭,去探望你又直接把我拒之门外,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面对电话那头和忠叔如出一辙的絮叨,宴凉舟直截了当:“我没事。表哥,帮我调查个人。”   “呦,我们家小舟这是终于开窍了?说吧,看上谁了?”表哥宴乐逸果然被带走了话题。   宴凉舟无视宴乐逸的调侃,面无表情:“你心这么闲的话,明天就把资料给我送来。”   宴乐逸立刻叫苦:“哎呀,您可真是我亲表弟!大半夜的给你哥我布置作业,你这孩子都不看时间的吗?不说了我睡了!”   “别演了,谁不知道你天天晚上泡酒吧。”宴凉舟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   “唉,长大了逗起来就不好玩了。行!你说,想让我查谁。”那边的宴乐逸似乎走动起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沈游川,华影这一届的毕业生。”   “嘶——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宴乐逸想了片刻,砸吧了一下嘴,“噢!是他啊!”   电话里传来宴乐逸惊讶的声音:“你查他干嘛?他在我们圈子挺有名的,代号【菠萝蜜】。”    第3章   “你认识他?”宴凉舟有些不明白宴乐逸的意思。   “嗐,这么说吧,我们这些二世祖呢,就喜欢扒拉电影学院里的学生。年纪小,单纯,好看,还干净,如果随手捧出来一个,也算长面子。   “沈游川在我们圈子是个‘名人’啊。他那脸和身材,你想想也知道,在我们这里是藏不住的。”   宴乐逸似乎在努力回想。   “我记得这小孩儿好像挺倒霉的。十几岁家里出意外父母走了,有个亲妹妹变成重病残疾在国外医治,他后来还因为这个背上了债。”   “当时他一考进华影,大家就都盯上了。而且他签的是江家的腾跃,江家那个叫啥来着……忘了,反正就当明星那个,可能惹了他的眼,就故意打压人。   “这姓江的特别没品,好像听说华影的老师有看不下去的,让沈游川进了自己筹备很久的电影项目做主角,结果腾跃转眼就把人老师的项目搞黄了。   “从那以后这小孩儿就主动和老师们保持距离,只为了还债自己到处跑角色,啧啧啧,惨得很呐。   “不过据说只要是和他共事过的正常人,没有说他不好的,都只感慨他时运不济。   “圈子里那群牲口一看这情况,不得兴奋起来?这有颜有才又无权无势,还有那么大的累赘和弱点,他们能忍住才怪。反正男男女女一窝蜂地全冲上去了,然后一个不留地被撅了回来。”   “你也去了?”宴凉舟皱起眉头。   “哇——你也太伤我心了宴小舟!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你哥我的性取向吗?我虽然无差别地欣赏俊男美女的脸,但性取向是女!女!我只和女孩子约会!”   宴凉舟直接无视宴乐逸的愤慨,冷酷无情:“继续说。”   “哼!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外乎就是那些套路呗。”   “威逼利诱全不管用。什么买房买车帮忙还债救妹的,人家小孩儿不吃这一套。而且他还特谨慎,根本不给想下药的那帮败类接近的机会。   “噢,我想起来了。还有想拿他好朋友做威胁的。他有一个好兄弟签在我玩票开的那个小传媒公司里。当时有人想来找我搭把手,被我直接踹了回去。   “当我什么人呐!我宴乐逸声名在外,从不搞歪门邪道强迫人的那一套,敢找到我头上来,真是找打!”   “跑题了。”宴凉舟淡淡道。   宴乐逸一噎:“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吧。反正事情发展到最后他有个壮举。”   “当时没人能拿下他,越是这种情况,圈子里那群最不是东西的小团体越来劲。   “我记得当时以雍家那几个恶心玩意儿为首的,设了赌局放出豪言,说多久多久就能将人拿下。   “然后他们派了几个小混混天天跟着沈游川,人家一拍戏就上去闹,搞得这小孩儿连龙套都跑不成了,学校课也上不安生。   “不过他脾气也真够顶的,直接学校请假去应聘了你雍大哥名下的国际酒店。酒店管吃管住直接在里面就不出来了。”   “雍家大少吗?”宴凉舟与这位大少爷不熟,只知道是表哥的好友。   “没错。沈游川好像会好几门语言,人又聪明能干,很快就被调到顶楼餐厅当高级侍应。给那些二世祖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到雍大少的地盘上耍小动作。   “当时这群人特别没面子,放狠话说他们就不信沈游川能一辈子不出来。而且他只靠侍应的工资还不上债,等回头逮住他一定让人跪地求饶。   “结果那小孩儿在酒店待了两个月吧。估计也有意收集情报,反正很快找到了机会。那会儿你雍大哥也刚从国外回来,接手家族产业不久。   “沈游川就递了把刀上去,你雍大哥杀鸡儆猴,把自家的二世祖狠狠教训了一顿,也借机剔除了不少家族蛀虫。”   “然后呢?”宴凉舟对于宴乐逸频频跑题表示不满。   “然后?然后那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们就萎了呗。瞧人家这敌进我退,借刀杀人的本事,他们就怕这种聪明的硬茬子。脑子又没人家好使,放在身边谁玩谁还不一定呢。   “说到底这种事还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圈子里又不是没有对聪明人强制爱,然后一时不备被人搞死在床上,或者人家卧薪尝胆直接全家葬送的例子。   “不过这小孩儿作风太硬,那群闲得发慌的到底也不甘心,都有意磨他的性子,等待时机。反正这两年看着姓江的作妖,也没出手帮他的,大概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认命,大家好能趁虚而入吧。   “说起来,你找我问他干什么?不会真看上他了吧?”宴乐逸反应过来,开始有点发慌。   “总之你尽快把他的资料查清楚,特别注意一下他和腾跃的合约,我想帮他解约。”宴凉舟不打算解释太多。   “不是我说你费这劲干什么!弟啊,听哥一句劝,咱刚开窍,不要一上来就想着挑战高难度。好,哥就当你喜欢男的,咱先找个盘靓条顺,乖巧听话的小男生试试……”   “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看宴乐逸越说越离谱,宴凉舟皱眉打断他,“你先帮我做就是了,回头我名下的公司随便你挑一个。”   “这点小事你跟我生分什么……”宴乐逸先是下意识地生气,然后大惊,“不是!你都鬼迷心窍到这种地步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小舟啊,我知道那沈游川很好,可大家为什么要叫他‘菠萝蜜’?因为这宝贝他扎手啊!人家不是那路人,真不要想着去和他硬掰,容易伤到自己……”   “挂了。”眼看宴乐逸已经在他认定的思路上拉不回来了,宴凉舟懒得掰扯,直接挂了电话。   但宴乐逸的那句话没错。沈游川,他确实很好。   宴凉舟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半晌,叹了口气。   *   同样看了一晚上月亮的悲伤沈游川,等来了好兄弟投喂的早餐。   伍山声音条件好,进了大学就签下公司,目前有固定的电台节目和有声书录制的工作。   因为他的公司就坐落在华京的N环外,就差戳进人家隔壁岩市的地盘里了。而沈游川自己又常年在岩市市郊的影视基地活动。   两者距离很近,他和伍山就在路线中点处合租了一套小小的二居室。   伍山通宵赶工录完一批有声书,疲惫地提着早餐回到家,然后就被如丧考妣的好友吓了一跳。   “你今晚不是还有夜戏吗?回来不赶紧去补觉,坐这儿干啥呢!”伍山把豆浆塞进这不省心的小孩手里。   “是又发烧做噩梦了吗?”说着伍山还有些担心。   “没,但还不如是做噩梦呢。”沈游川吸一口豆浆,像游魂一样幽幽开口,“我昨晚遇到宴影帝了。”   “真的?你上去问他要签名了?”伍山有些惊喜。   即便同在娱乐圈,宴影帝也是很难接近的存在。电影学院里有个长年的赌约,谁能当面问影帝要到签名,大家愿集体拜他/她做大王。   “好了,被拒绝很正常,毕竟影帝性格高冷,距离感和压迫感那么强。以前也有人对着影帝冷淡的表情说不出话,或是磕磕巴巴开口了直接被礼貌回绝的。你用不着这么沮丧。”伍山安慰道。   “不是签名的问题。”沈游川很抓狂,“我昨天扒了影帝的衣服,把他按在了墙上。”   “啊?然后呢?”这是从未设想过的走向,伍山的目光逐渐呆滞。   “然后……”沈游川表情超脱,仿佛就要升天,“我捏了他的脸……”   “影帝什么反应?”伍山声音颤抖。   沈游川的魂体已经飞出来了,声音好像是从幽冥界远远传来的:“影帝笑了笑,对我说你好。”   伍山冲上来狂摇沈游川的肩膀,企图让他回魂:“游崽啊,如果你不是在发癔症,那阿爸只有一句忠告能给你了——以后咱见到宴影帝,躲着点走吧!”   沈游川安详地闭上了眼。   *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那晚之后的几天,一切似乎风平浪静。沈游川既没有遇到冲上来对他套麻袋的,也没有收到通知说这个角色让他滚蛋的。   宴影帝似乎宽宏大量地不打算追究他的冒犯。   不是沈游川要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他进入娱乐圈后,遇到的奇葩太多了。上一秒言笑晏晏彬彬有礼,下一秒说水太烫把杯子砸在助理头上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豪门二代圈里的人更是千奇百怪。   就好比那晚他按住的人为什么会变成宴影帝。虽然他安慰伍山说影帝可能是迷路或偶然撞上的,甚至短暂的接触中他自己也觉得对方不像坏人。   但事实就是自从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前段时间像是一直被人尾随的发毛感觉了。   很多东西不能细想。   平静的日子里,沈游川很快拍完了自己角色的前期部分,接下来几天没有他的戏份,他正好赶回华京参加毕业典礼。   校园里人群熙熙攘攘,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大多穿着小礼服,还有不少媒体进入校园,跟随拍摄。   6月的华京已经很热了,沈游川松松领口,呼出一口热气,打算扫个共享电动车,骑车快速赶到礼堂吹空调。   大概是没人想在今天穿正装骑电动车,所以他很顺利地从满满一排里面挑了个他最喜欢的颜色。   就在他推着自己的“小蓝”愉快地走到宽敞人少的校园主干道上时,远处突然传来一连串巨响。   那边小广场上一个社团搭建的背景幕布倒了。钢架倒在地上,又扯动了上方的舞台吊灯,噼里啪啦挺吓人。   好在舞台不大,活动也还没开始,周边聚集人员不多,大家都反应迅速地躲开了。   已经有负责人和学校安保队上前处理了。沈游川想到自己一会儿还要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辞,而且老师们也嘱咐让他早点到,或许能有机会和成导提前见面。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帮忙了。   他跨上电动车,刚要启动,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人似乎很难受,坐在长椅上捂着胸口,俯下身在轻微地颤抖。而且他似乎想起身求救,双腿却像使不上力一样,站不起来。   可能是心脏不好,被刚才的声响惊到了?沈游川立刻骑车冲过去:“同学你没事吧!”    第4章   沈游川靠近后发现对方戴着墨镜和口罩,弓着身根本看不清脸色如何,对自己的呼喊也没有任何反应。   情况不妙,可能是已经迷糊了!匆忙间他只瞧见对方白皙的额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于是他当机立断,动作迅速又轻柔地一把抄起了对方。   对方被他用公主抱的姿势从凳子上端了起来,才好像回过神一样,开始有挣扎的举动:“等等……我……”   可沈游川镇压了对方抗拒的手,直接把他搁在了电动车后座上,还帮他摆好了跨坐的腿:“同学,你别慌!我现在就带你去校医院。你有力气抓紧吗?如果坐不住就靠在我背上,我们很快就到!”   对方好像很迷茫,沈游川更加紧张了。他一扭“小蓝”的车把,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冲了出去。   骑出去没多远,他从后视镜看见身后快速驶来一辆宾利。同时,他凭借自己极佳的视力,看清了车里那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正在焦急地打什么手势。   然后在他们驶过的后方不同岔路上,有序又迅猛地驶出近十辆黑色的奔驰SUV,在宾利后接连汇成两列,应该是护卫最前方大人物的保镖车。   估计是有什么重量级人物莅临毕业典礼,司机打手势让他让路。   可这阵势也太夸张了吧,弄得跟拍电影似的……瞧着身后气势汹汹的车队,沈游川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   “同学,我们可能得绕一下路。但你放心,时间不会差太多,你坚持住!”沈游川嘱咐完,打算换到小路上去。   就在他转弯时,瞥见后视镜里的宾利似乎也要跟着他转弯,他大惊:“这司机怎么回事!是迷路了吗?载着领导带着车队走小路?”   听到这话,他背后原本挺安静的同学动了一下,似乎是扭身抬了下手。   沈游川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因为转弯太急,惯性歪出来了。他赶紧反手搂了对方一把:“同学你还好吗?如果头晕坐不稳一定要吱声啊,别自己摔下去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我能坐稳,不用去医务室。”   唔,声音还挺好听,清清冷冷的,语气却很轻柔,像是初春带着碎冰一路叮咚流淌的静流。   声音这么好听却饱受病痛折磨,沈游川一时怜爱之心大起:“同学,你缓过来了是好事,但我们不要讳疾忌医。生病了不是你的错,身体不舒服还是要及时检查医治。”   校医院确实离得不远,说话间就到了。沈游川一个急刹车,长腿一迈站起来,就打算去扶后座的人。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用去医院。”这位同学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在看清对方眉眼的那一刹,沈游川觉得自己脑瓜顶一炸,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少爷!您没事吧少爷!”还是旁边一连串急促的呼喊把他吓飞的魂扯了回来。   只见那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狂奔过来,身后还跟着两队身材高大,肌肉壮硕,制服统一,以整齐划一的步伐快速移动过来的黑衣保镖。   孤零零扶着小电驴的沈游川:“……”   “我没事,”他听到宴影帝言简意赅地解释,“这位同学看到我不舒服,送我来医院。”   “您不舒服吗!”司机表情凝重。沈游川眼睁睁看着他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把宴影帝请上宾利,“那我们先回家吗?医疗团队随时都在待命。”   宴影帝没有接这句话,只在缓缓上升的车窗后摘下口罩,冲沈游川笑了笑:“再见,沈游川。”   宾利带着自己的小弟们优雅地滑了出去,CPU差点烧坏的沈游川回过神来,蔫蔫地接起响了挺久的电话。   “游仔!你干嘛去了!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你老师找你找得都打到我这个外系的这儿了!”电话中传来伍山的咆哮声。   “嗯……”沈游川沉默了一瞬,“我刚刚……大概在拍《绑匪惊魂》吧。”   “什么鬼?你还在片场吗?你是不是忙昏头了,今天毕业典礼你优秀毕业生致辞啊!”伍山顿时急了。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们系好几个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和你说今天不但成导来了,宴影帝也来了,让你演讲时好好表现!”   没错,即便沈游川至今没什么代表角色,在娱乐圈内也近乎查无此人,可最后推上去的优秀毕业生依然是他,而不是名气最大的江俊达。   这是表演系全体老师最后的坚持。   据沈游川所知,江俊达提前半年就在打点学院上下,并且在准备他自己优秀毕业生的媒体通稿了,但最后依然被按了下来。   优秀毕业生致辞是一个极佳的展示机会。   因为每年学院会邀请众多投资人、制片人、知名导演、成功校友等共同参加毕业典礼。以往也有很多在毕业典礼上发言露脸,得到很好机会的例子。   “我跟你说,你有位老师告诉我,她和成导聊了几句,成导说他也没想到影帝居然真的来了。看来宴影帝还是挺重视《江湖》的,他之前可是连自己电影的庆功宴都从不出席……”伍山还在絮叨。   这倒是,宴影帝不喜欢应酬,基本不会出现在大型社交场合。沈游川知道学院年年发邀请函,宴影帝从没有来过。所以他才在看到后座上的人时,心脏差点骤停。   “宴影帝的话,”他一边骑车朝礼堂方向赶去,一边心有戚戚,“我刚才已经见过了。”   “啊?”伍山听出他语气不对,迟疑片刻后小声问,“所以这次你又对人干了什么?”   “我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影帝抢了出来,骑着小电驴载他在校内狂奔,遛了他的豪车和保镖车队一路。”沈游川破罐破摔,“怎么样?是不是够刺|激?”   “啊这……”那边陷入了熟悉的沉默。   “而且我确信自己已经给影帝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沈游川语气绝望,“因为这次影帝没有说‘你好’,而是笑着对我说,‘再见,沈游川’。”   伍山:“……”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游仔,这《江湖》……咱是一定要闯的吗?”   沈游川刚想开口,就听到身后“滴滴滴”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一辆敞篷的黄色法拉利张扬地驶到他身边,里面坐着的赫然是江俊达。   江俊达开着车缓缓跟在沈游川身边,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讥笑道:“哟——这不是咱们的优秀毕业生‘沈同学’吗?穿得人模狗样,却只能骑着破电动去参加典礼,你不会是想笑掉大家的大牙吧?”   他一边说,还一边操控方向盘向沈游川挤来,想用车把人逼得摔进绿化带里。   可沈游川一个眼风都没给他,骑着电动车灵活地拐了个弯,绕进花坛的环形小路,顺顺当当地朝着礼堂方向去了。   反倒是法拉利逼得太近一不小心没刹住,直接怼进了花坛。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电话那边的伍山担心地问。   “没事,”沈游川淡定地骑着,对身后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就是遇见一个晦气玩意儿,影响不大。”   “不过……”他沉吟片刻,“给你打电话说和成导搭上话的是桂老师吗?”   “没错,是桂淑芳老师。”伍山给出肯定的答案。   “好,我知道了。”沈游川抵达礼堂后门。他不慌不忙地把车停进车棚:“别担心,我要进去了,先挂了。”   *   毕业典礼顺利结束,沈游川再次用他光芒四射的脸、身高腿长的挺拔身姿、文采斐然的发言征服了观众席。   伍山作为主持人,在舞台旁一直找各种机会观察成导和宴影帝。影帝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但他很确信成导在看到沈游川后,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事情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嘛。怀着欣慰的心情,伍山在礼堂前的草坪上找到了自家好友。   大家都在草坪上的校训石前合影,有小道消息说成导一会儿会来这里和大家聊几句,所以人群久久不愿散去。   沈游川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包围了,不光有和他同一届的,甚至不同届的学弟学妹也都挤过来和他合影留念。   事实证明,尽管他混得不算好,但同学们都很喜欢这个演技好,人品佳,开朗谦逊,常帮助大家的沈学长。   还有人感慨地拍拍沈游川的肩膀,无声地给他打气。   反倒是现在已经在娱乐圈有不小名气的江俊达那边,合影人数寥寥,大多都是微笑假面,寒暄几句。   眼看江俊达的脸色越来越黑,伍山差点笑出来。   果然,在沈游川那边的人群散开一些后,江俊达忍不住走过去,讽刺道:“有些人就演了一些烂角色,不知道都在得意什么。”   沈游川静静地看过来,没有说话。而他旁边的人已经对着江俊达怒目而视了。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江俊达只觉得自己憋得快要吐血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欺负沈游川,可没人看出来这小子有多阴险。   是,他是打压沈游川没错,可他也没少吃亏啊!   最早他发现沈游川试镜上什么好角色的时候,会自己拿过来演,因为姓沈的目光确实不错。   可折腾了几次之后,他发现这兔崽子会故意试上一些不适合他外形或是难度很大的角色,变相阴他。他演了之后不但没得到太多好处,反而招来骂声。   被他识破后,沈游川又去面试那些没什么钱的小剧组。他自然是砸钱把人换了,捧自己的小弟去演。   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到不对,直到有一次他发现一个小破剧组的导演请沈游川吃饭,还想给沈游川送钱。   他这才知道沈游川是在遛他呢!这姓沈的借机做好人,另辟蹊径给人拉投资呢!   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摁死了。但那边还有一群豪门的少爷小姐对着沈游川虎视眈眈。   江家虽然算是老牌世家,但家产缩水严重,在他父母那一代已经沦落到二三流了。外人面前还能充点数,可在真正的豪门圈子里,他也得捧上面的臭脚。   所以他不得不投鼠忌器,揣摩着那群二世祖们的心思,要打压又不能不给人活路。因为他还真怕把沈游川逼急了,这狗东西转头爬上哪位大少大小姐的床,借刀给自家来个绝杀。   有时候江俊达甚至都怀疑沈游川是在逗人玩,把自己塑造得跟个凄风苦雨里的小白花一样,可他明明不是!搁那儿演戏呢?真是有病!   没人理解他江俊达的憋屈!所以他就是压不下这股火,非要和沈游川杠上不可!   于是江俊达又忍不住嘲讽道:“没有那个命,就别装那个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搞出这些声势打得是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江湖》小师弟的角色腾跃已经谈妥了,你别痴心妄想!”   可沈游川却没有接话,只是看向他身后,态度尊重地微微欠身:“各位老师好。”   江俊达转头一看,桂淑芬带着成导、宴影帝等一堆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第5章   江俊达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站在原地张口结舌。   他刚才大放厥词,圈里的人虽然觉得他吃相难看,不得体,但看在腾跃的面子上,却也不好再直接上前去对沈游川示好。   甚至原本计划的和同学们亲切交流几句,也没有那个氛围了。   周边同学们都看出了这一点,对江俊达的眼神更加愤怒和鄙夷了。   只有头发花白的成导走过来,像刚才的同学们那样,拍了拍沈游川的肩膀,笑着鼓励道:“年轻人,未来可期。”   沈游川恭谨地表示感谢,又抬头望了一眼遥遥冲着他点头微笑的桂老师。   他迅速明白,《江湖》试镜的机会,妥了。   桂老师又带着一群大佬离开去观赏校内各处搭建的小舞台节目。   沈游川注意到人群里的宴影帝脱离出来,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宴影帝临走前似乎还转头望了他一眼,沈游川赶忙转身假装和伍山说话。   直到用余光确认影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边,他才松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因为各种各样的定制西服是BOSS宴影帝的永久性装备——影帝自出道至今,除了电影角色服装,在任何场合被拍到的永远都是西装,顶多加一件大衣。   所以沈游川在仔细研究之后,为自己定下了“绕行西服NPC,持续提高警惕”的战略目标,并已经在生活中贯彻执行。   可就是今天!今天!   今天毕业典礼大家都穿正装,他又知道影帝从不应邀,结果一时不备!全军覆没!   想到那公主抱,那扶人家腿岔开坐好,还有车上反手搂人家腰……沈游川心情沉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把人给得罪狠了。   不过看影帝态度似乎还好?   沈游川正琢磨着,转头看见江俊达正死死盯着自己。   江俊达眼睛充血,一字一顿:“你故意的。你算计我。”   江俊达真的要气炸了。刚才的狠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算毫无依据。因为在腾跃的运作下,他已经拿到《江湖》负责选角的副导演的准话——试镜时会优先考虑他。   圈子里即便私下有交易,大家也要看破不说破,闹到台面上就不好看了。被成导直接撞见,不但会让他的印象分大减,还会让腾跃之前的努力大打折扣。   “咱们走着瞧!”江俊达恨得冒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管我试镜结果如何,至少你、在腾跃手下、绝对拿不到试镜的机会。”   沈游川旁边的同学们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忍不住冲上来:“我说你别太嚣张……”“这关沈学长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   沈游川伸出右臂,拦住了身后想冲过去的同学们,颔首冲江俊达微微一笑:“毕业快乐。再会,江同学。”   “啊啊啊——”江俊达怒吼一声冲上来就想打人,却被伍山一把推回去摔在自己小弟身上。   那边伍山摁住了江俊达一次又一次的前冲,也有人横七竖八地去抱江俊达的腿和腰劝架。   这边的沈游川岁月静好地与担心自己的同学们依依惜别,然后借故离开了混乱的现场。再待下去,他怕江俊达被他气出脑溢血。   毕竟他确实不算完全无辜,因为他猜到桂老师一定会带着成导,在江俊达和他同时在场时出现。   他只是和老师有着不用明言的默契,在这场斗争中身为一个道具,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顺便给自己解气而已。   “胖揍”了江俊达,因为“影帝事件”而产生的郁气仿佛也消散了一些。沈游川神清气爽地往校外走。   “你刚才帅呆了!”扬眉吐气的伍山一边走,一边学着沈游川刚才的模样,眉眼低垂,唇边含笑,“再会。”   “你看到江俊达当时的表情没哈哈哈……”伍山说着,又有点疑惑,“不过这种矜贵优雅的调调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招……”   正常来讲,他家游仔应该是爽朗一笑,虽然同样能达到气死人的效果。   “帅吧?”沈游川眼神逐渐沧桑,“帅是因为我学的宴影帝。我见他的两次,他都是这么笑着和我说话的……华生,你怎么看?”   原本兴奋的伍山一噎,也跟着变得沧桑起来:“华生建议你想想办法,和宴里亚蒂教授搞搞关系。”   “算了。”沈游川一声叹息,打算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交给以后的自己去面对,“顺其自然吧。”   说话间,沈游川的手机叮咚一响。他拿起来一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是他的经纪人祝杨发来的消息。   *   另一边,坐上车的宴凉舟正在应付自己喋喋不休的表哥。   宴乐逸作为投资人年年被邀请,以前他都是在校园里欣赏俊男美女的表演到最后才走的那一波人,这次因为不放心自家表弟,硬是挤上宴凉舟的车跟着一起走了。   “小舟啊,我听说典礼开始前你身体不舒服,没事吧?”宴乐逸把脸凑过来上下打量。   “没事,最近失眠,被太阳晒久了头晕而已。”宴凉舟淡淡地用抱枕推开宴乐逸的脸。   其实是那架子坍塌的巨响把他拖入了上一世他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所以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恍惚,让他体验到了两辈子都没尝试过的事,比如被某人用电动车载着“兜风”。   原来沈医生在年少时是个粗神经,甚至有点缺心眼。宴凉舟唇边泄出一缕笑意,想到青年明亮的眼睛,他心底残留着的,被那巨响摄住了心神的恐惧感似乎渐渐淡去了。   “你还在失眠吗?不是哥说你,天天窝在家里自己钻牛角尖,没病也给憋出病了。你还是要多出来看看,多和有趣的人交流,白天活动多了,心情疏阔了,晚上睡得就香了……”   宴乐逸语重心长地劝着,转头却看见他表弟眼中还未完全散尽的柔和笑意,一琢磨,急了:“不是,我跟你传授正道呢,你想什么去了?不会又在想那个‘菠萝蜜’吧?”   “舟啊,那‘菠萝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话还没说完,宴凉舟一个眼风就扫了过来。   “他有名字。”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不是个好灯!”   宴乐逸崩溃地抹了把脸,然后在自家表弟的逼视下改口:“好好好,沈游川、沈游川行了吧?我和你说,就比如今天这事,根本没看上去那么简单!我问你,你觉得沈游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内心温柔,有趣的人。”别人对他的冒犯他总是很包容。想到今天那个江腾跃冲他大喊大叫的样子,宴凉舟皱起眉头。   “我让你多出门找有趣的人交谈,不是找这种有趣!你对他到底是有什么滤镜?”宴乐逸出离震惊了,“你听我给你分析!今天江俊达栽得是不冤,但沈游川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纯洁无害。”   “虽然我不确定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是带我们去的桂淑芳,就是我之前和你说因为找沈游川做主角,电影项目被腾跃搞黄的那位老师。他们……”   宴乐逸还在说个不停。可宴凉舟的思绪已经渐渐飘远了。   他并不是对他有滤镜,而是自己亲身与他相处过,才会这样觉得。   宴凉舟与沈医生的第二次见面,是晴朗的秋日。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忠叔告诉他今天是晴天时,宴凉舟还是有一瞬间想起了沈医生,今天他会用什么理由拉开窗帘吗?   九点,沈医生如约而至:“上午好,宴先生。”   那轻淡的嗓音说道:“我今天带了香味淡雅的兰花,您要触摸感受一下吗?”   宴凉舟绷紧肩膀不语,沉默地拒绝,不给对方以话柄。   他如临大敌的姿态似乎惹笑了对方,沈医生的话音里带上了轻缓的笑意:“好吧,那我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   自觉丢了面子,宴凉舟硬邦邦地回复道:“我的房间没有花瓶。”   自从他有一次情绪崩溃发怒,把床头的花瓶砸了,并用锋利的碎片割伤自己后,忠叔再也没有在他房间摆放过易碎的东西。   他病房里的花,是每日早晨换一束新鲜的,直接带着扎好的包装摆放,到晚上就丢掉。   “唔,那我用包装纸折出一个花瓶好了。”对方很坦然地提出办法。   “不需要!反正到晚上就会扔出去。”   “可是花店的老板告诉我,如果好好养护,这束兰花明天早上就会完全盛开,很漂亮。”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苦恼,同时也很恳切,“至少让我们一起期待地等它到明天的清晨吧,可以吗?”   好像很久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呵护一个精致又脆弱的东西,共同期待美好的明天到来了。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他是个天生的破坏者,是带来一切不幸的开端。   宴凉舟再次陷入了沉默。   而沈医生已经如昨日一般自在地坐下,开始折花瓶了。   能隔水的纸张被折叠时会发出窸窣的哗哗声,花枝被修剪时的咔啪脆响听起来很利落,多余的枝叶散发出植物汁水的清香被扫进垃圾桶里……   直到对方打算去旁边的洗漱间接水,宴凉舟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直接用水龙头里的水,茶水柜里有瓶装水。”   “好的,多谢提醒。”对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向,打开了柜门。   可宴凉舟的情绪却一下变得糟糕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个糟糕的女人。   “舟舟,插花呢,最好要用纯净水,花瓶里可以滴几滴营养液,花会开得更长久。”香气浮动的花店里,面容模糊的女人半蹲在琳琅满目的花架中,温柔地抚摸着花瓣,似乎是在笑。   “那到底需要几滴呢,妈妈?”年幼的他踮着脚,看向女人手里的营养液。   “一两滴就可以啦。”女人收拾好花,一转头,“哇——下雨了,走!妈妈带你去接雨水……”   他的手被女人握在手里,从一簇簇鲜妍明亮的花束中走过。   那时,雨滴啪嗒啪嗒地轻轻敲打在玻璃门上,两侧柔软的花瓣拂过他的脸,痒痒的,似乎一切都很美好。可现在想来,记忆却已变得黏稠灰暗,令人作呕。   于是宴凉舟心中横生戾气:“听说沈医生的妹妹因为双腿残疾也在这间医院住了许久,怎么,难道你当时没有探望过她,给她带过花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再怎么迁怒,也不应该用对方已经过世的家人去刺痛他。   可沈医生温和地包容了他的冒犯,很坦诚地说道:“我虽然时常探望她,但确实没有给她带过花。”   那嗓音如他的主人一样平和,稳定:“说来惭愧,我们那时候的处境并不乐观。美丽的花于我们而言是奢侈品。如果有余钱,我会攒起来给她买颜料和画具,她更喜欢这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和歉疚,沈医生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有一起在病房里养一盆小麦。”   “小麦?”宴凉舟有些呆呆地重复。他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   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大概又逗笑了对方,声音的主人轻咳一声:“宴先生有吃过田地里的青小麦吗?”   大概也知道像他这样五谷不分的富家少爷不太可能吃过,沈医生没有等他的答案:“我父母还健在的时候,曾带着我和妹妹到乡野里去感受大地。”   “初夏时节,在小麦变得金黄之前,它的麦穗是绿色的,割下来用火烤过之后搓掉外壳吃,嚼起来很香。”   “父亲顶着田里大叔的瞪视,用打火机烤了两穗给我们吃,我和妹妹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念念不忘。于是晚上留宿农家时,又求着妈妈带我们去多吃一些。”   “我母亲是个很有趣的人,拎着借来的小炉子,指挥爸爸带上食材,我和妹妹担着锅碗,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在田间地头野餐。最后我们大快朵颐,吃空了一小行青麦。   “结果被大叔追着念叨,批评我们太能祸害粮食,即便是提前付了钱也不能平复他的心痛。”   沈医生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和妹妹一开始用花盆养小麦时,连播种的时节都分不清,大夏天的把粮食店里买来的麦粒撒了一把下去,就开始傻傻地等着它发芽。”   “是后来才慢慢摸索着能种出麦苗,松土、浇水、施肥、捉虫、光照……有时候辛苦半年,结出来的麦穗却是空的,有时候一盆里面只长出了一颗麦穗,我们俩要数着吃。”   那声音的主人顿了顿:“我和妹妹最终用一粒种子,周而复始,一起收获了三次青麦。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理解了大叔对于被吃掉的麦子的心痛,对于生命的历程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我妹妹画了有关麦子的系列组图,叫《轮序》,现在陈列在她的画廊里,将来如果有机会,宴先生或许可以去看一看。”   对于复明这件事避而不谈,宴凉舟沉默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对不起……还有……你买花的钱我会让忠叔转给你。”   “好,没关系。”沈医生轻笑,很轻易也很真诚地揭过了这件事,“我自己确实也不擅花艺,笨手笨脚惹了宴先生生气。”   “所以,”那道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我这次带了一本花艺主题的工具书,宴先生要听吗?”   宴凉舟:“……”   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他把头扭向另一边:“我不听。”   “好的。那我看会儿书,您请自便。”是熟悉的回复。   沈医生似乎关掉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小小的阅读灯。   熟悉的翻页声响起,他又迷迷糊糊地想要睡着了。   在陷入梦乡的最后一刻,宴凉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甘地问:“你今天……不拉窗帘了吗……”   明明他都想好要怎么对付他了。   “哎呀,宴先生想要拉开窗帘吗?”那声音故作惊讶,满含笑意,“可是我听说鲜切花不适合照射阳光,而且兰花喜阴,所以觉得还是不要拉开比较好呢。”   “胡说。”宴凉舟听到自己不满的嘟囔声,“只是要避免、强烈直射……但要有阳光散射……花,怎么能没有太阳呢……”   “原来如此。我会好好读一读工具书的。”那声音仿佛是在轻柔地哄他,“只是现在您需要休息。不如我们等到明天,再拉开窗帘晒太阳吧。”   又约定了明天吗……   仿佛得到了什么承诺,宴凉舟心底一松,彻底沉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充满了麦子清香的梦,仿佛他也感受到了大地,安宁,稳定,悠长。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沈医生已经不在了。   他犹豫片刻,偷偷伸手去摸索寻找床头的折纸花瓶,想摸一摸那兰花是否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盛开了,很漂亮。   可床头空无一物。   “来人!”他惊慌失措地按响了紧急呼叫铃,“我的兰花呢?沈医生没有告诉你们不要丢吗!”   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惊慌地解释道:“沈医生确实有交代。但是……昨晚魏先生来过,他坚持说隔夜的花不好,亲自拿出去丢掉了。”   ……   “凉舟?凉舟……醒醒,到家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呼喊。   宴凉舟猛然睁开眼,看到了站在车窗外,微笑着的,自己的经纪人魏德嘉。    第6章   宴凉舟有些恍惚地下了车,发现这里已经是自家车|库,“表哥呢?”   一旁的司机及时为他解惑:“乐逸少爷半路发现您睡着了,就叫了自己的司机接他回家去了。”   表哥大概十分气愤吧,能想象得出他气哼哼下车的场景。宴凉舟笑了笑,转头发现魏德嘉正有些探究地望着自己。   见他看过去,对方便走上前来,温和一笑:“凉舟,你最近和乐逸少爷的关系似乎变好了。”   宴凉舟这才恍然,他与表哥的感情本不应该这样亲近。原本的这个阶段,处理各种事务时,他会更依赖自己的经纪人魏德嘉。   宴凉舟在15岁时与他相识。他的身份牵扯到宴家一件十分不光彩的旧事。   魏德嘉是表哥宴乐逸同母异父的兄弟,和他同岁,却比表哥小三岁。因此身份尴尬,与表哥的关系也很差。   太久没有回忆起这些,宴凉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当他再次想起此事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依然忽而浮现。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告诉他我出门,你舅舅不会跟着我的踪迹,发现……”是小舅妈愤恨的声音。   “如果不是凉舟,这小子恐怕还没有福气来到宴家,不如就让他跟着凉舟做助理报恩吧。”这是小舅舅赌气的言论。   可就是这一时的气语,被他的外公宴老爷子听取,居然真的固执地将魏德嘉指到他身边。   虽然老爷子有自己的理由,但事实是他夹在表哥和魏德嘉之间,变得更加尴尬。   一开始,他并不亲近魏德嘉。   但在宴家供对方读完高中和大学后,魏德嘉已经用能力证明他确实是一个好助手。   而且因为小舅舅和小舅妈的缘故,他与表哥之间终究有了隔阂。魏德嘉作为他身边唯一的同龄人,渐渐取代表哥,成了他相处最多的伙伴。   魏德嘉大学时就在宴凉舟身边工作了。他大学读的商业管理和金融双学位,此后作为经纪人以及宴凉舟名下传媒行业资产的代理人,工作至今。   如果算上前世,他们作为工作伙伴已经相处了二十年。   不过在前世他复明后,因为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两人常有分歧,关系已经变得不那么融洽了。   但想到那场未来的意外中,对方为了推开他而被砸到,最后失去了左脚落得残疾。还有那场让他重生回来的车祸……当时魏德嘉也在车上,大概也很难幸存了吧。   而且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有看到对方怛然失色地转过身来,惶急地把手伸向他,依然是想救他的模样。   宴凉舟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试着重新与他好好相处。   “我听说你今天去参加华影的毕业典礼时突然头晕,是不是因为太嘈杂了难受?你性格喜静,身体又不好,还是多静养……”魏德嘉跟在他身边,像往日那样关切他。   “只是突然想去看看。”宴凉舟简单解释了一句。   “怎么突然想去这种场合了?你不是最不耐烦交际吗?那这次去……有遇到什么值得相交的人吗?”魏德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可现在的他还太年轻,还没有练成像前世那样不动声色从旁人口中套取答案的本事,所以宴凉舟很轻易地察觉到了他看起平静的语气下掩埋的急切。   “是小毛告诉你的?”宴凉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突然想起,前世导致自己与魏德嘉关系出现裂痕的第一个事件,就是他发现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助理小毛,会私自把他慈善基金会筹募资金的企划和以往的捐款人名单偷偷复制一份发给魏德嘉。   魏德嘉顿了一下,苦笑道:“你别怪他,他也是担心你。毕竟你之前从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他怕你被骗,也担心媒体那边会抓住什么败坏你的名声,所以赶紧和我这个经纪人打了招呼,方便做好预案。”   “一次我可以理解。”宴凉舟没有追究,淡淡说道,“但是你帮我转告他,没有下一次了。我没有交代他的东西,他无需自作主张。”   前世,宴凉舟也时常会想,他和魏德嘉最后产生嫌隙,是不是因为前期的他万事不上心,太过依赖对方,没有建立明确的权力边界,才会使对方在后期总是因为担心他而过多地干涉他,反而导致两人渐行渐远呢?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想从现在就做出改变。   听到这话,魏德嘉停住了脚步。   宴凉舟转头,看着这个多年来无微不至照顾着自己的经纪人,到底还是不忍苛责,“进来吧,忠叔应该已经安排好了饭。”   “好。”魏德嘉向前一步,面容从门口的阴影处缓缓显露出来。他笑容和顺:“不知道忠叔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真是让人期待啊。”   *   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沈游川去腾跃公司大楼见自己的经纪人祝杨。   不出意料,约定的时间到了,祝杨却没有出现。沈游川坐在二楼的会客室里,淡定地刷着娱乐新闻。   然后他发现自己昨天公主抱宴影帝上“车”居然被拍下来了。   好在视频只有短短几秒,画面也比较模糊,而且是从他背后方向拍的,影帝戴着墨镜和口罩,又被他挡住了大半,目前还没有人扒出他们俩的身份,都只是在嗷嗷尖叫。   【青|天|白|日的,你们在玩什么PLAY!】   【这是什么娇软无力的小受,爱了爱了】   【被他老攻摁了一下就不动了,他好乖啊啊啊】   ……   短视频已经小范围地火起来了。   沈游川头皮发麻地扶额。加上之前的摁墙事件,昨天他就在担心会得罪对方,现在他不敢想象宴影帝如果看到这条视频,看到那些评论,会怎么想。   以当代网友的火眼金睛,如果再扒出身份……   不行!影帝的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他手。   他立刻联系发视频的博主,解释那是自己的朋友身体不舒服,希望对方能够删除视频。   可无论是私信还是邮箱都没有回复,反而是视频的播放量和转发量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已经搬运到其他社交平台。   沈游川垂头凝视了桌上的手机片刻,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给经纪人祝杨打电话。   然而就在他切出页面的前一秒,画面突然黑掉了。   他刷新了一下,发现平台显示视频已删除。而且不光是原博主的视频,所有平台转发、评论和讨论这件事的博文、帖子、视频全部消失了。   宴家出手了。   沈游川苦笑,视频已经解决,那他这个制造了麻烦的源头,又会被怎么解决呢?   他心有戚戚地拿起一本心理学教材,打算学习一会压压惊。   他就这样在会客室学习到下午4点,期间还溜溜达达地出去吃了顿饭,在沙发上午睡片刻。   书读累了,他起来到窗口|活动肩膀,恰好看到楼下公司正门涌出来一大批人,为首的是一个头发稀疏,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沈游川依稀记得这人是腾跃的高层,应该姓庞。   他们等待片刻后,一辆黑色S系大奔缓缓驶到门前。庞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殷勤地替人拉开车门。   下车的是一个长相儒雅,带着细银边眼镜的男人。他矜持地冲庞总点了点头,被拥簇着进了腾跃。   沈游川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认出那是宴影帝的经纪人魏德嘉。他在圈内也是个分量不小的知名人物,据说是宴影帝从家里带出来的,和影帝有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听说他还掌管着宴家在娱乐行业的部分资产,因此人脉广,话语权高。   眼下的场面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只能说不愧是影帝的经纪人吗?借着宴影帝这股东风,派头真够足的。   难怪圈内人像疯了一样去争抢《江湖》的参演机会,想和影帝搭上线。   可再想想这段时间自己与宴影帝的两次乌龙见面,沈游川心情沉痛地回到沙发上。   这时,会客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体型微胖,其貌不扬的祝杨走进来。   “游川,我迟到了。”祝杨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没事,祝哥你找我什么事?”沈游川早有心理准备。祝杨是当初签下他的经纪人,可后来被调到了江俊达身边。   昨天江俊达出了丑,肯定要想方设法地给他找麻烦,比如在快到约定时间时故意支开经纪人让他干等。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手头有一些很不错的本子,想着拿来给你挑一挑,能冲咱就赶紧上,免得白白浪费了你毕业典礼露过脸的时机。”祝杨在对面坐下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游川动作一顿,接过了剧本。   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发现都是中等水平的本子,基本都是男二的角色,放到以前,江俊达可舍不得拿出这种“好资源”给他。   看来对方是真的急了,沈游川面上一哂。   祝杨看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游川啊,刚刚魏大经纪来了,要和庞总谈宴影帝的下一个电影项目。”   沈游川皱起眉头。   《江湖》这个饼现在能画得这么大,炒得这么热,说到底是因为三个原因。   一是剧本由火了很多年的大热武侠IP改编,剧情扎实,粉丝多,先天就有知名度和基本盘。   二是由成导执导。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成导是出了名的武侠迷,为人风趣又总爱尝试新鲜题材,像他这样已经连着拿过好几个国际奖项的大导演,不太可能自降咖位接一个IP改编的电影。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三是宴影帝。影帝也是同理,虽然他已经拿遍各个奖项,可能不在意获奖的问题了。但事实就是,他接这部电影的话是在自降身价。   所以最早在传出成导邀请他的消息时,大家都觉得希望不大。祝杨现在说这个,意思是宴影帝不会参演了吗?   祝杨见他明白了,继续说道:“说实在话,虽说《江湖》当年是以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以跌宕起伏的扎实情节吸引了读者。”   “可近些年武侠题材已经没落了。《江湖》能一直维持热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新一代读者对‘师兄弟CP’的挖掘。可影帝自入圈以来从不碰这些炒作的东西,他能出演的可能性很低。”   祝杨拍拍桌上的剧本:“如果没有宴影帝,你何必再去争取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机会。与其费尽心思争一手空,不如踏踏实实地挑个能抓住的项目。”   沈游川沉默了一瞬:“祝哥,我签约快五年了,这是我目前等到的最好的项目了。”   他今年23岁了,作为青年演员还能有几个五年?如果真的吃力不讨好,江俊达何必如此急哄哄。而且就算没有影帝,难道成导就不算数了吗?   祝杨摇摇头:“你以为你能试镜上他们就没办法卡你了吗?游川,你有想过你的贷款该怎么办吗?”   沈游川倏尔抬眼。    第7章   沈游川的还款压力不算小。他当初向银行抵押房产,贷出了二百万做妹妹的医疗费。   贷款是五年期限,先息后本。五年内每月都要还银行将近六千的利息,然后到期限归还二百万本金。   这几年他虽然努力挣钱,可公司会从他的片酬中抽走六成,所以目前手头只攒到了160多万,还有30多万的缺口。   贷款今年12月到期,只剩下半年时间了,沈游川之所以想去争取相当于是二番的《江湖》小师弟,也是因为这个角色的片酬填补缺口肯定绰绰有余。   “就假设你试镜成功了,然后呢?我知道,你觉得成导是个不怕权势的人。公司是不会为了拉下你而去得罪他。”祝杨叹了口气。   “但最后签合同的时候你绕不开公司帮你谈片酬。如果腾跃说能让你参演公司感到很荣幸,就当是个学习的机会,只象征性地要个十万片酬,你怎么办?”   祝杨见沈游川沉默,继续说道:“成导就是再公正,他也不是样样都管。他只负责把控最后的试镜,不会为了小艺人有多少片酬操心。”   “而制片人难道还会放着节约下来的资金不要,追着把钱送到你手里吗?还是说你能不要脸面跑到成导面前,说不行公司给我谈的片酬太低了。”   “假如《江湖》7月进组,最快也要四个月的档期,你这期间只能拿到几万片酬,剩下的那点时间能挣够几十万吗?”   祝杨再次把那几个剧本往前推了推:“而这里面的任何一个本子,都能让你轻轻松松地把钱还上。”   沈游川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依然没有说话。   祝杨站起身:“游川,你再好好想想吧,你当年为了能留住那套房子,费了多少力气才做成的抵押贷款。”   “如果年底贷款还不上,你父母的房子就拿不回来了。”   他拍拍沈游川的肩膀:“你说你等了五年了,可你在腾跃的合约还有五年。别为了争一时意气,葬送了自己和身边的人。好好看看这些本子,哥等你的好消息。”   祝杨推门出去了。   沈游川垂头看着那些剧本,一动不动。良久,他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路灯一盏盏亮起,路上车水马龙,光线闪烁,勾织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热闹景色。   下班时间到了,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家奔去,而在这偌大的繁华之中,似乎竟无一处他的容身之地。   *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伍山在电话那头怒喊,“他作为你的经纪人,不说帮你周旋,直接就定了要压你片酬逼你退让,还有脸说等你消息!”   “当年追在你屁|股后头嚷嚷着求你签约的时候,满世界喊着会给你争取什么什么好角色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嘴脸!”伍山气得恨不得冲回华京揍人。   “谁让我没起来呢?人家在我身上废了功夫,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也正常。”沈游川苦笑,“说起来祝哥当年给的四六分成的合同,已经是给面子了。”   正常新人基本都是二八分,三七分就很了不得了。当年祝杨能拿出那个比例,确实是诚心诚意看好他。   哪知世事无常。   伍山沉默了一瞬:“不说他了。游仔,你听我的,别放弃。他一面之词,谁知道最后会怎样,万一成导特别喜欢你,之后再带你进其他的好项目呢?”   成导也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伯乐。他看上眼的演员,不但会在自己之后的片子里继续喊人来演,他还会把人到处推荐给自己的名导朋友们。   圈子里被他热心捧出来的一线演员有好几个。   沈游川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江俊达狗急跳墙,再牵连到伍山。   妹妹远在国外,他与仅剩的血缘亲人小姨一家已形同陌路,身边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不是家人而胜似家人的好兄弟。   之前伍山就被他牵连过,差点丢了工作,还被人套过麻袋。幸好伍山身手不错,签的公司也靠谱。那群疯子最后也被他想办法解决了,才没有吃太大的亏。   可当下这情况,自己也就罢了,沈游川不想让伍山也跟着风声鹤唳,千日防贼。   “你别天天瞎想,我相信我自己,也对你有信心。”伍山坚定的声音传来,“游仔,你知道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钱,到时候你还款不够就把我的也算上。再不够,我人缘还不错,我找人借去!”   沈游川眼眶一热。   他知道伍山虽然早早签了公司,这几年也一直勤勉工作,但行业所限,挣得不算太多。   而且好友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主持人,只是受限于192的身高和壮硕的体型,暂时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伍山攒的是将来支撑他的追梦基金,现在却毫不犹豫地说要拿出来给他填窟窿。   “兄弟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要是怂了,我第一个看不起你!”伍山还在给他打气,他又怎么忍心辜负这份情谊,就此退缩呢?   还有那些一直为他打探消息的老师们,总是鼓励他的共事过的导演们。   沈游川闭了闭眼,轻声笑起来:“好,我不退,就试试看谁掰得过谁。”   “没错!冲上去干他丫的!”伍山高兴起来,“游仔你今晚回岩市吗?我老家乡亲给寄了青麦,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放久了就不能吃了。”   “我明晚回去,明天中午是我们系里的谢师宴,我也确实得好好感谢老师们。”   “好,那我等你回来。”   *   第二天沈游川顺利参加完谢师宴,大家吃完饭又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聊了一个下午。   在即将各奔东西前,无论是老师们,还是同学们,都给他留下了真挚的祝福。在这些温暖的善意中,他的心更加坚定起来。   送完老师,与同学们一一告别,沈游川打算乘车回岩市。明天一早剧组还有他的戏。   然而就在快到车站时,他接到了祝杨的电话。   祝杨那边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也醉醺醺的:“游川啊,你能不能来接一下哥?今天有个更好的项目想着给你谈下来,看这局面酒没法少喝,我怕到时候自己回不去。”   当年他刚上大学的第一个项目,也是祝杨到处喝酒,喝成胃出血拼命给他争取来的。   那是一个很好的角色,好到江俊达替他演了之后,立刻从四线升到了二线。   可自从祝杨成为江俊达的经纪人后,身边的助理都不止两三个,哪里还轮得上他去接呢。   沈游川在路边静静伫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改变方向,打车向祝杨说的花园酒店而去。   抵达后,他没有直接上楼去祝杨所说的包厢,而是先到前台问道:“您好,我哥是SVIP886包厢的客人,他和领导们吃饭,怕喝醉让我来接他。但是我不知道生意谈完了没,不敢直接进去打扰,可以请您帮我查一下他们散场了吗?”   沈游川这张笑起来宛若单纯少年的脸发挥了作用,前台姐姐热心地联系了楼层的保洁,给出了他们还没有散场的答案。   “多谢您。”沈游川笑着离开,前往二楼的空中环岛花园餐厅。   这家酒店在华京颇有名气,以名花众多,四时造景的花园为最大特色。所以最高级别的SVIP包厢并不设在高楼层,而是设立在视野最好,最方便观赏花园的三楼。   沈游川坐在二楼不慌不忙吃了晚饭,又点了壶果茶。过了近两个小时后,祝杨的电话打过来,语气急躁:“游川!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有到吗!”   沈游川缓缓垂眸,望着楼下的花园:“我在离你最近的二楼餐厅,祝哥你们结束了吗?我听你声音还算清醒,不然你直接来找我?我给你点了醒酒汤。”   因为气恼而忘记伪装醉酒的祝杨语气僵硬:“……行,你就在那里等我。”   那边挂了电话,沈游川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自嘲一笑。   他从前台那里得知今晚酒店确实有个规模很大的商业晚宴,来了很多大佬和明星。但地点是最大的那个宴会厅。   沈游川进酒店时还在停车场看见了江俊达的那辆张扬的黄色法拉利。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在有江俊达,有更重要商会的情况下,祝杨怎么会为了给他跑项目而到另外的包厢喝酒呢?   就在他心情烦闷之时,他的手机突然跳出一连串消息。   是之前那群二世祖,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发消息骚扰他了。   随手翻了一下,沈游川神色一凝。他本以为那群人是见自己毕业了忍不住来撩拨几句,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这次在一大堆“陪我一晚十万”、“跟了我让你爽翻天”、“买车买房,一年给你两个电影主角”之类的消息中,掺杂了两条“你乐意让姓宴的睡却拒绝我?”、“还以为你多冰清玉洁,装了几年原来是奔宴家去的”。   什么意思?   宴家做了什么?   沈游川心中警惕起来。   这时,他身边走过一个浑身散发着酒臭,呼吸沉重,挺着啤酒肚的身影。   那身影在他对面重重地坐下,藤编椅子发出吱扭一声响。   腾跃的庞总以一种黏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游川,然后他咧嘴笑了笑:“小沈,架子够大啊。不愿去包厢陪我们,那我只能亲自来找你了。”    第8章   沈游川神色微敛。   庞总冲桌上扔出来三份文件,眯着眼:“小沈啊,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   “据我所知,祝杨当年和你谈的是B级合约,四六分成。但这里呢?有一份A+级合约,六|四分成,还有一份价值千万的房产转赠合同。”   庞总用手指点点桌面:“至于你能不能拿到,全看你识不识趣。”   沈游川垂眼,看到最上面的那一份是总裁私人助理的聘用合同,也就是圈子内玩包|养协议惯常套的外皮。   他心中冷笑,缓缓抬眼:“不好意思,我这人不识趣,您请出门右转吧。”   庞总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小沈,你硬骨头的名声我也听过,可有些事,你没站到那个高度,就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实质呢,别人摁死你就像摁死一只小蚂蚁一样简单。”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趁我心情好,还愿意给你拿好条件的时候赶紧低下身段儿,把我伺候好了,否则……”   “如果你听不懂人话,”沈游川神色冷淡,“那我再重复一遍,你可以滚了。”   庞总脸色一变,把烟头直接摁在桌布上:“我告诉你,人在屋檐下就是不得不低头!想混得好就得跪下去。你今天在这儿跟我杠,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游川嗤笑一声。   见他不为所动,庞总眼中露出恶毒之色:“小沈啊,凡事多考虑,说话前得先想清楚。你家当年出事就留了你一根独苗,还有个残废妹妹指望着你,你不想办法混得出人头地,能对得起你死了的爸妈……”   沈游川收敛了冷笑,面无表情:“我说,滚。”   庞总话音一滞,竟被沈游川的气场压住了。   他愤怒地喘着粗气,脸涨成猪肝色。可看着沈游川黑沉沉的眼睛,他到底没敢再说出什么,只拍着桌子站起来:“好!好得很!我等你回来跪着求我!”   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也带走了那股即便在强烈的酒臭下,依然掩盖不住的淡淡的汗酸味和古怪的奶香味。   这个味道……不太对。   沈游川嫌恶地皱起眉头,起身把窗户推开。   这时,身后传来祝杨的声音:“游川,你还好吧?”   沈游川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祝哥。”   祝杨不自然地笑着:“是庞总听到我打电话,非要……”   “祝哥,”沈游川打断他,“我一直很感激你,当年是你帮我筹到了那笔救命的钱,又带着我进到这个行业,给了我赚钱的方向。”   那时,虽然很多经纪人找过他,但沈游川并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打算。   他的妹妹沈山晴当年车祸后,除了失去双腿,还因为遭到撞击脑部受损,患上了失语症。虽然还能听懂人的语音,但她无法再阅读和书写文字,也一直不开口说话。   不过在医院多次会诊之后,医生们推测前者是生理性的,恢复困难,但不说话很可能是心理原因,还有治愈的可能。   所以在他原本的人生规划里,他应该是考上国内最好的心理系,然后争取到出国交换的机会,到美国一边读书,一边陪伴妹妹。   然而刚上高三那一年,他收到美国医院的消息,妹妹的病情突然恶化,救命需要巨额的医药费。   当时他名下虽有一套父母留下的小房子,但那房子一直由收养他的小姨一家掌管。   是祝杨陪他面对暴跳如雷的姨夫,撕破脸帮他把房子抢了回来,也是祝杨在他绝望地打算卖房子时,告诉他,他虽然刚满18岁,但只要签了工作合同,就有很大几率能用房产向银行抵押借款。   当时他还在上学,是祝杨前前后后地帮他跑贷款的资质审核,帮他低头哈腰地求人贷出了这笔钱来,帮他留住了房子,留下了父母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   后来也是祝杨陪着他仓促地参加艺考。他从考场出来,看到的是对方脸冻得通红,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但祝杨高高地举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像一位真正的家长那样兴奋地招呼他,鼓励他一定能行。   他一直记着祝杨的好。   “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挣口饭吃,你也有家庭要养,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沈游川望着桌上已经彻底冷掉的醒酒汤,“所以在你听从江俊达的指派,一直给我安排烂剧角色的时候,我没说什么。”   “在你为了能调到江俊达身边,告诉他我的债务,压低我的片酬,甚至不断把我自己去找着试镜的剧组信息偷偷汇报给他的时候,我依然没有说什么。”   “我不说,并不是我傻。”   “游川,你……”祝杨脸色难看。   沈游川摇摇头,示意对方无需再多言:“我只是还记得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他收到全国最好的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晚上祝杨拉着他在狭小的出租屋的小阳台上喝酒庆祝。   “游川,哥会多给你争取角色,年年让你演主角!很快赚到钱把债给平了。”那时的祝杨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因喝酒而酡红的脸上充满了热忱和期望。   “你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的!到时候想把咱妹接回来就接回来,想往国外陪她就到美国拍国际电影去!”   “哈哈哈哥你喝醉了可真敢想!不过我会加油的!”   啤酒罐与果汁瓶“咚”地碰在一起,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夏夜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往日难再寻。   那样真诚而热切时光再也没有了。   现今又是一年夏,可黑沉的夜空中星星已然黯淡。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怪你。”沈游川望着窗外,“你为我付出很多,而最后虽非我本意,但事实就是我在本该回报你的时候掉了链子。”   “你这是什么话……”祝杨局促地笑了笑。   “就当是我忘恩负义吧。”沈游川的眼中闪过淡淡的悲伤,窗外的霓虹灯给他披上一层迷离的彩色。   他的面容隐在那晃动的光影里,影影绰绰:“下次我不会再忍了。”   祝杨呆在原地。   沈游川越过他,从光影婆娑的繁花丛中走过,推门没入了沉沉的夜色。   *   沈游川沿着户外的旋转楼梯走到了酒店一楼的后花园。   六月已至,花园里的绣球已然盛开,一团又一团的大花球热热闹闹地簇在一起,有种圆满的幸福感。   沈游川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粉色和蓝色的无尽夏。   他眼底一酸。多年前的夏夜,全家游园时,母亲指着花团冲他大笑的声音犹在耳边,可如今就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的疲惫和难过。   关于祝杨,这些年的失望一层一层地叠加,到今天终于彻底压灭了闪着星火的余烬。或许他们的缘分就到这里,只能放下了。   至于那个庞总,入圈这么多年他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这个人还算不上是无处可解的难题。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群二世祖的短信中透露出的消息。   那时他借了东风杀鸡儆猴,这波人消停了有两年了。双方陷入一个微妙的僵持状态,即沈游川不低头,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也不出手,就等着看谁先认输。   在某种程度上,沈游川是借助了与二世祖们对抗的局面,变相地保护着自己。   爱玩潜规则那套的,稍微有些人脉的都知道他背后有一些人正盯着,年轻气盛的二世祖们不愿低头出手,也会联合摁下其他想摘果子的人,例如某些油腻的中年大叔。   可姓庞的敢冒着得罪那群“混不吝”的风险来恶心他,甚至是直接自己火急火燎地出面找茬,背后一定是有连他们也无法撼动的人提了要求。   比如……宴家。   正巧他最近还冒犯了宴影帝,影帝的经纪人魏德嘉昨天又和姓庞的见了面,这让他无法不多想。   只是在内心深处,他不愿相信宴影帝会是这种卑鄙的人。   虽然称不上是对方的粉丝,但沈游川也承认,自己对于影帝的非凡成就和他的演技是有敬仰和憧憬的。   而且圈内关于宴影帝的评价,多是说他清冷淡雅,孤洁高傲,但为人很敬业,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再者对方这两次对他的态度其实称得上和缓,如果这背后的主使真的宴影帝的话,未免也太割裂了。   沈游川一边望着无尽夏出神,一边思绪涌动。   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花架后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有女士在呜呜哭泣,而那声音又迅速被捂住了,随后传来被拖动的踉跄的脚步声。   还有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你最好识相点儿!跟了爷,什么事儿没有,要是伺候得好,给你砸点资源都是随手的事。可你要是不识趣……”   沈游川顿了顿,然后扯下领带,一圈一圈缠在手上,悄无声息地向那边走去。   “我不——”那位女士十分抗拒地呜咽着,似乎在奋力挣扎,猛地扯住了墙上蜿蜒的藤蔓。   藤蔓牵连到花架另一边的矮墙后,那里因此摔掉了不少花盆,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破裂声。   男声被吓了一跳:“该死的臭娘儿们!我告诉你,吃了那个药,烈女也要变荡|妇!你逃不掉的,我兄弟去拿轮椅马上就到……”   药好像起效了,那位女士的声音弱了下去,已经走近的沈游川透过花架的缝隙,看到她被那个男人架着,软软地往下滑。   “慢死了,怎么还不来!”男人费力地扯着她,同时不安地转头看向另一方向的矮墙,“啧,真会给爷找麻烦……”   就是现在。   已经用领带裹好右手的沈游川一个迈步,重拳出击,精准地打在男人的后脑勺上。   这个败类连一声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脸朝地倒了下去。   沈游川一把扯住那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士的手臂,刚有点手忙脚乱地想扶稳她,一辆轮椅就骨碌碌冲到他脚边。   他顺势把人放在了轮椅上,同时发现她带着泪痕的脸还很年轻,看起来像刚上大学入圈的新人。   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沈游川朝轮椅来的方向望去,然后就愣住了:“宴……”   居然是宴凉舟。   对方正神色惊愕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沈游川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第9章   沈游川望着长身玉立于花团锦簇之中,仿佛在莹莹生辉的宴影帝。   昨天魏德嘉派头十足被迎进腾跃大门的模样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与庞总张扬得意的丑恶嘴脸和地上这个败类恶毒卑劣的言语渐渐重合。   或许他早该认清的,圈子里的人都一样,光鲜的外表下掩盖着丑陋的东西。只能说影帝不愧是影帝,演技绝佳,能骗过所有人罢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宴影帝应该是个例外呢?或许只是他太过胆怯,不敢直面要与影帝对抗的现实吧。   沈游川深吸一口气,说不上内心是失望还是愤懑。   圈子里的标杆,受人敬仰的大前辈都是这样的德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声音漠然:“打扰宴前辈了,这位女士不舒服,我先送她去医治。”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推着轮椅直接离开了。他怕自己晚走一步,就会忍不住质问。   可他哪有向豪门出身的宴影帝发问的资格?这不过是他们圈子内司空见惯的“游戏”。   宴凉舟愣愣地看着沈游川推人离去。他张了张口,低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矮墙后,那里有四仰八叉昏迷倒地的另一位作案者,和他旁边翻进花坛里的劣质轮椅。   他知道沈游川误会了。可他从没有见过他盛怒的样子,当对方冰冷的眼睛望过来时,他有一瞬间被惊到了,然后心底迅速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那情绪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幼年的自己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小朋友们一个又一个地被接走。   他们都欢笑着被父母抱起来,或是被牵起小手快活地离开,只有他孤零零地待在原地,听着肚子为哄他唱起的歌,望着遥远的天边渐渐暗下去。   等到回过神来,沈游川已经离开了,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宴凉舟抿了抿唇。   “我的天!小舟,你在干什么?”宴乐逸大惊失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不是说要来花园看无尽夏吗?怎么还打起人来了?”   “只有这个是我……”宴凉舟刚想下意识地解释,就反应过来,“没错,两个都是我打的。”   还是不要把那人牵扯进来,以免后续有人找他麻烦。   “哎呦我的祖宗,你说你……”宴乐逸十分头疼。   他先观察了一下宴凉舟身边仰面的这个,又满脸嫌弃地用脚尖把那边脸朝下的那个翻过来瞅了瞅:“原来是这两个没品的孬货。他俩怎么惹到你了?”   宴凉舟胸口发胀,不想说话。   “算了……打就打了。怪我,明知道你不舒服,还非得拉你出门应酬。你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兴致了,走!我们回家去。”   宴凉舟垂下眼,他并不怪宴乐逸。因为他知道表哥是好心,希望他能多出来散心,更多地结识人脉,了解自己的产业,以免被人蒙蔽。他只是,心底现在有种扎扎的情绪。   宴乐逸拥着宴凉舟的肩膀往外走,然后发现了问题:“诶?你轮椅呢?倒的这个破烂玩意儿不是你的吧?”   “今天出门的时候忠叔特意和我交代你腿疼走不了路,你等着,我再给你找一个去。”   “不用了。”宴凉舟绷紧唇角,“这会儿不疼了,走吧。”   宴乐逸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突然乐了:“不就是个轮椅吗?丢了哥再给你买个新的!至于气得又是打人又是委屈巴巴的吗?”   “委屈?”宴凉舟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可不是吗?”宴乐逸啧啧摇着头,“瞧你这小脸儿,委屈得嘴巴都抿进去啦!”   原来,这是委屈吗?   宴凉舟怔怔地看着轮椅离开的方向,垂下眼,沉默不语。   等他回到家,看见忠叔抱了一个精美的大花瓶进来,里面插满了大朵蓝色的无尽夏。   “说是少爷你被扰了兴致,乐逸少爷特意送来的。”忠叔满脸疼爱地给宴凉舟递上牛奶,“别为那些不值当的人气着自己,喝了牛奶早些睡吧。”   宴凉舟一口饮尽牛奶,洗漱完上|床。   他躺进被子里,转头看向旁边柜子上仿佛散发着幽幽光芒的花团,心底的那根小刺又开始扎他了。   宴凉舟猛地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再看。   明明在前世,他们关于无尽夏的记忆,不是这样的。   *   那是他与沈医生相识的第三日。   他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告诉对方,那束兰花被误丢了出去。   “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沈医生沉默了片刻,“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有时一个阴差阳错,就会永远错失时机。”   “美是遗憾。人的一生都在面临遗憾与失去的课题,与之对抗,与自己和解。”对方似乎拿起什么柔软的织物,窸窸窣窣地摆弄着。   “或许,我应该劝宴先生放下它,往前看。”宴凉舟感觉到对方渐渐走到病床前,“但人总是需要留下点什么,才能稍稍补足心中的缺憾。”   对方翻开了他的手掌。   紧接着,宴凉舟感到手中一轻,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入了他的手心。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辨别。   是一朵用手帕叠出来的兰花。   沈医生的声音在微笑:“如果那束兰花盛开,就会是您现在抚摸到的模样。”   宴凉舟用手指轻轻感受着,柔软细长的花瓣,优雅拱起的弧度,俏丽收紧的花萼……   “很漂亮。”宴凉舟捧着那朵已逝的缺憾之美蜕下的外壳,仿佛正捧着一颗小小的清淡的心。他不由微笑起来:“所以这是沈医生今天为我带的花吗?”   “唔,当然不是。”沈医生回答道,“虽然昨晚平忠先生联系我,说如果我想每日为您带花的话,他愿意负责账单。”   “可是我觉得,比起一直感受离别与缺憾之美,或许长久的陪伴和收获更容易让人感到幸福。”   宴凉舟怔怔的:“就像你和妹妹种小麦那样吗?”   “对。”沈医生走动起来,似乎从桌上拿了什么过来,“所以我今天给您带了一株花苗。”   他的手被对方引导着,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花盆,以及里面只有几片叶子的细弱枝条。   “它好小……”宴凉舟有些无措,“这是什么花?”   “是无尽夏,绣球花的一个变种。”沈医生仿佛有些无奈,“别看它小,想要带进您的病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宴凉舟疑惑地把头转向沈医生的方向。   “因为平忠先生不愿在您的病房中摆放易碎物品,而又坚持塑料花盆没有品味,坚决拒绝。”   “那你怎么办?”可以想象得到忠叔嫌弃的模样,宴凉舟有些好奇地去摸花盆的材质,冰凉凉的,边缘光滑,盆壁上却有暗纹。   “所以我最后找到一个黄金花盆。”那声音轻描淡写。   “黄金……”宴凉舟很难想象这金灿灿地摆在自己病房里会是什么场面,一时被震撼到了。   “平忠先生还是很嫌弃,但在我的劝说后,捏着鼻子认下了。”沉甸甸的黄金花盆被沈医生放回桌上,轻轻一声,清脆的碰撞,“而且他已经去准备更大的,雕花更精美的黄金花盆了。”   “等小盆换中盆,再换到大盆,夏天就到了。它会开出热闹而饱满的花球,拥有与兰花的清寂幽雅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丽。”   “为什么是无尽夏呢?”宴凉舟问道。   “因为它代表着期待的团聚与圆满,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我自小继承了她的喜好。”   真是和他截然不同的答案。宴凉舟的情绪又沉寂下来。他最讨厌百合,就是因为那个糟糕的女人最钟爱百合。   “不过我与母亲也有不同之处。”在他的情绪滑入更阴暗的谷底之前,沈医生的话又将他扯了回来。   “她喜欢粉色的无尽夏,而我喜欢蓝色。我小时候,我们常常会拉帮结派,动员身边的家人、朋友加入自己的“粉夏”或“蓝夏”大军,然后根据阵营人数比拼输赢。   “父亲总是会屈服于母亲的微笑,而那时候妹妹又太小,还是个花心的‘都要’派,我不得不去学校宣讲拉票。   “然而我的同学们虽然都愿意支持我,可母亲的同事和客户总是人数更多,我常常是惨败的那一个。”   陷入回忆的沈医生停顿了片刻,声音带着些许怅然:“所以我至今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拉票呢。我在想,宴先生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既然如此,就有和我一起喜欢蓝色无尽夏的可能吧。”   几乎是立刻在心底决定了以后就喜欢蓝色的无尽夏,宴凉舟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喜欢蓝色呢?”   “因为那是天空、海洋和远山的颜色。”   真是一个浪漫的答案,宴凉舟怔住了。同时他听到了沈医生的问询,“宴先生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金色。”   “是太阳和星辉的颜色呢,看来我的花盆选得还算不错。希望来年六月,这个由黄金盆盛着的,无尽的仲夏夜之梦,能给您带来圆满和幸福。”   ……   宴凉舟从回忆中醒来,习惯性地去摸枕头下面,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猛然坐起身:“忠叔,忠叔!”    第10章   忠叔匆匆赶来:“怎么了少爷?又做噩梦了吗?腿感到不舒服了?”   宴凉舟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心:“我想要的那个工作证,还没做好吗?”   忠叔满眼忧虑,如实答道:“上次你说照片不够像还需要再调整,我打回去让他们重做了,明天应该就能送来。”   “好。”宴凉舟长舒一口气,“送来了第一时间拿给我看。”   忠叔离开后,宴凉舟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依然毫无睡意。   他坐起身,拨通了宴乐逸的电话。   “喂?小祖宗……您是又有什么事忘记吩咐了?”宴乐逸刚收拾完准备睡下。   “表哥,你开的那个传媒公司,是不是有私人订制有声书的业务?”   他记得宴乐逸当时觉得好玩,在岩市影视基地附近开了一个叫“亮晶晶传媒”的小公司,专为搜集俊男美女养眼用。   “亮晶晶那里吗?有啊,你也确实该找点助眠的音频听一听了,天天跟熬鹰似的……”宴乐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掀开被子上|床,“说吧,你选中了谁的声音,我给人加钱先录你的单。”   宴凉舟立刻“嗖”地给他发过来一个一分钟的音频,并标注要下单里面台词少的那个声音。   宴乐逸躺下后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他强打精神点开音频,里面话多的是个比较浑厚的嗓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当时为了“集邮”签的一个肌肉猛|男型艺人。   至于另一个辅助搭了几句简短台词的,音色清越,声音好听是好听……   “这谁的声音……我怎么没印象呢?不应该啊。”   宴乐逸在自己困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搜索着。   突然,他灵光一闪,那个肌肉猛|男不是沈游川的朋友吗?   宴乐逸垂死梦中惊坐起:“这是沈游川的声音吧!好你个宴小舟,半夜给我在这儿玩心眼子暗度陈仓呢!我都说了不许你再和他接触,不许!你听到没?”   宴凉舟“啪”地一声,十分叛逆地挂了电话。   *   沈游川把那个小姑娘送到医院,帮她付了医药费,并等到她可以依靠的朋友匆匆赶来,才抽身离开。   在回岩市的车上,他靠着车窗,本想趁机打个盹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他烂好心,只是那小姑娘和山晴年纪相仿,令他不由想起了远在美国的妹妹。   虽然他们每周都会视频通话,但受制于经济和时间因素,他已经好几年没能去看她了。   前两天主治医生告诉他,经过多年的治疗调养,山晴的身体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   再经过最后一个季度的减药调整和观察,没有问题的话,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她已经住了近8年的医院,去追求丰富多彩的新生活了。   这大概是近几天唯一能令他感到开心的好消息了。   说起来这周还没有和妹妹打电话,等晚上收工后吧,正好也问问上次给她买的新轮椅觉得怎么样。   想到轮椅,沈游川的思绪又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宴影帝。   虽然当时只是一瞥,但对方那双错愕的,波光粼粼的眼睛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仿佛诉说着未能说出口的委屈。   当时他匆匆推着人,花了近半个小时赶到后花园出口准备打车,却发现附近医院的救护车恰好赶来。   在车上,医护人员做了紧急处理后告诉他,她们差不多也是半小时前接到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清冷的男士,说有人误服了不明药物。   等到沈游川又在轮椅上看到了刻着“宴”字的铭牌时,他不由想到毕业典礼那天宴凉舟身体不适时,腿部无力的情况。   难道这轮椅是宴凉舟自己用的吗?   可他当时身姿挺拔,不像是生病难受到要坐轮椅的样子。   不不不,他不能动摇,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为什么要为对方找理由开脱,想想宴凉舟的经纪人前脚刚走,姓庞的后脚就找他麻烦……   可说到底,他又没有证据证明魏德嘉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万一魏大经纪真的只是来谈项目的呢?   那么那群二世祖们的骚扰短信里提到的“宴”又怎么说?   岩市影视基地到了,沈游川头昏脑涨地下了车,买了杯美式浓缩一口灌下去。   他自嘲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纠结宴凉舟到底是好是坏。就是因为宴家先动了手,那群二世祖和他之间的平衡局面才被打破了。   破窗效应下,那群人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之后的麻烦大概会越来越多,他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分析宴凉舟的眼神和心理。   沈游川呼了口气,直接向剧组的方向走去。   他一路走到化妆间,看见副导演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门口低着头抽烟,地上已经掉了一地烟头。   听到他的脚步声,对方抬眼望过来,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又连累别人了。   沈游川停下脚步。   *   他的角色被砍掉了,但制片人和导演为人仗义,片酬依然全数发给他。   沈游川与送自己出来的副导演王哥握手告别,感谢对方这段时间的照顾。   王哥动作突兀地摁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沈游川看到对方一闪而过的屏保换成了讽刺漫画里的人物——一个秃头大肚子喝酒的中年男人。   是姓庞的啊,他速度可真够快的。沈游川心中冷笑。   “小沈啊……”见他已经明白,年近半百的王哥叹息道,“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昨晚收到消息后我想了一夜。有时候觉得不然就劝你妥协算了,至少走得更顺一些,可有时候又盼望着能看到你绝不妥协,成为比我们更好的人。”   两鬓已经斑白的他紧紧握住沈游川的手,似乎想用滚烫的手心传递某种力量:“孩子啊……熬过去,熬过去吧。年轻人,未来可期。”   *   沈游川回到家,先闷头睡了一觉,醒来收拾好自己,和妹妹打了视频电话。   尽管他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也在尽力粉饰太平,但他总觉得妹妹似乎看出了什么,通话最后她忧心忡忡地不停重复着手语动作,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体,要开心一点。   挂断电话,沈游川抹了把脸,呆坐了一会儿,打算先去填饱肚子。   他猛然打开房门,把正在客厅看台本的伍山吓了一跳:“你这会儿没在剧组吗?”   见他一身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打扮,刚才房间里又没有任何声音,伍山顿时了然:“又和咱妹打电话了吧?”   虽然沈山晴能听懂人说话,但沈游川为了不让妹妹觉得孤单,和她一起学习了手语,两人日常都是无声交流。   沈游川穿过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苹果汁,又丢了一罐啤酒给好兄弟:“陪我喝点?”   伍山帅气接过:“怎么了这是,今天看起来情绪不佳?”   沈游川喝了口果汁:“角色又被砍了。”   伍山唰地一下坐直了:“又是江俊达那孙子?”   沈游川叹了口气:“不是他,他巴不得有别的剧组绊住我呢。”   他向伍山讲述了昨天的“精彩一夜”。一通讲完,沈游川苦笑道:“我现在算是四面楚歌。如果背后真是宴影帝,那我可真是蚍蜉撼树,无从下手。”   伍山听完,吨吨吨灌起了啤酒。   沈游川知道好兄弟是在替自己难受。他放下果汁,表情茫然:“大山,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我自己有什么问题,才总是诸事不顺。”   “可我想要的明明不多,我只是想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给山晴提供安稳快乐的生活。”   “我父母都是很正派的人。我在想,如果人死后真的地下有知,我希望在他们偶尔向人间一瞥时,看到的是我已经如他们期待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值得让他们骄傲的,正直的,勇敢的,善良的,能照顾好妹妹的人。可是……”   “你能有什么问题!你好得很!呜——嗝……”伍山眼圈通红,一把捏瘪了易拉罐大声吼道。   沈游川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难得出现的多愁善感立刻烟消云散了。   “叔叔阿姨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伍山哇哇大哭,发出像牛叫一样的打嗝声,“我们游崽,嗝、怎么就这么难呢……”   被好兄弟紧紧拥抱住的沈游川:……   他哭笑不得:“大山,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先替我哭上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加响亮的“牛叫”。   沈游川无奈扶额,反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一个。   但奇异的是,他心底原本如暗火一般烈烈灼烧的情绪,竟在这场啼笑皆非的吵闹中慢慢平静下来。   就好像所有的惊疑、不甘、悲伤与愤怒都已经由伍山替他发泄出来一样。   “大山,别哭了。我们去吃点好吃的,我还想请你帮我想想对策呢。”沈游川点的外卖到了,满满一大桌子。   “其实关于‘庞总’,我已经有思路了。”沈游川啃完最后一块排骨,擦着手说,“就先拿他开刀吧,能打下来一个是一个。”   他曾因饰演缉毒警察的角色在戒毒所实地学习过,那姓庞的身上味道很可疑。   而且在圈子里的这几年,基本的信息网他还是有的,像这种人模狗样的“×总”,背地里的脏事多得很,抓住时机,联合他的对家,一举报一个准。   多费点心而已,不要小瞧人民群众的力量。   伍山也已经收拾好情绪:“那你最近还去跑剧组吗?”   沈游川摇头:“在《江湖》试镜前我先避避风头吧,免得又连累别人。我打算找找其他行业的兼职,尽量多攒点钱。”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工作机会。”伍山犹豫道,“就是今天,公司通知我说有大客户指定了你的声音,想让你录制一批有声书。”   “合同约定是日薪五千不含税,日结,而且没有设置完成期限。只要你工作满8个小时就算一天,一天内也没有规定任何任务量。”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做慈善,沈游川眯起眼睛:“你们公司老板,是姓宴吧?”   伍山点头:“你只是之前帮过我一次忙,怎么会找到你头上,报酬还这么吓人。我原本还觉得奇怪,今天回来听你一说,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打算去吗?”   “为什么不去?工资日结,有钱不赚王八蛋。”沈游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正愁没有机会见识见识宴总的手段呢,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见沈游川重振旗鼓,露出一个闪亮而爽朗的笑容,再扫一眼他面前那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伍山缩了缩脖子。   游仔一发笑,某人要发酵。   那些发烂发臭的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过……他入职以来,听到的关于小宴总的风评其实还不错?    第11章   沈游川第二天就到亮晶晶传媒签了项目合同,开始稳定地每天十六小时工作制,每日怒赚一万。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就这样自己呆在录音棚里安安稳稳地录了三天,期间除了收获制作组人员看待终极卷王的敬仰目光,没有遇到任何幺蛾子。   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策略,他也进一步了解了这家公司和大家口中的“小宴总”宴乐逸的情况。   当前的宴家掌舵者宴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从政,二子继承家里大部分的商业版图,四子用来联姻,且和自己的龙凤胎姐姐平分剩余部分的家产。   宴乐逸是这位四子唯一的儿子,而宴凉舟的母亲便是老爷子唯一的女儿。   因为宴老爷子前后娶了两任妻子。前两个儿子和后面的一对龙凤胎儿女不是一位妻子所出,而且两批孩子之间年龄差距很大,所以宴乐逸和他的大伯二伯感情不算亲厚。   甚至可能还有较大的矛盾。   因为据说“小宴总”这个称号就是宴乐逸在某次晚宴上公开宣称,他的二伯是“老宴总”、二伯家的五位堂哥分别是“一二三四五宴总”,而他年纪最小,大家称他一声“小宴总”就可以了,听起来年轻活力,未来充满希望。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小宴总”混不吝的惫懒风格。   然而身为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宴乐逸在大家口中的评价居然还不错。   亮晶晶中不乏与他交往过的女孩,都说他帅气多金,温柔大方,除了感情不长久,没有任何缺点,也从来不强迫艺人,都是你情我愿才会接触。   至于亮晶晶,它只是宴乐逸资产中小小的一粒米,是他随手创建的玩具。   这家公司的艺人基本都是长得好看又声音好听,会唱歌跳舞的那类。宴乐逸虽然对公司经营不太上心,但他砸钱爽快,所以各部门经理也另辟蹊径,取得了一些成绩。   比如捧出了几个相当有名气的歌手,培养出了一些业内评价不错的艺术舞团,以及开拓了声音主播和有声书这个小众市场,成了该行业里的龙头。   亮晶晶接受私人订制有声书,顾客可以在页面上试听后选择自己喜欢的声音,下单指定想要的内容交由配音演员单人朗读或团队演绎。   该业务虽然价格高昂,但颇受有钱人欢迎。   了解到这些后,沈游川也有点摸不准对方的套路了。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想借此整治他,可他听到的是宴乐逸为人不错的消息,看到的是这家公司经营得有模有样,收到的是每日童叟无欺的一万元报酬。   而且给他下单的客户,似乎也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和随性的人。   沈游川看过客户指定的长长的书单,上面列的不但有各类散文集、诗集、有趣的寓言或小故事集,甚至还有花艺大全、金融经济、经营策略这类的工具书。   而且这位大客户不但没有规定他的工作量,还慷慨地留言说随便他想读哪一本,读累了没读完也可以换下一本,他/她不挑。   简直是打工人最理想的老板。   如果真能录一两个月,他的二百万就攒齐了。   沈游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自己风平浪静的第四日。   然而在他不知道的单向玻璃墙后,端坐的宴凉舟和宴乐逸正看着他认真工作。   “你已经跟了我四天了,你很闲吗?”宴凉舟皱眉问道。   “我那是为了看住你!”宴·王母娘娘·乐逸气哼哼地回答道。   他都不知道这两位牛人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一个硬生生每天工作16个小时不带喘口气的,一个就也硬是坐在玻璃墙后陪对方16个小时。   经此一遭,他算是对沈游川的可怕之处有了更深切的认识,也对这人升起了一丝真正的敬佩之意。   明明不管读多少钱都一样拿,可除了必要的吃饭时间,以及每半小时会起来活动五分钟歇歇嗓子,沈游川愣是没有任何懈怠和划水的行为,就像一个精准地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人家的休息方式,就是中文读累了读英文,英文倦了读法文,法文厌了换德文,德文烦了给来段文言文。   瞧瞧这能力,这敬业的精神,简直是老板最理想的模范员工。   宴凉舟听到宴乐逸这一番感慨后,有些不悦地放下了手中的报表:“那是因为他不开心。”   “不开心?”宴乐逸趴在桌上生无可恋。他倒觉得沈游川挺乐呵的,每天精神饱满地突突工作,每晚下班前收到财务转账时还会神秘微笑。   倒是他被这两人带着卷生卷死,工作时长大大增加,感觉都快被熬干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人脸色了?”宴乐逸颇有些愤愤不平,感觉自家的白菜八字还没一撇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那你看看我现在开不开心?”   宴凉舟一边看自己公司的文件,一边敷衍道:“你挺开心的。我请你帮我查他为什么不高兴,你查到没有?”   虽然沈游川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从他进录音棚的第一天开始,宴凉舟就发现了他情绪不对,并拜托宴乐逸帮忙去查他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宴乐逸把头一埋:“我哪能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他吃饭硌了牙不开心,我也得替他操心吗?”   “表哥。”宴凉舟不满地看过来。   “好吧好吧,”被自家不争气的表弟盯得后脑勺发凉,宴乐逸无奈地回答道,“他原本应该在剧组,但是角色被砍了,可能因为这个不高兴吧。”   “谁干的?”宴凉舟慢慢皱起了眉头。   “是腾跃内部下的手,表面看像是江俊达,但实质应该不是。对方人脉很隐蔽,而且还提前付了剧组封口费。但我估计就是那些牲口了,只有他们会这么闲。”   宴凉舟眼神转为疑惑。   说到这里,宴乐逸颇有些气短心虚:“这事……可能和我有关。你之前不是让我查沈游川的资料,想帮他和腾跃解约吗?我就想着顺手给你办了。”   “结果消息被泄露出去,那帮孙子都跑来问我是不是看上沈游川了。我当然否认,可他们就是不信,然后……应该是不服气想抢人,又不敢直接对上我,所以一窝蜂跑去骚扰他了。”   宴凉舟深吸一口气:“查出来是谁泄露的消息了吗?”   说到这里,宴乐逸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你身边的助理,小毛。”   小毛也算是跟着宴凉舟多年的老人了,他性格活泼又聪明伶俐,在宴凉舟的助理团队里算是很受大家信服的一位,就是宴乐逸对他印象都很不错,没想到会出这种纰漏。   宴乐逸一开始查到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又反复调查确认,现在才敢拿出来告诉宴凉舟。   宴凉舟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宴乐逸给他递了杯水:“消消气,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和一帮娱记维护关系的饭局上,喝多了不小心说漏嘴。当时也做了救场,让那帮记者不要报道出去,只是私下里消息肯定会流通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宴乐逸瞧了一眼棚内专注工作的沈游川,“如果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我再给这小子加一笔奖金。”   没有什么损失吗?宴凉舟不这么认为。他回忆起那晚花园里青年看向他的眼神,或许对方就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才会对他产生误会。   而且沈游川已经感到不开心了。他重生回来,明明是希望能守护住他此时神采飞扬的笑容,结果反倒给他添了麻烦。   有一瞬间,宴凉舟仿佛又听到那些充满憎恶和怨恨的声音。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全都怪你……”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形如鬼魅从地狱发出的诅咒,在他耳旁讥笑着,尖叫着,要一点一点将他拖下去。   “假如上帝赋予我不幸的命运,我必以利剑,以长矛,以我全部的鲜血和沉重的身躯,向祂展示我不屈的意志与顽强的心……”   就在他眼前逐渐发黑时,耳麦中传来了棚内清朗的声音。   是沈游川在朗读一首小诗。   就是这清风朗月一般的声音,像山风,像海浪,像天空降下的朦胧细雨,驱散了他耳边怨毒的窃窃私语,使宴凉舟的情绪再次稳定下来。   “你没事吧。”他刚才煞白的脸色把宴乐逸吓得不轻。   “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担心,心放得宽一点。”宴乐逸怕他钻牛角尖,又开始絮絮叨叨,“你看人家沈游川,多沉得住气,跟没事人一样,怎么你一个外人气成这样……”   “他从来都是这样。”宴凉舟喃喃自语。不管面对什么糟糕的处境,沈游川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就连他自己生病……   突然,宴凉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桌上的书单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紧紧捏着那张纸,指节发白:“表哥,把指定录制的内容换了,选一些长篇小说,越长越好。”   “啊?”宴乐逸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看自家表弟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立刻吩咐人去办。   宴凉舟放下书单,没有多做解释。   他只是突然想到,前世沈医生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带的书一直都是文章篇幅很短小的散文集、诗集、故事集之类的。   明明长篇的故事更容易延续话题,引起期待,就像一千零一夜那样不是吗?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一千零一夜了,更知道自己某一天就会突然离去。   可他不动声色地陪着他,最后的温柔就是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个未完的故事。   *   沈游川又录完一本薄薄的诗集,正打算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就听到了敲门声。   监制人气喘吁吁地给他抱了一大摞书进来:“沈老师,客户换书单了,想让你录这些。”   沈游川粗略扫了一眼,发现基本都是《悲惨世界》[法]、《复活》[俄]、《安娜·卡列尼娜》[俄]之类的长篇小说。   他挑了挑眉:“这类人物众多,背景宏大的长篇小说,分角色多人录制效果会更好吧?而且我本身也不是专业的配音演员,分不出不同声线。”   监制人匀了口气:“没关系,客户说您一个人直接朗读就可以了,而且书本厚有翻页声也不要紧。”   这么好说话?   沈游川维持着上扬的唇角,看着监制关门离去。   他就知道对面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大笔赚钱,这不,第四天就开始给他找事,准备刁难他了。   但还是那句话,有钱不赚王八蛋,只要钱到手里,一切都好说。反正他最近也不打算进组,就在这里耗呗。   沈游川坐回椅子上,悠悠拿起一本《复活》。   实在不好意思,俄语他也会,想拿这个为难他,真是自取其辱呢^_^    第12章   虽说俄语他也算精通,但文学作品毕竟不是口语,在叽里呱啦读了一通后,沈游川不得不承认自己累了。   他有些头昏脑涨地站起身来,打算出棚溜达溜达。反正监制人一直在反复传达说只要他不出公司,就给他算工时,而且欢迎他到处参观。   孰不知,他一走,宴乐逸简直谢天谢地。他都让人通知多少遍了,变着法儿地暗示沈游川可以摸鱼偷懒,可对方就是不为所动。   现在终于肯挪动尊驾,让他这个苦命的陪坐人也可以歇口气了。   宴凉舟看着空荡荡的录音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宴乐逸准备出去找点乐子时,他敬业的好秘书给他端来了新的工作:“宴总,凉舟少爷的经纪人魏德嘉来公司,说是有电影项目的事要商量,已经在您办公室等很久了。”   “别找我……”宴乐逸哀嚎道。他在桌上用脸滚着文件,拼命用眼神暗示宴凉舟的方向:“这事儿你找他去!”   他的好大秘推了推眼镜,也用抽筋的眼神回复他,“说”他不敢。   这时,从看不见沈游川起,就浑身散发出冷空气,脸上就差写上“众生平等一切勿近”的宴凉舟高贵冷艳地站起身:“我和你去吧。”   宴乐逸瘫在原地,到底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你之前让我这边的人帮你联系成导,跑《江湖》的合同,他不是来跟你吵吵这个的吧?”   就在昨天,就在这个录音棚后的玻璃墙内,是他给宴凉舟拿来了手下团队仔细斟酌过的合同,宴凉舟签了字。   正常来讲,这些事应该是魏德嘉张罗的。   “我和他说过的,但是他不愿意我接这个戏。我的话他不肯听,我就不想再麻烦他。”宴凉舟神色淡淡。   “他可真行!”宴乐逸竖起眉毛,“他一个打工的,还想让你听他的不成?如果他敢因为这事跟你闹,你可一定得硬气点。”   “不行。”宴乐逸放心不下,“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宴凉舟拦住了他:“我自己可以。而且你去的话,会吵得更厉害。”   他知道这些年表哥为了不让他为难,已经尽量不当着他的面和魏德嘉说话了。   按下了忧心忡忡的宴乐逸,宴凉舟跟着宴大秘上了去往顶楼的电梯,路途中,他的思绪渐渐发散。   关于《江湖》,其实前世到最后,成导都没能如愿拍出来。   成导名叫成功,人如其名,一辈子顺风顺水。在遇到他这个“扫把星”之前,成导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自己的女儿不肯继承他在国内的衣钵,反而跑到好莱坞当商业片导演。   然后这个有趣的小老头总是一边翘着胡子炫耀,一边假模假样地哀叹:“唉,我家囡囡天天折腾商业片,票房虽然过了十亿,可她拿不到奖啊。”   成导为人任性洒脱,年过六十,身为武侠迷的他决定为自己定制一部电影,那就是《江湖》。所以他只肯选自己心目中的演员,如果没有,宁可不拍。   前世一开始,大家并不知道成导的坚持。   那时宴凉舟也是今年5月收到了成导的邀约,可是魏德嘉用各种理由劝他不要接。   他正犹豫之际,魏德嘉突然说他那边已经和腾跃签下了合同,也是很好的项目,影片叫《寂静世界》,是他一贯喜欢的题材,主角是一名自闭症患者,片子探讨人性的挣扎与升华。   因为魏德嘉求他说合同已经签了,违约会损失很大。   而且他自己看过剧本和拍摄团队,确实很有实力。所以尽管不太高兴,他最终还是听从了魏德嘉的安排,婉拒成导,进了这边的组。   然后成导因为没有找到心仪的主演,等了他大半年,在明年年初第二次邀请了他,可他毫不知情。   他在拍完《寂静世界》后,因为难以出戏,一直自我封闭在家休息,所有事情交由忠叔和魏德嘉全权处理。   魏德嘉觉得他状态不好,没有问过他便直接拒绝了成导。成导大冬天冒雪出门,亲自上门想和他谈一谈,然后在他家大门旁边不知怎地滑了一跤,摔伤了腰。   他是在成导被女儿接去美国团聚修养后,才知道的这回事。而且因为这场风波,他“扫把星”的名头也传到了圈子里。   直到这一年过去,年末成导终于养好了伤,他也勉勉强强从上一个自闭症角色中走出来,收到了对方很兴奋的电话,说自己在美国养病时偶然撞上了十分符合小师弟形象的演员,要重启《江湖》的拍摄计划。   宴凉舟也为他感到高兴,并答应了出演,然后就在即将进组前,去参加宴乐逸公司的年会时,遭到意外,从此一蹶不振,还连累了表哥。   他是在很久之后知道沈医生时,才得知原来饰演“小师弟”的演员也紧跟着出事了。   当时他还觉得成导被自己克得太惨,心里郁郁,甚至答应见沈医生也有部分补偿的心理。   从小时候他被那个糟糕的女人咒骂是“扫把星”后,他的一生仿佛都笼罩在她的诅咒里,不但自己深陷泥潭,还会把身边人都拖进灾厄的漩涡。   前世他一直彷徨徘徊找不到挣脱的方向,直到沈医生出现,为他带来了答案。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既定的命运。   因而他没有像前世那样犹豫,而是第一时间就明确告诉了魏德嘉自己要出演《江湖》。可他发现魏德嘉会故意找理由拖延,对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   如果是前世万事不管的他,可能就会任由事情发展,也发现不了自己的经纪人居然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主意就已经很大了。   他大概能想到魏德嘉今天来找他是做什么,可心里还是有些许期待,希望这个陪着自己一路走过的经纪人不要让自己失望。   然而对方还是将那份《寂静世界》的合同摆在了他面前,并说他作为经纪人已经签过担保合同走完所有流程了,现在只差宴凉舟自己签字的那份。   “我和你说过,我答应了成导参演《江湖》,下半年不要再给我接其他的戏。”宴凉舟心底突然涌上重重倦意。   “可是《江湖》对你没有……而且我已经签了……”   依旧是那套说辞,那些理由,尽管知道对方的出发点是为他好,可魏德嘉没有把他的想法放在眼里也是真的。   “你不用说这些了。我已经签完《江湖》的合同了。”宴凉舟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   “啊?嘉哥都没拿到你怎么签的?那这边的合同怎么办?”一旁拿着文件的小毛惊愕地问道。   宴凉舟没有理他,而是直视脸色难看的魏德嘉:“德嘉,但凡你将我的话听进去一句,就不会造成今天的失误。你那边的合同,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宴哥,你最近是怎么了?”小毛为魏德嘉抱不平,“嘉哥也是为你着想,他为了给你拿到这个项目到处陪人应酬,今天还在吃胃药……”   “还有你。”宴凉舟转向小毛,“找人事拿一笔遣散费,自己离开吧。”   小毛神色愕然:“宴哥,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你在饭局上跟记者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宴凉舟不想再和他掰扯。   小毛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魏德嘉,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满脸委屈道:“宴哥我不是故意的,而且……”   “或许你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宴凉舟不再看他,“但在我看来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你也不用看魏德嘉,他帮你求情也没有用。”   魏德嘉听出宴凉舟话音不对,立刻笑着打圆场安抚小毛:“小毛,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宴哥说。”   小毛定定地看了魏德嘉一眼,不情不愿地推门出去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氛围就此凝滞。   半晌,魏德嘉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凉舟,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小毛这边我会处理好让他离开的,但是腾跃的项目你真的要再考虑考虑。不说这个项目本身的好处,如果这次与腾跃交恶……”   “怎么?他们还敢针对我们家凉舟不成?”到底放不下心的宴乐逸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处理不好和腾跃的关系是你这个经纪人无能,你不要想着把问题转嫁到凉舟身上。”   “凉舟如今的成就,在圈子里的地位,还有他背后的宴家,难不成还要他俯身屈就吗?”   宴乐逸丝毫不给魏德嘉面子,“而且你口口声声说为凉舟考虑,那你在明知道他性格敏感很难出戏的情况下,还一直劝他接什么抑郁症自闭症的角色,让他整天郁郁寡欢的,这就是你为他好?”   “表哥。”这指责有些牵强了,角色都是他自己考虑后要接的,宴凉舟拉住了宴乐逸。   宴乐逸一挥手,恨铁不成钢:“你别拉我,你就是个傻的!天天把自己圈在灰暗小世界里,被人道德绑架都不知道。要我说你就该去演《江湖》这类片子,潇潇洒洒快意人生,再借着角色谈谈恋爱……”   “《江湖》里没有恋爱。”宴凉舟无语道。   “没有吗?”宴乐逸十分诧异,“那我怎么听公司里那群小姑娘天天嚷嚷什么‘大师兄狠狠爱’‘小师弟A上去’‘快给我亲’‘他们这是在doi’之类的。”   宴凉舟:……   他十分头疼地扶住了额角。    第13章   宴凉舟被噎住,短时间内不想搭理宴乐逸了。   而面对宴乐逸的一通指责,魏德嘉苦笑着低头。他额边的碎发滑落,一道狰狞的疤痕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凉舟,就当是我无能,但你知道我绝不会想着害你……”   “他知道什么知道!”宴乐逸立马炸了,“你少拿那副绿茶兮兮的做派恶心我!又在那儿露你的疤,怎么?你还想挟恩图报,绑架凉舟一辈子不成?”   魏德嘉头上的那道疤,是他在刚来宴家时,宴凉舟差点被楼上风吹落的花盆砸到,他冲上去推开了宴凉舟,自己却被砸晕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留下的。   家里因为这件事找了高人算命。高人说魏德嘉命硬,能挡住灾祸,宴老爷子听说后才硬是把他安排在了宴凉舟身边。   “当年为凉舟受过一次伤,宴家供你读了贵族高中和大学。凉舟总觉得你受了牵累,现在还把自己名下的产业交给你打理。你以为你凭什么在圈子里吆五喝六的?你得到的够多了!”宴乐逸火力全开。   “还是你觉得要不是老爷子非要留下你,你就会是柳家的少爷,所以才对凉舟不忿,反过来对他指手画脚。”   宴凉舟的小舅妈,也就是宴乐逸的亲妈姓柳。当时宴柳两家联姻,属于强强联合。   “我告诉你,你是柳家外嫁的女儿婚内出轨保镖生的私生子,你看你那不靠谱的亲妈正眼看过你吗?还在那里做什么春秋大梦,如果不是宴家收留你,柳家为了名声第一个摁死你!”   魏德嘉一言不发,直至宴乐逸这一番话结束,才神色黯然笑了笑:“乐逸少爷言重了。我知道柳夫人不喜欢我,也知道宴家对我的恩德,所以从没妄想过什么。”   “表哥!”见宴乐逸还想说什么,宴凉舟加重语气制止了他,觉得刚才的话确实过分了些。   再怎么讨厌对方,也不能用他的母亲作为手段去刺伤人。   因为他自己遭受过来自母亲的伤害,知道那感觉有多痛,当年慢慢接纳了一直被小舅妈冷眼漠视的魏德嘉,也未免不是有同病相怜的心理原因在。   宴乐逸也反应过来。他歉疚地抹了把脸:“对不住小舟,我就是在气头上说说他,没有想勾起你伤心事的意思。”   宴凉舟摇摇头表示不用介意,同时叹了口气,对着魏德嘉说道:“德嘉,腾跃那边的合同我不会再考虑了,违约金不管多少,这次从我账上走。”   没想到自己一发火反而让对方捡了便宜,宴乐逸不服气地想插嘴,被宴凉舟一把扯住了。   宴凉舟语气郑重:“但是没有下一次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之前也是我自己太过懒怠,万事不管,让你养成了先做决定的习惯。”   “但最近我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如果你还想做我工作上的搭档,我希望你能重新了解现在的我,改变你的行事方式。”   “我知道了。这次是我没听进你的话,自作主张,对不起,凉舟。”魏德嘉脸上露出悔过之色,“违约金我拿不出那么多,但我会慢慢偿还对方,不用你帮我。”   宴凉舟皱眉,刚想说什么,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宴乐逸的秘书看了一眼房间内凝滞的氛围,收敛了模式化的微笑,改为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宴总,凉舟少爷,沈先生被妖怪抓走啦——”   宴凉舟:!   宴乐逸:???   *   出了录音棚,沈游川先是去伍山在公司的休息室小憩了片刻,清了清满脑子飘花的俄文,然后去了茶水间,打算给自己找瓶果汁补充能量。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亮晶晶的茶水间里居然有他喜欢喝的那个牌子的全系列果汁。   这个牌子是他老家森市本地的一个小品牌,他自小喝到大。但是在家里出事,16岁跟着收养他的小姨来到华京后,他就再也没有喝到过了。   因为这家的果汁是水果鲜榨,保质期只有三天还需要冷藏,在外地买不到,网上也没有销售渠道。   沈游川看了看瓶盖上的生产日期,居然就是今天的。但商品标签上的产地又确实是森市。   难道是一清早就用飞机空运过来的吗?沈游川暗暗咂舌,不会是小宴总现在追的哪个女孩和他是同乡,正好也喜欢喝这种果汁吧?   自觉沾了光的沈游川怀念地喝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令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振奋振奋精神,正打算离开,却碰上了正好进来接水的伍山。   “游仔,累了中场休息呢?”伍山端着自己泡的护嗓养生茶,“这就对了。干活还是得劳逸结合,不然过几天你嗓子就该遭不住了。”   他见沈游川喝的是果汁,又忍不住传授经验:“这种比较甜的饮料要少喝,会齁住嗓子,影响你发声。”   “这果汁不甜,是我老家的牌子。”沈游川高兴地拿给好兄弟看,“我小时候常喝,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过了。”   “嗯?”伍山接过来瞧了一眼,有些疑惑,“之前茶水间的果汁不是这个牌子啊?什么时候换的?”   因为他曾经开过一瓶果汁,被那可怕的甜度击穿脑壳,所以对品牌名称印象深刻。   “是三天前换的。”旁边在摸鱼的前台妹妹忍不住加入话题,“因为每天都是在大家上班前用冰柜运进来的,送货师傅说是宴家的专机空运,一日一换,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三天前,那不就是他刚来亮晶晶的时间吗?   沈游川动作一顿,和伍山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用眼神交流起来。   沈游川:宴乐逸不会在这里面下毒了吧?   伍山:不至于,小宴总不是那样的人。   沈游川:那他想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他又不喜欢我。还是我自恋想太多,这根本不是因为我换的?   伍山:总之,先排除喜欢你的选项,小宴总性取向女……   两人正纳闷着,综艺部的汪PD(节目制片人兼导演)满脸丧气地推门进来。   汪PD一进门就直奔咖啡区,动作娴熟地操作咖啡机给自己萃取了一杯超浓咖啡,吨吨吨灌了下去。   “汪姐,这是怎么了?”前台妹妹是个温柔贴心的好女孩,主动询问道。   “别提了,”汪PD的怨气简直要在背后凝成实质,“还不是小宴总心血来潮,非得搞什么新型综艺。明天就要开拍了,我这边现在还凑不齐人。”   亮晶晶也出品过一些相当受欢迎的综艺,唱歌类、舞蹈类、配音类的都有,但都是在各自的小圈子里比较火,要说广为人知的破圈爆款,那还真没有。   小宴总这段时间公司来得勤一些,不知道都琢磨了些什么,前不久突然通知综艺部说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就是把《×嬛传》与歌舞节目结合起来,迎合现在观众爱吃瓜看人撕头花的心理。   他打算设定十位不同性格的艺人,五男五女,节目全程采用直播模式,让大家能在前线第一时间冲浪吃瓜。   参加节目的艺人需要分别扮演不同的人设,在综艺中|共同学习歌曲和舞蹈。   艺人可以在学习基础版后再根据自己的性格改编出符合自身人设的风格,然后大家展示后互相打分,每轮分数前三名有丰厚的奖品或很好的工作机会。   这样大家为了更高的分数,就要在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上演“宫斗”大戏。   先不说这个离谱的设定,就是找艺人,也很难找到这么全才的。   按照小宴总的想法,他/她不仅得会演戏拿捏住自己的人设,还得精通唱歌跳舞(重点是会编曲编舞),再得擅长收买人心。   有这才能的在他们公司早就火了,还用得着上这种不靠谱的综艺?   但不管综艺部如何吐槽,小宴总拍板说要在半个月后见到成果。   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明天就要开直播了。可这两天小宴总总在公司乱晃,时不时地去搭好的演播厅看一眼,看一次就提出一堆天马行空的新意见。   比如舞台要整得更加酷炫,比如要用上宴家名下科技公司研发的最新三次元立体投影技术,把舞蹈老师和歌唱老师搞成极为仿真的虚拟艺人吓观众们一跳。   再比如他又想出了新的赛制,前三期一次淘汰一人,从第四期开始注入新鲜的血液,以免人员阵营固化,撕扯戏码没意思。   小宴总想法倒是挺多,这离谱的节目能不能活过三期还得另说。综艺部一边疯狂咒骂老板,一边又忙得脚不沾地开始改舞台,搜罗艺人。   别说新鲜血液了,淘汰赛制一出,原本答应参加的艺人有的就不乐意了,万一一期就被刷下去,多没面子啊。   汪PD是哄完这个哄那个,最后依然缺一个。   也不能怪人家艺人甩手不干,实在是小宴总他指定的这个人设太淦。   他要求要有一个男性人设是高岭之花又温柔可爱,还要主打一个狼性+颓丧。   要不是老板给的钱太多,她高低得冲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骂一句您是不是有病。   人设反差也不是这么反差的!   原来答应这个人设定位的男艺人本就很勉强,赛制一改,好嘛!人家直接连夜驾车狂奔,逃外地说相声唱大戏去了。   连个劝说的机会都不给!   实在不行就算了!个头娇小的汪PD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顶着蓬乱的头发,端着杯子幽魂一样向茶水间门口飘去。   就和老板说九个人就够了,九是极数,九九归天,啊不对,九九归一。   满脑子想送老板升天的汪PD从沈游川身边平移过去,然后动作一顿,又飞速倒腾着小短腿嗖嗖倒走回来。   她“咔咔咔”僵硬地转过脖子,裂出一个漏出全部牙齿的笑容,声音轻柔:“这是沈游川老师吧?”   沈游川低头看见对方寒光闪闪的牙齿,下意识地往自家好兄弟宽厚的肩膀后挪了半步:“是、是吧?”   瘦小的汪PD眼射红光,猛然挥开视觉效果是她两倍大的伍山,一把扯住沈游川:“拿来吧你!”   被推走的伍山一个踉跄,一手一个,接住从天而降的咖啡杯和果汁瓶,转头看向夺门而去的汪PD,他:!!!   被狂奔的汪PD扯在身后飞起来,在空中摇摇晃晃的风筝版沈游川:???   瞪大了眼睛的前台妹妹迅猛抓住路过的宴大秘:“快去告诉小宴总,沈先生被妖怪抓走啦——”    第14章   说到汪PD为何知道沈游川,那是因为她在陪上一位受害者(划掉)男艺人一起琢磨人设查资料时,发现无论是高岭之花,还是温柔可爱;无论是帅气狼狗,还是年下奶狗;无论是精英霸总,还是颓废人渣,沈老师通通都演过!(声嘶力竭)   而且再小的角色,也掩盖不住沈老师金子一般的演技。即便是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沈老师的一个抬眼,他就能变成人群中最靓的仔!   可惜就是资源太虐。   沈老师最出圈的角色是个剧本和男女主演技一样烂的偶像剧男二。那时的沈老师虽然还有些青涩,可闪闪发光的他依然成了这部烂俗剧里唯一拯救了观众眼睛的清流。   他饰演的温柔颓废小画家至今在各家粉丝CP向剪辑视频里到处串场男二,不知赚取了多少人的眼泪。   要说还有谁能驾驭得了那个魔鬼一般狂乱的人设,那人选非沈老师莫属了!   怀着抢到宝贝的心态,汪PD豪爽开价:“五万!税后!节目结束当场打钱!”   “可是我真的不会跳舞,唱歌也很一般……”   “十万!只用上一期!只需要跳舞!”   “不是钱的问题,我……”   “十五万!您腾出两天时间就够了!救个场吧求求你了沈老师!”想到自己那很可能会不翼而飞的巨额奖金,汪PD简直声泪俱下,就差抱着沈游川的大腿给他举进化妆间了。   “……”   沈游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跳舞很差的话,那我就上一期,第一期一定要给我淘汰掉啊。”   “好的沈老师!没问题沈老师!”汪PD欢欣鼓舞地领着他到化妆师面前炫耀。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沈游川被两人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十分发愁地进了化妆间。   以他自小跟着母亲学习散打的深厚功力,跳个舞应该,问题不大……吧?   说到底,他为什么还是答应了参加节目,那当然是因为他怀疑这是宴乐逸想出的新的刁难他的方法。   不然为什么又是让他读外文大长篇,又是明里暗里换着人劝他出录音棚多转转,显然就是为了这个后招嘛。   就算他不踩这个,后面肯定也有其他的坑排队等着他跳。   那还不如先试试眼前的,至少十五万的报酬拿到手了,这个人设也还算有趣。   对方以为给他一个离奇的人设他就没办法了吗?哈,实在不好意思,他虽然不会跳舞,但演技还是有一些的。   *   沈游川先在化妆间试了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他的长相是浓颜系,高鼻深目,轮廓硬朗,不笑时给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俊朗。   但他偏偏又生有一双极具少年感的眼睛,眼头弧度柔和,眼尾线条迤逦,瞳仁清澈黑亮,笑起来时散发出十分纯良清爽的帅气。   为了削弱他这双笑眼,化妆师给他画了小烟熏的风格,加重了眼影和眼线部分的描画使其看起来更具冷感。   而造型师则给他原本蓬松清爽的直发做了调整,烫出微卷的弧度,给他更添一份松弛的距离感。   汪PD原本还担心这么搞和他本人阳光开朗的风格相差太大,不知道能不能适配。可当沈游川调整了一下神态,冷漠地抬眼从镜中望向她时,她对又野又颓的高岭之花就立刻有了概念。   这就是专业演员的实力吗?虽然不知道沈老师会在此基础上怎么诠释温柔可爱,但化妆间的全体工作人员已经肃然起敬。   然后沈游川便到练习室学习明天节目上要学的舞蹈。   明天的第一期是舞蹈专场,按照小宴总的想法,艺人上午跟着老师新学一支舞,下午一边练习一边自己改编,晚上挨个展示然后互相评分,愉快地一天就过去了。   一看就是外行人的瞎指挥。   更有经验的PD们深知,要真按这个强度搞,到时候就是一团糟。为了更好的节目效果,还是得让艺人提前学习心里有底,甚至改编的方向也要有老师们提前帮忙参考。   沈游川跟在大部队后面很认真地练了一下午,记住了大概的动作。晚上艺人们会去和各自的专属老师交流自己的改编方向。   不过改编基本和沈游川无关。当前的十个人中,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舞蹈基础,还是几天前就开始学习了,只有他完全不会跳舞又临时抱佛脚。   好在汪PD给他的定位主要是以展示人设为主,舞蹈只需能跟着虚拟老师顺下来不出错即可。   没错,根据小宴总的指示,到时候大家场上展示环节,旁边还会有立体投影的虚拟艺人展示原版舞蹈,跳得不好一对比就是公开处刑,跳得好的艺人甚至可以考虑改编动作和虚拟老师进行互动。   考虑到实际情况,沈游川的老师建议他今晚先进一步练熟动作,卡住节拍,抠一抠细节,到时候就朝“力量感”的方向自由发挥就可以了。   虽然可能比不上别人精心改编过的有噱头,但鉴于原版本身已经是相当出彩的舞蹈了,跳好了也不失帅气。   就打算一轮游的沈游川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了老师的建议,然后被老师放出去吃饭,过会儿再回来一对一教学。   *   另一边,宴凉舟早已了解清楚“妖怪事件”的始末,只是碍于不好到练舞室去观看,所以站在演播厅里发起了呆。   至于魏德嘉,他也一路跟着,到演播厅时还四处打量好奇地问了一句,说明天就开拍了怎么今天还在搭脚手架改舞台挂灯光。   宴乐逸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公司不专业,差点又和他吵起来。   最后还是脚踩风火轮的现场负责人恰好带了一大堆工人师傅冲进来,把他们直接挤散了,才以物理方式湮灭了新的战火燃起。   不过工人师傅还是肉眼可见的不够,舞美和现场小组长们都在狂躁地打电话联系施工队摇人。   也知道是自己朝令夕改造成的局面,宴乐逸颇有些没面子,硬是拉着宴凉舟要回自己办公室去,并且还安抚自家表弟说,明天直接带他来看节目,不比在这里干坐着看杂乱的现场强?   宴凉舟被说服了,而魏德嘉也终于识趣地告辞离开。   然后两兄弟在总裁办公室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宴大秘通风报信说沈游川在等电梯。   所以当沈游川在电梯里遇到这对宴氏兄弟时,他觉得甚是莫名其妙。   起初他心底戒备地向两人打了招呼,宴凉舟先是盯了他几眼,然后神色冷淡地点了个头,最后垂下眼站在角落没动静了。   奇怪的是宴影帝明明没什么表情,可沈游川愣是在他脸上看出了委屈二个大字。有一瞬间他甚至联想到了某些影视剧里独守空房等待数年,最后却遭到归来丈夫冷待的哀怨小媳妇儿。   这联想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练舞练得脑子出问题了。   然而更诡异的是他一转头看见宴乐逸正对他摆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剔模样,好似是个看负心汉女婿十分不顺眼的老岳丈。   而他,作为不知道为何没有对上频道的年代苦情剧男主角,正迷茫地看着自己手机里财务提前转来的一万元报酬。   财务姐姐还贴心地备注:知道游川老师今晚肯定也是零点下班,所以报酬提前转给你了,加油哟~   晚上练完舞蹈还要彩排,至少要工作到零点是没错,但实质上是跑到另一边准备赚波大的(15万)的沈游川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怎么回事?   明明他才是被邪恶的宴氏兄弟算计针对的无辜受害者,现在搞得却像是他土匪进村,又抢财物又扛媳妇儿,然后被敢怒不敢言的人民群众怒目以待?   *   虽然其他的想法比较离谱,但沈游川其实非常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就是看似面无表情的宴凉舟确实在感到委屈。   因为看到青年后,他又想起了那晚花园里的误会还没有解开。而且或许是因为舞台妆的缘故,向他们打招呼时,今天的沈游川看起来比那晚还要冷淡疏离。   见宴凉舟魂不守舍地吃完晚饭,然后就又回到玻璃墙后,望着空置的录音棚发呆,宴乐逸气不打一处来:“财务今天还给他发了一万呢!他收得倒挺自在。”   “财务已经告诉我他又转回去6250了。”刚才还在黯然神伤的宴凉舟立刻像是被触发了关键开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沈游川从早上8点开始工作,连续读到下午2点才出录音棚,期间甚至没有吃饭,最后他也只拿了这6个小时的工资。   上眼药失败的宴乐逸悻悻道:“我那不是为你抱不平吗?你这臭孩子反倒维护起他来了!我就奇怪,你到底是怎么被他迷住了眼,变得如此鬼迷心窍?”   宴凉舟有些出神地望着棚内桌上摊开的书本:“因为他帮我找到了答案。”   “什么答案?”宴乐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迷糊了。   宴凉舟望向自己的公文包,那里的夹层中正静静躺着一张不该存在于此世的工作证。他笑了笑:“表哥,你不是奇怪我最近为什么突然又开始整理自己的产业了吗?”   那是因为沈医生曾教会了他。   *   和沈医生相识的第四天,又是深秋晴朗的天气。   然而宴凉舟却陷在情绪的漩涡里,对一切充满了厌烦。   昨晚在沈医生的祝福中,他有了一个金灿灿的被花海环绕的前半夜,然而在黎明前,熟悉的梦魇又追上了他,勒紧了他。   尽管沈医生的诠释给金色蒙上了一层梦幻而浪漫的色彩,但事实上,就和这个俗不可耐的颜色一样,他喜欢它的理由,也十分鄙俗。    第15章   在宴凉舟无法挣脱的梦魇里,往往是高大的男人喘着粗气,或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或拿皮带狠狠抽打他,亦或用针不断地刺他的手指……   一重重黑漆漆的鬼影会随着对方的怒气不停地膨胀,怒吼的声音会越来越响,直至震得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说!你|妈|的金条藏在哪儿了……”“那个贱女人又换了个地方,你一定知道……”“快给我找出来,不然我抽死你……”   这样的戏码一轮又一轮。通常他总要在开端哀哀哭泣,不肯松口,因为那黄金寄托着他对那间已经被卖掉的,芳香四溢的花店最后的念想。   可当戏剧抵达高|潮,他就不得不从家里的某个角落抠出几块藏得隐蔽的黄金,交给那个名为父亲的怪物,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黄金是钱财,是救命的希望,那闪烁的金色是他回归安全的象征,却也是他下一轮的索命符。   因为在戏剧的尾声,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总是在冲他尖叫:“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那是我开新的花店最后的储备金……”   “都怪你都怪你!我为什么要生下你?你简直是我耻辱的象征!你这个带来不幸的扫把星!”   “你为什么不讨他喜欢!都是你不乖,他才会出轨!”   ……   在刺耳的责骂之后,女人又会强行按住他,当着他的面重新藏好黄金。   那金色仿佛化作一个长长的链条,锁在他的脖颈上,越勒越紧,直至那个丑恶的怪物再次闯进来,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金色,是阳光与星辉,美丽又温暖的颜色,他既喜爱它,又畏惧它。   沈医生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安的状态,放了一杯暖腾腾的红茶在他手心。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想在对方面前露出丑态。   可当对方去拉窗帘时,他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下意识地厉声喊道:“不要拉!今天有阳光!”   “别担心,我只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沈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把花苗放进这里的窗台。”   是啊,明明他们说好要一起照顾那株无尽夏的。可他这种状态,连阳光都无法保证供给给它,他真的有能力照顾好那样脆弱又美丽的东西吗?   巨大的愧疚和自我厌恶立刻包围了他。   他是身怀厄运之人,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可沈医生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其实今天我本来就想和宴先生商量,能不能不要把窗帘拉得太大。”   宴凉舟一怔。   他听到沈医生在桌旁坐下的声音,“我今天带了电脑来,需要看几份文件。如果窗帘拉开太多,光线过强,屏幕反光会很刺眼。”   不知怎的,听到对方这样说,他原本揪起的心慢慢放平了。于是他忍不住问:“你今天不打算给我读书了吗?”   才第四天而已,他就放弃了吗?   “唔,”那道声音又笑了起来,“我今天带了一本关于美梦精灵的小小故事集,宴先生要听吗?”   好像又被对方拿捏了,宴凉舟有些赌气:“我不听。”   “好吧。那我处理一下文件,您先喝一会儿红茶,我们待会儿再聊。”   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留出平复情绪的空间,宴凉舟喝了口茶,听着他敲打键盘的声音发了会儿呆。   可昨晚的梦和那些可怕的情绪一直在追赶着他,他终于忍不住向着那边轻浅的呼吸声“跑”去:“你在看什么文件?”   对方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求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击要害:“宴先生是否会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因为总在为身边之人带来灾祸。”   “你为什么这么说?”自己筑起的防护外壳被对方轻轻敲响,宴凉舟不由自主地捏紧茶匙,声音冷淡下来。   “因为我自己时常这么觉得。”   宴凉舟呆住了。   沈医生淡淡讲述:“或许您已经从平忠先生那里了解过我的生平。我年少时,家中突遭横祸,父母因车祸丧生,妹妹也因此病痛缠身,只有我,称得上是全须全尾,毫发未损。”   “中学时,我遇到了此生最好的朋友,他热情善良,宽厚仗义,陪我度过了艰难的高中和大学时代。可当我的演艺事业略有起色时,他却因受我牵连而落得悲惨的下场。   “之后我带着妹妹在国外疗养,生活捉襟见肘。但当我成功毕业,成为医生能赚到不菲的薪资时,她却像是终于能放心了一般再也无力支撑,迅速枯萎最后在病痛中离开了我。   “我时常会想,好像每一次幸存的都是我,是我为他们带来了不幸吗?是我这个怪物吸取着他们的生命力,供养了自己吗?”   “不是的……”宴凉舟喃喃道。   可沈医生冰冷的陈述依然在继续:“或许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一切不幸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宴凉舟几乎是满心愤懑地大声反驳,似乎是为了对方,也是为了与沈医生渐渐重叠的自己,“明明你也在受到伤害,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不幸归因于自己!”   沈医生的声音变得和缓下来:“情绪不错的时候,我当然能这样劝说自己,可有些时候,我的心并不由我控制。”   “即便你是医生,也不行吗?”宴凉舟有些呆呆地问道。   “即便我是医生,也不行。”   “不过身为医生,我找到了另外一个办法。”那声音似乎又笑起来,“现在我可以回答宴先生刚才的问题,我看的是慈善基金会的文件。我以妹妹的名字组建了它。”   “如果我灾厄缠身的命运是上天安排,那么我绝不认输。我要主动去为别人带来幸运,我会向祂证明,我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幸福地生活。”   宴凉舟的脊背简直在战栗。   与他命运相似的人选择了怎样的人生。当他躲在昏暗的房间里自怨自艾时,沈医生已经努力去变成太阳,去抗击命运。   对方的不屈和坚韧更显露出他的卑怯与懦弱。   巨大的羞愧感席卷而来,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烧。   “不过,基金会运行得不太顺利……”沈医生略带苦恼的声音再次拉回了他,“因为我其实不擅经营。”   “说起来,”对方话锋一转,“我听说宴先生曾就读于哈佛大学商学院,而且是在拍戏的间隙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硕士学位。”   没错……可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了。   他15岁被特招进入华|国电影学院读表演系,18岁提前大学毕业那年,外公把遗嘱里原本要分给他的“母亲”宴百合的财产全部转到了他名下。   为了不辜负外公的心意,他又努力考进了哈佛商学院。   他也曾打算认真打理自己的产业以回报外公的信重,可这份热情到底被后来那些家族成员之间接连不断的争吵、妒恨、漠视所带来的失望和伤害渐渐消磨干净。   他的重心回归到演艺道路上,对自己的公司也成了放养的状态。   后来那场事故之后,他更是全部甩给表哥、忠叔和魏德嘉,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资产了。   “你是……需要我的产业做什么吗?”宴凉舟有些茫然地问道。   “不,我只是在想,当我遇到经营方面的问题时,能向宴先生请教吗?”沈医生的声音十分诚恳。   尽管宴凉舟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经营事务,可他实在不忍心让那恳切的声音失望,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当、当然可以。”   “你想问什么?”他心虚极了。   好在沈医生总是恰到好处:“今天只是处理文件,或许明天,我能带着整理好的问题来请教您吗?”   “好。”宴凉舟偷偷松了口气。   “那么,您应该有些累了,现在休息一会儿吧。”   对方动作轻柔地取走了他手中的茶杯,娴熟地放倒病床,甚至贴心地帮他掖好了被子,仿佛为他盖起了一座温暖又舒适的堡垒。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昨夜没有睡好的他确实感到了困乏,于是他又在沈医生的陪伴中,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醒来已经是傍晚,那道清淡的嗓音已经离开了。   他突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在摸了摸床头的黄金花盆和里面细嫩的幼苗后,他想到自己今天的承诺,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于是他叫来忠叔,希望自己可靠的老管家能尽快找来商业经营的相关课程,他要抓紧时间听一听音频,找回那些失落已久的记忆。   “我已经搜集好了少爷,现在就可以放给你听。”他很久没有听到忠叔如此喜气洋洋的声音了。   可宴凉舟十分困惑:“你什么时候找的?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哦,今天早上沈医生进病房前先联系了我,说今晚少爷你可能要听这些。”忠叔如是答到。   宴凉舟抿了抿唇,攥紧了手里的播放器。   “少爷?”见他久久没有动静,忠叔好像又担忧起来。   “没事,你帮我打开第一课吧。”宴凉舟有些泄气地说道。至少忠叔为此感到开心了不是吗。   “好嘞!调好了少爷!”   那个狡猾的男人!   在忠叔出去后,宴凉舟还是忍不住愤愤砸了一下被子,然后才开始了自己漫长的补课。   补课不单单是他们在病房有所交流的那三个月,更是他在他离世后接手了“山晴慈善基金会”的那五年。   补课虽然辛苦,但似乎让他有了底气,能勇敢地走出去改变一些东西。   宴凉舟站在亮晶晶的演播厅里,看着青年眉眼舒展地笑着和节目导演交谈。   虽然他不知道前世沈游川变成“沈医生”的过程中究竟遭遇了哪些具体的事件,但他或许能利用好自己原本就该拥有的力量,成为那个能给他带来幸运的人。   正这样出神地想着,宴凉舟突然听到远处宴乐逸焦急惊慌地呼喊:“小舟!躲开!”   紧接着就是经纪人魏德嘉惶急用力地一推。   他向后踉跄几步,看着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掉下来一盏打光灯,灯罩断裂的接口锋利地划过魏德嘉来不及收回的手臂,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无处借力的他不受控地向后倒去,眼睁睁看着上方的灯光还在连续地被同一根电线拉扯着向他砸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眼前刺目的光影忽而变成了华丽的巨型水晶吊灯,正朝着他急速压下来。   在那场歌舞升平的年会上,在那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里……   一样惊慌的宴乐逸。   一样奋力的魏德嘉。   一样璀璨刺眼的巨响后,他失去了光明。   魔鬼讥笑的三叉戟刺得他脊骨泛起剧烈的滚烫。   命运似乎在重演。   宴凉舟有些恍恍惚惚地向下倒着。   可下一秒,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就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宴凉舟愕然转头。   那双锐利的如狼一般燃着炬火的眼睛,正将他从魔鬼身边掠去。   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们还在不明所以。   【什么情况?刚刚是什么从屏幕前嗖过去了?!】   那是……   不一样的   “沈游川”。    第16章   沈游川来到亮晶晶工作的第五天,行程变成了参加直播综艺。   他一清早和财务以及有声书项目负责人打了招呼,说今天要请假。   负责人十分爽快地告诉他,原本合同规定积累8个小时算一天,就是考虑到他可能要进组拍戏或有其他工作,只能用零散时间录制,所以让他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   对面如此贴心,沈游川心里更加发毛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今天要小心行事。而这份警惕,也在他发现宴氏兄弟出现在演播厅,甚至还带上了魏德嘉之后,达到了顶峰。   听汪PD说他们是为了考察现实立体虚拟投影技术的实地效果而来,再想到自己调查到的那些信息,沈游川若有所思。   节目录制得很顺利,上午是自我介绍加真人老师带着大家一起“学习练熟”舞蹈,下午是在各自的舞台格子里跟着3D虚拟老师练习和自我改编。   除了练习舞蹈,主持人也会在休息间隙组织大家聊聊天,玩些小游戏,艺人们也可以选择互相交流,组队练习,拉一拉晚上评分的阵营之类的。   因为是比较离奇的综艺设定,亮晶晶又撒钱做了宣传,所以节目热度很快就冲上来了。   【笑死了,感觉是在看一群傻白甜偷穿大人衣服,过家家演宫斗戏】   【大家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都好努力啊哈哈哈】   【这里面混进去了一个演员嗳,只能说专业演员真的好不一样】   【啊?沈游川是演的吗?不是小宴总又从哪里挖出来的个性艺人吗】   【不是啊他是今年华影的优秀毕业生,网上还能搜到他的演讲视频,本人是很开朗阳光的性格】   【搜完回来了,我的妈呀这就是演技派的实力吗!气质太不一样了,不说都想不到是一个人】   【关键这张脸也很顶,之前为什么没听说过他呢】   【终于有人发现我们家游崽了呜呜呜,他演技超棒的,欢迎大家考古】   【官方宣传给出的人物标签“高岭之花又温柔可爱的狼性颓丧”是认真的吗?】   【哈哈哈我也看到了,怎么想都觉得好离谱】   【离谱不离谱的先别管,你就说人家有没有演出来吧】   【实不相瞒我是被这个人设吸引来的,还想着看人格分裂的发疯文学,结果……沈老师对不起,是我肤浅了】   ……   其实不光观众们在讨论,综艺部的PD们也在讨论。   关于沈老师的演技,节目一开始大家自我介绍时差距就很明显了。   因为汪PD是尽力贴近艺人原本的性格分配人设,所以大家磕磕绊绊地准备下来,或可爱甜美,或清冷飘逸,或活泼健气,或沉稳可靠……总归还是用台词和动作大致体现了自己的人设特点。   而没有提前准备过的沈老师!他只用了一句话!人设就立刻立住了。   沈游川当时坐在最远的那张椅子上,很随意地靠着椅背,仿佛一只远离人群的孤狼,表情又冷又野,语气略微厌烦:“不会跳舞。沈游川。”   然后就表情冷漠地发起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厌世气息,完全不参与大家的话题。   不过当有人在自我介绍时来一段高难度的舞蹈才艺展示后,他又会在轻轻抬眸时露出一瞬间的锋利神色,极具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眼神惊得人脸红心跳。   可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收敛,垂下了鸦羽般的睫毛。   神奇的是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大家就是能get到他仿佛是因为只有自己不会跳舞而有些沮丧。   可爱!   中场游戏里,他会在大家绕着围坐的桌子追赶乱跑时,对着被别人随手放在了长桌边沿处,刀尖向外的水果刀食指随意一弹。   细长的刀具嗖嗖嗖打着圈旋到桌子正中间,无比丝滑地插|进果盘边的苹果里,不会再有被跑动的人不小心扫到受伤的风险。   在水果刀正中红心之后,沈老师会满意而迅速地翘一下唇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靠回椅背继续沉浸自己的小世界,不搭理别人的喧闹和欢笑。   温柔可爱!   练舞时也是,他不但完美又完整地演出了一个不懂节拍、动作僵硬、不是很感兴趣,但因为骨子里其实很好强,所以迅速从不会到跟上老师的全过程。   在大家一起练习时,他还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借着舞蹈动作十分帅气自然地,“不经意”踢开倒在地上的矿泉水瓶,以免别人在转过来时不小心踩到摔倒。   当被另一个性格活泼的成员发现他的体贴并对他露出开心的笑容时,他会在对方星星眼的攻势下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然后又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而在对方被他冰冷的眼神吓退后,他又会通过微表情的变化变成一朵颓废的酷帅蘑菇,冷脸头顶小乌云,散发出沮丧的气息。   观众们被拿捏得嗷嗷叫。   原来这就是反差感的正确打开方式。因为沈老师的演绎过于丝滑,汪PD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之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冤枉了小宴总。   难道是老板见识多广,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闻风赶来的演艺部陶经理在观摩了一整天之后,揪住宴乐逸:“老板,你不考虑签下沈老师吗?把他薅进来救救我们演艺部吧!”   没错,亮晶晶一开始其实有培养演员,进击影视圈的打算。   但是公司太新,老板又不够上心,而且相比于其他部门,演艺部更容易受到老牌公司的压制。   所以有进取心、条件好的演员很快就会被挖走,佛系留下来的不是在小角色中自得其乐,就是已经转行去说相声唱戏舞狮跳大神(?)了。   宴乐逸嫌弃地躲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陶经理,两人绕着场外你追我赶地奔走了几圈,期间收获了汪PD瞪过来的【你们给我注意躲着点镜头啊啊啊讨嫌鬼】的杀人目光。   因为要全方位展示虚拟艺人投影,所以这档节目机位众多,直播镜头基本是跟着舞台全场环绕的,观众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随意切换画面。   而刚才这波“宴总绕柱走”显然已经被一些眼尖的观众看到了,纷纷发弹幕嘲笑他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离谱事,把自家员工惹急眼了追着他打。   演播厅内唯一一个绝不会有镜头的死角就是后方的一个打光灯架下,宴凉舟所在的位置。   宴乐逸朝那边望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宴凉舟身侧再次硬跟过来的魏德嘉时,他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   结果一跑神,他就被自家锲而不舍的好员工堵在了门口。   宴乐逸无奈地扶着椅子喘气:“你这么看好沈老师呢?可人家未必看得上咱啊。他现在的东家是腾跃,根本没法比。”   “可我们公司氛围好啊!”陶经理振振有词,“沈老师这样的才能和脸蛋,在腾跃居然寂寂无名,肯定是他们内部勾心斗角玩阴的。”   “如果来我们公司,以沈老师的能力,您再多给我们批亿点点资金,一定是双赢的结果!”   宴乐逸有点心动了。双赢不双赢的另说,主要是如果能把这小子搁到自己眼皮底下,他就不用担心自家单纯的好白菜一个没看住就把自己送出去给人拱。   见他态度松动,陶经理乘胜追击:“而且老板你最近和宴老师关系不是变亲近了吗?将来宴老师愿意搭把手的话,我们拳打腾跃,走上巅峰,指日可待!所以在此之前先抓一些好苗子是多么重要啊主公!”   “你倒是挺敢想。”宴乐逸都被气笑了。   不过他最近确实感受到小舟似乎放下了一些纠结和隔阂,愿意自然而然地和他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   心里为此高兴的宴乐逸笑着望向宴凉舟的方向。然而下一秒,他脸色骤变。   *   事情发生的时候,汪PD正一边指挥各部门调试舞台和直播画面,一边和台下候场的沈游川说话。   已经是晚上7点,半小时后开始依次展示舞蹈,然后互相评完分,第一期就大功告成了。   “沈老师真的不考虑之后再来一期?弹幕上你的呼声挺高的。”闲聊一会儿后,汪PD图穷匕见。   “算了吧。”沈游川想想就忍不住发笑,“我刚刚还看到有观众说我跳舞像打人。术业有专攻,歌舞表演我确实不……”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凝神几秒后,转头向场地最后方望去。   就像是丛林中的大型猫科狩猎者,在愚蠢的人类还没有任何发现之前,它们就已经弹动着耳朵,凭借着优秀的信息搜集能力和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甚至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汪PD刚有了这个模糊的联想,就看到沈游川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长腿狂奔而去。   狩猎者线性流动般的奔跑体现出优雅而强大的力量感。他像一阵迅疾的风,一道矫健的闪电,毫无动摇,从人群中一闪而过。   沈游川甚至没有顾虑镜头,而是直线穿越舞台前,在弹幕一片惊慌【刚才什么过去了?】【我屏幕花了?】的嚷嚷中,直奔那处隔开了舞台和后方区域的半人高栅栏。   汪PD愣愣地看着他单手一撑,像一只迅捷的豹,动作流畅地从栅栏上飞跃而过,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和滞涩地落地继续向前奔去。   这时她耳朵里才延迟一般收到小宴总撕心裂肺的声音信号:“小舟!躲开——”   停滞的思维终于疯狂转动起来,她心下一惊,迅速转头看向宴影帝所在的方向。   第一盏灯已经掉了下来,割破暗影里伸向他的手,在影帝脚边溅起了血花。   被灯具阴影笼罩的宴凉舟正向后倒去,而迅疾奔向自己猎物的狩猎者精准地扑了过去,抓住他,带他无声地跃向安全昏暗的洞穴深处。   灯光在他们身后依次破裂、炸开、倾泻一地。    第17章   一开始,沈游川只是听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奇怪吱扭声,动静很微弱,如果不是他今天告诫自己要一直保持警惕,或许他会和大家一样忽略过去。   而当他发现问题所在时,突发事件几乎没有给他留出思考的余地。   他牢牢地抓住宴凉舟,带着他躲过了那一连串掉落的灯。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危险区域时,一根断裂的钢条直直冲着宴凉舟的头部砸来。   沈游川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挡了一下,然后就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时不察,被地上杂乱扯动的电线绊了一脚。   在摔倒前,为避免连带对方,他及时松开了宴凉舟。   可宴凉舟却依然软软地随他一起倒下了去,两人摔出去,撞歪了旁边高高摞起的道具箱。   沈游川跌坐在地,后背撞上箱子,胸前还压了个宴影帝,被前后夹击只觉得自己直接变成人间小苦瓜。   大概是听到了他闷哼的忍痛声,宴凉舟迅速撑起身想往后退去,然后就被沈游川一把抓住后颈重新摁回胸前。   节目前熟悉过所有机位,沈游川知道他们现在摔进了一个自动跟随的摄像头拍摄区域。   如果让宴影帝的脸出现在画面里,那后续的乐子可就大了。   好在节目组为了防止触电事故,已经第一时间切断了附近的灯光电源。在昏暗的光线下,穿着黑西装的宴凉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你后脑那里有个被碰歪的箱子,刚才起身的话会撞到尖角上。”半躺着倚靠在箱子上的沈游川一边寻找摄像头,一边安抚和解释了一句。   因为他发现被自己摁在怀里的宴影帝乖得有点不正常。   他手下触碰到的皮肤冰凉,对方呼吸沉重而短促,还在微微发抖。   这让他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宴凉舟的状态。他借着箱子的遮掩伸手捏了一下对方跪在自己身侧的小腿,腿部果然毫无反应。   这很可能不是生理病症,而是遭遇过类似事件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就像他的妹妹在车祸后,不能听到尖锐的刹车声,否则就会尖叫着缩成一团。   在她情绪缓和下来之前,与她的交流基本是无效的。   宴凉舟大概也一样。沈游川不再考虑和对方沟通一起躲开镜头走出去,而是推了一把面前的箱子,做出一个巧妙的视线死角,把对方搁进去后一撑地面,利落起身。   他已经看到摄像头了,就在走几步的地方。   然而他刚向外迈出一步,就听到“撕啦”一声,自己的衬衫被撕开了长长的一条。   沈游川转头一看,发现罪魁祸首就是死死捏着自己衣角没放的宴影帝。   今天造型师为了中和马丁靴、黑色露指手套和皮质束腕带来的冷硬感,给他选的是一件垂坠感很好的深V领丝绸衬衫。   他一整天都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走光,这下好了,直接全给他扯了。   看到撕了他衣服的“小鹌鹑”还紧紧攥着那一条布,抖抖索索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好似他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沈游川十分委屈地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皱起脸变成真正的小苦瓜。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扯断已经变得长长的布条,腹肌凉飕飕地走到镜头下,毫不客气地给它扭到墙壁方向去了。   突然面壁的观众们:???   【干什么呢你!快给我切回来!】   【喂喂你小子不要太小气】   【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VIP不能看的】   ……   镜头转开后,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涌了上来。   汪PD满怀歉意地告诉沈游川可能是因为线路损坏,刚才无法远程操控摄像头移开。   沈游川心累地摆摆手:“不说这些了,宴老师腿部受伤了,还是先赶紧拿一个轮椅来吧。”   圈子里目前没有听到过宴凉舟患有PTSD的消息,他也就顺带维护一下对方的隐私,避免别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吧。   还好因为这几天宴凉舟常驻亮晶晶,忠叔不放心他的身体,派了一个医疗小队一直在公司待命,这会儿正好救急。   医生们紧急赶来,围住了受伤的宴凉舟、魏德嘉和沈游川。   因为沈游川看起来是最像没事人的一个,所以检查的重心先放在了前两者身上。   “先给他看……”似乎已经缓过神来的宴凉舟声音还很虚弱,“他肩上有伤……”   一位医生立刻转向沈游川,掀开了他背上的黑色坎肩,发现他的右侧肩胛骨处有被划破的伤口,有点长,血已经把衣服浸湿了。   “他那边已经在止血处理了,别担心。”在两人身边来回晃悠的宴乐逸探头看了看沈游川的伤,跑去安慰宴凉舟。   宴凉舟正疲惫地坐在那里由医生处理他被划伤的手背和腿部的擦伤,闻言又添了一句:“他的右手腕应该也受伤了……还有左小腿外侧磕到了架子上……”   精神放松下来后,手腕处确实开始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沈游川正打算向医生反映情况。没想到在自己开口之前,宴凉舟已经先帮他说出来了。   沈游川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事故发生时宴凉舟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他拉住人时就发现对方神思恍惚,没想到居然还能注意他哪里受伤。   沈游川看着医生剪开了自己的裤腿,左小腿处果然有一块淤青,但是不痛,他自己都没察觉。   另一边正在被包扎手臂的魏德嘉笑容淡了一瞬。   宴凉舟紧接着转头关心了魏德嘉的情况,但注意力很快不自觉地又转回到沈游川那里。   “魏先生,是伤口被扯痛了吗?”见他表情发紧,场务担忧地关怀道。   “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魏德嘉又挂起了微笑。   因为整个事故过程只被拍到了一角,在紧急排查后其他地方没有再发现安全隐患,节目又投资巨大,不能在此刻叫停,所以宴大秘与汪PD沟通后,先按原计划继续开播。   听完宴大秘的汇报,宴乐逸松了松领带:“行,其他人各归其位,他们三个赶紧送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   刚才医生在初步验伤后,发现宴凉舟脚部扭伤,而沈游川的手腕被钢管砸到很可能伤到了骨头。   宴大秘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复。   反倒是一直倚在墙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查看网络消息的沈游川站直了身体:“我暂时不用去,可以坚持到今天直播结束。”   工作人员全部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劝着:“沈老师你说什么傻话……”“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节目……”“你的伤必须得先去医院……”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沈游川留下对节目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时小宴总那声凄厉的“小舟”和灯架倒地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被收音设备模糊地传了出去。   虽然大家机智地没有在镜头前表露出慌乱的景象,总体将事态压在了可控范围内,宴影帝的脸在沈游川的保护下也没有暴露。   但网上的情况依然不太乐观,一大批吃瓜群众都在好奇“小周”是谁,他和沈游川伤得重不重,有没有其他人员受伤。   而且前排的好几条热搜里,都是沈游川帅气翻过栏杆闪电般跑过、摔倒后的沈游川把摔在自己身上的人按进怀里、沈游川帅气起身撕掉衣摆走近镜头的视频片段。   虽然光线昏暗出场也很短暂,但宴影帝修长的体型和肩宽腰细的轮廓还是能模糊看到的。   甚至正是因为这种影影绰绰的氛围感,反而令瓜友们更兴奋了。   混乱乐子人们不关注看起来不严重的事故,都在“救你我都用跑的”、“极品Alpha和他的柔弱小O”、“一把握住后颈的掌控力”、“绝美腹肌”等词条中飞速冲浪,斯哈斯哈。   这些词条帮忙转移了大众视线,可一旦沈游川不再露面,他们对事故的关注度必然会成倍增长,到时候继续录制节目的亮晶晶一定会遭到严重冲击。   甚至连宴影帝也有可能会被穷追不舍地挖出来,以他的咖位,一旦扯进这场风波里,就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最好的破局方法就是沈游川继续参加节目,配合控制舆论,大家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插曲揭过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依然都在劝沈游川尽快到医院医治。   沈游川用微笑谢过大家,然后直视宴乐逸:“我可以和宴总单独谈一谈吗?”   宴乐逸神色不愉,示意他们到旁边的独立休息室去。   沈游川迈步走过人群,突然感觉自己的裤子好像被什么勾住了。   他紧急刹车,低头一看,发现又是那个迫使他露了腹肌的罪魁祸首。   宴凉舟像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然后在他的目光中如梦初醒,立刻撒开手,找借口道:“抱歉,我只是想问我能不能一起去。”   望着他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沈游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和他妹妹在没有安全感时简直一模一样。   在对方湿漉漉的眼神中,原本还告诫自己保持警惕的沈游川不由自主地心软了:“这件事说来也和您有关,那就一起去吧。”   一进休息室的门,宴乐逸就爆发了:“你把我当什么人?我还没有冷血、无能到让受伤的人装没事来给我解决……”   “我当您是博弈的人。”沈游川微微一笑,截断了对方的话。   面对宴乐逸惊疑不定的表情,他语气平静:“如果只是节目当然没什么,可您如此着急地在直播中投用现实立体投影技术,难道不是有更重要的原因吗?这档节目对您而言不能失败,也最好不留下任何瑕疵或话柄。”   宴乐逸动作一顿。   沈游川眼神明亮地再度笑起来。他知道自己抓住了,那个他来亮晶晶后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第18章   沈游川快速组织了下语言:“我这段时间了解到一些有趣的信息,比如宴家的产业里,像房地产、重工业、生产制造等大规模的实业多由您二伯一家管理。”   “而体量相对较小的网络信息技术、新兴科技、文娱产业则多在您这一支和宴老师名下。”   这个局面是二十年前就开始逐渐形成的,显然,宴老爷子一早就为宴二伯成为下一任掌舵者铺好了道路。   宴凉舟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沈游川,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只伏下身子匍匐在草丛里,眼神专注,等待时机准备一跃而起的漂亮野兽。   沈游川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继续说道:“近些年互联网和高新科技行业迅速兴盛,对比之下房地产和制造业发展速度则显得有些平稳,您二伯一脉又有五个孩子……”   宴乐逸的唇角渐渐绷紧了。   沈游川知道自己抓住了重点:“家产虽然分派给子孙不少,但各行各业最核心的资产、股份,应该还掌握在宴老先生手中吧?”   “说句难听的话,在老人离开之前,遗嘱随时可以更改。只看子孙能不能展现出更多的能力,让老人改变心意。”   宴乐逸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漂亮野兽蹑手蹑脚地进一步靠近了。   沈游川神色镇定:“听说宴四总几年前自己创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发展势头不错,前不久您名下公司‘现实世界裸眼虚拟立体投影’项目的技术骨干被对方挖走了好几个。”   这个项目前几年就被当做噱头炒得很厉害,大家的关注点在于如果能成功,就能身临其境地走进电影世界,甚至可以与立体的虚拟影像互动。   今天沈游川在录制节目时感受了一下,小宴总公司的成果还是相当厉害的。除了淡淡的光影感,打眼看过去,教自己的仿佛就是站在那里的真人老师。   观众们对这个技术显然也很感兴趣,讨论度很高。   沈游川怀疑小宴总还藏了更深的东西,比如节目后期参加的新艺人,会不会混进来完全形似真人的虚拟艺人呢?   下了这么多功夫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成果,怎么能容忍别人在成熟阶段先一步摘了果子,再拿去用来抢占继承权。   宴乐逸此时开这档节目,十有八九是为了先发制人压制宴四总,节目关乎他的脸面和利益,对他很重要。   “您不必感到愧疚,留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希望和您做笔交易。”   漂亮野兽一个蓄力,飞扑上来,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宴乐逸看着姿态松弛,斜斜倚在桌上的沈游川。他负伤的肩膀和手腕还裹着绷带,可眼神却是跃跃欲试的。   宴乐逸甚至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录音棚里那个温和地捧着书本,破罐破摔一般静静微笑着拼命工作的沈游川联系到一起。   亏他还感到愧疚呢。他以为人家是受挫的小可怜,可实质那是个用受伤的皮毛迷惑敌人,蛰伏起来静待时机的野兽。   这是把自己当成敌人,跑到亮晶晶里抓他小辫子来了啊?宴乐逸真被气笑了。   旁边也意识到这点的宴凉舟攥紧了轮椅扶手。   底裤都被人扒出来了,宴乐逸来了兴致:“行,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一个保证。”沈游川眉眼弯弯,仿若人畜无害的单纯少年,“我会尽我所能配合节目组解决这次事件,而您只需要保证,我如果通过《江湖》的试镜,不会有其他外力因素干扰我参演。”   表面是在说《江湖》,实质是另指那群又开始发疯的二世祖。   听懂了沈游川的潜台词,宴乐逸心里的火气反而落了下来,毕竟人家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而且这事确实也和他有点关系。   肯定是那帮孙子提到他了,才让沈游川这么炸毛。   宴乐逸抹了把脸:“没问题,那群人我帮你解决。但是这中间有误会……”   天地良心啊,他也真够冤枉的。他和小舟明明是一开始就想帮他的。   然而不等他解释,一旁的宴凉舟插话道:“你救了我,除了压下那群人,我们会帮你和腾跃解约作为回报。”   “小舟……”宴乐逸愕然望过来。   沈游川也怔住了。虽然他和宴乐逸谈条件,但他从没有想过拿救人换取什么。   “不用推拒,这正好是你需要的,而我也不喜欢欠人情。”宴凉舟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这倒很符合宴影帝一贯的风格,而且看对方的意思,是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沈游川思索了一瞬,笑容爽朗:“那便多谢宴老师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看了眼时间:“节目已经开始了,我要抓紧准备上场,就先失陪了。”   然而他一走动,就被命运再次扼住了喉咙,只好又紧急停步。沈游川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角又又被冷淡孤傲的宴影帝攥在了手里。   在上一件衬衣阵亡后,为了方便包扎伤口,节目组给他套了一件领口巨大,设计宽松的上衣,被对方这么一扯,领子直接后移勒住了他的脖子。   已经是第三次了。   沈游川深吸一口气,转头却看见宴凉舟正从面无表情逐渐变成强装镇定。   对方呆呆地望着他自己紧握衣角的手,冷淡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迷惑地盯着自己晃动的尾巴,不知那是何物的矜贵白毛狮子猫。   莫名有点可爱。   沈游川的目光从对方惨白的唇色上一扫而过,心底叹了口气。   看似情绪镇定下来了,其实一直还处在应激状态。   他抓住宴凉舟局促收回去的手,赶在对方再次道歉之前,态度稀松平常地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果放在他手心:“宴老师是不是头晕,吃点糖会好一些。”   情绪过于紧张也可能会导致低血糖。好在他兜里装的有软糖,小小的一颗做成精致可爱的滚圆西瓜模样。   虽然刚才那一顿摔挤得有点歪了。   宴凉舟看着手心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西瓜”,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宴乐逸觑着眼,见两人一个弯腰一个仰头,拉着手手对视,画面十分唯美就差配个BGM了,不由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们呢……”   结果又是舍命相救又是拿糖哄人的,再瞧瞧自家白菜那副晕头转向不值钱的样子。   这小子是个高手啊。   沈游川站直身体,眼神明朗地笑起来:“宴总说笑了,这事关一个人的良心,与喜欢或讨厌无关。”   被他坦坦荡荡的模样噎住,宴乐逸张口结舌,眼瞅着沈游川冲自己一点头,十分利索地推门而去,显然是不打算再跟他们说什么。   而且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沈游川最后也没有否认那句讨厌他们。   人一走,宴乐逸立刻跳脚:“小舟!你瞧他那臭屁样!你们的婚事我绝不会同意的!”   宴凉舟合拢双手,感受着那两颗小“西瓜”在自己掌心一瘸一拐地咕噜噜滚动着,慢慢揉平了他紧绷的情绪。   放松下来后他有些疲倦地回答道:“我说过的,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眼见他眉眼柔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歪七八扭的丑“西瓜”,宴乐逸半点不信。   他气哼哼地抱怨道:“还有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你那么一说,不是搞得我们真成故意使绊子的坏人了吗?你应该跟他解释清楚,我们之前就打算无偿帮他的!”   宴凉舟垂下眼:“可那样他就不会接受了。”   甚至可能会更加警惕疏离。所以无论他再怎么想告诉青年自己可以无条件地帮助他,让他不要带伤工作,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太过清楚地看到,无论是现在这个会用美丽的皮毛和适当的示弱迷惑敌人,年轻力壮的漂亮野兽沈游川,还是未来那个已经有了年长狩猎者的从容与圆滑,会不动声色将猎物引进圈套的沈医生,他们都一样的骄傲。   他们所信奉的是自己手中剑与矛的力量,而绝不会接受别人无故的施舍。   *   觉得自己刚才颇有些成熟靠谱心理医生的风范,沈游川心底有些雀跃地出了休息室,然后就因为得意忘形牵动到伤口,最后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地被大家团团围住了。   在得知他和小宴总谈妥,会留下来录完节目后,工作人员的表情变得沉重,纷纷叹息和责怪他工作太过拼命。   在圈子里见多了尔虞我诈,利益至上,这样的公司氛围反而很少见。沈游川思绪荡开了一瞬,能养出这样的员工,或许小宴总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坏。   宴影帝也是,接触下来跟大家口中孤洁高傲的评价不同,他甚至觉得宴凉舟的性格称得上柔软。   或许那晚花园里的事真的有误会,他决定再去查一查,还要搞清楚庞总背后究竟是谁。   正想着,沈游川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休息等待的魏德嘉身上,对方恰巧也正望着他。   见他看过去,魏德嘉点头冲他微笑,并起身与他握手:“沈先生,这次多亏你救了凉舟,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什么需要一定与我联系,我会尽力帮忙以作回报。”   沈游川回握:“魏先生言重了,救人是应该的,您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两人一个伤了右手一个伤了左臂,所以他们别别扭扭地在同一边完成了握手,然后双方都为这滑稽的场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沈游川看着对方文质彬彬的随和笑容,心里不免嘀咕,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啊?   不过现在没时间细想这些了,节目早已开播,目前展示到第三位了,他得赶紧去换衣服补妆。   “你的手和肩膀怎么办?”看着他额角直冒冷汗,还自己下狠手把配饰护腕套在手上勒紧遮住绷带,汪PD十分揪心,“舞蹈里有大量用到右臂右手的动作。”   沈游川由着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描画,长呼一口气定定神:“没事姐,我现在有了一个新想法。”    第19章   宴凉舟坚持留在后台演播室继续关注后续的发展,宴乐逸发愁地瞪着他。刚才他劝人先去医院检查,可这倔孩子就是不听,看样子是非要等沈游川一起了。   奉命送来了糖果礼盒的宴大秘也汇报了目前网上的情况。   为了保持新鲜感和神秘感,终场造型没有曝光的艺人们都是先在后台候场,跳过舞蹈后才会进入有镜头的休息室,和观众一起观看后面人的展示。   因为沈游川一直没有上场,节目组也没有任何回应,观众们渐渐变得担心起来。   【不会真出事了吧?他伤得很重吗】   【看视频里还好啊】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严重吗】   【有人受伤了还继续开播,垃圾节目吃人血馒头】   ……   “按照你们定的计划来吧。”宴乐逸十分糟心地下了指令。   于是节目组放出公告,解释是后方有个灯架歪倒,当时附近有一位工作人员正好路过,被沈游川看到并热心营救。   目前二人均无大碍,只是轻微擦伤。事故没有其他人员受伤,场内设施也已全部重新排查完毕。沈游川因为补妆会排在最后一个上场。   节目组同时放出了两张照片,一个是沈游川在化妆间乖乖闭眼画眼妆的场景,一个是他满脸认真和投影技术负责人做最后确认的场景。   大家确实没扒出什么问题,在节目组的引导下,不好的舆论渐渐平息。   但所有知情者都清楚最后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大家高悬着心的注视中,沈游川上场了。   舞台的灯光忽而暗了下去,他伴随着极富节奏感的舞曲前奏,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如星光坠落。   动作帅气,挥臂流畅,一连串大幅度的动作没有丝毫滞涩感。   “嘶——”见他又是一个灵活而有力的摆动,宴乐逸都忍不住替他喊疼。可一个小节结束的沈游川动作定格,对着镜头眉头轻挑,桀骜自信的表情无懈可击。   即便心怀担忧,后台的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地惊叹起来。   宴凉舟却闭了闭眼,不忍再看。这样高强度的动作,伤口肯定已经挣开了。   沈游川也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能完全遮掩住手部的肿胀,他和造型师商量之后选择在右手带了单只的半露指皮质手套。   至于肩膀伤口可能洇出血迹的问题,他把原定的斗篷上衣换成了更为修身挺括,材质更为厚实的偏礼服风格短外套。   纯黑色的短外套肩膀和上背部缀了交错层叠的弧形水钻挂链、肩头闪亮而华丽的流苏、敞开的前襟处精致繁复的亮片装饰,都使得他的造型更加酷帅狂野。   再加上他肩宽腰细大长腿的挺拔身姿,整个人在单独一束的追光灯里就像落入银河,被群星光芒环绕一样熠熠闪耀。   弹幕全在【啊啊啊】尖叫。   除了造型的改变,他右眼眼尾处还用冰蓝色的闪光颜料特意勾勒了卷曲的神秘纹样。在第一段动作以一个跳跃停顿定格后,伴随着“咚”的一声鼓响,另一柱灯光在他左侧啪一下打亮,一个人影倏尔在新的光柱中亮起。   是和沈游川一比一复制,连造型都完全相同的虚拟艺人。   唯一的不同点是虚拟艺人的左眼眼尾画着赤红色的花纹,左手带了单只的半露指手套。   虚拟艺人跳起原版舞蹈。因为沈游川刚才跳得过于流畅,现在对比之下大家才恍然发现他之前是镜像翻转了左右动作。   在逐渐激烈的鼓声中,沈游川和虚拟艺人并排站立,两“人”一冰一火,动作除了左右对调外完全同步,仿若是在跳舞的沈游川与他镜中的倒影。   “这小子倒有几分急智……”看出门道的宴乐逸嘀嘀咕咕。这只舞蹈中右臂动作几乎占据了70%,如果左右对换,既能减轻伤口处的压力,又能尽可能地保证动作不受影响变形。   不,应该说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宴乐逸紧接着发现十分具有契约精神的沈游川甚至巧妙地凸显了自己最为在意的立体投影技术。   只见下一个动作中他一个跃步向左,像是要与虚拟艺人“击掌”。然而就在两“人”的手掌快要合在一起时,他们之间突然浮现出一道立起的“镜面”。   手掌猝不及防按上“镜面”,“镜面”泛起层层涟漪,被隔开的他们都被触击“镜面”的“反作用力”一震,猛然推离向后滑去。   能泛起水波的“镜面”是点睛之笔,它同样也是立体投影。   【哇哦这个设计,有点东西】   【这立体投影真牛】   【像是被推拒后退的力量感控制得好棒】   观众们纷纷惊叹起来,有赞扬沈游川表现不错的,也有震惊立体投影技术逼真性的。   舞曲放缓,沈游川与隔着一层光幕的虚拟艺人靠近、试探、推离、再靠近,两“人”数次企图穿越“镜面”接触到彼此,但都以失败告终。   最终,在再次激昂起来的乐声中,沈游川向着对面有力地挥出最后一拳,造成隔膜的“镜面”倏尔破裂,折射着七彩光芒的“碎片”在他们身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灯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秒,是他与虚拟艺人|拳对拳触碰在一起,相视一笑的画面。   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尖叫起来。   沈游川的改编无疑十分具有巧思。   其实除了左右对调和调整出几个互动动作外,他的舞蹈基本就是原版。但这不多的细微变动,再加之巧妙借用虚拟艺人的存在,最终却赋予了原版舞蹈本没有的精彩主题。   一个人与心中另一个相同又相反的自己之间来回的拉扯与挣扎,他最终打破藩篱,融合,超越,成为更完整超脱的自己。   弹幕纷纷夸赞这支舞蹈的感染力,休息室里的艺人们也都在鼓掌惊叹。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他为了应对危机临时想出来的。   有艺人站起来迎接走进休息室的沈游川,大家一边不动声色地围上来帮他挡住了右侧的镜头,一边笑着指责他:“好哇,没想到你也藏了一手……”   前面也有两三个艺人“心机深沉”、“隐藏实力”,跳的最终版和下午练习的版本有区别。   沈游川知道他们是故意点出来给自己打补丁。   他表情冷淡地点了下头以作对大家热情问候的回应,同时把不受控制正在生理性微微颤抖的右手插|进兜里藏起来,又很自然地抬起左手把被汗打湿的额发一把向后捋去,转移观众视线重点。   弹幕中大家被他捋头发的帅气动作刺|激得嗷嗷叫,休息室里的艺人们也不遑多让。   “都到最后了还要维持人设吗,你不是已经和内心的自己和解了吗,就不要再这么拒我们于千里之外了吧!”沈游川身旁一位艺人搞怪做出悲伤哭泣的模样,帮他转移镜头注意力。   “去去去,和解了也轮不上你,离我们家游川远一点……”   “我就不!我要和沈老师做好朋友!”   “等等!怎么就成你家的了!为了拉到分数你可真是厚脸皮啊!”   ……   艺人们吵吵闹闹,“勾心斗角”地评完分,颁奖时都恢复本性不再维持人设。   有艺人嚷嚷着沈游川因为人设性格不方便开展社交拉“票”,最后就差0.01分太亏了,强烈要求他下次继续返场。   而沈游川开朗地笑着拒绝,一本正经地说“跳舞唱歌还是其次,主要是小宴总想的人设过于离谱,演得他头疼”。   【哈哈哈演员本人亲口认证的离谱】   【都怪小宴总不做人】   【这哥画着冷感的妆笑得这么甜居然完全不违和,反差感还更让人心动了】   【没办法,脸太顶了,可塑性强感觉什么气质都能驾驭】   ……   弹幕也欢笑一片,节目圆满结束。   沈游川一走出镜头,众人立刻围上来做紧急处理,怕再碰疼他,汪PD直接把价值不菲的演出服剪了。   结果发现不光肩部伤口严重渗血把绷带染红了一大片,他的手腕处一拆掉勒紧的装饰性护腕,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立刻高肿起来,非常吓人。   沈游川跳完舞蹈之后,额角隐隐的冷汗其实刚才在镜头里一直都没有消退过,只是他表情太过淡定自然,如果不是提前知情,根本察觉不出不对劲。   现在看到他的伤口,再看看他此时依然若无其事地安慰大家,实在忍不住才偶尔无声呼气微微露出忍痛的表情,不少工作人员心里都又敬佩又难过。   这时沉默了一晚的宴凉舟自己转着轮椅过来,语气平淡:“走吧。”   “宴老师您还没有去医院吗?”沈游川有些吃惊。   宴凉舟没有回答,先一步操控着轮椅往前走去。   沈游川和大家告别后赶紧跟上。看着侧前方带路的宴凉舟,他心中不免奇怪,难道是为了陪自己一直等到现在吗?他瞥了一眼对方的脚腕。   宴凉舟皮肤白皙,身量虽高,但骨架在男性中属于相对纤细的那类,所以他脚腕处的青紫肿包就显得尤为骇人。   而且对方似乎只简单涂了一点药水,连绷带都没有扎。   沈游川皱起眉头。对自身疼痛的不在意,不肯遵循医嘱治疗的自虐行为,是不太妙的心理征兆。   他快走两步:“我来帮您推轮椅吧。”   节目组临时找出的轮椅与上次花园里刻着“宴”字的电动轮椅显然差距很大,对方自己推着走还是要费点力气。   可宴凉舟自顾自地前行,没有回应。   沈游川发现对方的目光从自己手腕处一点而过,似乎是不敢细看的样子。而且宴凉舟转着轮椅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背处的划伤开始渗血,他也毫无所觉。   见状沈游川毫不客气地上爪把宴凉舟的手从轮椅上拔下来。他拨开对方紧绷的手指,把手以一个不会抻到伤口的姿态轻轻放回宴凉舟腿上。   他语气轻松,单手将轮椅推得飞快:“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这样我们也能走快一点。话说我们要去哪个医院,离得远不远……”   他一连串的问题转移了宴凉舟的注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远了。   留下来处理后续问题的宴乐逸望着他们进了电梯,长舒一口气。   沈游川这个人……确实不容小觑。   宴乐逸转头对着身边演艺部的陶经理:“你不是想签他吗?”   他从宴大秘手中接过文件递过去:“沈游川解约的事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你去办,帮他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对腾跃的态度不必太客气。”   接过重任的陶经理眉开眼笑:“放心吧老板,我会向腾跃郑重声明,‘汝艺人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正往外走的宴乐逸闻言一个踉跄,气急败坏:“你少发点儿癫!”   *   沈游川在宴氏旗下的私立医院享受了宴家内部成员专用的贵宾医疗通道,肩膀上的外伤涂了更贵的药迅速处理完,手腕处查出的轻微骨裂也立刻打好了石膏。   治疗异常迅速,一切结束也不过才11点多,他听完医嘱,打算缴费回家。   骨裂虽然不算严重,但医生说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江湖》的试镜和拍摄。   沈游川思索着推开医疗室的门,然后就被外面等候的护士+保镖队伍逮住,不容拒绝地护送进了贵宾病房。   护士长离开前微笑着告诉他宴家已经付完所有费用,并给他定好了为期一个月的贵宾病房和全身体检套餐。今天太晚了请他先休息,明日再体检。   沈游川的反驳抗|议全部无效,人群把他按下,然后迅速撤了出去。   最终他在比他租的二居室还大的病房里晃悠了一圈,又走到门口和窗边瞅了瞅严阵以待的保镖们,坐回床上发起了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遭遇刺杀危在旦夕的大人物,只是伤到手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但又想到宴凉舟今天那副愧疚难安的样子,沈游川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明天体检完再回去,或许能让对方安心一点。   他倒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闷头睡了一觉,然后在第二天,并没能如愿出院。    第20章   沈游川住院的第二天,清早一醒来就直面风尘仆仆连夜赶回的愤怒伍山。   伍山因为有个大投资的户外竞技真人秀综艺在找新人主持做常驻嘉宾,被公司安排去面试,原定要两天后才回来。   临走前沈游川向对方保证一定不会在亮晶晶里惹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结果现在直接病房相见。   沈游川被眼圈通红,胡子拉碴的好兄弟盯着做完体检,押回病房勒令他正好趁机修养够一个月再出去。   而且伍山动了真格,一直在医院陪护。   期间沈游川企图用“要去亮晶晶接着录有声书”的理由为自己争取出院机会,结果第二天他硕大的病房内就搭建起一个小型却专业的录音棚。   这下别说他可以录了,伍山也能直接在他病房内工作,更方便盯他了。   沈游川彻底闭嘴了。   “真的没必要,只是一只手受伤而已。”已经住院一周的沈游川坐在医院中庭的小亭子里生无可恋。   这是他极力争取到的“放风”时间。   旁边伍山正在和贵宾病房的专属厨师商量他明天的菜单。   住进贵宾病房不单有那一次体检,之后每隔一天还会有老中医来给沈游川把脉,给他开苦药调养身体。大厨也会根据他的口味、体质和伍山的建议制定每日菜单。   贵宾待遇,连陪护人员的饭也全给包了。   沈游川喝了一口大厨为他特制的养生粥,趁着伍山和人说话没注意,悄悄舀了一勺伍山配餐里的香辣蟹。   结果还没送进嘴里,伍山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把一个空碗递过来。   沈游川不情不愿地把蟹肉倒进去,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端走。   旁边的大厨笑着说道:“沈先生现在还不宜吃辛辣刺|激和生冷的食物,不如在明天的菜单里给您加一道温性的白灼河虾。”   沈游川闷闷不乐地答应了。伍山在旁边叹了口气。   他小时候见沈游川的第一面,作为山里娃子的他对这个跟着父母到大山里做公益的城市小少爷最深的印象,就是对方能面不改色地大口吃馍馍蘸辣椒。   后来他上学得到沈叔叔一家多年的资助。有一次他忐忑地邮寄了自己做的辣椒酱表示感谢,还收到沈阿姨的回礼和回信,说她儿子很喜欢吃,感谢他的心意。   然而还没等到下一年的辣椒成熟,沈家就出事了,他被新的资助人安排到沈游川身边成为他的同学。   但这时候沈游川的身体在车祸后元气大伤,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又被收养他的小姨一家苛待,肠胃虚弱渐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痛快吃辣了。   一瞧自己的好兄弟又开始苦闷起来,原本企图伺机而动混两口香辣蟹的沈游川赶紧变得正经:“大山,我只是小小的胃病,比起当年已经好很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上大学后他到处跑工作,自己常常一忙起来就懒得吃饭,都是伍山一直监督他按时三餐。   伍山瞪了他一眼:“就算不是胃病,你受伤也不能吃这个。”   说完他还是有些郁闷:“当年我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那会儿是我自己觉得丢人,不想被人知道。”沈游川不甚在意地端起碗继续喝粥。   当年他来到华京寄人篱下,因为他此前为了送妹妹出国就医,近乎把家产全部变卖,小姨夫对此感到非常不满,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小姨是个懦弱的家庭主妇,常常被高大魁梧的姨夫家暴,最后鼻青脸肿地哭着求他把唯一留下的老家森市的房子交给姨夫管理。他不忍小姨因为这件事再被打,最终同意让姨夫来收租。   可房子交出去之后对方反而变本加厉,喝了酒还想打他撒气,幸好他有散打的底子,忍无可忍地与对方一通对打。   自此之后他就被处处针对。姨夫勒令小姨不许给他饭吃,不许在他身上花一分钱。他不愿妥协,就自己想办法攒学费、伙食费和寒暑假无法住校的房租费用。   华京生活成本高,作为高中生一开始也找不到太好的兼职,他大多是靠奖学金和那时还比较蹩脚的小语种翻译能力赚取的辛苦费生活,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年少时他在父母的庇护下活得光鲜亮丽,顺风顺水,一朝跌进泥坑里,觉得过于丢脸,倔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不肯对外求助,是伍山锲而不舍地帮助他,开导他。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好幼稚,”沈游川忍不住发笑,“还好有你坚持和我做朋友。”   他生活的转机也是在陪着伍山去参加主持人大赛,恰好被一位摄影师看到,之后能接到一些平面模特的工作,生活资金才渐渐充裕起来。   可惜熬坏了的胃很难养回来了。   伍山夹起一筷子菠菜放进他碗里:“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气我就行,快吃吧。”   沈游川立刻用勺子抵住那一撮菠菜:“我不吃菠菜!快停下你那老父亲的表演,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伍山满眼慈爱:“乖崽,听爸爸的话,不能挑食。”   沈游川咬牙切齿地把菠菜推出去:“看来你对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有所误解,做儿子的最好不要多管爸爸的闲事。”   于是两人开始用筷子和勺子在桌上噼里啪啦地打架,争夺父子名分。   最后还是被伍山强行塞了几筷子菠菜,在幼稚的玩闹中吃完了饭。   临走前,沈游川掏出一小把糖果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伍山认出那是沈游川最喜欢吃的水果软糖,昨天他回家拿东西,沈游川还特意嘱咐让他从家里捎了些来。   “你在干嘛?”伍山迷惑不解。   “嗯……大概是在逗猫吧。”沈游川拨了拨桌上圆滚滚的糖果,神秘一笑,哼着歌回了病房。   他晚间又读了一会《江湖》的原著小说,最后心情愉快地进入梦乡。   可“老父亲”伍山却因为没能让“孩子”如愿吃到那口香辣蟹,反复想起“游崽”那时委屈巴巴的神色,不忍又愧疚,久久不能入眠。   他叹了口气,从陪护的沙发床上起身,打算去倒点水喝。   昏暗的地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来,光线有些微弱,但好在不会影响沈游川休息。   他在路过正对病房大门的待客区时,余光瞥见门上的玻璃小窗口处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来回晃动。   走廊的灯也不知什么时候全熄灭了,只有绿幽幽的暗光透进来。   伍山动作一僵,缓缓扭过头去,发现那是一团十分浓密的漂浮着的头发,再定睛一瞧,头发下还有一张惨白的脸,正瞪着黑黢黢的大眼睛望过来。   “鬼啊——”伍山一声惨叫。   “鬼!什么鬼?”酣睡中的沈游川唰的睁开眼,从床上弹射起飞,闪现到伍山身边。   结果伍山又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水杯扔出去。   兄弟俩在黯淡的光线中面面相觑。   沈游川睡眼惺忪:“哪里有鬼?”   “门、门口那儿……”伍山结结巴巴地指着,“玻璃小窗上出现了落头氏,不、也可能是从太平间跑出来的尸体……”   一时间,关于医院的种种怪谈开始在他脑中滚动播放。   沈游川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别慌,我去看看。”   “等等游仔!”伍山一把揪住他,“我们还是先准备点什么,盐?糯米?银器……”   “好啦,你先去开灯。贵宾区一按警报就有成群的保安,不用担心。”沈游川大步流星走过去,打开门查看,发现走廊的灯已经又打开了,但是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正准备关门时,他脚边突然有道小小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沈游川定睛望去,是一颗裹着亮闪闪糖纸的小西瓜糖。   他握拳抵在唇边,忍笑轻咳一声,把那颗慌慌张张掉落的“心”捡起来握进了掌心。   他走回来安慰好兄弟:“没事了大山,你已经把他吓跑了。”   “那到底是什么……”伍山惊魂未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游川摸着下巴,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笑意,“应该是宴老师。”   “什么宴老师?”伍山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宴影帝吗!”   “嗯,你没发现这几天他一直在我们周边活动吗?”放松下来的沈游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上|床。   “哪有?我从来没看到。”伍山拼命回忆,确信自己没有看见过对方,“以影帝的存在感,相隔再远我也不可能忽略吧。”   “很多啊,餐厅的屏风后、中庭的矮树林里、阅览室的书架后……白天他也会在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里一晃而过,不过晚上也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沈游川躺回被窝,双手置于小腹安详闭眼:“大山,你的侦查能力还是差爸爸远矣,要跟着为父我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不是!那他这是在干嘛?”一时也顾不上争夺什么父与子了,伍山大为震惊。   “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受伤感到愧疚,但又出于某种原因不敢或者不愿直接面对我,才会躲躲闪闪……”沈游川已经迷迷糊糊准备再次进入梦乡了。   伍山却彻底精神了。   “可这样不是很吓人吗!”   “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伍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哪里可爱了?”   “探头探脑,猫猫祟祟的,不可爱吗……”沈游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彻底陷入了安恬的睡梦中。   伍山看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秒入睡的好兄弟无语凝噎。   游仔对宴影帝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滤镜啊!   再一想到他那满怀少年意气,喜欢帮扶弱小的赤子心性,伍山不由感到焦虑起来。   或许是宴影帝身上某种脆弱的特质吸引了游仔,才会让他出于下意识的保护心理,对影帝的行为如此纵容。   可对方真的需要游仔的保护吗?伍山不那么认为,他反倒担心沈游川会因此被利用,被伤害。   怀着这样的忧虑,一夜未能安眠的伍山在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遇上了前来探病的宴乐逸。   一时间仿若亲家公偶遇老丈人,眼神里刀光剑影,相看两相厌。   *   处理完后续事宜,终于腾出空来的宴乐逸在去探望沈游川之前,先去看了自家表弟。   在医生尽心尽力地医治下,宴凉舟下地走动已经无碍,只是不能过快行走,脚腕和脚背上的淤青也还没散去,看起来有些吓人。   以前比这更严重的伤,宴凉舟都是在自己家里交由家庭医疗团上门诊治的,根本不会考虑来医院。毕竟医院病房布置得再好,能有自己家舒服吗?   还一住这么些天,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肯定是为了那个臭小子。   宴乐逸不爽地从桌上摸起一颗糖吃。他正准备拆糖纸,就被宴凉舟啪地打到了手上。   那糖又被抢回去,宴凉舟给他塞了一颗贵宾病房糖果礼盒里的巧克力。   “你干什么!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巧克力!”宴乐逸出离愤怒了。他的目光扫过盒子里精巧可爱,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溜小西瓜、小荔枝、小火龙果……   “集邮吗你?”宴乐逸忍不住吐槽,“这风格一看就是那小子送的吧。”   宴凉舟自顾自地泡茶,并不搭理他。   宴乐逸悻悻道:“我打算去探望他,你要跟我一起吗?”   宴凉舟端茶杯的动作一顿。他沉默地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上上下下浮动,半晌,才开口道:“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再道声谢吧。”   宴乐逸望着他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冷淡神色,心底叹了口气。   嘴硬说被误解也没关系,但真被当成坏人了,不还是自己躲在一边难受吗。   “行吧。”宴乐逸也不勉强,直接起身,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变相安慰了一句,“反正以他的实力拿下《江湖》板上钉钉,你们到时候一起拍戏相处的时间多得很。”   早晚能解开误会,看清彼此的为人。   宴凉舟搭在床边的手蜷缩了一下,碰到了枕头下工作证的塑料硬壳。他的手指轻轻地挨着硬壳的边缘,宴凉舟望着窗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于是宴乐逸拿着文件袋进了沈游川的病房,伍山不情不愿地离开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   “这是你和腾跃的解约合同,没有违约金,一式两份,腾跃那边已经签完字了,你只需要落上你的名字就能生效。具体内容你可以拿回去再仔细看一看。”   沈游川接过文件:“多谢宴总,让你们费心了。”   “还有这个,是你参加那期综艺的15万报酬加5万的奖金,一共20万。”宴乐逸又在桌上放下一张银行卡。   其实在他看来,如果是沈游川,不管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是想和人家玩玩,别说是5万,50万都有点拿不出手,但宴凉舟坚持只以奖金的名义在卡里多加5万,说多了沈游川就不会收了。   “至于那群骚扰你的,我这边全部警告过了,他们应该已经消停了吧?”   沈游川点头,这两天确实没有再收到短信了。   “以后他们再犯浑,你直接联系我秘书,我可以包售后。”宴乐逸又放下一张宴大秘的名片。   “宴总行事敞亮,多谢。”沈游川笑了笑,见对方面露犹豫之色,问道,“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宴乐逸几番思量,决定还是帮表弟解释几句,“就是你对我和凉舟有误会,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其实帮你和腾跃解约这件事,早在你来亮晶晶之前我就着手去办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掰扯出结果。”   沈游川目光一凝。   宴乐逸按照自己的理解开始讲述:“5月那会儿,凉舟大概是在哪里发现了你,觉得是个可塑之才不忍你被埋没,一早就联系我想帮你解约。只是那时你们还不认识,所以在事情谈妥之前,我们都没有联系过你。”   “说来惭愧,那帮人会骚扰你,是因为我在帮你谈解约的时候走漏了风声,他们误会了,就想先一步下手。”   “还有你在花园酒店撞见的那两个强迫人家小姑娘的孬种。”   虽然一开始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后来查清楚并帮忙做了扫尾工作,宴乐逸大概能猜到那晚表弟可能是被误会了。   “其实另一个同伙被凉舟打晕倒在花丛里了,你推走的轮椅是凉舟自己用的,他那天腿脚不舒服。现在这俩货已经被踢到国外劳动改造去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之前他们还去医院闹人小姑娘,嚷嚷着要找打他们的人,我都给你们摆平了。”   沈游川闻言垂下眼,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问道:“宴总知道腾跃的庞总吗?”   “庞总?那是谁?”宴乐逸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瞬:“我大概知道你被人砍了角色,但没有细查背后到底是谁下的手。反正左不过就是那群闲得发慌的,现在我全警告过了。如果你还想弄明白是谁,我可以帮你查。”   “不用了。”沈游川笑起来,“已经够劳烦宴总了,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何必再继续纠缠。”   见他面容平静,宴乐逸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他忍不住继续解释:“凉舟他是个很好的人,对你也很上心。”   “虽然有一部分是出于感谢,但这几天给你把脉的中医,给你做饭的厨师,都是他从家里专门为你调过来的。老中医是他自己从小用到大最信任的医师,厨子也是根据你的口味挑的。”   “你应该知道想攀上他的人多如牛毛,但他从没有关注过谁。”   难怪他觉得贵宾病房的待遇好得过分,沈游川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虽然知道肯定是宴家的安排,但他没有想到宴凉舟会做到如此程度。   可惜他无福消受。   自己何德何能值得这样的关注,沈游川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里的温水却已沸腾起来,让他感到被灼伤般的痛感。   温水里的青蛙,沉溺在对方温柔的体贴中,现下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圈子里还是得有人扶持才会走得更顺利,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你情我愿的事嘛。”宴乐逸十分真诚地建议,“如果你愿意,可以签到亮晶晶来。这个公司虽然小,但能给你很丰厚的条件。”   甜美的果实高悬在崖边,引诱采摘的人堕下深渊。   “多谢宴总,我会好好考虑的。”沈游川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宴乐逸前脚刚走,伍山后脚就拎着大餐盒走了进来。   今天的午餐不但加了白灼虾,还加了一道蟹黄面,精致的小碗装着,只有两三口的量,一看就是专为给某人解馋用的。   伍山现在相信沈游川说宴影帝一直在他们周边晃悠的话了。   可沈游川却没有碰那碗面,只默默吃完午饭,突然说道:“大山,我准备明天出院。”   不能今天立刻就走,不然像是在对宴乐逸甩脸色。正好明天安排了复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能很自然地离开了。   伍山正在暗自纠结要怎么劝沈游川警惕宴影帝,没想到他自己直接提出要离开,一时愕然。   沈游川神色认真:“我知道你偏袒我,觉得我受伤是宴家欠我的,又想我借此调养身体。但只是一个小伤,他们也已经给足了报酬。我怕继续留在这里,会给出错误的信号。”   “小宴总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伍山皱起眉头。   “没说什么,宴总态度友善,为人慷慨。”沈游川耸耸肩,“或许他和宴老师主观上不是坏人,但客观事实是好人也会想潜规则。”   他们无法平等相交。   沈游川望着那碗做得很漂亮的蟹黄面。最终,他移开视线:“小宴总可能在帮宴影帝物色‘玩伴’,我大概是被选中的人。”   基于过去的众多经验,伍山并不怀疑沈游川的推断。他定了定神:“好,我们明天就走。只是你之后参演《江湖》的话……”   “他们还不至于借此使绊子。”沈游川摆摆手。虽然他对宴乐逸的解释半信半疑,但接触下来宴氏兄弟确实不像某些人那么丧心病狂。   而且他自己问心无愧,不可能放弃努力拿到手的机会。   他只是惊觉这几天自己好像太过自以为是。   或许是因为发现宴凉舟和妹妹一样有PTSD的症状,他将自己不能陪伴远在他乡的妹妹的愧疚和怜惜,不自觉地投射到了对方身上。   然而今天宴乐逸的到访就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他虽抓住时机与对方做了交易,但他自始至终都只是被宴家人审视和挑选的存在而已。   位高权重的宴影帝即便有弱点,也不需要他去保护或怜爱。   “我会时刻自省,保持警惕的。”沈游川拍拍伍山的肩膀。   伍山默然,明明在自己开口相劝前事情就按他所想顺利地发展,但他看着好友毫无破绽的笑容,心中突然感到很难过。   而且祸不单行,第二天出院时沈游川收到了桂老师的通知,说《江湖》的试镜提前了,就在三天后,让他做好准备。   “那你的伤怎么办?”伍山顿时紧张起来。肩膀上的皮肉伤还好说,手腕处的骨裂最快也要再半个月才能好。   《江湖》是武侠题材,成导对打戏肯定有很高的要求。已经为争取这个机会付出那么多,因为手部受伤而落选的话,岂不是太冤枉了。   “要去问一问小宴总或者宴影帝吗?”虽然知道沈游川肯定不会同意这个建议,但伍山还是忍不住提出来。毕竟受伤是为了他们。   知道他是关心则乱,沈游川摇摇头:“不用,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两人商量着走过寂静的林荫道,就在即将抵达出口时,沈游川突然停下脚步。   伍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贵宾区大门外鼻青脸肿的沈小姨正扶着她吊着手臂的醉醺醺丈夫,满脸吃惊地上下来回扫视打量沈游川。   他们身后肥头大耳的儿子一路低头盯着手机打游戏,在差点撞到自己突然停下的老妈后,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目光滑过来,在伍山提着的印有金色贵宾标识的手提袋上打了个转。   这位面目可憎的表弟冲着沈游川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表哥,这是卖屁|股被金主玩进医院了?”   伍山沙包大的拳头立刻捏了起来,沈游川按住了想冲上去揍人的好兄弟,缓缓露出了一个冷笑。    第21章   沉游川的姨夫姓张, 这位张表弟比沉游川小两岁,自小被父母溺爱,养得是游手好闲, 人嫌狗厌。   而张姨夫本人志大才疏,自己没在社会上混出什么名堂,就对儿子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他一定能成为人上人。   可惜张表弟一滩烂泥扶不起来,张姨夫就会时不时地因此发癫。   所以其实不必伍山亲自上阵, 沉游川直接釜底抽薪:“是挺久没见了, 两三年了, 也不知道你考上大学没。”   张表弟原本得意的脸一僵,而被触发了关键词的张姨夫迷迷糊糊地抬头,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在了张表弟脸上。   醉得神志不清的他开始对着儿子拳打脚踢:“你的成绩是怎么回事?老子为你上学费尽心思……”   “啊,看来几年过去了,我都毕业了,你居然连个专科都没有读上吗?”沉游川在一旁看猴戏,悠哉悠哉地说着风凉话。   张表弟一身虚胖的肥肉,张姨夫断了一只手还能压着他打。在脸上接连挨了几巴掌后,他肿着脸一遍躲闪,一边大声嚷嚷:“爸!你发酒疯冲他去啊!”   “当时他装成贞洁烈女,你的工作和我出国上学的机会都是被他整没的!可你看他现在为了钱还不是爬上金主的床, 他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张姨夫以前是华京一所老牌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但是在沈游川被他家收养的第一年,他因为喝酒打伤了客户被解雇,从此一直在家无所事事。一家人靠着沉游川森市那套房子的房租和张表弟爷爷奶奶留下的遗产生活。   沉游川大二那年,有个富二代不死心,挖出了沉小姨一家的信息, 许诺只要他们能让沉游川陪他睡,就给张姨夫安排一份清闲又高薪的工作,并送张表弟出国读书。   当时沉游川和他们因为要回那套房子的事交恶,已经没什么联系了,只有沉小姨偶尔会偷偷到学校来给他送点吃的。   可他们一家找来死缠烂打,被沉游川严词拒绝后,张姨夫在华影校门口闹着说沉游川忘恩负义,害他丢了工作。沉小姨说是赔礼道歉,却在送来的饭菜中下药。   被识破后沉小姨又哭着求他原谅,说自己是逼不得已,不做就要挨打。   对沈游川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自此之后他和沈小姨彻底决裂,再也没见过面。   两年多过去了,沉小姨头发又白了不少,此时她正一边一瘸一拐地企图拦住暴怒的丈夫救下她的好儿子,一边顶着淤青未散的脸哀哀哭泣着看向沉游川。   她声音细细弱弱:“游川,你帮帮小姨呀,快拦住你姨夫,游川……”   沉游川站在原地没有动,但这场闹剧已经招来了附近的保安,他们上前去制住了互殴的父子两人。   一被分开,张表弟就如沉游川预料的那样直接躺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叫嚣着医院保安打伤了他,让人赔钱。   还以为这里和当年的校门口一样能任他撒泼呢?   保安觑了一眼沉游川的神色,直接把张表弟摁在了地上。   张姨夫在破口大骂,沉小姨一脸唯唯诺诺,不停地冲着沉游川哭求:“他是你表弟啊游川,你别这样对他。”   保安队把张表弟拎起来,压着他和张姨夫往外走。见沉游川不为所动,沉小姨擦着眼泪:“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小姨还给你做你爱吃的馅儿饼……”   一听这话,张姨夫和张表弟就像菜市场的鸡鸭一样伸着脖子此起彼伏地狂叫起来。而沉小姨则在他们的谩骂和嘲讽中可怜巴巴,一脸为难。   这场景他看过太多遍,沉游川心中升起淡淡的厌烦:“沉女士,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要离婚,我可以帮你最后一次。除此之外,我们不需要再有任何联系。”   “小兔崽子还想撺掇她离婚?我看你是活腻了……”张姨夫又想冲过来打人,结果被保安们再度押住。   被拖出去的时候他还在叫嚣:“你死了那条心吧!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们,你问问这死娘们儿敢和我离吗?那一千万……”   话还没说完,沉小姨一脸惶急地捂住了他的嘴:“老张你喝醉了,满口胡说什么,我们回、回去吧。”   见他和张表弟辱骂不休,保安毫不客气地堵住了他们的嘴。沉小姨状似阻拦了几下,匆匆忙忙地哭啼地跟着走了。   “十分抱歉,沉先生。”安保领队对沈游川致歉,并解释张姨夫是因喝酒后摔倒导致的手臂骨折,其实并不需要住院,但他们一家坚持要住,还定了半个月。   交钱开的是一间包三餐的普通单人病房,结果一家三口都住进来每天去食堂蹭吃蹭喝,偷拿东西。   老的不听医嘱继续酗酒,还强拉着护士们想让人给他洗澡,小的也把自己当上帝天天在医院大呼小叫。   住院部那边已经收集完证据打算报警轰人了,没想到他们又跑到贵宾区出口这里,估计是想碰瓷。   听完沉游川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自己,就按医院的想法办。   保安们离开后,伍山忍不住吐槽:“这一家还是那副烂德行……游仔你可要当心,这些年是你背着债她不敢往上凑,等以后你火了,你那个小姨肯定又要黏黏糊糊地扒上来吸血。”   所以有一个经纪公司做后盾,帮忙控制舆论,处理这些糟心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其实亮晶晶本来是个可以信赖的公司,可惜……   “放心,我不会再心软了。”沉游川叹了口气。   他的父母亲缘浅,结婚时都只有朋友来贺,家里自小就没有长辈和亲戚往来。   他只听妈妈说起过她小时候外婆和外公离婚,经济条件更好的外公带走了她,从此外婆和小姨杳无音信。   妈妈觉得愧疚,工作后也一直在四处探寻小姨的消息。   可惜是在沈游川家里发生车祸后,小姨一家才收到消息找上门来,并作为唯一的血脉亲人收养了当时还未成年的他。   当年他见小姨处境艰难,又想到妈妈的愿望,多番忍让。可大概他也亲缘浅吧,就算付出真心也没能获得一门能彼此依靠的亲戚。   想到无赖的张氏父子,沉游川又觉得有些奇怪。宴家的私人医院就算是普通病房也价格不菲,张姨夫只是骨折又不是什么需要找专家的重症,何至于住院半个月。   他们什么时候阔绰到会在这种地方大手大脚浪费钱了。   沉游川在心底记下了这一笔。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宴凉舟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大概是在沈游川离开后的第二年,当时沉山晴的画已经被艺术商们开价到几百万美金一幅,但除了早期未成名前的几幅,她的作品全部被收集在沈游川为她建立的画廊中,市面上没有流通。   魏德嘉认为可以挑一些画卖出去,资金回流后进一步支撑慈善基金会。   可宴凉舟认为这样违背了沉游川建立这所公益画廊,让所有人免费参观的初衷。而且他又不缺钱,名下的其他产业一样可以很好地支撑基金会,所以否决了魏德嘉的提议。   然后有一天,突然有个瘦小的妇人在画廊门口闹事,嚷嚷着自己是沉游川的小姨,也有资格继承沉山晴的画,并狮子大开口索要两千万,还说这是沉游川欠她的,因为当年他脏心烂肺抢走了她的救命钱。   魏德嘉出面解决了这件事,回来后感叹说没想到沉游川如此自私凉薄,为了金钱枉顾亲情,丝毫不顾及亲小姨在他无依无靠时的抚养之恩,并再次建议把画拿出来几幅作为补偿。   宴凉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断然拒绝,并把这件事又转由忠叔处理。   他没有再关注后续,也没有去探听当年之事。因为在沈游川离开后不久他第一次想要去了解他的生平时,忠叔告诉他沉医生答应做他的心理医生,其实并没有索取薪酬,只提出了两个条件作为交换。   一是希望宴家在他死后能接手山晴慈善基金会,保证它能支撑画廊运行至少三十年;二是希望宴家能消除他在世间的所有痕迹。   “沉医生说他自己虽然问心无愧,但世间太多以讹传讹。他坚信自己的妹妹将来会在绘画艺术史上有一席之地,他不希望那些腌臜事变成野史谣言,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反倒成为她的污点。”   但宴乐逸在完成沉游川的遗愿时觉得太过可惜,所以将他作为演员时参演的作品保留了下来,现在所有人能查到的关于沉游川的信息就只有那些了。   宴凉舟当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愤怒?怨怼?悲伤?   他以为他们至少称得上是交心的朋友,可沉游川为了妹妹,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扛着病痛坚持工作,治疗他以作交易,死后又要为了维护妹妹的名声彻底从世间消失,好像从没有考虑过他这个朋友会不会因此难过。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情绪,忠叔低声安慰道:“沉医生一开始拒绝乐逸少爷,就是怕自己会突然离开,对诊治的人产生不好的情绪影响。”   “后来相处中也和我说起你是个心思敏感重情的人,他希望你不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故去之人而感到悲伤,说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美妙的缘分等待你去发现。”   萍水相逢?宴凉舟记得自己当时十分生气,只从忠叔那里拿到了沉游川的工作证,从此之后再不愿去想他。   要是当时再多问几句就好了,至少着手消除沉游川信息的表哥那里肯定能再打听到一些事情。如果了解得更详细,他此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宴凉舟叹了口气,淡淡吩咐下去:“盯住这一家人。”   *   沉游川来到《江湖》的试镜现场,果然在面试官席位上看到了桂老师说的何天王和花影后。   《江湖》这个故事,讲的是十年前上一任武林盟主宿玉成一家惨遭灭门,唯有宿玉成十五岁的儿子宿景明被家仆拼死保护,重伤活了下来。   接任的下一任武林盟主,也是宿玉成多年的至交好友钟怀,将宿景明收入自己门下做关门弟子,从此人称小师弟。   钟怀名下还有三位弟子,一位宴凉舟饰演的大师兄,也是钟怀的养子钟庭雪,剩下的二师兄和小师姐是钟怀的一对亲生儿女。   故事的开端是十年后,当年组织了宿家灭门惨案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百鬼门再度横空出世,接连屠戮数个武林世家或门派。   一连串的灭门事件引得武林中人心惶惶,于是钟怀派自己的四位弟子前去调查,就此揭开了一系列宕荡起伏的爱恨情仇。   《江湖》的主创团队是钟怀和他名下的弟子四人,从戏份看大师兄是主角,小师弟相当于男二,故事没有明确的女主角。   据桂老师的消息,成导邀请了何天王来饰演钟怀。   何天王是上一代火遍亚洲的顶级男神,和宴凉舟一样十几岁出道,是唱片时代最为璀璨的天王巨星。而且他唱而优则演,在武侠题材最盛行的时期留下了许多经典的角色。   至于他的妻子花影后,是和他同时代的女星里最耀眼夺目的一位,在当年就拿过数个国际影后,至今在全球最美面孔排行榜中高居前列。   当时这对金童女玉的结合引发了众人的狂欢。夫妻俩现在已年近五十,结婚二十年,没有生育孩子,依然恩爱非常,风姿不减当年。   这次他们同为《江湖》的投资商之一,花影后也玩心大起,在影片中客串了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也就是小师弟的母亲。   至于小师姐一角,则被何天王疼爱的外甥女,圈子里最近刚崭露头角的新生代小花旦何秀拿下,她今天也来了试镜现场看热闹。   二师兄的人选同样已经确定,听说是个演技不错的年轻武星,不过他此次没有在场。   其他人选已经落定,今天大家就是为挑选小师弟而来的。   其实不怪成导犹豫这么久,小师弟确实不好选择。文中描述宿景明容貌肖母,所以饰演他的演员相貌不能太硬会显得粗,也不能太柔会显得媚。   他要有恰到好处,且卓尔不群的俊美。   不光容貌是个大关,演技更是难题。   小师弟明面上是个备受师父宠爱,行侠好义,风流倜傥,任性洒脱的翩翩贵公子。但暗地里他背负着血海深仇,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狠戾之徒。   亦正亦邪,可怜可恨可叹,要拿捏住这个人设并不容易。   沉游川打眼一瞧,今天来参加试镜的其他九位备选者都是圈子里有名有姓的演技派。   过了一会儿,宴凉舟被制片人和副导演陪着走进来。这下面试官全部到齐了,试镜开始。   沉游川看了一眼工作人员发给自己的号码,明明他是来得较早的那批,可拿到的却是九号。   排得靠后,面试官可能已经疲劳,又不如最后一名时间短印象深,是不太有利的序号。   肯定是某人搞鬼,沉游川无语片刻,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江俊达,正看到他得意洋洋冲自己一笑。   成导的试镜不是一位一位单独进房间,而是全部待选人员都坐在一个大厅里,直观地看自己的竞争者是何表现。   江俊达拿的是黄金三号,出场靠前又能用一二号衬托出自己。   他人品虽然差,但作为童星早早进圈,外形条件和基本功还是很拿得出手的。演技足够扎实,表现确实比前面两位都要好一些。   沉游川注意到成导皱起的眉头微松,何天王和花影后则默契地微微点了点头。   大概是江俊达给后面的人造成了心理压力,接下来的两位发挥得中规中矩,不能说不好,只是不够出彩。   不过令沉游川有些吃惊的是宴凉舟居然亲自给大家搭戏。迄今为止每个试镜者抽到的片段都不一样,但他不需要看剧本,台词张口就来。   而且他虽然是第一次出演古装角色,这会儿穿的也是休闲西服,但眉眼间流转的神韵和台词的节奏却非常贴合人物。   他甚至只是很放松地坐在席位后,没有用任何动作来辅助表演,可大家都会第一时间觉得那就是大师兄活脱脱从书里走了出来。   这是沉游川第一次直面宴凉舟演戏,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对方被圈内尊称一声宴影帝的分量。   而且宴凉舟不光敬业,还相当有身为前辈的关爱之心,对于表现不佳,接不住他戏的一众年轻演员并无苛责或嫌弃,而是很有耐心地尽力带大家入戏。   排在八号的是个不满二十岁,最近刚一炮而红的新人,抽中的片段是小师弟的独角戏。他相当有天赋,表演也很有灵气,但因为过于紧张发挥得很不稳定。   大概也知道自己没希望,他涨红着脸站在场地中,超大声朝宴凉舟鞠了一躬:“希望能得到宴老师的指点!”   面试官们都被他突兀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宴凉舟却很淡定地开口:“你在回忆起母亲时的情绪还不够细腻,三个情感阶段应该区分得更明显些。”   边说他边亲身示范,只见他眼神一变,立刻从神情清淡的大师兄变成了倔强灵动的少年版小师弟。   刚刚遭遇惨祸的少年念起母亲,眼眶含泪,却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掉出来,攥紧拳头满心愤懑,像一只悲痛万分却无处发泄的小兽,情绪鲜明,惹人怜爱。   紧接着是及冠时的小师弟,宴凉舟演出了他隐忍而内敛的悲伤。   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青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直白地表露自己,而只会在与人调笑间不经意地泄露出几分怅然的悲伤与怀念。   最后是黑化版的小师弟,他的笑容依旧风度翩翩,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冷的,在回忆起母亲时爱恨交织的情绪浓烈又骇人。   在冰天雪地里冻太久的人,笑容已经化作面具,原本应该支撑他的最后一点温暖却变成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命运。   宴凉舟的眉眼轮廓偏柔,自身气质又清冷,与小师弟并不适配。可当他快速切换情绪和神色接连作出不同示范时,甚至无需台词,就能将人物复杂的故事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家几乎是立刻推翻了对他大师兄的印象,开始觉得他来演小师弟也很不错。   “哇……”无论是面试官,还是试镜者,众人不约而同地鼓掌惊叹起来。   性格活泼的何秀还耍宝从门外吭哧吭哧扛进来一个大花篮,郑重地摆在面试官的长桌旁献给“大哥”。   大厅内欢笑声不断,掌声久久不肯停歇,还有人起哄想请宴影帝再多指点指点。   沉游川望着神色平常并不以此为傲的宴凉舟,心底情绪激荡。   见到了这个行业内顶级从业者的实力,让他忍不住热血沸腾,心往神驰。   不过他注意到宴凉舟的目光从花篮中一点而过,然后有了一个细微皱眉和屏气的动作。因为表情太过轻微且一闪而过,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花篮是由各式鲜花组合而成,其中有几朵洁白的麝香百合,花香浓郁霸道地压制了其他香味,即便是坐在后面的沉游川也能隐隐闻到它的香气。   宴凉舟好像不喜欢百合。   产生了这个念头的沉游川不由想到自己之前调查的结果,心中一顿。   关于宴凉舟的父母,其实基本查不到什么信息。还是伍山在亮晶晶内工作了几年,听到过一些传闻。   据说宴凉舟的母亲宴百合女士当年在华京的豪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美人。她只比自己的侄女,也就是宴大伯家的女儿大三岁,两人分别作为宴家第二代和第三代唯一的女孩相伴长大。   可圈子里公认的宴大小姐却是辈分矮,年龄小的侄女,盖因宴百合人如其名,长相清纯美丽,性格天真无邪,惹人怜惜使得大家都爱称她为小小姐。   据说宴老爷子当年为她在京郊建了一座百亩花田,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她最爱的百合花。而且豪门联姻他几经协商后推出的是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宴乐逸的父亲,而不是当时人选更合适的姐姐宴百合。   老爷子对自己单纯柔弱女儿的疼爱可见一斑。   但世间的故事大多落入俗套,这位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如话本中那样爱上了一位穷小子,为爱私奔,与家族决裂。   她的婚姻生活和宴凉舟的父亲都已无从查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宴凉舟6岁时母子二人回到了宴家。   自此宴凉舟在宴家被抚养长大,而宴百合据说是因为生病前往国外疗养,国内再无音信。   除了对百合花的排斥,沉游川还观察到每当天王夫妇宠溺地笑着和何秀交流时,宴凉舟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在他们身上多停留几秒。   再联想到对方刚才饰演黑化版的小师弟时所爆发出的极具感染力情绪,这里面大概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   沉游川有些出神地想着。可能是他无意识地盯着宴凉舟太久了,对方忍无可忍地回望过来。   这是他们自综艺事故那天之后的第一次对视,沉游川心下一惊,赶紧露出一个尊敬的笑容,卖力地鼓起掌来。   然后他神奇地发现原本八风不动,表情淡定的宴影帝躲开了自己的视线,紧接着耳朵悄悄地变成了粉色。   沉游川心中重重一跳,好像有什么要从他心底发芽拱出来。   可不等他细想自己究竟是何情绪,成导已经开口控场,喊出了九号。   沉游川步态舒展地走上前去,语调徐徐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同时冲面试官们露出一个明朗而张扬的笑容。   嚯!这种仿若孔雀开屏一样风流倜傥,意气扬扬的神韵,大家只觉得整间屋子都因为他的笑容变亮了。   这就是宿景明。   只是这位小师弟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一上来就直奔大师兄,倒有些躲着宴凉舟似的,只冲着他们这些老菜帮子笑得欢。成导心里嘀咕着。   旁边的其他试镜者一时如临大敌。   然而令他们感到庆幸的是,沉游川的手气很差,抽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片段。   是小师弟在春日赏花宴上与自己的手下暗中接头,听他汇报事务的场景。   前面的试镜者基本都是与大师兄对戏的片段,有宴影帝带着肯定比自己演更亮眼。如果能接住影帝的戏,进一步展现出和男一号的匹配度,无疑又是一个加分项。   即便不是和影帝对戏,再不济也是小师弟情感爆发的重头戏。可沉游川抽中的这一题不光剧情短,还没什么台词和高光。   这甚至不是剧组前些天发给他们,让试镜者提前做准备的片段之一。   成导脸上有些不高兴,但碍于公平,他不好在此时开口让沉游川重新抽题。   沉游川一抬眼,又看到江俊达和主要负责选角工作的副导演状似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果然。他心中冷笑一声,一扫而过快速记下剧情和台词。他这段时间熟读原著,当下的情况还不足以让他自乱阵脚。   沉游川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道具折扇,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步伐一迈,折扇一展,悠悠含笑入场。   风仪神韵都十分到位,面试官们正觉眼前一亮,旁边候场的座位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   在关键时刻闹出动静来打断演员的情绪,显然是在使绊子。众人转眼望去,看到江俊达正好似十分歉疚地摆着手。   沉游川顺着江俊达的视线低头朝手中一瞥。   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第22章   沉游川低头后发现自己手中的扇子在摇了几下后扇骨居然折了几根,扇面软塌塌地倒下去,使他原本营造出的风流潇洒,富贵公子的形象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他收回视线, 看见成导已经眉头紧皱。   他思绪飞转, 立刻想出一个救场的方法。但在他开口之前, 坐在席位后的宴凉舟居然先一步开口了:“景明, 你这是又在哪里瞎胡闹了?”   沉游川心中一怔, 宴凉舟竟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有对方搭戏, 他的即兴发挥就能更流畅了。   他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只很自然地笑着接话:“冤枉啊师兄,我最近可安分得很呢。这是我前阵子新从金玉楼定制的折扇,今天刚从库房拿出来。”   成导一下来劲了, 这个即兴发挥十分符合人设。宿景明有一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名贵折扇。   沉游川悠悠叹了口气:“小师姐是越来越过分了, 这可是我花了五十金加急订制, 专为今日的赏花宴准备的扇子。”   成导更加激动了。文中小师姐因为看不惯父亲和大师兄都更疼爱小师弟而与他不对付, 常常对他做捉弄之事。   旁边的何秀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   她语气娇蛮:“是我|干得又怎样!我就是看不惯你那着锦戴金,招摇过市的样子!活像那京城里的纨绔,没有半分江湖儿女的大气。”   沉游川眉眼一挑:“师姐这话说的,你身上这件十分奢华的织金春彩留仙裙,用的还是我今年刚送进来的料子。这绣工,这手艺,一看也是宿家的大师傅做的。师姐不感谢我就罢了,怎么还端起碗来骂娘。”   “你!”何秀涨红了脸, 在原地跺起了脚。   宴凉舟又接过来。他气质如梅似雪,眉头微蹙:“好了,师妹,这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你怎么能偷偷毁坏别人财物,还对小师弟出言不逊。”   “我做师姐的教育他几句怎么了?师兄你就会偏袒他!”何秀十分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她做出气冲冲跑走的动作,代表人物下场。   宴凉舟叹了口气,清冷的脸上微微露出愧疚之色:“师弟……”   “无妨,师兄不必在意。”沉游川眉眼舒展,毫不在意地一笑,“一把扇子而已。”   他动作潇洒,看也不看地随手向后一丢。众人的视线随着飞出去的折扇一路划过,只见它精准地落入了远处的垃圾桶里。   哎呀,这一手相当帅气!何天王握住花影后的手,和妻子相视一笑。   可沉游川却像是将其丢给了什么人似的,面上一派矜贵散漫之色:“赏你了。扇骨虽然坏了几根,但锦面里的金线和用作扇骨的羊脂玉还算值点钱。”   岂止是值点钱,宿景明的任意一把扇子光材料就不下二十金。照这样推断,如果能稍稍修复一下,这把工艺极佳的定制折扇再卖个三四十金不成问题。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扔给了一个下人。   妙的是心思单纯的八号也耍宝逗乐,趁机接了一句:“多谢少侠!多谢少侠的赏!”   沉游川头都不回,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众人会心一笑。   成导兴奋地往前倾,这是书里没有的情节,却是小师弟身边会发生的事。   宿家世代巨富,即便是被灭门霍霍过,遗留的财富也能支撑起宿景明任意挥霍的富贵生活。   而且小师弟及冠后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他和祖辈父辈一样头脑灵活,把本就花不完的财富又越滚越多。   成导原本还在想这个试题片段不行,道具又出了问题,干脆等一轮结束所有人再加试一轮好了。   谁知沉游川对人物的理解和控场的能力出人意料的好,他这是挖到宝了!   大师兄显然也清楚宿景明这散财童子般的习惯,见状欲言又止,有些头痛的样子,但总归没有说出斥责或劝告的话。   察觉到了他的纵容,小师弟便笑眯眯地得寸进尺:“师兄,赏花宴的待客任务你先替我顶上一会儿吧。我要回去重新挑把扇子,不然彰显不出本公子丰神俊朗的形象。”   大师兄为人自持,性格清冷喜静,向来不参加这类热闹的宴会。可面对小师弟任性的请求,他叹了口气,居然由着他:“我只帮你招待一刻钟,你快些回来。”   小师弟展颜一笑:“如此多谢师兄。我定然快快就回。”   宴凉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师兄就此退场。   沉游川背着手,步伐从容在场上行走。因为失去了道具折扇,未避免画面动作单调,他在路过时顺手把那大花篮里的百合薅了出来。   折花欣赏,拈花一笑,又让众人眼前一亮。   这时与他搭戏的演员终于姗姗来迟:“小少爷,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这位“属下”快速汇报了几句,并不给沉游川递互动或反应的台阶。   “那就动手吧。”沉游川也不急,干脆不看对方,反而在走动间冲着远处微笑示意,像是边走边和熟识之人遥遥打声招呼。   面试官们顿时觉得他的处理很精彩。这样确实符合小师弟缜密的性格,在赏花宴中态度自若,一派和煦,任谁也想不到他微笑的口中在吩咐属下筹划残忍的血案。   而且沉游川抓住了人物特点,在对比中进一步凸显。   只见他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步伐轻快,语调平淡的感叹中却隐着冰冷森然的杀意:“巳时三刻,又将是一场精彩的大戏啊。”   美与恶的割裂与融合张力十足,让大家不由悚然。   试镜片段就此结束。   沉游川的演绎无疑十分出色,在热闹的宴会中不动声色地给出指令,人物的两个极端性格十分具有冲击力地交融展现出来,让这段原本寡淡的场景变得令人印象深刻。   江俊达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但这还没完,在搭戏的演员准备退下去时,沉游川再度开口:“对了。”   没想到会被他喊住,那“属下”一时有些惊诧,不过这正合沉游川之意。   他眉眼含着轻柔的笑意,手中慢悠悠地一片一片拔掉了百合花枝上的叶子:“刚才那个看着我的扇子发笑的,脸皮剥了吧。”   众人先是汗毛倒竖,为他的台词功底感到惊艳,然后就不约而同地望向江俊达。   谁都能看出,这是对江俊达刚才使绊子的回敬。   说完那一句骇人的,沉游川温柔多情地望着前方一笑,像是又和一位远处的姑娘眉目传情一番。但同时他语气轻描淡写:“正好罗姨在找材料,他该为自己的脸感到荣幸。”   罗姨是小师弟麾下的一位女魔头,擅长易容术,最爱活剥人脸。   她在原书中杀掉了好几个和宿景明相貌有相似之处的人,将他们的脸做成人皮面具在江湖上行走,帮宿景明混淆视线。   “好!”这自由发挥的情节完成度非常棒,成导忍不住拍着大腿叫好。   也是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天王夫妇忍不住偷笑。他们还挺欣赏沉游川巧妙反击,有仇当场就报的爽快性格的。   其他人的神色均有几分古怪,江俊达则彻底笑不出来了。   因为书中说小师弟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所以能被筛选留到今天来试镜的男演员们个个都是浓眉大眼。   可大家各有各的帅气,十人之中唯有沉游川和江俊达打眼一瞧,眉眼竟有两三分相似。   其实在江俊达火了之后,就有狗仔拍到过他去整形医院,而且好事者也频频把他之前的照片拎出来做对比,都在讨论他整容。   明星整容虽然会被说道,但你是吃这口饭的,保持沉默慢慢的大家也就罢了。然而他的粉丝大概是得到公司授意,坚持宣称自家哥哥是去做医美保养,变得好看是因为成年长开了。   粉丝控场洗|脑那套先不提,行业内的都不傻,知道他肯定是微调了。   但没想到他居然是有模板的。更糟糕的是整了也没赢,放在一起对比,沉游川不光比他高,身材比例更优越,五官还是比他更俊朗。   你说你闷声发大财也就算了,还非得贱嗖嗖地去招惹人家正主,现在被人指桑骂槐,不动声色地一点,面子里子全没了。   沉游川则像是没察觉到其中涌动的暗流一般,鞠躬平静地回到座位区。   宴凉舟见他一路手里拿着那光秃秃的百合,坐下之前还特意绕半圈把它交给了后勤人员。   百合花在他手里变得缺枝少叶的不太美观,影视圈的人比较忌讳这个,工作人员就直接拿到门外丢掉了。   没了百合的浓香,空气一下变得清新起来。呼吸顺畅的宴凉舟这才发现沉游川刚才把花篮里的百合一下全抽走了。   明明位置靠上的月季更容易被拔出来。   他心中一愣,难道对方发现了什么吗?   宴凉舟看向青年,想要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只见沉游川一会儿瞧瞧成导,一会儿盯着天王夫妇,若无其事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于是宴凉舟就知道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反应过来的沉游川也觉得自己刚才掩耳盗铃的举动颇为愚蠢,于是又转回视线来。   可宴凉舟已经在帮十号搭戏了。   即便成导似乎已有了心仪的人选,可宴凉舟并没有敷衍对待最后一位试镜者,依然十分认真地帮他完成了试镜。   细节处见人品,今天的试镜一场一场看下来,沉游川慢慢地竟有点开始相信宴乐逸那天说宴凉舟是惜才的说辞了。   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刻告诫自己要保持警戒。   全部人员试镜完毕,成导他们讨论片刻后,最终宣布选中沉游川。   大家虽有遗憾,但是试镜过程是公开透明的,倒也心服口服。   只是正在成导打算宣布结束时,与江俊达对视了一眼的副导演突然开口:“小沈的手是受伤了吧?”   沉游川右手还打着轻型石膏,能看到手腕处的绷带。不过他今天用左手动作十分自然,大家倒也没有特别关注。   沉游川坦然承认:“是,医生说痊愈大概要半个月。”   “这不太行吧?”副导演一脸为难地转向成导,“我们提前试镜就是想往前赶档期,这几天确定好演员就要立刻安排进组训练,时间赶不上。而且就算半个月痊愈,刚恢复就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和拍摄,也不利于演员本人的健康。”   成导刚要说话,一旁的宴凉舟就语气凉凉地开口:“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宿景明本身的人物设定是以轻功闻名,隐藏的强项是左手剑。前期训练先避开右手没什么赶不上的。”   “而且你看过他的简历就能知道他本人高中时拿过华京青少年散打比赛的冠军,大学后常年拍戏,有不少武打戏的经验,训练起来肯定比从头教有效率得多。”   众人没想到向来疏离淡漠,言简意赅的宴凉舟居然会为一个新人说这么一长串话,一时都很是吃惊。   副导演有点尴尬。但顶着江俊达的视线,他还是硬着头皮强行解释:“他的简历我仔细看了,可大多是小角色,也没几个动作。光说有经验,没法具体判断啊。”   没几个动作是因为他好好拍的精彩片段总会被某人做手脚剪掉。   “是吗?”宴凉舟短暂地笑了一下,“那我说个你能判断的吧。沉游川是《大漠》里男主角的武替,影片百分之八十的武打动作都是他完成的,你觉得怎么样?”   副导演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那边还暗自期待着的江俊达脸上红红白白,表情一下僵住了。   他知道是声名在外的终极颜控宴乐逸出手帮沉游川解了合约,可没想到向来高傲不沾尘埃的宴影帝居然也会如此维护沉游川。   沉游川有些怔怔地望着宴凉舟。   《大漠》就是当年上大学后祝杨为他拼命争来的第一个项目,也是被江俊达抢走后让他从四线跃升二线的那个。   这部影片里有大量精彩的打戏,当年江俊达靠这个出圈大火一把。   可几乎没人知道那些戏基本都是在开拍前临时被换掉的沉游川完成的。   沉游川垂下眼。当时他答应做武替,一是不想让导演和极力为他争取的祝杨难过,二是不想辜负自己艰苦训练一个月的成果。   而且当时江俊达还不知道他的债务,所以在片酬上没有卡他,最后是按照双倍男主角的价格给的,但条件就是签保密协议,下了替身的封口令。   他当时权衡利弊,劝自己接受这个结果。几年过去了,他也认为自己早已释然。   可当宴凉舟直接点出这件事,并旗帜鲜明地维护他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底还残留着那个少年的影子。   少年人满腔热血,满心希冀踏出去的第一步,却迎来了权势逼人的当头一棒。那些被迫隐在别人背后的委屈、愤懑和不甘,好像直至今日,才终于在宴凉舟坚定的维护中得以真正地释怀和消散了。   场内气氛一时凝滞,成导心底长叹一声。这位副导演与他合作过几个项目,之前为人可靠从不出纰漏。只能说财势迷人眼,以后怕是不能合作了。   成导站出来打圆场:“也怪我,没早些和你们说。小沈最早还是凉舟推荐给我的人选呢,现在他站出来替人讲几句也正常。”   沉游川猛然抬眼望去,再次想到了宴乐逸那天的话。   成导还在继续解释:“至于小沈的伤,他老师也提前和我沟通过了。我认为问题不大,才安排他来的。”   这便是沉游川今天并不慌乱的原因。在收到桂老师通知的当天,他已经拜托老师先一步和成导讲清此事,避免有欺瞒之嫌。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质疑的了,大家慢慢散场。   沉游川去洗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特意等到最后,想和宴凉舟道声感谢。   然后他发现对方也像是在等他一样,见到他便走过来。   “你的手怎么样?”   在他开口之前,反倒是对方先一步关心了他的伤势。   沉游川指尖轻轻蜷缩:“没什么大碍,多谢宴老师关心。”   “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医院吧?有医生照看,再辅助食疗,能恢复得更快些。”   当向来矜贵自持,高傲冷淡的高贵猫猫对你露出希冀之色时,想要拒绝就变得异常困难。   沉游川拼命按下自己心中那快要破土而出的冲动,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今天已经劳烦您许多,还是不要再给您添麻烦了。”   “我这几天打算回老家一趟,等回来直接去复查就行。真的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会注意康复,按时进组,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好……那进组见。”宴凉舟点点头,被保镖护送着离开了。   可沉游川在对方平静的眼神里窥见了一抹失望和受伤之色。   那眼神折磨了他好几天,总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什么似的。   蜜糖陷阱,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沉游川心情复杂地签完《江湖》的合同,赶回森市,打算给父母扫墓。   清晨的墓园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鸟儿也肃穆地站在枝头,沉默敛羽。   沉游川抱着花束和祭品,在薄雾中走过。   快抵达时,他发现前方有一个挺拔却单薄的黑影,形似鬼魅,正直直地站在自己父母墓前。   他心中一阵狂跳,低声喝道:“谁?”   对方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沉游川愕然发现那正是这几天一直让自己倍感愧疚的宴凉舟。    第23章   宴凉舟在试镜结束后也异常忙碌。   他这段时间重新理清自己的部分产业,打算再次组建起一个慈善基金会。不过这件事还需先和外公打个招呼。   一踏进宴家老宅的大厅,他就看到小舅妈正坐在窗边喝下午茶。   “小少爷回来了?”佣人紧忙给他泡了一杯他惯常喝的红茶。   宴凉舟端起来抿一口,正打算问起外公, 就听到小舅妈冷笑道:“有些人前不久才把霉运带到公司去, 现在又追到家里来!”   宴凉舟口中醇厚的茶香泛起了淡淡的苦味。   小舅妈会把前些天的综艺事故归到他头上, 是预料之中的事。   那场事故最后没有调查出什么,只能推测是赶工太急造成的意外。宴乐逸认为是宴老四搞鬼,但并没有找到证据。   前世也是如此。那时他受宴乐逸邀请参加他名下的科技公司年会, 结果会场上方的巨型水晶吊灯意外掉落, 砸伤了包括他在内的好几位宾客。   一样没有查出什么阴谋,所以在他因为伤势过重被迫退圈后,被他的名头吸引而来的媒体大肆报道,将矛头指向宴会的组织者宴乐逸。   表哥被口诛笔伐,不但名下公司受到牵连,连外公的最后一份遗嘱中,宴乐逸被老爷子责怪,继承的财产份额也大幅度减少了。   小舅妈还在抱怨:“是扫把星就应该离人远一点,不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吗……”   宴凉舟看着舅妈郁郁寡欢的面容,再想到表哥近些日子因为觉得连累他受伤而各种补偿和关怀的举动。   他转开视线,不打算与她争辩。   权当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也当是在偿还前世的亏欠吧。   只是对方的话到底还是刺痛了他。   宴凉舟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为什么重来一世他依然会遇到相似的意外,难道真的是他命里带灾,祸及他人吗?   只不一样的是这次有人帅气地挡在了他前面, 利落地为他斩断了灾祸可能带来的影响。   想起那人,高兴的情绪刚要在心里蔓延,宴凉舟就又立刻想到对方因此受伤的肩膀和手腕, 以及试镜结束后青年的疏离与拒绝。   他的心又慢慢地揪紧了。   这时小舅舅从楼上下来,见到宴凉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凉舟回来了?乐逸应该在书房开会。”   说罢他没有搭理小舅妈,吩咐完佣人给他送茶点到后花园的廊亭去,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小舅妈脸色难看,盯着他的背影不说话。   从前夫妻俩的感情很好,天天黏在一起说不完的话。可自从发现魏德嘉的存在后,十年来他们就一直是这样的冷战模式。   室内沉寂下来,转头看见宴凉舟的小舅妈又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百合的婚姻就是被你克坏的,我和你舅舅也一样!我们当初就不该对你这个灾星那么好!”   宴凉舟垂眼喝茶。他“灾星”的名头,是他的“母亲”宴百合,在被带回宴家后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对着家里人哭诉后一把扣在他头上的帽子。   从此也成为别人攻击和拿捏他的把柄。   他真的就是一个灾星吗?他一开始并不服气,宴凉舟有些迷惘地望着窗外,但从小到大一直被强调,这好像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曾经他与小舅舅和小舅妈的关系很亲昵,他们是在他回到宴家后为数不多对他释放善意,给他关怀的人。   那时夫妻两人虽是联姻,却难得的志趣相投,脾性相合。   据说表哥出生后不久,小舅妈说自己不喜欢哭闹的小孩子,想去国外读书,等到孩子大了再回来,小舅舅全力支持。   但因为被看不惯他不着调的老爷子按在国内做事,无法陪同读书他还患上了“相思病”,当时在圈子里引为笑谈。   两人的甜蜜融洽大家有目共睹。他们都爱吃爱玩,结婚多年也依然喜欢二人世界。夫妻俩时常快快乐乐地到处旅行,每次回来都会给宴凉舟带很多有趣的纪念品。   平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变故发生在宴凉舟15岁那年。那天他在花园里读书,瞧见小舅妈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开车猛冲出去,连他打招呼都没注意到。   宴凉舟担心她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是在过了一会儿舅舅下班回家找不到她,前来询问他时,他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担忧。   小舅舅也害怕出事,赶紧出门寻找,结果跟着他们回来的是生父病重过世的私生子魏德嘉。   魏德嘉是15年前小舅妈在国外读书时生下的。   小舅舅完美的婚姻破裂,但两人碍于家族无法离婚,从此两看相厌。   或许是觉得人生颠覆因他而起,心中有所埋怨,小舅舅渐渐疏远了宴凉舟。小舅妈更是认为都是他这个“灾星”多嘴,让舅舅出门找她撞见了一切,十分怨恨他。   宴凉舟见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歇斯底里,可怕扭曲的“爱情”,是来到宴家后小舅舅安稳幸福的婚姻让他渐渐感到些许安慰。   可一切的幸福终止于15岁的那个下午,老宅内从此是无穷无尽的争吵和一张张阴沉寥落的面孔。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亲人的指责。   小舅妈的怨怪还在继续:“听说你这次事故又连累了别人……”   沉游川那双明亮、坚定、一往无前的眼睛再次浮现在宴凉舟眼前。   三个月的时间太短,前世他没有机会和沈医生聊起这个话题,如果是现在的沉游川,他会怎么做呢?   他一定会不服气地辩驳吧,并且要噎得人无话可说才肯罢休。想起试镜时沉游川让江俊达哑巴吃黄连的那场反击,宴凉舟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大概是捕捉到了这丝笑意,眼睛越瞪越大的小舅妈更加愤怒:“断了一只手还是轻的,小心哪天把人给克死……”   “滋——”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在宴凉舟脑内炸响,他的心瞬间被狠狠攥紧了。   “咔当”一声清脆的声响,宴凉舟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瓷杯搁在了大理石桌面上。   动静不大,但对面喋喋不休的声音却似乎被他吓到了,立刻停了下来。   他决不允许……   宴凉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表情,只在小舅妈脸上看到了惊慌和畏缩之色。   他决不允许那个冰冷的文字和沈游川扯上关系。   宴凉舟迎着对方有些不安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舅妈如果想找人迁怒,向我撒气我还能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容忍一二,但最好不要再口无遮拦地去牵扯旁人,以免让别人讥笑您恶毒丑陋的嘴脸,给家里抹黑外公又要削减您的用度,更不利于您‘交友’了。”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是好心提醒你!别像克了我和你妈一样,把霉运也带到别……”对面恼羞成怒,怒气压下了畏惧大声嚷嚷起来。   “看来您觉得自己与宴百合女士同病相怜,”宴凉舟打断对方,“也是,你们一个不敢面对自己所谓的爱情的失败,一个不敢承认是自己的出轨毁了婚姻,都一样的懦弱自私,把错全推给别人。”   小舅妈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宴凉舟居然会突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反驳,一时愕然地呆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宴凉舟垂下眼,搭在腿侧的手轻轻攥住了文件包上的织锦挂件。   那是一个轻巧的糖盒,里面藏着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西瓜”。   “你居然怪我?”反应过来的小舅妈气急败坏,“明明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多嘴,我把魏德嘉送走,我们依然会像以前……”   “即便我不说,您敢保证自己当晚回来不会露馅吗?”宴凉舟再次直视对方,不再退让。   一辈子没斗过几个心眼的人,怎么可能瞒得过火眼金睛的老爷子。   “你……”小舅妈气得直喘气。她看了一圈厅内低头装死的佣人们,羞愤至极地把茶盘点心全推到地上,然后夺门而去。   宴凉舟望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握紧了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手指,心中并没有多少获胜的喜悦。   这时宴乐逸闻讯赶来。他大步流星走进来,目露歉意地揽住宴凉舟的肩膀:“我听人说我妈又发癫了,小舟你还好吗?”   宴凉舟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我回来找外公,他不在家吗?”   被躲开的宴乐逸神色一滞:“老爷子去森市的庄园避暑度假,今早才走,你有事找他?”   森市。   沉游川的家,他现在回去了吗?   宴凉舟长舒一口气,话随着胸口的憋闷不由自主地吐露出来:“不是什么大事,我直接去森市找外公说吧。”   “也行,顺便替我向老爷子问声好。”宴乐逸一路紧跟着送他出来。   宴凉舟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表哥,你不用跟了,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因为小舅妈疏远你。”   宴乐逸松了口气,同时十分惊奇:“可以啊小舟,你现在真是长大了,都能猜到人的心思了。”   说着他还露出鼓励的神色:“也懂得反击了,是好事。”   宴凉舟不理会他的打趣,只有些烦闷:“即便一时吵赢了,也没有多愉快,而且舅妈之后肯定会去闹你。”   “闹就闹呗,他们那对颠公颠婆闹我多少年了,我早习惯了。”宴乐逸耸耸肩,“小事一桩,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他依然情绪不高,宴乐逸叹了口气:“小舟,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总是念着亲戚间的情谊。”   “我记得你自小就不会对人说重话,有时候被我烦得不行吵我几句,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先愧疚难受上了。”宴乐逸感慨道,“会发生争吵不是你的错,而是我们家里的奇葩太多了。”   “其实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感情,向外去寻找好的缘分吧小舟,你值得被别人真诚相待。”   停顿了片刻后,宴乐逸颇有几分不情愿地嘟囔道:“就算你去找沉游川,我也勉强同意了。”   说完他又很不甘心地瞪眼:“但是不许你被他骗得裤衩子都不剩,你可给我警醒点!”   说起这个话题,宴凉舟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些许。他轻声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们关系变好,其实也有他的功劳。”   “什么?”他后半句声音太小,宴乐逸没有听清。   可宴凉舟没有再解释,只摆摆手,坐车朝森市方向去了。   *   前世和沈医生相识的第五天。   因为前一天晚上只听完了两节课程,对整个知识体系记忆还很模糊,所以在沈医生再次问他要不要听他读书时,为了拖延时间,宴凉舟心虚地屈服了。   于是沉医生笑眯眯地给他读了几则劝学的寓言故事。   在听完小故事后,他为沈医生“解答”了几个颇为简单的经营“难题”,仿佛他不是在被人请教,而是在被对方检查作业。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他愈发不服气地捡起曾经熟悉的知识,甚至还开始主动给有着更多实践经验的宴乐逸打电话,询问相关问题。   也正是这样,他和表哥的关系又渐渐变得亲近起来。因意外事故产生的躲避、隔阂和伤害似乎开始慢慢消融。   有沉医生陪伴的那三个月里,他的生活很规律。   上午,他们通常会围绕沉医生今日带来的话题聊一会儿,然后他听对方念一念今天带来的书,再花些时间一起照料那盆无尽夏。   中午,沉医生会陪他一起吃午饭,并常常能给他讲到有关美食的趣事。   下午,短暂的休憩后,已经迅速学有所成的他会为沈医生答疑解惑,帮助他处理慈善基金会的诸项事宜。   傍晚,沉医生离开,他独自吃过晚饭后继续学习课程,或是打电话向表哥请教,忠叔也渐渐开始向他汇报他的一些产业情况。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他通常会疲惫地陷入梦乡。大概是大脑已经被占据得太满,那些旧日的梦魇很少再找上门来。   即便偶有被抓住的时刻,他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惶恐。因为他知道还有明天,明天的沉医生会帮他重新搭好堡垒,将他带出泥泞。   可承诺了明天的沉游川最终食言了。   因为昨天的争吵,又一晚梦魇缠身的宴凉舟神思恍惚地走进森市墓园。   沉医生离开后,宴乐逸遵照他的遗嘱,将他葬在了父母和妹妹旁边,一家人也算团聚。   宴乐逸和忠叔的定期祭拜,宴凉舟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可当他面对重大选择,亦或是感到迷茫难过时,他会到他墓前坐坐,静静地待上半天。   被旧日的记忆和情绪支配着,当他梦魂颠倒地习惯性走到沈家人的墓碑所在地时,宴凉舟才恍然惊觉他已经重活一次。   万幸这一世的沉游川还好好的,健康,开朗,得众人喜爱,只是与他不亲近。   他伫立在清晨朦胧的雾气中,望着墓碑上笑容温暖的沈家夫妇发起了呆。   于是等沉游川赶来后,看到的就是宴凉舟茫然的脸和微红的眼圈。   一时又怀疑自己在做梦,沉游川惊疑不定地和对方打招呼:“宴老师……”   看对方的模样,也不像是来墓园祭拜谁的。   宴凉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沉游川提心吊胆地瞧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没入树影之中看不见了,沉游川才皱着眉头收回视线。   算了,不是他该管的事,宴家的司机和保镖肯定就等在外面。   他一拍屁|股在父母的墓前坐下来。   “爸,妈,这回来得早,惊不惊喜?”沉游川摸了摸父母的墓碑,干干净净的,是经常擦拭打扫的样子。   他的父母是七月十四号去世。因为从华京赶回来一趟不容易,他每年只有清明和忌日一定回来,平时全靠看守墓园的大叔帮忙打理。   “看样子我的烟送得还算讨人欢心,是不是?”沉游川低声打趣。   他把供品一件一件摆出来:“我马上要进组了,7月请不出假,所以提前回来看你们……”   “你们儿子出息了,这次演的是成导的电影,我记得爸你当年很喜欢成导……”   “妈,我买了你爱喝的酒。诶,不用担心贵,我有个好消息——钱已经攒够了。我打算这几天就把贷款还上……”   沉游川参演《江湖》的片酬是二百万,扣完税到手一百出头,会在签订合同后、开机第一场、拍摄中期和杀青戏前分四次发放。   现在他已经拿到了第一笔,加上之前的存款还贷足够了。他这次回森市也是为了办理此事。   沉游川絮絮叨叨地和父母聊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手机。约定的时间到了,他拿出平板架起来,拨通了美国的视频电话。   坐着轮椅的沉山晴出现在画面中,一家四口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聚。   兄妹俩在父母的墓前用手语聊起天。   沉游川: [前几天尹先生说以你的绘画水平,已经可以试着申请他的母校巴黎美院,他愿意帮你联系教授,写推荐信。我也觉得这是个去看看广阔世界的好机会。 ]   尹先生是沉山晴小时候的家庭绘画老师,在沈家出事后,他决定再次回到美国的大学任教,还帮忙“收养”了当时只有10岁的沉山晴,方便她出国求医。   这些年尹先生作为名义上的养父也在继续教沉山晴画画,对她十分关爱。   尹先生表示如果山晴要去巴黎求学,他愿意陪她一起去读书。   有长辈照看能放心些,觉得可以一试的沉游川便来征求妹妹的意见。   可令他吃惊的是,极为喜欢绘画的妹妹居然对此事显出抗拒。   是因为常年蜗居医院,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害怕吗?还是明明想去,却因为担忧费用而拒绝。   沉山晴表示她不想去巴黎,想回来读华|国美院。   沉游川一时有些为难。华|国美院在艺术类院校中虽然也排名世界前列,但名次不及顶尖的巴黎美院。   最重要的是华|国现行的教育制度和高考情况,并不适合在国外养病多年,病情特殊的沉山晴。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 [山晴,如果你是因为学费,不必放弃巴黎美院。哥哥的片酬支撑你的花销完全没问题。而且成导的影片演完,之后一定会有更多机会。你不要为钱担忧。 ]   不管花费多少,他总会努力凑齐的。   可沉山晴却说她想家了,想回到国内。   沉游川看着妹妹苍白消瘦的脸,纤弱的肩膀,顿时感到很难过。   这么多年了,除了家里出事刚送她到美国和他高三那年妹妹病情恶化他跑过去看望她的这两次,因为经济和时间都很紧张,他没有再去美国陪伴过她。   虽然两人一直有频繁地视频电话,但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握住彼此的手交谈,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压下眼底的热意,不忍心勉强她,却又觉得以妹妹的天赋和对绘画的热爱,放弃去顶级名校深造的机会太过可惜。   他知道妹妹还是想为他省钱。   于是他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 [好,那我们先不着急。等哥哥拍完这部戏,把咱家的房子修整好,就去接你回来住。你在国内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再考虑之后的路。 ]   见他答应下来,沉山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她点点头,有些开心和期待地抿唇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晨光驱散了薄雾,挂断通话的沉游川捶着发麻的腿站起来,向父母“抱怨”道:“山晴继承妈的倔脾气,主意大得很。你们记得在梦里帮我劝劝她。”   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我会好好拍戏,努力赚钱的。等把她接回来,我们再一起上山来看你们。”   他沿着蜿蜒的路走下去,居然在墓园门口的树下又看到了幽魂一般的宴凉舟。   理智告诉他,趁对方发现自己之前从另一个门绕出去,就当两人没有遇见过。他之后进组和对方保持距离,安安分分地拍完戏,踏实地拿到片酬,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看到对方背影单薄,垂着肩膀坐在那里,沉游川恍惚间觉得那姿态和早些年拒绝所有交流,静静|坐在轮椅上发呆的妹妹有一瞬的重合。   他踟蹰片刻,最终还是走过去:“宴老师,您的司机没等您吗?”   宴凉舟愣愣地抬头望他:“我是自己走着出来的。”   沉游川大吃一惊:“半夜从市区一路走到墓园吗?”   这里位置偏僻,离得最近的酒店或小区也要走好几个小时。   宴凉舟一言不发,看上去也不打算和家里联系。沉游川低头看了看对方沾染了灰尘的皮鞋,又瞧了一眼他发白的唇色。   像是一只深夜离家出走,到处乱晃,摔倒滚了一圈泥,还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可怜巴巴的,让人觉得把他就这样丢下是良心要遭到谴责的事。   沉游川叹了口气:“那您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饭吗?”   这次对方倒是很利索地立刻点了点头。   沉游川给宴大秘发了条短信,才思忖着带宴凉舟走出墓园:“我带您去吃好吃的。不过墓园打车要等很久,我们坐地铁去?”   他打量了一眼宴凉舟,发现他脸上没有排斥之色,才从包里掏出备用的帽子和口罩递给对方。   墨镜只有一副,同样递给危险系数更高的宴影帝。   宴凉舟乖乖地接过去装备好。   两人沿着墓园外的大道朝地铁口走去。   刚才一时冲动不忍心,可真与对方同行后,沉游川反倒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开启话题,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而且他感觉到对方好像和他一样僵硬。   “宴老师是不是很少坐地铁?”   “我刚刚不是有意在你父母的墓前徘徊。”   两人同时开口。   沉游川怔了怔。察觉到宴凉舟的不安,他笑起来:“我知道,您像是要去墓园里寻找一个答案。”   宴凉舟呆住:“你怎么知道?”   “嗯……”找到话题的沉游川逐渐自信起来,“因为我曾在镜中看到过和您一样的脸。”   那迷茫的,空洞的,悲哀的,期望能找到什么的面孔。   他在进入地铁口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墓园的方向:“当年我家里发生车祸,我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在这期间我父母由他们的朋友帮忙主持下葬,我什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沉游川神色黯淡:“我妹妹的伤势比我严重得多,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即便转到医疗资源更集中的专科私立医院,请最贵最好的专家,她也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很危险。”   “最后主治医生建议我把她转到美国的总院做最后的尝试,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有专攻疑难杂症的资深脑科专家团队,或许还有希望。”   “把她送到国外后,处理完家事在去华京上高中前,我争取到了3个月的签证,曾到美国陪伴了她一段时间。”   沉游川边说边悄悄瞥了宴凉舟一眼,全副武装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对方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   看来宴家对他的调查很深入啊。沉游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说来好笑,事故后我第一次走进墓园,竟然不是去祭拜我的父母,而是在美国。”   清晨城郊的地铁站里空荡荡的。   两人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宴凉舟在角落里坐下来,沉游川挨着他落座。   沉游川察觉到了对方墨镜下状似催促的视线,于是继续讲述:“当时事故虽然已经过去半年了,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恍若梦里。似乎只要不去祭拜,父母就依然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宴凉舟心中忽而一阵钝痛。他们都在15岁“失去”了家人,但沉游川的处境显然要更糟糕。   他有心想安慰几句,但又实在不擅此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游川察觉到他无措下的关怀,反倒露出一个略带安抚意味的笑容。他平静中带着几分风雨过后的释然:“那时我妹妹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我到美国后,每天早晨醒来会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望着她枯坐一上午,然后步行两个小时去医院‘附近’的墓园,在里面晃荡到晚上,再走回来。”   地铁到了下一站,一位眼睛红肿,神色颓废疲倦,拖着大大行李箱的姑娘步伐沉重地走进来。   她在空旷的车厢内茫然四顾,最终像是下意识地想要接近人群,抱团取暖一般,选择了沉游川旁边的位置。   两人的交谈暂时停了下来。那位姑娘把行李箱立在身前,趴上去立刻睡着了。   然而在这短暂的间隙中,沉游川却突然想到,这些悲伤的往事他连自己最亲近的好兄弟伍山都没能张开口提起过,现在却对着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宴凉舟倾诉。   沉游川察觉到对方的肩膀偷偷靠过来,像是一只受到启发挤过来,想用自己的皮毛温暖他的小动物。   他笑了笑,放轻声音继续说道:“小时候父母带我和妹妹去墓园里做生命教育,我们挨个看过他们碑上的墓志铭。”   “我那时学到了生命的温暖、美好与珍贵。可当多年后我站在美国的墓园里时,只感到孤单、沉重和疲惫。   “我在墓园里读过一个又一个墓志铭,只觉得很羡慕。因为无论他们的人生是精彩还是糟糕,是短暂还是漫长,他们都已经解脱了,平静地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我却独自徘徊在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找不到挣脱的答案。”   那小动物挤得更近了,像是十分着急地围着他打圈,慌慌忙忙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沉游川被逗笑了:“还好在我想就此躺下之前,我的妹妹像奇迹一般地,很坚强地醒了过来。”   “于是我不得不振作精神。我们互相陪伴着度过了最艰难的两个月。可直到签证到期被迫回国,我依然四顾茫然。”   地铁一路前行,已经到了走出郊区的一站,有一小拨人走进车厢,三三两两地坐下。   一位踩着细高跟,背着名牌包的靓丽女孩从另一个车厢走过来,看到沉游对面的座位上还有较大的空位,立刻挨着边,远离人群坐下。   沉游川旁边的女孩依然伏在行李箱上昏睡。进入市区后车厢开始偶尔轻微晃动,行李箱小幅度地来回滚动,扯着她左左右右地歪斜。   注意到她的沉游川挪动了一下脚,抵住了行李箱的滚轮,而对面选择独坐的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犹豫了一下后,她起身坐了过来,坐在女孩的另一侧抵住了晃动的行李箱的另一边。   行李箱上的女孩终于又能睡得安稳起来。   沉游川转头看向宴凉舟,帽檐下的眼睛弯出了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悄悄盛开的花朵。   宴凉舟默默看完一切,心底仿佛也悄悄开出一朵小花。   一站又一站,渐渐嘈杂的车厢中,沉游川把头凑过来,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悄悄传授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回国后,我到了华京。因为要准备高中入学资格考试,我每天会坐地铁到图书馆去学习。”   “也就是这时,我渐渐明白了。”   宴凉舟顺着沉游川的视线望去,在逐渐拥挤的车厢内,他看到了睡眼迷蒙,头发炸毛,骂骂咧咧痛斥老板不做人的上班族;   看到了背着书包,举着课本,临时抱佛脚疯狂背abandon的学生党;   看到了步履蹒跚,扛着大肚子的孕妇和拎着病例一脸紧张的丈夫;   看到了晨练结束结伴归家,一起嘟囔讨论超市菜难抢的老年闺蜜团……   他们或许各有各的烦恼和不如意,但都如此鲜活、平凡、又用力地活着。   又是一个报站声响起,沉游川身边的女孩迷迷瞪瞪地醒来。她按着行李缓慢地站起身。   沉游川不动声色地收回脚。   即便没有察觉到陌生人隐在暗处的体贴,可那份善意或许在冥冥之中依然带给她了些许力量。   小憩了片刻的女孩脸上犹带泪痕,可神情却已经坚定下来。   她拖着行李,搓了搓脸像是为自己打气,然后头也不回地奋力挤进人群离去了。   沉游川拉低帽檐,有些不自在地提醒宴凉舟:“宴老师,我们下一站也要下车了。”   不等宴凉舟想明白对方的懊恼和躲闪从何而来,他就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搂住了。沉游川护着他,也奋力投向人群。   前世今生,在宴凉舟二三十年的人生里,因为有宴家的保镖团队在,即便是粉丝再拥挤疯狂的场合,他也从没有被人如此“包围”过。   尽管沉游川有力的臂膀为他撑起了小小的空间,可他还是被众人带着东倒西歪。   “救命啊我的饭被挤走了!袋子里有油条别蹭谁衣服上……”   “艹别推了!老子的包子都压成馅饼了!”   “我的鞋!我的鞋掉了!谁把我鞋踢飞了!”   “老娘的发型……”   ……   食物的味道,杂乱的香水味,人群中的汗味和洗衣液的香味全部混在一起,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抓狂大喊。   宴凉舟恍惚中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个想从子宫中奋力出生的孩子,伴随着初生时难闻的气味和助产人鼓励的叫喊,挤过狭窄黑暗的通道,睁眼看到世界。   两人终于成功下车。   沉游川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对不住宴老师,我没想到今天会这么挤,你还好吗?”   似有所悟的宴凉舟回过神,只轻声问道:“为什么会想到带我坐地铁呢?”   “唔,”双手插兜的青年姿态放松地看着车站内来来往往的人群,清越的嗓音在各种嘈杂的背景音中忽而变得异常清晰。   “我只是觉得……比起去向已逝之人问询,或许在活着的世界更能找到答案。”   宴凉舟怔怔地看着他明亮地笑起来。   挤挤攘攘的车厢吵闹着呼啸而去,刮过的风掀动起跳跃的气流,人群涌动不息,这是……活着的世界,是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沉游川的世界。   “走啊宴老师,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于是他跟上沉游川,随着人潮一路向上,从阴凉的地底走入了阳光灿烂的人间。   *   沉游川带宴凉舟去吃的是自己每次回森市上坟,都会过来吃一碗的馄饨汤面。   这是一家据说传承了百年的老店铺,开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深处。因为距离沉游川的小学和初中都很近,所以他年少时时常光顾。   酒香不怕巷子深,老店在当地很有名气。由百年老建筑改造而成的古式门店风格,一楼是开放式座位的堂屋,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拨算盘。   穿着短褐的店小二把汗巾往脖子上一甩,迎上来:“二位是堂食还是雅间呐?”   再一瞧他们的打扮,无须多言,小二直接一伸手:“瞧我这多余问的,您二位楼上请。”   这活灵活现的样子,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电影片段,宴凉舟忍不住微微一笑,率先跟着对方踏上了台阶。   沉游川望着他变得轻快的脚步,心底也轻快起来。   顺着古旧的木板楼梯走上二楼,沿着长廊的是一间间小却精致的封闭式雅间,能容纳两三人对坐而食,还能看到另一侧窗外的古城河。   溪水潺潺,有船夫撑着乌篷船悠悠从拱桥之下穿行而过,向两岸的人家兜售点心、水果和鲜鱼。   沉游川见宴凉舟望着窗外看入了迷,便从挂在木质墙上的藤编小框中摸出一张菜单。   这家店的点菜方式也很有趣。楼上的顾客勾好菜单,夹在内墙窗口的丝线上,轻轻一扯,墙内便会有机关操控将其滑到一楼大堂的传菜窗口。   菜单上馄饨面的汤底、馄饨的馅料、面的种类和粗细,甚至于各种各样的小料,都有丰富的选择,沉游川刚想向宴凉舟介绍几句,对方的电话就响起来。   沉游川识趣地站起身:“您先接电话,我和掌柜盛奶奶认识很久了,正好去和她打个招呼。”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门扉,走上了河沿的小道,途中顺手从路过的乌篷船上买了一兜果子两条大鱼,再走过小桥,推开半掩的木门,进入了鲜花盛开的小院。   盛奶奶是店铺的上一代掌柜,对沈游川这个从小吃到大的熟客多有照顾。尤其是在他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老太太时不时的就去医院给他送饭。   所以每年回来,沉游川都会来探望她。   可惜这次盛奶奶不在,大概是出门遛弯去了。沉游川想到那边还在等待的宴凉舟,只能遗憾地把东西放下,留了张字条便先行离开了。   等他回到包厢,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宴凉舟不但已点单完毕,而且馄饨面已经被送上来了。   宴凉舟的那一碗冒着红油,他面前的则汤底奶白。   见他回来,宴凉舟摘下口罩帽子,神色淡淡地拿起筷子:“吃吧,早饭吃晚了对胃不好。”   店家秘制红油的辣香霸道地充斥在包厢里,鲜亮的红油将他苍白的唇色染红,使宴凉舟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瞧对方眉眼舒展,面不改色的样子,应该也是喜欢吃辣的那类人。   曾经他也喜欢,只是现在的胃经不得刺|激了。   沉游川心有戚戚地把店家送的小碗鸡茸粥往对方手边推了推:“即便能吃辣,空腹还是先垫一垫吧。”   本以为对方略尝一口就算给面子了,可没想到这朵目凉如雪的高岭之花居然乖乖地端起碗,一口一口先把粥吃干净了。   沉游川再次产生了受宠若惊之感。   他按下心中蹦跶个不停的小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碗中来。   可吃着吃着,沉游川的神色逐渐古怪。   这家老店的招牌是清亮鲜美的鸡汤底,以及一抿即化却不会一夹就断的神奇细面。   可作为一个吃了多年的老客,沉游川个人的口味是猪骨浓汤做底,搭配更有嚼劲的半宽面。   如果说从鸡汤、骨汤、菌汤、酱汤等七八种汤底,与细、中细、半宽、宽、加宽五种粗细的面中,避开鲜明的招牌选出了他最喜欢的搭配,还勉强能往巧合方向凑一凑的话。   那再多加半两绿豆中细面,馄饨要3个鸡肉, 3个鱼肉, 2个虾仁, 1个香菇白菜,小料要两个鹌鹑蛋,一块鱼饼,一份豆腐丝,双份小青菜,加小葱花但只要六片香菜叶,完全不加辣的吃法,和他惯常点的分毫不差,这总不可能是巧合了吧?   宴家的情报网,竟恐怖如斯吗!    第24章   当年沉医生和他一起吃饭时说起过有关这里的不少趣事,所以宴凉舟对这家专做馄饨汤面的百年老店其实早有耳闻,那时也颇为向往。   但沉医生走后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现在终于尝到了传说中的老字号,味道果然不错。宴凉舟望着对面嗷呜一口吞下馄饨,脸颊微鼓认真嚼啊嚼的沉游川,神色不由柔和下来。   被填满的胃开始温温地发热, 驱散了昨晚的寒冷和疲惫。   早餐结束, 宴乐逸派来接他的车也到了。他听沉游川说接下来要去取提前预订好的茶叶和补品礼盒, 探望长辈, 本想捎他一程, 可不出意料地又被拒绝了。   宴凉舟在心里微微叹气。他不擅长与人结交, 从小到大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从前两人关系的亲疏进度就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 这次好像还是如此。   沉游川的想法, 可真难琢磨啊。   宴凉舟望着窗外,车一路驶出市区,开过跨河大桥,进入了风景秀丽的山区。老爷子的度假庄园就建在半山腰上。   他被佣人带进大厅, 身体硬朗的老爷子刚做完早课, 从后山练功回来, 准备去庄园里的三清殿给师祖们上香。   见到宴凉舟, 他也只表情冷淡地点点头:“你来了。我听他们说你想组一个慈善基金会。”   “是,外公,这是我的策划。”宴凉舟恭敬地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   可老爷子摆摆手:“我就不看了,你有问题可以去问集团基金会的邵董事。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他经验丰富, 你们年轻人多去取经。”   说罢,他反倒递给宴凉舟一个大文件盒:“这里是一些你可能会用上的资料和人员名单,认真看, 做实事。”   “我知道了,多谢外公。”宴凉舟顺从地接过沉甸甸的文件盒,心底十分感激外公为此费心。   瞧见他眼下淡淡的青痕,老爷子一声长叹:“天道无亲,常与善人[1]。建一个慈善基金会的想法很好,你好好干。”   宴凉舟再次应是,低头恭送他离开。   谁知老爷子走出没几步,又转头说:“你也来给师祖们上柱香,沾点福气吧。”   被老爷子喊着一起上香,是受看重的子孙才能有的待遇。外公一定是知道了昨天老宅里的事,借此来警告小舅妈。   感动于外公的维护,进殿后离香烛比较近的宴凉舟拿起烛火,想帮老爷子点燃线香。   然而拿着香的老爷子却避开了他的手,只吩咐道:“你去香盒里取你自己要上的香,让小道长帮我点就行。”   宴凉舟突然想起常年在这里修行的道童是老爷子特意从山顶的道观中邀请来的,据说都是福气深厚的命格。   宴乐逸当初和他讲起这件事时,还吐槽老爷子人越老越迷信。   再想到自己当年回宴家时被测出的“飞刃入命”,据说有此命格的人易遭灾祸,病痛缠身。   从前世看,这批语倒是很准的,外公嫌他不详也正常。   仿佛被兜头泼上一盆冷水,心底刚燃起的那点热气一下就被浇灭了。宴凉舟绷紧了唇角。   好在沈游川从他的世界里借给他的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热闹的烟火气还充斥在胸腔里,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在这空旷冷清的大殿上露怯。   宴凉舟独自在另一个香炉上完香,又在老爷子的吩咐下摇了一道签出来。   签语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2]。   狂风不会一整个早晨都不停息,暴雨不会一整日都不停止。寓意灾祸不会一直存在,晴天总能到来。   倒是一个不错的签。老爷子有点高兴的样子:“看来你很快就能迎来转机,不要怕,去吧。”   正因为看出了他脸上的笑容和鼓励是真心的,宴凉舟眼前模糊了一瞬。   可他抬起头时,已经神色如常:“好,那外公我先回去了。您也保重身体,我和表哥之后再来看您。”   他又被佣人引路走回前门,车队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忠叔还先一步进门来接他。   看来昨晚他独自出行又吓到了这位老管家,才让原本留守华京的忠叔也慌忙赶来。   宴凉舟见他快步走过来,抿了抿唇。   可忠叔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开口就问:“少爷,你早餐吃得怎么样,合不合口?家里煲了你爱喝的汤,再回去喝点吧。”   “不用了,我早上吃得很好。”宴凉舟刚想安慰忠叔,就听到身后“唰——唰……”的泼水声。   他们转头望去,看到大厅门口宴凉舟走过的那条路上,保洁阿姨正拎着桶一瓢一瓢往外泼洒。   桶里是泡着柚子叶的水。   柚子叶避晦驱邪。   忙忙碌碌的阿姨一抬头,才发现宴凉舟居然还没走,顿时有些讪讪的,她慌慌张张地鞠了个躬,拎着水桶僵在了原地。   这肯定是外公的吩咐,宴凉舟无意为难一位阿姨,直接转过身和忠叔朝门外走去。   等上了车,忠叔有些不安地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子其实是疼你的,只是他的想法和表达的方式可能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你不要往心里去。”   当年硬要把私生子魏德嘉放在宴凉舟身边也是,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忠叔知道老爷子是在花盆事件后坚信魏德嘉命硬能挡灾,坚持如此其实是想保护宴凉舟免受灾祸。   “我知道。”宴凉舟冲忠叔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纠结这些了。”   他知道外公爱他,只是不像他期待的那样多罢了。   但就像沉游川在地铁上教他看到的那样,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生活的模样,他落空的期待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种。   不必拘泥于一条线程,活着的世界里总能找到其他感情的出路。   *   沉游川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有些忐忑地走进了太极庄园。   这座庄园坐落在森市翠峰山的半山腰上,是一个很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地方。   本地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座气派的度假山庄,据说是一位外地富商修建的。但常年有门卫把守,从没有对外开放过,大家都只能遥遥望一眼里面的飞檐斗拱,重重云阙。   沉游川打车上山的时候,还与一队车队迎面错过,几辆黑色大奔拱卫着中间的迈巴赫,这配置让他想起了毕业典礼时“恶龙骑小电驴掳走王子”的乌龙,忍不住一笑。   出租车司机告诉他车队就是从太极庄园的方向来的。   看来安爷爷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权势。   当年他父母突然离世,他又还未成年,能顺利地变卖家产,解决妹妹一系列的就医难题甚至是转院到国外,包括寻找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等种种事项,都是父母生前的朋友们一直在伸出援手,从各方面帮助着他。   沉游川从没有忘却他们的恩情。   尤其是安爷爷。安爷爷甚至算不上是父母的朋友,而应该说是沈家的投资人,是父母都没能见过几次面的“大老板”。   可即便如此,对方不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提供了很多帮助,后来还为了能让他尽快走出阴霾,偷偷把伍山转到华京放在了他身边,做他的玩伴。   他是和伍山成为好兄弟之后才知道的此事。   而且沉游川高三那年能成功从银行抵押贷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安爷爷派人给他做了担保。   所以在贷款即将还清前,他觉得应该上门拜访一次,当面表示感谢。   这些年他逢年过节都会给对方发送问候和祝福的短信,但从安爷爷秘书的回复看,对方常年都很忙碌。所以沉游川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拜访之事会如此顺利,对方竟然恰好来森市度假。   安爷爷甚至在百忙之中亲自招待了他。   沉游川恭敬地向对方鞠躬道谢,感谢他这么多年来给自己的帮助。   “能提前还上是好事。不用这么郑重,坐吧,孩子。”安爷爷,或者说是宴老爷子,瞧着眼前这个个子高挑,眉目俊朗的年轻人,感叹道,“你和你父母很像,你们都是好孩子。”   人年纪大了就想躲点清净,为了避免那些七七八八的人找上门来拜访不停,当年宴老爷子来森市为自己建度假山庄时,就假称自己姓安。   在他的操作下,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知道安先生实际来自华京宴家。   而说起他与沈氏夫妇的相识,也十分具有戏剧性。   那一年山庄建成,他来度假,先是在去湖边野钓时结识了据说钓遍森市无敌手,在一众老头钓友中备受推崇的沉游川的父亲——沉渔,觉得这确实是个钓鱼技艺大成,而且性情温和淡泊,为人又很靠谱的年轻人。   然后他又在去视察自家在当地的马场时,结识了骑技高超,几年蝉联森市马场赛事冠军,广受男女老少欢迎的沉游川的母亲——沉岚,觉得这确实是个性格开朗风趣,为人果断,颇有领导能力的年轻人。   没想到后来得知他十分欣赏的两个年轻后生,居然是一对夫妻。   他当时正想着喊家里孩子来相亲呢。   深感遗憾的宴老爷子就随手给沈氏夫妇白手起家的小公司投了一笔钱,全当是结个小小的善缘。   然后他就将其放在了脑后。   因为沈家在森市虽然称得上是富贵之家,但那家小公司放在宴家的整个产业里,就像是太仓一粟。   他再次得知沈氏夫妇的消息,是在他们出车祸后。他当时正好在森市度假,出事后查看了那间公司的报表,发现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稳扎稳打地经营得很好,产品很良心。   而且夫妻两人人品贵重,与人为善,热心慈善事业,带领企业在森市当地相当有名望。   他一边高兴于自己没有看错人,一边觉得很是惋惜。   好在他们的儿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无论是相貌还是品行,都出类拔萃。   宴老爷子回忆道:“我当年虽然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决定搭把手,但最终让我愿意帮忙的,其实是你自己。”   沈家的车祸是无妄之灾,被对面疲劳驾驶的大货车突然撞上,货车司机全责。   但对方也在车祸中当场身亡。而且这位司机是个年过五十的鳏夫,无妻无子,只有一个身患重病,住在乡下老家的年迈母亲。   他这么大年龄还拼命跑货运,就是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   惨祸发生后,沈家这边由夫妻俩的朋友们代为操持,对方那边却是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赶路千里,独自一人来领取自己儿子的骨灰,替儿子赔罪。   老太太走之前,在沈氏夫妇的灵堂前,还有昏迷中的沈家兄妹病房外,都不顾众人阻挠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并留下了她儿子的银行卡,里面是他们家所有的积蓄,只有不到十万元。   老太太说他们在镇上还有一间小房子,她会卖掉,之后尽力赔偿。   沉游川苏醒后,宴老爷子不知道突逢大变的少年人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是他听秘书汇报说沉游川得知对方的情况后沉默了许久,最后放弃了继续追究责任,并把那张银行卡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正是那时他突然升起一定要再帮帮这个孩子的念头。   往事已矣,未免让人难过还是不要再提及,于是宴老爷子没有细说,只鼓励道:“你父母看到你现今的模样,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沉游川心底一痛,这是他最期待听到的夸赞了。   安爷爷还关心了他的工作和妹妹的身体情况,并说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让他不要客气。   沉游川只觉得无以为报。   简单聊了几句后,他注意到管家走进来站在了大厅门口,似乎是又有客来访。于是他识趣地提出告辞,不再多做叨扰。   临走前,安爷爷还赠与他一份自己的书法作品,裱好的尺幅上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3],落款的印章是虚静真人。   沉游川虽然不擅书法,但有些许鉴赏能力。这副草书大气磅礴,气韵潇洒,一看就知道书写者有深厚的功底,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虚情赠礼。   他心怀感激地收下这份祝福与勉励,起身离开太极庄园,并在门口与一位穿着道袍,盘着混元髻,仙风道骨的老人互相微笑示意后擦肩而过。   他不知道的是,这下一位访客还与宴老爷子说起了他。   山顶虚真观的观主上门拜访,见到老爷子的第一句话却是:“宴道友,你家中刚刚出去的那位小友命格阴阳相扣,很是奇特。”   说着他还摇头晃脑地吟出一句批语:“悠游载舟川岸阔,半生灾祸半生缘。”   虽然一时有些莫名,但听到“半生灾祸”的字眼,再想到沉游川年少时家中的惨事,宴老爷子不免挂心:“这孩子之后还不能过得平稳吗?”   观主摸着胡子:“好似还有一道十分危险的大劫。如果能渡过此劫,以后的人生就潮平两岸阔了。”   “唉……”老爷子一声叹息,然后又听见观主说:“这位小友还与宴道友有十分亲近的缘分呢。”   只见观主掐指一算:“像是你的孙婿。”   宴老爷子先是有点高兴。当年看上沉渔和沈岚,结果晚了一步,现在能把他们强强联合的血脉抓进碗里来,也很不错。   然而等他也掐指一算,才发现自己不但没有适龄的孙女,连重孙女里也没有。   于是老爷子勃然大怒。   又是家里的哪个兔崽子在外面瞎胡混,搞出了人命二十年都不敢让他知道!   这要是给人家孩子牵成了线,他岂不是丢人丢到地下去!   *   了却了债务,沉游川满怀期待,轻装上阵地进了组。   有成导和宴凉舟坐镇的剧组异常和谐。沉游川注意到试镜时的副导演没有再出现,新上任的正是他上个被砍了角色的剧组中,一直热心鼓励他的副导王哥。   两人在成导的剧组再相见,颇有种老乡见老乡,衣锦共还乡的激动之情。   在老熟人的照看下,沉游川天天撒丫子乐呵,很快就和剧组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总之他和大家混在一起,确保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落单。   他原意是想防着江俊达动手脚,结果却发现宴凉舟似乎误会了,瞧他的眼神越来越“哀怨”。   其实能从宴影帝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眼巴巴之色这件事,让沉游川颇为惊悚,一度怀疑自己是眼睛或脑子出了问题,或是过于自恋而主观臆测。   可如果一个人无论在你任何时候看向他时,你都能发现他正在静静望着你,这总归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吧?   深感不妙的沉游川为了防止对方越陷越深,最后和他来个“鱼死网破”,这段时间除了非必要的接触,几乎是绕着宴凉舟走。   好在好人即便想要潜规则,也还受到道德的约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   所以进组训练和剧本围读的这段时间,沉游川过得还算舒心,手腕的伤也迅速康复了。   转眼进入七月中旬,《江湖》正式开机。   开机仪式现场闹哄哄的,沉游川站在宴凉舟身旁,准备跟着前面的导演上香。   工作人员来到宴凉舟左侧,先把香递给了他。宴凉舟见自己右侧的沉游川手里还没有,下意识地想传给他。   但是突然想起那天在三清殿上老爷子避开的手,他动作一顿。   沉游川倒没有多想,只是见宴凉舟有递过来的动作,就赶紧伸手接住。   私下里的躲闪另说,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前辈拿香给他,怎么能让人家的面子落地。   “谢谢宴老师。”沉游川笑着道谢,然后在对方脸上察觉到了一抹不安之色。   嗯?他在不安什么?   沉游川迟疑地望着手里已经点燃的香,袅袅升起的烟带着淡淡的香气。   据说因为有宴家投资,剧组财大气粗,准备的香都是定制的。   沉游川大惊失色,总不会是给他递过来一支迷香或传说中的催情香吧?这还青|天|白|日的呢!   事实证明脑补要不得,人家宴影帝清清白白。   平平无奇地走流程上完香,成导又给大家发红包。   红包是随机发的,大家打开一看,三百五百的真不少。   还有运气好的拿到了写着两千或三千的兑换券,成导当场爽快转账,并得意地说道:“我还包了一个8888和一个6666 ,看谁能拿到。”   “咳,不好意思。”沉游川喜气洋洋地举起红包,“6666的在我这里。”   “好小子,运气不错啊!”成导拍拍他的肩膀。   沉游川谦虚地拱拱手:“全凭大家照顾。”   紧接着就听到宴凉舟清淡的嗓音:“ 8888是这个吗?”   成导接过那张兑换券一看,哈哈大笑:“这下你俩不给我好好演也不行了。”   众人也都感到惊讶好笑,没想到最大的两个竟然凑巧被两位主演拿到。   拿到了唯一一个最小的66金额的何秀叉腰:“老天爷真偏心!我不服气!”   大家忍俊不禁。   沉游川则笑着打趣:“是宴老师手气旺,我全是沾了大前辈的光。要不是从他手里拿的香,说不定66就是我了。”   何秀气哼哼:“我就知道!大师兄向来偏心,只肯把香递给你,看不到我这眼巴巴的师妹。”   众人哄堂大笑。   沉游川瞥了一眼身旁的宴凉舟,从刚才他说沾了光开始,宴凉舟就站在原地盯着他发起了呆。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被人看出端倪。   沉游川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故作心痛地摆摆手:“好吧,为了让师姐心里好过,我和宴老师把红包贡献出来,请全剧组吃下午茶。”   “这还差不多。”何秀也故作转怒为喜。   现场一片其乐融融。   沉游川说这话原本是想掩盖宴凉舟转头望着自己的举动,没想着反过来安排大前辈,真让人和自己一起出钱。   谁知听完这话,宴凉舟居然很认真地从成导手里取回那张兑换券,呆头呆脑地递给他。   从外面逮到猎物带回家的猫,正抬头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仿佛是在求夸奖的模样。   沉游川一怔。   啊……这可真是,有点过于可爱了呢。   *   《江湖》开机仪式上欢乐的场景被媒体报道出去。   江俊达唰唰翻着平板,看见照片里与身边人相谈甚欢的沉游川,一把将平板甩出去砸在墙上。   “还没有安排好吗?”他气得打完一通王八拳,喘着粗气问道。   “水军都联系好了,但是……”真的不考虑宴家那边了吗?祝杨有些迟疑。   “但是什么但是!安排好了就赶紧行动,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吗!”江俊达大吼大叫。   于是开机当晚,#《江湖》花瓶新人#,#沉游川潜规则# 等词条就上了热搜。    第25章   《江湖》开机的第一场, 拍摄的是在“百鬼门”重出江湖接连犯下多起灭门案之前,一切尚还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之时, 大师兄和小师弟在梅林中笛剑相和的场景。   因为小师弟宿景明的母亲素爱梅花, 所以他的父亲在宿家山庄周围种植了满山的梅林。   宿家被灭门时那片江湖闻名的梅林被大火付之一炬。后来师父钟怀为了安慰宿景明,便在门派后山也种上了大片的梅花,且将他的住处安排在了梅林深处。   所以梅林是个很重要的景, 资金充裕的剧组也花了大价钱去建造。   沉游川在假花树中缓步走过, 如果不是天气太热提醒他花期不对, 一眼望去真的很难分辨真假。   开机先拍了宴凉舟一身月白素衣,在大雪纷飞的梅林中独自练剑的场景,然后又拍了沉游川穿着火红的狐皮大氅,分花拂雪一路走来的场景。   镜头慢慢拉进,只见沉游川眉眼含笑地停下脚步,静静站在花树下观赏着大师兄精妙的剑法。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发间, 渐渐落满了他锋毛柔顺的大氅。   大师兄手中不停,只一个剑花回旋,挥出的气波荡起一阵狂风,浩大却轻柔地拂去了小师弟身上的落雪。淡粉的花瓣也纷纷脱落枝头,洋洋洒洒地随风而舞,装点了花树下微笑的青年。   沉游川浓密的睫羽轻垂, 又轻轻颤动了一下,抖落了想栖息于他睫毛之上的雪花。他笑容明朗, 从腰间取下一管白玉笛, 放在唇边悠悠吹奏。   清亮婉转的笛声与剑的锋鸣相和,两人在漫天飞雪和纷飞飘散的花瓣中一动一静,勾成一幅韵味深长的美丽画卷。   一曲毕,宴凉舟一个从容地收势,将剑飞入剑鞘。神色清淡的大师兄望着悠闲拂去肩头花瓣的小师弟,轻叹一声:“既然不喜欢带伞,就该精进内力,刻苦练功才是。”   见小师弟不以为意的样子,大师兄蹙起眉头:“你又多久没有练剑了?”   江湖中最顶流的高手可以做到内力附体,无惧风雨,小师弟的父亲宿玉成便是出了名的漫步山林间,落雨不沾衣。   可惜宿景明当年虽在灭门中侥幸活了下来,但因身受重伤经脉受损,这些年将宿家心法练至第五层后,便再难寸进。   而且他在及冠之后,更是将心力更多地投入到经营家业,赚钱享乐上,连继承自他父亲响冠武林的玉成剑法都渐渐落下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但瞧他这副不上进的懒怠模样,再遥想当年宿玉成武功精妙高绝让人为之神往,如景星麟凤引得众人追随的场面,武林中人无不摇头叹息,觉得宿景明实在是有损其先父之风,令人失望。   师父钟怀打骂过几次,但见他屡教不改,也似灰心随他去了。   只有大师兄钟庭雪不肯放弃。他还记得宿景明曾年少成名,被武林中人惊叹为天纵奇才的事。   所以他一边到处探访名医,搜寻药材,想帮小师弟修复经脉,一边又极力督促宿景明不要放弃,认真习武。   可惜他身上担子太重,既要操心门派事务,又要听从师父分派,所以到底无法日日盯紧宿景明。   “呃,”沉游川心虚地折下一枝梅花向大师兄递去,企图通过讨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近两个月有些忙……”   见大师兄接过了那支梅花,他立刻变得理直气壮:“因为年末要理宿家去岁一整年的账,而且我从库房里找出了父亲当年的玉笛,一直在苦练乐艺嘛。”   被师父派出去了两个月,小师弟就懈怠了两个月。宴凉舟冷脸用花枝抽了一下沉游川又去霍霍梅花的手:“不许嬉皮笑脸,从明天开始每日晨起随我练剑。”   他脸上原本带有薄怒之色,可等小师弟吃痛地捂着手背委屈巴巴地望过来时,即便知道对方是在装模作样,他的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我此行又顺路拜访了神医谷,关谷主近日便会出关,到时候我陪你去一趟。”   “去了这么些回,也没见有什么成效。”沉游川百无聊赖地一挥指,弹飞一片空中悠悠落下的雪花。   “关谷主医术精妙,又闭关多年,一定会有办法的。”见师弟兴致不高,宴凉舟脸上闪过痛惜之色,但同时也更加坚定,“内力不足,就更要取长补短,精进剑法,在招式上下功夫。”   “师兄何必如此紧张,左右有你在,总不会让人欺负了我。大冬天的我实难早起啊……”沉游川哀叹一声,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冷嗖嗖的天在那里吊儿郎当地摇啊摇。   宴凉舟沉默了一瞬,他自是会保护师弟,但是……   “我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你也要让人感到放心才是。”   瞧见了大师兄眼底深切的担忧,沉游川摇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垂眸掩盖了自己变化了一瞬的眼神,然后又春风和煦地笑起来:“师兄放宽心,我答应你,以后好好练剑便是。”   见他肯承诺用心习武,宴凉舟眼中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我这里有一套新剑法,或许你可以一试。”   玉成剑法虽好,但需要深厚的内力相配。   且宿玉成生前曾是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当年无一人能望其项背。作为一个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他独创的剑法举重若轻,随性自然,过于玄妙其实并不适合非顶流的习武者。   师父大约是不忍挚友的剑法失传,也不想触碰小师弟的痛处,所以一直没有教小师弟更换剑法。   但钟庭雪认为不能把宿景明一直困在过去,所以花费了几年的功夫,根据他的身体情况,为他量身编写了一套新的剑谱。   万法相通,如果能用适配自身内力的新剑法稳住基础,逐步提高,之后再练习繁难玄奥的玉成剑法便能有迹可循,不会畏难而退了。   宿景明知道大师兄一定又是在繁忙的事务之中拼命挤出时间,煞费苦心为他编制此法。   于是他收起扇子,敛衽拱手:“如此,便劳烦师兄教导。”   “这种时候你反倒客气起来了。”钟庭雪浅浅责怪一句,“走吧,给师父问安要迟了。”   “好。”沉游川落后宴凉舟半步,跟上了他。   于是在大师兄看不到的地方,小师弟静静望着他的微笑忽而变得有几分悲伤。   “卡!非常好!”开机第一天就拍到了理想中的画面,成导十分满意。   宴凉舟的演技虽不必说,但在当初选人的时候,有制片人曾提出疑虑,认为宴影帝没有出演过古装角色,不确定是否能适配。   这下他们尽可以放心了。   至于沉游川,就更让人惊喜了。作为一个“新人”他并没有因为正式开拍而紧张失误,被影帝压制,反而很松弛地接住了宴凉舟的戏。   两人稳定发挥,配合默契,让成导开始对这个故事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一个剧情的画面要有不同的视角和近景远景来回拍摄,所以一场要花费的时间不算短。   沉游川大夏天地穿着皮毛斗篷,觉得自己要热爆炸了。宴凉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衣服虽然薄,但为了美观也是层层叠叠的好几件。   而且他还需要舞剑,活动起来就更热了。   瞧见他平日里冷白色的脸都泛起了薄粉,担心他中暑的沉游川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   然而递到一半,那边等候的助理已经围上来,隔开了他们两个。   宴凉舟的助理团挤挤攘攘却又井然有序地给他吹风扇,脱外套,擦汗……魏德嘉也亲自陪同在场,把专门量身配比熬制的花草养生凉茶递到宴凉舟手里。   沉游川看着旁边热闹的场面,心底暗叹一声,笑着收回手,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润润冒烟的嗓子,才把大毛氅暂时脱下来交给了旁边的服装老师。   他还有几个特写镜头要拍,所以暂时不能换衣服。但令人意外的是特写先前已经拍完的宴凉舟居然没有回房车休息,而是转过脸来和沈游川搭话。   宴凉舟瞧着化妆师拿纸帮沉游川压他脸上的汗,皱起眉头问:“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助理吗?”   见他脸色不太好,周边众人顿时都有些战战兢兢。反倒是原本该首当其冲的沉游川神色轻松:“没有呢,不过托人在找了,应该很快有结果。”   以前腾跃从没有给他配备过助理,这些年他一个人来来回回也习惯了,所以一开始没想到这茬。   后来还是副导王哥提醒了他,并热心地帮他张罗搜寻。   只是靠谱的助理不好找,尤其是他又没有公司依靠,属于私人聘用,想找到合适的人选难度就更高了。   宴凉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被他吓到的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加速忙着手里的事,一个个都敛眉低目,强作镇定的样子。   服装老师帮沉游川拎起长长的衣摆散热,同时打圆场:“宴老师也是担心你忙不过来,你瞅瞅主创团队里除了你,谁是亲自去拿饭的。”   圈子里拜高踩低,他身边一个助理也没有,不方便不说,传出去还会被人嘲笑说闲话。   见服装老师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沉游川又好笑,又感动。宴凉舟似乎不太擅长和大家说笑,所以被误解是在生气找茬,其实沉游川清楚对方就是单纯地关心而已。   故而沉游川笑道:“宴老师,可以拜托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的锦盒吗?”   背对着宴凉舟正给沉游川补妆的化妆老师瞪大眼睛,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怎么敢去使唤宴影帝,尤其还在对方不高兴的节骨眼上。   面对化妆老师抽筋的表情,沉游川忍笑做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就十分坦然地向宴凉舟伸出手:“我不记得刚才有没有把盒子扣紧,你拿的时候能帮我看一眼吗,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宴凉舟居然真的探身拿过箱子上的锦盒,转头递给了沉游川,而且还莫名有点乖地解释:“我从下面拿稳的,不会掉。”   啊?啊?啊?   一伙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宴凉舟的助理团。   虽然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和宴影帝接触最多,最了解他的那群人。   但实际上宴凉舟的助理团流动性很强,少有一直跟着他的人。   而且每个人在入职培训时都会被告诫影帝本人性格喜静,讨厌社交。他们只需要听从分派,少说话,少管闲事,做好自己负责的部分即可。   到他身边之后发现也确实如此,所有的工作基本都是经纪人魏德嘉和毛特助在安排和传达,宴凉舟很少和他们直接交流。   那些想要套近乎在影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助理,很快便会因为犯了忌讳被换掉。   前不久,据说连跟随影帝多年的毛特助都因为惹他生气而被赶走了,大家都还在感叹他的不近人情。   以前在片场,因为宴凉舟名声在外,其他演员很少会在戏外主动凑上来搭话,有事多是直接联系魏大经纪。   而影帝因为出戏慢,又不愿被人打断沉浸的情绪,总是一个人坐在单独的休息区,不会主动和人讲话,顶多和导演或魏大经纪浅聊几句。   现在瞧着他很平易近人地和沈游川闲谈,大家一时都有些傻眼。   魏德嘉永远翘着的唇角缓缓拉平了。   可有心思灵活的助理已经把房车上备用的风扇搬来,放在了沉游川的椅子边。   “啊,多谢。”感受到风的沉游川先是转头谢过助理,然后又因此对宴凉舟道谢。   于是这位小助理就收到了百年难遇的“宴影帝的赞赏微笑”一枚。   气氛因此缓和,大家的神色再度变得轻松起来。   沉游川瞧宴凉舟的大眼睛望过来,眼底带着几分好奇的样子,就大方地打开锦盒给他看:“里面是我刚才吹得那管笛子。”   他一下场就放在盒子里扣好,因为怕被衣袍扫到,才特意放到了那边高一些的箱子上。   至于为什么不交给道具组。   “这是我父亲的收藏。”沉游川有些骄傲地向大家展示,“是不是很漂亮?”   确实漂亮,白玉无瑕且质地通透,在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玉笛的尾部还用细细的金线勾勒了一枝姿态舒展的梅花。   宴凉舟目光一顿。这支笛子,前世在他手里,但他并不知道那是沉游川父亲的遗物。   沉游川轻轻抚摸着那枝梅花:“笛子的品相和工艺原本是很好的,但是后来被人磕出了裂纹,无法复原只能在这里做了镶金修补,现在音阶没那么准确了。”   察觉到宴凉舟有些怔愣的目光,沉游川以为对方是在吃惊自己会把父亲的遗物带来片场,于是解释道:“因为我父亲是成导的影迷,所以我向成导申请用这支笛子在影片中出镜,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   他说得自然,可在大家眼里,宴凉舟毫无变化的表情十分淡漠,俨然又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但沉游川却像没瞧见他脸色一样还在说:“道具组的老师为了满足我的心愿,还调整了备用的笛子,把它们全都刻上了一样的梅花,真的很感谢他们。”   正在给沉游川调整衣服的服装老师猛扯几下他的衣领,企图阻止他。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秃噜,他难道不知道宴影帝最讨厌人搞特殊化吗?   听说以前有个成绩不错的年轻演员在影帝的剧组志得意满,孔雀开屏,觉得自己穿黑衬衣不精神,非要闹着服装组给换成白的。   被宴影帝知道后,连先和对方经纪人沟通的流程都懒得做,直接让魏大经纪出面警告了这人公司的老总,然后年轻演员就凉凉了。   总之和影帝合作就是别做多余的事,搞小动作就滚蛋这种风格。   服装老师正满心担忧之时,宴影帝开口了,只听他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称赞道:“那道具组人还挺不错。”   紧张屏住呼吸,等待宣判的服装老师头顶弹出大大的问号。   这称赞是真心的吗?不会是发怒前的反讽吧?   正这样想着,大家又见到宴影帝神色冷淡,嗓音清冷,语调平平,颇有些笨拙地补充了一句:“你父亲一定会感到开心的。”   在场的众人:……   这么“和蔼可亲”的是谁啊?难道是他们今天早上醒来的方式不对吗?总感觉是在白日做梦啊!   “我也这样觉得。”在神情恍惚的人群中,唯有沉游川独自一人笑得阳光灿烂。   正说着,那边的场景和机位调整好了,导演喊沉游川上场。   于是他和大家打过招呼,衣袂翩跹,快快乐乐地带着他父亲的笛子又拍摄去了。   沉游川这只快乐的蝴蝶一飞走,休息区的氛围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宴凉舟在休息区遥遥望着他,漫天飘雪的梅树下,青年长身玉立,俊逸的面容半隐在错落绽放的花枝中,影影绰绰。   笛声悠扬,把他的思绪带到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里。   那是他和沈医生相见的最后一日。   沉游川给他捏了一个小雪人带进病房,并说起疗养院后的梅林开花了。   两人约好明天一起去“赏”梅,沉游川还承诺吹笛子给他听。   然后他把那只嵌有梅花的白玉笛留在了病房,自己却好几天没有出现。   那场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许久,在天气难得放晴的午后,在冰冷的阳光里,他收到了沉游川昏迷一周已于清晨离世的消息。   宴凉舟闭了闭眼。   乐声渐渐消散,他看到手持玉笛的青年压下花枝,露出了含笑的面容,隔着重重的花影和繁忙嘈杂的人群,静静与他相望。   *   晚上没有自己的戏,沉游川便直接回了酒店。   原本他要走一趟去领饭的,结果半路收到场务的消息,说今天之后他们几位主演的三餐都由剧组安排专人派送。   沉游川在房间门口接过大饭盒。 《江湖》剧组资金充裕,餐饭配置相当硬核。   然而今天的豪华饭菜比前些天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沉游川尝了一口后,低头看着这几份菜。   菜品调味精妙,比前些天的更符合他的口味,而且漂亮的摆盘与前段时间住院时大厨的上菜风格一致。   看来某人又开始偷偷补贴了。   沉游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但真正让他感到心惊的是,这次他居然没有上次那样的不安和排斥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带着复杂的思绪,沉游川又研读了一会儿剧本。然后他的心情很快便因为收到了第二笔片酬到账的消息而明朗起来。   森市房子的租期快结束了,租客之前就商量说不打算续租,沉游川也同意了。   这套老房子其实只给沉游川留下过温暖的回忆,妹妹虽在这里出生,但在她记事前,父母便因为事业腾飞换了更大更宜居的房子。   不过沉游川有信心和妹妹在这间房子里创造新的美好记忆。   只是毕竟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了,他盘算着在保留原有风格的基础上翻新得更舒适一些,尤其需要考虑怎样布局能让坐着轮椅的妹妹活动更方便。   沉游川兴冲冲地算着账单,畅想着整部戏的片酬如何使用——先留出一部分做山晴的学费,再规划好设计费和装修费,还要保证妹妹的日常花销……   这样一看,钱依然不够用。   沉游川刚扬起的情绪又落了下来。他掏出剧本把明天的戏重新练习一遍,然后早早上|床睡觉养精蓄锐。   还是得好好表现,争取能得到成导的看重,之后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才能赚到更多的片酬。   怀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乡,然后就在半夜接到了伍山焦急的电话。   “游仔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明天千万别被影响到心态……”   沉游川迷迷瞪瞪地打开手机,才发现《江湖》在全网又挂上热搜了。其中有好几个词条都是关于他的,只是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花了点时间弄明白了事情发展的过程。   起因是宴凉舟今天在微博上转发了《江湖》开机仪式的合照。因为他之前除了几条自己电影上映时的宣发,从没有发过任何其他内容,所以大家都颇为吃惊,纷纷调侃太阳从西边出来,宴影帝居然开始营业了。   但宴凉舟的部分粉丝很是不满。   他们本就不愿意宴凉舟接这部戏,觉得是降低他的格调,现在又见他一反常态地发微博,心里更加郁闷了。   怒火不忍对着喜欢的正主发,就开始迁怒于旁人,比如和宴凉舟对手戏最多,却没什么名气和代表作的“新人”沉游川。   尤其是出于对他扎眼容貌的担忧,大家觉得成导选择他可能是因为形象,再加之渐渐有人带节奏说沉游川演技很烂,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能拍出像样的角色。   事情渐渐就发酵起来,变成了全网对沈游川的批判和抵制。   闹剧中也有沉游川的粉丝和之前看过亮晶晶综艺的路人企图帮忙说话,但比起对面浩浩荡荡的声势,支持他的人数量实在太少,他们澄清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对方铺天盖地的定论里。   就在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时,微博上又突然爆出一条沉游川是潜规则拿到《江湖》角色的爆料。   视频中一个自称是沉游川表弟的人说,沉游川最近为了拿到角色,“努力”到被金主玩进医院,里面还截取了前些天沉游川从医院走出来的监控录像。   全网一下都炸了。   无论是对《江湖》有很高期待的书粉,还是向来爱惜宴凉舟羽毛的影帝粉丝,大家都很难再冷静下来了。   网上真真假假的消息到处流传,一会儿说沉游川在京圈二代里是出了名的交际花,一会儿说他还喜欢和剧组导演勾勾搭搭,还有看图说话,亮出开机时他从宴凉舟手中接过香的照片,说他是在勾引讨好宴凉舟……   深夜本就是容易被情绪操控的时候,再被大量的声音裹挟着,连吃瓜群众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跟着声讨批判起来。   伍山十分憋屈,愤愤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信口胡说!”   沉游川合上电脑:“是江俊达那边搞的水军。”   他知道以江俊达的性格不会轻易罢休,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很谨慎。但再谨慎,也抵不过对方无中生有,疯狂砸钱大规模造谣。   说起来以前江俊达也干过类似的事。沉游川曾经面上过一个腾跃对手公司的电影项目,江俊达想花钱收买制片人换掉他,人家不买账。   然后江俊达就散布谣言说沉游川被制片人包|养,还P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发给制片人的妻子,最后制片人迫于舆论和家里的压力,换掉了沉游川。   而这件凭空捏造的事,现在也变成沉游川的黑历史之一,在今晚的批判中被当做他道德败坏的证据拿出来说道。   “男小三”、“不要脸”、“出门被车撞死”……等种种字眼在视野里横冲乱撞。沉游川深吸一口气,接了杯冰水一饮而尽,企图浇灭心中的火气。   江俊达总能刷新他对下三滥手段的认知。   想到网上那铺天盖地的恶意言论,沉游川垂下眼。他现在只担心剧组对他的想法,他们毕竟还没有相处多少时间,那些看起来煞有介事的谣言,会先入为主地变成对他的认知吗?   刚开拍就受他牵连,导致整个剧组被人谩骂质疑,导演和制片人大概也很难对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了吧。   “他想故技重施,用舆论逼《江湖》剧组把我换掉。”沉游川低声说道。   “艹,那个狗东西!”伍山忍不住爆粗口。   “这种人就应该出门踩下水道井盖掉下去被臭水洗洗他那比屎更臭的嘴和心……”伍山痛骂一通,又问,“现在怎么办,游仔你要发声明吗?”   沉游川一时沉默。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应对大规模网暴的经验。   发声是肯定要的,但是自己直接发意义不大。   他只有一张嘴,可对面却有千千万万张嘴,现在急着回应只会火上浇油。   而且他的社交账号没有什么影响力。腾跃之前为了防止他说出什么,一直掌管着他的微博。祝杨也没有为他好好打理过,只偶尔做做面子发几张剧照。   账号内容可以说是一片荒草,粉丝数也少得可怜,最近还是因为亮晶晶的综艺加上今天发的《江湖》开机仪式,被关注数才堪堪突破八十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宴乐逸办事周全,安排解约的时候在合同里把社交账号一并帮他要了回来,否则现在再和腾跃那边扯皮,只会更麻烦。   “要是有公司帮你就好了……”伍山十分为沈游川感到难过。   正常情况下,遇到造谣和网暴,艺人不用亲自发声,也不好自己下场,都是工作室冲在前面摇旗呐喊,明面上发声名警告,搜集证据联系律师走诉讼程序,暗地里雇水军,找回场子控制舆论。   可这些沉游川都没有。   沉游川有些糟心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也没指望自己的“狐假虎威”能撑多久,但他着实没想到江俊达会疯到这种程度,撕破脸完全不考虑宴家和成导的面子。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有去联系其他公司的经纪人,可圈子里消息是捂不住的。   各家公司对于宴乐逸帮他从腾跃解约,却又没有把他签在自己的公司名下这一系列操作心有疑虑,都还在观望。   再加上作为龙头的腾跃肯定也在背后使了绊子,所以沉游川收到的合约并不理想。   几次洽谈之后,他便打算等到《江湖》拍摄结束,解约的风波过去,他也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之后,再和人谈判。   江俊达便捏住了这个空挡,趁机搞事。   沉游川揉了揉额角,理了一下思路:“没事,大山,我等到早上和《江湖》的宣发组商量之后,再看怎么处理吧。”   伍山也糟心极了。但他只能安慰:“成导见多识广,肯定不会中了江俊达的奸计。游仔你别难过,好好休息,先把戏拍好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你也别太担心,想火起来早晚要经历这一遭的。”沉游川勉强开了一个蹩脚的玩笑。两人又互相劝慰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后,沉游川在床边静|坐片刻,再度打开电脑,斟酌着字眼慢慢打好了声明的草稿。   明天去向宣发组请教之前,自己还是得先有所准备。   再抬头时,已经4点多,天开始蒙蒙亮了。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再小睡片刻。进入第二天之后,剧组拍摄任务就重起来了。   迷迷糊糊地睡着,半梦半醒中那些歪曲捏造的断言和恶毒的谩骂诅咒时不时地在脑海中浮现,灼烧着他的心。   闹钟响起,醒来似乎更加疲惫了。沉游川快速洗漱完,又拿出手机查看情况。   结果映入眼帘的第一条热搜就是#沉游川工作室发声# 。   他点进去一看,一个蓝V认证的“沉游川工作室”在5点时发了严正声明,不但很强硬地表态说网上流传的全部都是不实言论,效率极高地亮出了律师函和已经整理出来的部分造谣人员名单,还表示对于沉游川表弟公开造谣的行为,已经报警请警方介入。   一套操作显得冷静又专业,是相当有力的回应。   虽然词条下面依然一片泥泞,各方人员都在炸锅,黑子们还在跳脚叫嚣着这份回应是空口无凭,硬装架子。   但沉游川的注意力却已经短暂地从那些刺眼的文字上脱离了。   他愣愣地喝了口水。   起猛了,自己什么时候组建了工作室。   难不成是在梦里?    第26章   因为网上的这场闹剧, 沉游川和宣发组联系过后,一早来到酒店会议室。   大清早的大家暂时没有惊动成导。沉游川一路想着那个工作室的声名,十分怀疑自我地走进房间。   然后发现魏德嘉已经带着几个人坐在里面了。   见他来, 魏德嘉点头示意:“小沈你还好吗?放心, 网上的情况我们一直在关注。”   沉游川福灵心至:“那个工作室是魏哥帮忙组建的吗?”   魏德嘉笑着承认:“事情毕竟是从我们这边引起来的,昨晚看到事态扩大,又知道你暂时还没有签下公司,就冒昧申请了那个账号。”   “因为是半夜不好打扰你休息, 才决定今天早晨再来和你确认, 还请你不要怪我们自作主张。”   “魏哥这是哪里的话。这事明显是有人恶意带节奏,本就和宴老师关系不大。”沉游川赶紧摆摆手, “还劳烦你们为此忙碌了一夜,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们。”   “不必客气, 之前综艺事故我说过会尽力回报。你有困难, 我们肯定要帮忙。”魏德嘉笑容和煦。   沉游川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确实非常感谢对方在此时劳心劳力, 雪中送炭;但另一方面, 他又觉得和魏德嘉关系没到那个份上, 对方如此费心,让他感到有些吃惊和不安。   他不喜欢欠人情, 尤其是魏德嘉这种感觉心思比较深的人,人情债不好还。   过了一会, 宣发组也来了, 大家刚坐定,就看到网上成导应该是起床看到消息,直接发了条微博。   这个脾气倔强的小老头还挺生气, 很是不客气地批评网友们胡说八道,还点明说沉游川是他在华影毕业典礼上一眼看中的人选,后来经校内老师推荐参加试镜。试镜全程公开透明,公平公正。   他一番输出怒怼网友,于是网上吵得更凶了。   宣发组显然已经习惯了成导直来直往,腥风血雨的风格,还安慰沉游川不要忧心。   成导和剧组旗帜鲜明的支持让沉游川焦虑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他长吐一口气,梗在心中的石头落下些许。   为了应对这波风浪,宣发组决定把主创团队的定妆照提前发布,他们对沈游川的照片很有信心,相信它能压下一部分质疑,让热度朝良性方向转变。   “今天发完海报先看看情况。圈子里就是这样,总吵来吵去,习惯就好了。”宣发组组长拍拍沉游川的肩膀。   魏德嘉也让他先专注拍摄任务,说“工作室”会继续搜集造谣者名单,利用诉讼手段维护沉游川的名誉。   沉游川十分感激,但心中的阴影并没有就此散去。因为他知道江俊达那种疯起来顾头不顾腚的性格,不会轻易放弃。   而且帮助他的两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医院监控的事。宣发组是因为不知道实情,工作又以剧组宣传为主,魏德嘉大概是不想过多地趟进这趟浑水。   也是常事,其实别人并没有义务帮他,这件事已经麻烦大家许多。   沉游川暗暗思索着。其实直接澄清医院监控才是最容易反驳对方,最快速击破谣言的方法。   只是如果单单发布医院验伤报告,没有合理的受伤缘由,依然会被对面咬着不放。而且公开伤情这件事有可能会把亮晶晶的事故牵扯出来,他最好提前和宴乐逸打声招呼。   当初那场交易中约定他会配合节目组隐瞒事实,现在那边会愿意冒险让他澄清吗?如果宴乐逸不愿意,他又有什么条件能拿出来打动对方呢?   想到对方在病房里的那番话,沉游川有些烦躁地咔吧咔吧活动着手指。   时间不早了,最后他决定还是先依照宣发组安排看看情况,好好完成今天的拍摄任务,晚上再和宴乐逸那边联系。   等做完妆造来到片场,成导已经到了,见他来也没说什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耐心给他讲解今天拍摄的要求。   于是沉游川便也沉住气顺顺利利拍完两场戏。等他回到休息区,发现宴凉舟居然提前来了。   明明这会还没到大师兄的戏份,他可以多休息一会再来的。看来也是因为网上的风波。   见他来,宴凉舟递给他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我助理早上熬的养神汤,多了喝不完给你带一些。杯子是全新的,你直接拿去用吧。”   沉游川道谢后接过来尝了一口,清清凉凉的花草味道,在口腔中泛起淡淡的甜味,十分有效地抚慰了他一直紧绷的心神。   像是察觉到他情绪不佳,宴凉舟抿了抿唇,半晌,努力地开口劝慰道:“德嘉有丰富的公关经验,你放心。”   沉游川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直接问道:“宴老师,组建我工作室的事其实是你的安排吧?”   宴凉舟的耳朵有点发烧。他点点头:“对,我半夜醒来恰好看到,觉得不能让事态一直蔓延,影响你的名声,就让德嘉紧急组了人手先帮你发声明。”   坦白自己的安排对宴凉舟来说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正常情况下,他不愿和别人产生太多的交集,无论是接受别人的帮助,还是对人施恩。   他不喜欢那些人情往来里的弯弯绕绕,不屑于表露自己的功劳,也不需要对方的回报,所以即便帮助了谁,被别人问起时为图省事也会直接否认。   但沉游川是不一样的。   他希望沉游川能看到自己是有能力的,希望青年能更多地信任自己,愿意让自己帮助他。   瞧见青年有些怔愣和惊讶的表情,第一次企图向人表功的宴凉舟有些慌张:“之后你有了自己的助理,账号会交还给你们,你们也能省事些。”   “我没有别的意思。”沉游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保温杯,又诚恳地直视对方,“只是想表达感谢。”   明明是施恩的人,表现得反倒像接受了帮助一样局促。   察觉到宴凉舟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沉游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件事原本就是针对我的,却让宴老师你跟着费心,真的很抱歉,也很感谢。”   沉游川吃惊的其实不是宴凉舟帮助他这件事,而是自己莫名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其实如果不是魏德嘉愿意给面子,表现得比较平易近人,以对方在圈子里的人脉和掌管的资产,沉游川见到他高低得喊一声魏总。   当这样一个有权有势,无甚交情的人突如其来地,热情主动地要帮助他时,在郑重的感激之时,他心中也不可避免地涌出了无以为报的戒备和犹疑。   而魏德嘉的权势仰仗的是宴凉舟。宴影帝是比魏德嘉更位高权重,更难以琢磨,难以回报的存在。   按理说在知道那是宴凉舟的决定后,他应该更加紧张提防才对。   可他反而不自觉地放下心来。   这种心态意味着什么,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沉游川慢慢握紧了父亲的白玉笛。   *   事情正如沉游川预料的那样,被动的澄清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成导发声后,陆陆续续也有两三个当时的试镜者热心站出来,帮忙解释当时的试镜情况,并表达对沈游川演技的赞赏。   剧组适时将定妆照公开,很快吸引了一些颜控路人,网上的舆论情况稍有好转。大家表示或许应该相信成导,毕竟照片看沉游川确实贴合人物,那张伟大的脸也没什么好挑刺的地方。   但这些没有根基的好感很容易被对方的水军用潜规则的名头冲垮。   那边开始带节奏说沉游川背后的金主下场了,砸钱找人给他站台,企图洗白。   还有人抓着医院的监控不放,扒出当时沉游川在宴家的私立医院定了一个月的贵宾病房,以此作为证据嘲笑他到底是被玩得有多惨,才需要住院这么久。   各种无中生有的污蔑和谩骂十分难听,宴凉舟看得很刺心。   他瞧着远处认真拍了一天戏的青年,垂眸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宴乐逸的电话:“表哥,我想公开沉游川受伤的原因。”   “我就知道。”宴乐逸沉默了片刻,唉声叹气,“那档综艺现在正火呢。你为了他,要见色忘兄了。”   他嘟囔着:“告完一波造谣者,网上闹几天,热度就降下去了。再等到电影上映,所有人都会看清沉游川的实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这样不好吗?”   宴凉舟也沉默了片刻:“可有些事情如果不在一开始辩个分明,似是而非地传下去,久而久之,谣言就会变成‘真’的,再也说不清了。”   就像他“灾星”的名头,在宴家永远地变成了一个攻击他的把柄。   宴凉舟低声说道:“我不想他变得和我一样。”   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宴乐逸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宴凉舟垂下眼,其实他也不想把表哥牵连进来。如果不是担心对宴乐逸造成损失,昨晚他在看到视频爆料的第一时间,就会公开真相了。   经历了一天的努力,看到沉游川的困局并没能顺利解决,他最终决定打出这通电话。他不能忍受青年受这样的委屈,他决心要保护好他。   “基金会的理事席位,我给你留一个。”宴凉舟说出自己的补偿。   有很多结交重要人脉的商会,企业适用的有利政策,都需要有慈善基金会做支撑才能够上门槛。但是宴家的慈善基金会被二房把控在手里,那边经常借此卡宴乐逸。   原本宴凉舟是打算和前世一样,由自己经营管理基金会,给宴乐逸名誉副会长的称号。这样宴乐逸既能享受到基金会带来的便利,二房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不至于在家里闹得太难看。   可现在情况有变,他无暇再顾虑和二房的关系以及所谓的家庭和睦,决定直接给宴乐逸让渡部分权利来换取此次的帮助。   “重点不是这个,小舟。”宴乐逸有些头痛,“你哥我是那种非要从你那里拿到点什么,才肯帮忙的人吗?”   “重点是这才一两个月的时间,你为了他,光在我这里就又是送公司又是送席位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大概还有更多。”   “可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对他而言你还是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呢,他知道你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吗?小舟,就算是赔本生意,也不是这么干的。”   宴凉舟坚持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能让他身上背负莫须有的污点,表哥,公开那场事故吧。”   眼见拗不过他,宴乐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立刻推进的。”同时他又反过来安慰宴凉舟:“关于综艺节目的损失,你也不用太挂心。”   一个月过去了,这档综艺已经有相当多的固定观众,算是站稳了脚跟,能承受一定的冲击了。   而且宴乐逸最初想要开办这档综艺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现实裸眼立体投影技术已经与他挂钩并打响了名气。前几天他名下的科技公司抢先发布了初版内容,专利也终于卡着微妙的时间点成功拿到手。宴老四那边不太可能翻身了。   现在曝光当时的事故,虽然会产生一定的损失,但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宽慰宴凉舟几句,拒绝了理事席位,宴乐逸挂断电话。   恰好因为沈游川来找他的演艺部陶经理正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老板,你打算怎么办?”   “公开。”宴乐逸不胜其烦地挥挥手,“不但要公开,我们还要把事情做得漂亮,水军多买一点,让沉游川感受到我们真诚的心意。”   迎着陶经理发亮的眼睛,他啧了一声:“这是一个把沈老师抓进碗里的机会,要好好把握,你明白吗?”   “明白!放心吧老板!”陶经理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办公室只剩下满心烦躁的宴乐逸。他咔啦啦转着老板椅,想起了自己行为疯魔的姑姑宴百合。   恋爱脑这玩意,也是会遗传的吗?   吸取了上一代的经验教训,他明白硬掰是肯定不行的,必须得把那个“穷小子”放在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盯紧才对。   好在沈游川为人比上一代那个凤凰男好太多了,只希望小舟的付出不会白费。   *   傍晚,在广大吃瓜群众开始休息的流量高峰阶段,吵了一天一夜的沉游川事件再次迎来反转。   亮晶晶传媒公司的官微突然发布一条公告,诚恳向广大观众道歉,说综艺首播时欺骗了大家,对当时的事故情况有所隐瞒。   其实当时沉游川为了从灯架下救出工作人员,肩膀和手腕均有受伤。但是他为了不影响节目播出,十分敬业地坚持完成工作,且不愿以此博人眼球,选择掩盖了伤势。   节目组对此深感歉意、敬佩和感谢,在直播结束后立刻将沉游川送去就医,并为他预定了一个月的贵宾病房。   但沉游川不愿浪费医疗资源,在节目组的极力劝说下也只住了不到十天便坚持出院。网上流传的出院监控录像就是由此而来。   亮晶晶官微同时亮出了沉游川的医院诊断书和骨裂的片子,以及当时公司化妆间的两段监控视频。   一个是沉游川被大家围着忍痛扎绷带选衣服商量掩盖伤口的场景,一个是节目结束后医生剪开演出服重新帮他处理伤口的过程。   【艹,这哥太能忍了吧,流了那么多血】   【当时看过直播的人惊呆了,我真的没发现他受伤】   【 +1 ,动作幅度那么大,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他也太强了吧】   【这还说人家演技不好? 】   【为了救人受的伤,做了好事也不声张,现在还被人借此污蔑,好惨啊】   【呜呜呜心疼我们游崽】   【亮晶晶居然不立刻送医,黑心资本家! 】   【卑微打工人很能理解,有时候为了挣口饭吃,生病受伤再难受都得自己忍下来强撑完成任务】   【你一个日薪一百的和人家日薪百万的共情,是不是太搞笑了点】   【你以为圈子里谁都能挣大钱吗!小演员一样艰难好吗! 】   【说实在话,认真理下来他资源真挺虐的,都没什么像样的角色,白瞎了他那张脸】   【都说他潜规则,可如果他早被人包了,怎么会一直出不了头,净在烂角色里打转】   【这次估计是有人为了抢资源故意黑他】   【一直演烂角色不是因为他演技差吗?你们就无脑硬洗呗,笑死了哈哈哈】   【你眼瞎吗说他演技差,你们才是硬黑,满嘴喷粪的下|贱玩意儿给老娘滚】   【他出不了头是因为周旋在几个金主中间翻车了,得罪了人才被一直按着,还以为你们哥哥是什么纯洁的白莲花呢】   【医院监控都讲得明明白白了你们就硬造谣是吧?滚回去舔你们主子的鞋去吧,不会说人话少在这里吠! 】   【就凭他毫不犹豫地跑去救人,受伤了也不愿耽误节目,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歪个话题,他跑得好帅啊】   ……   一天工作结束,回到酒店的沉游川发现还没等他联系宴乐逸,那边已经率先为他澄清,并花钱给他买了热搜。   而且看网上这有来有往的对骂阵仗,就知道亮晶晶肯定还安排了不少水军冲击对方。   对方主动帮忙又做得如此周全,不用想也知道是宴凉舟的功劳。沉游川深深叹了口气,给宴大秘发了短信。   在等待对方回复期间,他一边复习明天的剧本,一边关注网上的情况。   江俊达那边渐渐显出颓势,大概是狗急跳墙,他们一边开始胡乱攀扯,引导人去骂亮晶晶压榨艺人,一边继续强词夺理,说沉游川业务能力差,人品差。   那边甚至又拿出一些“新证据”,比如哪一次金主给了他一个好角色,但是他演技实在太差,导演拍了几场宁可得罪资本都要换掉他。   可其实那次是沉游川得到导演夸奖,江俊达知道后在低空威亚上动了手脚,害他摔下来受伤无法继续拍摄,导演才不得不找人顶替。   再比如哪个剧爆火的男二起初是付给沉游川的陪睡报酬,但是他非要演男主,金主不同意就耍大牌罢演,最后错过好角色什么也没捞到。   可其实那是沉游川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角色,只是开拍前被江俊达施压换下来罢了。   这样的事太多,眼瞧着对方颠倒黑白,已然疯魔的样子,沉游川都气笑了,心中对江俊达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可对方的恶毒远不止于此。为了进一步抹黑他,甚至把他的父母也牵扯进来。   【不扒不知道,沉游川之前也能算是个富二代呢】   【他爸妈当年在森市是很有名望的企业家,谁想到他家道中落后居然出来卖了】   【这种玩起来不是更带感?他金主吃的挺好】   【也不想想他爸妈会不会觉得丢脸,这种儿子还不如不生】   【他爸妈早死了,再生气难道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他吗哈哈哈】   【瞧他父母的长相,说不定老的就作风不正,小的才有样学样】   “嗡”的一声,肺部的空气仿佛一下被抽空,沉游川啪一下合上电脑,有一瞬间觉得难以呼吸。   怎样说他都可以,但他决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被人污蔑。   舒缓的钢琴声响起,是他的手|机|铃|声,宴大秘打来的。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轰鸣炸响,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   沉游川坐在湖心亭中,静静望着黑黢黢的湖面。   这里是影视基地后山的一处景,因为位置偏僻,湖面浩大,所以晚上很静谧。   正适合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刚才宴大秘给了他亮晶晶演艺部陶经理的电话。他压制怒火极力保持冷静,和陶经理经过一番商讨,就当前的问题达成了协议。   家人是他的底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是一定要让江俊达栽个大跟头,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不愧于自己为人子的身份。   陶经理很好说话,热心指点并安慰他。他们之间的沟通也十分顺畅,接下来的反击方案已经制定好了,可沉游川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起来。   不知道僵坐了多久,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隐在厚厚云层后的残月。   明天还有拍摄,不能耽误休息。   正在准备起身回去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在伸手只见两指的昏暗夜晚里,风呜呜刮过湖面,带来湖畔芦苇抖抖索索的晃动声和隐隐的呼唤声。   一时有些惊悚。   但那声音很快接近,沉游川渐渐由警惕转为无语。   因为靠近后,还能听到喊他的团队在念着口号。   “(小声)一、二、(超大声)沉游川—— 一、二、沉游川——……”   “我在这儿呢——”听大家伙喊得挺费劲,他赶紧出声表明方位。   然后就听到连接湖心亭的水上栈道传来了整齐又沉重的步伐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再度于黑暗中闪亮登场,西装革履,因美貌自带柔光特效的宴影帝。   对方一路快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颇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沉游川一时语塞:“还好……宴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宴凉舟讷讷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到网上……然后去敲你房间的门没人应,我有点担心……”   他知道沉游川最看重他的父母和妹妹,所以放心不下。   瞧着对方躲闪的眼神和脸上忧虑的神色,沉游川也变得不自在起来:“啊……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所以。”他向宴凉舟身后望去,两队井然有序的黑衣保镖正迈着整齐的大碎步,快速向他们走来。   看清他们抬的东西之后,沉游川神色微妙:“宴老师你是想拿那个哄我吗?”   总感觉……是不是有点太羞耻了。    第27章   宴家保镖队抬着的赫然是一个颜色异常缤纷的摇摇车。   为了能让车插电动起来, 另一队还扛了一个巨型户外移动电池。   保镖大哥们沉默地卸下货,井然有序地擦去摇摇车上的浮灰,插好电池,然后如流水一般退去。   一套操作流畅又迅速, 沉游川看得目瞪口呆。   见亭中只剩他们两人, 宴凉舟迟疑道:“你……要上去坐一坐吗?”   沉游川低头看着对方摊开的掌心里两枚闪亮的硬币,也迟疑道:“那……我上去坐一坐?”   然后他便瞧见了对方期待的眼神:“我之前看到你瞧着摇摇车笑,所以想它是不是能让你高兴一点。”   沉游川怔住了。   宴凉舟说的应该是前几天剧组围读和训练期间,有一次成导喊着大家聚餐。   从酒店出来时他看到对面的小商店门口有个哭闹的小朋友,瘪着嘴,眼泪汪汪地被爸爸抄起来放进了摇摇车里。   爸爸搂着她,两人一起坐在晃动的小车上大声唱歌,小朋友很快便破涕为笑,兴奋舞动起小手。   那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哄妹妹, 他和妈妈在旁边哈哈笑的场景, 所以他不自觉地驻足观望, 连宴凉舟和他说话都没听见, 后来被王哥狠狠拍了一下才回神。   “那时候……我在笑吗?”沉游川低低地问道。   笑得很温暖, 眼睛里还有向往, 宴凉舟心中默默回答。可见他迟迟不动,宴凉舟又不自信起来:“对, 所以我以为你会因此开心一点?”   “哦,我开心。”反应过来的沉游川心中涌起感动。他接过硬币, 恍恍惚惚迈步坐进可爱的猫咪摇摇车。   瞧着面前花花绿绿,十分童趣的方向盘,他沉重的心情仿佛被戳出一个小口。   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哄人,宴影帝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过于耿直了。   他低头忍笑。   这可真是……十分笨拙的安慰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被哄到了,悲伤和愤懑不再充斥着整个胸膛,紧紧揪成一团的心慢慢舒展开。   “宴老师不陪我坐吗?”在即将投币之前,沉游川突发奇想地逗人,“感觉有人陪着,会更开心。”   原本他只是想开个玩笑,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涌动的奇异情感。   可没想到传言中高不可攀,淡漠疏离的宴凉舟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抿起唇,可最后竟然点头道:“如果你想有人陪的话,好吧。”   沉游川的心停跳一拍,然后疯狂鼓动起来。   皎然如月的宴影帝落入了可可爱爱的摇摇车里。   虽然是加大版的玩具,但两个成年人来坐,还是不可避免地肩挨着肩,腿碰到腿。   于是沉游川便感受到了月光的温度,暖暖的,不似外表看起来那么清冷寒凉。   “咳。”他几乎是逃避式地俯身,把两个硬币投了进去。   叮啷几声响动后,摇摇车启动了。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响亮欢快的童谣驱散了心中旖旎的情绪,沉游川长舒一口气。   可下一秒,被启动时突然摇晃了一下的小车惊到的宴凉舟下意识地揪住了沉游川的衣袖。   两人的距离再度贴近,沉游川僵硬地绷紧了肩膀。他闻到了月亮身上淡淡的,好似草木清香的气息。   努力忽视对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他开始找话题:“宴老师,这车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宴凉舟避开他的视线,目视前方绷紧脸,有点心虚的样子:“我让保镖从那个商店门口拔起来的。”   沉游川的思绪一滞,有点傻眼:“啊?”   像是怕他误会,宴凉舟又急急忙忙解释道:“我打了门牌上老板的电话,和他说我花三倍价格买下来,而且还额外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摇摇车,过两天就到。他说愿意。”   “唔,这倒是,现在的新款都可以直接扫码付款乘坐了。”沉游川观察着车头已经斑驳的彩漆,“如今硬币也不多见了,宴老师你额外去找,花了不少时间吧?”   “还好。”宴凉舟探身取下挂在猫胡子上的小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硬币,“我去银行取了一些。”   他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有点悄悄的小得意:“所以你想坐多久都可以。”   再度被会心一击的沉游川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他慌忙转移话题:“这么晚了,银行居然还开门吗?”   “宴家的私人银行,什么时间都没关系。”宴凉舟十分冷静淡漠地说出了霸总言论。   可这画面混在“妈妈的妈妈叫外婆”的背景音中,坐在猫猫头里的“霸总”顿时变得有种诡异的萌感。   “噗……”沉游川再也忍不住,转头笑起来。   于是宴凉舟也微笑:“你开心起来了吗?”   “嗯,我开心起来了。”沉游川把手臂搭在车沿上,难得心情闲适地感受着湖面徐徐吹来的夜风。风中带来了清新的水汽和夏日芬芳的气息。   摇摇车的彩灯将湖面映得五颜六色,闪闪发亮,与刚才溶着黯淡情绪的黑暗一片简直判若两湖。沉游川喃喃道:“实在是让宴老师你费心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此情此景下,对方如果提出潜规则的要求,他还有信心坚决拒绝吗?   沉游川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你根本不用报答,”宴凉舟望着远处的夜色,半晌,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会怪我吗?”   “怪你?”沉游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怪你?”   他充满疑惑的澄澈眼睛映着彩灯缤纷的光彩。宴凉舟沉默下来。   当然是怪因为他想要靠近,才把厄运带到了他身边。   宴凉舟抿了抿唇:“因为事情的起因是我发了微博,我粉丝因此抱怨你……现在连你十分珍重的家人都被牵扯进来,你心中不怨我吗?”   沉游川目光逐渐呆滞,心中原本紧张游动的小鱼瞪起了死鱼眼。他是真的没想到话题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外界都说宴影帝冷漠高傲,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虽然已经发现传言不够准确,却也没有料到真正的宴凉舟竟是内心如此柔软,如此苛责自己的一个人。   他斟酌着说道:“其实这件事本就是针对我而来的,即便宴老师你不发微博,你的粉丝不说话,最后也依然会是这个走向,你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发现宴凉舟皱起的眉头并无放松的迹象。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固执地把错误归因在自己身上,但显然这种直接的言论并不能劝慰到他。   于是沉游川另辟蹊径:“严格来讲,我反倒担心宴老师会怪我。毕竟我刚进组就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还连累你被粉丝说道。”   这下宴凉舟很快做出了反应。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怎么会怪你?明明就是背后搞鬼的人做了坏事,跟你没有关系。”   “对啊,”沉游川长吐一口气,在开导对方的同时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错的是暗地里使绊子的小人,我们为什么反而要因为对方做的坏事惶然不安,觉得是自己的错呢?”   宴凉舟一时怔然。   沉游川乘胜追击:“其实我很感激,正是因为宴老师你一直在帮助我,事情才没有糟糕到底。”   宴凉舟没有接话。   看来想开解对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沉游川瞧着他如鸦羽般低垂的睫毛,思忖一瞬后,决定反客为主:“如果宴老师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你便来补偿我吧?”   那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着抬起来,如秋水般潋滟的眼睛正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沉游川板起脸让对方伸手,故作严厉地数出六枚硬币放进对方手心:“老实说,虽然坐摇摇车挺开心,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他知道周围看似就他和宴凉舟两个人,实质上那些高大威猛的保镖大哥们肯定就包围在岸边,说不定正眼角抽搐地看着他在车中摇摆,快乐地摇摆~   “所以宴老师再陪我坐三次,然后和我一起自|拍一张来赔我吧。”   宴凉舟终于抿唇笑起来。   沉游川一挑眉毛:“居然还笑得出来?高贵优雅宴影帝的‘黑照’马上就要永远留在我手机里了。以后宴老师一旦惹到我,我就要拿出来观看‘泄愤’。”   明明受到了威胁,可单纯的月亮依然依赖地靠过来,像是想从恐吓他的坏人那里寻求帮助一样怯怯的:“那我要怎么办,才能不惹到你呢?”   对方清冷却很轻柔的嗓音入耳,沉游川的耳朵立刻烧起来,而且热度很快蔓延到脸颊。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对方水润的眼睛。   原来宴老师还是挺能拿捏人的。   沉游川嘟囔道:“我还挺好惹的,一般都不会生气……”   月亮终于不再沉闷,挨着他的肩膀弯弯地笑起来。   氛围正好,于是沉游川也望着天上微笑的那抹月牙,勇敢地提出了压在自己心间的疑问:“宴老师,你身边并不缺少优秀的青年演员,你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关照呢?”   这下感到不好意思的换成了努力坦白自己想法的宴凉舟。他又投了两个硬币,等到响亮的童谣再次唱起,才小声说道:“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对方的声音害羞地藏在摇摇车的歌声里,沉游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转头看见宴凉舟充满期待的清澈眼神,他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一时间他十分怀疑自我。   难道宴凉舟只是想单纯地交个新朋友,只是因为太过不善交际,不知如何表达,才会被思想肮脏的自己和宴乐逸误解吗?   还是说“交朋友”是他们这种脸皮薄的好人对包|养情人的“雅称”?   于是他再次试探道:“如果我答应做宴老师的朋友,那你对我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宴凉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希望你能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健康、幸福地活着。”   这答案像是在他心里酝酿徘徊了许久,所以一被问起便脱口而出。   因为那眼神太过郑重,所以沉游川很轻易地便能感受到对方并没有说谎。   这期望蕴含着让人感动的真诚,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不期然的,沉游川想起了昨天拍摄梅林特写时,他不经意望向对方时看到的宴凉舟的眼神。   那淡淡悲伤的,怅然的,带有些许怀念,藏着小小的欣慰,恍若又见故人的眼神。   *   网上针对他的谣言依然在沸腾,可从湖心亭回来的沉游川已然平静下来。   宴凉舟的安慰很有成效,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沁着毒汁的言语,而是关掉手机,闷头睡了一觉。   拜善良的宴影帝所赐,他在梦里一路唱着“爸爸的爸爸”,撑着小船荡荡悠悠。   第二天又是早早醒来。   当他打开手机,意外发现昨晚又出现了一个有关他的新话题。   起先是一个分享自己生活vlog的UP主,她发布了前段时间自己去森市旅行时的视频,里面有个在地铁上偶然拍到的小片段。   片段里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生默默挪动脚,抵住了晃动的行李箱,对面的女生犹豫后也坐过来,到另一边祝他一臂之力。   两人共同守护了疲惫地伏在行李箱上的女孩暂时逃离现实,让心灵喘口气的梦。又在女孩醒来后悄悄收回了支撑的脚,默默看着她昂首下车。   因为这沉默的小小善意戳动了大家的心,所以vlog很快上了热搜。当然,能引起广泛讨论的原因也有这位小哥的“颜值”因素。   不少女生赞叹此神秘男子虽然没露脸,但从他肩宽腰细大长腿的身形和修长的手指就能推测,一定是个大帅比。   出于对帅哥的好奇,有人反复截取画面,终于截出一张能看清眼睛的侧脸。   经过高科技修复后清晰不少的画质能看出帅哥高挺的优越鼻梁,令人嫉妒的浓密睫毛,和线条迤逦,温柔明亮的眼睛。   大家正品着叹着,突然有人说,这小哥看眼睛有点像这两天网上一直吵吵的话题中心人物沉游川。   于是关于地铁小哥究竟是不是沉游川,便不可避免地卷入到有关他的争吵中来。   老实说乍一看到这个话题,沉游川的第一反应是心惊。要是宴凉舟也被拍下来,被牵连到此次事件中,可就麻烦了。   好在当时他们坐在角落里,沉游川仔细确认画面,发现宴凉舟被扶手上的广告牌挡住几乎没有入镜的可能性,他才放下心来。   很快陶经理打来电话,在确认里面的人是沉游川后,他询问是否要借一把这天降之喜的东风。   沉游川顾虑到宴凉舟的存在要以防万一,也不愿夸耀宣扬自己的随手之举,就拒绝了陶经理的提议,决定按原计划行事。陶经理虽有些可惜,但愿意尊重他的意见。   可另一边的宴凉舟也看到了有关地铁的话题。他看着画面中的沉游川思索了一下,询问向他汇报此事的助理小袁:“你的微博发过有关我的内容吗?”   “没、没有。”突然被点名的小袁紧张地回答道。因为签了保密协议,他的社交账号是不会发和宴影帝有任何牵扯的内容,也不会透露自己是何职业的。   “很好,把你账号借我用一下,这个月给你加三千奖金。”宴凉舟伸出手。   小袁立刻恭恭敬敬地把手机放进他手里,然后悄悄瞄着老板,发现他十分迅速地发了一条内容。   宴凉舟把手机还回去:“给我发的评论买个热搜。”   “啊?好、好的。”   魏大经纪此时不在,第一次直接从宴凉舟手里领任务的小袁慌慌张张地低头看,发现大BOSS发的内容是“就是沉游川,这顶帽子他在演偶像剧画家男二时戴过,现在花絮里面还能看到”。   啊?小袁十分震惊。大老板为什么会知道沈老师的帽子,不会是胡说的吧?   然而他很快啪啪打脸。   这条评论被推上热门之后,有沉游川的粉丝出来证实。   【是我们游崽没错,当年道具老师在地上晾颜料还没干的画,这个迷糊蛋不小心把帽子掉在上面】   【我也有印象,因为帽子把画蹭花了,他心虚地蹲下来把自己藏箱子后,探头探脑地拿画笔在那里抹,想趁着大家没发现赶紧悄悄补好】   【结果慌慌张张的,脸蹭上了颜料都不知道,还被花絮老师录下了作案的全过程哈哈哈】   【帽子上的颜料洗不掉,孩子也没舍得扔,后来还一直戴着,我拍到过好几次,大家可以去我主页对比】   吃瓜群众们纷纷赶来。   【震惊了家人们,她们说的真的是真的】   【什么明星一顶不值钱的,被染色的旧帽子戴了三四年,还能被人造谣说被包|养日薪百万】   【他身上都不见什么奢牌服饰,几件平价的衣服来回穿了好几年,要是金主穷成这样,有什么资格包|养这种级别的大帅哥】   【你还别说,被他的脸一衬,破帽子也变得时尚起来】   【大家真的不要被黑子们带着走,如果你愿意花一点时间去他的超话看一看,稍微了解一下他,就能发现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父母生前做过很多慈善,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的】   【那种嘴人家过世父母的人,真的就该遭报应】   ……   有了这个戏剧性的事件,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进来,大家对沈游川的认识终于渐渐摆脱了谣言的蒙蔽。   虽然一开始不想拿此事做文章,但在事情自己发酵起来后,陶经理还是劝沉游川不要错失良机。   看着大家由此引发出的,自然而然的对他父母的称赞和维护,沉游川最终同意了借此调整后的新方案。   乘着东风,又有亮晶晶暗地里推波助澜,舆论对战中江俊达安排的水军渐渐败退,只是还在嘴硬不肯认输。   他们来来回回地发着那些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证据”,还企图通过谩骂亮晶晶来挑拨沉游川和宴乐逸的关系。   沉游川在去化妆间前,发了一条新微博,内容很简单。   他感谢了大家对他伤情的关心,还呼吁大家不要去责怪节目组,说当时继续录制综艺是他自己的选择,工作人员其实都在劝说他先去医院。而且事后他也收到了丰厚的报酬。   同时他向大家分享了一个自己生活的新变化——他已经和腾越解约,并即将与亮晶晶签约。   网上一下又沸腾起来。   虽然沉游川说的像是毫无关联,但有心人都能明白那个所谓的丰厚报酬就是和腾跃解约。   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沿着这条线深扒下去,发现了之前一直被模糊隐去的关键点——沉游川签的是圈子里的龙头公司腾跃,而且已经签了好几年了。   可他这些年一个好饼都没落着,最后宁愿用受伤换取帮助,也要提前和腾跃解约。   【圈内人,给大家一个提示,腾跃太子】   【太深的不能说,只能说沉游川是真的惨,这次也是,强行被黑】   陶经理安排水军这露点头,那扯点线,勾着大家自己兴致勃勃地去窥探,去解密。   于是大家有了惊人的发现,沉游川和江俊达居然是同一个经纪人。按理说腾跃太子的经纪人能力不会差,可沉游川居然顶着这样一张光华灿烂的脸到处跑龙套近五年。   慢慢又有圈内人爆料说沉游川面上好多剧组都会被临时换掉,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出头。   之前被造谣说是他耍大牌罢演,演技差被导演轰走的剧组也有人出来说话,澄清事实,证实了他被打压的真实性。   还有营销号发文说让江俊达蹿红的《大漠》,大部分武戏是沉游川完成的。沉游川才是原定的男主角,被迫变成了武替,并附有几张沉游川当时拍摄时的照片。   越来越多沉游川被恶意打压的证据被翻出来,大家也越来越感到愧疚和怜惜。   最后又有一个新注册的小号发了今年华影毕业典礼后,大家在校训石前的一段视频。   画面很摇晃,像是偷拍的很不专业,但视频里江俊达嚣张跋扈的嘴脸和成导对沈游川的欣赏,已然十分分明。   【笑死了,咱沉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差点没把江太子气得升天】   【真的,那边气得蹬腿儿,这边谈笑风生】   【想用权势走后门的到底是谁,这下清清楚楚,我看这次造谣网暴就是江俊达搞出来的】   【仗势欺人,真恶心】   ……   被愚弄的愤怒和对沈游川的愧疚驱使着众人一下把枪口全都对准了江俊达,狠狠开炮。   腾跃的会议室里,江俊达已经又摔碎了一个平板。   他如困兽一般咆哮:“我要告沉游川,他违反合同约定!”   当初亮晶晶来帮沉游川谈解约时,腾跃也不可能全任人摆布。   虽然要给宴乐逸面子,但他们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有利条约,就是沉游川解约后不能向外界宣扬在腾跃期间的工作内容,抹黑腾跃名声。   保密条约细则相当严密和苛刻,沉游川签下后基本就要对过往保持缄默,一旦违反要支付巨额赔款。   祝杨擦了擦额头的汗:“条约只针对他本人,但这些内容是亮晶晶查出来并引导人曝光的。沉游川目前没有和对方签约,无法追究到他头上。”   而且这个关口告他,不是变相承认了腾跃确实存在黑幕和打压吗。   “该死的沉游川,就他会钻空子!”江俊达一脚踹翻椅子,“宴乐逸不是只喜欢女的,这段时间都不管他了吗?怎么又多管闲事给他出头!”   祝杨低声说道:“沉游川工作室的账号背后是魏德嘉的团队,证明宴影帝也下场了。”   “好哇。”江俊达冷笑,“他可真会勾引人。我说呢,原来宴乐逸是给他表弟拉皮条。”   “曝光啊!让大家瞧瞧宴凉舟和沈游川狗男男的嘴脸,他们是权色交易!”江俊达大吼大叫,又狠狠摔了一个杯子。   祝杨慌慌张张地劝他:“你小声些吧,我们又拿不出证据,而且一下得罪宴家的两位少爷,你想过后果吗?”   江俊达喘着粗气,脸色铁青:“那你有什么好方法?”   祝杨嘴里发苦:“现在只能冷处理了,不要理会网上的言论,慢慢把热度压下去,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凭什么!”可惜脾气大的江少爷从不肯听人劝告,“给我继续买热搜,咬死沉游川演技差。”   他翻着网友密密麻麻骂他的话,把手机砸到祝杨身上:“我看他现在空口白牙的怎么证明自己的演技。他们想搞我?我也绝不让他好过!”   然而这条计谋很快便惨遭打脸。   事情发酵的第三天,一条偷拍的花絮横空出世,令全网沉默。    第28章   有宴凉舟在的剧组,因为安保人员数目众多,拍摄场地防卫森严,一般很难有代拍流传出来。   可这几天有关《江湖》的讨论实在太多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人从后方翻山越岭,爬过大树,躲进土坑,千辛万苦拍到了一条前线视频。   画面里休息区的沉游川正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捧着杯子发呆,大大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着,看起来像个垂头丧气的乖小孩。   片刻后应该是有人喊他上场, 他起身把杯子放在了高处的箱子上。可能是怕掉下来砸到人, 他还特意往里推了推, 才转身往拍摄的古寨场景里走去。   一路走, 他一路低头调整自己的衣袖和腰间的玉佩, 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这哥行不行啊,明显不在状态吧】   【也可以理解, 毕竟这两天被骂惨了, 心情沮丧正常】   【之前不是还有粉丝吹他受伤了也不影响工作很敬业吗?怎么?被骂两句就拍不下去了? 】   【就是演技差呗,知道努力了也没用,直接摆烂】   ……   视频一发出来, 大家就涌进来,纷纷发弹幕评论。   江俊达也闻风打开视频,看着大家的批判,他有些得意,水军的洗|脑还是管用的。   门坊前,沉游川停下来, 和导演组又沟通了一下剧本内容,看起来神色温和谦逊,十分听话的样子。   剧组的摄像机架在了门坊里,显然是打算拍一个他进门的画面。   【看他定妆照感觉挺好,但视频里他气势跟小师弟差太远了吧,有点失望】   【瞧他穿的这身黑衣服和剧组的场景,推测是小师弟回到自己组建的百鬼寨的情节,可他完全没有心狠手辣的“鬼王”样子啊】   【救命他看起来太纯良了,化妆师连个黑化的深色眼影都不舍得画吗,是不是太不上心了! 】   【笑死了,正主演技差,现在又开始甩锅人家化妆师了是吧】   ……   众人的批判一直持续到沉游川抬起头,迈进百鬼寨大门门坊的那一刻。   偷拍是侧面视角,一路表情温良和善的沉游川走过门坊时被柱子遮挡了一瞬。   他振袖走进去的一刹那,恰好有一阵风吹来。青年挺拔的身形没入柱子之后,可被风吹起的衣摆却在他身后翻飞飘扬,一瞬间有点惊艳到众人。   不等下一波挑刺的弹幕发出来,大家就见到成导满意地点着头。   而一两步间走出被遮挡的范围,重新回到了视频画面中的沉游川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神色淡淡地望过来。   只是一秒的时间,走过一根柱子的功夫,他的神色已大不相同。   画面中,沉浸在角色里的沉游川倏尔直视偷拍的镜头,眉尾一扬,风流肆意却眼神冰冷地露出一个带有几分邪气的嗤笑。   前后巨大的反差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直面此笑容的大家立刻感到被恐吓到的惊慌和受到美貌冲击的激动,心中狂跳不已。   偷拍的人大概也是如此,一直很稳的镜头忽而一阵乱晃,手忙脚乱的感觉直接传递给了观看者。   这一条顺利拍完,工作人员围上来,似乎是询问他什么。   尚未出戏的沉游川漫不经心地冲偷拍镜头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然后就有一队穿着黑衣的安保入镜朝这边走来。   在视频最后,是毫不留恋转身,与一众安保背道而驰,优雅走进寨子深处的修长背影。   视频播放的第一遍,后半段鸦雀无声,所有的弹幕都截止在他走进门坊的前一刻。   直到忍不住重播第二遍,大家才像缓过神来一般,铺天盖地的弹幕井喷式爆炸增长。   【卧|槽卧|槽卧|槽! 】   【啊啊啊啊啊天选小师弟】   【一开机表情瞬切,那一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好牛】   【还有谁敢说我们游崽心态不稳!心里再难过,一进场景瞬间入戏! 】   【这反差变脸帅炸天,怪不得化妆师不给加眼影,敢情人家根本用不着】   【这不就是宿景明本人吗,上一秒对人言笑晏晏,下一秒直接给你一剑穿心】   【到底是谁在黑他演技不好!是谁! 】   【对不起,是我肤浅了,我道歉,我忏悔】   【还有吗还有吗不够看】*10086   ……   对于大家纷纷期待更多视频的哀嚎,上传者哭唧唧地表示自己随后就被安保人员礼貌又坚决地请出了大山。这花絮还是抱人大腿哭求,又趁人不备飞速溜走才侥幸保留下来的唯一硕果。   陶经理那边还在和沈游川感叹,这真是“得道者多助”,上一波东风还未退去,下一波意外之喜又已经到来。   原本亮晶晶安排的是要公开当时的试镜视频备份,但因为牵扯到剧组各方,还在沟通之中。   谁想到一条偷拍的花絮会先一步横空出世,比起试镜时没有妆造和场景的画面,花絮的视觉效果无疑更加直观,更具冲击力和吸引力。   花絮刚发出来的前几个小时,视频播放量和弹幕评论数量飞速上涨,但视频之外激烈争吵了几天的网络阵地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寂静。   有些人是觉得打脸尴尬心虚,有些人是沉浸在视频里狂欢,还有些则开始偷偷地扒拉沉游川之前的作品和资讯……   至于江俊达,在看到大家对沈游川的吹捧后,已经手机平板电脑连砸一套。   在这戛然而止的沉默里,唯一活跃的就只剩下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机器人水军。   它们在各个平台到处乱窜,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刷着“沉游川,演技烂!”,在一片空白的讨论阵地里显现出一种十分荒谬的滑稽感。   【笑死了,这水军下得也太明显了】   这条评论仿佛是大家平复好激动心情之后,重新回归战场吹响的第一声号角。   在此之后,沉默了几个小时的各路粉丝和热心路人如决堤一般冲垮了腾跃和江俊达的各个社交账号。   大家纷纷对之前的误解和人云亦云的批判做出了深刻反省,极力嘲讽那些智障水军,并热情地到处宣扬沉游川,快乐地反复讨论和夸赞他的人品、美貌、演技和与小师弟的适配度。   沉游川的微博粉丝数在极短的时间内翻了五倍,他现在算是未播先火,甚至有一些品牌代言找上门来。   与之相反的是江俊达,粉丝数哐哐往下掉,名声也一落到底。   虽然在腾跃的极力掩盖下,没有被扒出直接证据证明沉游川频繁被挤掉角色是他搞的鬼,但他的几个好角色都是沉游川先面上的,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他之前一直树立的阳光开朗,平易近人贵公子的人设自此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甚至有人再次发出他早年的和现在的照片,并把沉游川放在一起对比,点破了“江太子”嫉妒沉游川,所以一边用尽手段打压人,一边又偷偷整容模仿的自卑阴暗心理。   江俊达遭到的反噬来得又凶又急,短短两天时间,他名下的代言就掉了个干净,里面甚至有几个是江氏自家企业的代言。   大家纷纷嘲讽连江家自己都在废太子了,简直大快人心。可即便如此,腾跃的股价还是快速下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江俊达在《江湖》试镜失败后,本来又在腾跃的运作下拿到了另一个知名导演大制作影片的男主,都已经放出消息了。   经此一遭,角色自然是黄了,导演直接删除了之前官宣的微博,又引来了众人对江俊达新一波的嘲笑讥讽。   听陶经理说江俊达被叫回老宅狠狠抽了一顿,并罚他关禁闭,停掉了他近期在圈内的所有活动,似乎是打算先雪藏他一段时间。   祝杨也被调走去带一些资质一般的小艺人,还在腾跃内部受到严重处分,职业生涯大受打击。   至于配合造谣的张表弟,被警方拘留15天。留下案底后,张姨夫期盼的儿子将来当大官的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了。张表弟出去后肯定也免不了狂暴父亲的一阵毒打。   沉游川只在听到有关祝杨的消息时沉默了片刻,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有靠谱的陶经理做收尾工作,使绊子的小人也已自食恶果,沉游川便不再耗费过多心神,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当前更重要的拍摄任务上来。   剧组最近要开始拍摄宿景明年少时期的戏份,他一个23岁的“老菜帮子”要装嫩扮演15岁的少年人,心中颇有些压力。   不过成导倒是对他的扮相十分满意。沉游川眼神清澈,眉眼神态本就极具少年感,还有靠谱的演技,化妆师再稍稍柔化一下他的面部和眼睛轮廓做辅助,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风流少年便跃然眼前。   但年少时期的戏份并不总是愉快的,沉游川今天拍的就是宿景明在经历灭门出逃后被救下的戏。   他木然地坐在暂时安全的小木屋里,看着护他出逃的最后一位老仆殷殷望着自己气绝身亡。宿景明死死咬紧牙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掉下来。   紧接着钟怀带着大师兄钟庭雪破门而入。钟怀焦急地询问他状况,可宿景明低着头一言不发,钟怀只好转而去查看老仆的尸体。   只有大师兄轻轻握住了他死死攥紧,还在不停流血的手,把他的头揽入怀中。   这场情感爆发戏拍完,大家无比怜爱地围上来给他擦“血”擦汗,有的工作人员甚至还因为过于沉浸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可能是占了年轻装扮的便宜,沉游川觉得最近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慈爱了不少。   他疲惫地吐了口气,打起精神笑着应对大家的关心。   因为父母的忌日刚过去不久,他又与宿景明一样是在15岁突遭家庭巨变,失去了慈爱的父母和幸福的生活,所以难免被这一场戏勾起了心底掩埋许久的情绪。   那些长着尖刺的灰暗情绪在心中翻滚不停,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带上了血腥的气息。   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大概是这场戏之后,成导看他的眼神更加欣赏和肯定了。   他强装无事地回到休息区,陶经理安排的助理小方见他回来,立刻递上水杯:“沉哥,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沉游川接过来,刚要打开,就听到魏德嘉惊诧的嗓音:“小沈,你是不是拿错杯子了?”   沉游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几天魏德嘉因为事务繁忙,每次来都是给宴凉舟送过水杯就不得不匆匆离开,好像是没见到过他用新水杯。   这个水杯与宴凉舟自己用的一模一样,应该是他多出来的备用,难怪魏德嘉会感到惊讶。   沉游川挠挠头:“魏哥,没拿错。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宴老师,之前他有次给我带养神汤,顺便把杯子送我了。我看这杯子挺好,想着闲置可惜,就接着用了。”   宴凉舟送他的这个保温杯不知道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本身重量很轻,容量却相当大。杯口是吸管的设计,方便艺人片场持妆喝水。   除此之外,无论是冷饮还是热饮,它都可以设定杯内想要维持的温度且保温效果非常持久,保证能随时直接饮用。   不过对沈游川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指纹解锁才能开盖的功能。   因为担心某些疯子会趁他不注意在水里下药,沉游川这些年去片场从来不带水杯,也很少喝剧组提供的矿泉水。   虽然现在那群二世祖和江俊达都被按下去了,但谨慎点总没错,估计宴凉舟也是如此考虑,才会准备了这样的杯子。   沉游川没有在网上搜到同款,无从知道价格,不过这种富豪内部量身定制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就是了。   作为一个刚还清债务的节俭的无产阶级,东西价格昂贵又确实好用,将其束之高阁在他看来是一种浪费。   尤其是他发现宴凉舟在见到他愿意继续使用这个杯子后,有悄悄微笑的样子,他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不过沉游川敏锐地察觉到魏德嘉对此似乎有意见。虽然对方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和煦,但直觉告诉他魏德嘉已经很不高兴了。   也正常,沉游川换位思考了一下。宴凉舟身边一定围着许多想攀附上来占便宜的人。   作为守护宝贵艺人的经纪人,魏德嘉对他用和宴影帝同款的水杯,对后续存在炒作或者偷换杯子搞小动作的可能性心存警惕和不满再正常不过了。   可理解归理解,沉游川却不打算因为魏德嘉而妥协。毕竟这是他和宴凉舟之间的事,他首先要考虑的是他宴朋友的情绪。   但在此基础上,他也愿意尽量照顾对方的情绪。到底前段时间受人恩惠,魏德嘉帮了他的忙,总不能恩将仇报。   沉游川思索了一瞬,拜托助理把自己的背包拿来,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掏出一大张贴纸。   这是他之前买《江湖》原著书籍时附赠的周边。贴纸印得精美雅致,都是用金银线条镂空勾勒的书中重要人物相关的小物品。他觉得有趣,就姑且塞进包里留了下来。   沉游川冲魏德嘉微笑,带着些许歉意:“同款杯子确实容易混淆,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做个区分。”   他低头在贴纸中选出了那个掌心大小的折扇,利索地揭下来贴到杯身上:“这下就容易分辨了。”   “哇,很合适啊,很漂亮,就像剧组特意设计的周边水杯。”旁边的小方赞叹道。   折扇是展开的,扇面的山水图复杂美观,扇柄还缀着飘逸的扇坠。贴纸整体只用金色的线条细致地勾画出图形轮廓,粘在黑色的杯子上就像印上去的一样和谐又大气。   “挺好。”魏德嘉笑着赞同。但沉游川察觉到他似乎依然不太愉快。   觉得已经尽到义务的沉游川不打算再讨论此事,而那边拍完的宴凉舟也恰好回到了休息区。   魏德嘉顿时顾不上和他说什么了,只忙着关心宴凉舟,督促他喝水。   沉游川也识趣地不去打扰。他自己心情还不怎么好呢。他靠着椅背,默默地喝了一口助理泡的养生茶,冲淡了口中的血腥味。   很快,他注意到宴凉舟似乎对他杯上的贴纸很好奇,一会儿功夫悄悄瞥了好几眼。   仔细一想,宴朋友好像确实喜欢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沉游川想到了对方的包上总有各种各样看起来昂贵又精致的织锦或宝石挂件,他日常穿的衣服上也总会装点相应的宝石饰品。   他甚至从没见过宴凉舟佩戴重复的袖扣或领针。   但不要钱的贴纸与宴影帝高贵冷艳的形象是不是不太相符,显得过于幼稚了。   可再想到那晚对方用摇摇车哄自己,沉游川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好玩就行。宴凉舟不好意思开口,就让他这个朋友帮他一把吧。   于是在对方的视线再次飘过来时,他开口道:   “我是怕我们的杯子弄混,就粘了个贴纸做区分。”   “你杯子上的是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沉游川瞧着宴凉舟有点发红的耳朵,顿了一下,十分自然地问道:“我这里还有很多,宴老师要贴一个吗?两个都贴的话就更不用担心拿错了。”   “也可以。”宴凉舟脸上风轻云淡,像是随口答应。但沉游川却瞧见了他眼底小小的雀跃。   于是他忍不住笑起来,递出贴纸给对方选:“我贴了一个小师弟的折扇,宴老师选哪一个呢?这上面有大师兄的云山剑。”   宴凉舟很认真地低头看,两人凑在一起讨论起来。   “虽然做得精致,但是一个细长条贴在杯子上,是不是不太好看?”一旁的魏德嘉笑着加入话题。   “也是。”沉游川想象了一下,长剑线条相对简单,贴上确实不如折扇好看。   但大师兄是一个心怀大义,淡泊寡欲的清冷性子,不像小师弟那样喜欢收集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虽然是主角,贴纸上关于他的随身物件就只有一个云山剑。   “我要这个玉佩吧,和折扇差不多大。”宴凉舟倒是很直接地做出了选择。   这枚镂空雕刻着游龙卷云纹的团形玉佩是宿家的祖传之物,也是小师弟常常佩戴的玉佩之一。它是故事最后一个十分重要的道具,在结尾被小师弟托付给了大师兄。   故而勉强也能算是大师兄的物品。   镂空玉佩花纹繁复,贴纸又是用比较细的线条勾勒,很容易扯断,所以揭下来时需十分小心。宴凉舟说完自己的决定,也不等大家的反应,就埋头撕起贴纸来。   他耐心地把那些卷云和龙爪龙须等细微的边边角角都一点一点翘起来,完美无缺地将其揭下贴在了杯子上。   整个过程间大家都渐渐安静下来,沉游川支着下巴观望,居然莫名觉得有点解压。在这一点一点细致平淡的场景中,他掩盖在心里翻腾个不停的情绪仿佛也渐渐梳平和缓。   宴凉舟贴好后,沉游川便把剩下的递给大家:“剩余的随便粘在哪里,你们拿去贴完吧。”   这话一出,魏德嘉的脸色缓和,宴凉舟却瞥过来一眼。   沉游川知道他的这位宴朋友有点不高兴了,但是这件事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刚才是见他小眼神瞄个不停,一时脑热嘴快,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俩用着同样的水杯,还都贴个贴纸,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要是被狗仔拍到,肯定又要吵吵起来。还不如大隐隐于市,让大家都贴,就当是剧组“团建”。   宴凉舟的不高兴也在沈游川的预料之中。因为他发现宴朋友是一位独占欲有点强的朋友。可能是朋友不多,对方不太能把控好友谊关系的度,总会做出一些让他觉得微妙的事。   比如现在,宴凉舟的助理小袁接过贴纸:“我没有水杯,不过我平常保管宴哥的剧本,干脆贴在那上面好了。”   他嗖的一下揭下线条简单的小师弟牌白玉笛,拍在了宴凉舟的剧本封面上。   沉游川那缺心眼的助理小方也凑在一起:“那我也来个好揭的。”他唰一下撕掉大师兄牌云山剑,摁在了沉游川的剧本上。   沉游川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什么,事情便已成定局。   他扶额觑了一眼魏德嘉雷打不动但温度直降20°的微笑,又看了明显放晴许多头顶好像长出小花的宴凉舟,不免有点牙疼。   这不是更说不清了吗?宴朋友你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可高兴的宴朋友已经摇着头顶的小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他从另一位助理抱着的糖罐里抓出一把糖果,放进沉游川手里,并凑过来悄声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吃点糖。”   沉游川一怔,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事实也好似如此,连身边的助理、关系亲近的王哥和一直跟在身边的服化老师们都没发现他情绪的异常。   结果被脑回路有时迟钝得要命,今天对手戏不多,也没怎么接触的宴凉舟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沉游川既感到惊讶,又有点感动,心情一时颇为复杂。   “谢谢宴老师。”沉游川捏起一颗观赏。   他发现宴凉舟的讲究真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就比如这一颗小小的糖,用透明但闪闪发亮的糖纸扎起来,做成了精巧的束口福袋的样式。   里面的糖果倒是中规中矩的圆球状,但糖呈透明澄澈的金棕色,裹着中心那朵绽放的淡粉色梅花,看起来异常精致清雅。   一捧糖里面,每一颗糖心的梅花都是不同的姿态,拿在手里就像是捧着一个个封印了花朵的美丽琥珀,让人都不忍心吃掉它。   大概是见他迟迟没有入口,以为他在担心,宴朋友还解释道:“里面的梅花不是真的,是一种工艺,全都可以食用没问题。”   “我只是觉得这糖很好看。”沉游川笑着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淡淡的花草清香,跟宴凉舟给他的印象很相符。   他顶了顶嘴里的糖球,还是忍不住问道:“宴老师是在哪里买的?我想给我妹妹买一些。她学绘画,会喜欢这种漂亮风雅的糖果。”   宴凉舟刚想伸手去抱那个还满满当当的糖罐子,魏德嘉就笑着解释:“这是宴家的工厂专为凉舟开设的一条内部生产线,只供他自己,外面买不到。”   “糖的配方也是根据他的体质调配的,有滋养身体的功效,不确定是否适合其他人。”   宴凉舟手中动作一顿,魏德嘉说得虽然是实话,但一点糖还不至于牵扯到身体适不适合的。关键是这话一出,他再把糖抱给沉游川,就是在折损沉游川的面子。   “这样啊,是我冒昧了。”沉游川倒是若无其事依然笑得开朗,还调侃道,“宴老师真不愧是豪门里走出来的人。”   沉游川再次感受到了魏德嘉的不满,对方虽然笑得友善,也一副热心解惑的样子,但那防备之意已然很明显了。   到底是宴凉舟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沉游川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梅花琥珀糖,咔嚓咬碎了糖球。   可宴凉舟却紧接着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种花草口味的硬糖也不是他喜欢的种类。小袁,你去把房车柜子里新送到的那罐水果软糖抱来拿给沈老师,他最喜欢吃那种。”   小袁动作飞快地完成了指令。   还没反应过来的沉游川一脸发懵地抱着突然被塞过来,填满了整个怀抱的巨大水晶玻璃糖罐。他是爱吃水果软糖没错,但也从没有如此豪横地用过这么大的糖罐子。   他低头瞧了瞧,发现里面也是一个个小小福袋状的包装,但糖纸里并不是圆滚滚的糖球,而是和他惯常买的那个牌子一样做成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形状。   一个个精巧可爱的小西瓜、小火龙果、小荔枝……总之都是他喜欢的水果,像他不喜欢但市面上更常见用来做糖果口味的橙子、葡萄、青苹果之类的,一个也没瞧见。   他在宴凉舟期待的目光中尝了一颗,果味比他自己买的那些要更浓郁,甜味淡淡的感觉更好吃,甚至外观也做得更加精细逼真。   “这也不是外面买的吧……”沉游川试探着问道。   宴凉舟见他喜欢,有点满意。其实这糖他很早就准备好了,原本是打算在沈游川父母的忌日拿出来哄他的。但那个时候沉游川还在躲他,最后便没能送出去。   他知道青年性格骄傲倔强,要是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他决不会随便收下别人的东西,便一直等到了现在。   宴凉舟微微点了点头:“工厂最近新开的一系列生产线,也是专供家里。配方调整了好几次,我觉得这一版最让人满意。你吃过之后要是有不对口味的地方,可以尽管提意见。”   这样子就差把生产线是专为沈游川建的说到明面上来了。   沉游川瞄了一眼他豪横的宴朋友背后挂着僵硬的黑漆漆微笑的魏德嘉,有些干巴巴地哈哈一声:“那、那多不好意思,我没啥意见,真是多谢宴老师了。”   助理小方又变机灵了,立刻帮沉游川解围转移话题:“沉哥,腾跃那边又有新消息。他们一个姓庞的副总被爆出来吸毒和胁迫包|养艺人,大家骂得很厉害,腾跃股价又跌了。”   “哈哈是吗?”幕后黑手·沉BOSS煞有介事地惊讶应和,“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小方还在八卦:“据说这位庞副总正张罗着一个大投资的电影叫《寂静世界》。现在他一出事,项目暂时搁置,又一大笔资金陷在里面,腾跃该不太好受了。”   “《寂静世界》?”听到熟悉的名字,宴凉舟不免吃惊。上一世他没有记住电影的制片人是谁,只记得是腾跃出品,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卑劣。   “宴老师知道这部电影?”沉游川好奇问道。   宴凉舟微微皱眉:“之前找过我,因为和《江湖》的档期撞了,就推掉了。”   当时魏德嘉去腾跃谈的就是这部电影吧。   沉游川不信以魏德嘉的能力,背调查不出庞总的脏事。可即便知道还愿意和这样的人合作,看来魏总也是一个利益至上者,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得那样温柔和善。   沉游川按下心中的推测,笑道:“还好宴老师拒绝了,不然现在媒体又该借你的名头做文章了。”   前世这部电影倒是正常上映甚至拿了奖项,所以那个庞副总最后还在暗处为所欲为吗?想到这里,宴凉舟叹了口气:“是啊。”   见他们交谈得融洽,站在他们身后的魏德嘉一成不变地微笑着,把视线缓缓挪到了面前椅背的螺丝钉上。    第29章   短暂的休息过后便要接着下一场拍摄了。   宿景明被钟怀和钟庭雪救下后带回门派。可他不吃不睡, 对外界的声音不予任何反应,枯坐在床边宛如一尊空洞的雕像。最后是钟庭雪帮他走出了这段最难熬的时间。   原著中关于这一段经历并没有详细的描述,只是在十年后宿景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提起过一句“当时如果不是大师兄关心照顾我, 我可能也就死了”。   原文一笔带过, 同人创作里倒是有很多不同风格的扩写。影视化的再创作中, 成导也决定用几个镜头稍稍表现一下。   剧本中原本是设定让钟庭雪帮宿景明处理伤口, 喂他吃饭, 然而等到实际操作时, 喂饭还好说, 就是这个处理伤口……   成导瞧着脱掉上衣的沉游川傻眼了:“游川,你这小子看起来瘦,可肌肉是真扎实啊。”   穿着衣服的时候只觉得他长手长脚,骨架瘦高,体态优越,但圈内的男艺人大多更关注自己的脸,身材藏在戏服里相对没那么严格管理,成导便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真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从肩颈到胸背再到腹部, 各处的肌肉无一不线条流畅, 形状分明, 展现出一种成熟男性蓬勃又不失优雅的力量感和生命力。   “哈哈因为我喜欢锻炼身体啊……”在片场各位姐姐火|辣的眼神和各位哥哥艳羡的目光中,这位很少裸|露身体的纯情大男孩局促地干笑着,企图钻进地里。   旁边的宴凉舟瞧着那边异常兴奋的姐姐团们,突然有点不悦。   他其实是个很少生气的人,抱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情绪,他顺手拿起旁边挂着的大师兄外袍,批在了沉游川身上。   姐姐们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妹妹们也用张开的五指捂住了眼睛。   宴凉舟转头瞧见她们露骨的眼神,心中的小火苗又窜高了一截。无他,因为沈游川裸着上身却又在肩头披着宽大外袍的样子,看起来更色气了。   “咳,成导,战损妆还画吗,再拖时间就晚了。”特效妆姐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嗯……”成导为难极了,“我觉得不太行……”   因为沈游川的肉|体越是鲜美,他人物的割裂感就越是明显。   正常15岁的习武少年应该是精瘦的,尚且有些单薄的腰背,蕴含着生机的薄肌,就像刚刚抽条的柳枝一样。总之不能是这样挺括的肩膀,饱满的肌肉。   就像现在,沉游川过于性感的肉|体与他已经化好少年妆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这孩子眼神还躲躲闪闪,强装镇定的样子,光看脸十足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作孽啊,感觉就像在犯罪!   实在是太不协调了,容易让观众出戏。   成导心累地摆摆手:“快给孩子穿上,就在脸和衣服上搞上伤口好了。”   化妆老师十分遗憾地:“好吧。”   宴凉舟立刻把沉游川的衣服扯了过来,沉游川感激地接过,飞快穿好,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原来的计划行不通,那这场戏就得重新讨论。   成导喊着编剧和两位主演开小会:“你们有什么想法?”   就钟庭雪的人设而言,他说不出太多暖心的话来安慰人。而且此时他和宿景明也仅有几面之缘,彼此其实并不算相熟。   新的表现方式还没想出来,旧的另一个也被毙掉了。宴凉舟看着剧本说道:“我想把喂饭改成劝他吃药。”   宿景明因为身上有伤,抬手不便,又拒绝吃饭,钟庭雪肯定是要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但是……   “在两人尚且陌生的情况下,直接亲自喂饭不太符合大师兄的性格。”   “我觉得钟庭雪会理解宿景明此刻的心情,知道不吃饭是他独自幸存后自我惩罚,自我消化情绪的一种方式。他不会选择去强行打断对方默默平复心情的这个过程。”   宴凉舟认真分析道:“所以他不会劝他吃饭,更合理的处理应该是偷偷添一些滋补的药材在药汤里,让对方先喝药吊住命,剩下的之后再说。我觉得他会尊重且相信宿景明不会被击倒,会坚强地熬过人生至暗的时刻,从悲痛中缓过神来。”   成导有点忧愁:“照你这样说,默默给人包扎伤口其实是很合适的情节。”可惜现在用不了这个桥段。   相信他会坚强地度过至暗的时刻吗?沉游川心底忽而触动。他静静地望着宴凉舟,想起当年那场车祸后自己醒来时的心情。   他垂眼看着剧本:“其实钟庭雪只需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众人都闻言一怔。   沉游川看着剧本上“万念俱灰”的字眼,慢慢说道:“我跟宴老师理解的一样,宿景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性格里有很坚硬和不屈的部分,那会驱使他最终直面惨痛的现实,勇敢地重新振作。”   “在那之前,只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让他能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了。”   沉游川抬眼望向宴凉舟:“大师兄可以每天来陪他,但不用和他讲太多话,对他有什么过于亲近关怀的举动,只需要坦然做自己的事,无论是练剑、弹琴、还是处理文书,都可以。”   宴凉舟点头赞同,大家也琢磨出这安排很有一些言意之外的韵味,也更能体现出人物之间无需明言,仿若知己的体贴与默契。   可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中,宴凉舟渐渐想到上一世作为心理医生与自己相遇的沉游川。那时两人起初相处时,他便是如此陪在自己身边的。   原来沉游川在这样早的时候,就已经从切身之痛中得到了如何安慰人的领悟。   这一世查清了他年少遭遇的宴凉舟,心突然火烧火燎地蜷缩起来。   *   讨论过后,这段剧情就按两人的建议开拍。   沉游川穿着那身沾满了血污的破烂锦衣坐在床上,表情木然地低着头,对面前小桌上丰盛的饭菜视而不见。   大师兄在门外,听侍从汇报说从昨天起宿小公子就这样坐着,没有休息,滴水未进,药也不喝,伤也不肯处理。   钟庭雪微微叹了口气,又和为宿景明看诊的老大夫交流了几句,端着新熬好的药进了房间。   “我知道我们现在说什么,对你而言都不过是空洞的无用之辞。”钟庭雪神色淡淡地在宿景明面前站定。   他既不像老大夫那样怜爱和惋惜,也不像侍从那样同情和好奇,只如平常地对待一位算不上亲近的世交一般:“但宿家那边的情况还在调查,你至少应该把药喝了,撑到真相查清的那一刻。”   宿景明缓缓抬起头。他脸色青白,形容枯槁,仿若从地狱望向人间的厉鬼,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堆积着浓重而扭曲的悲怨与恨意,黑黢黢的看不到半点光亮。   旁边待命的侍从极力忍住惊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钟庭雪却面无异色,依然端着那碗药站在宿景明面前一动不动。   宿景明垂下眼,刚要抬手去拿药碗,钟庭雪就制止了他:“不要牵扯到伤口。”   钟庭雪直接端起碗递到了宿景明唇边。在对方默默垂头喝药的间隙,他眼中才飞速闪过一丝怜惜和悲痛之意。   等到宿景明喝完药,他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丸荣参丸。宿景明面无表情地缓慢咀嚼着丸药,仿佛感受不到半点药的苦涩。   钟庭雪也没有再同他搭话,而是直接从侍从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伤药和绷带。   画面由此切换。   沉游川和宴凉舟又折腾着换了几套妆造和衣服,接连演出了他们接下来的几日时光。   包扎过伤口的宿景明大多时候都寂然地坐在床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但在听到钟庭雪抚琴时,他偶尔能在舒缓的乐声中,靠在床柱上闭目小睡片刻;   当钟庭雪坐在他能看到的外间书桌后处理文书时,他许是想起了父亲宿玉成处理事务的画面,会静静地望过去,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和怀恋;   在钟庭雪于门外练剑时,他的神色有时会有细微的变化,似乎在倾听剑的清鸣……   宿景明自我封闭的状态终于在第五日得以破除,这也是老大夫和钟庭雪说的不吃饭,只靠荣参丸和药汤吊命所能维持的极限日期。   第五天的上午,钟庭雪给宿景明带来一件物品,是宿玉成常年坠在腰间的白玉笛。   宿玉成擅笛,曾用一曲《梅音》打动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心,从此娇妻在手,麟儿在怀,一管玉笛一柄剑,风流潇洒江湖羡。   看到被送到眼前的锦盒,宿景明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那晚他们一家原本正在赏月,父亲悠悠吹奏着乐曲,母亲也兴致大发,拔剑在月色下起舞。   变故只发生在刹那间,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便是在母亲护着他向外逃去时他极力回望地那遥遥一瞥。   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残肢、和破损的尸体,父亲被淹没在数不清的鬼面黑衣人中,刀光剑影的空隙里,他看到那片挂着白玉笛的青衣倒了下去。   缀着母亲亲手编织的同心结的笛尾,滑落下来磕在了鲜红的青石板上。玉石相撞时那恍若在耳边响起的清脆的一声悲鸣,久久地在他心中游荡,将他的胸腔刺得鲜血淋漓。   现在在这敞开的锦盒中,那猩红的同心结已经没有了。光秃秃的笛尾处只有用金丝镶嵌勾勒的一枝梅花,是凌然盛开,昂然不屈的模样。   钟庭雪低声说道:“弟子们在清理宿家山庄时寻到了这管白玉笛,但笛尾被磕出了裂纹。我找到当年给宿伯父制作玉笛的鬼斧散人,他说裂纹无法复原如初,但可以嵌金修补。”   “我们都选择了伯母最喜欢的梅花作为镶嵌裂痕的纹样。这是散人加紧补好后亲自出山奔波数百里送来的。我想你会愿意带着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宿景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直直划过他几天内迅速消瘦下来的脸颊,滴在了笛身金灿灿的梅花上。   “吃饭吧。”钟庭雪第一次为他端上饭菜。   宿景明也第一次用包扎得十分僵硬的手,拿起了勺子。   最后用白玉笛唤醒宿景明,是宴凉舟的想法。   他是从之前沉游川说起那是他父亲遗物而想到的灵感,但因害怕触碰对方的伤心事,本想先私下征求沉游川的意见,没想到被恰好路过的成导听见,立刻拍板决定下来。   宴凉舟暗暗担心着,沉游川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对父亲的笛子能加戏作为推动剧情的重要道具而感到很骄傲。   从收到白玉笛的这天起,宿景明的情况有了好转。然后紧接着各路人马便纷纷前来探望,在他面前痛惜感叹宿家之祸。   钟庭雪认为此时应该让宿景明先独自静养,让他恢复一段时间后再与外界交际。   可当他向师父谏言时,钟怀却叹息道宿家世代巨富,宿玉成生前又为人仗义,交游广阔,与之交好的江湖豪杰都十分关心宿家遗孤的状况。   他也努力推拒了几次,但江湖中开始斥责他想控制宿景明。门派着实无力阻挡众人前去关怀。再者,有人不断安慰,或许也能让宿景明沾沾人气,免得总是独自伤怀。   钟庭雪没能劝动师父,反被他安排下山,前去帮助巡视宿家在另外几个州的产业。   等到他外出三个月回来之时,宿家灭门案已经成为悬案尘埃落定。宿景明也已经为父母守灵送葬,拜入钟怀名下,成了他的小师弟。   钟庭雪给小师弟带回来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宿家分舵的几位忠心老仆。   也正是在这些老仆的精心照料和钟庭雪的时常探望下,沉默寡言的少年人在后山梅林结庐守孝,度过了最艰难的第一年。   这一段故事拍了好几天,整个剧组都像浸在苦汁子里一样苦哈哈的,现下终于可以结束了。   沉游川拍完最后一组摔盆送葬的镜头,穿着丧服站在原地长出一口气。   天气炎热,戏份情绪波动又大,这几天他为了配合人物状态,每天吃得也很少。这会儿一起身,眼前直发黑。   “游川,你还好吗?”在另一组其他场景里拍完自己镜头的宴凉舟走过来,有些担忧的关心道。   沉游川哈哈一笑,十分心大地一摆手:“没事,起得有点猛了,歇一下就好。”   宴凉舟却已经靠过来,很仔细地端详完他的脸色,抿起唇说道:“晚上我让阿姨炖汤,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喝完。你本来胃就不好,还不爱惜自己身体……”   他一边语调平缓柔和地“数落”着,一边十分自然地伸手给沉游川摘掉头上的落叶碎片,并将他散乱垂在脸侧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身后。   沉游川感觉到对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自己的耳朵,他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宴凉舟靠近的那一刹,他又闻到了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那香味仿佛有安神的效果,使他短暂地沉浸在被人关怀的温馨氛围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呜呜呜……”一阵十分激动地小声尖叫从远处传来。   沉游川转头一看,瞧见编剧姐姐和她的一群姐妹们正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眼中闪着泪光,以一种诡异、慈祥、又欣慰的笑容望着他和宴凉舟。   这跟前些天大师兄去救小师弟时,宴凉舟把他的脸摁进怀里时她们的表情一模一样。   看来她们是又磕到了。   可这是戏外。   沉游川这才惊觉刚才他和宴凉舟之间有点过于亲昵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在对方疑惑看过来的眼神中,磕巴了一下:“宴、宴老师,我有点热想再吹吹风,你先回休息区吧,魏哥在那边等你了。”   宴凉舟望过去,看到魏德嘉确实拿着水杯在朝这边张望。于是他点点头:“好,你也快些过来喝水,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好。”沉游川强装若无其事地一笑。等对方一走,他立刻转身把头塞进墙中脸盆粗的空调管道里。   冷风呼呼地猛吹,他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强劲的风力带走了脸上热腾腾的温度,却难以吹散心底躁动的热气。   沉·鸵鸟·游川吹着凉风认真地思考,朋友间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是不是有点太过暧昧了?   沉游川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闹不明白“朋友”的定义了。   老实说从小到大他的人缘都还不错,只要他想,身边便不会缺少“朋友”。但人生几经周折,现在身边唯一交心的朋友只有伍山了。   伍山也很关心他,不过宴凉舟的嘘寒问暖和伍山的关怀似乎有些细微的不同。   而且他和伍山的兄弟情是经过近八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凝结起来的。而他和宴凉舟满打满算相识才不过两个月,这关系是不是太突飞猛进了些?   可每当沉游川提起警惕去观察和试探时,他又会发现对方坦坦荡荡,无比诚恳,反倒让他觉得是自己思想肮脏,拿有色眼镜看人。   沉游川苦恼地把头拔出来,有点郁闷地朝休息区走去。   听说宴凉舟是个很难出戏的人,难道他最近对自己过分自然的亲近和关怀是过深代入大师兄的缘故吗?   没有找到答案的沉游川又被他“自来熟”的宴朋友塞了一个甜甜的大果果,坐在椅子上乖乖吃了起来。   啃完果子喝完水,两人结伴离开。   可还没走出片场的大门,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影就从旁边的阴影里飞速窜出来,直直往两人身上扑去。   沉游川和宴凉舟不约而同地抬臂想把对方护在身后,两人一起后撤躲开了袭击者。然后沉游川定睛一瞧,发现被冲上去的保镖们团团围住的人影居然是沉小姨。   沉小姨鼻青脸肿地跪坐在地上,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泪水涟涟,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又想上前抱住沉游川的大腿,但立刻被保镖按住,并把她强行拉了起来。   “游川,你救救你表弟吧。他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   沉游川闭了闭眼:“你怎么知道的这里?又是怎么进来的?”   为图清净,《江湖》剧组租的是影视城最靠里的后山脚下,自己搭建的场景门口一直有安保人员把关,无证不能出入。   沉小姨之前就想骚扰沉游川,但都被陶经理挡了回去。她一个多年不上班,手头也没什么钱的家庭妇女,从华京跑到岩市,还搞到出入证进到片场,肯定是有人在帮她。   沉小姨有点茫然:“不是游川你让我来的吗?说只要我给你磕头赔罪,你就原谅你表弟,把他从牢里放出来。”   保镖把她掉在地上的信封拾起来,里面有一张打印出来的字条,差不多就是沉小姨说的意思,信中还附了一张来岩市影视基地的车票和进入《江湖》片场的出入证。   沉游川都被气笑了:“我难道还要买车票求着你来给我道歉吗?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有鬼,你就不怕有危险,昏着头就按上面的做?”   沉小姨嚅嗫道:“怎么会有危险?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人指点我不要乱走,就在那箱子旁等你……”   沉游川清楚其实她未必不知道信不对劲,只是想来闹一闹,让他在碍于面子的情况下给她占到点什么便宜。   这是沉小姨一贯的伎俩了。   沉游川运了口气,皱眉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人进门后藏在那里不容易被发现,也就不会立刻被轰走或是通知到他。   指点沉小姨的人显然不怀好意。   沉游川迅速思索对方的目的,可不等他转过弯来,宴凉舟已经立刻发话了:“检查一下。”   他的保镖立刻经验十足地朝几个方向散去。门口有棚顶幕布遮蔽,能偷拍的地方不多。   一会儿功夫,保镖就从不同的方向提过来三个狗仔:“少爷,都抓住了,没有跑脱的。”   宴凉舟接过保镖收缴上来的相机,和沈游川一起翻看里面的视频。   狗仔们显然清楚宴影帝不能惹,所以都避开了他。   视频里只有沉游川低头看着自己小姨“下跪求饶”的场景,还有他“威风赫赫”地站在一众黑衣保镖之间,让保镖押着满身是伤的女人的景象。   看啊,他多么地“凶神恶煞”,“耀武扬威”,“刻薄无情”。   这要是断章取义地发出去,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狗仔们也如实交代,说是收到匿名信封,信中告诉他们这里有惊爆眼球的大新闻,他们才闻风赶来的。   虽然他们缺德地指点了沉小姨,但事情真的不是他们策划的,他们自己也承认没有这样的能耐和胆量。   沉游川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对圈子里陷害人的诡计认识得还不够充分。   助理小方也惊到了:“是江……吗?”   沉游川皱起眉头,觉得不太像江俊达。他过去虽然和对方斗智斗勇,但江俊达的打压方式粗暴直接,没有用过这种弯弯绕绕的诡谲手段。   而且前几天的事才刚过去,江家摔了个大跟头,后来还给宴乐逸送礼赔罪,就是看在宴家的面子上,也不太会此时跳出来挑衅。   宴凉舟见他脸色不好,又给他塞了一个大果果安慰道:“没事,我之前也遇到过好几次。我的团队都有经验,会处理好不让视频流出去的。”   刚才宴凉舟说这果子吃多了上火,他胃不好晚饭前也不宜吃太多水果,只肯给他吃一个。   现在沈游川拿着那个额外得来的果果,瞧着宴凉舟的保镖和助理们十分熟练地检查和收缴了狗仔的装备,确认视频全部删除,并警告过他们之后才放人离开。   此时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魏德嘉笑着开口:“小沈如果不放心,我来帮你调查一下吧。”   沉游川有些惊诧:“怎么好劳烦魏哥。”   魏德嘉笑容温和:“我帮凉舟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查起来更方便。而且事情不调查清楚,凉舟也不放心。”   这话说得像是讽刺,虽然对方的语气关怀而诚恳,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太过多心。   但事实也在提醒着他,在他和宴凉舟的“友谊”中,他似乎总是占人便宜的那一个。宴凉舟处处帮助他,可他又能给人带来什么回报呢?   怨不得魏德嘉感到不满,对方大概也觉得他厚脸皮吧。沉游川突然感到一阵心烦。   “难道你还不放心我吗?”见他沉默不语,魏德嘉亲切地“责怪”道。   对方的语气不容拒绝,沉游川也只好道谢:“那就麻烦魏哥了,多谢。”   偷拍一事迅速解决,可沉小姨还在旁边吵闹不休,非要沉游川打电话给警察放他表弟出来。   沉游川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第一,我没有那么大能耐打电话让拘留所放人,我也不会原谅他;   “第二,我已经算放过他了,如果你再闹,我就起|诉让他负刑事责任,到时候就不是拘留几天的事了;   “第三,我会让助理送你去车站,你回去之后不必再联系我,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下次你再来骚扰,我就报警,我们把以前的账全都算个明白。”   沉小姨哭嚎着去扯沉游川腰间的笛子:“你带着几十万的玉,却要害你表弟去坐牢,你有没有良心……”   “你还敢提笛子!你们配和我讲良心吗!”沉游川突然怒吼一声。   在场的众人全都惊到了。   其实在沈游川不知道的时候,保镖们就已经“认识”他了,甚至对他过往几年的经历都相当熟悉。调查报告里他似乎永远都是开朗又坚韧的模样,从没见他这样发过火。   沉小姨也被他燃着冰冷焰火的眼睛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   “游川,交给他们处理吧,我们先去吃饭。”宴凉舟反倒成了最镇定的那一个。   他拉住沉游川的手臂,带走了他。   沉游川本来是要和宴凉舟一起看电影的,因为对方说收到了一张很珍贵的国外老电影碟片,邀请他一起去看。   可被沉小姨这么一闹,他已经兴致全无了。   宴凉舟也很体贴,只说让他好好吃饭,回去早点休息,电影之后再说。   两人坐在小包厢里吃饭,饭菜丰盛可口,可气氛却很沉闷。   闷头扒了一会儿饭,沉游川勉强笑了笑:“好丢人,今天让宴老师见笑了。”   宴凉舟看着垂头丧气的青年,手指像是被针扎痛一般忽而蜷缩了起来。   “要不然我把他们一家送去非洲挖矿或是去南美种香蕉吧?”他很认真地建议道。   沉游川瞪大了眼睛。    第30章   看沉游川的表情, 宴凉舟明白自己的安慰没安到点上,于是他赶紧舀了一勺沉游川爱吃的虾仁放到对方碗里,转移他的注意力。   片刻后,宴凉舟绷紧唇角,慢慢说道:“我6岁那年被带回宴家,回家的当晚我的生母就离开老宅住到别处去了。我算是跟着小舅舅一家长大的,但是……”   嗷呜一口,嚼着Q弹虾仁解压的沉游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听着宴凉舟讲述他和小舅舅一家的往事,渐渐意识到对方是在安慰他。   因为他说丢脸,看到了他“家丑”的宴凉舟便也说出自己和亲戚关系不好的家事,来让他们之间达成公平。   好朋友丢人也要一起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直白、真诚、又笨拙的安慰。对方做到这种程度, 让他这个无能的朋友更加无以为报了。沉游川不由苦笑。   在听完宴凉舟的往事后,他突然意识到宴朋友那种苛责自己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渐渐的,他也顾不上伤心自己了,反而真情实感地开始为对方感到愤怒起来:“你小舅妈的逻辑也太牵强了吧,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她好没有责任感!你小舅舅也是!”   宴凉舟握紧筷子不语。其实他在讲述时, 有选择地避开了自己灾星名头的部分。因为他害怕沉游川听到之后也会感到嫌弃, 会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好在沈游川总是很体贴, 没有去刨根问底,而是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   “宴老师真了不起。”   沉游川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他好歹还在父母的庇护下幸福地度过了年少时期, 在触碰人世间的最早时光里有“爱”铺成了他世界的原初底色。   可宴凉舟有什么呢?虽然对方没有细说,但沉游川也曾短暂地“寄人篱下”过,很明白其中那些细微的,隐于暗处的,左右为难无法诉诸于人的苦涩。   他只坚持了不到一年便受不了了,可宴凉舟却在那样自私自利, 极不靠谱,毫无担当的亲戚身边生活了很多年。   沉游川心中忍不住泛起怜爱。   他很认真地直视宴凉舟的眼睛:“虽然没有长辈的引导,没有人可以真正地依靠,但宴老师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成长为一个可靠、善良、闪闪发亮的大人,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沉游川看到宴凉舟的眼圈倏尔变红了。   有钱有势却缺乏家庭关爱,得不到正向的感情引导,这种孩子其实很容易变得歇斯底里,自暴自弃,长成胡作非为,花天酒地,缺少同理心的纨绔。   可宴凉舟却是一个十分温暖可爱的人,虽然他故作“凶狠”地用坚硬的外壳伪装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想到这里,沉游川对着呆呆望着自己的宴凉舟微笑起来:“所以不要苛责自己,试着更多地去感谢自己吧。感谢没有放弃,为了造就今天的‘大人’一直在努力坚持的自己。”   宴凉舟眼角泛红,沉游川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对方蓬松柔软的头发。   但他轻轻握拳,忍住了心底的冲动,只带着轻松的笑意说道:“而且和宴老师产生交集的外人也会很感激。比如我,正是因为年少的宴老师一直坚守着自己柔软的心,我才能在这个时间,遇到很好的宴朋友。”   沉游川看到宴凉舟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水光,然而不等他细看,对方已经低下头去舀碗里的汤了。   但他藏不住的耳朵变成了粉粉的颜色。   等等,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有点过于直白和肉麻了?后知后觉的沉游川不免懊恼,也赶紧端起碗吨吨吨喝汤。   唉,怎么在宴老师面前,他说话总是没那么谨慎了呢。   宴凉舟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丢脸。明明他是想安慰对方,结果最后反倒被沉游川再次安慰了自己。   而且他根本没有青年说得那么好,铸成现在的宴凉舟的,恰好也是沉游川啊。   沉游川喝汤的间隙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发现宴凉舟神色中带着点淡淡的怅惘,眼中似有怀念感激之色。   是被勾起了回忆,想起了哪位故人吗?   沉游川突然有些好奇。   *   短暂的安静之后,宴凉舟难得主动一回,他开启一个新话题:“你今天因为笛子生气,是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经过宴凉舟的安慰,沉游川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于是他平静地向对方说起往事:“我父亲的笛子就是我表弟磕坏的。”   说起来还真和宿景明有相似之处,沉游川的父亲也擅笛,沉游川同样也是自小跟着父亲学的笛子。   那管白玉笛是他父亲最为珍爱的收藏,由整块无暇又通透的白玉雕制而成,且音色清亮,音准精确,就算撇开玉石本身的价值,也是市面上再难寻到同等工艺的藏品。   当时变卖家产时,沉游川实在不忍心将其卖掉,便留下来作一个念想。在到华京去时,他忍不住将笛子带在了身边,想象那是父亲依然陪伴着他。   当初刚寄人篱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人心的险恶,虽然有一定的警惕性,但到底还是太天真。   沉小姨一家的老房子面积狭小,只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很小的厨房,没有客厅,没有浴室和厕所,起夜都要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解决。   张表弟的卧室是家里最大的房间。沉小姨原本想在那里再隔出一个小空间给沉游川住,可张表弟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嚎叫不止,还跳起来推搡着沉游川让他这个野种赶紧滚出他家。   总之最后沉游川住在了他家一米宽的阳台里,和一堆破烂杂物躺在一起,晚上只能蜷缩在行军床上,连腿都伸不开。   这是过去家境优渥的“沉小少爷”难以想象的生活,心情低落失眠的时候,他就会在半夜打开上锁的行李箱,摸一摸父亲的白玉笛,在假装和父亲的对话中积攒一点力量。   或许是被张表弟或沉小姨偷窥看见了,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被撬开,里面的锦盒不翼而飞。   那段时间是张姨夫殴打客户失业前的最后一次业务,他出差不在家。而沉游川在箱子上发现了半枚脚印,与张表弟的名牌鞋一致。   所以他断定是对方偷了东西,前去和他对峙。   然而从他到华京起就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沉小姨第一次和他翻脸,哭着尖叫,声音尖利地骂他怎么能这样讲自己的表弟。   而张表弟也死不承认,还一直恶毒地谩骂,甚至诅咒到沉山晴头上。   涉及到妹妹,原本在沈小姨的哭泣和指责中感到些许愧疚的沉游川爆发了。   他揪着张表弟闯进他房间,押着对方强行搜查了卧室,果然找到了还没来得及转移的锦盒。   张表弟一边拳打脚踢地抢夺,一边嚷嚷说东西进了他家的门就是他的了,等他爸回来他就要把东西交上去卖掉换钱买鞋,让沉游川识相点。   眼看打不过沉游川,张表弟还故意把玉笛打落在地。   幸而溺爱儿子,生怕棒在手心的儿子摔了的沉小姨在张表弟房间铺了厚厚的地毯,但笛尾撞到床脚,还是被磕出一条裂纹。   沉游川收好玉笛后,没有顾及沈小姨的阻拦,直接把张表弟按在地上用鞋抽肿了对方的屁|股,然后把对方一架子的名牌鞋全部掀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那是沉游川第一次在训练场之外打人,也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教养和准则做出自己认为没品的事,但他那时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抒发自己心中横冲直撞,无处纾解的痛苦情绪。   大概是当时他的神色太过疯魔,那母子两人有点被他吓到,居然也没敢再说什么。   沉游川连夜带着笛子回了森市。   当时并不是他求着小姨一家收养自己,森市那套租出去的小房子里他留下了一个房间,用来存放父母的一些东西,也是他最初给自己规划的住处。   是小姨表现得十分慈爱,再加上帮他找出血脉亲人后身边帮忙的叔叔阿姨也劝他到华京去,那里有亲人陪伴照顾,教育资源好升学更加有利,或许还能更早出国求学陪伴妹妹。   又考虑到妈妈生前想找到小姨的期望,沉游川才同意了被收养。   沉小姨一家在利索地接受他父母的一众朋友热心凑出来的几十万“抚养费”时,可不是这种态度。   沉游川把自己手里剩下的一点钱全部用来修补笛子,并决定就留在森市不再回去。   可那时涉世未深的他还没有彻底认清沉小姨的真面目。   在对方赶来又是赔罪又是保证的一番鬼话后,户口和学籍也已经在多位叔叔阿姨的费心奔走下被转到华京的他,还是跟着对方回去,自此开始了掉进泥坑的生活。   好在当时笛子修补后他直接锁在了森市房间的保险柜里,不然恐怕还留不到现在。   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心软了。   想到今天沉小姨最后还死死抓着他腰间挂的笛子不放,沉游川冷笑一声。   他知道对方还是想抢走东西,逼着他再联络她,或是能耍赖卖掉占点便宜。   可惜因为今天拍摄场地中又是血浆又是土的,剧组觉得环境不好,特意和他商量不再使用真品,而是采用道具组一比一复制的仿品。   当初宴凉舟想把笛子作为道具编织到剧情里来时,虽然面上不显,但沉游川能感受到对方也是藏着担忧和关怀在询问他,怕他因此伤心。   外人尚且知道维护他珍惜父亲遗物的心意,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心里却只有自私的算计。   宴凉舟一边听他倾诉,一边不停地给沉游川夹排骨,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中升腾而起的酸胀、痛惜和怒气。   他气得指尖发冷:“这种人,果然还是发配到非洲或南美劳动改造去吧。”   宴凉舟语重心长地劝道:“宴家在当地有产业,你放心,所有操作都是合法的。送出去你就一劳永逸了。”   沉游川从自己盘子里堆得高高的排骨“山”上移回视线,瞧着宴凉舟异常认真的神色,他哭笑不得。   一劳永逸倒是不假,但作为一个自小就遵纪守法的普通市民,他很难想象豪门里这种强行合法的“暗箱操作”,像发配宁古塔一样过于夸张的解决方式。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给宴凉舟添更多的麻烦。   但对方的好意太过真诚,那义愤填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期待地望着他。每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拒绝的话就很难说出口。   沮丧、悲伤、气愤的情绪立刻不翼而飞了,沉游川心里发软,只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下次吧。下次他们再搞事,就把人全送出去。”   “好吧。”宴凉舟表情严肃地应承下来。但与沈游川想的不同,他已经很坚决地把此事记在了心里的待办事项上。   他之所以姑且答应搁置,是因为他又突然想起前世沉小姨在画廊前闹事时,说沉游川抢了她的一大笔救命钱,这钱从何而来呢?   据这段时间的调查,张家并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之前张姨夫的父母给他留下的老物件已经被他们一家人变卖后挥霍殆尽。   张家唯一剩下的有价值的财产就是华京那套面积狭小但位置不错的老旧房子。   可凭借对沈游川人品的了解和看沉小姨一家的做派,不用想也知道这房子他们是绝不可能给沉游川的。   宴凉舟微微皱眉,调查还是不够深入,这一家人身上一定还有他没发现的问题。   可他手下的团队里,作为管家的忠叔除了要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还要帮他打理资产,宴凉舟不好再让他过多操劳。   魏德嘉目前主要是掌管他在娱乐行业里的资产,虽然之前他提过愿意帮忠叔分担更多的工作,但被宴乐逸按了下来,故而魏德嘉的人脉和效率也称不上有力。   最重要的是宴凉舟觉察到魏德嘉在做很多事情时还是那个老问题——他的主意太大了。他自己觉得不重要的事,就不愿意听从吩咐用心去做。   宴凉舟一边喝汤一边思考。他最近整理产业,发现自己的班底确实太薄弱了。   他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忙,尤其是在组建基金会和保护沉游川的事情上,依照前世的经验,他不打算再让魏德嘉掺和进来,但又不能事事去麻烦宴乐逸。   因而重新定下一个有力的亲信,帮他组建好另一个团队就很有必要了。   看着正香喷喷啃排骨,还把干干净净的骨头在骨碟上认认真真摆成小山的沉游川,宴凉舟暗暗下定了决心。   *   “他这就是想泡你!说什么做朋友,都是有钱人诡计多端的把戏!!!”   沉游川脑瓜被震得嗡嗡响。他把手机从耳旁拿开,听着电话那头伍山的猛虎咆哮。   “你脑子清醒一点!普通朋友会是这种表现吗?再怎么不善交友,他也是在勾心斗角的豪门里长大的,你觉得这样跟献殷勤似的正常吗?”   感受到了伍山恨不得从电话里跳出来敲他脑壳的强烈情绪,沉游川挠挠脸:“我也不是没有觉得古怪,可宴老师确实一直很真诚啊。如果你也在场,一定会和我一样认为他没有说谎。”   关系渐渐亲近之后,沉游川发现宴凉舟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朋友,虽然他关心人的方式有点模糊了暧昧的界线,可宴朋友本人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前这情况真的很微妙。”沉游川对着好兄弟抱怨。   “不管你面上如何表现,总之在心里给我保持警惕,你听到没有?”伍山如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一般严肃地警告,“今天的饭局也是,我到点给你打电话,你该走就走,可别傻乎乎地又被人哄住坐下了。”   “知道了。”沉游川向前走着,一脚踢飞路上的小石子。瞧着它骨碌骨碌地滚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他和亮晶晶正式签约的日子。前段时间为了避免腾跃反扑上来胡乱攀咬,陶经理十分善解人意地把时间定在了事情平息之后的现在。   虽然签约是当初作为解决危机的交换条件,但对方先是主动帮忙,又一路尽心尽力地帮他解决各种问题,签约条件给得也十分丰厚,还在正式签约前就给他派了房车和助理。   对方诚心诚意做到这种程度,公司氛围又肉眼可见的良好,沉游川觉得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唯一担心的只是和自己一样思想“肮脏”的宴乐逸。   宴凉舟那边都好说,就怕小宴总不放心,非要搞一出包|养合约之类的。   亮晶晶那边为表重视和欢迎,原本想搞个声势浩大的签约仪式,还打算全网直播。   但沉游川觉得自己并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果断拒绝了,最后便只决定大家一起吃个饭,内部几个人小小地庆祝一下。   陶经理还告诉他,今晚的聚餐宴乐逸和宴凉舟都会来。   一个小演员的签约聚餐,这两尊大佛却亲自到场,怎么能让沉游川不担心。   虽然他很感谢宴乐逸在之前危机中的帮助,这段时间也和宴凉舟相处得不错,但如果要谈潜规则的话,他肯定还是不会同意。   宴乐逸应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直接说起此事。   以小宴总的手段,沉游川推测他最有可能会不动声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和宴凉舟推到一个房间先睡在一起,再迫使自己因良心答应下来。   所以沉游川未雨绸缪,拜托伍山到点打电话,帮自己脱身。   怀着担忧到了亮晶晶定下的豪华餐厅,但事情居然还挺顺利。   演艺部的陶亮经理以后就是沉游川的经纪人了。对方塞了杯果汁给他,带着他与其他几个部门经理打过招呼敬过“果汁”,大家便坐在一起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愉快地聊天。   期间陶亮悄悄告诉沉游川,之前他拜托他查的事情有了结果,挑动沉小姨跑到剧组,指使狗仔偷拍的是腾跃的庞副总。   陶亮说姓庞的应该是想在进去之前帮江俊达报复一把,以此作为投名状求江|家|给他“争取”减刑,并送他到国外去。   不过现在他肯定是跑路无望了,自己不干净还敢跳出来挑衅,宴家已经把他摁“死”了。   陶经理调查出的结果与魏德嘉说的一致,只是细节更多一些,可沉游川总觉得这里面有逻辑不顺的地方。   当背靠着宴家的亮晶晶下场开始从腾跃身上撕咬利益后,耍小手段在他身上使劲,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会火上浇油多送一个把柄,已经低头的江家也只会更恨他办出蠢事。   姓庞的左右逢源做了这么多年管理层,不至于看不清这一点。   不经意的,沉游川想起了魏德嘉在说起调查结果时那种微微厌恶、嫌弃的表情和恍若被骗之人发出的叹息——好像他才发现庞副总居然是如此品德败坏的小人。   但沉游川当初可是偶然看到过魏德嘉春风得意,声势浩大被庞副总殷勤迎进腾跃的场景。   这让沉游川对魏德嘉产生了更多的警惕。   此人不宜深交。   正说着,菜快上齐了,宴乐逸和宴凉舟也到了。   宴乐逸一来就张罗着点酒,红酒白酒黄酒咣咣往上上,噢,他还给宴凉舟点了一瓶低度数的米酒。   沉游川不好意思去抢宴凉舟的米酒,只能瞄准度数相对低一点的黄酒。   可还不等他把手伸出去,宴凉舟就看了宴乐逸一眼。宴乐逸有点牙疼地一挥手,指着沉游川吩咐服务员:“给他上瓶葡萄汁,有那个意思得了。”   在场几人除了宴凉舟和沈游川,各个都是酒鬼,就喜欢跟着慷慨的小宴总混好酒喝,一听这话,都笑起来。   见众人笑话自家艺人,陶亮赶紧凶巴巴地维护道:“我们游川胃不好还酒精过敏,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刚查出来的,你们不许笑了!”   这倒是真的,沉游川在宴家医院体检时做了过敏物筛查,得出了轻微酒精过敏的结果。他自己也确实不善喝酒,平时滴酒不沾。   陶亮不说还好,一说大家从暗笑改成明笑,笑得更大声了:“孩子还小呢,笑笑不碍事,老陶你也太小气了……”   年龄确实最小的沉游川逃过一劫,坐在座位上乖巧微笑。   宴乐逸说的是葡萄汁,可等端上来,就变成澄澈清亮,色泽金黄,形似冰葡萄酒的苹果汁了。   见状宴乐逸无语地望向宴凉舟,用眼神传递不满情绪:你就宠他吧!护着不让喝酒就算了,怎么他不喜欢吃葡萄喝个葡萄汁都委屈他了?   宴凉舟面无表情回望:苹果汁不是一样?反正你就是要个氛围感,“红酒”和“冰酒”没有区别。   宴乐逸一时气结,用力地瞪着自家的叛逆小孩。可宴凉舟对表哥的目光攻击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喝起了米酒,两兄弟的眼神官司不得不告一段落。   聚餐愉快地度过了。   令沉游川感到吃惊的是,亮晶晶的聚餐就是大家吃饱喝足早早散场,不像圈内寻常的饭局那样一轮轮喝酒,坐在那里漫无目的地高谈阔论,一直拖到深夜。   聚餐结束时,时间甚至不到9点,餐厅安排车送走了一众喝得尽兴的经理们。   陶亮因为高兴没少喝。但他还是记着自己经纪人的职责,非要醉醺醺地陪着沉游川等到最后再走,结果被赶来接宴乐逸的宴大秘一把塞进车里被迫绝尘而去。   最后宴大秘和微醺的宴乐逸坐上了自家的车,临行前,副驾驶上的宴大秘庄重地摇下车窗:“宴总让我转告,说今晚就麻烦你顺路送凉舟少爷回家,他的车钥匙在宴总的椅子上。”   说完,这辆车也飞快绝尘而去。   “啊?等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了个彻底。   原本已经放下心来的沉游川猝不及防被摆了一道,顿时傻眼了。   他探头看了看,再三确认门外没有等着宴凉舟的司机和保镖后,只能认命回来。   空荡荡的包厢内只剩下了他和靠在椅背上睡着的宴凉舟。   狡猾的宴乐逸!真是防不胜防。   宴大秘已经把宴凉舟家的住址发过来了。   沉游川俯下身,轻轻叫了对方几声,结果发现宴凉舟确实不胜酒力,已然是睡得很沉的模样了,而且听到他叫他,还十分孩子气地恼怒皱眉,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被可爱到的沉游川猛然吸气站直了身体,开始在包厢内来回踱步,反复纠结到底要不要叫醒对方。   最后他看着宴凉舟睡得粉扑扑的安恬睡颜,再想起今天突然被调换在手边的十分爽口的苹果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准备给宴凉舟做好伪装,背对方下楼。   不过小宴总虽然使了点心机,但总归还不算让人讨厌。毕竟沉游川是清醒的,做什么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沉游川小心翼翼地给宴凉舟戴上口罩。   或许宴乐逸以为他会把持不住,趁机做点什么,主动选择抱紧宴凉舟大腿吧。   可真是小瞧人,沉游川气哼哼地想着,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了宴凉舟热乎乎的耳朵。   大概是耳朵比较敏感,刚才怎么都叫不醒的宴凉舟现在反倒睁开了眼睛。   沉游川一惊:“宴老师,我不是故意摸……”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对方完全没在意他说什么,只眉眼弯弯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眼中亮晶晶地满是期待,语调也软乎乎地像是在撒娇。   平日里气质清冷,对别人爱答不理,顶多偶尔蹭蹭你手指的长毛大白猫,突如其来地对你喵里喵气地露出甜甜的微笑时,谁能不受到心脏暴击。   沉游川磕巴了一下:“宴、宴老师,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宴凉舟因醉酒而显得水润润的眼睛不高兴地瞪过来:“沉游川,我没醉。”   没醉你对着我撒娇。沉游川深吸一口气。   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眼波流转,顾盼神飞。宴凉舟皮肤冷白,喝醉之后眼角晕出大片的飞红,显露出一种不同以往的艳丽之色。   沉游川赶紧把帽子扣到对方头上,不敢再看。   草率了,宴乐逸的自信是有道理的。   好在宴凉舟酒品不错,被沉游川背起来后又很快睡着了。沉游川走餐厅VIP通道直达停车场,然后把这呼呼大睡的醉鬼载回了家。   按宴大秘给的地点找到宴凉舟的公寓,沉游川摁了门铃,屋内却久久无人应答。   他有些奇怪,因为他听人说宴凉舟在影视基地附近有房产,平时有管家和住家阿姨照顾,所以才不住酒店。   所以一开始他乐观地觉得送宴凉舟回来并不算难事,送到后交给管家就好了。   结果他在反复核对地址,又按了三次门铃都无人应答后,他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想起宴凉舟的水杯是右手食指解锁,他试探着握住对方的食指,对准门上的指纹锁。   门滴了一下。   指纹通过了,紧接着是面容瞳孔识别,沉游川只好拼命摇醒不肯睁眼的宴凉舟,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大门。   进来后发现这是一间不算太大,但空间效果很宽敞空旷的房子,看起来不像是常住的地方。   屋内家具很少,各个区域间能敲掉的隔断基本都敲掉打通了,墙壁上还沿着动线一路安装了像是辅助行走的木质栏杆。   区域功能集中,所有的设计都是方便不良于行的人坐轮椅活动以及后期复健使用的样子。   如此看来,宴乐逸之前没有说谎,宴凉舟的腿确实受过伤,或许就是在这里修养的。   正这样想着,沉游川又发现了客厅角落里摆放着的轮椅。   低头看了一眼被强行喊醒后就像小孩子闹觉一样不高兴地哼唧个不停,把帽子口罩全摘下来赌气扔到地上,并坐在玄关的凳子上耍赖皮不肯走的宴凉舟,沉游川再度深吸一口气,打算去把轮椅拿来运送人进卧室。   可他刚迈开步子,就又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拉扯感。   他转头一看,宴凉舟正扯着他的衣摆,委屈巴巴:“你去哪儿?”   沉游川耐心地解释:“我去拿轮椅送你回房间睡觉。”   “我不要坐轮椅!”宴凉舟一脚踢飞了自己的鞋子,色厉内荏地说道。   沉游川忍笑:“好好好,那我扶着你,你自己走回房间可以吗?”   “走?”宴凉舟四处转头看了看房内的摆设,像是代入了过去的场景,脸上闪过茫然之色,“可是我的腿动不了啊。”   沉游川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他眼中渐渐积蓄起一汪晶莹的泪水:“我的腿坏了,再也走不了了。”   沉游川不免大惊,难道当时宴凉舟的伤竟严重至此吗。看到对方惶然不安的神色,他心中一时痛惜之心大起。   他赶紧哄人:“你的腿已经被我治好了。现在只需要再泡过一次药浴,上|床睡一觉,明天就能走路了。”   “真的吗?”宴凉舟呆头呆脑地问。   “真的。”沉游川郑重其事地回答,“走吧,我这就带你去泡脚。”   但宴凉舟好像陷入了混乱:“没错,你是医生……不对,你现在是医生吗……”   不敢再提轮椅的沉游川蹲下来喊他趴自己背上,可喊了半天,宴凉舟都毫无反应,只眼泪汪汪地坐在那里发呆。   想扶他站起来,这人软绵绵的也扶不动。   唉……沉游川揉了揉抽痛的额角,直接快刀斩乱麻,一把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只希望明天宴凉舟醒来能直接断片吧,沉游川心有戚戚地低头瞧了这极难对付的醉鬼一眼,结果发现他又不呆了,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把脸往他怀里藏,只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耳朵。   不愧是兄弟俩,这位宴朋友拿捏人的手段和小宴总一样了得!   被对方这么一拱,沉游川的耳朵也烧起来了。   他赶紧把宴凉舟抱进主卧的卫生间,搁在了里面的浴室凳上。   待接一盆温水糊弄对方泡完脚,发现自己的腿果然已经“恢复”的宴凉舟惊喜地自己擦了脚,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刷牙洗脸。   这房子像是有人定期打扫,床单是干净的,柜子里也备有睡袍,沉游川又督促对方换好衣服。   但在卫生间换完睡袍后,宴凉舟还是不肯自己走,只嚷嚷说虽然恢复了但脚上没有力气走不动。   喝得晕晕乎乎的能有力气才怪。沉游川憋着笑,任劳任怨地又把人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关上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   就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能功成身退时,床上不安分的醉鬼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宴、宴老师?”猛然被扯近的沉游川紧张地小声叫对方。   可宴凉舟皱起眉头,不肯睁开眼睛,反而蛄蛹着把脸贴得更近了。他直接揪紧沉游川的衣袖枕住他的手臂,嘟囔着“别跑”,又立刻睡着了。   沉游川怕他被喊醒后再耍脾气,到时候头疼得只会是自己,便只能别扭地趴在床边,等着对方再睡得沉一点。   昏黄的光晕里,他歪头看着宴凉舟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打量对方。   宴凉舟的五官其实偏秀气,线条柔和,脸型也小而精致。   细想他的眼睛其实是圆而明亮的杏仁眼,或许继承自传说中他美貌清纯的母亲。只是他个子高挑,平日里神色冷淡,眼神清冷,才给人一种凛然不可靠近之感。   但当他闭上眼睛,枕着手臂,脸颊被挤得微微嘟起来,发出咻咻的像小动物一样酣睡的鼻息时,他便只是一个可爱的醉鬼。   沉游川忍不住微笑。他手指微动,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轻轻地帮醉鬼把搭在额前的碎发拨开。   等等!自己在干什么!   抬起手的沉游川突然惊醒过来,被对方枕着的手臂存在感也一下加强了。宴凉舟呼出的温暖气息一下又一下地吹拂着,那麻麻的痒意顺着手臂一下蔓延到心里。   沉游川双目望天,疯狂在心里念着色即是空,然后动作迅速却轻柔地掰开对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来。   失去了怀里温暖的支撑,沉睡中的宴凉舟一下变得不安起来,眼看他长长的睫毛又开始颤动,沉游川眼疾手快地抓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塞进他怀里。   他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宴凉舟揪住抱枕,又慢慢安静下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腾出功夫看掉在脚边的东西。   像是一个带挂绳的牌子,应该是宴凉舟放在枕头下的,刚刚被他不小心扫到了地上。   沉游川捡起一看,发现是美国米迦勒医院的工作证。   米迦勒医院是美国一家十分有名的心理诊所,里面聚集了多名出色的医生,他给妹妹请的心理医生便是出自这家。   沉游川本不打算细看,以免触碰别人隐私。可这家医院工作证上的文字会在昏暗的光线中发出七彩镭射光,在沈游川捡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撞进了他眼帘。   姓名:沉医生   科室:心理危机干预诊室   级别:A   下面两栏都没有问题,但第一栏怎么会不是具体的实名呢?   不会有人冒充吧?担心宴凉舟被骗,沉游川皱着眉头把证件拿到了床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夜灯下。   在看清工作证照片的那一刹,沉游川瞳孔一震,脑中如惊雷乍响。   片刻后,他神思不属地走出宴凉舟的家,刚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亮地唱起来。   快十点半了,是伍山打来的解围电话。   “喂?不得了了游仔!你衣柜倒了把我压在里面了,你快回来救……”   “破案了兄弟,”沉游川恍恍惚惚地打断了好兄弟蹩脚的借口,“我是替身。”    第31章   “真的和你很像吗?”听他讲完来龙去脉的伍山忍不住发问。   “很像。”沉游川肯定地回答道,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但是他的眉眼,乍一看让我以为那就是我自己。”   “谁家正经的工作证上照片还能戴口罩。”伍山提出疑问, “会不会是你之前演过的角色, 宴老师做了个道具想和你开玩笑?”   “宴老师没有那么无聊。”沉游川无语地回想片刻,再次很肯定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演过医生的角色,而且照片的年龄也对不上。”   虽然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但那位“沉医生”的眼神更加沉稳, 有种成熟男性的沉静和忧郁, 看起来大约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因为当初帮妹妹在米迦勒医院挑选过心理医生, 沉游川进圈前最初的人生规划里也有到米迦勒实习深造的打算, 所以他对这家医院还算了解。   那里的医生从最底层的D级助理起, 到最顶级的S级, 五个等级的人数分布呈腰身尖细的埃菲尔铁塔型。   即B级医生已经是十分优秀的中坚力量, 再上层的A级和S级都寥寥无几, 最上二层的人数相差并不大。   S级的医生都是至少从业30年, A级虽然没有硬性的从业年限规定, 但整体年龄也都在45岁以上。   如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A级,那他确实有资本让医院包容自己的怪癖,比如带着口罩拍工作证——美国就吃个性天才这一套。   “长得和你很像, 和你一样聪明且喜欢心理学,还进到了你当年梦想中的医院……”伍山突发奇想, “这会不会就是十年后的你, 只是你和宴老师时空交错地相遇……”   “我说,”沉游川额角跳了跳,“大山你能不能认真点, 不要把最近录的有声小说代入进来啊!!!”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没有被当替身,”沉游川叹了口气,“但事实摆在那儿呢,你还不如猜他是我亲戚。”   “也很有可能啊,和你一样姓沉!”伍山兴奋道,“说不定就是叔叔或阿姨家里的哪一支亲戚,之前移|民国外了,他们不知道。”   “游仔,你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毕竟这位Doctor沉看起来可比你小姨一家靠谱多了。如果真有血缘关系,不也是很奇特的缘分吗?你也算有了新的亲人,以后大家可以互相扶持嘛。”   “我想说的重点也在这里。”沉游川再次叹气,“这位沉医生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沉游川给妹妹请米迦勒医院的医生已经有7年的时间了,为了让妹妹能更容易放下心防,对医生产生更多的认同感,他挑选时首要考虑的是黑发黑眼,有华|国血统的医生。   可在这期间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位明显是华人的“沉医生”,医院的官网上也没有这位年轻有为的A级的存在。   “会不会是他在你了解米迦勒医院之前,就已经跳槽去了别的地方?”伍山推测道。   沉游川表示不对:“当初我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米迦勒,给山晴选医生时美国大大小小有点名气的医院我都了解过。   “高中那会决定进入心理治疗这个行业后,连欧洲那边的名医和行业内的资深教授我都有在持续关注。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关这位Doctor沉的任何消息。”   如果“沉医生”真的在30岁就被评定为A级,即便他从米迦勒跳槽,也不该如此寂寂无名。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说不定他是厌烦了心理学转行了,又或是隐居了,都有可能。”沉游川又补充到。   说实话,他也不愿见到人才英年早逝的悲剧,但他知道这是最大的可能。   因为宴凉舟那偶尔望着自己时露出的怅然、悲伤、感念的眼神,那语焉不详“我只希望你幸福、健康地活着”的愿望,都仿佛暗示了“沉医生”的结局。   “唉,完了,早逝白月光的杀伤力,基本无法超越。”伍山也叹了口气。   不过他又突然脑洞大开:“但是也说不定,万一这位Doctor沉是参与了什么秘密项目,暂时隔绝了与外界联系。美剧里不就喜欢抓聪明人搞地下研究嘛。”   “按照剧情发展,他应该会在你和宴老师感情逐渐升温的时候突然现身杀回国内,与你争抢宴老师的注意。   “而你的Easy模式是戳破对方的阴险绿茶真面目,替身上位抱得美人归; Hard模式是成为他们爱情的助攻绊脚石,像个反派一样四处蹦跶一番后黯然离去。噢,也可能是宴老师后来幡然醒悟,开启追夫火葬场……”   “停停停!”眼看他越说越离谱,沉游川眼角疯狂抽搐,“我都说了你不要随便带入小说啊!”   “谁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不是就是一本小说呢?”伍山煞有介事地用浑厚的播音腔回复道。   “喂!”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伍山为自己辩解一句,“因为在现实中遇到这种小说剧情一样的抓马事件,真的很少见啊。”   “我是挺抓马的。”沉游川忍不住吐槽,“你几个小时前还在我耳边大喊大叫,让我保持警惕远离宴老师。现在已经开始就我与他与白月光的爱情火葬场发表激昂演讲了。”   伍山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沉游川知道伍山其实是想活跃气氛,通过搞怪来变相地安慰他,所以也没有真的生气。   他略过刚才的玩笑,有些沉重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心情挺复杂的……”   说实话,在认识到自己是个替身后,沉游川的第一感觉是“啊……原来如此”的尘埃落定后的安心感和“这是什么破剧情!我居然是个替身!”的震惊感。   不过这样一来,宴凉舟那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亲近和好感似乎就有了真实可感的出处,沉游川原本一直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落地了。   在安心和震惊之余,生气、不服、失落和伤心大概也是有一些的,毕竟谁会愿意做别人的影子呢?沉游川自认为自己也不算是一个很差的人。   再之后,他心中还泛起了淡淡的混杂着恼羞成怒的愧疚感。因为总觉得自己是占了“前人”的便宜,宴凉舟对他这么好,反让他这个“冒牌货”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沉医生。   总之他现在的情绪就是一锅乱炖,心中是百味杂陈,脑中是一片浆糊。   “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先假装不知道吧,保持距离当普通同事相处。等这部戏拍完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会大大减少,关系也能慢慢淡掉了。”   沉游川揉着额角说出了自己的初步计划。   他当然很想直接问清楚,可他们不过是刚刚相熟起来的“朋友”,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对方呢?   像小说主角那样哭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然后决绝地一刀两断,头也不回地离去就更滑稽了。   想起伍山录过的有声书情节,沉游川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先不说他自己不是那样的性格,再说他从宴凉舟那里得到的许多帮助和关怀是实打实的。   对方前不久为了安慰他甚至还和他讲了家中私密的往事,他转眼就因为一个可能已经不在的故人与宴凉舟割席,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况且宴凉舟是个性格敏感又心地柔软的人,他突然要绝交,对方大概又会情绪内耗,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问题。   这是沉游川不愿看到的。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即便因为某些缘故他们最终做不了朋友,他还是希望宴凉舟能战胜心魔,幸福地生活。   作为一个“成熟的”(自封)“业余心理咨询师”,沉游川虽然对宴凉舟这种找替身的行为表示谴责,但他也察觉到了对方身上有和沈山晴一样不稳定的游离状态。   他能理解宴凉舟想要找到精神寄托的需求,因为那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稻草。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可找替身是饮鸩止渴,无法真正解决问题。而且理解归理解,他还是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替身。   今天之后,他打算开始逐渐采取一些行动,慢慢打破对方心中虚幻的形象,让宴凉舟对自己祛魅。最好是能变得稍稍有点讨厌他,这样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疏远,彼此都安全地脱离。   想到这里,沉游川心中忽而涌出难过的情绪。最近这段短暂的友谊,那些温暖快乐的时光,那还没来得及萌芽的悸动,就好像一场梦。   现在他醒来了,心里空落落的。   与此同时,他心中又不免升起了那种插足别人感情,好像做了什么坏事的偷感。   沉游川:……   这都什么事啊!   他愤愤地大步走出小区。   *   宴凉舟第二天在有点陌生的房子中醒来时,懊恼地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他已经不是前世的酒量了。   刚为此叹出一口气,脑海中就突然闪现出昨晚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宴凉舟立刻僵住了。半响,他默默地重新躺回去,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花了半天时间在被窝结界里逃避现实,最后避无可避的宴凉舟强装镇定地起床,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午还有和沈游川的对手戏,得赶快出发去剧组了。   在离开前,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向内望了最后一眼。   这是他在影视基地附近最小的一套公寓。他刚重生回来时,因为没有安全感,特意搬了过来。   那时他的腿因为前世带来的思维惯性时不时地就“失灵”,忠叔为此十分担心。他在这里度过了重生后最混沌的一段时间,状态好转后很快就搬了出去。   前不久沉游川在森市带他坐过地铁后,他回到华京时又来到这间公寓,住了最后一次,并把那个按照记忆特意仿制出来,一直随身携带的工作证留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昨晚的意外,他本应该再也不会来到这里的。   宴凉舟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咔嚓”。   一声清脆的轻响。   “滴——已关闭,祝您拥有愉快的新一天。”门上的电子锁欢快地说道。   *   宴凉舟原本还有些难为情。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昨晚耐心哄了自己的沉游川,怎么向他解释自己那时做的傻事。   可这些纷乱的情绪在下午见到沉游川的第一眼,就立刻消散了。   因为沈游川很不对劲。   虽然青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开朗,面色如常地笑着和他打招呼,也很体贴地直接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但宴凉舟敏锐地察觉到沉游川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的样子。   于是宴凉舟便顾不得自己醉酒的尴尬和羞愧了,开始一门心思地琢磨起沉游川的反常来。   沉游川这样情绪不佳的状态持续到好几天后,在各种细节里表露出来。   比如平日里喝咖啡,助理会在小糖碟里备四颗方糖,沉游川通常只会放一颗,给他留下三颗,可最近青年会把四颗全部夹走。   沉游川还记得宴凉舟第一次看到他唰唰唰把糖全倒自己杯里,一颗也没给他留下时那震惊的眼神。   他本想等对方发脾气,可宴凉舟只茫然地来回看看他,看看自己的杯子,再看看空荡荡的糖碟,就像一只被突然抢走了罐头,呆在那里的猫。   最后口味嗜甜的宴凉舟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捧着杯子,把那杯不加糖的苦咖啡慢慢喝掉了。   瞧着对方被苦得皱皱巴巴也一声不吭的呆瓜模样,沉游川更生气了。这样搞得他好像很坏的样子。而且这种受气包以后交新朋友真的不会被欺负吗!   于是宴凉舟又注意到沉游川最近不吃软糖改嚼硬糖了。几颗糖同时丢进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碎,听起来还挺解压?   他立刻给沉游川送了一罐新口味的琥珀硬糖。青年虽然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地道谢,可宴凉舟却觉得他在背后偷偷瞪自己。   其实何止是偷偷瞪他,沉游川已经单方面地宣战,开始“惹人讨厌大作战”并较量了好几轮了。   Round 1   前几天一起吃饭时,宴凉舟像往常那样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给他塞来一份新菜品。   不用尝也知道肯定符合他的口味,但沉游川却笑着推了回去:“多谢宴老师,但是我今天零食吃多了,不太饿,还是不吃了。”   几天中用零食做借口推拒过两三次后,宴凉舟便没有再试图给他加菜了。   沉游川本来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这天他在自己房间里读剧本,随手捏起一块桌边盘子上的小饼干尝了尝,问小方:“你最近怎么天天给我准备零食?”   又是饼干又是糕点又是肉脯的,一天一个样,还都挺好吃,简直殷勤得过分了。   “啊?”小方迷茫地回头,“这些不是我准备的,是宴老师说你最近总不好好吃饭想吃零食,就让宴家烘焙房每天现制了送来的啊。”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原本靠在椅子上的沉游川一下坐直了。   他看着小方呈上来的单子,接下来一个月的点心零食都安排好了,上午下午一天两次,中式西式样式繁多,三十天都没重样,里面甚至还有手作辣条!纯天然果汁棒棒冰!   哇——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原来孩子不好好吃饭总想吃零食,正确的做法竟是积极给他提供大量零食。   小方觑着他的神色,小声说道:“宴老师说市面上买的对身体不好,还是家里做得更符合你的口味,还配料健康。我以为沈哥你和宴老师约好了的……”   沉游川无语:“约好让人给我送零食吗……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宴老师又不是我家长!而且你都不劝劝,就不怕我长胖?”   小方挺起胸膛:“才不会呢!宴家的点心师傅无论中西都是皇室御用的后人,且各个持有特级营养师资格证,传承了数百年的手艺,又是根据艺人的需求量身定制的配料比,好吃还不胖。”   看着小方高高翘起的鼻子,沉游川一噎:“所以你骄傲的点在哪里?”   “在这是我们双方助理团及宴家全体点心大师在宴老师的英明领导下,通过2次夜间会议, 3次内部小会, 4次联合大会, 5次线上总会,以‘宝想吃,宝得到’为首要方针,以你的口味和演员职业需求为主要依据,以‘精准预测休息时间,及时摆放新鲜零食’为行动指南,经过不懈的努力共同制定出的食谱和方案!”小方的握拳宣言铿锵有力。   在沈游川震惊的眼神中,小方殷勤地凑上来,把那碟子香喷喷的饼干捧到他脸前:“所以沉哥你放心吃,敞开了吃。看!今天饼干有好几个口味呢,快尝尝。”   小方一早就发现他沉哥是个很好养活又很难养活的宝宝。   好养活在于沉哥虽然嘴巴挑,但其实是个不会过分追求口腹之欲的人,吃到好吃的会很开心,但不好吃的一样默默吃下从不抱怨挑剔。   不好养活在于他吃到不喜欢的,还有情绪不佳精神紧张时胃口就会弹性变小,随便吃点就饱了。而且如果不时时盯着他,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没好好吃饭的问题。   最近拍摄任务紧,他的胃口就不太好,虽然他们很努力地给提供零食加餐,但沉哥其实是个很克制的人,非正餐时间往往浅尝一下就搁下了。   所以最后别说长胖了,体重还一直往下掉呢。   一时被小方热情激昂的宣言震慑住,又在对方叽里呱啦的盛情推荐下,沉游川稀里糊涂被塞了一嘴饼干,把所有口味尝了个遍。   还别说,确实都很合他胃口。   但重点是!沉游川:“可我根本不爱吃零食,你们弄这些不是浪费……”   小方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容闪亮弹起大拇指:“吃不完也不打紧,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可以捡你吃剩下的,坚决弘扬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   沉游川额角划下几条黑线。   小方趁机给沉游川再塞一轮饼干,同时看着他沉哥渐渐变得黑漆漆的脸,识趣地见好就收,改换新话术。   “这个单子是宴老师熬夜亲自和宴家的各位大师傅沟通,根据沉哥你的口味和身体情况调整了好几版呢。”   “宴老师还说让我们及时看你口味变化,有其他想吃的随时可以再加。”   “定都定好了,至少吃完这一个月的嘛。”   沉游川垂下眼。宴凉舟明明最不喜欢社交、开会之类的事……废了这么多心思,拒绝的话他会很难过的吧。   最终,他咽下拒绝的话,头疼地挥挥手:“就送完这一个月,接下来不要再定新单子了。还有,记得帮我转达谢意。”   “好嘞沉哥!”小方敬礼退下。   沉游川默默盯着他留在桌上的零食单子,半晌,“啪”的一下把它翻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宴老师将来一定就是那种会无底线娇惯纵容孩子的熊家长吧!   沉游川愤愤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块小饼干。   【嘟噜嘟噜嘟~大暴击】   【己方命值[心][心][空心]】   Round 2   拍戏的间隙,为了减少和对方聊天的时间,沉游川一回休息区就看剧本。   可他很快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宴凉舟会对各方人员惊诧的表情视而不见,主动和他搭话,帮他搭戏练习。   身为一个后辈,他无法拒绝厉害的前辈工作上真诚且有用的帮助,也不忍心辜负宴凉舟的心意。于是他只能改换策略,开始随身携带心理学书籍,空余时间更多地去读书学习。   宴凉舟果然不会打扰他学习,但很快,对方的助理小袁就热情地带着资料敲响了他房间的门:“沉哥,这是一些心理学你感兴趣方向的前沿资料。”   小袁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把那一大摞资料放在沈游川房间的门边柜上:“哎呀沉哥真是争气,宴哥不说我们还不知道,这种论文我们看着跟天书一样,沉哥居然要读这么多。”   他神神秘秘地靠近,像是地下组织碰头一样低声说道:“放心吧沉哥,这都是宴哥到处托人,国内国外挨个联系搜集起来的,里面还有很多各机构内部人员才能调阅的文献,外面人都看不到,你学完一定碾压他们。”   沉游川看着那一大摞耗费人情,费尽心思搜集起来的资料,拒绝的话又被堵在了嘴边。   而并不知道他内心是如何纠结的小袁已经满眼鼓励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宝想学,宝得到!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是刻在我们华|国人DNA里的信念!百日拼搏,青春无悔!冲啊——心理学的未来就靠你们了,沉哥!”   对方一顿输出后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独留沉游川石化在玄关处的阴影里。   半晌,沉游川默默抱起了那一大摞含金量极高的,异常沉重的资料,表情沧桑地将其转移到书桌上。   这种会砸锅卖铁不惜一切代价,只为送孩子进高级讲师私密补课班开小灶抢跑的鸡娃家长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宴老师你崩人设了吧,哈哈。   沉游川一边在心中疯狂吐槽,一边咬牙切齿地向资料伸出了跃跃欲试挑灯夜读的手。   【嘟噜嘟噜嘟~大暴击】   【己方命值[心][空心][空心]】   Round 3   又是一天晚上收工,宴凉舟邀请沉游川去他家看电影,说收集到了新的有趣的老电影碟片。   沉游川以最近点心吃太多,打算加强锻炼要去跑步为由推辞。   于是宴凉舟便换了鞋子跟着他去参加夜跑活动。   说是要一起锻炼,但沉游川打了声招呼就假装热血上头嗖的一下蹿了出去,自顾自地往前冲并不放慢脚步等对方。   宴凉舟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在他超越一圈再次路过他身边时,还会眼睛亮晶晶地赞叹,开心地和他挥手打招呼。   宴凉舟没有跑太久,活动了一会便结束了锻炼。   但他也没有如沉游川期待的那样先一步离开,而是坐在运动场门口等他,很乖的模样,像猫咪端坐在原地,紧盯着打圈晃动的逗猫棒一样来回转头看他一圈又一圈地跑过。   沉游川结束夜跑,刚打算去那边的水池边洗把脸,宴凉舟已经走过来,给他递上温温的湿毛巾擦汗。   擦完汗对方又立刻递上水杯,里面装的也是温水。宴凉舟似乎并不在意他今晚的“冷落”,只关切地嘱咐他刚运动完不要一下喝太多水,走回去缓缓再喝安神汤云云。   沉游川看着他围着自己忙个不停,连沉默寡言也无法阻挡他真切的关心,只能带着几分挫败感感慨道:“宴老师,可真是一款脾气很好的猫咪啊。”   宴凉舟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等沉游川回到酒店房间,进门就看见他喜欢的一位已经过世的老一代导演执导的电影全套珍藏版蓝光碟,和已经晾至适口温度的安神汤就一起摆放在他的桌子上。   这套碟片很多年前便已经绝版,市面上很难搜集得这么齐全了。   “呼——”沉游川缓缓吐出一口气,把额前的碎发向后捋去。   【暴击!暴击!暴击连连! 】   【己方命值[空心][空心][空心]】   【沉游川,卒】   某种意义上讲,宴朋友真的很强。   沉游川瞧着自己身边无处不在的小礼物,有点幻视一只洁白的狮子猫因为不知道铲屎官为什么突然情绪不佳,只能一边焦急地绕着他脚边打转,一边今天叼棵花,明天衔个球,不停地想要安慰他。   而且这只猫猫还很狡猾,零零散散送来的礼物都是一看就知道很用心,不是单靠砸钱随便买来的,又正卡在他的心理界限上,让他无法辜负对方苦心,不留情面地直接拒收。   说实在话,虽然他都是笑着说得做得很自然,没有很明显地去下对方的面子,但那些行为到底都隐藏着拒绝的含义,宴凉舟很显然也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信号。   换成是沉游川自己,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给他没完没了地“耍性子”,他早甩手走人了。   可宴凉舟明明是个大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大少爷,面对他这些作妖行为,却俱都很宽容地包容下来,甚至还想着反过来哄他开心。   沉游川不是不感动的。   从这些认真花费了心思,都是量身定制的礼物来看,他虽然是个替身,但宴凉舟并没有把“沉医生”的喜好作为模版硬套到他身上来。对方还是很用心地看见了“沉游川”的存在,费心揣摩了他的爱好与需求。   每次看到宴凉舟在送出礼物后表现出的对他能高兴起来的期待,以及发现他的高兴是假的之后的沮丧,沉游川都会动摇,要不要直接坦白问一问对方呢?   其实冷静下来后,沉游川也认真思考过,按照他的推测,即便所有的时间节点都卡最低年限,这位“沉医生”在8年前也有30岁了,而那时宴凉舟才刚刚成年。   因为对方简直就像曾经理想中的自己,又长着和自己一样正直的眉眼,所以沉游川不太能把“沉医生”想象成为一个引诱未成年谈恋爱的变态大叔。   更大的可能是宴凉舟曾经历过还未能向他说出口的重大挫折,比如那场至今在外界没有漏出一丝风声,但使宴凉舟产生了P T SD以及腿部重伤到一度可能永远无法行走的严重事故。   “沉医生”或许就是当时治疗宴凉舟,带他走出心灵至暗时刻的领路人,所以在年少的宴凉舟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或许那还可能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朦胧而未能说出口,甚至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青涩暗恋。   每当想到这里,沉游川就又会感到不服气,觉得如果要是自己先戳破了替身的窗户纸,就好像输了似的。   而且他也有点较劲,宴凉舟因他这张相似的脸而生出的包容,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呢?   再有一个顾虑,就是他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沉医生为何不在了,如果贸然说穿,会不会引发宴凉舟的心理阴影,对他造成伤害呢?   思来想去,好像还是直接疏远更为安全妥善。   沉游川烦躁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转头问助理:“小方,你觉得我做什么会让人觉得很讨厌?”   “沉哥你最近很反常啊……”小方闻言眼神倏尔犀利地望过来,仔细端详他。   沉游川心中一跳,就在他以为助理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的时候,小方傻乐地笑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哥,你放心!脸在江山在!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能真正讨厌你。”   沉游川:……   他赏了对方一个暴栗以示“感谢”,然后把人轰出自己房间。   小方在被他轰走前,还扒着房门不放心地大喊:“哥!如果是魏大经纪和你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一定要和我讲,公司会给你撑腰的!”   “人家大经纪那么忙,有什么好和我说的。”沉游川没好气地继续赶人。   “沉哥你明明就感觉出来了,何必替他掩饰。”小方嘀嘀咕咕地走了。   另一边,魏德嘉也在说起这个话题:“凉舟,小沈最近和你吵架了吗?感觉他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   宴凉舟垂下眼:“没有,他好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个人在那琢磨呢。”   这段时间休息区沉游川的椅子和他的椅子之间距离莫名变远了10厘米;   沉游川每天和他讲话的时间平均缩短了20分钟;   沉游川每日独自阅读心理学资料平均增加了10页;   沉游川跑步锻炼时提速了88米/分……   青年好像因为某件事很苦恼,但不能或不愿和他讲,只一个人在那里较劲。   还是因为沈小姨的缘故吗?可为什么不愿和他倾诉呢?是觉得他不够可靠吗?宴凉舟在摸不着头脑之余,也不免有点失落和难过。   尤其是他发现自己的种种安慰毫无作用之后,就更加沮丧了。   “我还以为是我们哪里惹到他了,总感觉有点躲着我们,有时候说是笑着吧,但又像是给人脸色看的感觉。”魏德嘉笑着摇摇头,“我到底是跟不上时代,闹不清他们这些小孩的脾气了。”   宴凉舟没有说话,心中泛起了忧愁。沉游川的心思是比较难猜,但倒不是因为他年纪小没定性。前世30岁的沉医生心思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气氛有点沉闷之时,最近大胆了许多的助理小袁笑着开口:“沉哥也不是会给别人脸色看的那种人,或许是他最近戏份重,压力大,才没心思闲聊了吧。”   “我听小方说沉哥晚上回去后还会反复读第二天的剧本。沉哥向来工作认真,他的戏这几天也不是很愉快的情节,入戏之后会受到影响也正常?”   作为一个很容易入戏且因此影响到现实生活的人,宴凉舟立刻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解题思路。   可这样不行啊,总不能因为角色一直闷闷不乐吧。宴凉舟转头吩咐小袁:“你去向小方再打听打听,看你沉哥平时还喜欢什么,多搞点他感兴趣的娱乐活动。”   “好嘞。”小袁乐呵呵地应承下来。   魏德嘉站在一旁微笑,也跟着打趣道:“看来凉舟你真的挺喜欢小沈这个小朋友的,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毕竟以前可没有人敢对你爱答不理的。”   宴凉舟闻言有些困惑地望向他:“生气?他没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啊,他不是和以前一样挺好的吗?”   魏德嘉笑容一滞。   性格活泼的小袁又赶紧解围道:“诶~魏哥,人有时候不能看他说什么或者表面做什么,得看他细微之处的行动。沉哥的魅力就藏在这里。”   他对着周围的助理团挤眉弄眼:“是不是啊大家?”   “没错没错!”   “说实话沉哥和小师弟某些地方真有点像呢。”   “得细细琢磨细细看哈哈哈……”   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宴凉舟也忍不住被带得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是吗?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魏德嘉也十分配合地融洽笑着。   在逐渐轻松起来的氛围中,宴凉舟渐渐地有点出神。说起来,如果想帮助一个人快速出戏,就是要更多地加强他与现实的联系。   沉游川在现实中最看重的是什么,自己不是一直知道吗?   他从重生后就在持续推动的事情,就快要有成果了,他觉得沉游川一定会因此高兴起来的。    第32章   剧组的新场景里, 沉游川时隔几天再次画上了少年妆,这是年少装扮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小师弟和大师兄的初遇。   彼时, 宿玉成是意气风发, 备受江湖人士尊重的武林盟主。宿景明也刚满15岁, 在一场武林论道中崭露头角, 广受称赞, 被认为是不输其父当年的新一任麒麟儿。   但光鲜之下也有不如意之事。   宿玉成年轻时和一众好友闯荡江湖,替结拜兄弟钟怀在仇家的追击中挡过一剑,胸口受到重伤留下了隐患。近两年本该是他宿家心法|功至圆满之时,结果却旧伤频发,引起经脉滞塞。   此时已经继任崖山派掌门的钟怀愧疚万分, 频频拜访神医谷, 四处搜罗对症药方和珍稀药材, 为宿玉成研制药物。   这段时间宿玉成带着儿子在外游历,正好按计划拜访钟怀,取走对方给他炼制好的九转紫金丹。   这丸药一年前被精通医术的钟怀和神医谷的关谷主按古方研制出来, 有舒活经脉, 促使伤势痊愈, 大幅度提升内力等极佳功效。   宿玉成每两月服食一颗,吃了大半年, 旧伤大有好转,内力还被激发精进了许多。   但制作九转紫金丹所需的药材异常珍贵难寻,钟怀不辞辛苦亲自到雪山、深林、悬崖等地采药,才紧赶着宿玉成断药前夕,新制出了三颗。   宿玉成不忍兄弟费心费力之后还要再奔波劳碌给他送药,干脆趁机上门自取, 顺便让儿子也增添一番阅历,见识见识武林中响当当,地位仅次于宿家山庄的崖山派。   “二弟,我来了。”还未及山门,宿玉成便朗声笑道。   已经提前带人等候在山门下的钟怀迎上来:“大哥!小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宿玉成急忙压下钟怀拱起行礼的手,并有些得意地露出身后的宿景明,“给你看看,这是我们家的麒麟儿,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吧。”   “景明侄儿已经长这么高了。”钟怀惊喜地叹道。   只见身量修长的少年人头戴白玉冠,身披翠云裘,穿着金丝卷云纹银白锦衣,腰佩吉祥纹玉璧。   “钟二叔安好。”他对钟怀从容优雅地微笑拱手,端是一副风姿灼灼,光华灿烂的贵族王孙模样。   钟怀的目光从少年的玉冠和那翠云裘上一点而过。   宿景明还远不到及冠之年,故而只是半束发。他这样的年纪,很多人就是一条发带了事,可他头上戴的却是绝大部分人及冠礼上都很难寻到的极品羊脂玉发冠。   显而易见,宿玉成得到这千金难买的好玉料后根本没像旁人那样想着存起来,而是直接给儿子做成了用不了几年的半束发玉冠,就让他随意地日常穿戴。   至于那件华贵的翠云裘,就更了不得了。   这衣服的料子是用翠鸟、孔雀、锦雉等十数种鸟类蓝绿色的漂亮羽毛,混着各类走兽皮毛中最柔软鲜亮的细绒毛,再加之最上等的蚕丝和极细的金线纺织而成。   织成后的布料莹莹烁碧,金翠交辉,做成披风穿在身上,不但保暖效果不输狐皮大氅,还异常轻盈飘逸,行走间光影色彩变幻莫测,衣袂如云雾翻卷飘然,故名曰翠云裘。   因原料珍贵稀少,制作工艺复杂,这华丽的翠云裘据说连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库房里也不超过三件。   可宿景明一个刚满15岁的小儿,随随便便地就能穿出来一件。   宿家的富贵由此可见一斑。   “好!好!”钟怀赞叹道,“这样一看,贤侄的气度不输那些侯门公子。”   宿玉成连连摆手:“这孩子从小被你嫂嫂娇惯,吃穿用度讲究得很,你可快别赞了,回头他们娘俩更来劲。”   钟怀哈哈调侃:“大哥你还好意思说孩子,你年少时不也矜贵讲究得很?”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宿玉成爽朗大笑。   钟怀带着二人往山上正殿走去。   他一路上对宿景明赞不绝口:“我早收到了那场华山论道的喜讯,听说贤侄的剑法在一众少侠中无人能出其右。大哥你后继有人,让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与有荣焉呐!”   “二弟你太抬举他了!你何必羡慕我。你的长子庭雪在江湖中早有贤名,二子和小女活泼伶俐,听说习武也很是刻苦,日后必成大器。”   宿玉成感叹道:“再过半年庭雪就要及冠了吧,届时及冠礼不如就交由我这个伯父来办,也算是让我尽一尽心意。”   钟庭雪是宿玉成当年偶然救下的一名弃婴。   那时宿玉成还未成家,又素来潇洒任性,漂泊不定,并不适合抚养他。兄弟们几经讨论,最后是成婚几年却一直无子的钟怀提出自己恰好适合收养这个孩子。   虽然没能抚养他,但“庭雪”这个名字却是宿玉成为他起的。故而宿玉成也自觉对这孩子有一份责任,年年都会给他寄来生辰礼。   “大哥愿操这份心,我自然乐意。”   正说着,那边一位护院匆匆赶来,抱拳后慌忙禀报:“掌门,三小姐不见了,丫鬟说房中只有一封留信。”   钟怀接过来一看,一张上好的金花罗纹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去了”。   “胡闹!”钟怀气得一甩袖子,“她那三脚猫功夫,如何能独自出门!”   宿玉成迅速抓住重点:“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三侄女是什么时候?”   护院回想道:“说是一刻钟前去送点心时,小姐还在房中。”   宿玉成立刻对焦急不已的钟怀说道:“小孩子脚程慢,她又要躲避旁人,必然还没有走出太远。我速度快,可以替你去后山一寻。其他地方你快些安排队伍寻找,定能将侄女找回。”   钟怀满脸惭愧,连连拱手:“让大哥看笑话了。”   宿玉成示意他不用在意,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身形一闪,便没入了山林之中。   钟怀又转向宿景明:“我先让人带贤侄去正殿喝茶,还请你不要怪二叔招待不周。”   宿景明正色道:“二叔哪里的话,您不必顾虑我,先找到钟师姐要紧。”   钟怀匆匆带人离去后,宿景明示意被安排下来给自己带路的弟子也可以先行去忙。   他自己一个人悠悠行走在雪后的山林间,偶尔凝神听一听雪洞深处小动物窸窣的响动,十分自在。   正赏景之际,宿景明突然听见树林深处有人抱怨。   “三小姐也太闹腾了些,大冬天的,弟兄们为找她在这厚厚的雪地里走一遭,今冬大师兄拨钱给咱们新发的棉衣棉鞋全白费了。”   “费我们这些小卒的一身棉衣算什么,大师兄还是少掌门呢,因为她,掌门不是说罚就罚?”   “大师兄也真够冤枉的,明明是她自己不肯好好习武,起了歪心思想走捷径,为增加内力偷吃了要给宿大侠的药。结果她反倒栽在大师兄身上,说是因为大师兄斥责她偷懒,她一气之下才去吃药的。”   “唉,到底是亲女,掌门嘴上说着罚她禁足,实际不过是看她承不住药性,做面子让她调养罢了。你看,刚好起来,人家不又大闹门派了?”   “可怜大师兄,已经在正殿门口跪了三日了,掌门也没叫起来。”   ……   那两人嘟囔着渐行渐远,与他们隔了一层林子的宿景明却站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护院口中的大师兄,应该就是钟怀的儿女中他最想见,却一直没能见到过的钟庭雪。   因为崖山派与宿家山庄相隔甚远,他父亲与钟二叔虽然书信往来频繁,但实打实地见面喝酒却几年也难有一次。   这些年钟二叔曾带着他的二子钟毅与三女钟敏拜访过宿家山庄两次,但钟庭雪一直因故没有随行。   宿景明只知道钟庭雪比自己大四岁,早早就在江湖中传出了天纵奇才的神童之名,是这一代最有可能和自己竞争江湖第一人的存在,故而一直很期待与他当面交锋一次。   宿景明抵达正殿大门时,正遇上宿玉成已从后山找回了钟敏。   钟敏正抱着钟怀的手臂撒娇发脾气,非要他取消禁足的惩罚。   钟怀沉着脸责令她立刻回房去。可钟敏娇蛮任性,并不畏惧她父亲,只梗着脖子犟嘴:“我这几天喝了那么多苦药汤子难道还不算惩罚吗?我已经够难受了!”   宿玉成在一旁劝解几句。他转头看到儿子,高兴地喊道:“景明,快来。”   钟敏也惊奇地望过来。她眼中先是闪过惊艳之色,待仔细看清宿景明的装扮后,就立刻变成了掩不住的嫉妒。   连两人互相见礼时,她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不甘。   在宿景明看来,就钟敏那个虚浮又沉重的步伐,显然是平日里没有下过什么功夫,根本不像是练家子该有的水平。   再瞧她如此心性,想到刚才林间偶然听到的言语,宿景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四人走进院门,宿景明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跪在院中央的人影。   现下正值隆冬,近日天降大雪,屋檐地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那面色如玉,眉目清朗的青年就只着了一件单薄青衣,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雪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覆满了他的黑发。   “这是怎么了!”宿玉成也看到了已经被冻得唇色发紫的钟庭雪。他十分震惊:“做什么要这样罚孩子?”   钟怀显然是一时没想起这茬,现在被宿玉成看见,不免有些讪讪:“他办事出了岔子,我一气之下罚他长长记性。”   “你好好说与孩子听就是了,如此惩戒未免太过。”宿玉成快步走过去,想扶起钟庭雪。   可钟庭雪却婉拒了他的好意,只低声说道:“伯父不必担心,是我自愿领罚。雪中正适合锻体,父亲也是为我着想。”   “我还需向伯父道歉。父亲原本信任我,命我保管今日要交由您的九转紫金丹。可我办事疏忽,竟不慎将药丸丢失一颗。还请伯父原谅庭雪的粗疏之失。”   说罢,他俯身拜下。   缀在最后的宿景明脚步一顿。   宿玉成还在企图扶起钟庭雪。他转头责怪钟怀:“丢了就丢了,也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瞧把孩子冻成什么样了!”   钟庭雪沉默不语。他随着宿玉成的力道直起了上身,但依然长跪不起。   钟怀脸上闪过满意之色,他也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宿玉成:“习武哪有不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静静观察的宿景明视线从心虚中带着几分得意的钟敏身上一滑而过。他长眉一挑,眼中飞快闪过讥诮之色。   那边钟怀却已经硬拉着宿玉成往正殿方向走了:“大哥你别劝了。他是我最看重的大弟子,这惩罚是他该受的。我心里有数,不会罚坏了他。再退一步说我也是他爹,还能对他不好不成?”   钟怀如此说,宿玉成便不好再强求了。毕竟当爹的教育儿子天经地义,每家的管教方式都不同。   况且这既是钟怀的家事,又是崖山派的内务,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强行插手,削了二弟掌门人的面子。   再者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性格有些固执古板,他现在要是坚持让对方中断这场惩戒,钟怀倒是也会听从,但一定也会在他离开之后,加倍惩罚庭雪。   宿玉成无可奈何,又于心不忍,只能飞快地偷偷给钟庭雪渡了一些内力,然后瞪了钟怀一眼,一甩袖子,先一步走进屋子里去了。   知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钟怀笑着摇摇头,示意钟敏替他前去招待。   钟敏对为自己扛下了罪责的兄长视而不见,只喜滋滋地跟着宿玉成进了正殿。   钟怀又严厉训斥了几句形容狼狈,乱糟糟赶回来的各方队伍,才上了台阶。   他好似刚才的尴尬之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对跪在地上衣衫单薄,脸色雪白的钟庭雪没有任何表示,只转身招呼宿景明:“贤侄,别站着了,快进来喝杯热茶。”   这是一个很鲜明的态度。钟怀在拿钟庭雪立威,他理所当然地揭过这茬,要所有人配合他粉饰太平。   宿景明注意到驻守正殿的众多弟子眼底都暗暗藏有不服或同情之色,但大家畏惧地低着头,没有一人敢开口拂了钟怀的面子为钟庭雪求情。   宿景明平日里对这位钟二叔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无论是武功,还是江湖地位,都是仅次于自己父亲之下的第一人。之前父亲闭关养伤时,他还代行过一段时间的武林盟主之职。   江湖众人都说钟掌门性格庄重严肃,做事讲求规矩。父亲此前也多番叮嘱他来崖山派拜访时行事不可太过跳脱,惹得钟二叔不喜。   盖因宿家山庄位北,而崖山派坐镇南方。   江湖中世事难料,接下来他离开父亲独自在江南一带游历,其他都好说,只是如有突发|情况,家里一时鞭长莫及,他可能就要仰仗崖山派的照顾。   可为了将来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情,就能对面前的不公之事视而不见吗?   宿景明的视线从那如风中雪竹,梅间鹤影般笔直跪在地上,面色却难掩苍白疲倦的身影上一滑而过。   再瞧瞧本应该被禁足,却在正堂上满不在乎吃着点心欢声笑语的钟敏。   从今天短暂的接触中,宿景明察觉到钟掌门是个十分注重脸面,不喜他人反驳自己,在门派中积威甚重的人。   所以他大致能明白父亲刚才为何放弃。父亲都妥协了,他身为一个来做客的晚辈更不宜插手此事。掺和进来不但会影响到他自己,甚至会反过来给钟庭雪招惹麻烦。   可万事都有解决之道,端看行事之人如何取舍罢了。   面对钟怀的热情招呼,宿景明微笑应是,抬步向前走去。   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他如钟怀一样目不斜视地从钟庭雪身边走过。可庭院内大风不断,他身上那件轻盈飘逸的翠云裘行走间在狂风中一扬,竟飘飘然落下,兜头罩住了跪在雪中的钟庭雪。   钟庭雪一怔,他顶着那圈温暖厚实的长绒毛领抬头向前望去,但看到的只有少年步伐从容,步履不停,毫不在意径直向前走的背影。   宿景明一路拾阶而上,显然毫无转身去拾捡自己华贵衣裳的打算。   钟怀惊讶问道:“贤侄,你的衣服……”   宿景明走完台阶在廊下站定,才漫不经心地朝那边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从钟庭雪身上一点而过,微微皱眉:“沾了雪,脏了,便不要了罢。”   说是沾了雪,但大家都看出他是嫌弃这衣服挨了别人的身。   “啊?这……”钟怀面上露出吃惊和为难之色。他原有些怀疑这小子是在和自己对着干,可再看他这副漠不关心,暴殄天物的纨绔做派,又确实像是无意间的巧合。   不等他再说什么,宿景明已经不以为意地笑着:“不过一件衣服,丢了也就丢了,二叔不必费心。进殿喝茶吧,我瞧我爹和钟师姐已经等急了。”   说罢,他一撩锦袍,迈步进了大殿。   在随之进殿前,钟怀又转头望了一眼,那碧丽辉煌,价值连城的翠云裘就静静逶迤在雪地之上,在暗沉沉的天色里也依然映着雪光,金翠炫丽,光华灿烂。   翠云裘的料子极为娇贵,长时间浸在雪里,再想重新打理好就难了。   可原主人都明确地将其弃之敝履,他此刻要是再坚持让人把它从钟庭雪身上捡了去,既显得他见钱眼开,低那黄口小儿一等,又显得他待养子刻薄,太过无情。   钟怀只得作罢。但他也唤来一位弟子,低声吩咐他半个时辰后通知钟庭雪可以起身,改变了原本再罚跪三个时辰的打算。   庭雪向来聪慧孝顺,相信他回去后会明白如何处置身上的那件翠云裘才算正确合宜。   钟怀进了正殿,主客其乐融融。庭中又恢复一片寂静,唯有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半晌,有一道微小的声音愤懑地说道:“一个败家子,有什么好神气的……”   被罩在翠云裘之下,再无落雪沾衣,并用内力烘干了衣服和头发的钟庭雪垂下眼。他知道院里驻守的弟子是在为自己鸣不平,认为宿景明太过傲慢无礼。   可是……   他从膝前捡起了被掩埋在雪层之下的白玉珠。   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他看清宿师弟的翠云裘并不是传统的系带样式,而是直接松松披挂在肩上,再加之他仪态端雅,身姿挺拔,行走间便更有远胜于旁人的潇洒风姿。   这玉珠大概是裘衣内部缀于他肩上的暗扣。看它尾端断口平滑的金线,显然不是无意松脱,而更像是人为用内力切断的。   小小的一颗暖玉珠,在指尖触手生温,玉质莹润通透,洁白无瑕近乎与积雪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就如这轻易舍了华贵的翠云裘,却还暗藏起来的心意。   轻盈又轻易地阻挡了外部寒意的裘衣上还残留着对方温暖的体温与浅淡的梅花香气,钟庭雪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和大殿窗口透出的柔暖烛光。   他拢了拢头顶垂下来的大毛领,静静地握紧了那颗玉珠。   “卡——好,太好了!”成导显而易见地激动不已。   合作过多次的宴凉舟不必说,在这场重头戏里,他比较担心的是身为新人的沉游川会在一众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中被压制住,让画面失衡。   但这小子交了一份远超满分的答案。要知道书中的描写是一回事,可演员怎样凭借自己的理解在现实世界中呈现出文字所构建的虚幻的风流意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沉游川细微之处的眼神动作,并不虚浮的演绎方式,再配上他无可挑剔的脸、风度和仪态……   至此,宿景明年少时的赤子之心,少年意气,算是真正地活了。   大家短暂地休息,因这场前辈大咖众多,场景布置复杂,直接由场务推了个小车来送水送风扇,演员各自的助理便没有再闹哄哄地上前来。   宴凉舟把罩在头上的披风交给服装老师,擦了擦快流进眼里的汗,才慢慢地扶着膝盖站起身。   天气太热,因拍摄又跪得有些久了,他站起来后眼前发花,腿脚发麻,不免摇摇晃晃。   抱着重重衣服的服装老师赶紧上来扶他,可已经有人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撑了他一把。   宴凉舟又十分顺手地扶住了旁边的石台灯柱站稳,才从差点摔倒的窘境里逃过一劫。   他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嗯?这灯台刚才是摆在这里的吗?   他又转头去瞧沉游川,青年正一脸认真地和成导讨论着什么,看都没看他一眼,好似刚才背地里伸手扶了一把,又把道具石柱偷偷移过来的不是他。   魏德嘉还问他是否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不肯明示的体贴一如既往,不是和小师弟一模一样吗?   沉游川用余光瞥见宴凉舟忽而微笑。他心中莫名,对方这是在笑什么,他的腿不疼吗?亏他还有些担心他腿上那不能公示于人的旧伤。   正想着,那边饰演钟怀的何天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宿少侠确实后生可畏,演技了得啊。”   沉游川立刻回神露出谦虚的微笑:“师父过奖了,我要向您学得还有很多呢。”   “现在我可是信心十足……”成导也笑着加入话题。   三人愉快地聊起来,沉游川从小车最上层拿水递给他们。   最上层的都是玻璃瓶装的矿泉水,也是片场提供的最贵的水,沉游川听小方说是两百多一瓶。平日里除了成导和何天王夫妇,大家基本不会去拿这个。   成导喝了一口,瞧着沉游川在给他和何天王发完后,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瓶,咔嚓打开,放进去一个吸管,然后就掩上瓶盖随手放在了一边的石台上。   之后他又弯腰从下面取了一瓶普通的矿泉水,拧开自己拿吸管喝了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成导迷惑不解地看着沉游川喝了水继续和何天王聊天,根本没有再关注最早打开的那瓶水。   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沉游川身后料理完衣服和头上“雪花”的宴凉舟似乎正打算走过来,于是灵光一闪。啊——这小子难不成是给凉舟准备的水。   咋不给他和老何拧开,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而且……成导暗暗摇头,浪费喽,看来游川还不知道凉舟从不喝外面的水,甚至就算是他自己助理团带的水,他也只喝魏德嘉亲自递给他的。   正想着,成导不免有些奇怪,他回头朝休息区望去,发现魏德嘉正在打电话。   难怪,平时一休息,魏德嘉肯定会立刻赶过来给宴凉舟递水杯,从无缺漏的时候,也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搞特殊化的问题。   今天是怎么回事,天这么热,怎么反而不给送水了?什么电话比凉舟还重要,魏德嘉办事从没有这么疏忽过啊。   成导正暗中嘀咕之际,就看见宴凉舟十分自然地站到沉游川身边,拿起台上已经打开的那瓶水小口喝起来。   他居然喝了!真是给他准备的!   成导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震惊地盯住宴凉舟。察觉到他视线的宴凉舟一边吸着吸管,一边不明所以地疑惑回望过来。   成导又默默移开视线去看沉游川,发现沉游川对宴凉舟喝了他打开的水没有任何表示,正和何天王聊得欢快。好似那只是习惯性的随手之举,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反倒是宴凉舟一起望过去,看见独独沉游川手里拿的是最普通的矿泉水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成导:……   他又想起刚才大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游川就已经一把将道具石柱利落推了出去。他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宴凉舟的位置,那石柱就恰到好处地滑到了人手边。   要知道那石柱可是沉得很,那边道具组下巴差点掉下来,沉游川也没发现,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再看看紧紧挨着沉游川站的宴凉舟,他不加入话题,可也没离开。要换成以前他早回休息区的角落,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了。   成导也给自己插了根吸管,一边默默地吸溜水,一边眼睛来来回回观察。   这两人之间难言的默契和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总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同样感觉微妙的还有休息区的助理团,他们察觉到魏德嘉原本似乎正在等待和期待着什么,可就在刚才,他的微笑变冷了?   *   又拍完几个不同角度的镜头,这场戏终于结束了。   大家可以回到休息区歇得久一点了。   沉游川一如既往地反常,没有等宴凉舟就先一步独自回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夹好的资料默默看起来。   宴凉舟慢他一步回来。他有些疲惫地接过助理递来的小风扇,一边吹风,一边坐下。   可他刚坐稳,就听到“嘎吱”一声,伴随着魏德嘉“凉舟小心!”的惊慌提醒和众人的惊呼,来不及反应的他重心失衡,侧着向旁边翻倒摔去。   “哗——”是纸页翻飞扬起的声音。   在漫天飘飞,四散洒下的纸张中,他被一把搂住,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他旁边的沉游川及时转身伸手,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接住了他。   惊魂未定的宴凉舟靠着沉游川的手臂,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青年好像缓缓松了口气。   也不由自主跟着缓了口气的宴凉舟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对方支起的膝盖上。   他的耳尖立刻烧了起来。   在依然纷飞飘扬,从空中悠悠落下的漫天纸页中,一阵婉转悠扬又带着点激昂的宿命感的乐曲突然响起。   清亮空灵的女声柔和深情地唱响,相望的两人仿佛立刻变成宠爱剧场定格的片尾。   在众人转来的视线中,编剧姐姐拿着超大声唱歌的手机,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听歌蓝牙耳机没连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沉游川:……   姐,你那疯狂上扬的嘴角,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第33章   沉游川将宴凉舟扶起来。瞧对方似乎因为演了一出偶像剧十分窘迫的样子,他便体贴地拉开距离,顺便也掩盖了一下自己疯狂蹦跶的心跳。   突发事件下猛然拉近的距离,突如其来的接触会让人对彼此产生新的认识,比如他膝盖上好像还残留着对方掉下来后的弹软触感。   宴老师瘦归瘦, 可有些地方……他以前可从没注意过这个, 不得不说这有点过于刺|激了。   把这冒犯的新认识团把团把丢进脑海深处,沉游川努力绷住表情,刚想弯腰拍一拍另一边膝盖上的灰,就被宴凉舟“大惊小怪”地捉住了手:“你手背受伤了!”   沉游川低头一看, 可能是刚才匆忙之中被倒下的椅子刮了一下, 蹭破了一点油皮, 没有流血, 根本不痛。   他刚想说没事,宴少爷已经如临大敌地接过助理迅速呈上的碘伏和棉签,并在两位助理人工端着的“手术台”上摆开了一溜不同型号的纱布、绷带、创可贴。   沉游川瞧着忍笑的小方和煞有介事给他消毒的宴凉舟,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宴老师, 这点小伤……”不用等包扎完就痊愈了。而且你这样紧张, 不是更像咋咋呼呼的偶像剧主角了吗?编剧姐姐已经又在那边跃跃欲试了啊喂!   可沉游川瞧着宴凉舟低垂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强行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吐槽。他立刻察觉到对方似乎很愧疚,情绪低落且紧绷。   沉游川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宴老师是想和我道歉吗?”   旁边的几位助理闻言惊悚地望了他一眼, 又偷偷地瞄了瞄神色冷凝的宴凉舟。   然而像是在生气的,板着脸的宴凉舟竟真的说道:“是,对不……”   “比起这个。”沉游川打断了他。   他弯下腰,歪头直视垂头丧气,一直紧盯地面不肯抬头看人的宴凉舟的脸,与对方视线相对:“我更想听到宴老师和我说谢谢。”   宴凉舟看着他带着些许鼓励,清澈又温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谢谢。”   “不客气。”沉游川笑眯眯地冲他抬起手背,“如果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在创可贴上为我画一朵代表奖励和感谢的小花吧。”   小方十分有眼色地双手递上红笔,宴凉舟接过来,托住沉游川的手,乖乖地开始给他画小红花。   在这期间,众人你悄悄推推我,我暗中扯扯你,互相使眼色偷笑着见机走开了,把休息区单独留给了他们二人。   宴凉舟花了一小会儿时间,用心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唔,很好看。”沉游川注意到对方还很认真地勾勒了漂亮的花瓣细节,于是夸奖道,“谢谢宴老师对我见义勇为的肯定,也谢谢你帮我包扎伤口,我很开心。”   见宴凉舟又低下头,只拨动着笔帽不说话,沉游川半蹲下来撑着膝盖,从下而上地望着他,再次引导道:“宴老师,我说了谢谢,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不客气。”宴凉舟被他向上抬起的无辜又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像是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那样慌乱地说道,“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奇怪的是,明明是没能思考胡乱说出口的话,可他心中翻滚着的对于厄运突然降临的惶恐和连累了重要之人的愧疚却仿佛一下有了出口。   那些沉重灰暗的情绪随着这话从他的身体里倾泻出去了。   “宴老师做得很好呢。”   宴凉舟看着青年语气带着点轻哄之意,温柔又明亮地冲自己笑起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沉游川最近,很久都没有对自己这么笑过了。   望着对方突然湿漉漉的眼神,沉游川一怔,半晌,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吧,做得好就应该有奖励。”   沉游川扶起自己刚才慌忙起身带翻的椅子,从挂在椅背上的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看看还喜欢吗?”   宴凉舟抬眼看看他,又低头瞧了瞧那礼盒,犹豫了片刻后,才试探着伸手拿过去打开。   里面是一个约有掌心大小的纯银摆件,工艺精湛,造型精美,是栩栩如生的长毛狮子猫的模样。   狮子猫端庄地蹲坐在一个小圆台上,毛发纹理细密蓬松,眼部还镶嵌了一对大小完全相同,但左边蜜黄,右边碧绿的高品质猫眼石,显得十分威严神气。   沉游川看着宴凉舟有些惊喜地望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他最近在给妹妹定制回国礼物,结果在宝石设计工作室看到了这对漂亮的猫眼石,就立刻想到做一个狮子猫摆件给宴凉舟做回礼。   对方这段时间零零散散地一直给他送各种“安慰礼”。他知道想要疏远的最佳方案就是贪得无厌地只接受,不回应,以此来降低对方的好感度。   可自小接受的教养让他实在突破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只能认命地给对方准备相应的回礼。   或许这正是宴凉舟狡猾地增加彼此交流的手段吗?沉游川莫名有种被对方拿捏住的感觉。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坚守住最后的阵地,让己方助理小方交给彼方助理小袁,再由小袁转交给宴凉舟,几经辗转,他自己便不用出面了。   结果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沉游川把那小猫拿出来,拔开它底部圆台的盖子,握住宴凉舟的手在他手背上摁了一下,一个银光闪闪的微笑猫猫头便留在了他手背上。   “它还是一个印章。”沉游川解释道。   印出来的徽章同样十分精致,也是狮子猫的样子,但胡子微翘,弯着三瓣嘴,笑眯眯的更可爱一些。   宴凉舟看着手背上的猫猫“小红花”,终于笑了。沉游川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趁他研究印章的功夫,沉游川转头看向那边的众人,结果瞧见他们都激动万分地在原地蹦跶。   不是,他就紧急做个心理辅导,这群人一个个的面红耳赤个什么劲啊,还到处往外冒粉红泡泡。   等等!泡泡? !   沉游川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宴凉舟已经被到处悠悠飘动,布灵布灵闪烁的粉红泡泡包围了。   他立刻转头,目光如炬地盯住编剧姐姐。   编剧姐姐带着耳机摇头晃脑,看天看地看手机,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她藏在背后的泡泡机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她头顶“咻咻——咻咻……”,冒出一串又一串的泡泡来。   沉游川额角滑下几条黑线。   *   见他们两人谈话结束,远处的众人跑回来帮沉游川捡资料,扶椅子,而深藏功与名的编剧姐姐则趁机悄悄溜走了。   宴凉舟的助理团检查着刚才突然出问题的椅子。   “是椅背下方的螺丝钉松了,看磨损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今天钉子被崩出去,椅子腿部受力点撑不住折了,宴哥才会一下歪倒。”   大家很快找出原因,而宴凉舟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前世也有过类似的事件,大概是他接受沉游川心理治疗两个月的时候。   那时在沈游川的帮助下,他已经能克服心理障碍走出病房,愿意让对方推着自己到疗养中心的温室花园里晒晒太阳,闻一闻花香了。   然后有一天,他们逛完花园准备回去时,沉游川突然说自己收到了一条工作上的紧急通知,必须得立刻离开去处理。   因为那天已经到了他快下班的傍晚,听他的语气十分为难,宴凉舟就同意了。   然后沉游川十分奇怪地将他的轮椅靠在花园的长凳边,甚至没有等接班的忠叔赶到,就丢下什么也看不见的他一个人先走了。   宴凉舟一开始有点生气,也怀疑沉游川是不是又找出新方法试图锻炼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忠叔很快赶来推他回病房。然而他们没走出几步,他就听到轮椅“嘎吱”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摇晃。   好在忠叔十分敏捷地提住了轮椅的把手,稳住了平衡。   再之后平日里负责挪动照料他的护工团队就迅速赶来,用移动幕帘辟出单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给他替换到了新轮椅上。   他那时一下就顾不上生气了,只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狼狈地从坏掉的轮椅上滚下来,庆幸没有让沉游川看到自己被护工挪动时难堪的模样。   如果他在沈游川面前摔落,露出了盖毯之下丑陋又无力的双腿,他一定会立刻崩溃,再也难以面对他的吧。   那时他惊魂不定没能深想,可现在仔细想来,忠叔扶住轮椅时并不算吃惊慌乱,护工到来得十分迅速,装备带得也过于齐全,倒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他的轮椅会坏一样。   再结合这一世和沈游川相处的经验来看,前世八成是他先发现了轮椅的问题,才会不露声色地把轮椅靠紧长凳边支住,然后提出要离开,给自己留下处理的空间。   这默默隐于暗处,从不期求别人回报,宁愿被误解也不愿为表现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和难堪的体贴,从前至今,是一以贯之的。   宴凉舟默默地望着青年的背影。   同样是相识两个月,同样是“椅子”出现了问题,前世沉游川的关怀是不动声色地避开,现在的沉游川却会跑来接住他,俯身安慰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一世进步了许多,与沈游川的关系也如期望中的那样亲近了许多呢?   想到这里,宴凉舟摸着锦盒里猫猫高高昂起的,圆润又顺滑的脑袋,忍不住冲沉游川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可在沈游川看来,宴凉舟先是仿佛陷入了回忆,然后就盯着自己的脸甜甜一笑。显然是不知触碰到了他哪一个记忆点,让他又想起了那位神神秘秘的白月光。   于是沉游川心里原本因为帮助到宴凉舟,顺利让他开心起来而产生的愉快之感立刻变成了不爽。   沉游川暗暗咬牙,不想再看这个让人生气的宴朋友。   他转开眼时,发现魏德嘉正时不时地按一下自己的腰,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开口问道:“魏哥,你怎么了,扭到腰了吗?”   魏德嘉先隐蔽地看了一眼宴凉舟,才回答道:“没事,可能是那会儿猛地一下弯腰,闪到了。”   这才有人想起刚才魏德嘉也试图伸手去拉住宴凉舟,只是被另一侧的沉游川“捷足先登”,直接将人抱住了。   眼尖瞧见了他瞟一眼宴凉舟的动作,沉游川知道魏德嘉是希望宴凉舟能先一步发现他负伤,主动开口关心他。   可惜某个小坏蛋正陷在他那刻骨铭心白月光的回忆里,无暇关注他们这些现世之人的小心思。   努力“表现”一番却没能成功让老板看见,出于对魏德嘉倒霉打工人的同情,沉游川进一步关怀道:“我这里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魏哥要不要贴一张。”   “多谢,不用了,我们这边也备的有。”魏德嘉笑着回绝。那边宴凉舟的助理已经从药箱里找出了膏药。   这时,宴凉舟才慢半拍回过神来,担心地催促魏德嘉去医院看一看,如果不舒服就尽快安排针灸或按|摩。   魏德嘉含笑应下,却坚持说等到宴凉舟今晚收工他再去。然后他感慨道:“到底是老了,不如小沈年轻眼疾手快,手里资料一撒就立刻冲上来接住你。”   “年轻人性格也活泼,还要画什么小红花,跟小孩子似的闹来闹去的。”他像一位温和的长者那样纵容地笑着摇摇头。   沉游川正整理着助理们帮忙捡回来的资料页,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这是“表现”不成反迁怒到他头上了?   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又带着训诫的意味,好像暗指他是刻意地时刻准备着抓住机会抱宴凉舟大腿,还喜欢讨要回报在人面前表功。   可魏德嘉的表情又很正直,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忍俊不禁随意感叹,并没有别的意思。   “魏哥感慨得也太早了些。”沉游川爽朗一笑,“我记得你和宴老师同龄,不过就比我大了三岁,哪里就开始说自己老了。”   想倚老卖老教训人,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资格,到没到那个年纪。   First Blood(一血)!   “不过宴老师确实脸嫩显小,魏哥可能是平时工作太忙,需要操心的事太多,才显得更稳重一些。”沉游川的笑容简直闪闪发亮。   自己的事干完了吗你!少管别人的闲事,少操那份闲心,不然更显老,老更快,更没法加入进来和我们一起闹来闹去。眼红也白搭!   Double Kill(双杀)!   “魏哥平时工作忙完,还是要多注意锻炼身体,肌肉的反应和伸缩能力都是慢慢锻炼出来的,身体练得结实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容易受伤。”沉游川十分真诚地关切道。   拉个人就闪到腰,明明是自己身板不行,还嫉妒别人反应快,搞笑呢吧你!建议你先做好你自己。   Trible Kill(三杀)!   “魏哥腰伤好了之后,要是有兴趣,可以和我一起练,我还算有点经验。”沉游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展现出开朗健气男大学生(刚毕业版)的青春风貌。   你就是比不上我身体棒,嫉妒也没用!哈哈!   Ultra Kill(四杀)!   作为一个老阴阳人,魏德嘉显然十分精准地接收到了沉游川平平无奇,真诚恳切关怀下的潜台词,被连连扎心的他一时破功。   “小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感觉你好像有点生气了?”魏德嘉迟疑着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么一长串。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夸你……”   他带着些歉意,看起来有点受伤的样子。   “啊?生气?我没有啊。”沉游川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魏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知道魏哥你是夸我,但你都受伤了,关心你不是更重要的事吗?”   “都怪我话多,是不是我哪句话没过脑子说的不对?魏哥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安慰你。我想法简单有时候不够周到,哪里让魏哥你不舒服了你就直说,我一定改。”   他从迷茫,到震惊,不解,再到委屈,无措,略带几分焦急地辩解,一整个情绪转变的过程细腻又丝滑,十分自然,毫无破绽。   想和专业演员飙演技,那不是班门弄斧吗?看谁茶得过谁,呵呵。   Panta Kill(五杀)!   魏德嘉的笑容有些僵硬,可不等他说什么,旁边的宴凉舟就接过话题,他微微叹了口气:“德嘉你心思细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容易忧虑太多。”   宴凉舟手背上的猫猫头光芒一闪而过,他带着点困惑:“游川向来体贴,他就是想关心你,你怎么会误解他呢?”   Godlike (横扫千军)!   魏德嘉的“微笑唇”挂不住了,他低下头作思忖状:“可能今天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你又差点受伤,搞得我有点敏感了,才一时多想。”   说着他坦然又大方地向沉游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我误会了。小沈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沉游川比他更“大方”,愕然又带着点慌张地挥挥手:“唉,魏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被沉游川四两拨千斤地挡回来,魏德嘉打落牙齿活血吞,只能转移话题。   他看着新搬来的备用椅子问助理团:“这次仔细检查过了吗?别再突然坏了,如果害你们宴哥摔倒受伤,影响到拍摄,就是很严重的失职。”   这时从事故发生后就一直惴惴不安,不敢说话的小袁站出来。被魏德嘉这么一点,他心情绝望地道歉:“对不起,宴哥,魏哥,之前是我没有检查好。”   宴凉舟的剧本和休息时用的椅子都是小袁负责保管照看的。现下出了问题,虽然有点冤枉,但按照以往惯例,他必须要引咎辞职了。   可经过这段时间,小袁看到了宴凉舟并不是像传言中那样冷漠不近人情。   再想到刚才宴凉舟没有顺着魏德嘉而直接维护了沉游川,小袁鼓起勇气,再次鞠躬道歉:“实在对不起,宴哥。我知道都是我的疏忽,但能不能请你不要辞退我。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魏德嘉皱起眉头:“你们宴哥宽容,不爱计较,也从不多说什么。但这不能成为你们粗心大意犯错误,不认真承担责任的侥幸心理。小袁,你工作能力原本是很不错的,可最近……”   沉游川瞧着魏德嘉当着剧组众人的面在那里大发威风,上升高度,一副要对小袁严惩不贷的模样,知道他是又把吃瘪的火撒到人小袁身上去了。   小袁性格活泼,平时很能在宴凉舟身边解围活跃气氛,和沈游川接触也比较多。所以沉游川知道他为人不错,办事也周全,并没有魏德嘉说得那么不堪。   见小袁表情难堪地僵在原地,他不免有些同情。   其实批评也好,惩罚也罢,回去后团体开小会内部解决比较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留情面,只会让全剧组跟着看笑话。   还很容易传出宴老师小题大做为人刻薄,冷漠无情嚣张跋扈,苛待助理把人骂哭等种种不好的谣言。   沉游川有心想做点什么,可这毕竟是宴凉舟助理团的内务,他一个外人插嘴很不合适。   就在他掏出手机打算暗中给宴凉舟发信息时,宴朋友已经先一步说话了:“好了德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小袁也道过歉了,椅子会坏谁也没想到,不能全怪他,这次就算了吧。你也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魏德嘉一噎。   看着魏德嘉一下变得僵直的肩膀,又瞄了一眼发现宴凉舟是真心地,十分恳切地在关怀魏德嘉,沉游川微微挑了下眉毛。   Lengendary (超神)!   论杀伤力,还是得看宴老师啊。不自知的天然系才是最厉害的(大拇指)。   宴凉舟知道以前的这个时候,自己确实从不管这些杂事,也很少会反驳魏德嘉的决定。但前世后期他和魏德嘉常有工作上的分歧,他也渐渐学会说出自己的不同意。   而且看到小袁惶恐的模样,他又想起前世那次他的轮椅出问题后,魏德嘉当晚就赶到医院来看望他,并生气地将他身边的护工换掉了好几个。   宴凉舟后来隐隐听说忠叔因为此事还和魏德嘉发生了争执。   那时他自顾不暇,无心旁事,现在想来,哪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呢?   最顶头的宴BOSS都发话了,大家知道小袁算是逃过一劫。助理团暗中交换一番眼神,都为他感到高兴。   魏德嘉又就此事对助理团指示了几句,做了总结收尾。   宴凉舟等他说完,见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又看到沉游川也待在一边用资料挡着脸,好像不敢说话的样子,他心中暗叹一声。   他对着面红耳赤的小袁说道:“我没有受伤,就算了。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就陪你魏哥去医院看看腰吧。”   “德嘉,你别拖了,现在就赶快去医院吧。这几天你白天一直跟着我在片场,都要晚上回去加班处理文件,确实太辛苦了。我给你放假,你正好好好休息几天。”   “有什么事就吩咐小袁,让他多帮你承担,当是做错事的惩罚。”   小袁赶紧应下。   躲在支起的资料页后偷偷看戏的沉游川悄悄露出眼睛,惊奇地瞄了宴凉舟一眼。宴朋友是在用他刚才安慰他的方法,安抚小袁呢。   学得还挺快。沉游川快速翘了下唇角。   魏德嘉的心情却没有那么美妙了。他的腰伤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今天这一出,他颗粒无收,还赔出去不少。   事情好像越来越超出掌控,或许他该下一剂猛药了。   魏德嘉有点烦躁地摩挲着自己的钥匙挂坠。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宴凉舟,倏尔无奈地笑起来,应答道:“好吧,那我就先去医院了,也免得你担心。”   已经不再因这场小小的意外而心慌的宴凉舟坦然地点点头。   众人与他告别。沉游川的目光从魏德嘉的手指上收回来,对方正紧紧捏着钥匙上那个小小的装着金丝雀的鸟笼挂坠,显然不如脸上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沉游川笑眯眯地挥手:“尽快好起来呀,魏哥。”   拜拜了您嘞。   看着对方沉默离去,沉游川颇有些神清气爽地坐下休息。倒不是他忘恩负义,故意刻薄针对魏德嘉。   之前魏德嘉帮助他时,刻意隐去了宴凉舟的存在,但对方大概没想到他和宴老师的关系拉近得那么快,而他也直白地向本人问出了口。   总之他从宴凉舟这里得知了真正想帮助他的主导者是谁,明白了魏德嘉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热情好心,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但不管是主动帮忙还是被动帮忙,对方总归是帮助了他,他还是心存感谢。而且他也理解魏德嘉作为宴老师的亲友,害怕他受到伤害,不想他被人攀附吸血的防备心理。   所以即便魏德嘉有时候暗戳戳地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地敲打他;即便小方偷偷告诉他宴乐逸和魏德嘉并不对付,他现在身为亮晶晶的一员,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顾忌魏大经纪。   他都还是想着不必太较真,和对方疏离客气地相处即可。   然而今天对方算是实实在在撞到他枪口上了。   如果魏德嘉真如外界所说是从小陪着宴凉舟长大的,那么他不会不知道宴凉舟白月光的存在,也肯定清楚他长着一张和沈医生相像的脸。   所以对方应该心知肚明,是宴凉舟先主动接近他,而不是他耍心机想抱大腿。   今天他忙活一通,结果没良心的宴朋友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脸陷入回忆就算了,魏德嘉明明知道白月光的真相,却还来茶里茶气地点他,想把气撒他身上。   他难道是什么很不值钱的软柿子吗?   你不高兴,我还气不顺嘞。   不想再忍的沉游川只好给对方展现一下什么叫做铁板的力量。   看了一出戏,也出了一口气的沉游川再度平静下来,打算这几天都不理宴朋友了。   看样子优柔寡断只会藕断丝连,小躲不行就大躲,以后收工干脆就跟着成导去钓鱼好了。   沉游川咬了一下后槽牙,面无表情地想到。   *   另一边,宴凉舟接到了英国打来的电话。他重生回来后就投资的新型AI机械义肢项目在他的努力推动下,终于提前有了好消息。   他知道沉游川最看重妹妹,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合理地帮到沉山晴,让沉游川快点开心起来。    第34章   “宠爱剧场”事故之后两天, 沉游川开始执行自己的新计划,天天一收工就飞速溜走,去和成导一起钓鱼。   他知道自己做得有点明显, 也在积极思考其他更好的疏远方式。   不过很快, 他的心神便被另一件事占据, 无暇再苦恼这些了。   在第三天夜里, 沉游川接到了美国医院郝医生的电话。   郝医生是他父母生前的好友,也是当年车祸后建议沉游川将沉山晴转到他就职的私立医院,之后又帮助他联系美国总院的医生。   郝医生后来因医术精湛被调任至美国, 并担任了沉山晴的主治医师, 多年来很是关照她。   对方打电话来, 说他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 是英国一家尖端实验室里机械义肢开发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刚刚私下里给他透露了一个好消息。   现在那所实验室专攻的AI智能机械义肢在最新一代的产品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马上就要投放市场了。   这个项目是大型的综合领域研究, 除了有AI研发, 还有配套的生物科技和医疗团队。   整个团队会通过手术尽力激活患者与义肢衔接处的神经,再通过超高智能的AI辅助对患者自身的生物信号做出自然反应,令残疾人最大可能地接近“断肢新生” ,身随心动。   而且他们的义肢不但感觉舒适,外观还可以定制。无论是酷炫的科技感外骨骼造型, 还是极为仿真的自然人体外形,他们都能满足。   这家实验室沉游川早有耳闻,他们前几代的产品他也和郝医生讨论过,只是普通人根本抢不到手术名额,他的经济条件暂时也不允许,便只能在心中留下一个影子。   “我同学说这一代产品本来不会这么快上线,原定是明年上半年投入市场。”郝医生解释道。   “但是前不久有个大投资人注入大量资金,还帮忙牵线了特别牛的科研团队和生物医疗科技公司,才让他们的成果产出提前了至少半年。”   正是因为日程提前了,原本抢先预定瓜分完第一批义肢的富豪中,有人的身体情况还没来得及调整好,暂时不符合手术条件,所以就有了几个空余的名额。   郝医生的同学能从中分给他一个内部名额,而沉山晴现在的身体情况正好达标。   在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后,沉游川屏住呼吸,心中猛然涌现出强烈的喜悦。   8年了,山晴已经要成年了。   她独自一人待在遥远的美国,从一个小小的孩童长成瘦弱的少女,经受着身体病痛和心灵创伤的双重折磨,面对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从无抱怨,只有安慰。   她总是默默忍受痛苦,极力冲他笑着比划“说”自己没关系,让他不要担心。   可怎么会没关系,那场车祸彻底割裂了他们原本幸福的人生。比起他这个无比幸运的“幸存者”,年龄更小却遭受着更为残酷命运的山晴,只会比他更难过,更受伤。   他坚强、可爱、又勇敢的妹妹,他坠向噩梦深处时紧紧将他拉住的线。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在舞台上像个花仙子一样灵巧跳跃,记得她在拿了舞蹈大赛的冠军后捧着圆圆的脸颊,苦恼自己将来是成为舞蹈家,还是画家的狡黠模样。   他常常觉得愧对于她,如果可以,他宁愿失去双腿,饱受病痛折磨的是自己。   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让山晴从车祸遗留的桎梏中再走出一步了。   沉游川深吸一口气,砰砰的心跳仿佛要从耳膜中迸发出来。他语无伦次地向郝医生道谢。   然而郝医生却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其实我一直很犹豫。如果不是这次机会实在太难得,我其实不想和你说起此事的。”   沉游川压下冲昏了头脑的兴奋,理性再次回归。他沉默下来。   虽然郝医生说得委婉,但他听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言。郝医生不想给他增添更沉重的负担。   简直像神迹一般的手术,富豪们趋之若鹜的尖端技术,必定价格不菲。   在通话结束后,沉游川仔细查看郝医生发来的资料。   因为是第一批VIP推广,内部价格比之后的第二批要优惠至少三分之一。   但即便在有折扣的情况下,用最低价位的材料和非定制的默认外观,第一阶段购买专属义肢,接受手术,也至少需要60万英镑。   手术后是第二阶段,需要在疗养院观察和调整半年到一年时间,囊括所有的住院、检查、医疗陪护、用药等费用,大约要40万英镑打底。   沉游川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一阶段差不多550万人民币,二阶段360多万。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算,实际操作中有很大可能会产生更多的费用。   他现在拿不出这笔钱。   沉游川的心沉了下去。   可正如郝医生宁愿觉得不忍和抱歉也要告诉他一样,沉游川太明白这是个多么不能放弃的机会。   一旦错过,即便后续该成果正式投入市场,受制于高端生物材料和主刀医生技术的稀缺性,至少5到10年内,它都会被那些‘上流阶层’垄断。   而且如果不考虑频繁更换义肢的话,这个手术是成年后年龄越小,做得越早,效果越好。山晴此时是最适合接受手术的阶段。   如果再等十年,谁知道那时候她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还能承受手术呢?   最关键是希望的曙光就近在眼前,沉游川不能容忍再让妹妹煎熬五年十年。   他反反复复地查阅郝医生发来的那些义肢产品介绍、技术详情、手术注意事项等文件,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越是了解,他的心越是坚定。   决不能错过这次珍贵的机会。   如果决定参与手术,最迟一个月之内要签定合同,支付第一阶段的费用。   因为他们是捡漏得来的机会,非真正的VIP客户,缴费成功后最快也要半年到一年才能排上手术。   所以第二阶段的费用可以先缓一缓。   沉游川在屋内走来走去,努力规划着。   他已经签约亮晶晶,有公司做后盾,只要他拼命工作,半年后他有自信拿出第二阶段的三百多万。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要怎么在一个月内筹到五百多万。   因为之前的那场网暴,他也算因祸得福在网上有了小小的名气,开始有一些品牌零星地找上门来。   但陶哥在仔细筛选后,一个都没看上。   那些品牌要么是产品不靠谱,要么是价压得非常低,基本都是只想蹭一波他网上“黑红”的热度,并没有多少合作的诚意。   陶哥说《江湖》播出后他的身价一定会大幅度提升,从长远的发展来看,不建议他急着接广告代言,会损耗他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名气和大众好感。   沉游川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也称不上什么商业价值,故而当时十分赞同陶哥的安排。   可现在他却又忍不住想,当时要是不那么考虑自己,只专注于努力赚钱,如今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这段时间的放松与懈怠。   痛苦啃噬着他的心,沉游川闭了闭眼,深吸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思考。   一个月后他能拿出的还是只有《江湖》的片酬,全部片酬减去之前还贷款的小部分和这段时间的开销,大概会剩下七十万左右。   这笔钱他原本是打算用来修整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好接妹妹回国居住的。   可是现在……   沉游川静静地在床边枯坐到半夜,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翻看手术相关的文件。   最终,他打开平板,删掉了最近自己零零散散,十分用心收集起来的房屋设计师资料和一些建材比对介绍。   删完愣愣地盯了一会空荡荡的文件夹,他快速眨了眨眼,向后仰倒在床上,将手背搭在眼睛上,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纷乱的思绪一直在脑海中游荡。   他的父亲沉渔是一位家居产品设计师,母亲沉岚是室内设计师,两人在校园内相识,在工作中相爱,组建家庭后共同创建经营起一家小小的家居产品公司。   森市的那套房子不仅承载着沉游川儿时的美好回忆,也记录着他父母的美满爱情。   那是他父母为步入婚姻殿堂一起亲手设计,充满期待与幸福地建造起来的家。   故而沉游川一直无法割舍它。   房子与手术仿佛是天秤的两端,一端是父母的过去,一端是妹妹的未来。   沉游川浑浑噩噩地小睡了片刻。第二天起床去化妆间前,他嘱咐小方:“帮我找一找靠谱的售房中介……要尽快。”   老房子因为它极佳的位置,即便加急挂售,卖出五六百万依然不成问题。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抓住和挽留一些东西了。   但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总比已经静止的记忆重要。   爸妈也会赞同他的决定的吧。   希望他们不会怪他。   沉游川迎着刺目的阳光,疲惫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   “游川你最近情绪不高啊。”一起钓鱼一周后,这天到河边坐下不久,成导突然说道。   沉游川正望着水面发呆,他慢半拍反应过来:“啊……抱歉成导,是不是影响到拍摄状态了?我明天会注意调整好的。”   见他愧疚紧张的模样,成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放心,你拍摄状态没问题。我担忧的不是镜头里的宿景明,而是故事外的沉游川啊。”   沉游川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开朗地笑起来:“多谢您关心,最近家里确实出了点事,心情有些烦闷。所以我这不是跟着您来钓鱼疏散心情了嘛。”   沉游川望着面前平静宽阔的水面,对面连绵起伏的青山,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里与岩市影视基地后山相连,因为有一条大河的分流从山谷中穿行而过,构成了一小片山清水秀,旷远疏阔的美丽自然景观。   离他们拍摄的地方不算远,但对外人来说地点又有些深,所以平日里少有人来,倒正好成了一个可以安静散心,纾解情绪的好地方。   说话间,沉游川的鱼漂忽而晃动起来,他熟练地拉杆扯线,又收获一条活蹦乱跳的胖鱼。   成导这几天是眼见着他从动作有点生疏,到挥杆不停、收获满满,不免有些眼热地气哼哼嘀咕:“你小子钓鱼天赋真不赖,这方圆十里地的猫都要被你喂饱了。”   几只野猫正在沈游川脚边绕来绕去,一会儿用头蹭蹭他的腿,一会儿用尾巴勾勾他的手,夹里夹气地喵喵个不停。   这都是沉游川几天内通过自己高超的钓鱼技艺俘获的“粉丝”。   沉游川伸手撸了一把脚边叫得最响亮的那只大胖橘的脑壳,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你刚才吃过了,一会儿再给你。”   说罢他把鱼丢向不远处藏在树后,正猫猫祟祟探头观望的新来的小狸花。   小狸花小跑几步,飞速钓起鱼跑走了。但成导知道用不了几天,它也会变成跟沉游川混熟的猫猫大军中的一员。   听到成导的嘟囔,沉游川忍不住笑道:“其实是我爸喜欢钓鱼,我以前常跟着他一起去。严格讲,我这应该是苦练多年的童子功了吧。”   成导被他逗笑了,但同时心里也叹息一声。   他知道沉游川的父母因为意外事故早早离世,看这孩子前几天刚开始钓鱼时生疏的样子,应该是在父亲离世后已经很久没钓过了。   说起父亲,再想到最近已经开始挂售的房子,沉游川心中一阵钝痛。   但他面上不显,只维持着平和又怀念的笑容:“我父亲可比我厉害多了。他当年钓鱼的时候,脚边来拜访的猫才是络绎不绝。”   “他很喜欢猫,但年轻时工作忙,没有机会养。原本我和妹妹决定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合送他一只猫做生日礼物,还打算给它起名叫‘不惑’,结果……”   结果他父亲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四十岁的前夕。   沉游川心中的疼痛猛然加剧,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惑,是个好名字。”成导很自然地把话接过去。沉游川在他眼中看到了长者洞察的了然和温和宽厚的体谅与包容。   “说起来,这名字让我想到凉舟养的一只小狗。”成导顺滑地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会想到宴老师的狗?沉游川有点不解,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他家的狗叫‘无为’,跟你这边的名字十分般配嘛。”成导哈哈一笑。   沉游川顿时哭笑不得。   “凉舟最近为了把小狗接到身边,还换了一套房子呢。”成导轻描淡写地说道。   “又换了房子,”沉游川有点吃惊,“还是在影视基地附近吗?”   之前他送喝醉的宴凉舟回家,见到了对方一套基地附近的高级公寓,但同时发现那并不是宴凉舟常住的房子。   宴凉舟平时收工回去住的是一套面积很大的大平层,位于基地附近最高档的小区里。   至于沉游川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后来还是没能拗得过宴凉舟,受邀前去对方大平层里的家庭影院看过一次老电影。   “是在附近,”成导示意沉游川朝河对岸望去,“喏,就在那儿。”   沉游川朝左前方一看,才发现自己从没在意过的略微斜对面的山脚下,有一片藏在山林间的别墅区。   离这边最近的一栋小别墅,三楼的露台正对着河面和他们钓鱼地点的方向,现在露台上的落地玻璃门是打开的,门内两侧的白色纱帘正随风飘拂。   不远处河流的上游有一座不太显眼的,略高于水面的平桥,应该就是通往别墅区的路。   距离这么近,他这几天居然都没注意到那里有桥和房子,也从没看见宴凉舟在这里活动过。   沉游川有些难以置信:“宴老师什么时候搬来的?”   “大概四五天前吧。”成导思索着说道。   那不就是他刚来河边钓鱼没两天的时候吗?沉游川迟疑地望了望对岸。既然他能将对面的露台看得一清二楚,那对方一定也会很清晰地看到他在干嘛吧。   想起他和对方说过自己已经和成导约好,以后一收工就打算去河边垂钓,沉游川头痛地叹了口气。   宴凉舟真的是为了养狗才搬到这边来的吗?   看着沉游川变换个不停的表情,成导老神在在地一笑。   他意有所指的样子:“大家都很担心你,连副导演和编剧都跑来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暗示让我把你的戏排得松一点,不要逼你太紧呢。”   沉游川静静地听着,心中涌出一股暖意。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成导宽慰道,“心里难过的时候,可以和朋友讲一讲,大家喝个酒,吃个饭,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要好。”   和朋友倾诉吗?沉游川垂眼望着脚下清澈的河水。剧组里他虽然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但大家萍水相逢,一起说说笑笑就好了,何必向人传递负能量,让人为难。   他也有想过要不要和伍山说起自己的难题。但以大山的性格,一定会跟着他着急,说不定还要倾家荡产地借钱帮助他。   他不想再拖累伍山了。之前他处境不顺的时候,大山在他身边操心关照他很多年。   最近他摆脱了腾跃,签了靠谱的新公司,又进了《江湖》剧组,人生开始变得顺利起来了,伍山才仿佛放下心来,能安心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了。   沉游川知道他最近除了录制有声书和主持综艺的工作之外,还在作为联络人忙着参与一个给他家乡修路的公益项目,甚至在项目中遇到了心仪的女孩,正干劲十足地打算追求人家。   大学阶段伍山只顾着担心他,总想着和他一起拼命赚钱,帮他填窟窿,都没能谈上一场恋爱。   他不愿意把最近兴高采烈,正朝理想人生奔去的伍山再拖进自己这滩泥潭里。   朋友……   沉游川又想到宴凉舟。这位朋友,不说也罢……   沉游川笑了笑,刚想说话,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小方打来的。他迟疑地在电话那头说道:“沉哥,那位沉女士又找到剧组来了。她不肯走,非要见你。”   沉游川的脸色顿时冷下来。他向成导致歉,然后便先一步离开了。   成导望着他走过河滩,消失在道路转角后,才掏出兜里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你也听到了,他不高兴应该不是针对你。看来就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不好对外人讲,想自己静静。”   那边拿着手机的宴凉舟出现在小别墅的露台上:“我知道了,多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成导笑了一声:“你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而且我也不单是为了你,游川这小子惹人喜欢,我们都担心他呢。”   挂了电话,宴凉舟回到别墅内,看见庭院里正在吭哧吭哧拆玩具的无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为是只体型巨大的阿拉斯加犬,是他从美国毕业回来后,宴乐逸怕他寂寞非要买来给他养的毕业礼物,今年已经四岁了。   虽然后来他又回归拍戏,因为行程忙碌与它聚少离多,但不可否认的是无为确实给他带来不少欢乐和慰藉。   前两天他因为慈善基金会的事回老宅找宴乐逸,恰好被从外面遛弯回来的无为撞见,瞧见狗狗猛然挣脱绳带,高兴又热情地朝自己狂奔而来的一刹那,宴凉舟突然灵光一闪。   或许他可以把无为带到剧组来。   沉游川的低落症状已经进一步加剧到不愿理他的程度了,可爱的狗狗是否能安慰到他呢?   玩着玩着,无为忽而丢下玩具,扑到墙边冲一只突然出现在墙头,并把鱼骨头丢进院子里的大橘猫嗷嗷叫。   橘猫蹲坐在墙上,舔着爪子洗脸,对下面的吵闹声充耳不闻,一副十分不屑的稳重模样。   猫吗……   【年少时我和妹妹曾打算送一只叫不惑的猫做我父亲四十岁的生日礼物,可惜未能如愿。 】   前世那支记录着遗言的录音笔里,沉游川曾淡淡说道:   【后来在我被迫退出演艺行业时,我妹妹再次和我约定,要我等到四十岁,和她一起养一只“不惑”。现在看来我要失约了。 】   【或许宴先生的四十岁可以明亮、顺遂,届时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替我完成这个约定,养一只名叫不惑的猫吧。 】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前世沉游川的遗言,心里有些闷闷的,带着不良情绪入眠,又听到屋后溪流哗哗的水声,宴凉舟久违地做了一个噩梦。   他其实非常讨厌长时间待在水池、水潭、江河湖海沿边等有水的地方,如果不是担心沉游川,他不会搬进这个爷爷送给他后,他从没来住过的河谷别墅。   长久凝视水面,不断听到水流声会让他产生窒息感。而这一切的渊源,在他幼年时还没回到宴家的那几年。   “不……咳咳,咕唔……”卫生间哗啦啦的水龙头将发黄的洗脸池填满并漫溢出来,冰冷的水逐渐浸透衣服,刺得他浑身发疼地颤抖。   扭曲的黑影将湿漉漉的他提起来,然后周而复始的,再将他的脸狠狠摁进水中。   喉骨被死死硌在冰凉的池台边缘上,加剧了窒息的疼痛感。他脚下胡乱地蹬着,却只能踢翻垫脚的小板凳,给自己再加剧一份吊死鬼的悲惨。   身形不断歪曲膨胀的怪物怒吼着揪紧他的头发:“小兔崽子,你|妈|的金条藏哪了?你说不说!”   金条已经没有了。   面容模糊的宴百合正紧张地躲在隔壁房间,锁上的门后悄无声息。   妈妈,妈妈……救救我,请替我解释一句……   他的心拼命地呐喊着。   可回答他的只有哗啦的水声和不停灌满口鼻的液体,他在水面下极力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期待的身影从不出现。   世界渐渐在水中模糊扭曲。   剧痛的喉咙和肺部,剧烈地咳嗽,拼命挣扎下打落柜台的香水瓶碎裂后散发出的浓烈刺鼻的百合花香味,哗哗流淌不断的水声,一次又一次被按下去呛水窒息的濒死感……   “呼——嗬,呼嗬,呼嗬……”宴凉舟猛地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挣扎着掉下床,蜷缩着握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呼吸。   趴在墙角狗窝里睡觉的无为立刻惊醒站起来,哒哒哒跑到他身边,焦急地用毛茸大脑袋拱他,企图把他叼起来。   “我没事……”片刻后,宴凉舟虚弱地坐起身,把头埋进狗狗温暖蓬松的厚实毛毛里。   感受着它呼哧呼哧的慌张喘气声和爪子着急地在木地板上扒拉的吧嗒吧嗒的声响,他渐渐平静下来。   “无为,陪我出去散散步吧。”有点害怕入睡,宴凉舟想要出门透口气。   一人一狗在碎石河滩上慢慢走着。   深夜,漆黑暗沉的河面映着月亮波光粼粼的冷芒,就像一只恐怖的巨兽在不停发出一道接一道密密麻麻的锋利刀光,刺得宴凉舟皮开肉绽,再次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他握紧手里粗砺的狗绳,强迫自己忽视皮肤上幻觉带来的疼痛,倔强地盯紧湖面。   他要锻炼克服自己的弱点。   正在他与河面僵持之际,一直紧紧贴在他腿边行走的无为突然用大尾巴打着他,喉间还“呜呜”地发出低沉的警示声,似乎想提醒他什么。   宴凉舟顺着它警惕注视的方向看去,发现河对岸有一个瘦瘦高高,隐约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缓步走到河边,脱下了上衣和鞋子,下水一步一步朝河中央走去。   自、自|杀?还是游泳?   宴凉舟顿时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他愣愣地望着,极力对抗水面发射来的繁密又凌厉的“刀锋”,企图辨别对方的目的。   在对方的头完全没入水面的前一刻,他心中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沉游川——”   一声惊惧到极点的呼喊。   在激烈的犬吠声中,宴凉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漆黑可怖的水面。    第35章   傍晚, 接到小方电话后,沉游川很快赶到。   沉小姨已经被小方带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沉游川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沉小姨看起来比上次体面不少,至少没有再唱念做打,当众胡搅蛮缠。   她放下一个蓝白印花的棉布包裹,向着沉游川推过来:“上次是姨脑子没转过弯来,中了别人的计差点害了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沉小姨低声絮叨着:“我知道是你表弟对不起你,可他脑子笨,不如你聪明能干,说了几句闲话就被逮到牢里去了。我是他妈,我怎么能不焦心,不忧虑他?不管那封信是真是假,我总得来试一试啊。”   一说起张表弟,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透出几分慈爱。   沉游川沉默着。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清楚沉小姨的护子行为会有多夸张,也懒得再就此问题和她掰扯了。   只是这种妈妈对孩子无条件的爱, 难免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的情绪不免低落下来。   沉小姨深深叹了口气。   她面容憔悴:“你妈妈自小成绩就好,游川你和她一样都是会读书有文化的人。我们这些没上过几年学的亲戚确实上不了什么台面,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以前发生了很多事,你心里不好受, 你怨我们, 我都知道。可你姨我心里难道就好过吗……”   她一手握拳,猛然锤着胸口哭嚎起来:“难道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愿意惹人厌烦吗?”   沉游川垂下眼,不愿再看这副总是哀哀哭泣的可怜面容:“你来到底什么事?”   沉小姨哭了一通。她擦擦眼泪,拆开那个用棉布扎起来的包裹:“这是我专门为你烙的青椒牛肉饼,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   “今早上现做好的,我又用棉布多包了一层,紧赶慢赶带过来,现在应该还是热的,你快尝尝。”   摊开的棉布里是一摞小小的油纸包裹。   焦黄色的油纸上能看到被油沁润的痕迹,用棉麻绳打结扎起来的小包裹整整齐齐。虽然还没有打开,但空气中已经弥漫起馅饼扑鼻的香味。   这样的青椒牛肉饼是沉外婆的拿手绝活,无论是只此一家的馅料配方还是古里古色的包装方式,都被他妈妈和沈小姨继承下来。   沉游川的母亲沉岚其实并不擅长厨艺,但每当家里人过生日,她都会在厨房忙活上一通,最后端出一盘热气腾腾,十分美味的青椒牛肉饼。   她和孩子们说过生日吃牛肉饼的习惯是传承自沉外婆。   沉岚还感慨地回忆外婆厨艺相当高超,但因为沈岚本人只爱吃不爱做,所以除了这道她最喜欢的牛肉饼,她什么都没从外婆那里继承到。   倒是她的妹妹,和外婆一样在厨艺上十分具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做出不少菜式,还立志将来要成为一名厉害的大厨。   说着说着她满怀期待地畅想:“或许等找到你们小姨,我们可以请她做一桌,我就能带着你们一起尝尝由她传承下来的‘外婆菜’的味道了哈哈哈……”   沉游川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妈妈带着些许怀念的,亮晶晶的眼睛。妈妈走后,他果然在沈小姨这里吃到了味道熟悉的牛肉饼。   那天沉小姨为了欢迎他来到华京,做了好几道精致可口的饭菜。   可惜已经没有人能告诉他那究竟是不是“外婆菜”的味道了。   沉游川不想再陷入回忆,也不想再接受沉小姨的怀柔之举。他深吸一口气,再度问道:“到底什么事?”   沉小姨图穷匕见,果然还是熟悉的发癫之感。   “游川……小姨这次来找你,是想借点钱。”   沉游川心中的那点波澜迅速消散。他面无表情,懒得说话。   见他一脸冷漠,沉小姨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游川,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表弟,你表弟他……”   她抽泣一声,满脸绝望:“他从看守所出来后,跑去赌博,输了五百万。那些人威胁说再不还钱就要剁掉他的手指,还要挖走他的心肝肾!可你知道的,家里哪有钱。”   “五百万?”沉游川愕然中又带着点好笑,“所以你觉得我能给你五百万?”   沉小姨紧握双手祈求道:“我知道做你们这一行很赚钱,你背后还有大富大贵的老板,几百万对你来说不过是洒洒水,你就再帮小姨这一回吧。”   “就一回,最后一回!我保证,这次之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那你真是高估我了。”沉游川冷笑一声,“我刚还完债,你问我要钱?我还想问你借钱呢,山晴那边的手术费还有一千万的缺口。”   “一、一千万,问我借?为为什么?我、我哪里有钱……”沉小姨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包带。   “你没钱吗?看你背的包,可不便宜。”沉游川缓缓皱起眉头,目光锐利地审视她。   虽然他作为一个底层小演员没接触过什么大牌,但身在这个浮华的圈子里,基本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这几次见面中,张氏父子俩不用说,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行头全是奢牌,甚至还带着小几十万的表。   沉小姨虽然穿得一如既往的灰头土脸,有时候甚至因为撒泼打滚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她每次都背着不同的包——虽然颜色猎奇像是过时的处理款,但无疑全是顶奢牌子。   沉小姨脸色一白,眼中飞快闪过心虚之色。   她立刻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急声嚷嚷道:“你什么意思!这是你姨夫给我买的礼物。你妈妈当年不也有很多这样的包!难道我就不配提贵一点的包吗?”   “你当然可以提。”沉游川好声好气地回答道,“如果包比你儿子的手指头和心肝肾更重要的话。”   沉游川很清楚那小子胆子小窝里横,是个只会讨好父亲伸手要钱,再从母亲那里搜刮的废物。   张家有的那一点的钱全被张姨夫把在手里,张表弟因为手里没钱,也知道家里没法给他填窟窿,欠了钱要挨刀子的话谁也救不了他,长年以来就只敢小偷小摸地在街头赌把牌。   那种灰色地带的大赌场,胆小如鼠的他是连门口都不敢看,只会低头远远绕着走。   可张家最近肆意挥霍的行为就像是他们突然暴富了一样。沉小姨是个家庭主妇,张氏父子俩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们从哪儿来的钱?   沉小姨的心虚进一步加剧了沉游川的怀疑:“说起来我还觉得奇怪,是什么给了他底气,让他敢出入不法赌场,去赌几百万的大盘子了?”   听到这话,沉小姨像个被射中了脚的兔子一样飞快蹦起来。   她色厉内荏地高声尖叫着:“还不是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把他送进看守所,他就不会在里面学坏,迷上赌博!”   她疯狂地发出一连串指责:“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冷血自私的人,你表弟的命都不愿意救。不肯借钱就算了,还要反过来挖苦我。”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不等沉游川说话,她就一把抄起桌上的棉布包裹,哭着跑了出去。   瞧着她慌不择路逃走的模样,沉游川皱起眉头。   事情不太对劲。   思索片刻后,他给自己的经纪人陶亮打了个电话:“陶哥,想请你帮我调查个事。”   “对,就是那一家最近的情况,查一下他们的消费账单,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本就心气不顺,沉小姨的出现无疑让他烦闷的心情雪上加霜。   当晚,他梦到了那年妈妈哼着歌,满眼喜悦的样子。她笑着和家里人宣布,说已经找到她妹妹的一点消息——人可能嫁到了华京。   还说再打听打听,或许年底就能带着他和山晴去华京走亲戚了。   可惜他们没能再一起度过一个年底。   尖利的刹车声,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白惨惨的医院,空荡荡的家,一片一片逐渐碎掉的老房子……   画面快速变换交错,沉游川满身大汗地从梦中醒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   惊醒后,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烦闷地打开窗户,听到夏日树林里连绵不断的蝉鸣,他忽而想起以前一家四口去避暑度假,在河里游泳,手拉手并排浮在水面上放松的场景。   于是他决定去白天钓鱼的那条河边散散步,顺便游个泳消耗一下负面情绪。   到了河边,他试探着慢慢走进水中。河谷的水稍有些凉,不过正适合降一降他心中的燥火。   沉游川深吸一口气,渐渐潜进水底,然后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隐隐透过水面传来,还惊起了那边别墅区的狗叫。   喊的似乎是他的名字?   他顿觉悚然,不是遇上什么灵异事件了吧?   他悄无声息地快速向前游了一小段,悄悄从水底探出眼睛。山谷中已经又是一片寂静,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大概是错觉吧。沉游川松了口气,调整姿势身体放松,慢慢地让自己漂浮在了水面上。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河水上随波逐流,抬眼望着上方广袤的星空,一时看入了迷。   然而他很快又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有水流被快速拨动时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个嗓音……很熟悉。   他轻轻转头,看到宴凉舟正拼命朝这边游来,旁边还跟着一只迅猛划水的大狗头。   沉游川:?   不会是误会他落水了吧!可这黑灯瞎火的,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他赶紧调整了一下姿势,也快速朝对方游去:“宴老师你别急,我没事。”   两人在河中顺利会师。   在拉住沉游川,确认他确实没事的一刹那,宴凉舟像是一下被抽空了力气,僵硬地往下沉去。   “宴老师,宴老师!”沉游川赶紧一手卡住他腋下,一手划水,有些费力地带着他向距离更近的对岸游去。   旁边的大狗也帮他顶住了宴凉舟的腿,为他分担部分重量。   于是沉游川便能分出心神来关注宴凉舟的情况:“宴老师你怎么样?是腿抽筋了吗?”   “不是,我可能不太会游泳……以前好像学过,但已经很久没下水了。”   什么!不会游泳还直接冲进河里,这不是瞎胡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沉游川被气得吭哧吭哧刨水,游得更快了。   宴凉舟被沉游川紧紧地搂着。他听到了青年蓬勃有力的心跳,于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不想被人嘲笑,所以哪怕强装无事地学完回到房间后会紧张颤抖到晕厥,年少时他也依然坚持学会了游泳。   但前世他双腿瘫痪后,这项本就不怎么熟练的技能就永远地作废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游起来。   刚才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地淌进水里,全凭着本能和一腔不愿相信的惊惧向前划。   在拉住沉游川的一刹那,僵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理智回笼的大脑被浸在水中的恐惧占据。他的手脚便开始失灵,不再听从他的使唤了。   恍惚间他被沉游川带上岸边。   看着宴凉舟惨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还轻微颤抖的肩膀,沉游川的怒火“噌”的一下升腾而起。   他忍不住大声怒问:“宴老师你有没有好好考虑过!不会游泳还下水救人有多危险!你……”   “我才想问你有没有考虑过!”结果对方喊得比他还大声。   宴凉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噼里啪啦输出一长串:“大半夜你独自到陌生的野外游泳,你了解过这片水域有多深吗?有想过自己一个人,黑漆漆的撞到水下的石头怎么办,被水草缠住了脚怎么办,一不小心抽筋了怎么办吗!”   “你知道我在看清是你的那一刻,有多害怕吗!”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担心沉游川,也担心是他害了沉游川。   是不是自己将厄运带给了青年,使得他在游泳时出了意外,亦或是他的介入将沉游川的人生轨迹推到了糟糕的方向,才使得青年生出了“自|杀”的念头……   不、不,沉游川不会死,不能把这个字眼放在他身上……宴凉舟不敢再深想下去。   沉游川则惊愕于宴凉舟会如此生气。   印象里,宴老师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他像皓然的月光,像寂静的落雪,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都是克制而含蓄的。   他从没见过宴凉舟生气的样子,就连当初不认识时,他十分冒犯地把人扭住摁在墙上,公主抱“掳走”对方坐小电驴,宴凉舟都是从容淡定的。   硬要想象的话,他觉得宴凉舟生气的样子应该是淡漠疏离的,平静的眼神,冰冷的神色,就足以威慑他人。   可现在对方双眼瞪得圆圆的,十分大声地训他,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情绪异常激烈。而且说着说着,他自己还先难过起来了。   沉游川一时被镇住了。   他心中琢磨着对方的话,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宴老师因为看到是我,担心我出了意外,才奋不顾身冲进水里的吗?”   宴凉舟眼圈发红。他转开脸,没有说话。   沉游川心中倏尔涌进一阵浓烈而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在他心中逐渐充盈,来回激荡,既让他温暖感动,又撑得他心中隐隐钝痛。   原来对方并不是热血上头地见义勇为,而是为了他勉强自己。可他希望宴凉舟更爱惜自己,而不是为他舍命冒险。   沉游川忍不住按了一下胀痛的胸口,开口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天气闷热,想出来游泳放松一下……你放心,不会出意外的,我钓鱼的时候也算了解过地形……”   “你还敢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心不在焉地坐那里喂猫,能看清楚什么!”宴凉舟气得双颊通红,脸都不发白了。   在对方节节高涨的怒火中,沉游川的气势一节一节地落下来。   “对不起……我错了。”他垂头丧气地道歉。他是不该鲁莽下水,还害得宴凉舟跟着担忧拼命。   宴凉舟缓了口气,终于有了沉游川想象中生气的样子,威慑的眼神十分具有压迫感:“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深更半夜的出来游泳?”   沉游川蔫头巴脑的:“其实没什么……”   在宴凉舟表情严肃的注视中,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的他不得不吐露一些实情:“就是最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原来我也是个很没用的人。”   “谁说你没用?”见他蔫蔫地垂着头,宴凉舟残留的怒气立刻变成了心疼,“难道人要一个弱点都没有,才能称得上是强大吗?”   沉游川闻言一呆。   宴凉舟则很是不客气地瞪他:“你不喜欢喝中药,偷跑被伍山端着药碗追在屁|股后面撒丫子狂奔的时候;”   “明知道自己胃不好不能吃太多冰激凌,还趁我转身赶紧多舀一大勺一口全塞进嘴里差点噎到的时候;   “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一步作两步迈台阶跳矮墙,跑酷抄近道回酒店,结果让跟不上你的小方一错眼发现人不见了,以为你被极端粉丝绑架走差点没吓疯的时候;   “还有看到地上有多脚的虫子就荡威亚嗖的一下飞走,怎么喊都不肯下来的时候……”   沉游川的眼神逐渐呆滞,宴凉舟的输出还在继续:“难道这些时候你表现得就很强大,很靠谱的样子吗?”   沉游川羞愧地低下头,开始在地上找缝。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宴凉舟叹了一口气,带着点淡淡的忧愁,“你经常压抑自己的感受,总是顾虑别人,却很少关心体贴自己。”   沉游川怔住了。   宴凉舟神色很认真:“我心目中的沉游川是个很棒的人。即便你有弱点,有情绪,有些事情会无能为力,但你依然是闪耀的。”   “从认识你以来,我见到的是你一直不肯放弃原则,勇敢对抗腾跃,对抗那些想要潜规则你的人,努力争取成导的电影,认真工作的样子。   “无论是经纪公司的打压,还是综艺中的突发事件,你总能抓住时机,迅速做出决定并坚决执行。   “不动摇,不犹豫,不令情绪干扰自己决心要做的事,不祈求别人的拯救,凭借自己奋力地争出了一条路来。   “这样的你是闪闪发亮的。很多次你都让我感到钦佩,我时常想,换做是我位于你的处境,我可能无法做得那么好。”   “宴老师、你……我、我哪有你说的这么……”沉游川一下变得面红耳赤,耳朵“噗——噗”向外冲翻着跟头嘿嘿笑的小云朵。   自从喜欢肉麻夸夸的父母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如此直白的称赞了。   况且他也不是总期待别人夸奖的小孩子了。   “这段时间和你相处,其实我偶尔会感到沮丧和惭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宴凉舟索性完全坦白。   沉游川正奋力将自己从羞窘的情绪中拔出来,闻言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宴凉舟轻轻叹气:“明明我是年龄更长,理应更成熟的那一个,可相处中更稳定,行事更稳妥的却是你。”   “你甚至能比我自己更早地意识到我情绪的波动,总能不动声色,恰到好处地引导我。但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却手足无措,无法安慰好你。”   这下害羞加倍,被再度暴击的沉游川耳朵发烧。他结结巴巴:“我好像也没、没有那么好,我就是读过一点心理学的书而已。”   “而且我从宴老师你这里得到过很多安慰啊。试镜的时候,被网暴的时候,日常生活中的很多小小时刻,还有,今天晚上也是。”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难为情,也勇敢地表露心声以作对对方直率坦白的回报:“听到你的夸赞我非常开心,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慰。”   宴凉舟看着他真诚而热烈的,像无为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语塞。他的气势也噗的一下全泄了出去,脸开始微微发烫:“是、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气氛渐渐变得软绵绵,月光也温柔起来。   可一阵凉风忽而刮过,穿着湿漉漉睡衣的宴凉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虽然是夏季,但河谷中的夜风吹拂过水面,便带上了些许湿润的凉意。   “宴老师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居然让宴凉舟穿着湿衣服吹凉风和自己聊了这么久,沉游川懊恼于自己的疏忽。   可不要再因此生病了,他赶紧打量对方的脸色,却在视线落到对方身上时,表情一滞。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宴凉舟穿风格随意的常服。日常除了剧组戏服,讲究得体着装的宴影帝再热的天气也是长袖衬衫,室内有空调的话还会加西装外套。   可今晚大概是临时出门,他穿得是原本应该垂坠性很好,轻薄柔软的丝绸睡衣。这衣服现在过了遭水,又被风一吹,便紧紧地贴在身上,十分明显地勾勒出了他身形的轮廓。   看起来窄瘦的细细腰身,还有与窄腰形成鲜明对比的,饱满的,圆圆挺翘的……   沉游川立刻慌不择路地抬眼望天。   半晌,他发现宴凉舟也没了动静,于是又觑着眼将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对方的脸部位置,坚决不再往下看。   他发现对方正低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宴凉舟似乎也企图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但每当抬起头,视线落到他身上,就会一点而过,慌慌张张地又别过脸去。   咦?他身上有什么吗?   沉游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凉飕飕的腹肌和胸背。   啊啊啊他下水前脱了衣服,只穿了条泳裤,上身是裸着的啊!   这时宴凉舟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咻”的一下,飞快抬眼把视线盯在他的脸上:“你……”   猝不及防的对视。   两人再度一阵兵荒马乱,最后又是一个抬眼望天,一个低头看地。   两个大番茄“嘟嘟——”往外冒热气,谁也不说话。   就在他们手足无措地僵持在原地之时,大救星无为从远处汪了一声,然后啪嗒啪嗒地跑来。   两人这才发现无为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趟别墅,现在叼着个大篮子,正勇猛地向他们奔来。   大狗狗把篮子送到他们脚边,满脸严肃地蹲坐下来,尾巴啪啪抽了两下地面。   篮子里是两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浴巾和两双崭新的拖鞋。   两人都想赶紧伸手给对方拿一份,过于默契的结果就是他们弯腰时慌手慌脚地撞在一起,在有点硌脚的碎石滩上一个不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情急之下,一个慌张撑住了对方结实的腹肌,一个仓促搂住了对方窄细的腰身,然后便就此定格,再次呆住了。   无为:“……汪!”   两人如梦初醒,闪电般向两边弹开,飞速给对方互相递上浴巾,然后都假装若无其事地裹紧自己。   沉游川定了定神,率先说道:“宴老师你快些回去吧,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宴凉舟默默点头。   “那片场见。”沉游川“爽朗”一笑,脚底抹油,想赶紧逃走。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宴凉舟又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沉游川头皮一麻,吃惊地回过身。   在剧组中他和宴凉舟的关系虽然称得上不错,但宴少爷性格矜持自重,并不是那种可以勾肩搭背喊好兄弟的朋友,戏外除了意外情况,他们基本没有什么肢体接触。   “宴、宴老师?”被对方主动握住的手腕重若千斤,存在感越来越强。   可被提醒后的宴凉舟反而握紧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道:“从那边桥上走过去吧,不许再下水了。”   “好、好的。”   “还有,”宴凉舟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所忧虑的事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我保证。”   在对方笃定、包容、温柔、又明亮的笑容中,沉游川简直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都想不起自己最后是怎么一路走回到酒店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头昏脑地在卫生间里洗澡了。   宴凉舟最后的那个微笑简直无处不在,瓷砖上,毛巾后,闭上眼的脑海里……   在今晚的谈话中,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宴凉舟认真地看着他,看见“沉游川”本身的程度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忽而蓬发雀跃起来。   沉游川疯狂摇头,企图把脑海中那些闹哄哄,笑嘻嘻的小恶魔摇出去。   他擦着头发又逃出浴室,打开冰箱开了瓶矿泉水,咕嘟嘟灌了下去。   冰凉的玻璃贴着他滚烫的掌心。沉游川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从哪天起,他房间里的矿泉水就全部换成了玻璃瓶装,价格承惠299的那一款。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某人的壮举。   正这样想着,宴凉舟的脸又浮现在玻璃瓶上,冲他微微一笑。   啊啊啊救命啊!他中毒了,脑子不正常了!   另一边回到别墅的宴凉舟,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那身着得体西服,双手置于腹前,站姿笔直等待着他归来的老管家。   无为摇着尾巴跑过去,把空竹篮递给了老管家。   在柔和的室内灯光中,忠叔八风不动的微笑莫名凉飕飕的,宴凉舟心底突如其来地涌出一阵像是背着家长干了坏事的心虚。他小声说道:“我……我刚才出去散步……”   “没关系,你开心就好少爷。”忠叔体贴地带过话题,“姜茶已经煮好了,喝一碗再去休息吧。”   宴凉舟接过碗尝了一口,淡淡的辛辣里混着点恰到好处的蜂蜜甜味,流到胃里暖呼呼的,冰凉的手脚一下就回温了。   这姜茶很不错,他站在原地踟蹰着,犹犹豫豫地张了张口,可还没说出来,料事如神的忠叔已经再次说道:“放心,那边我也会送一份过去的。”   “好、好的。”宴凉舟磕巴了一下,在忠叔静静微笑凝视地催促中,他同手同脚地上楼洗澡去了。   酒店里,抓狂地把自己摔进床铺一动不动的沉游川,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处有“喀拉喀拉”被挠动的声响。   他走过去透过猫眼望了一眼,看到一个灰白色的残影在摇晃。   是宴老师家的狗狗吗?   沉游川打开房门,立刻被无为扑了个满怀。   他顺势退两步盘腿坐在地上,撸着无为的大狗头,小声嘀咕:“成导还好意思说是小狗,净糊弄人。”   无为和坐着的他一般高了,热情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的脸时,人根本无力招架。   “好了好了,”沉游川用了点力才推开活泼的大狗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无为退后几步,从门外叼来一个小提篮,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保温桶和一小袋肉干。   是宴老师让它送来的吗?沉游川把保温桶拿走,又很上道地拆开肉干,一片一片喂给无为。   无为吃得嘎嘎香,冲着他疯狂摇尾巴。   那螺旋桨一样的毛茸大尾巴,渐渐扫去了沉游川近日堆积在心中的阴霾。   心情颇为愉悦地目送狗狗离开后,沉游川打开保温桶,试探着尝了一口。   救命!好辣!这姜茶是不是煮得太浓了点!   *   很快到了白天,大家再次相聚片场。   最近拍摄的是一众主角在江湖中,奔波调查近日接连发生的百鬼门灭门惨案的主线剧情。   大师兄钟庭雪奉师父之名,带着钟毅钟敏调查此事。同样在江湖上行走的小师弟宿景明后来也凑热闹,主动参与其中。   宿景明因为是在沿途巡查自家产业,所以并不是一直和他们一起行动,时不时地便会短暂地脱离队伍。   不过托宿家遍地开花的酒楼、钱庄、当铺等产业构成的严密信息网的福,在小师弟的“协助”下,他们搜集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这天,钟庭雪带着两人抵达位于雪山脚下的玉沙城,并前往城中最大的酒楼,掏出信物找他们的东家宿景明。   宿景明前些天便已赶到这里。此时他从街角的小店铺里买了自己爱吃的点心,正一手拎着油纸包裹,一手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在繁华的大街上走着。   “宿少侠,又去买点心吃啊?”   “家里孩子闹着喝糖水,我刚熬好的,给您也舀一罐尝尝。”   “景明,我新得了几幅好画,得空来我家一起赏画品茶啊。”   ……   他一袭银白锦衣,行走间衣摆处金线钩织的水云纹在阳光下熠熠闪烁。宿景明时不时地回一句街坊们对他的热情问候,热热闹闹中好不潇洒快活。   回到酒楼,听见门口小二汇报说几位钟少侠正在包厢内等他。   他脚步一顿,神色轻敛,复而微微笑起来,从光明灿烂的阳光下,缓步踏进了门后的暗影里。   “卡——”   这个场景拍完,沉游川和宴凉舟等几位主演围在成导周围,再次确认下一场包厢里他们交流情报,宿景明不动声色误导几人的场景安排。   有成导在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成导一离开,挨着的两人就立刻拉开距离,还一个脸朝左,一个脸朝右,谁都不看谁。   由编剧和服化道各组众多姐妹组成的磕糖小分队远远观望着。   有人忍不住忧愁叹气:“他们还没和好吗?这下不光沈老师闹别扭,宴老师也生气不理人了。”   “不。”编剧姐姐摸着下巴思忖道,“你们不觉得这场景……很像偶像剧男女主深夜情迷意乱不小心亲了之后,第二天反应过来不敢看对方,都不自在地害羞躲避彼此吗?”   “什么?他们亲了吗!”大家激动地嗷嗷着,浮想联翩。   “反正肯定是发生过什么……”编剧姐姐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上闪过柯南牌睿智冷光,“提醒花絮组做好战斗准备吧,今晚夜戏必有精彩镜头。”    第36章   夜晚。   今天是连轴转的一天,晚上还是个大夜,要拍戴着“鬼王”面具的宿景明差点被钟庭雪截住,两人在客栈中你来我往地一场精彩打戏。   虽然宿景明真真假假,声东击西地放出各种消息误导钟庭雪,但冰心剔透,七窍玲珑的大师兄还是抽丝剥茧,一路探查,逐渐接近真相,并且抓住了“鬼王”的踪迹。   他连夜赶路,在对方再一次犯下灭门大案撤离之时,将其堵在了房间。   深夜,客栈内的天字一号房,手刃完一波仇人,完成新一轮布局的宿景明略有些疲惫地拔开随身携带的小瓷瓶。   他看也不看地直接往嘴里倒了数枚丸药, 一边满不在乎地咽下过量的苦涩药丸, 一边面无表情地换上新的黑色外袍, 清除自己的所有痕迹, 打算离开此地。   刚整理好衣袖, 他微微侧脸, 眼神一变,一把抄起桌上狰狞的青铜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下一秒,房门直接被气流冲破摔裂在两侧,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锋利无比的银芒。   那是大师兄的剑光。   宿景明迅速后退, 他身形翩然, 衣袖翻飞,连连出掌,旋、击、劈、档, 修长如玉的手在极短时间内变幻莫测,不断化解杀招。   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可室内空间狭小,宿景明不好施展步伐,而钟庭雪又确实武功高强,且有长剑在手。   故而钟庭雪最终占据上风,雪白的云山剑直指“鬼王”咽喉。   宿景明足尖轻点,仰身向后掠去,被钟庭雪一路逼退至床前。   眼看宿景明前有剑,后有床,退无可退就要被云山剑刺中喉咙。   他猛然挥袖荡开剑锋,同时迅速后仰一撑床沿,借力下滑旋身,步伐飘逸,形似鬼魅,瞬飘移到钟庭雪身后。   他从后反把钟庭雪压制到床帐之中,企图趁机去取挂在床柱上的佩剑。   可钟庭雪身为新一代的江湖第一人,实力不容小觑,也迅速反应过来,去阻挡他拿剑。   于是两人又在宽大的床上拳打脚踢地争斗起来,期间云山剑的剑风还刮断了系着薄纱床幔的流苏锦绳。   锦绳悄然落地,纱帘在两人的内力震荡中悠悠扬起又轻轻落下,飘飘然时拢时绽,给里面激烈拼杀的人影平添一分朦胧的柔感。   最终,“鬼王”凭借自己更胜一筹的近身功法和毫无顾忌的无赖招数,摁住了性格清冷自持,不喜与人亲密接触的大师兄,成功抽出了床头的佩剑。   他一手压着钟庭雪的手腕,一手反手一剑砍断床柱,转身从慢慢向下倾倒,在空中飘飞曼舞的纱幔中一冲而出。   大师兄随之几道剑光,挥碎遮挡住视线的幔帘,紧跟其后冲出,穷追不舍。   “卡!非常好!”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这场戏看似不像大场面那样人员众多,调度复杂,但其实并不简单。狭小的空间内要打出精彩的武戏,还要考虑威亚,灯光,各种道具等等,各个组都是强忍疲惫紧绷着弦。   可这段剧情还没有结束,拿到剑的小师弟还要和大师兄在房间内再过上几招,才能顺利逃走。   故而化妆组和服装组快速上前给演员补妆整理衣服,道具组对场景进行调整,镜头、威亚、灯光等都在寻找合适的新位置。   各方都在忙碌,趁场景重新布置好之前,演员可以在这个间隙稍作休息。   拍了大半夜的打戏,体力快要消耗殆尽的沉游川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最近因为有心事失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昨晚去河里折腾一通,今天又高强度拍戏从清晨到深夜连轴转,工作时长已突破20个小时,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见他把剑拄在地上,闭着眼睛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助理小方赶紧走过来。   很有先见之明的沉游川白天就嘱咐过他,让他看住自己一定不能睡着。   因为现在这个状态下他一直不睡还好,一旦睡着了就很难叫醒,地狱级别的难叫醒。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小方在来到沉游川身边后,通过默默观察、亲身实践、请教沉哥的好兄弟伍山大哥等种种途径总结出的“沉哥的奇异行为应对准则”之一。   总体来说沉游川是一个精力旺盛到恐怖的男人。   极端情况下,他可以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能在工作时间精神奕奕,毫无疲态,并且工作间隙中的休息时候从不补觉,反而会取出晦涩难懂的研究文献仔细阅读。   可这种旺盛的精力是有周期的,如果一直熬夜保持此种非人的作息,大概7到10天,他沉哥就会像能量耗尽的电子蜡烛一样,需要一个12到20小时的长睡眠储能,才能重新发光发热。   在休眠充能期间,沉游川是叫不醒的。注意,这不是一个比喻,而是真真正正地叫不醒。   他将对外界毫无反应,即便强行摇醒他,他也会赖在床上睁不开眼,只会含含糊糊地胡乱应答你。   小方注意到沉游川最近好像一直处于应激的燃烧状态,也估摸着他差不多该能量耗尽,倒头大睡了。   拍完这场大夜,他正好有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没有排戏,可以好好休息。   但是沉游川说自己还要坚持一下,早上收工之后他要立刻出发去机场。他和场务打过招呼,要趁这一天赶回森市一趟。   那套老房子已经敲定了买家,他得回去和人见面签合同,并把那间屋子里父母留下的东西打包好运回华京。   说实话,见他这样强耗自己,小方十分担心他身体撑不住。可在亲自收拾父母遗物这件事上,沉游川非常坚持,谁劝都没用。   即便不忍心,知道事关重大,小方还是听命行事,打算到沉游川的身边提醒他不要睡。   可他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宴凉舟已经站到沉游川侧前方,用肩膀撑住了“随风摇曳”的沉游川。   宴凉舟官方身高183cm,比188的沉游川稍矮一些,只有肩膀借力可能不太舒服。   于是小方就看到他已经不太清醒的沉哥闭着眼微微低头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么安心的味道一样,一边慢吞吞地向后挪一小步,一边垂下头,把脸朝下搁到人家宴老师肩膀上不动了。   一整套动作做得无比丝滑流畅,全程没有睁眼,好似全凭本能。   哥!不得行啊哥!   眼看宴老师都愣了一下,小方瞠目结舌,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暗处的不同角落里隐隐传来兴奋的欢呼,远处的编剧姐姐更是龇出了志在必得的小黑人牌笑容。   “沉、沉哥。”小方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上前喊人。可沉游川不高兴地哼唧一声,头蹭来蹭去地挪动几下,转脸又埋进人宴老师颈窝里去了。   啊啊啊救命啊!小方直接扭曲成《呐喊》。   与此同时,挡在沈游川侧前方的宴凉舟视线轻扫过来:“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不要强行喊他了。”   宴凉舟今天拍戏的间隙还小睡了几次,但他知道沉游川是一直没有合过眼,现下见他困成这样,十分不忍。   “可、可是沉哥他不能睡着,不然很难……”小方战战兢兢,冒死劝谏。   他面前是神色冷淡,眼神凉凉的宴影帝,背后是暗暗给他甩眼刀子的姐妹团。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说到一半,腹背受敌的小方就说不下去了。   宴凉舟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知道。不会让他睡实的。”   小方了解的事,宴凉舟只会比他更清楚。   他比小方更加不愿看到沉游川如此逼迫勉强自己。可他同时比谁都明白沉游川有多么地倔强。   宴凉舟感受着青年呼出的热气一次又一次地轻轻地拂过他脖颈间的皮肤,痒痒的,那微微发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脸颊,到心里,到指尖。   他轻轻蜷缩起手指,低声和沈游川说话,帮他吊住清醒的最后一线:“睡着了吗?”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沉游川半梦半醒地嘟囔一声:“没有。”   青年低沉暗哑的声音近在耳边,宴凉舟耳廓忽而烧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继续问道:   “很困吗?”   又是间隔许久。   “嗯。”   “再坚持一下,快拍完了。一会早餐想吃什么?”   ……   “虾饺。”   “好,除了虾饺呢?多想几样……”“还有吗?”   宴凉舟轻哄着,他不厌其烦地耐心问着沉游川,一次又一次,声音十分轻柔。   那小心翼翼的音量简直都不像是在帮忙保持清醒,而像是在哄人睡觉。看着宴凉舟微微侧脸说话时眼中的柔和之色,助理团都忍不住捧脸偷笑。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   “再撑一下,吃完饭就可以睡觉了。”   “不能睡,飞机。”沉游川顽强地挣扎着。   “你要坐飞机去哪里?”   哼哼唧唧:“不开心。”   “橘猫、狸花猫、三花猫哪一个更可爱?”   慢吞吞:“狮子猫。”   “喜欢无为的耳朵、肚子、还是尾巴?”   极小声:“丝绸睡衣。”   看着困得神志不清的沉游川开始已读乱回,周围的众人强行憋笑。   可宴凉舟的耳朵却越发滚烫,他总觉得沉游川的答案意有所指。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场景和灯光终于要布置好了。   “醒醒,游川,马上开拍了……”宴凉舟伸手,轻轻推了推沉游川的脑袋。   沉游川不太高兴地哼唧两声,片刻后才皱着眉头,满脸困倦地缓缓站直了身体。   化妆组赶紧上来又给他检查了一下妆容,那边成导正在做最后的镜头微调,并喊演员过去做准备。   “游川,你还好吗?”见他一直没有睁开眼,宴凉舟有些担忧。   “我没事,对不起,马上……”沉游川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下一秒,他在向前迈步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混沌的睡意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迅速从他脸上退去,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振翅而起,露出了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众人都大吃一惊,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前一秒还困得东倒西歪,仿佛立刻就要睡死过去的人。   这种对自我的超强管控能力,让人不得不感到钦佩。   “沉哥你也太厉害了吧……”有人忍不住喃喃称赞道。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些年跑片场锻炼出来的小技能而已。”沉游川故作得意地翘着鼻子谦虚道。   众人都为他充满孩子气的臭屁可爱模样笑起来。   可宴凉舟看着一睁眼就阳光灿烂,在人群中嘻嘻哈哈,将片场沉闷疲惫的工作氛围一扫而空的沉游川,心中突然泛起了绵密而久久不能散去的隐痛。   要吃过多少苦,才能练出这种一睁眼就能强迫自己快速清醒的能力呢。   他轻轻抿唇愣在原地,可沉游川已经大步向前走了。   “宴老师,快来啊,拍完这段就能收工了。”青年光彩四射地笑着说道。   *   宿景明戴着面具,手持长剑,在室内又和钟庭雪激烈搏斗一番。他被对方刺中了肩膀,也在钟庭雪手臂上留下了剑伤。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最终,钟庭雪的一个杀招之下,宿景明下意识地变换招数,挥剑逼退云山剑,并抓住对方一瞬间的破绽飞速抽身,破窗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钟庭雪愣在原地,竟没有继续追上去。   他之所以会产生一个愣神的破绽,是因为对方下意识使出的那个剑招,很像他为小师弟特意编写的招式。而那本独创的剑谱,应该只有宿景明练过才对。   不,不会的。之前的种种证据和今日亲眼所见都足以证实“鬼王”是个左撇子,擅用左手剑,且内功深厚,剑法精妙。   小师弟却苦于旧伤,内力多年没有寸进,练剑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右手剑都称不上精深,更不要提不是惯用手的左手剑了。   而且宿家当年的惨案就是百鬼门一手造就,小师弟对其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是鬼王呢?   钟庭雪想着师弟温文明朗的笑容和多年来光风霁月的行事作风。   相识十年了,他怎能因为一个可能是巧合的小招式去怀疑师弟?景明虽说有时任性不羁了些,但绝不可能如鬼王一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那一定是巧合。   可鬼王似乎又很熟悉他的功法招式,而且在争斗中总有种对他手下留情的感觉。而且正是因为相处多年,即便没有看到脸,他也隐隐有种直觉。   再想到最近查出的一些模糊的证据所指向的那个令人惊骇的猜想,那位隐世多年的老前辈在被刺杀身亡时语焉不详的忠告。   近日被接连灭门的门派和世家可能与当年宿家的惨案有所牵扯……   还有他一路调查时也察觉到除了百鬼门,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势力隐于暗处,在阻挠和误导他探寻当年的真相。   “景明……”钟庭雪竟有些不敢深想了。   “小师弟也来了吗?大师兄你捉到鬼王没?”一声慌张的大嗓门在一片狼藉的房间内骤然炸响。   原来是匆匆赶来的钟毅隐约听到了钟庭雪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在他身后,一众神色紧张的武林人士也随之赶来。   “没能抓住鬼王,被他逃脱了。”钟庭雪对众人摇摇头,又回复钟毅道,“小师弟怎会来,你应该知道他家中有事去了宿州。”   钟毅却穷追不舍:“可我听到大师兄你叫他的名字,以为你看到他了。”   钟庭雪微微皱眉,有些奇怪他为何反复纠缠,非要把话题引到宿景明身上。   虽然心中隐有不祥预感,但现下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他不愿轻易怀疑宿景明,便只说到:“我与鬼王交战后忽而想到一件事,还需小师弟再帮忙打探消息,可能是思索时不自觉叫了他的名字吧。”   “原来如此。”钟毅干笑几声,“我还以为大师兄你看到了鬼王的脸呢。近来江湖上不是有传言说鬼王与小师弟长相颇有相似之处吗?”   “你也知道是传言。”钟庭雪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他语气冷若冰霜:“没有明确证据的话怎能轻易说出口。景明为门派付出良多,从没有亏待过你。他因这流言无端受到中伤,不得不退出调查队伍被师父暂时分派他处,近日很是为此烦忧。你身为师兄,不强求你为他辩驳谣言,但不主动宣扬污蔑于他总该做到。”   “就是就是,没影的事怎么能随便乱讲。况且之前对此事早有结论,那明明是百鬼门的污蔑挑拨。”   “景明少侠为人慷慨,行事磊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素来知晓钟毅公子与他不和。即便你因嫉妒想破坏他的名望,用此等粗劣手段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们了。”   “上次鬼王在神医谷被划破面具露出了半张脸时,宿少侠可是在琼州一直与我们众人一起行动,两地相隔数百里十日也难走完一个来回,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武林中也不乏宿景明的拥簇者,或是当年与宿玉成交好的人,此时见钟毅这般言论,纷纷打抱不平。   钟毅被众人怒怼,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十分难堪。   在钟庭雪安抚众人,带大家下楼之时,落在最后的钟毅又回望了一眼刚才发生过一番搏斗的客房。   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从袖子里飞速掏出一把折扇,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悄丢进了墙角的矮塌之下。   因为后一段戏没有沉游川出场,所以他先一步收工离开了。   等宴凉舟拍完在客栈中与众人周旋商议的戏收工时,他习惯性地望向休息区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沉游川的身影了。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但也知道对方是有重要之事,不可能等他。   他转头问小袁:“森市那边怎么样?”   小袁点点头:“都安排好了。”   宴凉舟呼出一口气:“好,那我们也出发吧。”   *   森市。   沉游川一下飞机,就被中介开车带着去了一家豪华餐厅。中介说买房的老板行事大气,因紧急会议可能会迟到一两个小时,为表歉意先给他们安排了餐厅。   因为对方已经提前付好账单,中介又异常热情,盛情难却,沉游川只好先去吃早饭。   沉游川恍恍惚惚地坐在散发着幽幽沉香,有泉水叮咚的包厢内喝着爽口的甜粥,看着各式各样的小碟子在面前摆了一大桌。   别说包厢里就中介、他和小方三个人,再来三个也吃不完这么多。   沉游川急忙叫停,一开始他下意识怀疑是不是宴凉舟的安排,但看一路陪行的中介和包厢服务的人员个个妙语连珠,又不像是宴凉舟的风格。   感觉宴老师的团队不会这么活泼,会更沉稳安静一些。   沉游川夹起一个虾饺,转头看见小方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小方缩了缩脖子。   他瞧着特意摆在沈游川面前的那几样,水晶虾饺、清蒸小黄鱼、陈皮牛肉丸、素三鲜包子……   林林总总七八样,全是今天早上沉游川迷迷糊糊枕在人宴老师肩膀上时,他自己说想吃的。   小方默默看着沉游川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最终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沉哥,你还记得今天早上候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沉游川疑惑地望过来:“我好像差点站着睡着了?还好宴老师及时喊醒我,怎么了?”   看他这样子,小方叹了口气。他沉哥太困的时候就会断片,干一些暴露本性但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   最近沉哥因为要卖房已经够糟心了,小方也不想再让他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生,故而犹豫了一瞬后他选择闭嘴:“没什么,就是怕你吃饱了又想打瞌睡。”   沉游川狐疑地望了他几眼,但见小方一脸无辜。马上要签卖房合同了,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痛也越来越明显,沉游川确实没什么心情考虑别的,便就此撂下了话题。   早饭后买家及时赶来,沉游川依稀还有印象,对方是隔壁市一家家具厂的老板,姓贾,以前和他父母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不过并不算相熟。   贾老板为人豪爽,只说当年和沈家打过交道,对他们一家人的人品放心,一起看过房子就爽快地签了合同,然后便因为还有业务要谈匆匆离开了。   离开前他也很坦率地说自己买房只是为了投资,不过看这房子里装修一应齐全,便打算委托中介直接租出去,以免闲置。   沉游川便立刻抓住机会与贾老板和中介敲定了租房合同,如此房间里的东西便也暂时先不用动,房子里的回忆短时间内也保住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在租个几年之后,甚至还能攒够钱,再从贾老板手里重新买回来。   想到这里沉游川不免精神一振,头痛一时都缓解了许多。还是要尽快赚钱,越早买回来发生变故的可能性越小。   这个结果比他原本预想得要好得多,沉游川心中的郁结由此散去不少。他真诚谢过贾老板,知道对方如此宽容爽直,大约也是看在他父母曾经的情面上。   父母虽然已经离开很久了,但又像一直在他们身边,依然庇护着他和妹妹。   沉游川静静站在这间停滞了时光的老房子中,里面的装饰,摆设,还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套房子建得早,虽是三室一厅,但放到如今也是当之无愧的大户型。   房间内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有些装饰虽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但能看出居住人一直有细心地维护它。   房子之前的租客是受过他父母资助的大学生,当年恰好毕业入职,租了这套房子,一直很爱惜。   再加上沉渔沉岚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设计眼光,他们在二十多年前打造的明亮疏阔的原木风,那些温馨淡雅的撞色,简约舒适的美感,优雅美观的家具,放到现在依然毫不过时。   所以这套漂亮的房子才在加急出售的情况下,依然给沉游川换来了近六百万的喘息之机。   沉游川从美好的旧时光中一一走过,轻轻打开了主卧的门。   主卧里存放了许多当年他舍不得处理掉的东西。   窗口的木架上摆着扎得歪歪扭扭的小稻草人,雕得十分精致的木头对戒,一套四个从大到小摆放的笑嘻嘻鬼脸手工陶杯,涂着大红脸蛋的马踏飞燕……都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他们做的手工。   墙角摞得高高的箱子里装的是他父亲的宝贵鱼竿和母亲收藏的马鞭马鞍,还有一家人在各自的赛道上,各种不同的赛事里获得的奖杯奖章。   旁边的书柜里堆满了封面造型各异,书名有趣的书籍,另一面墙的玻璃柜子中还摆放了许多家庭成员的照片。   不过房间内最显眼的照片,还属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尺寸十分巨大的婚纱照。   这张婚纱照是二三十年前的风格,简单朴素的白纱,看起来有点虚假的城堡幕布背景,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捧着花束微笑得十分幸福。   虽然他父母对记录了自己人生美好瞬间的照片很重视,但在沈游川7岁那年他们搬去新家的时候,这张大照片到底还是因为不合潮流,搭不上新房的装修风格而被留下了。   他们带走了相册里小尺寸的同款,并且一家四口拍了新的大幅全家福镶嵌在了新家的墙里。   那张巨大的全家福最后没能保留下来,反倒是留在老房子的婚纱照铭刻在了时光里。   沉游川定定地凝望着年轻时的父母,当年他们结婚时,正是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如今他长大了,父母却再也不会老去了。   他压下眼底的潮意,打了盆水打算把房间内的浮灰擦一擦。   先从婚纱照的相框擦起。然而就在他扶着相框清扫时,因时间久远木框的暗扣松动,轻微摇晃后“啪嗒”一声,相框后突然沿着墙缝掉下来一个大文件袋。   是父母偷偷藏了什么东西吗?   他们恋爱时的情书?写给未来彼此的信?亦或是画给自己和山晴的藏宝图?   都有可能,毕竟他那永远富有童心的父母为了好玩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沉游川都不觉得稀奇。   带着几分怀念和惊奇的笑意,沉游川蹲下身捡起文件袋。   里面是一份人身意外险的保单,保额一千万。   投保的公司正是张姨夫当年就职做推销员的那个。   沉游川刚刚升起的笑意凝滞在了脸上。   他额角处原本已经渐渐消退的隐痛卷土重来,猛然加剧。    第37章   沉游川手指有些发抖地翻到文件最后。   8年前的2月, 他们家出事的那一年年初,他父母在沈小姨丈夫就职的公司买过一份一千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他和山晴。   可这件事他从没有听父母提起过, 如果不是今天这份偶然发现的文件, 他还会无从得知此事。   投保地是华京而不是森市的分公司,他父母的人脉都在家乡,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华京买一份巨额保险?   所以沉小姨一家很可能并不是在他父母离世后, 在被各方帮忙寻找他的血亲时才联系上的, 而是在那一年年初就已经被他妈妈找到了。   这一家隐瞒了这个事实,没有在他面前透露半点口风。为什么?   沉游川猛然站起身,伴随着耳中“嗞——”的一声尖锐嗡鸣,他的头痛再次加剧。   眼前发黑的他一个踉跄,可能碰倒了什么东西,惊动了等在外面的小方。   “沉哥?沉哥你没事吧……”小方没有得到应答, 慌忙开门冲了进来。   沉游川眼前一片模糊, 世界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扭曲, 小方焦急的呼喊声似乎也越来越远。   一千万。   当年他刚被收养时他们那些明里暗里关于他父母遗产的问询和试探;   医院门口,张姨夫叫嚣的“她敢和我离婚吗?那一千万……”的酒后之言,沉小姨心虚打断的举动;   陶哥调查后打来的电话“这一家人最近确实有完全不符合收入水平的高消费, 大概是从6月开始,近一两个月挥霍了一百多万, 钱款来源我还在查……”   张表弟因何而来的赌输五百万的底气,沉小姨听到他说山晴要一千万医药费时惊愕慌张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可他竟如此眼盲心瞎。   父母温和明亮的笑容犹在眼前。   上天用区区一千万, 换走了他最亲爱的父母。   当年爸妈是以什么样的想法在受益人那里签下了他和妹妹的名字呢?   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这些年愚蠢无知,让他们用生命和鲜血筑起的最后一道庇护落在卑鄙无耻的小人手里?   山晴受制于医药费不得不选择价格更便宜,效果不那么好的药物的时候;因害怕加重他的负担,执意去住多人病房成宿失眠还要强撑着微笑安慰他的时候;为了节省生活费,偷偷买劣质颜料被刺|激得全身过敏的时候……   那是他父母的性命,却被几个渣滓肆意挥霍、用去赌博……   巨大的愧疚感和恶心感在胃部翻腾而起,沉游川头痛欲裂,他按住胸口,拼命呼吸。   “吱——碰!”尖锐的刹车声,激烈的碰撞,天翻地覆地翻滚摇晃,满眼的血红色……   歪曲碎裂的车门插|进父亲的身体,父亲的面容挤在瘪下去的安全气囊里,一动不动。   黏腻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渐渐糊住他的眼睛,沉游川拼命想要起身,想要呼唤父亲,可他的身体却像已经与灵魂分离,变成了一个可怕而冰冷的牢笼。   他的意识在笼中绝望地挣扎叫喊,可如山一般沉重而冰冷的身躯却寂静地镇压和湮灭了他所有的努力和呼唤。   后座的妹妹在刚才的几声尖叫后已悄无声息,他极力想要转头去看一看妈妈和妹妹,却呼吸困难地被禁锢在原地,无力抵抗地被魔鬼拖向黑暗的海底。   在视线完全变得漆黑之前,他听到母亲咳出血沫后微弱的声音:“游……照……”   母亲想和他说什么呢?还没能听清她的嘱托,他的意识就在剧烈的疼痛中乍然碎裂,散落海底。   后来他也自虐般地将那一日的场景仔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妈妈是希望他照顾好妹妹吗?   现在看来,或许是不是想提醒他照片之后的东西?   是他太过无用,没能领会母亲真正的意图,让妹妹跟着受委屈,还玷污了父母用命留下的护佑。   “呕——咳咳……”想到沉小姨一家的嘴脸,他干呕一声,然后被气流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仿佛要把心都咳出来的样子显然吓到了小方。   “沉哥!沉哥……”小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脑中忽远忽近。   沉游川有心想安慰他一句,但他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见,太阳穴深处一阵一阵地仿佛有人在拿着凿子劈他的脑袋,于是他企图往前走动时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方撑住他,吓得喊得更大声了。   这动静似乎惊动了对门的邻居,沉游川隐约听到家门外有开门敲门破门而入等一连串响动。   然后一双带着淡淡花草清香的手就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那手引导着他,把他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他听到那如清泉静流,皓月流辉般的嗓音轻缓地哄他:“没关系的游川,睡吧,睡吧,醒来一切就好了……”   剧烈的头痛和抑制不住的恶心感在对方清凉又温柔的声音中渐渐消退,他枕着那个散发着令人安心香气的温暖胸膛,沉入了漆黑的梦乡。   *   沉游川梦到了八、九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大约是在他临近中考前,他凌晨醒来,有些口渴打算到一楼的餐桌上倒杯水喝。   在下楼梯时他发现父母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语气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   “她又被家暴了!那姓张的太过分了!”是母亲极力压制音量的愤怒声音。   “可你之前几次提到帮她离婚,她都拒绝了,甚至还在你报警托人起|诉的时候撒谎,坚持说是自己摔的。”这是父亲温和宽慰的声音。   “我在想,最早见面为了拉近关系,直接买了妹夫推销的保险,这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了。”母亲沉默片刻后低低地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怎么会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想改善他们的生活,又想着维护他们的自尊心,才选择支持妹夫的工作而不是直接给他们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父亲似乎拥住了母亲:“而且妹夫是老华京人,长辈留有家底。我后来找人打听过,他们的生活虽不算富裕,但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窘迫。”   沉游川一边参与在梦里,迷迷糊糊地下着台阶,一边又像剥离出去一半,作为一个旁观者,审视着这个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   抽离的那一半看到这里,不由心底冷笑。   卖出去一份一千万的保险,提成大概有个几十万了吧,作为认亲的见面礼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可惜有些人没脸没皮,比起自食其力,更想直接伸手要钱。   他的妈妈虽然渴望亲人,但显然并没有被情绪蒙蔽双眼。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在纠结方式,而是觉得我之前太过激动,行事莽撞,似乎太早在他们面前露富了,反而让这段关系变得难以维系。”   父亲也轻轻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怪你,我们不说,难道他们在网上就查不到消息吗?”   父亲安慰的话音里带着淡淡揶揄的笑意:“我自认为我们的企业发展得不错,还算有点名气的。”   母亲先是被父亲逗笑,然后似乎有些沮丧:“也是,如果我们不说,他们怕是又要多想,觉得我们遮遮掩掩不够真心吧。”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父亲问道。   母亲很是愁闷:“当初签保险的时候我其实就察觉到这一家人不太适合深交,想着观察观察再和孩子们说,现在也该做出决定了。”   “她总是找我哭诉要钱,又说钱被姓张的抢走还因此打她,才几个月,已经给了好几次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别难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如果她自己不肯做出改变,我们也无法强行扭转别人的命运。”   母亲背过脸去,飞快抹了一下眼睛:“今晚是最后一次了。之后除非她说要离婚找我求助,我会给她请律师,帮她找工作换城市居住,除此之外我不会再给她其他东西了。”   “也不必和孩子们说他们的存在了,不是什么好的缘分,何必让他们跟着一起心烦。”   “好。”   客厅没有开灯,于是沉游川看到柔和的月影里,银白的光辉下,父亲捧着母亲的脸,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   然后父亲一抬头,看到了站在楼梯口揉着眼睛的自己。   “游川?”父亲有些惊讶,母亲有些紧张。他们一起站起来朝自己走来:“怎么下楼了,睡得不好吗?”   “不是,”沉游川强忍睡意睁开眼,“我有点渴。”   “给,喝了快去睡吧。”母亲给他倒了半杯温水,笑着看他咕咚喝完。父亲则一路跟在他身后,护送他摇摇晃晃地上楼回房间,看着他栽进床里倒头大睡才离开。   因为本就是半夜脑子发懵时偶然听到的几句零星言语,当时不知前因后果稀里糊涂地根本没记住。之后他又满心投入到中考冲刺心仪高中的学习中去,就把这一夜的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现下受到刺|激,潜意识里的碎片才又翻涌上来。从梦中醒来的沉游川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当初那一家子跑来装模作样,大概就是为了试探他是否知道这一千万,顺便再多捞点钱吧。   还好当时他把家产变卖基本都投进了山晴的医药费里,想起姓张的后来在华京因此甩脸子踢踢打打的样子,沉游川冷笑一声。   他揉着因为睡太久而有些胀痛的额角坐起身,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他大概睡了有十六七个小时了。   今天还有戏,现在出发去机场,还来得及。   不过这是哪儿?不是医院,倒像是谁的家。小方呢?   沉游川一边打量着房间内暖色调的装饰摆设,一边向外走去。想到自己昏睡前听到的声音,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打开房门,外面客厅的沙发床上立刻弹起一个身影,正是小方。   小方冲上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半晌,才松了口气:“沉哥你没事了吧?昨天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抱歉,让你担心了。”沉游川带着几分歉意。   “下次你再不爱惜自己身体,我可要给伍山大哥告状了。”小方气哼哼道。   沉游川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收拾一下,谢过人家准备回华京了。”   “沉少爷。”一道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两人一惊,转头才发现一个面容和善的阿姨不知何时来到客厅。   她打开屋内的大灯:“凉舟少爷吩咐我给您熬了粥,您喝一碗垫一垫肚子再出发吧。”   “您叫我小沈就好。”沉游川沉默了一瞬,最终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洗漱用品,去卫生间迅速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温度适宜入口的粥和小菜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他谢过阿姨,对方说自己要出门锻炼顺便买菜,十分利索地提起篮子便离开了。   房子内只剩下小方和他两人,小方这才大胆开麦,说这就是沉游川家对面。   昨天宴老师带着人破门而入,因为那边卧室空置太久不好住人,他就把昏迷不醒的沉游川搬到了这里。   宴老师还叫了老中医把脉,确定沉游川只是疲劳过度外加情绪激动导致的昏睡之后,又不放心地陪他到下午,才因为晚上有拍摄任务不得不先回华京去了。   “宴老师说你不喜欢喝中药,所以请老中医给你制成方便吞服的药丸,调理身体用的,让我督促你一天两次至少吃够半个月。”小方掏出小瓷瓶给沉游川看。   “剧组那边小袁说会帮忙请假,宴老师的意思是让你多休息一天。”小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脸色。   沉游川神色如常地喝完粥:“时间赶得及,还是回去正常拍摄吧。剧组任务重,不要因为我打乱安排。”   小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刚才在他洗漱的时候已经提前订好了机票。   沉游川离开前,又给阿姨留下了感谢的字条,才带着小方出门。   下楼后小方犹豫了几次,还是鼓足勇气说到:“沉哥……昨天你手里的那个保险单,被宴老师看到后拿走了。他很生气,说这件事他会帮你追究到底。”   “宴老师说他之后会亲自和你商量,但我觉得还是得和你提前说一声。”   在天色尚未亮起的昏沉光影里,小方确信他面容模糊的沉哥有一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可怕,那感觉和昨天搂着昏睡过去的沉哥看到保险单的宴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可那种如猛兽般骇人的气息很快便收敛下去,仿佛刚才令人汗毛乍竖的恐怖之感只是错觉。   他听到沉哥与以往无二的温和嗓音:“我正想问文件被我掉哪儿了呢,好,我知道了。”   *   踩点回到片场,面色如常地和大家打过招呼后,沉游川先紧急投入拍摄。   宿景明的戏份其实已经拍得七七八八了。   故事线中,“鬼王”与钟庭雪于客栈一战之后,宿景明很快收到师父钟怀的紧急召令,信中语焉不详,只说有大事要他速回。   于是他从“宿州”一路赶回,路上还莫名遭到几波追杀。等他好不容易回到崖山,一踏入门派大门,就被弟子们羁押关进了地牢。   钟怀携一众武林人士来牢房看他,脸上满是痛惜、愤怒和失望,说竟不知他是如此丧心病狂阴狠毒辣之辈,竟在门派伪装多年,还犯下滔天大罪。   宿景明满是“迷茫愕然”,“不知”师父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还说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   钟怀说钟庭雪已经查明近段时间被灭门的九个门派或武林世家当年因为利益鬼迷心窍,行差踏错,联合起来假借一个“百鬼门”之名,前往宿家山庄行抢劫之事。   不料宿家上下反抗激烈,九家慌张心虚之下,将抢劫变成了灭门惨案。   钟怀愤慨又伤心地责问宿景明为何不向他这个师父说明一切,反而要自己做出极端之事。如果早早讲清,难道他不会为自己的弟子,为自己的大哥主持公道吗?   宿景明这才“惊觉”大家把自己认作鬼王,顿觉“冤枉”,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况且他这段时间的踪迹十分清楚,怎会被当成是一连串惨案的罪魁祸首呢?   钟怀让他不要再狡辩,说那九家幸存下来的几个零星子弟已经坦白家中当年的罪过,以此来指正宿景明。宿景明是唯一一个有复仇动机的人。   再者有人后来在钟庭雪追击鬼王的客栈中发现了他收藏的折扇,还有那晚云山剑刺中了鬼王的右肩,宿景明现在肩上正有此伤。   这都是指向他的铁证,钟怀老泪纵横,悲声劝宿景明回头是岸,早早坦白一切赎罪,他还能豁出老脸去为他转圜。   宿景明只觉得“惊愕”又“冤枉”,解释说当年他家中之祸,武林盟中调查多年都没有结果,这九家幸存的几人此时突然跳出来意欲何为还未能分辨。他现在只觉得混乱,不知如何明辨自身,只恳请众人相信他。   至于折扇和右肩的伤口,他各处库房中折扇藏品众多,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把,被人偷去一把他未必能立刻知晓。   肩上的伤口更是巧合,他赶回门派时几次遭到刺杀,正是那时受的伤,这些都可以探查清楚。   宿景明也是一副伤心模样,说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人都看在眼里,师父为何如此不信任他,怎会认为是他犯下大案,行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呢?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见他面上无辜坦荡,又觉得疑云重重,似乎不能妄下定论。   有人开始猜想是宿玉成曾交游广阔,为众人所钦佩,是否是他的崇拜者得知当年之事,为他复仇呢?   因为现在所谓宿家当年灭门的真相是跟在钟庭雪身边的钟毅钟敏偷跑回来传递的消息。钟庭雪本人还远在千里之外继续调查,他认为事情尚有不明确之处,本不打算这么早透出消息。   而且那九家幸存的几人中其实只有两人肯承认自家当年的罪行,极力要求宿景明偿命,剩下的有声称不知当年之事的,有极力辩驳不认为自家会犯下罪事的。   几人之中也在相互指责,激烈辩驳。   一时间,想要给宿景明定罪的和认为他无罪的争吵起来,大家众说纷纭,只好先按下再议。   不过宿景明作为有重大嫌疑的鬼王人选,还是被关押在地牢,众人打算再等一等钟庭雪那边的消息。   另一边的钟庭雪也确实有所收获,一番追寻探查之后他终于找到新的线索,推测出当年那个骇人的真相。   可这真相实在令他难以置信。事情关联甚大,他必须回到门派内找相关人员确认清楚,才敢下定结论。   与此同时他也迟一步收到了小师弟已被门中关押的消息。于是他快马加鞭,想紧急赶回崖山。   可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有越来越多不利于宿景明的证据接连出现。虽然宿景明坚持说是有人陷害,但在铁证面前,他的辩驳似乎渐渐无力。   于是在愈发紧张焦灼的氛围之中,崖山派迫于压力开办武林大会,邀请近期闻风赶来的各个门派和武林世家代表共同出席,一起审清此事。   今天沉游川要拍的就是武林公审大会的情节。   崖山派正殿大堂之上,前方和两侧的高台座无虚席,各个能叫得上名字的门派到了有近百人。   宿景明被带到高台之下,仰望四周众人。   他本就因回程路上的刺杀身怀有伤,又在地牢中不得修养,难免脚步滞涩,形容憔悴。   可他脊背挺直,眉眼沉静,即便处境糟糕,也依然难掩其风流蕴藉,风骨峻峭之态。   被邀请而来的一些江湖老前辈们遥想当年宿玉成的潇洒风姿,不免触“景”生情。   于是在宿景明不肯跪下,并执意申明自己无罪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开口:“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钟掌门如此咄咄逼人,倒像是为了尽快解决麻烦逼景明担下罪名。”   “不是说等庭雪少侠查清楚回来再议吗?为何非要匆匆召开公审大会,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我才想问你们为何一直拖延!如果此事几年查不清楚,难道我们也等上几年不成?”   “可你们的态度倒不像要公正查清的样子!景明少侠是宿盟主之子,江湖中人当年受过宿盟主多少恩惠!现在事情尚不明了,你们就忘恩负义,把他唯一的亲子关入地牢。”   “一群不仁不义之辈,还未能证明他有罪,就敢动用铁索连环双寒箍锁住他,你们这是在侮辱谁?还不快给景明解开!”   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异常愤慨,在旁看守宿景明的钟敏在其威慑之下,战战兢兢地用钥匙去开宿景明手腕上的铁环。   “且慢!”钟怀喊道。    第38章   铁索连环双寒箍是多年前鬼斧散人花费数年之功苦心炼造的刑器,完成后赠与当时就任武林盟主的宿玉成,让他用来抓捕禁锢极恶的作乱之徒。   双寒箍构造其实并不算复杂,只用四个又宽又厚的铁环锁住犯人手腕脚腕, 铁环之间则由粗重的链条连接。   因多次锻造后的冰纹寒铁质地冰冷刺骨伤人内力, 又分量极重, 一旦被其锁住, 不但内力会被不断消耗直至经脉紊乱重伤, 整个人也会被坠得无法使力。   即便是力能扛鼎的顶级高手, 也难以挣脱它的束缚。   宿景明的武功在江湖中只能说是凭着玉成剑法勉强挤进一流之末,钟怀拿此等刑具来锁他,已经是在变相表明态度。   不过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他不好做得太过, 故而只取用了一条铁链, 锁住了宿景明的双手。   而这会负责看守宿景明的钟敏在那几位老前辈愤怒地逼视下, 正慌慌张张给宿景明解开左手。就在她准备去打开右手时, 钟怀大喝一声:“且慢!”   钟怀面色不渝, 又带有几分悲痛之意:“诸位, 我难道不比大家更希望景明是无辜的吗?我少时与宿大哥相识, 与他多年的兄弟情义, 中年收养其子, 与景明也有十年的师徒之情。”   “我是最不希望景明被人误会,最希望他能清清白白做人的人。可庭雪那边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我心痛万分。   “所谓爱之深, 责之切, 我这些年如何关怀爱护于他,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如今犯下此等令人惊骇之罪,怎能令我不悲痛失望。   “我也曾几番挣扎犹豫,但我身为武林盟主,身为崖山派掌门,不能包庇徇私,看着他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堕了门派和他父亲的声名。   “但我也恳请诸位看在我和他父亲的面子上,如果他能主动坦诚认错,就放他一条生路,至少留下他一条性命用以赎罪。”   钟怀对故人之子的疼爱和看重在江湖中确实是出了名的。钟毅钟敏对宿景明的不满有一半也是源于父亲对他这个外人的偏心,到了连他们这些亲生子女也要让步的缘故。   众人见钟怀泪洒当场,满脸惨痛之色,不由得沉默下来。   形势渐渐不利于宿景明。   站在大殿正中的宿景明惨然一笑:“大师兄既传来消息,为何不立刻公之于众,我不惧于此辩个分明。此事分明有鬼!”   他目视堂上众人:“这几日听说我宿家当年灭门惨案,竟是九家联合犯下的。”   “武林中既在搜罗百鬼门的罪证,那我宿家当年之案可有明确结论?烦请各位为我解惑,让我能给我父母,给我宿家惨死的二百七十六口人一个交代。”   在他的质问之下,众人一时语塞。不少人躲开他的视线,钟怀更是被他的反问压制,脸色微僵。   此时钟怀身边的钟毅站出来,大声斥责道:“少在那里装可怜!你向来油嘴滑舌,喜好狡辩!但我告诉你,这次你绝对逃不了!”   宿景明根本不理他,只直视钟怀:“十年的师徒情,我自知自己性格惫懒散漫,算不上是听话乖顺的徒弟。”   “但既受了师父关怀,门中分派之事我向来尽心尽力以报,哪怕要填入我宿家万贯之财,也从未有过推辞之时。”   “你胡说什么!”钟毅脸色涨红,怒喝一声打断他。   可他们钟家三人身上的绫罗绸缎、金玉配饰,崖山派这些年扩建新修的殿堂武场,钟怀亲信在外行走时吆五喝六的阔绰样子,都是十年前不曾有的,江湖众人有目共睹。   关于崖山派凭着收养宿家独子,哄着让宿景明帮门派打理资产享了宿家财富的事,大家碍于钟怀的权势地位虽不会说到他脸前去,但暗地里多少是心知肚明的。   此时被宿景明当众点出来,钟怀自然脸上无光。   钟毅作为江湖中向来以慷慨大方著称的盟主公子,更是觉得被宿景明下了面子。   他恨声说道:“是你不肯好好习武,一心钻到钱眼里,父亲痛心之下又怕你觉得不受看重,才分派了差事给你。”   “就算不提当年我们救下你的救命之恩,父亲这些年视你如亲子,苦心教导了你十年,师恩深重,弟子该尽力以报。你难道不该为他分忧,孝敬于他吗?”   “如此斤斤计较暗藏于心,果然是个白眼狼!”   江湖儿女看重情义,救命之恩加师徒之情,按理确实该感激不尽,肝脑涂地来报。   可事实真如钟毅所说吗?   钟毅在那里跳脚叫嚣,宿景明却依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是只定定望向钟怀:“师父既当我是个大奸极恶之人,恨我污了门派名声,那我似乎也该识趣才是。”   宿景明像往常那样微微笑着,眼神若春江之水般温柔和煦,可他已经被放开的左手却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自己尚被禁锢的右手掌骨。   因为解开了一个铁环,他的内力有所恢复,所以整个过程异常迅速。   而他面上又太过平静坦然,因而直至宿景明轻咳一声,嘴角缓缓流出血来,众人才恍然惊觉他到底做了什么。   厚重的铁环没了掌骨的阻挡,被他一把撸下来,松手“咣当”一声掉在身前的青石砖上,将砖石砸出了一个大坑。   他轻轻掸了掸衣袖,云淡风轻地垂袖掩住了受伤变形,又被铁环刮去一层皮肉的右手,只神色淡淡:“我自请退出崖山派,并用右手来抵那所谓十年的教导,不知钟掌门可还满意?”   “景明!你!何至于此啊!”   在座之人有痛心大喊的,有对宿景明的决绝惊愕万分的,还有觉得他过于偏激冲动的。   对习武之人而言,像他这种程度地损毁掌骨,已再无握剑的可能性了。看他的伤势,甚至别说是动武,怕是日常生活也要大受影响。   尤其是宿景明还是一个剑客,继承的是他父亲所创的鼎鼎有名的玉成剑法,废了右手就相当于自废武功,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可唯有如此,才能脱掉双寒箍,才能一报还一报。   宿景明用衣袖随意擦去嘴角因内力反噬咳出的血:“钟掌门既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还完我欠你的,不如说说你欠我的。”   事情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奔驰而去,在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和窥视中,钟怀脸色铁青,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宿景明的笑容却一如既往地风流倜傥。他全然不在意对方的脸色:“钟掌门凭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就拿双寒箍锁我,既辱我,又辱我父,辱我宿家。”   “今日当着武林诸位前辈的面,由大家作证,宿家与崖山派从此再无瓜葛。我与钟怀的师徒名分也如此链,一刀两断!”   说罢,他用左手反手抽出身侧钟敏的佩剑,一剑劈向蜿蜒在地的铁链。那寒光闪闪的宝剑磕在坚硬的寒铁之上,竟猛然溅出一连串的火花。   铿锵一道鸣声,宝剑应声而断,而曾经刀剑难伤,劈上百十次也未能留下一丝痕迹的寒铁链竟真的被宿景明斩成了两截。   宿景明又“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灰败下去,显然是动用内力太过,反噬加重。   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将断剑叮啷扔在地上:“钟敏‘少侠’的这柄剑,原也是从我宿家库房中不问自取拿走的,你配不上它。如今宝剑断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免得被你埋没。”   虚有其表,只会花拳绣腿的钟敏这才呆呆地反应过来。   她尖叫一声,花容失色,惊慌地向钟怀方向跑去,再不见半点刚才她主动请缨,押送宿景明上堂时沾沾自喜,自命不凡的神气模样。   宿景明嗤笑一声,站在原地像是力竭晃了一下,但又迅速站稳。   鹤骨松姿,铮铮而立,众人见他如此,不免怔怔,也明白他今日此举,就是为了彻底把宿家和崖山派撕掳开,不愿再受钟怀任何掣制。   如此清算,又对自己这样狠心,外人的确不好再说什么,大家只得在心里暗叹他的骨气。   宿景明垂手而立,宽大的衣袖下漏出的一点指尖上正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血。可他心中只有痛快。   当年宿家出事之后,他心情悲痛无暇顾及其他,直至在崖山派后山为父母守孝期间才渐渐清醒。   可这时宿家绝大部分分舵的地盘势力,已经被众多不同的门派世家以稳定江湖暂管之名迅速瓜分。   剩余少部分子弟汇集于总舵,虽愿誓死效忠于他,但他年少力微又身受重伤,身怀宿家的巨富之财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被人虎视眈眈,情况很不乐观。   这时是救下他并一直对他关怀有加的钟怀提出收他为徒,让宿家姑且挂在崖山派名下受其庇护。   对方还慰勉他,说等将来他独立成人,在江湖上闯出名气后便可一鼓作气重建宿家山庄。   当时没有更好选择的宿景明权衡之后,同意了钟怀的提议,并对他心怀感恩。   虽然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对这位与父亲情谊深厚的“钟二叔”感官算不上好。   但人无完人,且家里出事后,对方时时垂泪哀叹,为调查宿家之事奔波劳碌,呕心沥血;对他也十分疼爱,即便事务繁忙,也常常来宽慰鼓励他。   几年来钟怀和他一起缅怀宿玉成夫妇,事无巨细地关心他的吃穿住行,教他如何打理家业,为他指点功法,给他炼药疗伤,派大师兄护他一起外出历练……即便是教导亲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被对方道貌岸然的假慈悲迷惑,在及冠之前,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师父。   虽说期间因为寄人篱下,免不了受到一些排挤和陷害,但师父明辨事理从不会偏私崖山派而冤枉他。大师兄更是怀瑾握瑜,品行端正,是个值得相交的好兄弟。   所以他从未后悔加入崖山,也愿意为师父排忧解难,即便要花用宿家自己的私产,即便要忍受钟毅钟敏的无礼和颐指气使。   甚至在当初私下里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有人故意挑拨误导,不愿相信钟怀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惜事实铁证如山。而一旦清醒过来,再去回望钟怀的行事,就会发现他的贪得无厌,装腔作势,深沉心机。   宿景明冷笑一声:“钟掌门之前为了得到我名下财产,又不想被江湖中人指指点点,便派亲女使下三滥的手段勾引,想让我担了轻薄的罪名不得不娶她。”   “歪计不成,又企图借着师徒名分嫁女于我。”   “被我婉拒之后便暗地里到处给我使绊子,还装得一副帮我解决事情的好人模样插手宿家事务,侵吞宿家钱财。现在更是为了得到这笔财富,要陷害置我于死地。”   堂上众人皆惊,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事,而这行事也确实与钟怀在武林中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名声相差甚远。   钟盟主私下竟是如此之人吗?众人忍不住看他,可钟怀依然保持着奇怪的沉默。   钟敏不料宿景明当众揭开那件被隐瞒已久的丑事,脸一下红红白白五色纷呈。她猛地夺了钟毅的佩剑,习惯性地颐指气使,冲上来就想对宿景明动手。   结果宿景明微微侧身一闪,左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眨眼间那柄同样出自宿家宝库的佩剑就落到了他手里,被他反手送进钟敏腹中。   削铁如泥的宝剑直接刺穿了钟敏,又被宿景明唰的一下十分利落地抽出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到看见钟敏惊愕地捂着腹部倒下去,众人才迟一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景明!你在干什么!”   “左手用剑!难怪他愿意舍了右手脱困,他就是鬼王!”   有人忍不住惊愕高喊,还有人想冲上来制止他,可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是熏香!殿内的香味有毒!”   “啊——被你们发现了。我在这里和诸位废话许久,就是为了等毒药起效啊。”宿景明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他轻轻一抖手中的剑,剑锋上的血珠滚滚而落。长剑滴血不沾,依然银光闪烁,宛若新造。   “诸位不必惊慌,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滥杀无辜。你们中的僵毒,过上两三个时辰,自己就能解了。但你们要是非动用内力想强行冲破,恐怕就只能反噬自身,造成什么后果我就不保证了。”   众人沉默下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宿景明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钟怀:“钟掌门刚才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是否十分焦急啊?”   “放心,这只是第一阶段的特征。你中的‘剥皮’之毒,会让你全身的皮肤慢慢腐烂脱落,体内如万箭穿心,万蚁噬身,经受七日蚀骨之痛,日日哀嚎后才能气绝而亡。”   他步履从容地拎着剑从人群中走过,慢慢悠悠,一剑一个崖山弟子,招招见血封喉。   “唉,我与钟掌门十年的师徒之情,你又与我父亲曾有深厚的兄弟情义,我是真不希望你被人误会,希望你是清清白白的。”   “可证据确凿,大师兄那边现在应该已经查明了真相。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我心痛万分。”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我这些年如何敬重爱戴于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当年犯下此等令人惊骇之罪,怎能令我不悲痛失望。”   这话是刚才钟怀为了获取大家支持说出的,现在被宿景明一字一句全还了回来。钟怀鼓睛暴眼,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苦于剧毒发作发不出任何声音。   宿景明春风和煦地笑着向前走:“我也曾百般挣扎犹豫,想着要不要看在你与我父子往日的兄弟情谊上,一剑穿心给你个痛快。”   “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我失望。瞧瞧你,指使钟毅从库房中偷走折扇栽赃陷害于我,为了保证能刺伤我的右肩指认我是鬼王,还在我回来的路上派去好几波杀手。   “可惜你如此煞费苦心,还是比不上我父亲的名望,大家还是更愿意相信宿玉成之子,没能让你如愿速速把我定罪处死。   “你最近暗地里上蹿下跳地伪造证据,一定很心慌很害怕吧?怕你当年的罪证被大师兄查出来,怕我剥了你这层道貌岸然的假皮!”   钟怀张口发出嗬嗬的气声,嘴角慢慢地溢出白沫。他目眦具裂地瞪视宿景明。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他是鬼王,他说的都是假的!最近的一切都是他故意设计!”钟毅僵在椅子上,又惊又怒地高喊道。   宿景明像是被他们的丑态逗笑了:“你还算没蠢到家,今天的局面确实是我推动。可你们要是没有坏心,怎会如我所愿入局?”   “你爹像个缩头乌龟、阴沟老鼠一样躲在后头,百般防备生怕被我杀到眼前。我可是好好谋划了一番,才制造出这个杀他的好机会呢。”   殿内崖山派的弟子已经被他屠戮殆尽,宿景明随意走到一处几案前,搁下剑拿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倚在几案旁,一边啜饮,一边说道:“我正是体贴地考虑到‘公正无私’的钟盟主最看重名声面子,才想着当着全武林的面揭露一切,给他一个声名远扬的机会。”   “真可惜啊。”宿景明望着钟怀,笑容渐渐狰狞,“你再也不能一手遮天,虚情假意地扒着宿家吸血了。从此你会身败名裂,即便是痛苦死去也要留下恶名遭后人辱骂唾弃。”   “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是怎么毁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好好体会一把众人皆在却求助无门的感受,才设计了今天的局啊!”宿景明癫狂大笑。   钟怀嘴唇发紫,猛然呛出一口黑血。   今天这出人意料的发展让所有人难以置信,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有人痛心又沉重地低声问道:“景明,你真的是鬼王吗?听你今日此言,难道钟怀当年也参与了宿家的灭门血案吗?”   “是呀,”宿景明语调轻快,“你们终于反应过来了?说起来多亏了钟掌门的教导,我这鬼王的身份,可是从他那里继承来的呢。”   “当年残害我宿家上下的根本不是九家而是十家,里面那个最该死的组织者,正是钟怀这个老贼!”   宿景明再次咳出一大口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丸药哗哗全倒进了嘴里,和着血咽了下去。   刚才发问的老前辈当年与宿玉成是患难之交,见状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此时堂上高台最中央的钟怀似乎终于用内力突破了毒药的封禁,能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嘶哑,眼神痛苦:“景明,你到底是受何人蒙蔽,竟如此误会于我,我与你父亲生死之交,亲如手足,怎会害他!我这些年苦心教导你,亲你爱你……”   “你给我闭嘴!”宿景明眼神阴鸷地怒吼着打断他,“你也配提我父亲!配跟我们讲情分!”   *   这场重头戏拍了三天还没有结束,期间宴凉舟与沈游川分开拍摄,在另一个场景里拍钟庭雪的戏份。   但他只要一休息,就会赶过来陪着沉游川。   不想让沉游川在调查的过程中反复受到伤害,在与他沟通后,宴凉舟不容拒绝地把这件事全权接了过来,并且已经拿到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宴凉舟之前便有安排人盯紧沉小姨一家,也发现了他们的不正常之处,甚至一早就查到了他们最近挥霍的是7年前存起来的一笔定期,定期金额八百多万。   但因为这笔钱转到张姨夫卡里的时间是沈家事故发生快一年的时候,沈氏夫妇生前与这一家人的来往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再加上张家祖上确实也算小富过,败家子偷偷卖点祖产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宴凉舟一开始并没有往沈家的方向想。   现在有了保险单这个证据,一旦改换思路,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全查清了。   张姨夫确实利用职务之便和沈游川监护人的名头,私吞了那笔一千万的保险金。   为了把这笔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手,他甚至想方设法地通过灰色地带转移,并为此付出了一百多万的“手续费”。   大概是做贼心虚,当年手里又还有一些借着沉游川名义得来的抚养费,他们便没敢立刻动用那笔财富,而是等到今年沉游川毕业,才迫不及待地大手大脚挥霍起来。   前世沉小姨在画廊前闹事时说被沉游川抢走的救命钱,大概率指的也是这笔钱。   但是如果没有像宴家这样的强权介入,他估计以这一家人的无耻程度,前世沉游川可能拿不回多少沈氏夫妇的身后钱。   这几天看着沉游川拼命拍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对大家微笑的样子,宴凉舟心中仿佛被塞进一团凶猛燃烧的烈火,让他时时疼痛,异常愤怒。   他在憎恶那一家人的同时,也憎恨于自己的疏忽。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查清一切,早点处理好那些渣滓呢?都是因为他调查太慢,才会让沉游川戳破此事,让他伤心难过。   对沈游川而言,那笔钱大概等同于是他父母用命换来的,却落到不值得的人手里,被用去做了一些他深恶痛绝的事。他该有多难受啊。   宴凉舟按着隐隐发痛的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身在宴家,他拥有得太少又太多。   他从没有在自己众多的哪个房子里产生过归属感,也没有与哪个亲人建立起足够深厚的感情联系,所以他不会为哪一栋房子,哪一笔钱赋予意义。   但沉游川就会。   宴凉舟是最近才恍然发觉的。   关于给沉山晴做义肢手术的事,其实最早他的打算是绕几个弯子藏起自己,以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无偿资助她。   可不等他操作妥当,沈氏夫妇留下的余荫和人脉已经让沉游川提前得知消息,并且当机立断开始卖房了。   收到消息后,宴凉舟想也好,他的沉朋友脾气倔强又过分聪明,如果只是慈善基金会全额负责,他大概又要感到怀疑到处探寻,或是心里觉得惭愧不好受了。   还不如让他出一部分钱,然后自己再用基金会资助的名义补足剩下的。   调整完新计划,自觉没什么问题的宴凉舟还安排了好几波不同的人去咨询参观沉游川的房子,想着不露马脚地高价买下来。   结果他发现沉游川依然闷闷不乐。他反复思索不得要领,直到某次小袁无意间感叹一句,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思维盲区——那房子或许对沈游川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于是他又紧急打补丁安排了贾老板买完出租之事,并计划找合适时机再卖回给青年。   这样沉游川大概会开心一点了吧。宴凉舟有些焦虑地观望着。   可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出事了。   当时看到沉游川昏倒难受的样子,宴凉舟吓得手脚冰凉,在床边陪着昏睡的他坐到晚上,又反复和老中医确认他没事,一直狂跳的心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不会再放过那一家人了,即便沉游川会心软因此和他生气,他也不会留情。   这晚收工后,他难得没有去找沉游川,而是联系好伍山去陪青年。   他自己则坐在会议室的窗前等消息。   突然,小袁猛然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他转头看去,对方十分惊慌地急声说道:“宴哥,张姨夫死了。”   宴凉舟缓缓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瞬后,他平静答道:“不是什么大事,你慌什么?”    第39章   自从得知那张保险单的存在后, 沉游川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彻底死去了,而有一部分正在慢慢地燃烧起来。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这种可能会跟人玉石俱焚的状态,尽管他觉得自己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但宴凉舟、伍山、陶哥、小方等人还是轮换着一刻不离地陪伴着他,想尽办法安慰他。   宴凉舟更是把所有事情全接了过去,只每天晚上为了让他安心,会告诉他今天调查有了什么新成果。   伍山也劝他此时最重要的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和发展拍好成导的戏, 劝他不要抗拒接受别人的帮助。   “这件事请宴老师帮忙是最好的。如果只靠咱这种普通人, 千辛万苦找证据, 再通过法律手段制裁他们, 不知道要折腾几年, 花掉你多少心力。”   伍山叹气道:“而且即便最后官司赢了,那一家子厚颜无耻的无业游民,根本不怕上失信人员名单,也不怕什么名誉损失,肯定会跟你胡搅蛮缠,你能从他们手里拿回多少钱还是个问题。”   伍山说得十分有理, 在宴凉舟介入后, 短短两三天时间, 警方就已经立案并上门对张姨夫进行侦查询问,当初他在保险公司那里留下的痕迹也已经查清。   只是他当年那笔一百多万的手续费确实没有白花, 卡里那“卖祖上古物得来”的八百多万转账做得天衣无缝。张姨夫又坚称自己当初只是在公司替沉游川问了一下,最后没有拿走那笔保险金。   而且因为张姨夫死死把控着家里面的所有钱,所以当时在保险公司活动、名下银行卡接受转账、这段时间挥霍花钱、为儿子还赌债等一系列行为全部都是他出面办的。   沉小姨直接从中隐身,声称自己完全不知道保险金的事。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条警方姑且没有将张姨夫逮捕,倒是张表弟因为参与赌博再次被带走行政拘留。   但有宴家介入,查清一切是早晚的事。这一家子明显人仰马翻, 惶惶不安。   宴凉舟在继续深挖证据。沉游川则出手添了一把火。   在得知沉小姨对着警方一脸无辜地哭泣,看似什么都没有参与后,他拿出了一系列证据,向法|院起|诉她违反合同约定,侵害他的个人名誉和私人财产,损害他的人身安全。   当初沉游川在来到华京前,他父母生前的那群好友到底不放心,一起出钱凑了66万,通过赠与的形式交给沉小姨做沉游川的“抚养费”。   他们曾签订合同,约定这笔钱只能用在沈游川身上,包括但不限于改善他的衣食住行,支付他高中大学的学费生活费等。   这份合同上签的可是沉小姨这个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监护人的名字。   在沈游川父母朋友们的设想里,沉小姨一家肯定做不到把钱一分不差地全花在沈游川身上,但一家人住在一起,蹭一些抚养费也无可奈何,只要沉游川的生活大体能得到较好的保障就行。   可实质上,这笔钱可以说是没有花在沈游川身上一分一毫。   他在张家狭窄的阳台里住了不到一年,起初花费全部来自森市那套房子的租金,别说合同上约好的零花钱了,张家连学费都没给他掏。   后来在沈小姨几经挨打哭诉,他交出森市房子的租金管理权后,张家依然不给他一分钱。   张姨夫在想打他却遭到沉游川反抗后,更是严令沉小姨不许给他饭吃。沉小姨倒是会顶着挨打的风险,时不时地悄悄给他做点吃的,但沉游川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   于是在再一次看到沉小姨因为做饭时多留出了他的份量,而被张姨夫拳打脚踢之后,沉游川搬离了张家,开始自己在外面租房,通过各种兼职赚取学费生活费。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拮据。   而愿意偏袒他的沉小姨是个只能从张姨夫手里拿到微薄生活费,却还要精打细算管一家人日常花销的家庭主妇。   她有心无力,只能偶尔从牙缝里挤出十块二十块塞给他,或是趁着买菜的功夫偷偷到他的出租屋给他送一次饭。   他曾经真的以为她是无可奈何,是柔弱地无法主宰自己生活,但依然在尽力关心爱护他的亲人。   但当他现在下定决心清算一切时,他手中的这些证据都在诉说着他当年的优柔寡断是多么的愚蠢。   抚养费的赠予合同,   他未成年就不得不“自力更生”的所有账单发票,   张家故意损坏玉笛的道歉信(沉小姨那时道歉时说会替张表弟承担责任,在沈游川的要求下留下了她签字按手印的纸质文件)和赔偿欠条(最后也并没有偿还),   森市租客给张姨夫转账的记录,   他们一家多次在电影学院门口闹事的影像,   沉小姨给沉游川下药后的道歉信和当时的药物鉴定报告……   种种证据不一而足,沉游川把这些交给宴凉舟派来的律师,他们提起|诉讼要求沉小姨赔偿包括抚养费、经济损失、精神损失等所有在内的费用共一百万元。   面对宴凉舟和伍山的安慰,沉游川仿佛卸下一座大山。他笑了笑:“其实我心里大概还是感到不忿吧,不然我不会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地留出这么多证据。”   只是他总想着沉小姨的可怜之处,想到对方曾经给自己的那点关爱,念着她是妈妈生前苦苦寻找多年的妹妹,又因为忙着赚钱还债,实在没有心力去和对方纠缠,才姑且搁置下来。   现在对方踩到他的底线,他已忍无可忍,又有宴凉舟提供帮助,确实是时候清算一切,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就像宿景明那样,干干脆脆的。   看到身边朋友关怀担忧,为他感到难受的样子,沉游川心中那噬人的巨兽仿佛暂时被安抚下来。它静静地蛰伏,等待着这一场闹剧的结局。   而他也在饰演宿景明的间隙,在得到成导夸赞的时候,恍惚中觉得自己的难过、悲愤和怨恨好似也在随着小师弟的大仇得报渐渐抒发出去。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家人带来的伤害,重回平静快乐的生活了吧。   在得知张姨夫的死讯之前,他这样想到。   *   在沈游川得知消息前的几日里,他还在继续拍摄宿景明复仇的重头戏。   面对钟怀极力突破毒药封禁后的狡辩,宿景明在忍不住怒吼一句后,脸上又迅速浮现出盈盈笑意:“钟掌门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凭几句鬼话扭转局面,还能用那虚情假意的师徒情捆绑我吧?”   他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当着全武林的面与你恩断义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我宿家清清白白,毫无转圜地从你这肮脏恶心的鼠辈手中分离出来!你还在做什么美梦?”   钟怀再次吐血失声。   钟毅恨声高喊:“你还好意思说宿家清白!从你成为鬼王,阴险算计滥杀无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让你们宿家所有先祖蒙羞了!”   宿景明眼神轻蔑:“先想想你们到了地下,怎么对你钟家的祖先,对崖山派以往历任掌门磕头认罪再来说我吧。”   “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你们现在指责我滥杀无辜,那当年十家杀害我全家之时,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他们滥杀无辜呢?”   宿景明步履轻盈地走上钟怀所在的高台,那片区域除了他们父子二人,还有那已经被灭门的九家里逃走幸存下来的几人。   “多亏了钟掌门将你们收集起来,不然我还要费一些功夫才能扫清你们这些残渣余孽呢。”   他微微笑着,挨个一剑一剑慢慢砍掉了这些人的手脚。这几人凄厉地哀嚎着,哭求宿景明放过他们。   其中有人受不住,向宿景明求饶认错,坦白当年都是钟怀的撺掇,而且最近他指认宿景明也是受了钟怀指使,钟怀说只要他咬死当年是九家,担下罪名,之后会保他平安富贵。   “蠢货。”宿景明看着这几人因为剧痛从椅子上掉下来,却又因为中毒无法动弹,只能慢慢将血流尽而亡。   他讥笑道:“我父亲当年待他如何?可他因为嫉妒我父亲的声名地位,觊觎我宿家财富,就能使毒计害死他。你们知道他的把柄,事成之后他怎么可能允许你们活下来?”   那几人目眦具裂,满是怨恨地死死盯住钟怀,气绝而亡。   钟怀开始剧烈地咳血,原本压制住的毒药突而反噬,已经能看到他脸上的皮肤在逐渐溃烂。   瞧着他极力忍痛的模样,宿景明高兴地转身,用剑在钟毅身上戳起了窟窿。钟毅痛苦地嚎叫着,武林中人有感到不忍劝他回头是岸的,可宿景明对他们的劝解全然不理。   他只低头对着涕泗横流,谩骂不止的钟毅认真说道:“你有今天的结局,还得感谢你父亲的英明算计。我不过是推波助澜,所有的一切是你们咎由自取,你们怎么好意思来怨恨我呢?”   钟怀脸上的皮肤腐烂越来越严重,表层的皮肉竟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渐渐露出皮肤之下猩红的筋肉组织,令他看起来异常可怕。   钟怀也已经忍不住痛得发抖了。   最终,他趁着宿景明专心折磨钟毅的功夫,积蓄内力,猛然起身向宿景明打出异常凌厉的一掌。   宿景明微微侧脸,左手提起钟毅,以人做盾,十分从容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钟毅短促地惨叫一声,胸腔被钟怀这一掌打得凹陷下去。他垂下头,彻底没了生息。   宿景明像丢抹布一样将其随手扔到钟怀脚下,而拼死一击也未能成功,反亲手打死了儿子的钟怀则彻底委顿下去,倒在了椅子边。   “哎呀,钟掌门真是‘刚正不阿’,知道了给自己下毒的人,即便是亲子也毫不手下留情呢。这才是真正的爱之深责之切吧。”宿景明摇头感慨道。   那边钟怀正盯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发愣,闻言他死死盯住宿景明:“你说什么?”   “我说,”宿景明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会中‘剥皮’之毒,正是因为喝了钟毅孝敬你的金顶玉芽。他才是给你下毒的‘罪人’啊。”   金顶玉芽是一种产自峻峭的雪山崖峰之巅,在极寒环境中才会生长的茶叶。   它的叶芽色泽雪白如玉,只会在盛夏极短的几天内出芽,而只有在这几天遇到晴天并在日照金山时刻采摘,才能得到芽尖泛着一点金色的金顶玉芽。   金顶玉芽喝起来有好似雪花拂面一般的清凉香气,且像是储存住了那一点日照精华似的,冷香之后还会有仿若融融暖意的回甘。   因其口感奇特,香味清醇,茶经中评它为百数奇茶之首。   且因它生长环境和采摘条件都异常苛刻,产量极低,所以金顶玉芽自古便有市无价。几年前曾有人出百十金求购一两,都未能得偿所愿。   因为雪山脚下的玉沙城是宿景明母亲的祖籍之地,他这些年定期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在当地很用心地经营起产业。故而珍稀难寻的金顶玉芽,他隔两三年总能高价收到一点。   可这茶叶通常还未能到他手中,便会被钟毅抢先一步截走,送到钟怀面前去献殷勤。   钟怀还因此在江湖中传出一个善品香茗的风雅美名,钟毅苦心寻找珍贵茶叶的孝顺品德也随之广为人知。   钟怀在那九家被接连灭门之后,虽然没有抓到宿景明是鬼王的证据,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当年之事,只能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但他到底做贼心虚,暗地里早就开始严防死守,将身边和崖山派守得固若金汤。宿景明还是好一番思量,才选了这个方式来杀他。   在宿景明的微笑中,钟怀显然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于是他怒吼一声,极力扑向宿景明。可他中毒力竭,早已有心无力,只能砸在地上蠕动,把原本已经腐烂脆弱的皮肉蹭得更加鲜血淋漓。   宿景明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往旁边挪出一步。他愉悦地扬了扬眉毛:“你说说他,为什么非要不问自取,随便从我的库房拿东西呢?”   “钟掌门要是把钟毅教得知礼一些,他就不会是今日的下场,你也不会中毒,像个卑微又丑陋的臭虫一样趴在这里叫全武林笑话。”   杀人诛心,钟怀倚着儿子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嚎起来。他脸上的血泪滚滚而下,看起来可怜至极。   被僵毒定住的众人难免唏嘘。   有人于心不忍,愤愤质问:“宿少侠的手段未免太过歹毒!即便是为了复仇,也不该用此等阴险毒辣之计,实乃坠了你父当年光明磊落之名。”   “我歹毒?”宿景明再度疯狂大笑,“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当年他装作一副好兄弟为我父亲辛苦制药的样子,实则却在那九转紫金丹里添了一味极为隐秘的毒药,又赠我母亲引发毒性的熏香,两毒混合,最终谋害了我父亲。”   钟怀当年确实煞费苦心,可他的苦心并不是为了治好曾因救他而留有旧伤的宿玉成,而是为了研制出无法被发现的奇毒。   他借着宿家夫妇对他的信任,用毒一点一点侵蚀了宿玉成的身体,削弱了他的功力,才使宿玉成在那晚的灭门争斗中为了拖住歹徒给妻儿留出生路,力战数百人直至力竭身亡。   要是换成全盛时期的宿玉成,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只怕会一路拼杀出去。   “他甚至暗中留下假线索,故意误导众人是我母亲用香给父亲下毒,毁坏我母亲的身后名。”宿景明眼底血红。   他这些年从未放弃调查当年真相。钟怀心机深沉善于谋划,那假证据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他中间一度曾真的以为是母亲受到蒙蔽联合外人下毒,后又在灭门之战中醒悟被骗,悔恨“自戕”,心中痛苦万分。   许多父亲或母亲的故交,也是被这个假结果误导,一方面觉得难以面对他,一方面怕说漏嘴引得他伤心,沉默着渐渐和他保持距离。   可他内心百般挣扎实在不愿相信,在颓废一段时间又得到大师兄的安慰鼓励后,他继续偷偷调查下去,终于艰难地找到了真相。   因此对于钟怀,他恨到极点,必要以毒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众人哑口无言,宿景明怒然而笑:“你们现在说我歹毒,真是可笑。不过是从我这里占不到便宜罢了!”   “当年你们瓜分完我宿家的地盘财产,对着钟怀的调查结果装聋作哑的时候,怎么不像今日这般义愤填膺呢!”   “你们还好意思提起我父亲,如果不是念及我父亲的情面,我早把整个武林杀个干净,还能留着你们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说着说着,他的眼底逐渐泛起赤红之色,头发与衣袍无风自动,显然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有与宿景明关系亲近,一直痛心沉默的年轻侠客忍不住大惊失色,极力呼喊他,劝他尽快静心平息,可毫无效果。   直至一道清冷的嗓音满含疲惫与心痛地叫他:“景明!”   宿景明周身的气劲才渐渐平息,他站在高台之上,垂眸望去。   钟庭雪脸色苍白,浑身染血,正手持云山剑,站在大殿门口怔怔地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隆冬刺骨的寒风刮过门窗的缝隙,呜呜凄厉不停,宛如哀伤沉重的呜咽。   刚刚被宿景明刺伤后倒地装死的钟敏见到钟庭雪,立刻来了精神,尖叫道:“大师兄快杀了他!我要他死!”   “聒噪!”她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巨斧就倏尔从钟庭雪身后飞出来,劈碎了正殿的大门,直直向钟敏飞去。   钟庭雪反应迅速,飞速旋身挥剑一挡。   可他日夜兼程赶回来,一路上应付数波心怀鬼胎之人的多次追杀,进入崖山后又与执行灭门崖山任务的百鬼门众“鬼”战作一团,是一路厮杀上山,内力耗尽,身怀重伤勉强抵达正殿的。   故而他虽尽力去挑动那百十斤重的巨斧,但仓促之下也只能做到让巨斧偏移角度,不要斩掉钟敏的脑袋。   巨斧嘭地一声,砍在了钟敏的腿上,斩断了她的双腿,还深深嵌在了地面上,将厚重的青石砖震裂了数块。   “牛头鬼,你也太粗鲁了些,尊上都说了要留这小姑娘一命,你怎得还冲人家的脸上劈去呢?”一个在大冬天也穿着薄纱羽衣,身段袅袅,声音柔媚的女人步履轻盈地走进来。   她脸上带着一副怨女鬼面,话中满是体贴之意,可手中动作却毫不犹豫,直接冲钟敏脸上洒了把惨绿色的细粉。   钟敏吸进那粉末,口中的惨叫戛然而止,可神情却更痛苦了。   “既嫌她聒噪,直接毒哑了便是。”那女人咯咯笑着,还顺手解了钟敏的僵毒,帮她止了血,然后看着她捂住喉咙,痛得满地打滚,想极力叫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罗衣鬼,你才是不要轻易把她玩死了。”带着牛头鬼面的牛头鬼跟在罗衣鬼身后走进来。   他身高九尺有余,肌肉块垒分明,体型异常壮硕形如小山。他冷笑着走到钟敏身边,轻轻松松便从地上拔起了那柄青铜巨斧扛在肩上。   钟敏吓得瑟瑟发抖,又失血过多几乎要昏迷过去。   而钟庭雪则被一众带着各式鬼面的人包围,在一番搏斗后被众“鬼”用刀剑架住了脖子。   宿景明对着被辖制住无法动弹的钟庭雪笑了笑,平淡地解释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不会杀她。”   “毕竟当年若不是她偷吃了一颗九转紫金丹,我父亲也无法因毒性减弱多活那三个月,更不会因此打乱了你的计划,最后让我这个漏网之鱼活下来,你说是不是,钟掌门?”   宿景明一边说,一遍笑着低头看趴在地上,已经被毒药腐蚀成血人的钟怀。   钟怀眼神怨毒地死死瞪着他,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形若恶鬼,异常可怖。可宿景明毫无畏惧:“为还她这三月之‘恩’,我也该让她成为漏网之鱼,像我一样‘好好’活下去才是。”   那边的钟庭雪眼神惨痛,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此期间,罗衣鬼领着一众带有惨白纸人面具的侍女鬼速速上前为宿景明整理仪容。   罗衣鬼还想为宿景明诊脉,不过被他挡了回去。   他只微微抬手任由侍女鬼为自己更换溅了血的外袍,玉佩,同时若无其事地笑道:“罗姨不必担心,我无甚大碍。倒是你们,一切可还顺利?”   牛头鬼声如洪钟:“幸不辱命!崖山上的一众弟子,已经全部清扫完毕。”   “好。”宿景明神采飞扬,恍若依旧是往日那风度翩翩的温柔公子,“如此,当初定下的灭门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对着殿中众多或惊惧,或痛心,或带有杀气的眼神,他朗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宿景明问心无愧。如果还有‘正义之士’不服我的道理,想要替天行道,只管拿命来说服我就是了。我在玉沙城等着你们!”   见他说完兴致高昂地向外走,罗姨连忙从侍女鬼手中取过厚实的墨狐皮斗篷,披到他肩上。   被点住穴位僵立在原地的钟庭雪目露悲伤,静静望着他。   宿景明对他视而不见,只率领众“鬼”,眉眼含笑,步伐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门外大雪又下起来了,狂风从被劈坏的大门中呼啸而过,带着滚滚雪花在殿中肆意飞舞。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宿景明的墨狐斗篷被风扬起,擦过钟庭雪的手臂。   钟庭雪恍惚了一瞬,不由想起多年前他与宿家的麒麟儿初见的那个冬日,想起了那件光华灿烂的翠云裘。   宿景明穿斗篷向来不喜欢在胸前系带,从来都是松松披挂在肩上。   因他如此穿着有异常潇洒恣意,逍遥俊逸之风姿,他在江湖中逐渐闯出名气后,不免也发生了一回“侧帽风流”的典故。   有人为他这样的斗篷样式起了个雅名叫“舞流风”,几年前曾风靡一时,不少年轻子弟争相订制穿着此款。   可后来众人发现自己此举简直是东施效颦,竟无一人能穿出如宿景明那般飘逸卓绝的风流意蕴,最后便都怏怏而止。   唯有宿景明十年如一日,从年少初初崭露头角,到及冠后闻名武林,再到如今千夫所指,从来都是“雪舞流风”,潇洒自若的模样。   可十年了,很多事看似没变,实质却已面目全非。   当年的翠云裘金翠交辉,即便是朔九寒冬也让人想到夏日的林海,晴空碧影。如今的墨狐斗篷配的是猩红内里,他孤寒长夜踏尸山血海,踽踽独行。   余光扫到小师弟扬起的斗篷里,随风而舞的衣袖下,右手露出的一小截指尖上血流一滴一滴缓缓坠下,钟庭雪心中大恸。   怎会如此?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一缕梅香在雪风中淡去。   钟庭雪手背一凉,低头看到一滴圆润如珠的血滴被风卷来猛然拍在他的手背上,裂开宛如玉碎,又缓缓滑落下去,变成一道鲜红而冰冷的泪痕。    第40章   因为担心影响到沉游川的情绪状态,宴凉舟和伍山做主隐瞒了消息。直到沉游川拍完宿景明崖山复仇的重头戏,他们才告知他张姨夫死亡的消息。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有三天时间了,张姨夫的尸检报告都出来了。   警方调查的初步结果, 张姨夫是因为过量酗酒, 醉酒后胃病发作想吃胃药, 却误服家中医药箱里的头孢。   然后发生药物反应头晕腹痛加剧, 呼吸困难, 呕吐不止, 他跌跌撞撞出门应该是想去巷口的小诊所, 却在途中昏倒在地, 最后被呕吐物堵塞气管, 窒息而亡。   这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在侦查之中, 但宴凉舟已经按下了好几拨媒体——沉小姨这几天多次向不同媒体举报“大明星”沉游川仗势欺人, 为钱逼死亲人。   她还向警方哭诉张姨夫是因为沈游川的逼迫太过伤心, 心理压力太大, 才会酗酒发生意外, 这一切都是沉游川的错, 要求警方逮捕他。   后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无法通过媒体和警方给沉游川施加什么压力,她直接强烈要求见沉游川一面。   这些风雨全都被宴凉舟挡在剧组之外, 甚至是直到此刻,他也在劝说沉游川不要搭理沉小姨。   见沉游川沉默不语, 宴凉舟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替你去见她一面。”   沉游川愕然抬眼:“不,这怎么能麻烦你……”   “不麻烦。”宴凉舟十分少见的在沈游川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 “你最近快杀青,戏排得满连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哪还有功夫去见她。我今天上午就一场戏, 正好有个空挡。”   “而且我们不能如她所愿,被她牵着鼻子走。旁观者清,换成外人去,事情反而好办。”   伍山思索后竟也赞同宴凉舟的意见:“没错,游仔,她最擅长胡搅蛮缠,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把你搅和进去,你就好好拍戏,等我们的消息。”   宴凉舟剥开一颗糖放到沉游川手心:“伍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会再带上保镖和律师,你不必担心。”   知道他们都是想在这桩沾了人命的麻烦事里尽力保护他,沉游川垂眸看着那颗圆滚滚的糖。良久,他慢慢说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他十分气愤张姨夫的所作所为,情绪上头的时候也觉得恨不得把对方一刀杀了痛快,但想象和实际发生是两码事。   丧失生命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我当时只是想提起|诉讼再逼他们一把,让两人自乱阵脚便于我们获取更多证据,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他。”沉游川喃喃道。   沉游川表面针对的是沉小姨,但沉小姨手里没钱,在收到法|院传票被索要赔偿的压力下,她必定要和张姨夫商量。两人也一定会因此争吵,漏出更多马脚。   谁知事情竟朝着意料不到的糟糕方向发展。   宴凉舟看着沉游川有些茫然地把糖放进嘴里,像一只在大雨中无家可归,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不免心中发痛。   他十分郑重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如果真想把谁抓起来,即便证据链不完整,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可我为什么放任他在外面继续活动呢?因为我和你想的一样,要让那两人狗咬狗,扯出更多他们隐瞒的东西。”   宴凉舟直视沉游川的眼睛:“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那么我和你同罪。”   “不,”沉游川咬碎了口中的硬糖,似乎已经振作起来,“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这场博弈之中我所有的行为都是正当的,我不会为他人的错误买单。”   “宴老师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是我把你搅进了这个烂摊子,张姨夫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见青年甚至还强打精神反过来安慰自己,宴凉舟心中长叹一声。   发生一件糟糕的坏事时,无耻的恶人总觉得都是别人错,甚至会心安理得、千方百计地盘算着从中获利,但心软的好人却总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不是他的错,也会感到难过。   他的沉朋友就是一个共情能力太强、过于善良体贴、总过分心软的好人。现在一条人命梗在这里,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大概还是无法轻易释怀的。   因此宴凉舟决定尽快和沈小姨见面,查清张姨夫死亡的原因,早日让沉游川安心。   他带着伍山等人来到约定好的地点。   沉小姨果然欺软怕硬。   她看到宴凉舟带着一位助理,两位律师,四个保镖进了包厢,再加上伍山,几人全都是西装革履面容严肃,俨然一副不好惹的社会精英团模样,而她指定的沉游川却不见踪影。   于是她原本硬气的态度顿时委顿下去,高高梗着的脖子也缩了,挺起的背也坨了。   “他逼死了他姨夫,我、我们要求他赔偿我们家三百万。”沉小姨一副十分占理的模样。   闻言伍山忍不住转头看向宴凉舟,结果发现宴影帝双腿交叠,双手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姿态优雅又松弛。且宴影帝的神色十分淡漠,即便是听到这种无理可笑的发言,表情也毫无变化。   哇,这种波澜不惊,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极具压迫感和距离感的上位者气息。   不行不行,自己学不来这种,伍山思索一瞬,决定扬长避短。于是他捏起了沙包大的拳头,“若无其事”地Duang一声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宴凉舟带来的其他人都和他们的老板一样面无表情。   只有小袁露出一个十分标准但毫无感情的微笑:“沉女士,我们只能给您十分钟时间,请不要把它浪费在无用的废话上。”   一群人都对她爱答不理,显然并不是会受到她威胁的样子,沉小姨满脸悲苦,抹着眼泪唯唯诺诺道:“三百万不行,我也可以再少要点。”   “孩子他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走了,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   “你们都是赚钱容易的大老板,几百万不是随手的事吗,就不能行行好,怎么还和我这个没有工作没法赚钱的女人讨价还价……”   这话里的槽点太多,伍山无语至极,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这时宴凉舟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色清泠,有如玉石相击琪琚玱玱,平日里向来有让人心旷神怡之感。   可他现在的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让大家为之一悚。   “你是不是觉得,你杀了他,那些钱就不用还了,还能反过来向沉游川讹钱?”宴凉舟语调平静,情绪平缓,丝毫不在意他这句话给大家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你在胡说什么?!”沉小姨的声音一下变得尖利而高亢。   她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极为惊惧却愤怒地瞪视众人:“你们是大老板就能仗势欺人为所欲为了吗!我老公是被沉游川逼死的!你们是不是想搞陷害,要把我也逼死,好彻底压下这件事……”   她情绪激动地站起来:“简直丧尽良心!你们别想威胁我,我要去上面举报,我要告到中央去!你们这些**残害无辜老百姓……”   她满是防备地缩到了墙角,可宴凉舟却没有再接她的话,只神色冷淡地站起来,对着伍山说道:“走吧。”   “不许走,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沉小姨还在墙角色厉内荏地尖叫。   而估摸着整场谈话都没超过五分钟,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内心十分懵逼的伍山两眼茫然地站起来,跟着宴凉舟往外走。   他身后一位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十分“善解人意”地把话说清楚:“沉女士,我们这边已经拿到了张先生侵占沉游川先生和沈山晴女士财产的全部证据。”   “虽然因为张先生的离世无法再进行刑事立案,但他的非法所得依然会被全额追回,而显然他的遗产足以覆盖全部的赔偿。”   沉小姨一家住的那套房子,是张姨夫从他父母那里继承来的,虽然又破又小,但因为位置好,出售的话估价在八百万左右。   而他卡里那偷来的八百多万,这段时间被他们一家挥霍掉一百多万,用于偿还张表弟的赌资三百多万,还剩余三百多万。   两者相加有一千一百多,差不多能覆盖保险金和张姨夫、沉小姨应该赔偿的金额。   反正宴凉舟已经做好打算,要把那一家人的所有钱都给沉游川以赔偿金的形式争取过来,不给他们留一分一毫。而对他的律师团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倒不是他非要赶尽杀绝,实在是他对于这一家人的厌恶,已经到达了顶峰。   没错,沉游川在和宴凉舟核对过后,才知道张表弟是赌输了三百多万,而不是那时沉小姨来找他要钱时,声称的五百万。   失望是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一桩又一桩的恶心事终于消磨掉了他最后的一点心软,宴凉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能轻易地把与沈小姨见面的事接过来。   但沉游川的愁闷和难堪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十分心疼。   他还没敢和沈游川说,他怀疑是沉小姨杀了张姨夫,今天来其实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虽然现场并没有找到破绽——张姨夫常年酗酒,酒后就喜欢打骂沉小姨,当晚也是如此,张家的邻居们都听到了他们一家发出的怒吼和哀嚎声。   至于误服头孢,沉小姨说因为张姨夫有时自己会去药箱里拿胃药,所以头孢类的药物她都是拿一个小塑料袋单独装起来,放在箱子的角落里,张姨夫也知道。   那晚张姨夫因为最近的事心情不好,下手很重,她被打昏过去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才醒过来。   她醒来后没看见张姨夫,以为他又出门玩去了——他常常这样,喝醉了回来在她身上撒完气,又会出去和朋友鬼混,夜不归宿。   当时卧室里被张姨夫弄得一团糟,柜子上各种东西包括药箱都被他砸在地上,垃圾桶也被踢翻,垃圾飞得满屋地都是,从药箱里四散滚落的药物便混在其中。   头孢可能就是那时候掉出来混在一起,被他看错吃下了。   不过沉小姨说自己当时并不知道此事,那会只想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休息,怕他回家看到房间没收拾干净又发脾气打人,所以她先忍痛把房间匆匆打扫干净,提着垃圾袋出门扔垃圾,顺便想到巷口小诊所看伤。   然后就在家门不远处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张姨夫,才发现他出事了。   她的一整个陈述有理有据,都有四周邻居佐证。家中有磕损痕迹的药箱已被重新收拾干净,张姨夫的死亡现场在当时众人慌乱的抢救中也已经被破坏,都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这条窄旧的古巷子里又只有一个安装多年的老旧摄像头,还在几年前就坏了。   当时警方也带着沉小姨去医院医治,她身上旧伤添新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后脑勺还有肿包,同样符合她的陈述。   调查由此告一段落,从结果看张姨夫的死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但参与调查的一位老刑警总觉得事情都太巧了,凭借他办案多年的经验,他觉得这里面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宴凉舟得知他的推断后,决定亲自和沈小姨见上一面。   而这一面果然有所收获,虽然沉小姨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的撒谎技术不可谓不好,因丧夫而难过无措的情感也相当真挚。   但是她为了掩盖自己心底的贪婪、庆幸和喜悦而表演的一些动作,在扎扎实实饰演过各种神经病人设,拿了多个影帝奖项的宴凉舟眼里,着实太过虚假和拙劣。   更何况他出身宴家,豪门里因为利益、欲望、野心而厮杀的事数不胜数。   那种表面看起来情绪正常,实质却暗藏着算计、嫉恨、狂喜、得意,如阴沟老鼠暗中窥探一般黏腻又扭曲的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   沉小姨绝对有问题,在出言试探一句后,宴凉舟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伍山在听他说完此事后,不免焦急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已有的证据都无法证实是她杀人,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找的新证据了?”   “不。”宴凉舟沉默下来,半晌,他望着张家房子所在的方向,“还会有一个证据。”   *   事实证明宴影帝是真的牛,中午午休时间迅速解决了沉小姨的见面事件,下午就毫无破绽地笑着和沈游川拍戏。   伍山神色复杂地看着结伴出工的两人。宴影帝中午嘱咐他,让他只和沈游川说沉小姨讹钱的事,暂时先不要提她可能是凶手,一切都到确定立案,把人抓捕再说。   伍山这段时间也算是察觉出来了,别看宴影帝和游仔相处时看起来笑容温柔,行事体贴,凡事有商有量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他在别人面前可完全不是这样式儿的。   当时被气质高贵冷漠的影帝用清清凉凉的目光一扫,原本不太想对兄弟有所隐瞒的伍山打了激灵,还是答应下来。   不善说谎的伍山抓耳挠腮,生怕被他向来聪明机智的好兄弟看出端倪。还好有演技高超的宴凉舟顶在前面,他又装作和女朋友汇报行程,低头糊弄了过去。   不过他能看出单单是知道这种时候沉小姨还在想着讹钱,已经让沉游川的心情再度变糟糕了。   更何况游仔是个从不愿因私人情绪影响工作的人。他只会迅速压下所有情绪,强迫自己继续工作。   可怜的游仔。   所以伍山一定程度上能理解宴影帝的选择。   下午是一场大师兄和小师弟的对手戏。   在血洗崖山之后,宿景明带着众“鬼”回到玉沙城修养。百鬼门的总舵就建在玉沙城外的终寒山上。   终寒山是一座坐落在群山深处的雪山,山体大部分地方四季覆雪,不见春日。   在宿景明向全武林宣告之前,大家都没想到如此寒冷荒僻之地竟能建起一个门派。或许也正因如此,之前大家百般探寻都未能找到鬼王的大本营。   对于百鬼门的存在,这段时间武林中众说纷纭,争辩激烈。   有人觉得宿景明血洗十家确实行事太过,但从那天他揭露的事实和钟庭雪带回来的真相来看,也算情有可缘。   可也有人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像宿景明这样的魔头就该尽早杀掉,免得他将来继续为祸武林。况且如果不对宿景明此等大开杀戒的行为实行惩罚,以后武林中还怎么立下规矩。   十家里还有当年没出生,或确实不知此事的分支弟子,他们中有的已经心灰意冷加入其他门派,有的羞愧万分决定退出江湖,但也有的还在愤慨宣言要与“鬼王”决一死战。   在大家争论不休之时,被武林盟接管的钟怀在临死前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确实如宿景明所说痛苦挣扎了七天,期间也曾努力寻医问药。   但江湖中最善制毒解毒的神医谷关谷主此前已被“鬼王”所杀,甚至于他名下的毒医一脉也在那次被屠戮殆尽,谷中传承多年的书册更是在百鬼门放的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除了神医谷,江湖中或许还有其他低调行事,同样善于解毒之人,但钟怀做出此等令人唾弃之事,即便他拿出全部家财,也无人肯出面为他看诊。   最终,他无药可救,在临死前痛哭“忏悔”说自己不该鬼迷心窍,为了宿家心法和宝库而丧失良心,结果最后百般筹谋却什么也没得到,还落得一个众叛亲离,遗臭万年的下场。   还不等众人问起宝库之事,钟怀就咽了气。   可他死后,江湖中开始流传出宿家有一个世代积累起来的隐秘宝库,据说里面不但有百万两黄金,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还有顶级的功法秘籍,已经失传已久的医经毒经等。   一时间各种夸张的谣言到处流传,显然是钟怀在临死前留下的后手。   流言虽然不可尽信,但宿家世代巨富,积累下来的财富确实也该数不胜数。   况且宿家心法也的确有神异之处。   宿家在武林中已经延绵数百年,家主一脉是世代单传。但每任家主都称得上是“青春永驻”,即便是到耄耋之年也依然精力充沛,头发乌黑,保持着青壮年的容貌和状态。   据说宿家心法一共有九层,而功法练得越精深,便能越长寿。   宿家家主的寿命基本都超过百岁,有传闻说宿家的第一任家主是唯一一个功至圆满,将心法练到九层的人,而他也确实活了近二百岁。   这些都是江湖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觊觎宿家的财富和功法。   但宿家势大不好招惹,而且即便得知了心法,如果没有宿家的秘药辅助调理经脉,贸然修习只会在第三层爆体而亡。   这也是之前有人用命试出的事实。   钟怀死后,大家在他书房的密室中搜出了他多年来搜罗的宿家心法秘籍,有各种版本,不过都只到三层。   而且他和神医谷的关谷主还在崖山秘密囚禁了一些根骨极佳的孩童做实验,从他们留下的记录来看,不管是哪个版本,没有秘药确实全都活不过三层。   从他们一叠又一叠的手札中可以看出,两人花费了十数年时间也没有勘破宿家心法的秘密,没能研制出秘药,更没能找到据说富可敌国的宿家宝库。   但钟怀记录里提到宝库中确信有心法秘籍和能辅助修习的秘药配方,因为这是他曾经从宿玉成那里试探得来的消息。   只是宿景明“不思上进”,他把人留在身边严密监视,却没见他动用过宝库或秘药,只能恨恨猜测宿玉成或许还没来得及向自己儿子传承相关内容。   而有宿景明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钟怀便只能偷偷研究,无法大规模地,明目张胆地广召天下人士帮忙探寻宿家的秘密。   他也确实如死前所说,费尽心机百般谋划,最后什么也没能找到。   但他没能找到,不代表之后的人找不到,况且宿景明不是还在吗?   在挖出钟怀藏起来的秘密后,不少江湖中人心思开始浮动起来。   虽然诸如少林、武当、峨眉等一些根基深厚的大门派表示不愿再参与这趟浑水,宿家父子俩的一些知交好友也明确表示反对。   但财帛动人心,更不要说还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顶级功法,现在又正是宿景明,或者说是宿家最势弱的时候。   最终,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一些名气不一的江湖散客还是聚集起来。   他们打着“诛鬼王,杀百鬼,清武林风气”的口号,组建起一个“清义盟”,同时广召武林人士参与,说将于半月后杀上雪山,为民除害。   宿景明得知消息后直接向他们下了战帖,说秘药宝库,特殊功法,他确实都有,不怕死的尽管来,他就在终寒山等着他们。   见他如此嚣张,清义盟中更是义愤填膺,好似理由更加充分了似的。   大战一触即发,距离众人定下的攻打百鬼门的日期只剩三日的时候,终于暂时稳住了残缺的崖山派的钟庭雪,秘密来到终寒山深处,要求见宿景明一面。   宿景明竟也真的来见他了。   他踏着漫天飞雪缓步走来,言笑晏晏:“师兄找我何事?”   一时间,钟庭雪想起了很多个昨日,想起了很多个或兴致高昂,或心虚摇扇,或打趣揶揄,或垂头丧气的宿景明,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他,都会在迈过书房的门槛时,十分鲜活地问上那么一句“师兄找我何事?”。   钟庭雪忽而觉得今年的寒风不知为何尤为凌冽刺骨,刮得人心底刺起某种冰冷的痛意,使人在呼吸时都尝到喉间泛起的淡淡血腥气息。   他忍不住端详宿景明变得苍白的脸颊和浅淡的唇色,最终,只低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宿景明笑容一顿,原本浮在他脸上的那层虚假笑意渐渐消散了:“师兄,你不该来的。”   钟庭雪眼中浮现出真切的悲意:“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宿景明望向远处的峭壁,大片大片的雪雾正被狂风刮起,咆哮着从山顶席卷而下,它们摧毁沿途的一切,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冲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微微笑起来,这次的笑容不再是如刚才那样的假面和戒备,而是发自真心。   “痛苦只要有一次就够了。”宿景明眉眼含笑,语气带着些缥缈的温柔。   他很清楚,与钟怀那个恶贯满盈,道貌岸然的老贼不同,大师兄是个真正的君子。   行侠好义,知恩图报,光明磊落,宁静致远,好像所有美好的品德都能在钟庭雪身上得到体现。   大师兄虽然看起来性格清冷,面对很多人,很多事时脸上好似总带着淡淡疏离与漠不关心的情态,但宿景明知道他其实是个非常心软的人。   钟怀虽在暗地里坏事做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伪装出来的钟盟主虽有一些固执、好面子的小毛病,但整体上是一个面面俱到,值得依靠,十分受人敬仰的存在。   宿景明在15岁后拜他为师,得知真相之前尚且被他蒙蔽,在看穿他的真面目后那如世界崩塌的煎熬感和万物皆不可信的伤痛至今不曾消散。   更何况大师兄这个从小被钟怀抚养长大的养子呢?   大师兄因为当年被他父亲救下,又有赐名的缘分,这些年对他十分关照。他们在相处中也结下了亲厚的缘分,既是兄弟,又是挚友。   一边是对他有多年的抚养教导之恩,父子师徒之情,但作恶多端的钟怀;一边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和知己之情,但同样要大开杀戒,以恶制恶的宿家。   何必告诉他呢?让他在痛苦纠结中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选择,让他夹在宿家与钟怀的死仇之间左右为难,做什么都是错的。   宿景明不愿把钟庭雪拉进这滩污泥里,让对方和自己一样苦苦煎熬。   不如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尘埃落定,大师兄便只需要在最后的结局时痛苦一次,之后对立的双方不会再存在,而他依然清清白白。   时间会给清白正直的人带来许多新的朋友,总有一日他会在众多好友的拥簇下,从旧日的悲伤痛苦中走出来,拥有光明灿烂的新生活。   宿景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但多年来的默契让钟庭雪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他心中大恸,眼眶发热,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景明,你随我走吧。我们离开江湖,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就像你曾和我说过的那样,寻一处桃花源,在石缝后的山谷里建起小小的茅草屋,春天抱养一只你喜欢的狗崽,夏天带它到林间寻鹿,秋日去山上打野鸡,隆冬一起窝在屋子里雕你拾到的有趣石头……”   “等到多年后风波过去,我们就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到江湖中去做善事,去扶危济困,当是弥补杀死太多人的罪孽。”   宿景明平和地微笑着,钟庭雪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因为太过了解,他很清楚宿景明脸上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是问出了最后一句,像是身处绝境之人濒死前怀抱着的最后一点希望:“这次就听我的,我会陪着你,好吗?”   宿景明的眼神混杂着一种淡淡欢喜的释然与些许悲哀的温柔:“原来师兄还记得。”   不等钟庭雪再说什么,他便语气轻快地说道:“只是错了,师兄,这不该是‘云山雪’做出的选择。”   因为钟庭雪是新一代的“江湖第一人”,又因其容貌清逸俊美,性格清雅淡泊,品行清正高洁,能力卓尔不群,江湖中人为表尊重,都敬称他为“云山雪”。   “云山雪”该如其名一般皑皑明净,他背负着武林人的期许和向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应该是正确的。   比如与“鬼王”一刀两断,比如随大势与百鬼门划清距离,趁机收拢门派剩余势力重振崖山,继续为维护武林正道锄奸铲恶,继续保护弱小行侠仗义,直到过完自己精彩又受人拥护的一生,在世间留下让后人景仰的美名。   皎皎如月,人间自明。明月不该因他自蒙光彩,背负骂名,从此颠沛流离,内疚神明。   见到宿景明若无其事微笑的样子,钟庭雪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要放弃些什么,可他怎能忍心看着宿景明走向那样的结局。   他轻轻地说道:“你曾说万事都有解决之道,只看行事之人如何取舍。你已经做完了你的取舍,便不该来干涉我的。这确实不是云山雪该做出的选择,但却是钟庭雪已决定的取舍。”   宿景明再度明朗地笑起来。可这笑容让钟庭雪忽而想起了深秋的日光——依旧是金灿灿的一片,如夏日时一般耀眼,可凛冬将至的寒风,已经抹杀了它本该有的温度。   于是他便知道,他所做的取舍中包含的那个人,不肯如他所愿了。这人固执地只想让他站在隔岸,静静注视着他安排的最终结局的到来。   “三日后,我在这里等着师兄。”宿景明含笑的声音消散在凄厉的雪风里。   *   宿景明的结局尚未到来,沉小姨的下场倒是已经十分确定。   在随着小袁向警方提交完证据之后,为那证据的由来方式而觉得不安的伍山一直恍恍惚惚。   于是在第二天沉游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问他发生了什么时,伍山终于忍不住问道:“游仔,你觉得宴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41章   其实从宴凉舟和沈小姨见面,到拿出证据将其逮捕,整个过程是异常迅速的。   中午见面结束,下午和晚上排查监控视频, 清晨直接抓人拘留提审, 对他们这个成功达成目的的“获胜方”来说, 这不可谓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闪击战。   可本该为此高兴的伍山却只觉得心中发毛, 忧虑异常。   因为宴凉舟有拍摄任务无法亲身参与,所以排查监控的事是伍山和小袁一起领着一帮人做的。   而这监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宴凉舟的房子上来的。   以张姨夫家的那套老破小为中心点,方圆一公里左右,宴凉舟大大小小的房产呈不规则的圆环状分布着。   无论是高档公寓连廊外的旋转摄像头, 还是仿古庭院高耸阁楼屋檐下的鹰眼摄像头, 亦或是沉小姨家后院的另一套老破小防盗门上自带的小摄像头……它们的监控画面或多或少地都会把沉小姨一家的活动范围囊括进来一部分。   所有的摄像头“不小心”扫到的那一部分合在一起后, 就是一个360°无死角的闭环。   一般的摄像头监控范围只有不到五十米, 而宴凉舟的好几套房子上用的却是监控范围大几百米, 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超距离超高清摄像头。   这种直接把沉小姨一家“包圆”的作风,这么多超规格的监控,根本不可能是巧合,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规划好的事。   可宴凉舟有什么理由要如此关注这一家人,只能是因为沈游川有可能会出现在这片区域里。   在排查完监控之后, 脊背发凉的伍山当即偷偷问了一下他和沈游川岩市合租的那套小房子周围的邻居。   结果发现从6月开始,他家上下左右的租客全都慢慢换了一批, 只是他们兄弟二人都忙于工作,这段时间在家时间少, 才没有立刻发现。   再想起小方说沉游川森市的那套房子对面的邻居居然是宴凉舟, 还有6月毕业那会儿沉游川老觉得有人在跟踪他最后又不了了之,伍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这算什么!楚门的世界吗!宴影帝的精神状况还好吗?伍山直接幻视一个围着自家兄弟不断吐丝织网,正要把他死死缠在其中的蜘蛛大BOSS 。   如果事态继续发展,对方过分痴迷搞囚禁该怎么办!又或是看见沉游川私下里有什么行为和那位“沉医生”过于不同,偏执发狂决心要消灭他这个失败替身的话……   沉游川听着自家好兄弟火急火燎地说着他一连串的发现和担忧,思路还直接冲着小黑屋故事和法治悬疑频道一路狂奔,情绪不由从起初的惊讶转为无语。   耐心听伍山说完他的忧虑,迎着好兄弟满是犹疑和惊恐的眼神,沉游川憋了半晌,终于冒出一句:“宴老师这会儿,应该也挺害怕的。所以大山你不要怕。”   难怪宴凉舟要亲自去见沉小姨一面,沉游川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对方大概是不想暴露他在严密关注自己身边情况的吧,所以才在一开始警方介入调查时按兵不动。   但在见过沉小姨,确定她有问题后,在隐瞒自己的秘密和更好更快地帮助到他之间,宴朋友显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以宴凉舟的聪敏,肯定能想到伍山在看到监控后会察觉到什么,会和他说起什么。   可他还是任由伍山全程参与调查,其实是已经下定决心向沉游川坦露自己的秘密了。   “我说宴老师今天休息时怎么一反常态地跑到房车里去了,还有点躲躲闪闪地偷偷打量我……”沉游川喃喃道。   伍山被自家好兄弟清奇的脑回路气了个仰倒。   他绝望地抹了把脸:“仔啊,现在的重点不是我害不害怕,也不是宴老师害不害怕,更不是他休息时去了哪里,而是你应该感到害怕并警惕起来啊!”   “没关系的大山。”沉游川赶紧给他递了瓶水安抚他,“宴老师他大概只是担心,毕竟‘沉医生’很可能……”没能如他所期许地那样健康,幸福地活着。   “那也不能这样!”伍山吨吨吨喝了半瓶水下去,愁得不行,“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继续粉饰太平,装作若无其事吗?”   要是有人这样全方位地盯着自己,想要掌握他的生活、他身边的一切信息,即便对方没有恶意,伍山也觉得十分惊悚,接受不能。   以前游仔曾和他说打算慢慢疏远宴凉舟,可看对方这架势,真的能成功疏远吗?他更害怕会刺|激到对方,导致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沉游川倒是十分淡定:“放心吧大山,宴老师没有你想得那么吓人。我不会有事的。”   相处了这么多年,对沈游川的秉性和行事也算了解,听到这话,伍山突然灵光一闪。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你不会是打算就这样放任他网住你,就甘愿从此当他心里的替身了吧?”   沉游川没有回答。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发现,这段“友谊”应该很难被割舍了,不论是对宴凉舟,还是对他来说。   但他之所以还想着去保持距离,是因为他想要走得远一点先去成为自己,成为一个能与宴凉舟匹配的朋友,这样的友情才能是健康的,持久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沉游川叹了口气,不过心底并没有为此纠结太久。条条大路通罗马,在这段有点古怪的关系里慢慢成长,慢慢调整对彼此的印象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宴老师只是需要一个存放情感的对象,他其实并没有一定强求我成为谁的影子。”他笑着安慰伍山。   “相处中他也在逐渐地了解我,我或许也可以借此出点力,慢慢帮助他走出心里的困境,等他发现更多不同,或许自己就能从执念中走出来了。”   “哪能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伍山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我知道你是觉得受了人家的恩惠想要报答,可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伍山对宴影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也同样很感谢对方能如此出力帮助沉游川。   他只是担心游仔,因为与心理状况不健康的人相处起来可能并不容易,沉游川身上已经担着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妹妹了。   这些年来,伍山是眼睁睁看着他与山晴的相处中经历了多少艰难,花费了怎样的心血才让妹妹的情况好起来。况且游仔他自身其实……   总之他做的这个决定,让伍山感到很不安。   他搭住沉游川的肩膀,正色道:“游仔,我知道你是受到最近一连串糟心事的影响,心情不好。但人在消极时候做出的决策往往就是一团狗屎!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可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呢?”沉游川叹了口气。在他与宴凉舟的这段“友谊”里,他似乎一直是接受对方给予,得到对方帮助的那一个。   他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拿到的东西,不一定能解决的问题,对宴凉舟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轻而易举。他还能给他什么作为回报呢?在这次受到对方如此大的恩情之后。   宴凉舟好像什么都不缺,他想要的唯有一个长相相似能让他移情,让他感到安心的“沉朋友”而已,这便是目前的沉游川所能拿出的最“好”的回礼了。   看着沉游川平静的眼睛,伍山心中十分憋闷。   他多想骂一句“Shit!”,多想让沉游川脸皮厚一点,先多考虑考虑他自己。   可十分了解沉游川的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这样苍白的劝告是没有用的。   相识多年,伍山知道沉游川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般直率开朗,神经大条。   沉游川在高中时期是忧郁而沉默的,对很多事情甚至是对他自己都显得漠不关心。   那时班里的女生都偷偷喊他冰山王子。当时那冰冷的程度,伍山敢打包票说跟宴影帝比起来都不带输的。   后来伍山从网上查到一种叫“幸存者综合征”的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这种心理病痛的人都是经历过创伤性灾难或集体事故后的幸存者。   他们直面了众多他者的死亡,会因为活下来的是自己而觉得愧疚、悔恨,会抑郁、梦魇甚至有轻生的念头。   而这些伍山都在沈游川身上看到过。   沉游川会有那种熬鹰式的,奇怪又异常伤身的睡眠方式,即大概7到10天一个周期,每天睡三、四个小时也能精力充沛,直到熬不住倒下去一口气睡个大的。   最早其实跟他高中时期长期失眠,但又要强迫自己课上清醒,课后活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将来就读名校出国陪伴妹妹,不坠父母期望有关系。   那时候伍山和沈游川在一个宿舍,经常碰到他半夜起来到阳台发呆,或是打着手电筒学习。   伍山很早就发现沉游川非常不爱惜自己。像他受到沉小姨一家的苛待,其实只要愿意开口向他父母生前的那些朋友求助,伍山相信他的处境多多少少能有所改善。   可沉游川总是对着那些叔叔阿姨偶尔发来的问候粉饰太平,不愿再过多地去麻烦别人,不愿接受他人的帮助,好似他所经受的苦难是应该的,是他在作为仅有的“幸存者”在赎罪。   以上种种情况到上了大学才有所好转,伍山觉得他或许是慢慢走出来了,可现在看来,走出来个鬼,这分明是读了表演系变得更会装相了。   察觉到了好兄弟的焦急与难过,沉游川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山,多谢你这些日子为我忙前忙后一直陪着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有什么分寸!你都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有个屁的分寸!”伍山气得想骂人。   他严肃地皱起眉头:“游仔,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多为自己做打算。只有你好了,你身边的人,山晴、我、甚至是宴老师才会好,你明白吗?”   “我知道。”沉游川心底涌出暖意,“可事情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我也在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工作,成功得到了成导的推荐,事业慢慢发展起来了吗?”   小师弟的戏份已经到达尾声,沉游川快要杀青了。他这段时间果真得到了成导的赏识,所以成导将他推荐给自己的一位好友——石导。   石导也是成名已久的资深大导演,近些年拍出好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红色主题电影。他最近新筹划的片子也是这个主题,为了明年国庆准备的,现在正在招演员。   石导的口碑向来有保障。他的剧组里资历深厚、稳扎稳打的老演员可不少,对年轻一代来说是个学习和结交人脉,通过正剧拓宽自己的角色和受众范围的好机会。   不少经纪人为了能让自家艺人渡一下金,在石导那里争取到哪怕一个露一下脸的龙套角色,都要抢得打出狗脑子来。而成导给沉游川推荐的却是一个露好几次脸的角色。   角色虽然也不大,最后在影片里估计也就十分钟的戏份,但他有自己完整的故事线和人物弧光——出身富贵却历经蜕变投身革命,最后为国为民英勇牺牲。   这是一个会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好角色。   得知此事后,沉游川的经纪人陶亮一下就从最近沉小姨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他差点没把嘴笑烂,马不停蹄地立刻给沉游川张罗此事去了。   “我已经很幸运了,大山,真的。包括像这次的事也是,所以不要为我担心。”沉游川倒是一副十分知足的样子。   可他越觉得幸运,便越会因为潜意识里的内疚而更加不爱惜自己。伍山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沉游川已经十分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大山你还没和我讲监控到底拍到了什么证据。我还不清楚张姨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过两天成导说会放我出去到石导那里试戏。我想着正好趁机去见她最后一面。”   “你还要去见她吗?”伍山神色复杂。沉小姨被逮捕后也确实一直嚷嚷着要见沉游川,但被他们压了下来。   “毕竟是我的事,我总得自己去面对,去做个最后的了断吧。你们是不是对我保护太过度了?”沉游川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   于是他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在连夜排查监控后,伍山他们找到了两段能被称之为铁证的监控视频。   一段镜头正对着张姨夫他家卧室的窗户。   因为这两人当晚没有拉上窗帘,所以监控拍到了张姨夫家暴沉小姨后捂着肚子坐在床边,挥舞手臂指使她给自己端水拿药的全过程。   可以确定张姨夫吃的是沉小姨递给他的药,然后他就到更宽敞的张表弟房间休息去了。   沉小姨也不是像她所说的被打昏在地,而是先收拾好了药箱,才躺下一动不动,面对张姨夫后来起身找她的行为她也“毫无反应”。   直到张姨夫跌跌撞撞地自己走出门去,她才有些慌张地穿上黑色外套,偷偷跟了上去。   第二段视频是一个距离很远的俯拍,因为那条老旧巷子围墙的遮挡,只拍到转角处倒下去的张姨夫的上半身。   画面里张姨夫仰面躺倒在地,沉小姨慢慢走过来,没有实行任何拯救的举动,还轻轻将他原本微侧的头摆正,并在原地等了一会确保他不会翻身后,才匆匆离开。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醉酒后最好侧躺,因为仰躺更容易造成呕吐物堵塞气管,引发窒息。   这两段视频清晰地显示沉小姨有明确的杀人意图并实施了行动。在被逮捕后,经不住审问的她最终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和理由。   正如宴凉舟猜到的那样,在不懂法的沉小姨“朴素”的价值观里,只要张姨夫在被警察彻底查出来之前死了,偷钱的事就能到此为止了。   而“没有参与任何事情”的“无辜”的她便能继承剩下的几百万,同时反过来向“逼死人”的沉游川索要赔偿。   沉游川沉默地听完了一切,包括沉小姨已经被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的结局。   而他也如计划中的那样,独自一人来到了关押着她的看守所,看到玻璃窗后的她犹如困兽惶惶不安,焦躁憔悴。   “游川、游川!我不想吃枪子儿!你快救救我,你去求一求大老板,让警察放了我吧……”沉小姨眼睛红肿,满脸哀求。   沉游川慢慢说道:“很遗憾,我做不到。”   “你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沉小姨一下子激动地尖声叫起来。   在受到身后看守的监所警察警告后,她又慌慌张张地努力压低声音:“你妈妈当初找了我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亲人能团聚在一起,彼此有个依靠!你如此冷血,对得起她的期待吗!”   “原来你也知道亲人是应该‘彼此依靠’吗?”沉游川平静地说道,“与其指责我,还不如想想你到了地下,该怎么向我妈妈交代吧。”   沉小姨像是从没想过这回事一样,呆呆地愣住了。她张口结舌,半响无言。   最后,她像是明白已经没有任何为自己求情的余地了,面色渐渐灰败下去,只满含恐惧,眼神愣愣地说道:“你恨我,好,我去死,我用命赔你……”   “不是赔我,是赔那姓张的。你是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与我无关。”沉游川耐心地纠正道,并不受她的道德绑架。   说起姓张的,沉小姨一个激灵,立刻扑到玻璃窗前:“还有你表弟。我错了、我错了游川,我给你赔罪!我愿意去死!但你表弟是无辜的,你放过他,不要把钱都拿走……”   她哀哀哭泣着,满脸央求,异常可怜的样子:“所有的事都由我这个当妈的来承担,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清楚的呀。你就把房子留给他吧,没了家,他要怎么活……”   见沉游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激动地高喊:“孩子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妈当年用命护住了你妹妹,我也是一样的心啊!”   “你愿意为你妹妹付出一切,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对你表弟的心呢!他是你妈妈的亲外甥啊!”   过于激动的她又被监所警察按了下去。   当时车祸的时候,沉游川的母亲和妹妹都坐在后座,他没能看清状况。   不过沉小姨也确实没有说谎,后来的事故报告中显示,正是因为沈岚在千钧一发之刻,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反应速度紧紧抱住了女儿,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沉山晴才得以活了下来。   所以这些年他们兄妹俩都在用尽全力地活着。   沉游川知道伍山的担心,但其实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就算是再痛苦煎熬,他也会为了立身扬名以显父母,为了照顾好妈妈拼死护住的妹妹而咬牙坚持下去。   想到那场车祸,沉游川的心不可避免地抽痛起来。   “我真的很疑惑,你怎么敢提起我妈妈和山晴,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沉游川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想想,那会儿你们在医院后花园讨论山晴,其实是演戏给我看的吧?”沉游川的眼神冷了下去。   那场车祸后,他重伤昏迷两个月,醒来一边开始艰难复建,一边安排妹妹,处理父母身后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宜。   沉小姨一家装作刚被找到的样子赶来森市的时候,他已经能拄着拐杖到医院楼下走一走了。当时得知妈妈一直期盼着的亲人出现了,他心中极为难过和遗憾。   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妈妈的妹妹,对这门新出现并表现出同样的伤心与遗憾,对他十分亲近与关切的亲戚,怀有很深的期待。   直到那天他去后花园散步,隔着茂密的灌木墙听到张姨夫暴躁地骂道:“收养那个半大小子也还不算亏,给他吃两年饭就能去打工交钱回来了。”   “而且他是男娃能继承他家里的钱,但是那个不值钱的小丫头片子我坚决不同意收养。”   “救不救得活还两说,不知道得往里面扔多少钱。救活了也是残废,想嫁出去换彩礼都谈不上价。”   当时沉游川如坠冰窟,心一下就凉了。   好在沈小姨似乎还是个正常人,一直在劝张姨夫怎么能这么想,那是她亲姐姐的孩子。她们姐妹俩多年没见,好不容易得到对方消息却已经阴阳两隔,只留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因为反驳张姨夫,她甚至被他扇了两耳光,并在沈游川愤怒地绕墙赶过去之前,被张姨夫拖走了。   第二天沉游川问起她的伤时,她还强装没事,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沉游川也是因此对沈小姨有了认可和同情,开始在心里把她当做亲人了。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根本就是对方故意设计。当时山晴的情况一直很危急,医院下了数次病危通知书。   沉小姨应该和张姨夫一样视她为累赘,不想他再继续救治山晴,又想获得他的好感,才利用张姨夫演了这一出。   不过两人大概没料到,他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会为了钱放弃妹妹,而是在此事之后反而把钱全投进医院,甚至下定决心送山晴出国医治。   其实沉游川原本是没那么坚定的,毕竟妹妹年龄太小,伤得太重,身边没有长辈陪同——虽说她以前的家庭老师尹志画愿意伸出援手,以收养的名义带她去美国,也愿意定期去看望她,但那毕竟是个没相处几年的外人。   一切的一切都让沉游川很难放心,直到他听见张姨夫的宣言。   他不能让妹妹进入这样的家庭,让这种人成为她的监护人。   自此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在又一次紧急抢救之后,他听从郝医生的建议,将妹妹送到了遥远的大洋彼岸。   “你让我体谅你爱护儿子的心,你有什么脸面要求我?”沉游川平静的面具之下终于露出几分厌恶与痛恨。   “你怎么不想想我高三那年,山晴突然病情恶化需要两百万手术费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体谅我的?”   那时候沉游川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拿出两百万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在腾跃的经纪人祝杨找上门来给他支招之前,他近乎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他第一次向张姨夫低头求助。可他得到的只有对方的奚落和谩骂。张姨夫甚至叫嚣着“那种赔钱货早该死了”的话,将他轰出门去。   沉小姨倒是偷偷赶上来,满脸难过地给他塞了两百块钱——全是她一块五块十块零零散散攒起来的。   沉游川那时看着那一叠子零钱,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最后因为不忍心,他坚决地拒绝了对方坚持要塞给他的这两百块。   后来祝杨替他去和张姨夫撕扯森市房产,沉小姨遭到迁怒又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她毫无芥蒂地偷偷来看望他,给他带青椒牛肉饼,说替他签下工作能解决那二百万的难题而感到高兴。   沉游川当时愧疚万分,现在却只觉得好笑。   “你们手里捏着那偷走的一千万,却在我妹妹危在旦夕急需救命的时候,用二百块钱来打发我,还在我面前演那么多出戏。我又该怎么报答你?”   沉小姨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沉游川微微笑起来:“不过你说得对,表弟到底是我妈妈的亲外甥,看在我妈妈的面子上,我该给他留条活路。”   不等沉小姨的眼睛亮起来,沉游川就悠悠说道:“那房子他肯定是留不住的,为了避免他无家可归,我给他找了一份包吃包住的好工作,还顺带圆了他的出国梦呢。”   沉游川把那张雇佣合约摁在玻璃窗上,沉小姨惊疑不定地努力瞪眼看去,然后她尖叫起来:“非洲!挖矿!不!不行……”   她猛地扑上来,狠狠敲打着玻璃。她过于激烈的举止再次遭到了监所警察的镇压。且因为反复违反警告,她申请的探视直接提前结束。   面对状若疯妇的沉小姨,沉游川语气欣慰:“我理解小姨你兴奋激动的心情,这工作待遇确实难得,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公司全部负责,员工福利里连墓地都包含了。”   “只工资低了些,我给他争取到二百块钱,希望表弟以后每月领钱的时候能像我当年那样感动吧。”   沉小姨的脸在愤怒和惊恐中显得异常扭曲,她剧烈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警察牢牢摁住强制拖出门去。   听着她那惊天动地、满是不甘的尖叫、求饶、哭嚎和谩骂声似乎被一下堵住,那奋力挣扎扑腾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沉游川脸上的那层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后会无期,沉女士。”他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着玻璃窗后那个磕歪了椅背翻倒在地的椅子说道。   *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迎着刺目的阳光,沉游川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时,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几天没见的宴凉舟正神色紧张地望着自己。   对视片刻后,宴朋友踟蹰着,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游川,你还好吗?”   沉游川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我再也不吃青椒牛肉饼了。”   对方像是立刻明白了他这没头没脑的回答里所蕴含的情绪,只眉眼弯弯地冲他举起手中精致的保温桶。   “那你要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吗?”   沉游川在对方眼底看到了隐秘的期待。   “好啊。”他听到了自己同样含着期待的声音。    第42章   沉游川的母亲沉岚在她父母离婚后,是跟着她父亲吃食堂长大的。   而在早一些的童年时期,她也因为更喜欢待在书房和沈游川的外公一起读书,而不是像她妹妹那样喜欢跟着沉外婆在厨房忙活,而经常被沉外婆揪住耳朵斥责。   那时她对沈外婆口中所谓“女子的贤良品德”十分不屑,也非常排斥永远围着灶台打转的生活。所以哪怕挨再多骂,她也倔强地坚持自己就是不善厨艺,不肯学做饭。   直到沉外公与沈外婆宣告离婚的那一天。   沉外公告诉她自己已经买好了他们两人下午的火车票, 沉外婆沉默地忙活了一上午, 给她做了最后一次她最爱吃的青椒牛肉饼。   沉岚第一次主动给沉外婆打下手。   以前连番茄炒蛋都学不会的她只是看了那一遍, 便能在以后的每一年生日, 无论是她的还是沉外公的, 都完美复刻出和沈外婆做得一模一样的美味牛肉饼。   沉游川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但他知道青椒牛肉饼对母亲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他也确实同母亲口味一样,非常喜欢这道传承自外婆的馅饼。   他总觉得这馅饼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幸福的烟火气息,吃起来会让人联想起全家围坐在一起的欢笑时刻。   可惜沉岚太过忙碌,只能在每年家里人的生日时满足一下他。   对此等“上桌”频率不太满意的沉游川便试着去学习做饼,信心满满地打算自给自足。谁知他竟是个充满玄学的厨房杀手,一进厨房就炸锅。   虽然他坚称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但次次都如此巧合的情况下,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只能遭到沉岚嫌弃地驱赶,悻悻放弃。   所以青椒牛肉饼不单单是一道美味的馅饼,它是沉游川对母亲某种意志的继承,承载着他与母亲斗智斗勇的那些欢快时光,记录着他与家人在每一个生日时的美好回忆。   在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后,唯有那道熟悉的牛肉饼还能让他短暂地想起往日的幸福心情, 虽然这幸福是转瞬即逝的。   他清楚这只是一个浅薄的假象,就像他每次试图在沈小姨那张和沈岚十分相似的脸上寻找母亲的影子时,他都会感到失望。   但对于仿佛一直身处烈火之中焦渴难耐的人来说,那一点点宛如水源的存在,便显得异常难以舍弃。   到后来,面对沈小姨屡次用青椒牛肉饼来“打动”他,“提醒”他以达到自己目的的行为,他越来越感到抵触和厌倦。   他看着沉小姨将这道牛肉饼上所蕴含的某种令人感动的东西,将那些藏在心底的祝愿,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怀念变成了令人腻烦的算计,渐渐污染了沉外婆和沈岚曾赋予它的美好意义。   可又囿于妈妈的情面和心中的不忍,他只能将自己困在原地。   现在,尽管割舍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放下“青椒牛肉饼”,继续往前走了。   风从心脏上死去掉落的那一块空隙中呜呜刮过。   又失去了一样和妈妈相关的东西,沉游川有些无精打采地跟着宴凉舟回到了车上。   宽敞的商务后座与前面的驾驶区之间有挡板相隔,形成了一个隔音又封闭的小区域,仿佛是一个能让受伤的野兽安心盘踞,舔舐伤口的安全之所。   宴凉舟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到了座椅之间的小桌板上。看着垂头丧气的沉游川,他拿出湿纸巾递给他。   沉游川慢吞吞地擦着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宴凉舟很想伸手摸一摸他蓬松的头发,或是给他一个拥抱。   但最终,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口说道:“我听陶亮说你早上没吃饭就走了,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饿肚子的时候很容易不开心。”   沉游川和陶亮分开后也一直没吃东西,现在听宴凉舟这么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胃里烧灼一般的饥饿感。   他打开保温桶,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沉游川怔愣地看向桶中,里面正是他曾在森市带着宴凉舟去吃过的馄饨面。   宴凉舟笑着望向他:“那天我情绪低落,你说带我去吃好吃的,我觉得很有效。”   沉游川轻声道谢,低下头慢慢吃起了这热腾腾的汤面。依然是他惯常吃的那一套组合,只是这次浓白醇香的骨汤中稍微添了几滴红油增香。   他之前胃不好不能吃辣,可这段时间被宴凉舟带头盯着调理,已经好很多,偶尔能放纵一次了。   沉游川舀了一颗馄饨,淡淡的辛辣混合着各种食材的香味在嘴中爆开,一股热意立刻顺着呼吸流进了心里。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带着些鼻音问道:“宴老师你怎么一路带回来的?当时打包的时候没被小二瞪眼吧?”   虽说那家老店里支持食客自由搭配,但大家基本混合个两三样也就罢了,很少有人会像他这样龟毛搞得如此花哨。   可他这个习惯其实也来自于全家人一起吃饭的美好回忆。   那时一家三口或四口人总是兴致勃勃地点出不一样的组合。虽说每人碗里只有两三样,但当你从我这里舀一个,我从你那里夹一撮,大家换上一轮,能吃到的种类可就多了。   因为口味和喜好的高度重合性,沉岚甚至会趁着沉游川不注意,把他们俩都喜欢的鱼肉和虾仁馄饨抢先一步都舀走,气得沉游川“库库”往她碗里加醋以作报复。   父亲沉渔总是温和地笑着看母子两人幼稚地用筷子和勺子“打架”,并会在“战争”姑且告一段落后,把那碗酸得倒牙的馄饨汤面换到自己面前。   而妹妹山晴则会在母亲得意的哈哈声中,满脸同情地悄悄给沉游川舀几个她觉得最好吃的鸡肉馄饨,并把自己碗里的鱼饼夹给他以作安慰。   后来沉游川就养成了在一碗里来点这个加点那个的固定搭配习惯,并会在放学后自己去老店里吃饭时也这么点。   当时全靠他年纪小成绩好,盛奶奶对他有一种迷之包容的慈祥心态,才会总是笑呵呵地满足他的要求,而不是舞着大扫帚将他这讨人厌的挑剔鬼赶出去。   后来他受到父母名望的庇护,又是这家店里的老食客了,新接任的大厨便也继承了盛奶奶对他的包容。   但要换做别人搞得如此麻烦,大概还是会被送餐的小二传达一句大师傅的抱怨的。   面对他的询问,宴凉舟只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在对方温和又包容的目光里,沉游川低头一口接着一口,头也不抬地把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想要压下什么东西。   保温桶里蒸腾而起的热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眼睛,渐渐将他的眼底也熏染上了微润的湿意。   趁着他吃饭的功夫,宴凉舟斟酌着问出了自己思考很久的一个问题:“游川,那一家给你的赔偿金我会安排人尽快处理好,但你想要怎么处置这笔钱呢?”   一千一百多万,对绝大部分家庭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沉游川抬起微红的眼,有些怔然地嚼着嘴里味道鲜美的馄饨。   半晌,他慢慢咽下食物,开口说道:“那一千万的保单上受益人写的是我和山晴两个人的名字,所以我们是一人一半。”   “但我问过她,她和我想的一样,都打算找一个靠谱的慈善机构捐出去。”   那一千万的保险金,兄妹两人在商量的时候,都觉得很难忍受自己去花费父母用命换来的钱,也无法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将其收在手里。   这笔钱固然金额不小,但他们都对自己充满信心。   沉游川觉得自己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干,更不要说他现在演艺事业势头还算不错,以后总能挣到更多的钱。   而沉山晴则是前不久刚刚在“养父”尹志画的引荐下卖出一副作品,虽然成交金额不算太大,但业内人士评价很高,纷纷流露出对她之后作品的期待。   她十分高兴地第一次主动给沉游川打电话,向哥哥报喜“说”她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将来卖出一幅画的价钱说不定不比他一部戏的片酬差。   看着妹妹带有憧憬的小小笑容,沉游川心中满是喜悦和感动。他小心翼翼呵护着的花,终于坚强地挣扎过严冬的摧残,重新昂起脑袋面向太阳,去追逐春日的云彩。   这朵再次挺直脊背的向日葵,照亮了他近日阴霾的心情。   总之兄妹两人不假思索地达成共识,打算把这笔钱以父母的名义捐出去,用于帮助更需要它的人。   毕竟沉渔和沈岚生前都喜欢做慈善,这样处理就像是在某种程度上延续着父母的生命,也是他们身为在父母的保护下得以幸存的子女,为数不多能反馈爱意的方式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百多万,也就是真正意义上那家人因为伤害他而做出的赔偿,沉游川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他本来也想放进那笔要捐献出去的爱心基金里,为父母的身后名做出一点贡献。   但他又不得不考虑到山晴的义肢手术。   目前他手头有卖房后拿到的六百万,足以覆盖手术第一阶段的花费。第二阶段的费用以现在的情况看,他努努力是一定能挣出来的。   但就怕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他要在手里留一点储备金以应对不时之需。   不过他也下定决心,等妹妹的手术顺利进入第二阶段后,一旦他卡里存款足够,就立刻把那一百多万捐出去。   总之他是不想再沾染上半点和那一家人相关的东西。   宴凉舟一直耐心地听他说完,又夹起一小块鱼饼搁在他手里的勺子上,示意他不要忽视吃饭,才慢慢说道:“我倒是有个建议,或许你想听一听吗?”   “其实我今年组建起一个慈善基金会,目前还在起步阶段,正是需要向各方筹募资金的时候。”   “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如把这一千多万交给我的基金会,我保证它会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沉游川有些惊讶:“如果是宴老师的基金会,我当然放心。”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想要靠谱地捐献出去,把钱落到该落的实地上,还是要花心思考量的。   沉游川自然信得过宴凉舟的人品,直接交给他甚至还省了不少功夫。   可对方为什么说是一千多万呢?那一百多万他明明……沉游川有些疑惑,不过不等他问出来,宴凉舟就紧接着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把那一百多万留在手里,其实你妹妹的手术……有一个很巧的事,英国那家实验室我也是投资人之一,他们前不久送了我一个费用全免的内部名额。”   “只是我社交圈子窄,没有能用来做人情的对象。空掉也是浪费。现在你们捐了一大笔资金给基金会,就当是对捐款人的回礼,不如就让山晴使用我这边的名额,你们也省得再为费用操心。”   沉游川怔怔地望向他。   宴凉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送给投资人的名额排序会更靠前,山晴也能早些接受手术。”沉游川便能早日安心。   估计不光手术时间靠前,怕是义肢的材料和后续的服务都会大不相同。实验室向宴凉舟提供的名额,对标的肯定是那种大几千万打底的至尊VIP专享。   还说什么对捐款人的回礼,背靠着宴家,宴凉舟的基金会会缺那一千万吗?   沉游川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像是怕他不信,宴凉舟还进一步解释道:“因为这个义肢项目与宴家旗下的生物科技公司有合作,我现在算是这家实验室占比第二的股东。”   “这个免费名额就像是给股东或是合作公司的附加赠礼,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能让山晴有更好的手术条件,拥有更适配的义肢,沉游川确实很难拒绝。   可是再加上森市房子的事。   ——那天后他查到,买房的贾老板的家具厂是宴氏集团的四级子公司投资的工厂,只是从属关系太远大家基本不会关注。可赶在那个节骨眼上,对方身后站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眼看恩情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沉游川在感动和感激之余,不免也有些挫败、气闷和惶恐。   挫败在于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样去回报对方,气闷和惶恐则在于——这是他这张脸能值得的价钱吗?   沉游川的思维渐渐发散出去。   果然,他还是去给“沉医生”立一个长生牌吧。如果对方尚在人世,就祝愿他生活顺利,福寿安康;如果对方已经往生,就祈愿他下辈子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至于宴凉舟,从此以后权当是这辈子卖给他了。以后宴朋友说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就算是对方对他贴脸开大说出诸如“不要笑,你笑了就不像他了”之类的话,他也忍了。   但他其实知道对方不会说这样的话,顶多是用眼神令他无法拒绝。就像现在,看着宴凉舟带着些期盼和忐忑的眼睛,沉游川心情很是复杂。   唉,还是那个问题,明明是施恩的人,为什么反而像是在偿还什么似的呢?   沉游川收拢心思,郑重地说:“那就麻烦宴老师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他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努力偿还这份恩情。   宴凉舟的眼睛亮起来:“你同意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他紧接着安慰道:“你不要有压力,很多东西放着就浪费了。我很高兴能把它用到真正需要的人身上,这就和你想把钱捐出去的心情是一样的。”   一边说,他又一边督促沉游川赶紧趁热吃饭。   虽然情感上有些惭愧不安,但客观上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山晴而言。   心底那座沉重的大山终于被挪走了,沉游川这才有心情把注意力放到吃的东西上来。   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味道是一样的,但是这馄饨的边包得略有些歪扭,细面也扯得不够均匀。普通食客或许察觉不出区别,可沉游川吃了这么多年,对大师傅的手上功夫实在太了解了。   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结果余光倏尔扫到宴凉舟手背上有一点像是被烫红的痕迹。他动作一顿,心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该不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慌慌张张地被收到身后去了,可沉游川已经眼尖地又发现它的指腹上还有小小的伤口。   “这份馄饨汤面是宴老师你做的。”沉游川直视宴凉舟,十分肯定地说道。   他那会儿还奇怪宴凉舟怎么做到距离这么远从森市送来一份没有被泡坨的馄饨汤面。   他甚至都联想到是不是这人又砸钱把大师傅薅到华京来了,也没敢去想是对方亲手做的。   宴凉舟似乎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他垂下眼:“是味道不一样吗?可是盛奶奶明明说我可以出师了。”   所以宴凉舟真的跟着盛奶奶去学习怎么做馄饨汤面,还亲手给他做了一碗。   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落到了实处,沉游川的心仿佛一下被某些柔软又温暖的东西填满。他胸口涨涨的,带着点茫然和恍惚:“可是为什么呢?”   其实宴凉舟根本用不着费心做这些。他已经够忙了,又要拍戏,又要打理产业,还要帮忙处理他这个不合格的朋友惹出来的麻烦事。   伍山总说他太拼,把自己的时间和任务安排得太紧张太满溢。可在沈游川看来,宴老师可比他忙碌多了。   像这样的小事,何必再压榨自己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亲自去做呢。   一种奇怪的情绪促使着他冲动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背在身后的手。   宴凉舟有一双生得十分漂亮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皮肤均匀而细腻,正因如此,他手上的伤口便宛如白璧微瑕,显得愈发刺眼。   沉游川看着那还很新鲜的伤口,嗓音发紧:“何必亲手去做呢?”   宴凉舟微微笑起来。他的眼睛如春夜的月辉一般柔和:“我只是想证明——或许以后没有人能再做出你记忆里的青椒牛肉饼,但总有在意你的人会为你做出别的。”   看着沉游川介意难过的样子,他轻轻蜷起了被青年握住的手指,耳侧也不自在地泛起浅浅的粉色。   但他放任沉游川抓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我曾经和你一样,都日日夜夜地回望着往日的时光,觉得那是支撑自己的全部。”   说着,他短暂地陷入到自己前世刚出事故后,以及后来刚得知“沉医生”去世时的那些回忆里。   宴凉舟叹了口气:“但是游川,逝者,无法再产生新的美好回忆。而人之所以能坚持走下去,不只是因为他为过去背负着什么,更是因为他在往后的沿途中看到了,收获了什么。”   这是他后来在“被迫”接手了山晴慈善基金会,在不得不到世间去看、去听、去“行走”时慢慢学到的东西。   宴凉舟神色认真地说道:“就像这次,当我去尝试时,我才发现做饭其实是件挺有趣的事。我们都在不断延续的世界里,因为与新的人相遇而发现着新的不一样的自己。”   “你带我去吃馄饨面的那一天曾告诉我,比起去向已逝之人问询,或许在活着的世界更能找到答案。”   “游川你虽然心里很明白,也在一直勇敢地向前走。但你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总还是会因为一些事被刺痛,被伤害。”   宴凉舟终于轻轻握住了沉游川拉着自己的手:“我希望成为你创造记忆的同伴,希望自己能安慰到你,希望能在承接起你过往回忆的同时,也成为你在活着的新世界里探寻答案的同路人。”   沉游川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如夏夜昙花般静谧绽开的浅浅笑容。   半晌,他垂下头,试探着把额头压在了宴凉舟的肩膀上。   而宴凉舟并没有拒绝,反而单手拥住了他的后背,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沉游川埋在宴朋友的肩膀上,闻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浅淡清雅的香气,又想起伍山反复问他的话。   “你真的不觉得这种行为可怕,确定不保持一点距离,不和他沟通反抗一下吗?你有冷静思考过这件事吗?”伍山害怕他因为最近心情不好,不曾仔细想过,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可是,这或许确实不该是理智冷静的沉游川应做出的选择,但却是想要找到同路人的沉朋友已决定的取舍。   况且,在这场略显疯狂的赌局中,他未必会输。   沉游川把宴凉舟刚才的话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逝者无法产生新的美好回忆”,“逝者”——“沉医生”;   “与新的人相遇发现着新的自己”,“新的同路人”——“沉游川”。   虽然有点对不起“沉医生”,但是……   沉游川静静地思索着,转脸在宴凉舟颈窝里蹭了蹭,于是他果不其然地又得到了对方在自己头上轻柔的抚摸。   最终,在宴凉舟不曾看到的地方,沉游川翘了一下唇角,握紧了手中对方一直不曾松开的手。   *   华京。   魏德嘉回到自己家,有些疲惫而烦躁地扯着领带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带锁的暗格,取出一部老旧的手机。   上面有几个没有来电显示的未接电话。   他立刻拨打回去:“爸……”   “算了,谁想到会牵扯出这些。赌场被封了也没办法,你那边只需要确保我们的尾巴扫干净了……以后还有机会。”   “嗯,我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交代你们准备的那件事,就这几天了,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第43章   “沉哥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怎么感觉他走路都带风了。”   《江湖》剧组中, 以编剧为首的姐妹团正在闲聊。   “他要杀青了,大家都觉得不舍呢,只有他看上去笑哈哈的, 天天把大家逗得直乐。”   “是不是因为和宴老师和好了?”最近这两人一直同进同出的, 同框频率比以前大大提高了。   有人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说真的,他俩不会是谈了吧?”反正她感觉自己和男朋友都没有这么形影不离黏在一起的。   “应该没有。”智商担当·编剧姐姐推了推眼镜,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以宴老师的性格,反而不会在外面表现得这么亲密吧。”   “啊?那沉哥马上就要离组了,我们的CP岂不是即将BE ?”有人哀嚎道。   与此同时, 伍山也在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宴老师了?”   正在帮他往车上放行李的沉游川动作一顿。   这段时间因为不放心他,伍山也搬到剧组包下的酒店来住。一切都结束后,他还又专门多住了两天,确保沉游川状态变好了,才接了个新工作打算离开。   就是多住的这两天, 伍山看出了一些端倪。   沉游川关上后备箱门:“其实我也不确定, 但要说有好感, 肯定是有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现在自己对于宴凉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是感恩多还是喜欢多,他一时很难说清。   伍山倒是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肯定,只嘀嘀咕咕道:“你马上要杀青了,不会在最后一时冲动来个告白什么的吧?”   “还远不到时候呢。”沉游川笑起来, “连当朋友都不太匹配,更别说其他了。先这么相处着吧,之后的事等我事业有点起色再考虑。”   “而且宴老师现在大概也只是把我当朋友,彼此都还没有到那一步呢。反正总隐约觉得他和我相处时带着一种愧疚的补偿心理……”沉游川摸着下巴分析道。   那不还是因为替身的问题吗!虽然有些不赞同,但沉游川这两天的好心情伍山也是看在眼里的。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真的没问题吗?”   沉游川神采飞扬,答非所问:“但是他说想和我一起创造美好的新记忆哎。”   被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搞得牙疼,伍山摆摆手:“算了,我不掺和你们俩的事儿了。但你要是有不开心或者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给哥们儿打电话。”   说罢,他上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趁着休息时间送完好兄弟,沉游川步伐轻快地回到片场。宴凉舟一看到他,就冲他微笑:“游川,快来,他们刚切好的水果拼盘,都是你爱吃的。”   沉游川接过对方递来的叉子,吃了两块甜瓜,才张望着问道:“魏哥今天没来吗?”   以往的这种时候,魏德嘉都会在旁边微笑着给他发绿茶形状的眼刀。   宴凉舟想了一下:“今天公司有一个重要会议,他应该是不会来了。你有事找他吗?”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沉游川把头转回来。虽然他不介意魏德嘉对自己的不喜,但要是没有对方的暗中瞪视,到底还是更松快一点。   宴凉舟看着他快快乐乐地换了根签子,把各色水果挨个插起来串成一溜举着啃,急得小方在旁边直掏小碟子忙念叨“哥你小心别弄衣服上啊啊啊”。   沉游川一边十分自信地保证说不可能会掉,一边动作迅速地夺走了小方手中的碟子精准地接住了掉下来的火龙果,然后满脸无辜地冲着小方嘿嘿笑。   小方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大家都忍俊不禁,宴凉舟也跟着笑起来。   他知道沉游川是因为魏德嘉没在,才有心思玩闹。   或许是天生气场不和,前世明明都没见过几面,魏德嘉对沈游川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喜,这一世也是如此。   发现了这一点后,宴凉舟便有意给魏德嘉安排其他工作,减少他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而处理沉游川相关的事则全部交给了他组建的新团队。   魏德嘉是个聪明人,显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最近主动地忙起其他事务,有几天没来片场了。   宴凉舟倒是觉得没什么,但是小袁他们其实有点担心——因为宴凉舟难以出戏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   虽然以前隔着魏经纪和毛特助,他们这些助理团与宴凉舟不算亲近,但是宴凉舟难出戏的情况他们大概还是了解的。   入戏太深之后,宴凉舟收工回去后会时常恍惚,异常沉默,对外界反应迟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且会非常讨厌别人靠近。   以往电影拍摄中宴凉舟与对手戏演员都没有太深的私交,全是魏德嘉这个最亲近的经纪人作为唯一一个能上前“撩虎须”的存在,一直围着宴凉舟忙前忙后与他互动,扯住他与现实连接的线。   这次的《江湖》剧组宴凉舟倒是与沈游川关系很好,工作时也一起说说笑笑情绪不错,但收工各回各家后情况就不太妙了。   而且不如说他们关系越好,反而越让人担心。因为最近的戏份着实有点虐,小师弟马上就要下线了,宴凉舟接下来都是情绪深切的重头戏。   小袁观察到这几天他们宴哥对人家沉哥的粘人程度明显加深了。而沉游川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显得很纵容,还一直花式逗宴哥开心。   只是宴哥不想让沉哥担心,在和他相处时努力显得若无其事,只在回到家后才愈发自闭。   魏经纪没有对下面的人传授什么经验,就回到华京忙着处理其他事务去了,以小袁为首的助理团心中都紧绷着一根弦。   紧张着紧张着,沉游川的杀青戏到了最后阶段。   在那个所谓的“清义盟”杀上终寒山后,他们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势不可挡,反而在百鬼门利用极寒环境设置的机关陷阱、布置的各种毒药中栽了不小的跟头。   但他们到底人多势众,百鬼门中人数又奇怪地很是稀少,所以清义盟最后凭借着人海战术杀进了百鬼门腹地,见到了一直等待着的宿景明和他身后誓死不肯离去的十二护法。   双方都杀红了眼,宿景明竟用左手使出了江湖中最顶流的“玉成剑法”。而且面对清义盟人山人海的压迫,他毫无畏惧地大笑称自己已经突破宿家心法第九层,正好借此机会试试威力,精进功法。   事实也恰似他所言,宿景明连杀三天三夜,在一众武林高手接连送命的车轮战术下,即便身受重伤也丝毫不显颓势。   只见他剑光密密如雨如影,身形飘忽形如鬼魅,闪现之处必然血溅三尺,无人能挡。   声讨他的众人虽然合力杀死了力竭不肯退的十二鬼护法以及百鬼门中的“众”鬼,也将宿景明步步逼退至后山,但他们没能在终寒山上找到宿家宝库的线索,也畏惧于宿景明的实力,于是决定请出钟庭雪。   钟庭雪虽是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但他到底年纪尚轻,又受到钟怀的牵连,在众多老前辈强硬的“劝说”下,为了护住门派中所剩的弟子,他不得不同意跟随众人来到终寒山。   不过清义盟到底不敢撕破脸逼急了他,故而没有强迫他参与讨伐活动,只是让他在山脚下暂待消息。   此时他们无计可施时才将钟庭雪请上终寒山,希望他能劝降宿景明。   钟庭雪冰雪聪明,心里其实已经预料到事情大抵会是怎样的发展,也知道小师弟早已想到今日,所以才会在那天说出在终寒山等着他的话。   而他最后选择来到终寒山,选择借机再见宿景明一面,也并不是为了清义盟,而是为了应宿景明所说的“三日之约”。   同时他还隐隐期盼着找到什么方法,能救下宿景明。   虽然他知道这几乎已无可能。   只见宿景明站在雪山之巅,长风猎猎,地面翻卷的雪雾如云龙一般盘旋在他脚边,时断时续地扬起他的袍角。   他虽然脸色苍白,身形不稳拄剑而立,像是已经内力耗尽,但被他这几天连杀百人不止的“赫赫战功”和传闻中的宿家心法所慑,众人精疲力竭之下,都不敢再上前去,只敢隔着十丈距离与他遥遥对峙。   有人企图劝他交出宝库地点和钥匙,向武林献出宿家财富以表悔过,说清义盟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宿景明哈哈大笑,嘲笑他们痴心妄想,沐猴而冠,披了层假衣装腔作势,实则肚子里藏得什么肮脏算计大家心里再清楚不过。   人人都道他们是跳梁小丑,只有清义盟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对面众人被他讽刺得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个个僵着脸恨不得冲上来宰了他。   但是他们又怕宿景明这个混不吝的把宝库的秘密带到坟墓里,他们忙活一场什么也得不到,只好忍怒僵持下来。   钟庭雪站在众人身前,一直沉默不语与宿景明遥遥相望,最后在一众前辈的催促中,他才慢慢向他走去。   宿景明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等在原地,只是钟庭雪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而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钟庭雪一时情急,迅速掠过雪地上前扶住他,想要查看他的伤势,结果却被他一掌击中胸口。   毫无防备的钟庭雪在宿景明的重击之下倒飞出去几丈远,摔落在雪地之中。他抚着胸口呛出几口血,神色怔怔:“景明,你……”   宿景明冷笑一声:“钟少侠何必惺惺作态!当日我敬你与那钟怀不同,还算得上是个清明正直的侠义之士,才手下留情饶你一命。谁知你竟也觊觎我宿家宝库,来给这群鼠辈当说客。”   “我再最后警告一次,若你也想凭着往日的那点情分来绑架我,那我不介意剑下多出一条亡魂,送你去黄泉和钟怀一起上路。”   钟庭雪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神色怔愣,像是完全没想到宿景明竟会如此对待自己。   而他身后拥护他的那一派崖山弟子已经冲上来扶住他,痛心疾首道:“大师兄,这人已然疯魔了,你莫要再管他了!”   还有人气愤冲宿景明嚷嚷:“大师兄好心想要救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宿景明的回应便是一道剑光劈出滚滚雪浪,雪层劈头盖脸地扬了包括崖山派在内的众人一身。   虽然因为距离过远击到他们身上时雪块已经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此举侮辱性极强,尤其是再配上宿景明脸上那不屑的冷笑。   崖山派弟子抹了把脸上的雪,愤然对清义盟一众斥道:“大师兄劝不动他,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我们崖山对他那所谓的宝库毫无兴趣,也不愿再搅和进来被迫背负什么污名!”   他们硬拉着钟庭雪朝山下走去,想要尽快回去给他疗伤。   而他们身后,已经认识到怀柔之策根本无法起效的众人,怒吼着“兄弟们,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一起上!”而再度与宿景明厮杀成一团。   从被击退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似乎心灰意冷的钟庭雪一路看着与他们逆向而行,源源不断冲上山的清义盟众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好似想要回头再望宿景明一眼。   但他终究是不忍回头,只僵硬地直直向前走了。   他身边一位弟子劝道:“大师兄,景明师兄向来善察人心,足智多谋,或许从他选择复仇起,就已料定今日此局,他不会怪你的。”   刚才冲着宿景明嚷嚷的那位弟子也低声说道:“听闻宿师兄已将心法练至九层,他又智谋过人,说不得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后路。”   刚才是为了尽快带大师兄脱身,以免崖山派再受人胁迫搅进来,那弟子才假意怒斥宿景明。其实他们日常和宿景明相处,也曾受过他的指点帮助,也对他有敬佩感激之情。   “是啊是啊,他们想要找到宝库,在拿到线索之前定是不敢要了宿师兄性命的。我们先回去速速收拢好门派基业,届时才好尽力为宿师兄转圜。”大家七嘴八舌地想办法。   可钟庭雪像是被牵动了情绪,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弟子们顿时不敢再提宿景明了。   不会的,他不会活下去了。钟庭雪垂眸看着脚下洁白无暇的雪。   宿景明像是变了,但其实依然没变,他还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宁愿自污其名,也要不动声色给他搭上翠云裘的少年。   少年心性明净不羁,自幼接受良好家风的熏染,受到真正的君子宿玉成的教导,便打心底有自己认可的一套行事规矩。   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所以从他在痛苦绝望中决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堕落为“鬼王”以杀戮进行复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容不下自己,已经决定好自己以命为偿的结局了。   钟庭雪正是早早看清了这一点,才忍不住在清义盟开战前一定要抢先见到宿景明一面,期盼着能够劝下他。   但他向来是劝不动宿景明,却容易被对方哄住改变底线的那一个。钟庭雪闭上眼睛,压下眼底的潮意。   他们刚刚抵达山脚,就听到山顶轰隆一声巨响。   洁白的雪如瀑布一般从山头倾泻而下,滚滚“浪花”奔涌不息,吞没了世间那数不清的算计和污浊,将一切扫除干净,让天地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钟庭雪愕然抬眼,看着雪浪一层一层地奔腾而下。最后唯有一层温柔而微弱的尾声被推到他脚边,轻轻触及他的衣摆,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玉沙”,随风飘散而去。   山脚此刻只剩下同样是被迫参与进来的神医谷——当时宿景明的灭门只杀尽了关谷主及毒医一脉,留下了其他医者仁心只专心研病种药的长老和弟子们。   可十分讽刺的是,神医谷此时反倒被“清义盟”逼迫着站队前来送命。   “要上山救人吗?”有人喃喃问道。   钟庭雪虽知宿景明的决绝,却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声势浩大,将所有人全部带走。他静静伫立在原地,目露悲意,终而阖眼不肯再看。   “可我们根本没有几个人手,而且山上雪崩未停,上去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白白送死。”有弟子痛苦纠结道。   因为都是被迫而来的,清义盟也怕他们人多反抗,又怕他们从中分走一杯羹,所以相当于是看押着只让钟庭雪和神医谷一位长老各自带了两三个弟子。   现在山上的机关还在不停爆炸接连引发雪崩,他们这点人根本无济于事,甚至于再待在山脚可能连自己都性命不保。   钟庭雪又是一阵抑制不住地咳嗽,他压下喉间的血腥气,谢绝了神医谷长老想要为他把脉的好意,只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出去向各方传递消息,尽快集结人手,等雪崩一停就立刻组织救人。”   “还救他们做什么!明明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自食其果,活该有此下场。”有弟子想起近日那些人倚老卖老对钟庭雪的无礼和逼迫,又想起被逼上绝路的宿师兄,带着鼻音愤愤道。   钟庭雪看了他一眼,那弟子悻悻不再言语。   “到底是近千条人命,我们需得问心无愧。”   虽然钟庭雪这么说,但他最后到底没能参与进去。   因为消息递出去后,清义盟各方残留的势力怀疑是上面的人找到了宝库引发的机关。他们害怕钟庭雪组织人救援是为了抢先搜寻宝库,故而严词拒绝。   钟庭雪无奈带人回到崖山,发现自己被支开的时候,那些人因为怀疑宝库线索有可能在此,已经将崖山上上下下重新翻找了好几遍,导致门派内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好在留下的弟子心中团结,都十分信重钟庭雪,长老们推举他为新一任掌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迅速收整好了崖山。   钟庭雪这才看清宿景明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之前因为钟怀会暗暗打压拥簇钟庭雪这个少掌门的长老和弟子,所以钟庭雪那一派的亲信基本都被外放至偏远分舵,变相在那场血洗崖山的复仇中置身事外,得以较为完整地保留下来。   而崖山经此一事虽然元气大伤,曾经的第一门派名头似乎岌岌可危。   但近日南方地界的其他门派对于宿家宝库的疯狂追寻,以及在终寒山一战中死伤惨重的结局,又给了崖山趁机收拢地盘,壮大势力的契机。   清义盟的各方势力最终没能找到宝库,也因为寻宝心切耽误了救人的时机,最后几乎所有参与围杀宿景明行动,以及当时正在山上寻找宝库的人都葬送在了雪里。   钟庭雪没有辜负宿景明的布局,趁着那些门派人心涣散,一蹶不振之际,重新振兴崖山,以不足而立之年成为南方武林最大的话事人,从此再无人敢轻易与他叫板。   原书中基本到这里也就结局了。后续只简单提到钟庭雪在十年后,辞去崖山派掌门之位,收养一孤女,为她起名宿念安,带着她在宿家山庄旧址上重修宿家祠堂,重建宿家山庄。   在宿念安成人招赘之后,钟庭雪将掌管了多年的宿家家产交给她,外出云游从此不知所踪。   后人对此众说纷纭,也有人揣测宿景明当年提前将宝库交给了钟庭雪,托付他延续宿家功法,但这谣言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撑。   因为从宿念安开始,重新兴盛起来的宿家传承的是钟庭雪的云山剑法以及他所创的一门新的心法。至于那传说能让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宿家心法,似乎真的只变为一个传说,湮灭在历史之中。   《江湖》原著中对于钟庭雪到底有没有去开启宿家宝库没有明确的叙述。但关于宿家宝库的钥匙,倒是意有所指地写出了一个猜测。   宿景明引发雪崩之日,在钟庭雪提出帮忙救援被清义盟断然拒绝之后,他先回到了玉沙城的宿家酒楼,脸色苍白地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房间内发呆。   一动不动地愣神许久之后,他一直捂着胸口的,染血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从带血的衣襟中掏出一块环形玉佩。   品质极佳的羊脂玉触手温润细腻,镂空的游龙卷云纹栩栩如生。钟庭雪认出这枚雕工精湛,价值连城的玉佩是宿家的祖传之物,他曾见宿景明佩戴过几次。   只是宿家世代富贵传承之物甚多,宿景明本人又还在不断收集新的古玩玉石,他身上出现过的各种各样的珍贵玉饰可以说是不可胜数。   所以这枚玉佩混在其中,便也显得“平平无奇”,无甚惹人注意。   可是宿景明刚才借着“反目”的那一掌,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枚玉佩送进了他怀里,就证明它一定有独特的作用。   比如……作为钥匙开启宝库。   这算什么,临死“托孤”吗?为了给他一个振作起来的理由,小师弟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意识到宿景明不容拒绝的良苦用心后,钟庭雪再度猛然咳出一口血。   就在此时,他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   在“终寒山之雪”这个篇章中,小师弟和大师兄都贡献了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两人更多的是遥遥相隔,心领神会的默契,实质相见对话的对手戏并不算多。   所以沉游川和宴凉舟大部分时间是在不同的场景里分开拍摄。成导带着A组拍钟庭雪这条线,另一位有丰富武侠片经验的副导带着B组一直在磨宿景明的雪山打戏。   沉游川在“雪山之巅”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天,终于把这场重头戏打完,可以杀青了。   在大家的恭喜声中,他长舒一口气,出了雪山场景没先去换衣服,而是胸前举着那两只沾满了血浆的手,直接穿着战损血衣,打算先去隔壁棚里见宴凉舟。   宴朋友最近入戏有点深,情绪不太稳定,他有点不放心。   进了这边崖山派的景,他才发现氛围不太对。棚内有点太安静了,一众工作人员都轻手轻脚,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他微微皱起眉头,还不等他找见宴凉舟,小袁就已经眼尖地发现他,飞快向他走来了。   “怎么了这是?”沉游川赶紧问道。   小袁带着他往宴凉舟方向走,同时压低声音说道:“宴哥出不了戏,连我也不让靠近,叫我不要打扰他清净。”   这场戏其实拍完有一会儿了,成导喊卡后宴凉舟心情不佳,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有几个亲近的工作人员都尝试着去叫他,但没有一个人能在他一言不发的冷漠对视下坚持超过一分钟。   大家都畏惧又尴尬地铩羽而归,唯有屡次上前的小袁得了一句“你太吵了,不要来打扰我”的扎心之语。   说话间,沉游川已经看到坐在厢房场景里,倚着窗边几案发呆的宴凉舟。   只见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垂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身向外散发着冷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以他的地位,确实没人敢强行叫他起来。   跟他合作过几次的成导也知道他的情况,喊了他两次直接被冷脸无视后,这位性格开明的小老头只无奈地嘱咐大家动作轻一点,让宴凉舟静|坐一会,等他自己反应过来。   “好,我知道了。不用慌,我去喊宴老师。”沉游川一直望着宴凉舟,听小袁说完情况后,直接向他走去。   “等等哥!”小袁和小方同时拽住了他的衣袖。   小方是担心沉游川上去也变成撞枪口的炮灰,小袁则是想劝沉游川先换身衣服。   宴凉舟本就是因为“宿景明之死”而出不了情绪,沉游川再以这副尊容上前去,不是雪上加霜吗?   “不用担心,我上次说的煮茶的方法你学会了没有?”沉游川十分淡定地反问小袁。   在看到对方点头后,他又嘱咐道:“我房车上有配好的茶包,你去煮了送来,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于是他无视了小方尔康手的挽留,径直走到宴凉舟面前。   “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沉游川带着点“宿公子”纨绔式的漫不经心,动作潇洒地用胳膊肘扬开身后有点碍事的拖尾外袍,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宴凉舟对面,散散漫漫地靠在了几案上。   宴凉舟一直望着地面的视线顺着他扬起又缓缓落地的染血衣摆慢慢移上来。   他面色冰冷地盯了沉游川一眼,又去看他双肘支在桌面上后,自然地腾空搭在一起的血淋淋双手。   宴凉舟定定地看着沉游川,没有说话。   远远观望着他们的众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第44章   宴凉舟今天的这场戏, 演的是钟庭雪在收拾南方武林的烂摊子之时,认识到宿景明为自己的谋划,而陷入回忆和悲痛情绪的情节。   之前在宿景明身葬雪山的那天, 钟庭雪在玉沙城的宿家酒楼里见到了一直跟在宿景明身边的老管家。   老管家是宿景明十分信任的左右手,这些年宿家的产业多由他辅助打理。   对方敲门拜访, 只是为了给钟庭雪递送宿家的庄主令牌。   老管家说宿景明在数日前打算赶回崖山之时就嘱咐过他, 若不久之后收到他身死的消息, 就把庄主令交给“云山雪”, 因为这是他唯一信任, 值得托付的人。   宿景明还留下遗愿, 想要请钟庭雪等到世事变迁, 这场过往烟消云散之后, 替他收养一位孤女。   不必强求传授给她什么顶级功法,也不拘给她留下多少钱财,只盼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以宿家后人的身份祭祀先祖,不要让宿玉成夫妇因为他这个无能的儿子彻底断了香火。   至于他这个不值一提的不肖子孙,便不必记在宿家祠堂之上,也不必为他建立什么坟冢了。   见钟庭雪沉默不语, 老管家又说到宿家山庄这些年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有些还为了报答宿景明而心甘情愿地加入了百鬼门。   但是许多武功并不怎么高强,也并没有直接参与灭门行动的“鬼” ,在大战之前全被宿景明遣散隐入宿家商队。   现在南方武林虽然已经七零八落,但是那些人遍寻宝库而不得,还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残留势力必定会疯狂撕咬宿家留下的财富,迫害这些年追随宿景明的人。   这种形势之下唯有继承了崖山的钟庭雪能站出来压住局面,也唯有他愿意庇护宿家遗众,而宿景明也相信只有把这笔财富留给钟庭雪,它才能被真正用以匡扶正道。   钟庭雪虽然明了其中事理,也知道宿景明是为了给他提供后盾,并给他一个不得不尽快振作起来的理由才如此安排。   但对方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显然是早早做好了为复仇填进性命粉身碎骨的打算,这让他在心痛中不由生出几分郁怒。   既然如此算无遗策,既然十分明白怎样拿捏他的心软,为什么就不肯多相信他一些,多向他走过来一步,非要独自担负一切一死了之,倒把宿家之后种种以这种方式“强行”丢给他。   似乎是看出了钟庭雪的哀怒,老管家又说道:“庄主还说,叫我替他向您赔个不是,是他任性妄为,对不住您。”   “他让您不必介怀不能救下他的性命,因为即便没有这场围杀,他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在钟庭雪惊颤的目光中,老管家双眼含泪,向他说起宿景明这些年为了复仇,直接命人在钟怀当年九转紫金丹的配方上改动,进一步增强药力,强行促使经脉愈合,揠苗助长地拔高内力。   他本就天资极佳不输当年惊艳武林的宿玉成,又借助药性,消耗了往后几十年的命力,果然顺利冲上了心法九层。   但那只是空中楼阁,昙花一现,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害了他的性命。   “庄主说若是钟少侠十分生气不肯原谅他,就让我转达您这句话——‘是师兄自己答应过我的’。”老管家像是想起了说这话时宿景明带着点赖皮意味的狡黠笑容,脸上浮现出慈爱的微笑。   钟庭雪一时并没有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还不等他问出口,老管家就神色坚毅说道:“老朽已不负庄主所托,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还请钟少侠恕我失礼之罪。”   说罢,他就嘴角溢出黑血,极力望向终寒山的方向气绝身亡。   钟怀默默安葬了老管家,回到崖山。但他始终想不明白宿景明为什么要特意点出那一句。   直到他逐步收拢崖山势力,稳定南方武林后,他突然想起两人曾经窗下闲话的一次场景。   *   局势初步稳定后,钟庭雪才有心力想一想为宿景明立下一个衣冠冢的事。   虽然宿景明说不必让后人记下他,但钟庭雪怎能忍心就让他这样死无葬身之处,变成一个没有香火茫然消逝的孤魂野鬼。   他处理完门中事务,踩着傍晚的霞光回到自己的院落,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锦盒,默默打开,静静看着里面的那件衣服。   天色已然暗下来了,烛光如豆,在不甚光亮的昏黄光晕下,即便十年过去了,锦盒里的衣物依然熠熠闪烁,金翠交辉。   他们初见时的这件翠云裘,或许也最适合拿来当做最后的告别。   钟庭雪轻轻抚过衣服上锋毛柔顺,光滑亮丽的毛领,将袖中一直贴身带着的游龙卷云纹玉佩放了上去。   当年他罚跪结束回到房间,尽力打理好被浸湿的裘衣后,知道自己最该做的其实是即刻将这价值连城的衣服交给师父。   可他觉得已然愧受了宿景明的解围之恩,怎能再次占人便宜,便还想着把衣服还回去。   但大约是因为出了这场闹剧,宿家父子只在崖山派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借故赶路访友离开了。迟一步得到消息的钟庭雪未能再见到宿景明一面。   因此在衣服打理好之后他将其妥善地收置起来,即便钟怀变相敲打,找了由头再次惩罚他,他都没有将衣服献上去,只给宿家分舵去了封信。   后来他收到宿景明的回信,少年的字如他的人一般笔力锋健,任情洒脱。   宿景明在信中让钟庭雪不必介意,尽可随意处置,还说此次拜访太过匆忙,未能与他切磋武艺深以为憾,只期盼下次见面能酣畅淋漓地对剑一场。   大约也猜到他的性格,少年在信的最后又补充几句,说如果钟庭雪实在心中过意不去想要将这衣服还给他,大可不必着急。之后再相交若能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或有抵足而眠的机会,届时他再从钟庭雪房中将这衣服穿了去就是了。   少年快言快语,直白赤诚的字句犹在眼前。   烛光中的钟庭雪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之后他们仅有的一次见面是在次年春日,两人偶然在江南一处风景优美的湖畔相遇,比试一场,结伴同行两三天,还来不及相熟起来,宿景明便被宿玉成召回北方去了。   再相见已是深秋,那时宿景明家破人亡,怕他触景生情,担忧会勾起他心中惨痛情绪,那翠云裘便一搁再搁,最后一直静静放在钟庭雪衣柜深处,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了。   锦盒中的衣物光华灿灿,一如当年,可锦盒外的世界已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现在想起当年钟怀因这件翠云裘而旁敲侧击,想要让他领会含义主动献衣的那些话,或许一切早有端倪。   只是那时他敬爱养父,感念对方的抚育教导之恩,也觉得人非圣人孰能无过。   所以即便知道钟怀私下喜欢奇珍异宝,有时会过分看重声名地位,他也只是以“亲有过,谏使更,谏不入,悦复谏,挞无怨”( 1 )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而从没有想过这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如果他能早些发现不对,景明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钟庭雪心中自责愧痛不已。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打算合上锦盒。就在这时,脑中灵光乍现,他突然明白了宿景明让老管家转达那句话的含义。   “是师兄自己答应过我的”——他曾答应过师弟什么呢?   那大约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同样的窗下,同样的因钟怀而心情郁郁,闭阁自责。   那时钟怀急于扩大门派势力,不但巧立名目变相动用宿景明的私产,还使得门中弟子疲于奔命,在一场不必要的争斗中折进去十好几人。   钟庭雪并几位长老劝谏,钟怀面上笑着听取了他们的提议,转头却以一些光明正大无可辩驳的理由挨个将钟庭雪身边的人打散派了出去。   钟庭雪虽然孝顺,但并不愚蠢。   他知道钟怀虽如严父一般培养他,关爱他,但他终究只是个养子。   而人心都有偏向。   如果不是上一任掌门留有遗言,钟毅又确实天赋普通了些,钟怀大抵还是更属意自己的亲子做少掌门的。   钟庭雪十几岁在江湖中早早成名时便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多年来他如履薄冰,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父子兄弟之情。   只是有些事无法避免,他不可能永远都不长大,也确实无法做到愚孝地赞同钟怀的所有做法。   亲父子间尚有因理念不合争斗离心的时候,更何况是养父子呢?   可知道归知道,看着钟怀不动声色地疏离打压自己,还牵连了其他无辜的长老和弟子,钟庭雪心中还是不免难过。   宿景明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某日来找钟庭雪下棋品茗时,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我及冠也有两年了,或许再过几年,我便会回北方重建山庄,到时候师兄可一定要前去帮我。”   “哪里用得上我……”钟庭雪有些诧异他会提起这个话题——他们都知道宿家山庄想要重新立起来,最好是慢慢减少对崖山派的依赖。   而他这个所谓的崖山派少掌门,更应该是宿景明需要警惕的存在。   “到时候师父说不定还要怪我拐走了大师兄这样德才兼备的得力干将。可我也没办法。”宿景明对钟庭雪的潜台词不置可否。   他姿态松散地倚在椅子扶手上,落棋吃掉钟庭雪一子,“谁让我性格懒散武功又算不上顶尖,还年纪轻轻无甚打理门派的经验。”   “要是没有师兄为我掠阵护法,我怕是要心慌呢。”宿景明撑着下巴笑吟吟道,“师父德高望重,事必躬亲,又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当是让让我这个少不更事的小辈,只管把师兄给我好了。”   “你哪里算得上是少不更事?江湖中人可都称赞宿少侠足智多谋,精明强干。”钟庭雪无奈地摇摇头,收子认输。   都说棋如其人,宿景明的棋风缜密而不失灵活,两人下棋钟庭雪总是输得多,赢得少。他不认为宿景明有他自己说得那般“孱弱”。   可宿景明不依不饶,缠着他非要他答应下来不可。钟庭雪总是拗不过他的,只得又无奈又好笑地保证将来一定助他重建山庄。   “我知道师兄虽然事事身体力行,勤勉尽责,但只是出于责任,其实心底并不看重权势地位,而更喜欢过闲云野鹤,悠然自在的生活。”   宿景明达成目的,眉眼间飞扬着些许小小的得意。他殷勤地给钟庭雪倒上一杯清茶,信誓旦旦道:“等我们的山庄兴盛起来,一切都稳定后,我就给师兄寻一处桃花源。”   “在石缝后找到一处无人打扰的山谷,建起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春天抱养一只我喜欢的狗崽,让师兄夏天带它去林间寻鹿,秋日到山上打野鸡。我们一起野炊,我可以给师兄露一手我那人人称赞的烤肉功夫。   “对了,平日里记得帮我在河中多收集些有趣的石头,这样冬天我拜访师兄的时候就能自在地赏玩奇石,尽兴雕刻了……”   “你倒是会给我派活,”钟庭雪微笑着赏了宿景明一个暴栗,“我可不给你养狗捡石头,想做自己做去。”   宿景明满脸无辜地眨巴着清亮亮的眼睛,捂着红都没红一块的额头装乖耍滑,嚷嚷着好痛要钟庭雪赔他。   于是钟庭雪就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自己大概是斗不过师弟,最终还是会给他养狗找石头的。   明明是闲暇时光里随口说起的玩笑话,对方或许也只是想安慰一下心情沉郁的他。   但大概是宿景明描绘的生活太过美好,大约是师弟如此坦荡而深重的信任让他忍不住感动,再加上宿景明的插科打诨之中又好似带着几分认真之色,钟庭雪还是不由自主地记下了这个承诺。   现在忽而想来,这或许就是宿景明真正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桃花源……在宿家山庄的旧址上,虽然没有落英缤纷的桃花,但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的梅花林还是有的。   宿家山庄坐落的山头只是连绵山脉中的一座。而整个山系重峦叠嶂,其中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   江湖人人都知当年宿玉成为讨爱妻欢心,花费数十年将山庄附近的数个山头都植遍各式各样的梅花。   或许在某个山脉深处能生长茅草的低山河滩地带,在某条溪流的尽头,就存在着一条极为隐秘的石缝,石缝后藏着一个诸如桃花源的地方。   想到这里,钟庭雪悚然一惊。他细细想着当年宿景明的话。   “春天养狗崽”——风水中青龙象征春天,而它代表正东方位。狗对应十二地支中的“戌”,狗崽或指戌时之初。   “夏季寻鹿”——象征夏季的四方神是朱雀,而星象中朱雀的南宫七宿中的张宿,又名张月鹿。   “秋日打野鸡”——鸡为酉,秋天里的八月又被称之为酉月。 “野”在古语中有边境边鄙之意,或许这里暗指八月初或八月底。   “冬日奇石”——代表冬天的玄武是北方之神,也是长寿的水神,这句暗指位北的水域下或有奇石,找到那里便能寻到宿家心法的秘密。   结合起来推测,便是八月的某天戌初时刻,按照天上张宿最东方那颗星星所指引的方向,在山麓低处的梅林中沿溪行走,或许能发现一片水域。   水底下靠北的石壁或有石缝,游过石缝找到奇石,大概就能发现宿家宝库的大门所在。而宿景明留下的这枚玉佩,便是开启宝库机关的钥匙。   不过这只是初步猜测,具体如何还要经过尝试才能验证。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可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自己面前不露声色。想明白一切的钟庭雪非但没有发现宝藏的喜悦,面上反而带出了几分愠色。   他垂眸望了静静躺在翠云裘上的玉佩最后一眼,毫不犹豫地“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   在没有想明白之前他不曾觊望寻找宿家宝库,现在明了了谜底他也依然不改心志。   这个锦盒最后被他埋在了已经成为禁地的后山梅林,每年清明和忌日的时候钟庭雪会来到梅树下喝酒。   许是带着点赌气和较劲的心态,明明宿景明生前宣布与崖山一刀两断,明明他留下遗言说要去做孤魂野鬼,但钟庭雪就是要在崖山梅林给他设了一个连坟包都没有的衣冠冢,年年祭拜。   甚至十年后他离开崖山,还坚持给宿景明“迁坟”带他回了北方。   至于钟庭雪关于宝库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他后来有没有去打开宝库;   宿念安所练的那个江湖传说“不逊于传闻中的宿家心法,只可惜没有驻颜长寿之效”的功法,是不是钟庭雪在宿家心法的基础上编写而成的;   钟庭雪最后不知所踪是进了宝库在的山谷吗;   还有练至心法九层死不见尸的宿景明会不会还活着……   种种谜题书中没有再明确讲述,只留给读者自行去想象评说。   书中的结局虽然不很确定,但故事外宴凉舟的怒气倒是十分明了。   约莫是受了角色情绪的影响,宴凉舟第一次给沉游川甩了脸色。   众目睽睽之下,他神色冷淡地沉默一瞬后,对着沉游川皱起眉头:“不许嬉皮笑脸。”   虽然他声音并不如何响亮,语调平平也并不激烈,甚至于远处众人也知道他呵责的不是自己,但大家还是在他这凛如霜雪的轻斥声中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唯有本该首当其冲的沉游川丝毫不怵,只像是在外痛快打了一架惹完祸得胜归来似的,满脸无辜地笑眯眯道:“师兄,你身后的湿纸巾能帮我抽一张吗?你瞧我这手,满手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刚才大家来喊宴凉舟时,都是一会儿拿个小风扇,一会儿送上一包纸,再不然端来个果盘,总之都是找个借口鼓起勇气上前来的。   虽然他们都大败而逃,但是给某宴姓“冰雪BOSS”“上贡”的东西却都留下了。   这就导致“宴BOSS”周围林林总总,一大堆各式各样大家爆掉的“装备”。沉游川觉得这场景十分好玩。   宴凉舟微微皱眉盯着沉游川片刻,在大家紧张地观望中,他居然转身动了。   他从身后的一大推杂物中扒拉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   沉游川刚要伸手去接,就被他抓住了手——有点洁癖的宴凉舟竟然没有嫌弃他那血呼啦察的手,直接握住亲自上手给他擦起来。   “嗷嗷嗷……”远处传来几声抑制不住的小声尖叫,那群姐姐们显然很是激动。   沉游川看着低头认认真真给他擦“血”,每个手指头缝甚至掌纹里的丁点儿红色都绝不放过的宴凉舟,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他没有抽出手来,只由着宴凉舟像是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玩具般翻来覆去一通操作。   虽然宴凉舟依然不肯接话,但他一个人也毫不尴尬地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一会儿给“师兄”抱怨打得好久好累,剑都损坏了好几柄,一会又说到他威亚飞得很痛快导演给他拍得很帅,还有群演老师们摔下去真是辛苦了云云。   有心思较细的人注意到,沉游川的话题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而是从巧妙带有宿景明色彩的,模糊了戏里戏外边界的言谈,十分自然地逐渐向戏外现实过渡着。   期间见宴凉舟扯了一张又一张湿巾,辛辛苦苦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擦完了左手,他还毫不见外十分“宿景明”式地又把右手递上去让人给他擦。   宴凉舟虽然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纵容地又给他擦起了第二只手。   这边擦着,那边小袁已经拿着杯子走过来了。   他战战兢兢蹑手蹑脚地靠近,结果发现宴凉舟跟看不见他似的,专心致志地眼里只有沉游川带血的手指头。   根本不像刚才人还离得大老远没挨边儿呢,那冰凉的眼神就冷嗖嗖地掷过来了。   趁着宴凉舟一心给自己的手“抛光打蜡”的功夫,沉游川接过小袁递来的水杯,用自己的指纹开了宴凉舟的杯盖,弹出吸管后将水杯递到了宴凉舟嘴边:“宴老师,喝水。”   “我不喝,腾不开手。”宴凉舟躲了一下。   沉游川满脸惊奇:“我给你举着都不用你拿,有什么腾不开手的。”   这种时候宴凉舟就显现出他性格里执拗的一面,他一声不吭地埋头“工作”,还悄悄绷紧了嘴巴。   真可爱,沉游川笑眯眯地把吸管又凑近宴凉舟嘴边。   宴凉舟小小地蹙着眉头,又躲开了。   沉游川再举,他再躲,再举,再躲……神奇的是,即便这样,宴凉舟手中的“工作”也没停。   这两人一个像是在玩擦擦乐,一个像是在玩钓小鱼,还较起劲来了。   最后,宴凉舟实在被他烦得不行,终于抬起眼来,十分认真地警告道:“沉朋友,不要胡闹。”   可沉游川抓住时机,趁着他说话的功夫闪电般把吸管送进他张开的嘴里,声音温柔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宴朋友,喝水。”   宴凉舟呆呆地望了他一小会儿,然后低头一边抽出一张新的湿巾,一边轻轻地吸了一小口。   喝到了合口味的花草茶,虽然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眉梢眼角显而易见地没有那么紧绷了。   沉游川满意地举着杯子,等着他自己喝下一口。   结果他转头看见门口魏德嘉手里拿着一个水杯,正快步走进来。    第45章   魏德嘉转头看到他们后, 立刻想走过来,但是被编剧姐姐她们拦住了。   此时宴凉舟正一手抓着沉游川的右手,一手给他擦啊擦,眼睛都不带转一下的。但是沉游川左手时不时送到他嘴边的茶,他都会下意识地咬住吸一口。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手牵手呢?编剧身边的花絮老师眼睛直冒光。   眼看这对“挚友”正良(tian)好(mi)互动, 渐入佳境呢, 她们可不想有人过去扰乱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喝了几次水,大约是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放松,而一点一点把“宿景明”手上的血擦干净的过程也让他和钟庭雪的压力得到了释放,又有沉游川带着宿景明“死而复生”在他耳边说个没完很不消停,在消耗完一包湿巾后,宴凉舟终于挣脱出来。   他有些窘迫地把手边包装精致的小点心捧了一大捧放进沉游川掌心, 然后低声问道:“时间不早了, 游川你饿了吧?”   沉游川毫不客气地把那点心揣进宽大的袖子里兜起来:“时间正好, 成导说今晚大家聚餐, 当是给我办的杀青宴。他们还定了一个超大的冰淇淋蛋糕, 刚刚送到。”   宴凉舟立刻说道:“太凉了你只能吃一勺的量。”   “一勺也太少了吧!”沉游川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叹,开始耍赖, “那可是杀青宴的蛋糕,我都要走了,怎么也得吃个三勺才行吧?”   两人就这个话题一番拉扯, 最后宴凉舟勉勉强强同意让他吃一勺半。   连两勺都没争取到的沉游川气哼哼地甩着袖子很不服气,可平时各种纵容他的宴凉舟在这方面却显得异常坚持,说什么也不肯再加了。   两人并肩而行,吵吵闹闹地走远了,留下身后一些手抓着手的姨母笑。   在走过休息区的时候,沉游川的视线从魏德嘉紧握着杯子的手上一扫而过,他冲对方微笑点了下头,就与其擦肩而过了。   他身旁的宴凉舟正低头忙着和成导发信息确认今晚杀青宴的菜单,并警告这个容易“溺爱孩子”的小老头不许偷偷给沉游川点太辣的菜,根本没有注意到魏德嘉来了。   走过魏德嘉后,沉游川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了。   对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来说,给他培养一个固定的习惯,或是日常中不断提供某种物品让他产生熟悉感,能在他情绪神游时帮助他迅速找到心理锚点,获得安全感以尽快稳定下来。   沉游川观察到魏德嘉总是在宴凉舟拍戏休息的时候劝他及时喝水,并将“递水杯”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小袁有次没注意要拿杯子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支开了。   于是他在受到宴凉舟邀请去他房车上吃饭时,“好奇”地试了他车上所有的茶叶。   只除了一种花草茶。   那茶是一小袋一小袋分装着各种各样炮制过的干花、茶叶、果脯甚至药草等茶料,茶的配方会随着四季变化而做出不同的调整,算是宴凉舟最喜欢的饮品。   宴凉舟说煮起来很麻烦,不同茶料要按什么顺序放入煮多少时间,中间哪一步滤走哪一种花或叶,都有严格的要求,不然会影响最后的味道。   因为步骤太繁杂宴凉舟自己都不会煮,他身边唯一一个会的是接受过忠叔培训的魏德嘉,平常也是他负责煮这个茶。当时魏德嘉不在,玻璃柜也锁着打不开,所以没能拿出来给沉游川尝一尝。   沉游川还注意到宴凉舟对入口的东西其实很谨慎,他只见对方喝过从他手中或是魏德嘉手中接过的水,后来顶多加上小袁递来的。   因为差点在这方面吃过亏,沉游川能理解宴凉舟的警惕。   他不能理解的是魏德嘉拿着专门放置那种花草茶的茶叶柜钥匙,离开的时候却锁得牢牢的什么也不对小袁交代。   对方明明知道宴凉舟最习惯喝,平时也最常喝这种据说是专门量身配制,有安神效果的花草茶,与宴凉舟相处多年的他也一定比小袁更清楚宴凉舟比常人更敏感的性格和有时不太稳定的心理状态。   可他的一系列行为指向只要他不在,宴凉舟就喝不到这种茶。   希望在工作中独门掌握一项上司的喜好以便能获取更多的看重,自己辛苦学来的东西不愿轻易教给旁人,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可厚非。   但关键在于魏德嘉和宴凉舟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各种传闻太多无法一一分辨,但沉游川从小方那里得到的确切消息是魏德嘉至少在高中大学是受到宴家一路资助的,毕业后又借助宴凉舟的资源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然后他便是这样回报宴凉舟的信任的吗?   想拿乔也该有个限度。魏德嘉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要性而忽视宴凉舟的心情甚至是健康,好似把宴凉舟当做一个工具去抬高自己地位的行为,让沉游川非常不爽。   但他又无法将这事说得太明白。因为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斤斤计较喝什么茶似乎太过神经质了,宴凉舟本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他非要揪着这个点的话就像是没事找茬。   而且沉游川很清楚,宴凉舟虽然确实不好接近,但一旦有幸被他画进“自己人”的范畴,他就会非常宽容地对待,在很多小事上都不会注意,不去计较。   相比于据说是和宴凉舟从小一起长大,确实是宴凉舟从家里一路带出来的得力助手,看起来也是照顾宴凉舟最久,关系最亲近的“朋友”魏德嘉,“沉朋友”只是一个还没有相识多久,“借脸上位”的后来者。   沉游川不能保证宴凉舟就一定更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交多年的魏德嘉。   再者,说出来还可能会让宴朋友感到难过,或是让他夹在他和魏德嘉中间难做,种种顾虑之下,沉游川便没有直接戳破魏德嘉的小心思。   他只是联系上了忠叔,跟着他学了怎么煮茶,从忠叔那里拿了茶包在自己房车上备了一份,并且拍了教学视频发给小袁提醒他学习。   今天果然用到了。   对于魏德嘉果然“姗姗来迟”,想要“闪亮登场”的谋算,沉游川心中很是恼火。   好在在他不动声色地“上眼药”下,宴凉舟已经有疏远魏德嘉的迹象了。又有靠谱的小袁陪伴,离组后他姑且可以放心。   隔空打击到一次魏德嘉的嚣张气焰,沉游川拉着对这场交锋一无所觉的宴朋友,兴冲冲地坑成导出钱吃大餐去了。   而一直望着他们走远的魏德嘉,在回到车上后顿时沉下脸。他想着刚才从片场打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驾车离去。   *   晚上的聚餐在影视基地附近的一家大酒楼里,成导很给沉游川面子,直接包下了一个小型宴客厅,摆了好些桌。   而沉游川的好人缘也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大家都很捧场地来和他告别,宴客厅里座无虚席。   在落座的时候,宴凉舟犹豫了起来。正常来讲,作为对导演以及长者的尊重,应该让成导坐主位,他和沈游川一左一右坐成导两侧。   但是沉游川明天就要走了,他们下次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宴凉舟今晚想挨着沉朋友坐。   可真要挨着坐吧,他又有点发窘和羞愧,不知道怎么跟沉游川细说今天一时出不了戏的情况。   其实他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是能控制住情绪的。但是这个剧情的发展,宿景明的行事和选择让他忍不住想起上一世的沉游川。   那时他也是在逐渐接手“山晴慈善基金会”后发现,沉游川生前已经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的一切,其实是早早就打算把基金会交给他的。   但是对方从不说,只隐瞒着病情静静地走向自己预订好的结局,只给他留下一对眼角膜,一只记录着遗言的录音笔,让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如他所愿那般走下去。   之前不曾细想,可真到演起来的时候,宴凉舟就被这似曾相识的剧情勾起了埋藏许久的记忆,再叠加上钟庭雪的人物情绪,他一时忍不住生起闷气,被一种悲哀又虚无的情绪压制住,又陷入到前世那种厌烦一切的自闭状态中去了。   虽然也有沉游川的错,但真要说起来,现在的沉游川还是无辜的,是被他迁怒了。   沉朋友会怎么想他呢?会不会觉得他莫名其妙,性格古怪。   宴凉舟正想着,就见沉游川已经利索地请成导坐主位,然后把他按到成导左边,他自己转身去了成导右边。   宴凉舟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吧?   沉游川坐好后,转头一看,发现宴朋友正垂着眼,委屈得嘴巴都抿起来了,立刻明白了他是为什么。   他先笑着给成导倒上茶:“陶哥刚才打电话来说明天有重要的事要办,到晚上才能来接我,所以我明早暂时走不了了。闲着也是闲着,我明天干脆还去片场好了。”   宴凉舟倏尔抬眼。   “不行不行。”其实早就商量好的成导故作不同意,“你小子太顽皮了,拍完戏了还不走,肯定是想着我管不到你了,要给我捣乱。”   “冤枉啊!”沉游川立刻给自己叫屈,“我什么时候捣过乱?成导你怎地凭空污人清白!”   成导立刻点兵点将:“那你说说,是谁天天穿着大袖袍耍帅跑酷,害得服装组提心吊胆的;又是谁天天破坏道具,咔啪不是捏折就是打断的?”   沉游川委屈中带着点不服气:“可是我没有弄坏衣服,道具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我力气大……”   大家都哈哈大笑,宴凉舟的情绪也被带得轻松起来。   服装和道具组负责人还忍笑站起来回护他:“成导,别说了。孩子还小呢,活泼一点是好事。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让孩子多没面子啊。”   “天天使不完的牛劲!”成导也憋不住笑起来,拿起果汁和他碰杯,“明天就再多留你一天,之后到老石的剧组去,你可要好好表现!”   “那当然,肯定不给您丢脸!”沉游川立刻敬回去。   因为知道沉游川不能喝酒,剧组明天又还要拍摄,宴凉舟划掉了成导安排的“小酒”,今晚的聚餐大家全喝饮料。   敬完成导,沉游川又给宴凉舟倒了杯牛奶,碰杯后郑重道谢,说这段时间在剧组受到他这个前辈的诸多照顾,在演戏方面也得到许多提点,很荣幸能和他一起共事,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继续向他学习云云。   宴凉舟几乎是有些新奇地和沈游川完成了“敬酒”,看着青年将十分真挚的道谢以这种一本正经的场面话形式说出来,让他感到很奇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沉游川,明明他们私下里相处得很随意,可此时在众人面前搞得如此正式,倒像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   而且因为他不善交际,也不喜欢应酬,以前几乎从不出席这类场合,即便是难得参加一次社交活动,也有魏德嘉帮忙挡着,还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表示过感谢。   宴凉舟以前很不厌烦听那些虚伪应酬的社交辞令,可他今天才发现,原来话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说话的人。   怎么沉游川说起来,就眼睛温柔明亮又真诚,语调不徐不疾如此悦耳呢。   觉得好玩的宴凉舟在沈游川敬完后,又主动端起杯子。瞧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沉游川哭笑不得地赶紧再碰一次,又说了一堆叽里呱啦的场面话。   宴凉舟认真听他说完,感觉还是意犹未尽。眼看他又要端起杯子来第三次,沉游川赶紧伸手绕过成导椅背,从后面拉住宴凉舟的外套使劲扯了扯。   宴会还长着呢,这会儿把话一口气全说了,他之后说什么。成导还说他调皮,他看宴老师才是最调皮。   宴凉舟低头看了一眼抖动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沉游川,乖乖地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成导假装没有看见二人的小动作,等到他们都重新坐安定了,才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孩子不要光喝饮料不吃饭。”   沉游川嘿嘿笑着用公筷给成导夹了一块剁椒鱼头,这是成导最爱吃的菜。   给成导夹完,他刚打算给自己也来一口,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他一转头,发现宴凉舟正在幽幽盯着自己。   对视片刻后,沉游川悻悻地转弯给自己夹了根青菜。   小白菜~地里黄~ ,瞧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成导乐得不行,侧身悄悄跟他说一会儿趁宴凉舟不注意,多给他切一块蛋糕。   他们正凑在一起兴奋地密谋,就听见宴凉舟凉凉的声音:“一勺半。成导和游川都是。”   两人刷的一下坐得异常板正,刚才还关系紧密的蛋糕同盟立刻分崩离析了。   宴凉舟看着手忙脚乱假装给人夹菜的青年,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   因为是沉游川,离别仿佛也无法变得沉重了。   他知道沉朋友明天为什么要留下来。说什么经纪人晚上才能来接,他那么大的人了,家和公司又都离得很近,难道还不能自己回去吗?   不过是在担心他而已。   剧组拍戏并不是按故事时间顺序,沉游川虽然杀青了,但钟庭雪调查灭门案的主线剧情还有很多戏份没有拍。宴凉舟至少还要在组里待上一个月。   但是钟庭雪有关宿景明的,比较细腻伤情的回忆戏份,就只剩下明天安排的那几场了。   到时候有沉游川在场外看着,宴凉舟感到很安心。   聚餐愉快地结束了。   沉游川回到酒店和小方一起收拾完东西,倒头就睡。   大约是杀青了,一直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沉游川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起来。   在小方疯狂摇晃后他全凭着不放心宴凉舟的毅力艰难地爬起来,梦游似的完成了洗漱吃饭,摇摇晃晃着到了片场,在休息区一坐下,就靠着椅背立刻又睡死过去。   他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宴凉舟就像是个情绪不佳总来吸猫的铲屎官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休息的间隙跑过来摸他的头发。   不过安抚的作用一样起到就是了。   宴凉舟因为担心他会睡歪落枕,操心得不得了,别说出不了戏了,每次一“卡”就恨不得跑得更快一点,急着回来给他摆正脑袋。   睡了一整个上午,沉游川满血复活,顶着魏德嘉暗暗发个不停的眼刀谈笑风生,与宴凉舟一起愉快地吃了午饭。   然后下午他就忍不住开始搞事了。   剧组里有个默认的规矩,就是在演员演了领便当的角色后,要给他发一个红包,而演员要在杀青当天把这红包花出去,意为除掉晦气。   这种图个吉利的红包一般就是小小的金额几块钱象征一下,也方便演员及时花出去。但是成导因为太喜欢沉游川,直接大手一挥给他包了一个666的大红包。   沉游川昨晚又贴了一些钱,给全剧组订了今天下午的奶茶。   现在奶茶送到了,他又突发奇想地想要自己榨果汁,做水果刨冰玩。   于是小方买来一大兜水果,宴凉舟的助理团把老板房车上的什么冰沙机、榨汁机、破壁机、刨冰机等全搬到了休息区。   沉游川摩拳擦掌地开干了。   然后全剧组都对他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敬佩之情。无他,整个下午比成导更精准喊“卡”的是沉游川制造的爆破声。   只要这场拍完,成导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沉游川手中的机器就会恰到好处地抢先一步,“嘭”的一声巨响把宴凉舟的魂儿给召回来。   因为次次时机卡得都太好了,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可他明明是在大家的热心指导下,严格按照操作步骤完成的,沉游川百口莫辩,坚持要证明自己的“厨艺”没问题。   眼看他一个接一个,把宴凉舟那些一看就不会便宜的高档机器全霍霍完了,宴凉舟也收工了。   助理团满脸沧桑地望着宴凉舟神色冷峻,满脸凝重地大步走过来,觉得他们要在沈哥的英明领导下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或许被老板生气“杀”掉的只有他们,而沉哥,大概只会被轻轻地责骂几句吧。   宴凉舟急匆匆地赶过来,半点都没关注那些冒着烟的机器,只一把抓住沉游川的手:“游川你有没有受伤?”   瞧着他在检查完发现沉游川毫发无损后,冷凝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助理团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大家满心酸涩地握住彼此的手,心领神会地学到一个新道理——原来,沉哥连挨骂也不会有的。   沉游川倒是有些难为情:“抱歉宴老师,都是我的问题,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会赔你的。”   “跟你也没有关系,是机器有问题,你不用自责。”宴凉舟异常淡定地说出了很不讲道理的话。   众人听着这离谱的言论纷纷石化。宴哥,你这跟孩子摔倒去怪地板的熊家长有什么区别!   因为下午拍摄任务重,宴凉舟只能待在场景里短暂喝口水,遥遥看着沉游川活力四射地在这边忙活,却没法走过来看看具体情况,心中一直十分紧张。   现在确定了他的安全,宴凉舟才算松了口气。看着沉游川沮丧的样子,他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杯对方榨的果汁喝了一口,想要安慰他。   “等等宴老师!”沉游川大惊失色。那是他刚才自暴自弃之下,用剩下的最后一点水果,随便加了不知什么口味的奶茶,胡乱搞出来的混合饮料。   而且打到一半榨汁机就追随它的兄弟们而去了,导致这最后的“果汁”口感很是不佳,大家的评价都不太高。   可他说晚了,在大家心惊肉跳的注视下,宴凉舟面不改色地咽下了颜色诡异的“果汁”,笑着称赞道:“挺好的,不甜,糖分比例搭配得正好,口感丰富还有果粒。”   刚才即便是想尽力给孩子一点鼓励,也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说不错的众人都沉默了。   这还是那个喝茶要煮十几道工序,喝果汁要从水果产地到精细品种到营养搭配到水质要求无一不讲究的宴影帝吗!   宴老师,咱就是说,孩子是非夸不可的吗!你这溺爱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好在沈游川本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心虚地把宴凉舟手中的杯子拿回来:“隔壁年代剧剧组养了一窝小鸡,我们已经说好把这些剩下的送给他们了。”   帮着大家收拾好水果残渣,陶亮也到了,正在停车场等着他。   没能再一起吃上一顿晚饭,宴凉舟有些怏怏不乐地送沉游川到停车场去。   看出了他的失望,沉游川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石导那边定的是大后天进组,但场务说我也可以提前报道。”   “听说石导给我们约了很有名气的射击教练和军训教官,至少要给我们培训半个月,说是让我们对拿枪有点实感。”   瞧着沉游川眼睛亮晶晶的,宴凉舟忍不住说道:“我名下有射击俱乐部,你试过后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沉游川顿时了然。他听小方聊八卦的时候说像宴家这种家庭,培养孩子时为了让他们有自保能力,很多都要从小学搏斗,学枪械。   宴凉舟身体并不强悍,看起来不像练过什么武术的样子,那应该就是在其他方面弥补短板了吧。   看着抿唇微笑,就像翘胡子的得意猫猫一样可爱而不自知的宴朋友,沉游川忍着心底痒痒的笑意:“看来宴老师一定很厉害,那我培训的时候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来请教你。”   感受到那边魏德嘉扎来的视线,沉游川笑容闪亮:“万一我每天都有问题要问,宴老师不会嫌我烦吧?”   宴凉舟飞快答道:“不会的。”   像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他又红着耳朵立刻找补道:“能帮到你的话我很高兴,你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   魏德嘉的笑容更虚假了。   真是烦人。觉得伤眼睛的沉游川心中默默吐槽。   魏德嘉昨天晚了一步,今天倒是早早地就来了,和宴凉舟道歉加“卖惨”说都是自己最近疏忽了没能及时关注好他的情绪,但昨天他一下飞机就急忙赶过来,到了发现宴凉舟情绪还不错,才放心了。   他本想和大家一起吃饭,但是又接到助理的紧急电话,不得不立刻赶回华京一趟。   魏德嘉还当着宴凉舟的面笑着和沈游川说昨天没能参加他的杀青宴真是对不住。   所以他今天“屈尊降贵”,执意要和宴凉舟一起来送送沉游川。   跟谁很稀罕他送似的,明明是不想给他和宴凉舟相处的机会。对于今天魏德嘉一直牢牢跟在宴凉舟身边,对他严防死守的行为,沉游川很是无语。   好在耿直的宴朋友从不会让人失望,他面对魏德嘉“熬夜加班”以腾出时间来关心陪伴自己的表现,在受到触动的同时也十分实诚地关心对方,叫他工作忙的话不必这样来回折腾,先忙好他那边的事情就可以了。   瞧着魏德嘉想表功却再次吃瘪的僵硬表情,沉游川心中忍笑。   他们一路聊着,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路过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   走着走着,沉游川余光瞥见林中的阴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而不等他细看,就听到宴凉舟身后的保镖大哥大喝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林中倏尔射出的箭已经飞到他们身前。   因为停车场离剧组不远,稍微出来一下宴凉舟便只带了两位保镖,现在又是傍晚时间,树林这边的路灯光线也比较昏暗。   所以即便保镖大哥迅速采取保护措施,但他们在前前后后好几个不同位置同时射过来的数道黑色短箭中还是难免有些左支右绌。   混乱之中,沉游川和宴凉舟都企图护住对方,但是魏德嘉飞快拉着宴凉舟往反方向撤离,两拨人分开些许距离。   小方一边吓得嗷嗷叫,一边想保护沉游川。可比他更英勇的是魏德嘉,他跑着跑着猛然侧身帮宴凉舟挡下一箭,被扎透肩膀带得一个趔趄。   宴凉舟刚焦急地扶稳他,就看到树林中有一道黑影快速移动,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开防护,直接冲沉游川接连放出几道冷箭。   “游川!”宴凉舟立刻转身奋然扑过去推开沉游川,却把自己落在了攻击范围内。   千钧一发之刻,沉游川猛然抬手护住宴凉舟的头部,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他一起毫不犹豫地向后倒下去。   一道寒光擦着沉游川的脸颊飞过去,但两人摔在地上,成功躲开了剩余的攻击。   箭雨没能再继续,保镖们已经迅速召唤到警卫,一起冲进林中抓住了那几个歹徒。   沉游川心有余悸地活动了一下摔得有点痛的背部,刚想扶着身上的宴凉舟起身,对方就动作突兀地摸上了他的脸。   他感受到宴凉舟冰凉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颤抖:“不行,不可以……”   看样子宴朋友被吓得不轻,沉游川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然后抓住宴凉舟捂着自己脸侧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的宴老师,就是破了一点油皮。”   可宴凉舟却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只僵硬地捧着他的脸,眼神空洞,语速极快地喃喃道:“不……都怪我,是我的错……”   沉游川皱起眉头,对方显然是又陷入了PTSD发作的状态。   可这样小的伤口,为什么会如此惊惧。   感受着对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   或许,重点不是受伤的程度,而是位置吗?   被对方眼底那快要满溢出来的痛苦和内疚惊到,沉游川忽而想到,如果一个人在拍摄十分重要的工作证照片时也要戴上口罩,除了天才恃才傲物的怪癖这个解释以外,还有一个可能。   就是他脸上有无法消除的巨大疤痕。   原来如此。   沉游川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将浑身僵硬的宴凉舟摁进了怀里。    第46章   逮住了歹徒, 警方又及时赶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恶性事件很快就被调查清楚了。   今晚的袭击者是前不久张表弟赌输了几百万的那家地下赌场养着的打手。   这家赌场因为被沉游川的事牵扯到明面上,宴凉舟怀疑是有人故意引张表弟入局,最终目的是拿他来牵连沉游川,所以半是警告半是戒备地直接出手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最终非法经营赌场的大哥被抓了进去, 赌场也被警方端掉了。   这些打手为了躲避警方随之而来的清扫行动近些时日过得十分狼狈,眼看就要逃不掉了,想起以前吃香喝辣的日子,再想起大哥对自己的好,他们情绪上头愤然决定要在进去之前狠狠报复一下宴凉舟和沈游川。   所以几人就从非法渠道购到一些小型臂弩, 跑来埋伏“仇人”。   此事有宴家和警方介入, 后续无需过多操心, 沉游川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宴凉舟。   当晚遇袭后, 宴凉舟的腿便又失去了知觉。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但就是无法行走。   更糟糕的是, 宴凉舟拒绝见他了。   当时他们就近来到宴凉舟在影视基地附近一处有完备医疗设备的高层公寓安顿下来, 宴家的家庭医生团很快上门。   沉游川在会客厅等到深夜,看着医生们逐个走出来,说宴凉舟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初步诊断腿部问题是心因性症状。   沉游川几次想要探望,但得到的都是魏德嘉的转告, 说宴凉舟不想见任何人,他需要安静地休息。   最后是同样进不去的小袁劝着他先一起到隔壁酒店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宴凉舟情绪就缓过来了。   就这样,沉游川心神不宁,半梦半醒地囫囵睡了四五个小时,第二天早早醒来,再次来到宴凉舟的公寓。   这次小袁被叫进了卧房,说是宴凉舟要和他交代一些剧组的事,但是沉游川依然被拒绝进入。   小袁走出来看到焦急的沉游川,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确实是宴凉舟不想见他。   旁边的魏德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冲着沉游川轻笑一声:“游川,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两人来到公寓楼的顶层花园。   魏德嘉开门见山道:“游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敌视针对你,但你有想过原因吗?”   他悠悠笑起来,带着点优容之意:“游川你性格好,人品也不错。我能看出来你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是真心想和凉舟做朋友的。”   “但是友谊其实也讲究门当户对,双方如果差距太大,那就不是朋友,而是扶贫。”   魏德嘉笑得和善,话却说得相当难听。   沉游川嗤笑一声,丝毫不怯:“这么说的话,魏哥你不就是扶贫的成果吗?所以现在以宴老师的朋友自居,百般防备我。”   魏德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厉色,但他很快又温和地笑起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你刚毕业,年轻气盛,我理解。”   “但是游川,我能站在凉舟身边,是因为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为他工作,关心他,照顾他。”   “我陪着他一路读书拍戏,帮他打理产业,处理他不喜欢的人际关系,得到他的信任。我敢百分百保证自己对他是个有用的人,我才敢称是他的朋友。”   “可你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魏德嘉胜券在握地笑着摇摇头,“当然,能提供情绪价值也可以称得上是有用。但你们之间,究竟是你在给凉舟提供情绪价值,还是他在给你提供呢?”   看见他被刺痛的神色,魏德嘉带着几分宽容的笑意:“我是不怎么喜欢你。因为在我看来,你虽然不是主观依附,但你实质造成的结果和那些想要扒在凉舟身上吸血的人没什么区别。”   沉游川攥紧了拳头。   魏德嘉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为他好的样子:“游川,你别怪哥说话不好听,现实的规则就是很残酷的。你以前那么些年,不就碰得头破血流的吗?”   “最近要不是被凉舟拉了一把,你能从那泥潭里脱身吗?已经得到不小的好处了,人不能太贪心,要及时看清自己的身份,站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沉游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私下里赶走每一个可能走近宴老师的人,把他变成一个没有朋友的孤岛的吗?”   魏德嘉的脸色终于变了。   沉游川紧盯着他的眼睛:“平忠先生和小宴总知道吗?”   魏德嘉那层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沉游川却笑起来。他带着点满不在乎的神色:“我知道你是想着我脾气硬,自尊心强,想要让我狼狈地逃走,再也不敢来见宴老师。”   “真是可惜,”沉游川冷笑一声,“除了以上两个优点,我好像还比你想象得聪明一点。你少在那里玩弄话术。你能全权代表宴老师吗?你以为的就是他以为的吗?”   他当然想过逃避,在他得知自己是替身的那一刻,在他觉得无力负担对方恩情的某些时候,他都曾想过做逃兵。   沉游川承认魏德嘉的话有些道理,但对方不会明白他决定继续维持这段友谊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觉悟重新站回到这里。   在这场战役里,宴凉舟是唯一有权利决定开始与结束的人。在他发话前,沉游川绝不会认输下场。   魏德嘉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很快便镇定下来,重新戴上了温和的假面,有些好笑地问道:“游川你难不成是想去和小宴总他们告状吗?”   他目露轻嘲之意:“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凉舟处理过多少居心不良,死皮赖脸的纠缠者吗?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着我们能体面地达成共识。现在看来,你和那些人手段也没什么两样。”   “你大可以去和小宴总说是我排除异己。”魏德嘉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轻蔑。   他微微笑着:“到时候你便能知道,他们到底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这个以所谓的友情,花言巧语蒙骗凉舟的攀附之辈。”   “看样子魏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沉游川没有被他激怒,反而镇定地露出谦虚之色,像是要向他请教似的。   “我还用做什么准备吗?”魏德嘉面带鄙薄,“你这段时间从凉舟身上捞走了多少东西,让凉舟为你砸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光是给自己搂钱还不够,甚至还要加上你妹妹。”魏德嘉冰冷地微笑着,“你倒也是好手段,认识没多久就敢开口让凉舟掏上亿的资金哄你开心。”   “你6月的时候就撺掇着凉舟到英国投资什么义肢实验室,小宴总还不清楚这件事与你有关吧?你以为你能瞒住多久?”   沉游川一怔,忽而想起之前郝医生的话。他那时说有大投资人注入了大量资金,还帮忙牵线了特别牛的科研团队和生物医疗科技公司,才让这代义肢产出提前了至少半年。   再结合宴凉舟劝他接受免费手术名额时的话来看,这个所谓的“大投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   可6月的时候他和宴凉舟甚至还算不上认识,对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爱屋及乌,开始计划着把山晴也纳入保护范围内了吗?   上亿的资金……   沉游川怔怔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上小小的创可贴,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猛然冲进他心底。   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他发现自己是替身的时候。   像是把他的沉默误以为是心虚后的无话可说,魏德嘉轻松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次的袭击也是,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把凉舟牵扯进来,他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凉舟正是从这件事中清醒过来,厌烦了你贪得无厌的索取,才不愿再和你有什么交集。”   魏德嘉半是愉快半是警告地凑近,低声说道:“我劝你见好就收,你这几个月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趁我还愿意给你留个体面的时候识相走人。”   “你现在的合约可是在小宴总手里。虽然他这段时间在国外,但很多事情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要是他知道你把凉舟害成这样,你觉得你还能拍得了石导的电影吗?”   魏德嘉留下这句“威胁”,微笑着离开了。   被独自留在天台上的沉游川看着身前已经开败了的绣球,良久,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   “都怪你!都怪你!你是我爱情的丑陋疤痕,是我耻辱的象征!”宴百合尖利地高喊。   “如果不是你,舅舅不会发现那个私生子,我和你舅妈或许不会……我知道不该怪你,但……”爱笑的舅舅渐行渐远。   “少爷,您出事后,乐逸少爷的股份被老爷子……”忠叔沉痛的声音。   “宴先生,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明天我们去室外赏梅,请您提前穿得厚一点。”这是“沉医生”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   “放心吧凉舟,我会好好安抚游川的。”为他挡了一箭的魏德嘉一边做手术处理肩膀的伤口,一边忍痛笑着安慰他。   昨天卧室内的场景于梦中再次浮现,脸色苍白的魏德嘉走进来,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游川好像因为受到惊吓而有点生气,问我那群人到底怎么回事。也难怪他不满,毕竟差点伤到了脸。”   于是梦境再次变换。   “宴老师,我脸上的疤去不掉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把那些人抓住!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一个疑似沉游川的身影捂着血淋淋的脸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呼——”床上的宴凉舟猛然惊醒。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心有余悸地望着上方色调柔和的天花板。   已经是出事的第三天了,愣愣地看了许久,他动作迟缓地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宴凉舟费力地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他看着被子下自己毫无知觉像石头一般僵直的腿,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少爷,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本来在外地出差的忠叔得到消息后连夜赶了回来。他昨天下午到了之后便接替了魏德嘉的班,让他先回去养伤休息。   见宴凉舟摇头,忠叔一边给他递上毛巾温水帮他洗漱,一边说道:“那你要不要见一见沉先生呢?”   “他昨天在会客室等了一天,到深夜才离开。刚刚我看了一眼,他已经又等在楼下的苗圃里了。”   可能是怕打扰到他们休息,他甚至没有上楼敲门,不知道自己在楼下徘徊了多久。   宴凉舟闻言心中一痛。   前天晚上出事后,他知道沉游川大部分时间都等在外面。已经一个白天两个晚上了,这个时间他本应该高高兴兴地提前进组,或是当做休假好好休息一下的,可现在……   宴凉舟并不想这样伤害沉游川,可是他自己……   见他神色恍惚了一瞬,忠叔继续温声说道:“听说他最迟后天进组,今天上午必须得走了。”   这点宴凉舟很清楚。因为石导的剧组并不在岩市基地,而是南方的另一个大型影视城,所以沉游川得空出一天花在路上。   “想必是想着在赶飞机前再试一试,他才天没亮就又赶来了。少爷你真的不见他一面吗?我瞧他很担心你。”忠叔劝道。   宴凉舟沉默了一瞬。他用力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平复好似被谁紧紧攥起来的心。最终,他声音低低地说道:“请他进来吧。”   他总该给沉游川一个交代的。   *   沉游川走进卧房,穿过一个宽阔的起居室,绕过一扇屏风,终于见到了床上倚着靠枕,低着头好似不敢看他的宴凉舟。   他从寂静而沉重的氛围里趟过来,在对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道:“我没有生气。”   宴凉舟静静地坐在清晨尚未完全亮起的光影里。他骨架身形纤长,脖颈脊背修直,因此当他垂着头时,便带着一种宛如天鹅垂颈般优雅、清冷、又莫名悲凄的氛围感。   看着这般场景,沉游川原本焦灼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宴凉舟垂着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缓缓抬眼望向沉游川。   沉游川坐在椅子上,是一个放松又安宁的姿态。   “我知道宴老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牵连了我,认为是自己的错,心中愧疚难过,又觉得在我面前很失败很丢脸,所以才不敢面对我。”   沉游川望进宴凉舟的眼睛,语气平缓,神色认真地强调道:“所以我在等待的时候,并不觉得愤怒,而只是很担心。”   宴凉舟呆呆地望着他。   沉游川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两颗圆滚滚的泪珠划过晨光,砸在这人身前的被子上,迅速洇开一对圆圆的湿痕。   宴凉舟有些慌乱地用手盖住湿痕,背过脸去。   做了这么多年演员,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控制不住眼泪的时候。   明明在沈游川进来之前,他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角色。   无论是听到抱怨指责,还是收到绝交的通知,他都会如一个沉稳的年长者那样接受一切结果,安抚好沉游川,尊重他的所有决定。   沉游川犹豫了一瞬,起身走到床沿,轻柔地搂住宴凉舟,扶着他靠进了自己怀里。整个过程中宴凉舟并没有显现出抗拒,于是沉游川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感受着青年宽大修长的手罩着自己的后颈,将他笼在了他的胸前,侧耳听着沉游川健康而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仿佛露水混合着草木的清新味道,宴凉舟心中莫名觉得更委屈了。   “我不想这样的……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做好的。”   沉游川垂眼看着压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脑袋,感受到掌心里单薄的肩膀正在轻轻地颤动着。   像是因为把脸藏起来而有了安全感,他听到了宴凉舟小小的声音:“我明明、明明希望自己在你心里能是一个强大、镇定,能处理好所有事情,能散发温暖能量,帮你驱散噩梦的人。”   但事实却是,从他转发开机微博,引来粉丝质疑抱怨沉游川,进而引发对他的网暴开始;   到他笨手笨脚处理不好沉山晴的手术费问题,让沉游川伤心卖房子;   再到他调查滞后导致沉游川自己发现并直面那张保险单,陷入痛苦心情;   还有现在处理沉小姨这一连串事情办事不利,引来祸端害得沉游川被人袭击,差点和前世一样被毁容……   他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做好的,没有一个想要帮助沉游川的行动是完美落幕,让青年不为此受到伤害的。   自己的出现真的是正确的吗?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贪心,就应该像最初计划的那样,远远地旁观,在关键时刻搭把手,而不是执着于朋友的身份,靠近后把厄运带给沉游川。   还让对方看到了自己如此懦弱,如此丑陋的模样。   听到宴凉舟小声而急促的,哽咽似的呼吸声,沉游川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突然说道:“耀眼的又不是只有太阳。”   他拥着宴凉舟,忽而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明月入我怀。   他慢慢地说道:“宴老师于我而言,就像是夜晚行走在泥沼中,抬头便能望见的月亮。”   虽然不像太阳那般灿烂而热烈,但月亮有着自己明澈而柔和的光辉。   虽然有时会因为清冷孤独的性格而让人产生朦胧的距离感,但他知道“月亮”总会在那里,总是在不留余力地散发光芒,恳切地为他指引方向。   宴凉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沉游川。   低头瞧见他眼睛睁得圆溜溜地呆呆地看自己,沉游川笑起来:“人不必一定要勉强自己去成为太阳。况且对像我这样一直行走在夜间的人而言,太阳太过炽热,靠近反而会被灼伤。”   “伤……”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宴凉舟有些惊惶地呢喃,“你的脸……”   沉游川轻柔地抓住宴凉舟的手,把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你瞧,我的脸并没有怎么样,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擦伤,两三天就好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宴凉舟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收回手。他害怕又匆忙地靠回巨大的背枕上,似乎是打算藏进蓬松的棉花里。   沉游川并不意外他的动作,只望着他又背过去的脸,带着笑意说道:“宴老师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你的想法吗?”   宴凉舟动了动,但依然没有转过来。   沉游川平静地说道:“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   “这几天我常常责问自己,为什么又给你带来麻烦,牵连你受到伤害。”   宴凉舟迅速转过身来想要开口,但沉游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不会搅进这摊子烂事里,不会被人报复。”   “我觉得很丢脸,明明我希望成为一个能和你匹配的,能让你觉得可靠的朋友,可事实却是我总在不断地得到你的给予,不断地劳烦牵累你,却很少能为你做些什么。”   宴凉舟着急地开口:“不是的……”   可沉游川根本不听他说话:“我是个失败的朋友,你变成现在的情况都是我的错。我也想过你是不是因为怪我才不肯见面。”   宴凉舟抢不过话,急得猛然抓住沉游川的手。   沉游川低头看着他紧紧攥紧自己的手,眉眼蕴着几分失落:“魏哥说你已经很累了,劝我不要再给你惹麻烦。我能理解他的责备,所以他的话我无法反驳,我感到很难堪……”   “不要听他胡说!”宴凉舟苍白的脸上染上薄怒,“我没有让他那么说,明明不是你的错!”   沉游川立刻反握住宴凉舟的手,眼神明亮而笃定地宣告:“那么这一切就更不可能是宴老师的错。”   宴凉舟急促地喘息着,在沈游川的话音中愣愣地停下了动作。   沉游川将床头盛着花草茶的杯子放到他手心:“那天晚上在河边,宴老师安慰我说‘难道人要没有任何弱点,才能称得上是强大吗’。”   “我想,换成现在的情况也一样,我不是为了拥有一个毫无弱点的太阳才靠近了宴老师,宴老师一定也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朋友才选择了我。”   “我们都会犹疑,都会彷徨,但我们不该为别人的错误而怀疑自我。所以我一定要见到宴老师。如果你怪我,我就向你道歉,如果你不怪我,我便更要说……”   “宴老师你已经为我做得很多了,我既感谢,又抱歉,抱歉又让你受伤了,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   宴凉舟的眼睛再次盈满了泪水。他侧身放下杯子,躲开了沉游川的视线,只神情恍惚地喃喃道:“可是我很害怕……”   沉游川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他没有去问宴凉舟到底在害怕什么,只倏尔说道:“我很早之前,便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宴凉舟听到青年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忽而想到当年沈家的那场车祸,心中一突。   沉游川再次握住宴凉舟的手,在他掌心放入一样东西:“我今天早晨打算来见你的时候,在楼下的苗圃里发现了这片四叶草。”   “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暗示,宴老师的存在于我而言从不是厄运,而是我的幸运。”   他双手包着宴凉舟的手握紧了那片四叶草:“所以不要怕,宴老师,我将我的幸运分享给你。无论你期待的是什么,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不、不!”宴凉舟反而变得惊慌失措,他猛然抽回手,“我不要。”   那片形状完美,被塑封定格的四叶草从他手中飞出,啪嗒掉在地上。   他像是想要赶走沉游川一般,慌不择言地说道:“我不需要你这样哄我……你明明是想疏远我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根本不想和我做朋友,是我仗着你心软纠缠你,你才妥协。”   沉游川一怔,原来那时候宴凉舟就已经受伤了,只是他不肯表露出来。   宴凉舟拉起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部裹起来,像是建造起一个阻隔什么的结界:“我知道你在勉强自己,那些监控摄像头……你一定也感到害怕了吧?”   沉游川弯腰捡起那片四叶草,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宴凉舟枕边:“不,因为宴老师在害怕,所以我便不怕了。”   心理有创伤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偏执之处,更何况他长了这样一张让对方放心不下的脸。   可宴凉舟知道自己的不妥,畏惧自己的失控,他便有着治愈的可能性,因为这代表他心中也在努力地抗争。   沉游川相信他可以克服和改变,也不吝于将这种信任传达出来。   可宴凉舟躲在“壳”里,不肯出声。   沉游川看着那个僵硬又不安的被子包,心里叹了口气。   慢慢来吧。   小方已经在另一边的窗口处出现了好几回了,一次比一次焦急。   再不出发飞机就要赶不上了。   从疯狂比划的小方那里收回视线,沉游川温声说道:“宴老师,我该走了。你放心,我会认真训练,好好拍戏,每天都给你发消息的。”   他一定会在宴凉舟的注视下,健康,幸福地活着。   柔软而蓬松的“壳”一动不动。   沉游川转身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   半晌,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结界悄无声息地在侧面掀开了一个小口。   宴凉舟露出发烫的眼睛,沉默、忧郁、甚至是带着点畏惧与谨慎地与那片四叶草保持距离,只垂眼望着它。   他并非不感动,不相信沉游川的决心。   但这之间有一个对方所不知道的巨大问题横亘在那里。   宴凉舟不清楚前世沉游川脸上的伤是什么样的,但他听忠叔简单提起过,沉游川是因为一个陷害而产生的误会,被人在回家的路上埋伏,打斗时为保护朋友被袭击者划伤了脸,从此毁容退圈,失去了刚刚上升起来的事业。   与这次的情形何其相似。   宴凉舟的心直到现在还在战栗不止。   况且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了。   不久前那场综艺的灯架掉落与前世的宴会厅吊灯事件,还有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的腿,也和前世一样拖累了成导《江湖》的拍摄。   命运真的可以改变吗?   沉游川幸运地躲过这一劫,可下一次呢?   他害怕自己不但无法改变沉游川的悲剧,反而成为那个带来厄运,加速灾祸发生的罪魁祸首。   正出神地想着,窗外忽而刮来一阵风,将他枕边轻飘飘的四叶草吹飞出去。   宴凉舟下意识地慌忙去抓那被吹走的幸运。   然后便因为重心失衡差点滚下床去。   他惊魂未定地按在床头柜上,确信自己抓紧了沉游川留下的东西,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在惊恐之中把被子踢飞了出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缓缓挪动回来的腿,再抬眼看看掌心的四叶草。   再次感受到自己双腿存在的宴凉舟惊慌地扶着床站起来。   虽然它还又沉又木,与大脑的链接好似很微弱,活动起来十分费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又幸运地重新振作起来了。   怎么办?他拿走了沉游川的幸运!   宴凉舟攥紧了那片的四叶草,惶然不安地挪动两步。   同时他惊觉想起自己最初的“使命”——他本决心要成为给沉游川带来幸运的那个人,他不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才靠近沉游川的吗?   怎么能先一步拿走了对方的幸运。   那沉游川之后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假如上帝赋予我不幸的命运,我必以利剑,以长矛,以我全部的鲜血和沉重的身躯,向祂展示我不屈的意志与顽强的心……”   沉游川曾在录音棚里明亮微笑着读起的小诗再次在耳边响起。   不行,他不能这样认输逃避。宴凉舟拍下了呼叫铃。   *   出了门,沉游川和忠叔打过招呼,就被小方连声催促。小袁因为领了宴凉舟的任务,要回剧组去向成导解释情况,也跟着他们一起下楼。   他们抵达一楼,刚出电梯,就看到魏德嘉推开单元门走了进来。   看见沉游川,魏德嘉惊讶地抬了下眉毛:“游川你还没走吗?你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吧?”   “你也太倔了些,这么点时间还非要赶过来,”魏德嘉叹了口气,众人面前他假惺惺地“宽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放心,凉舟那边我会再好好劝……”   他话没说完,众人身后的电梯门就“叮”的一声再次打开了。   给宴凉舟做饭的阿姨快步走出来,看见他们还没走远惊喜地喊道:“小袁先生你等一下!”   她满脸喜气地告诉几人,宴凉舟的腿恢复知觉了,所以关于剧组那边的事要重做安排,小袁得再回去一趟。   “太好了!”小方立刻欢呼一声,同时偷偷去觑他沉哥的脸色——果不其然,那眉间已经舒缓下来。   “多亏了沉先生你!你一宽慰,凉舟少爷立马好起来了,还点餐要吃蔬菜虾仁粥呢!”   要知道这两天宴凉舟基本什么都吃不下,病恹恹的把她急得不行。现在一切都好了,阿姨喜滋滋地提着篮子打算去买新鲜的虾。   “是你们精心照顾的功劳。”沉游川谦逊地推辞了这份夸赞。   然后他转过身,冲着脸色算不上好看的魏德嘉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从容地与其擦肩走了出去。   “哎呀魏先生你的肩膀怎么洇血了!是伤口又崩开了吗!你在家多休息几天呀,少爷这边有我们你不用这么着急……”阿姨急匆匆地叫嚷着。   干净明亮的玻璃单元门悄无声息地自动回归闭合,咔哒一声,锁住了身后某人嘈杂的失败。    第47章   “他还是一直没回你消息吗?”在开车送沉游川去机场的路上, 伍山忧虑地问道。   距离那晚的袭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沉游川在石导的剧组顺利杀青,打算去美国看望山晴,然后陪着她一起前往英国——她的手术就安排在一周之后。   这一个月沉游川就如自己承诺的那样, 每天都会给宴凉舟发信息, 无论是训练时的趣事、困难,还是拍戏时受到的夸赞、责骂, 他总在不断地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   但宴凉舟却食言了, 他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游仔,不然算了吧。”伍山不忍心自己的好兄弟这么一直被人冷水浇头, “原本你们之间就还隔着……他或许是放弃了。”   “可是那天他的眼睛在向我求救, ”沉游川手臂撑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郊区大片的田野, “虽然没法说出口,但他在告诉我不要放开他的手。”   在凉爽的风中,沉游川转过头来冲着伍山笑:“而且宴老师虽然没有回复,但他不是也一直没有拒绝吗?他很可能每天都在默默地看消息。”   “既然如此,你不如杀过去见面说个明白啊!两个人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多难受。”伍山没好气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我也在害怕吧。”沉游川沉默了一瞬, 突然说道, “大山,那天晚上宴老师是想扑过来为我挡箭的, 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有任何犹豫。”   “虽然这是一场看起来很儿戏的报复, ”沉游川的声音很轻, “但那到底是弩,如果不小心被射中脖子或是头部,我不敢想象……”   可当时宴凉舟只想着把他推出去,丝毫没有顾及自己。   伍山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来。   车内的氛围一时沉寂下去。   像是察觉到这个话题令好友的心情变得沉重了,沉游川很快转移话题,再次笑起来:“再说你读了那么多虐|恋情深的替身故事,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我不能逼得太紧。因为对宴老师而言,我究竟是能让他在移情之中弥补缺憾的存在,还是在一遍一遍提醒着他过去发生过的不幸,不断唤起他悲伤记忆的存在,这个问题不由我来作答。”   这是沉游川在这次袭击中忽而悟到的道理。   “做决定的只能是宴老师,所以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他告诉我答案。”   机场到了,沉游川下车,给不放心自己的好兄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好了大山,一切顺其自然吧。别像个老头似的皱着脸了,会遭到米溪姐嫌弃的。”   米溪是伍山的女朋友,就职于华京慈善基金会,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溪姐才不会嫌我呢!只有你小子天天仗着张显小的脸坑蒙拐骗,还把我衬得老了。”伍山毫不客气地勾住沉游川的肩膀把他压下来,猛搓他头发,“不过爸爸总还是愿意宠你的,你在此处别动,我去买兜橘子来。”   “滚滚滚!”沉游川笑闹着甩开伍山的压制,“要买也是我去买,等着爸爸从英国回来,带上橘子去检查你节目主持得好不好吧。”   沉游川这次杀青后,陶亮觉得是时候给他接个综艺,提升一下曝光度了。   正好伍山这段时间签下了一个很火的户外综艺节目《与朋友的一天》。   他因为爽朗有趣的性格和引人注目的健美体型受到观众欢迎,很快就从镶边主持人变成了主持型常驻嘉宾。   节目本身是个好资源,又是真朋友罩着的“地盘”,陶亮觉得十分适合沉游川,这段时间基本算是洽谈好了,等他从英国回来就去一期。   “你小子还挺嚣张!行,到时候让你好好看看。”伍山龇牙寒光闪闪地笑着掏出帽子给沉游川紧扣到头顶。   沉游川灵敏躲过伍山的下一步“攻击”,他边跑边调整帽檐,推着行李箱一溜烟跑远了:“好好工作,等我回来!”   伍山笑着给他摆摆手,看着他进了登机口,才叹了口气。   *   “所以那之后你就一直没再和沈游川联系?”开拓完国外市场,大胜而归的宴乐逸高兴地约宴凉舟喝酒,关心起自家孩子的情感状况。   他轻轻摇晃手中的高脚杯,一边欣赏酒液挂杯时的漂亮色泽,一边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不吭声,现在空了这么多天不好回了吧?”   宴乐逸恨铁不成钢:“你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架起来了吗!还有他这几天在英国陪他妹妹做手术,你为什么不去?那名额不是你给的吗?”   “多好的破冰机会啊。你只要人到了,他还能给你甩脸色不成?”   “他本来就没给我甩脸色。”宴凉舟的脸隐在酒架的阴影里,看起来有几分沉郁。   他语调平淡:“那个名额是他自己换来的,我去就成了挟恩图报。”   宴乐逸都被气得无语了:“那你就说你对他有没有恩吧。你敢和我保证你当初投这个项目的时候,没有半点他的原因吗?”   虽然是兄弟,但豪门里弯弯绕绕的门道多,早几年他们关系也不像最近凉舟开窍后这么亲密,所以宴乐逸十分注意避讳,只要没有和自己的公司合作,他并不过多关注宴凉舟的财产动向。   结果他最近就得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宴凉舟居然在不久前冷不丁地投了大几个亿的个人资金出去,还牵动了名下公司下场,疑似只为哄“心上人”开心。   这跟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说实话,他们这个圈层里,被小情儿哄高兴了几千万的房子几千万的车哐哐砸出去的大方人不是没有,但大家都有一个不曾明言的默契。   玩玩或者说是谈恋爱砸钱不要紧,但是不能轻易影响到产业动向,那可是上一辈传下来的基石,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被迷昏了头乱投资的行为,可是要被划出族谱的败家子才会干出的事!   “是跟他有点关系,但我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项目有可投资的价值。表哥你不是也看了我的企划书吗?”宴凉舟平静地回答道。   他重生回来后不计成本地推动义肢项目快速落成确实是为了沉游川,但在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到该怎么把沉游川摘出去,怎么去应对家里人的疑问或不满了。   他前世瘫痪后,忠叔一直没有放弃治疗,而是全世界范围内给他搜罗各种医疗团队。   英国的这家实验室便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他们视线的。   这家实验室现在还只是在一小部分人群内部声名显赫,但宴凉舟知道,它距离大范围的声名鹊起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因为它并不只研究高端义肢专为富豪服务,还有团队同时在研究改善低端产品线上的义肢,争取为更多残疾人带来更便利的生活。   最迟明年,等到那条虽然不像VIP客户能拥有的义肢那么科幻,但同样融入AI创新科技,且普适性更强,价格能让中产家庭负担得起的量产生产线横空出世,它的名声便会彻底打响。   往后至少十年,无论是高端线还是平价线,这家实验室能为他们赚回的利益远超现在投入的数倍。这是宴凉舟前世亲眼见到的案例。   只是前世他在复明后参与进来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投资时机,由这项技术而成立的公司已经被国外股东占据了大部分的话语权,导致后期他的很多普惠性决策不断被驳回。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前世魏德嘉受他牵连失去的那只脚,在他复明前就已经装上了十分灵活的仿真义肢。   而宴凉舟车祸重生的前几天,他已经收到消息,说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只用上半身便能控制和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外骨骼再经过最后一次实验,就能给他动手术了。   但是与这些令人瞩目的高端成果截然不同的是平价线的产品很久没有再更新过了,专门负责相关项目的技术人员甚至遭到排挤而被迫离开。   “我看好这家实验室的发展前景,所以想一早把它引入到宴家的产业里来。”这次宴凉舟不但要自己投资,还要拉上宴乐逸一起,确保这项划时代的技术能由自己做主,从而能进一步变成更多人的幸运。   这也是他把相关企划发给宴乐逸的原因。   说起正事,宴乐逸便不再开玩笑,只正色说道:“我相信你。这事儿我已经安排秘书团去和你的团队对接了,让他们一起商量着看怎么吃下来吧。”   然而正经不过两秒,他便用胳膊肘杵杵宴凉舟:“我看这次你安排的负责人是平梁,还有你慈善基金会的事也交给他了。怎么,你打算把他调回来了?魏德嘉最近惹到你了?”   平梁是忠叔唯一的孩子,比宴凉舟大七岁,是一位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产业代理人。   原本平梁才是宴家为宴凉舟培养的,接替忠叔帮他打理资产的下一任管家,但是后来老爷子不可违抗的一句话,凭空杀进来一个身份尴尬的魏德嘉。   忠叔不想让宴凉舟为难,就让儿子主动调任国外,去帮他打理海外产业。   虽说现在交通便利,通讯发达,但父子两人平日都异常忙碌,平梁只有在定期述职时才难得回来一趟。父子俩天各一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宴凉舟想起忠叔已经花白的两鬓,心中有些难受:“忠叔年纪也不小了,我不想再让他总是来回奔波,不断操心了。”   “德嘉以后就主要负责影视方向的产业。大梁哥是个能力优秀的人,我想让他之后就留在国内,慢慢接替忠叔的工作。”   “你早该这么做了。放心,老爷子那边要是问起来,我替你说去。”宴乐逸的笑容里有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那是针对魏德嘉的。   他是早该这么做了,宴凉舟有些出神地想着。   其实这一世刚回来,重新见到身体还十分康健的忠叔时,他就想过要把平梁调回国,让忠叔早些享到天伦之乐,不要把注意力全系在自己一人身上。   但是他害怕自己会带来灾祸的命格。   忠叔陪着他长大,是把他当成亲生孩子那样去关爱的。前世他遭受意外后,忠叔大受打击,只是他那时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什么也“看”不到。   等到他接受沉游川的眼角膜复明后,才发现声音听不出异样的忠叔消瘦得厉害,头发也已经全白了。   可他带给忠叔的打击远不止于此,后来平梁英年早逝,也是因他而起。   在沈游川离开的前两年里,刚刚接手山晴慈善基金会的他因为和魏德嘉观念不和,闹了好几次不愉快,最后他接受了宴乐逸的建议,将平梁调回身边。   平梁年长又能干,在海外的业绩也有目共睹,有他回来帮忙后宴凉舟确实轻松许多。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基金会规模迅速扩大的第三年,宴凉舟和政|府合作共办一个很重要的慈善项目,但是地点在偏僻的山区,轮椅出行不便,平梁便替他去实地考察。   结果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   据和他一起去出差的小毛汇报说,平梁是在走陡峭山路的时候踩到了松动的土块,脚滑滚落到下面的深沟里,摔到头当场昏迷。   等大家慌慌张张地将他救上来,再送出山,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忠叔因此大病一场,从此身体便不好了。   宴凉舟觉得平梁是替自己受过,又是自己灾星的命格祸害了身边的人,他愧对忠叔。   但忠叔直到离世也没有怨怪过他,甚至在临终前还宽慰他,说都是意外,不是他的错。   宴凉舟无法确定自己如果提前把平梁调回国,究竟是能更好地弥补忠叔的遗憾,还是会因为无法改变的命运更早地给他带来祸患,所以一直耽搁下来。   但是他最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魏德嘉相处了。   魏德嘉这次又替他挡了灾,他觉得愧疚又感动,尤其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对方肩膀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坚持跟着他到剧组,忙前忙后地照顾。   但魏德嘉喜欢自作主张,听不进去话的问题一直没有改善。   光是那时遇袭后他对沈游川说“不要再添麻烦”的话,就已经让宴凉舟很不高兴了。   谁知还有让他更难以接受的。   在回归剧组后,因为刚开始几天腿部知觉还在缓慢恢复中,所以宴凉舟干脆对外宣称自己崴伤了,先坐着轮椅活动,拍了几天不需要走动的文戏。   收工后他每每想直接回去,静静听一听沉游川之前在亮晶晶给他录好的音频,魏德嘉都要强推着他在外面散步,说是呼吸新鲜空气,听一听自然中的鸟鸣风声能够放松心情。   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以前他状态不佳的时候也确实都由着对方安排。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可魏德嘉就像一个顽固的家长一样,总不肯听一听他的意见。   然后他又发现魏德嘉还会习惯性地想要查看他的手机。   以前他厌烦社交,手机里甚至没有安装社交软件,心情不好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会碰一下,确实是魏德嘉一直帮忙接听电话,回复短信。   可现在沈游川会天天给他发消息,他便专门添了部新手机设置了密码,随身携带。   他自认为这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了,但魏德嘉居然还会拿走他的新手机,试着密码想要打开查看里面的消息。   宴凉舟发现之后发了次火,魏德嘉倒是立刻道歉了,但是同时似乎也很受伤,说自己没想那么多,只是以前这么多年都是他处理的,他害怕错过什么信息又影响或是伤害到宴凉舟。   看着对方担心愧疚的神情,再想想对方肩上还未痊愈的伤,还有前世他因自己失去的那只脚,最后和自己一起丧命的车祸,宴凉舟很难不留任何情面地斥责魏德嘉。   但他也确实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为了沉游川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畏惧,那就彻底做出改变,把魏德嘉调离身边,把平梁提前调回来。   不过尽管做下了这个决定,他还是没敢立刻执行,而是先安排平梁到英国去了一趟。   一是借着那边正在进行的慈善基金会工作让平梁有个缓冲,有个调回来的合理借口;二是他在等待一个结果的验证。   那就是沉山晴的手术。   前世他是在查阅实验室的发展资料时,偶然看到早期的一些客户名单,发现沉山晴居然也曾预约过手术。   只是那时这代义肢在明年才上市,沉山晴预付了第一阶段的手术费后开始了漫长的排队。   又一年半后轮到了她的名额,但此时她的术前检查报告中显示她健康状况不佳,多处指标不符合标准,无法手术。最终她无缘于自己早早定制好的义肢。   宴凉舟不敢想象那时的沉游川是什么心情。   所以他回来后一直在加紧推动这个项目落成,并偷偷给沉山晴安排了更精细的体检。   他收到的反馈是沉山晴的身体状况相当稳定,照顾得当的话各项指标几年之内都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前世的那个时间,沉游川已经在昙花一现后被迫退圈了,或许备受煎熬的不光是他,还有担心他的沉山晴。   可沉山晴的不幸,必然会进一步加深沉游川的不幸,所以宴凉舟这次一定要盯着沉山晴做完手术。   好在她的手术很成功,代表命运的惯性并非不可改变。   这个消息让宴凉舟拥有了更多的信心,他终于有勇气去见沉游川,同时把平梁调回来了。   “你发什么呆?”宴乐逸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唤回宴凉舟的思绪,“既然你不打算去英国找他,现在杀青了也没有其他的工作,不如去参加一个综艺。”   宴凉舟缓缓皱眉。   “先别忙着拒绝,”宴乐逸耸耸肩,“我知道你从不参加综艺,但你以前也从不拍《江湖》这样的电影啊。人总要多尝试一些新事物,说不定就能有新的乐趣。”   宴乐逸放下酒杯:“我不会坑你的,想让你参加的这个综艺呢,名字叫《与朋友的一天》,行程大概就是到游乐园玩一天。”   “我不去。”宴凉舟断然拒绝,“我既不是谁的朋友,也不想去游乐园。”   “哎呦~”宴乐逸满脸惊奇,“你和沈游川难道不是朋友啦?”   “什么意思,”宴凉舟忽而看过来,“游川要参加这档节目吗?”   “是的。”宴乐逸摸着下巴肯定道,“陶亮那边已经给他谈好了,不过他现在在英国,只能等回来参加游乐园的第二期。”   这个游乐园是宴乐逸投资的产业,位于岩市和华京的交界处,位置极佳,面积广阔,设施齐全,最近新建成马上就要开放,就差一个宣传。   宴乐逸给综艺节目组投了一点钱,并免费借出这个场地,约定好要在这里面拍上两期,玩遍所有项目。   当然如果能再派出自家的大杀器宴影帝,就再不用担心宣传不到位了。   英国那边几十个亿的项目宴乐逸都跟着投了,宴凉舟倒是不介意给表哥帮这个忙,更何况是和沈游川一起上综艺,不过……   “那我等他回来一起。”宴凉舟答应下来。   宴乐逸却有不同意见:“其实我建议你第一期就去,这可是你的综艺首秀,他是个‘新人’就算了,你的咖位只有半拉节目多奇怪。”   他苦口婆心:“弟啊,你好歹也背负着宣传的使命,从第二期参加叫个什么事啊。而且你和他出现的频率太过一致的话,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吗?”   “你第一期先去玩一玩,放松放松心情,也是熟悉一下环境和节目流程,第二期不就能带着他玩了吗?”   宴乐逸虽然是主动给自家表弟创造破冰的机会,但他还是希望宴凉舟能在沈游川之外接触更多不同的人。   过度捆绑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不过他也知道宴凉舟认生的性格,故而哄他道:“你也不用担心,节目这两期就设置四个人,两对朋友,要是不想一起玩还可以分开行动。”   “第一期那边一队是节目组自己联系的,是你刚一起拍过戏的何秀和她的小姐妹,咱这边呢就出伍山和你。”   “伍山是沉游川的铁哥们儿,沉游川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他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宴乐逸说得很有道理,宴凉舟便没有再拒绝这个安排。   可事实证明宴乐逸不靠谱的时候是真不靠谱。   明明说的是何秀,真到节目开拍的这一天,节目组临时换人,变成了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江俊达。   宴凉舟面色冰冷地看着远处率先走入镜头,爽朗笑着和观众打招呼的江俊达,打通了宴乐逸的电话。   宴乐逸得知后难以置信地了解完情况,又回电过来:“这帮龟孙子仗着有后台,连我也敢糊弄!”   “江家最近不知道怎么攀上了港区那边的豪门,有点起死回生的迹象了。江俊达也重新出来蹦跶。”   不过电影圈到底是挤不进去了,没导演敢用他,所以他的新路线明显是综艺方向,打算通过参加一些真人秀来洗刷“污名”,重获人气。   前面江俊达已经小试牛刀一次,但节目比较糊,亮晶晶这边根本没注意。   “他这是冲着你来的,可能是想讨好你缓和与宴家的关系。你节目上不用理他。”宴乐逸气得想骂人,“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哪位好堂哥的推动算计,不然江家不敢这么干!”   宴凉舟一时沉默。   老爷子年纪大了,宴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陷入白热化阶段。大概是最近他和宴乐逸走得太近了,引起了某些人的警惕,才故意来了这么一出。   现在节目组已经早早预告出去,网上关于他首次参加综艺的讨论热度很高。而且这是个直播型节目,即便宴乐逸刚刚打电话去把节目组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算了,等下一期游川来的时候,确保这个人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宴凉舟淡淡说道。   宴乐逸立刻保证没问题。   结果他们这边还没出招呢,江俊达居然先舞起来了。   节目开播的场景是他们在游乐园门口的咖啡厅里,江俊达的那个朋友一直没来。   等了半个小时,弹幕上观众都在骂人了,江俊达突然接到电话,说他朋友突然摔伤腿来不了了。   就在宴凉舟以为对方是想刻意制造出三人组,让他们无法分开行动的时候,江俊达突然说道: “游川不是也签了这个节目吗?他已经从英国回来了吧?不然请他来救个场?”   气氛顿时一片死寂,弹幕都惊得一片空白了。   片刻后,伍山有点紧张地开口了:“他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江俊达笑得一脸真诚:“可我听说他今天休息没有行程啊。游川和大山哥是好朋友,和宴师兄也认识,既是帮忙救场,又能和朋友一起出来玩一天,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宴凉舟:?    第48章   尽管伍山替沉游川表示了拒绝,但江俊达一直撺掇观众揪着沉游川不放。   大家对于沉游川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亮晶晶的那场综艺和《江湖》流出来的花絮里。但那是他在饰演一个角色,他本人的性格似乎并没有展现太多,故而观众对他抱有不小的好奇。   再加上和他一起参演《江湖》, 以前从不参加综艺的宴凉舟都出现了, 他还如此神秘不肯露面, 好像也太不给面子了些。   观众的盛情之下,伍山和陶亮紧急联系沟通之后,姑且同意了让沉游川救场。   但问题在于他们无法联系上沉游川, 这就是伍山所说的“不方便”之处了。   沉游川这段时间先是在石导剧组进行完高强度的训练和拍摄, 杀青后没有休息就即刻飞美国又飞英国陪妹妹做手术, 可以说是心中的弦一直绷得很紧。   尤其是在英国的这几天,伍山听小方说因为担心,感觉他几乎没怎么睡,直到得知沉山晴手术十分成功,他才开始打瞌睡。   再加上倒时差的问题, 沉游川昨天半夜回来之后, 立刻进入了自己睡眠周期的休眠阶段。   伍山想起以前在华影上学的时候,沉游川寝室里有一个被江俊达收买的狗腿子,肯定是他把沉游川的习惯告诉了江俊达,才让这个狗屎现在抓着这点不放。   于是他一边带着众人回他和沈游川合租的房子,一边在路上提前给观众们解释沉游川奇特的睡眠模式。   “所以他在睡够十几个小时自动醒来之前, 我们其实很难叫醒他。”   谁知道弹幕上的观众没有奇怪沉游川的睡眠模式,反而抓住“他去英国到底忙什么去了累成这样”的点好奇起来。   发现伍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刷屏。   都是江俊达刚才口无遮拦, 伍山心中十分生气。他知道沉游川很注意保护妹妹的信息,并不想让山晴在网上成为别人的谈资。   眼看弹幕上的猜测像是有人引导般越来越离谱,正在伍山思索破局之法时, 一直神色冷淡,基本没有说话的宴凉舟突然说道:“游川是被我派去英国的。”   在众人惊讶望来的视线中,他淡定地补充道:“他在我组建的慈善基金会里担任有职务,我因为还没有杀青,就拜托他去跟进一个项目。”   这是宴凉舟打算给沉游川上的第二层保险。前世是他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基金会,学会了抗争命运,给别人带去幸运。   这一次他已经先一步建立了基金会,又怎能将沉游川排除在外。   而且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给予了别人帮助,才得到了那些感激和善意回馈而来的“幸运”,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想把这份“幸运”也加在沈游川身上,护佑他平安健康地度过此生。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沈游川商量,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先一步说出来了。   他的“谎言”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因为平梁这段时间确实代表基金会,在和那家实验室谈一些对家境贫困的残疾人进行平价义肢资助的事宜。   在基金会代表团里加上沉游川的名字并不是一件难事。   弹幕倒是很诧异。   【啊?宴影帝和沈游川还有这层关系? 】   【姐妹们,我刚刚去宴影帝创建的无尽夏慈善基金会官网看了一眼,沉游川在不久前和他妹妹一起以他们父母的名义捐款一千二百万,就在首页公告里挂着】   【沉游川这么有钱吗?之前不是说他被腾跃压迫,过得很惨吗】   【难怪他好兄弟伍山不肯明说,是怕被扒出来挨骂吧】   【这么说江俊达可能是被冤枉的? 】   【神经病吧你们,想给你家主子洗也找个聪明点的办法,什么时候捐款还得被质疑了】   【就是,你家主子那么有钱,怎么没见他捐一千万啊】   【笑死了,官网反应速度好快,刚刚立刻打了补丁,说这是沉先生不久前意外发现的父母留下的保险金,拿到手后决定以父母的名义捐献】   【妈耶,这么高的保险金额,怕不是人身意外险】   【你还别说……他父母确实是意外出事走的,因为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当年还上了新闻】   【当初腾跃引导网暴的时候,下水军非议人家父母,他心里大概很难过吧,所以才捐了这么大一笔钱】   【江俊达真是恶心,现在还想踩着人洗白】   【他们嘴皮子一碰你们就信了?什么突然发现一千多万,讲故事呢?编谎话也不用这么搞笑】   【腾跃犯得着网暴他,我看明明是沉游川攀上了宴家,想打压江俊达】   ……   就在弹幕吵吵之时,镜头中的伍山带着两人进了家门。   【看起来并不像有钱的样子啊,这房子好小】   【打扫得倒是挺干净】   【冰箱里收拾得也很整齐,好感度+1】   伍山拿出冰镇果汁招待大家:“我先进去叫他,你们在客厅稍等一下。”   “你刚刚不是说他很难叫醒吗?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江俊达“好心”地站起身来。   见伍山面带难色,他故作惊奇:“难道是房间里有不能给我们看的东西吗?”   【这样不经允许进人房间不好吧,而且还是公开拍摄】   【谁知道是不是演的,说不定都是剧本你还认真上了】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不太道德,但是我真的很想看啊,明星的房间,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会展现出什么】   【这样看江俊达其实就是不怀好意吧】   【但他表现得很坦然啊,对沈游川好像也挺了解,说不定他们关系还行,是营销号误导了大家】   【关系不错?笑死了,这是你们想出来的新洗白文案吗】   【你们居然没人注意宴影帝吗,他一路上根本不睬江俊达,跟遇到什么丑东西一样看一眼都嫌弃,但是刚才,他对江俊达投射了冰冷的死亡凝视】   【怎么可能不看,舔颜中,勿扰】   【宴凉舟出身豪门,大概比较重视礼仪吧】   【真的好好笑,高贵冷艳宴影帝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热衷于闯人房间】   知道此时要是不给他们看,以后不知道又要被编排出什么来,伍山索性大大方方地打开了房门。   然后令大家惊掉下巴的一幕就出现了,刚才弹幕猜测根本不会进去,只会等在客厅的宴凉舟居然站起身,率先跟着伍山走了进去。   镜头缓缓拉近,只见床上的沉游川正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十分安详地沉睡着。素色的浅蓝薄毯被他推在一旁,只拉出一个小小的角,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哈哈哈这是什么睡姿,也太板正了吧】   【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盖肚脐”基因】   【哇,他睫毛好长,睡颜好乖啊】   【题外插一嘴,手压胸口容易做噩梦,这姿势不太好】   【影帝好像很稀奇的样子,一直在看沉游川嗳,他还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大概是沉游川这身看起来太纯情男高了,让他觉得很好玩吧】   沉游川的睡衣也很独特,他并没有像大家期待地那样劲爆裸睡或是性感深V ,而是规规矩矩地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白T ,下身穿了一条深蓝裤子。   在镜头下,可以看到白T的布料材质很柔软,但没有任何标识,应该就是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地摊货,而且或许是穿得太久了,领口都已经洗变形并磨出毛边了。   而裤子就更离谱了,看着像是运动裤的版型但两侧有宽宽的白边,再一琢磨,这不就是全国统一大差不差的校服吗!   【大为震惊,居然有人会把中学校服当睡衣,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吧】   【救命这样看起来真的好像放学回家倒头就睡的男高中生】   【剧本吧?提前换好的戏服? 】   【这应该是沉游川上华京一中的高中校服,作为校友,我不得不说一句,我们的校服虽然不好看,但面料真滴舒适,当睡衣也不是不行】   【天啊,好歹是个艺人,一套好的睡衣都不舍得买吗,感觉好心疼他】   大概是受到江俊达的暗示,原本对着沉游川的摄像师开始转而拍摄他房间内的摆设。   【卧室也很小啊,里面基本没有什么摆设,他的生活真的很朴素了,看着是没什么钱的样子】   【就这样还捐了一千多万,我现在看旁边的江俊达真是面目可憎】   【花一千万就能攀上宴家和宴影帝,明明是沉游川赚了好吧】   【笑死了他桌上放得那是个什么摆件,为什么要给白色的马踏飞燕雕塑涂上两个大红脸蛋】   【感觉他好像有点调皮? 】   【他好像会书法嗳,房间里挂了三幅毛笔字】   【而且是三种不同的字体,小篆、行楷、草书】   像是看到了大家的讨论,镜头移过来挨个给了特写。   【这字写得还行,但笔锋过于锐利,看来沉游川性格比较固执强势】   【这就急着开始‘以字鉴人’抹黑起来了?那你有没有瞪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三幅字的落款印章都是不一样的】   【我截图看了一下,清静散人、闲安山人、虚静真人,是三位不同书写者吧,而且好像有一位修道之人? 】   【等等,宴影帝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震惊的样子,一直在盯着这几幅字瞧】   【难不成里面有一副是他写的?他没想到沉游川会把它挂在自己卧室? 】   江俊达看着弹幕里大家的讨论,和宴凉舟搭话道:“这里面真的有宴师兄的字吗?”   可宴凉舟抬头看字,根本不接他的话。   江俊达一时讪讪。   【笑死了,人家影帝根本不想搭理他】   【宴凉舟对谁不都这样吗?对人爱答不理的,他耍大牌是圈子里出了名的】   这时疯狂摇晃沉游川未果的伍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打圆场道:“游川不会写毛笔字,但那副草书我听他说是一位有恩于他的长者送的。难不成是宴老师写的吗?”   这下宴凉舟倒是很快回答了:“不是我送的,我毛笔字只略微练过几年,写的一般。”   说完,他迟疑着补充了一句:“我对游川来说,应该不算是长者?”   虽然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年长的朋友,但是沉游川好像从没这样想过。再想想自己被青年哄的那些时候,宴凉舟觉得也无颜自称长者。   【哈哈哈伍山这张耿直的嘴,影帝明明同辈,怎么就成长者了】   【伍山(尊重):您是长者,好笑程度+1;宴影帝(怀疑人生):我不是吧?好笑程度+100】   【影帝耳朵都红了,还特意强调一句,怎么感觉有点害羞的样子哈哈哈,他的性格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冷】   【人家也不是不理人啊,伍山搭话不是就回答了吗,看样子只是不想理江某人而已】   【只有我在意的是宴影帝说的是“对游川而言”而不是“对你们”吗?他只把沉游川当做参照,感觉有点微妙啊】   【那不是因为他们在讨论沉游川的话吗?有什么好微妙的】   【你们都只关注毛笔字,只有我在笑刚才大山哥的叫醒服务吗】   【我也在笑,真的好好笑,太狂野,太抽象了吧,我都害怕沉游川的头会被他摇掉】   【可即便这样,孩子依然睡得很安详,半点没醒】   【大为震惊,他真的不是演的吗?真的有人能这样还不醒吗】   “游仔,游仔!”用“疯狂摇晃”奠定初步基础后,伍山开始进行下一步操作——坐在床边喊人。   在他持之以恒地呼唤下,沉游川终于有了反应——他皱起眉头,异常熟练地翻身压住薄毯滚了几圈,把自己裹成一个毛巾卷,滚到了远离伍山的那一边,显现出十分顽强的睡觉决心。   【救命啊幻视我爸妈喊我起床上学】   【这娴熟的应对方式,一看就知道以前没少被大山哥喊】   【大山哥像个无奈的老父亲,而且他喊他游崽嗳,好可爱】   【是游仔吧,伍山老家的喊法,喊年轻男性“仔”】   可是弹幕并不在意科普,只觉得“游崽”十分适配沉游川此时只露一个头的可爱毛巾卷形象,所以这称呼一下扩散开了。   【游崽睡得这么香,实在不忍心喊了,就让孩子继续睡吧】   【仔细看他都有淡淡的黑眼圈,看样子是真的很累】   【我还是第一次在屏幕里看到男艺人的胡茬哈哈哈哈哈】   【有一说一这素颜是真的顶,有黑眼圈也是帅的,他真的没动过吗】   【搞笑,动刀子的是旁边的那一位,就照着人家沉游川当模板微调的,不然他为什么要心虚打压人原版那么多年】   【沉游川从小帅到大,你们可以去搜一搜早年森市的慈善新闻,有他们一家出席活动的照片,一家子都是神颜】   【话说你们不觉得宴影帝脸色发冷吗?他是不是生气了】   【也正常,平常谁敢让他这么等,在他面前睡成这样半天叫不起来】   【可是游崽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提前通知他啊,而且他们不是朋友吗】   【宴影帝的地位怎么可能和他做朋友,应该是上下级吧?基金会创始人和捐款的干事】   【沉游川后来签的亮晶晶是小宴总的公司,不知道宴影帝有没有参股】   【那不是更惨了吗?沉游川还是因为宴影帝派的活才出差累成这样的,现在又要为上司救场加班,还要被甩脸色,这是什么社畜悲剧】   正在这时,“黑心上司”宴影帝开口了:“不要喊了,先给他洗漱吧。”   【? ? ? 】   【他不会是想给沉游川直接凉水泼醒吧?这是什么冷血资本家】   【外界传闻宴凉舟性格冷漠,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伍山叹了口气,先打开衣柜抱了一床厚被子出来放在旁边,然后双手逮住“毛巾卷游崽”的肩膀,把他提溜起来上身靠在床头上,并眼疾手快地把被子推过去支撑住他,以此尽力“醒觉”。   在确定沉游川被放稳之后,伍山舒了口气:“宴老师,我去接水拿毛巾,马上回来。”   站在床尾的宴凉舟点点头,目视伍山走出去。   看到随行屏幕上的弹幕都在大喊【救命啊游崽好像个漂亮的真人娃娃我想拥有他】之类的话,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握了起来。   他也很想像伍山那样大大方方地去触碰沉游川,很想摸一摸青年睡得蓬松炸毛的头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屏幕前表现得太过亲密。   不然又会被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拿来做文章,传出一些不好听的谣言伤害到青年。   为了忍住内心的冲动,他干脆背过身不去看沉游川,只垂眼看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弹幕发呆。   弹幕都在吐槽伍山走了之后屋内的氛围好尴尬,或是说他冷脸根本不适合参加综艺。   但宴凉舟根本不在意,只认真地捕捉着每一条夸赞沉游川的弹幕,并在心里默默地赞同那些说法。   忽然,他看到一条【救命啊沉游川要倒了】的弹幕一闪而过,他立刻转头,果然看见沉游川正缓缓从被子上滑落,眼看就要摔下床沿,而那边的江俊达假装在看书柜,对此视而不见。   来不及思索,他立刻迈过去伸手去拦,结果因为冲太快惯性一个不稳,坐在了床沿,所幸及时挡住了——沉游川的头磕在了他胸前。   在屏幕前近距离接触了,宴凉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可沉游川闭着眼,鼻子动了一下像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他蛄蛹蛄蛹挪着把脸从宴凉舟胸前移到了他肩膀上,居然开口说出了自入镜以来的第一句话:“宴老师……”   因为没睡醒,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鼻音,“要开拍了吗?”   “没有,你睡吧。”宴凉舟低头,神色柔和地回答道。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他本以为沈朋友会怨怪他不回消息,在来的路上还有些忐忑。   可现在沈游川在睡梦中也愿意亲近地靠在他的肩上,宴凉舟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可是我听到有摄像机的声音。”沉游川把脸转进他颈窝。   宴凉舟下意识地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你听错了,不用管。”   弹幕已经炸了。   【啊啊啊他好会!他在撒娇! 】   【哇,沉游川的声音好有磁性,耳朵麻了,怎么有人能同时兼顾可爱和性感! 】   【? !这两人怎么回事? 】   【所以刚才宴凉舟生气不是因为沈游川叫不醒,而是因为不得不强行叫醒他吧! 】   【哇,靠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宴影帝的神色一下变柔和了】   【重点难道不是宴影帝接人好及时,嗖的一下就过去了,粉了他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到他什么时候这么急过】   【明明背着身,却密切关注着身后沉游川的情况啊】   【离谱!沉游川眼睛都没睁一下,他怎么知道的那是宴影帝,还靠得那么自然,他俩到底是有多熟】   【影帝你居然是这样的“上司”! 】   【完全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啊】   【他俩不会是偷偷谈了吧】   【不可能!肯定是刚杀青还没出戏,影帝是出戏困难户,书里大师兄不就挺照顾小师弟的吗】   【所以他们拍江湖的时候就是这样相处的? 】   【可恶,迫不及待想要看电影了】   【游崽,你真是个敬业的好宝,睡成这样了还记着拍戏】   【影帝好宠啊哈哈哈哈,直接:不用管,继续睡! 】   宴凉舟看到弹幕热烈的讨论,面上虽然还维持着冷静的神色,但背地里被沉游川挡住的手忍不住攥紧了。   他原计划是要保持住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人看出他对沈游川的重视,又不会引发一些过分的猜测。   可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好在伍山回来了,救场十分及时。   “宴老师是很照顾游仔。”他大大方方地说道,“之前我去探班的时候,这小子还冲我炫耀宴老师送他的一大罐糖。”   伍山唰唰开始给沉游川刮胡子擦脸:“你们可能还不太了解他,但今天节目里就能发现了,游仔其实是个挺会撒娇的人。”   他带着轻松的笑意介绍自己的好兄弟:“大概是因为他笑起来显小,性格又开朗,就很容易获得别人好感,大家总会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照顾他了。”   【哈哈哈大山哥你这娴熟的动作很有说服力啊】   【宴影帝虽然神色冷淡,但帮忙扶住沉游川脸的动作真的很自然啊】   【说是朋友,一方却像是个伺候人的牛马,呵呵】   【居然把影帝都拉到身上去了,沉游川也真是好手段】   看到这类恶意的弹幕,伍山收起笑容,面色沉肃地说道:“我与游川是结识多年,相互扶持着成长的朋友。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平时也得到过他的照顾,希望大家不要恶意揣测他。”   这时江俊达突然插嘴:“我记得大山哥你是受过沈家资助的贫困生吧?”   伍山头也不抬地在盆里涮着毛巾:“没错,所以我们不能是朋友了吗?”   江俊达一噎。   【哈哈哈笑死了,江这情商也是没谁了】   【把向来好脾气的大山哥都惹急回怼了】   【有这样一层恩情在,难怪愿意这样照顾,大山哥是知恩的厚道人】   伍山怼完江俊达,又及时活跃气氛,开玩笑道:“我就算了,跟游川认识七八年了,只是没想到宴老师也‘沦陷’得这么快。”   宴凉舟垂眼看着脸上毫无阴霾呼呼大睡的沉游川,嗯了一声:“游川他性格很好,又敬业,平时有他在的时候,片场里气氛总是很活跃,大家都会很开心。”   【懂了,那种小太阳型的性格,能散发正向的社交能量,确实会很受欢迎】   【真的,和这种人做朋友会很快乐】   【性格好再加上长得帅,绝杀】   好不容易给沉游川洗漱完了,又到了换衣服的环节。   经过刚才的一番乱拱,他的毛巾卷已经被蹭到腰间成了鱼尾巴。而且他非常不配合伍山的动作,搂着宴凉舟躲来躲去,哼哼唧唧。   宴凉舟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被他扯来扯去,但是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或是直接推开他。   【我艹,留下羡慕的口水,我也想抱宴影帝的细腰】   【话说这两人是不是太暧昧了点】   【他真的好纵容他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宴影帝吗! 】   【还有没有人记得影帝参加颁奖仪式,接过奖杯宁愿把颁奖人晾在那也不给拥抱啊,顶多握手还是一触即离!现在我,啊?啊? 】   【别说了,我们粉丝任何场合任何时间,甚至从没能靠近他拿到过亲笔签名! 】   【我不服!沉游川何德何能! 】   忙昏了头的伍山这才想起还有摄像机在拍。   他和气地请摄像大哥先出去,结果江俊达毫不客气地说:“拍完上半身再出去嘛,听说游川的肌肉练得很不错,就当是给观众发福利了。”   “大山哥我来帮你。”说完他直接迈过来上手就想扯沉游川的T恤。   伍山都惊呆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我天,江俊达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了啊】   【说不定是他们比较熟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开玩笑呢】   【宴影帝下意识地一把搂紧了沉游川哈哈哈,瞧把人影帝吓得】   【卧|槽卧|槽卧|槽!沉游川他】   只见在江俊达碰上沉游川衣领的那一秒,说时迟那时快,眼都没睁的沉游川如闪电般抬手扼住了江俊达的喉咙。   大家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江俊达就已经被他单手掐着脖子向后搡着踉跄两步。   沉游川闭着的眼睛这时才缓缓抬起。只见他卡着江俊达的下巴,眉眼沉沉,神色冷凝,眼神像是丛林中摁住了猎物要害的顶级猎食者般冰冷而锐利,压迫感十足。   江俊达显然是被他吓到了,直接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 ? ? 】   【开朗? 】   【小太阳? 】   【很会撒娇? 】   【你他爹的仿佛在逗我】    第49章   众人被沉游川的气势所慑,一时都愣在原地。   弹幕倒是滚动得十分迅速。   【宿、宿景明! 】   【这不就是鬼王殿下本尊——】   【我的小可爱哪去儿了,我那么大的一个小可爱呢,怎么一睁眼这么吓人】   【大变活人之纯情男高秒变狠戾魔王】   【极致反差好帅! 】   眼看江俊达脸色涨红有点喘不上气了, 伍山迅速反应过来。   他上前握住沉游川掐人脖子的手, 同时把江俊达挡住“移出”沉游川视线范围:“游仔游仔, 放松!你睡迷糊了!”   看见伍山之后, 沉游川原本深邃而凌厉的眼神一下就如墨滴入水一般四散而去, 他的神色重新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茫然地盯着伍山片刻后,沉游川带着点惊魂未定突然说道:“大山,我房间里好像进脏东西了。”   伍山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正跪在地上捂着喉咙喘气的江俊达神色扭曲了一瞬。   【哈哈哈笑死了, 脏东西】   【幻视我在房间里发现了大蟑螂跳着向我妈喊救命的场景】   【这下两人有仇实锤了,你们还是别想着洗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表现得这么露骨,伍山立刻板着脸批评道:“不许胡说,你没睡醒看错了。”   “哦……”沉游川慢吞吞地应声, 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他无比自然地扭头倒回宴凉舟肩上,闭上眼微微皱着眉头嘟囔,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样子:“宴老师……我做噩梦了,有脏东西。”   宴凉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帮他扯好了刚刚被江俊达抓歪的衣领。   【脏东西这个坎算是过不去了】   【他真的很会撒娇(点头肯定)(大拇指)】   【宴影帝也真的好吃这一套, 眼神一秒变宠溺】   【救命啊影帝你是不是太淡定了,你肩膀上的可不是个小白花啊】   【在外面咔咔一顿乱杀完,回来若无其事地对着钟庭雪撒娇卖乖,这怎么不是宿景明呢】   【可现实不是小说,沉游川这已经算是有暴力倾向了吧】   【是江俊达自己犯贱吧?伍山和宴凉舟碰沉游川怎么没被反击,大山哥那会摇人摇得那么猛都没怎么样】   【和人家不熟还非得凑过去动手动脚, 还想扒人衣服,不挨揍才怪】   【大山哥刚刚进门前就说了游崽在这种大睡一觉的时候可能会有起床气,让大家不要靠太近随便碰他,感觉就是专门对江说的,结果他根本没听进去】   【游崽明显也被吓到了啊,都觉得自己做噩梦了呜呜呜】   【沉游川还是有分寸的,没下死手,江俊达脖子上的红印消得不是挺快的嘛,刚才就是配上那个气势看起来吓人】   【好像听说以前有富二代给沉游川下迷|药想潜他,结果不但没成还被他反揍得很惨,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不过很快被压下去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搞出来的应激反应】   【天啊,游崽以前也太惨了吧】   【我就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把沉游川衣服穿好】   江俊达惊魂未定,灰溜溜地出去了,伍山和沈游川又开始了毯子大战。   摄像大哥鸡贼地往上移了镜头,但坚决不走。   于是大家就看到伍山使劲地往后揪沉游川的“鱼尾巴”,额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而沉游川也紧紧拉着腰间的毯子边,死活不肯撒手。   像是被搞烦了,沉游川闭着眼睛很气愤地嚷嚷:“闹钟没响呢!”   伍山喘了口气:“有工作你快起床!”   沉游川把眼闭得更紧了以至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同时他理直气壮:“宴老师说没有,可以继续睡!”   【哈哈哈宝你是奉旨睡觉吗】   【听上司的安排,没问题! 】   【只有我惊讶沉游川的力气好像相当大吗?大山哥的力量在之前的节目里可是经过验证的,居然都没扯过他】   【你要相信孩子想要睡觉的决心哈哈哈】   【我只想问这毯子哪儿买的,质量真好啊】   眼看这样不是个办法,在家也耽误挺长时间了。   宴凉舟想起刚才伍山拿被子时看到的衣柜里的外套,直接拍板:“不要折腾他了,把那件校服外套拿出来给他穿上,就这样吧。”   【啊?这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别的男艺人上节目,崭新合身的运动服(伍),时尚亮眼潮男装(江),优雅笔挺定制西服(宴),我们家崽一身几年前的旧校服(悲)】   【没事,时尚完成度靠脸,你家孩子披个破麻袋也好看】   【你还真别说,这丑校服穿他身上都显得清爽帅气起来了】   【可是再怎么说上节目只给穿这个也太过分了吧,宴凉舟安得什么心】   【什么心?不想再折腾孩子心疼的心(狗头)】   【也可能是不想给你们看他家游崽腹肌的警惕心(狗头)】   外套穿好后,宴凉舟哄着沉游川说要去片场了,然后沉游川梦游似的滴滴溜溜地就跟着他出去了。   【游崽是真滴敬业呀】   【哈哈哈举报!大山哥在后面偷偷瞪游崽! 】   【大山哥:老父亲叫你半天不动,老婆手指一勾你就跟着走了是吧,逆子! 】   【不是!你们这就开始磕上了? 】   一路下到停车场,上车之后沉游川靠进座位里,又一秒睡沉。   宴凉舟示意工作人员拿一个薄毯,仔仔细细地给沉游川盖好,还伸手过去把正对着他的空调出风口给转了一下方向。   【都这样了你告诉我不磕? ! 】   【唉,我们家影帝也长大了,会照顾人了。我还记得之前被拍到下雨魏哥给他打伞那次,当时被骂惨了】   【魏哥是谁】   【是凉舟的经纪人,那天雨下得很大,魏哥只顾着给凉舟撑伞,自己肩膀后背都淋湿透了,凉舟一路往前走没关注一下,被人骂冷血刻薄,没长手的大少爷】   【披皮黑少在这里蹦跶!那会收工凉舟抑郁症角色没出戏你们是半点不提啊,而且剧组明明准备了好多伞,他可以再打一把的! 】   【打工人急着跟上老板怎么自己再打伞?都是牛马社畜共情什么资本家! 】   【反正宴凉舟压榨员工,频繁更换助理是事实】   【可是宴影帝对他眼前这个下属挺好的呀(小声)看起来不像压榨人的样子】   【他看着沉游川上车就睡时露出的那个浅笑超级温柔啊】   【看他那很自然很熟练摆正沉游川头给他塞靠枕的动作,感觉在片场这样的情况肯定不止一次】   眼看弹幕全在讨论宴凉舟和沈游川,江俊达不甘于被冷落,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刚刚在游川房间看到他买了很多不同语言的词典,这又是他的什么小癖好吗?”   【对!我当时也看到了,记得乍一看就有法语德语俄语什么的,我还纳闷买这么多小语种词典干嘛】   “噢,”伍山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他外公传下来的,不过游川也会看就是了。”   “这么说他精通好多门语言喽?”江俊达笑着打趣,似乎是想给沉游川挖坑。   “精通说不上,会一点日常对话吧。”伍山谨慎地留下余地。   同时他也实在不耐烦再跟这狗东西虚与委蛇了,直言不讳道:“我记得上学那次他用十八门语言骂你的时候你在场啊。”   江俊达再度一噎,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弹幕快要笑死了。   面对观众的好奇,伍山解答道:“也没有会十几门那么多,他平时主要学几种感兴趣的。他外公年轻时留过学,做过外交官,还是一名语言学家。游川可能是继承了这项天赋,自小就喜欢学这些。”   伍山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决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之前,沉游川小时候最初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外交官。   【这就开始营造天才人设了?也不怕翻车】   看着弹幕里的质疑,宴凉舟突然开口支持道:“游川在亮晶晶读过英语、法语、德语、俄语的原文书籍,我有音频。”   【哇,影帝亲自下场背书啊】   【哈哈哈你看见他翘起的嘴角了吗,他那是在炫耀! 】   【亮晶晶的有声书业务是挺出名的】   【所以你就是这样被引起了注意吗?有点浪漫的相遇啊】   【语言不语言的先不说,但沉游川上学时候的成绩一定很好,你们没发现他华京一高的校服上绣的名字是金标吗】   沉游川的校服外套右胸口处除了有校徽,还有金线绣的他的名字。   一高在华京属于最顶尖的那类好学校,能考进去的全部是拔尖的学生,而在这些本就优秀的学生之中,还有极少数会被重点关注的“金标生”。   普通学生的名字绣线是银色的,只有个别一整个学年的所有考试全部位列前三的特优生,下一年的校服中名字才会被定制成金色。   弹幕里的科普得到了伍山的认证:“没错,游仔成绩一直很好,他高二高三两年的校服都是金标。当年我全靠他帮忙辅导,成绩才提上来能考进华影。”   【这么好的学习成绩上什么大学不行,居然进了娱乐圈,可惜了】   【为了赚钱呗,都知道这行来钱快,结果没想到被腾跃坑了,难怪那么恨江俊达】   【某些人真会指指点点,要我说这么帅的脸如果不当明星才可惜了呢! 】   【可他不像是为了钱啊,刚才看他房间生活好简朴的】   【可能是为了赚钱给家里人治病吧,有传闻他妹妹在当年那场车祸里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后续医疗费应该不会低,不过网上几乎找不到什么关于他妹妹的信息,所以不能确定】   【这个猜测很合理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游乐园,伍山身为主持人先一步给大家讲解今天大致的活动流程和地点,沉游川继续坐在小板凳上睡得四仰八叉。   因为担心他摔倒,宴凉舟拉过一个高一点的凳子坐在了他前面,沉游川一头栽下去,抵住他的后背呼呼大睡。   【再度解锁新睡姿(大拇指)】   【这是什么上课开小差前桌打掩护的绝美场景,宴影帝还背过手来护住他】   【宴老师你是不是太宠他了呀】   【我都怀疑他这样今天能参加活动吗】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伍山说完之后,游乐园的音响突然异常欢快地唱起歌,巨大的声音把沉游川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哈哈哈游崽: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   迷茫了一瞬后,他看到前面宴凉舟的背影,立刻放心了似的抵上去又睡着了。   【救命啊孩子怎么困成这样哈哈哈】   【开机一秒,好,没电了关机】   【他好信任宴老师,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能安心睡觉(心)】   可他还没睡着,就被伍山拉了起来,要他去抽道具卡。   因为默认沉游川和江俊达关系恶劣不可能在一起行动,所以他们今天分成了两组,就由这两位分别抽取今日自己小队的道具卡。   沉游川半睁着眼,生无可恋地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球。   【哈哈哈再次被迫开机,启动低耗能模式】   【跟我周一上班起床洗漱在镜子里看到的咸鱼样一模一样(震声)】   【人有两半脑子,怎么不能一半睡觉,一半思考呢(滑稽)】   【这颜是真能打,半睁不睁都是帅的,要换成别的人,大概就是鬼迷日眼了】   【宴影帝以神颜出道十几年了,至今孤独求败,这下可算是有人能和他共治江山了(狗头)】   沉游川抽中的道具卡叫“忠心的大臣”: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关卡,召唤一名NPC帮助你做任何一件事(仅限一次)。这是一个强制推关的有力道具。   江俊达抽到的则是“高塔的公主”:可以禁止对方的任意一位队友,令他待在原地一至三关(可选)。   【我去,江俊达的Ban卡道具杀伤力有点大啊,他要是上来禁了沉游川三关,今天还玩个屁啊】   【说不定正合游崽心意呢,直接继续睡觉(滑稽)】   看到弹幕的讨论,江俊达笑着保证:“大家放心,我不会随意使用这个道具的,肯定还是朋友一起玩才有趣。”   说完他就看向宴凉舟:“大山哥是游川的好兄弟,他们肯定是一起了,宴师兄,今天还请多多指教。”   【? ? ?他在想屁吃? 】   【可是节目“与朋友的一天”确实是邀请自己的朋友一起啊,伍山和沈游川多年的老朋友了】   【江俊达的话没毛病,他参加这节目肯定就是奔着宴凉舟来的,谁不想攀上宴影帝,大大方方地勇敢争取也要被嘲吗】   【那你看看人宴影帝愿意吗? 】   宴凉舟从站在旁边东倒西歪的沉游川身上收回视线,神色淡淡:“伍山,我和游川一组。”   【哈哈哈宴影帝宣誓主权了:这朋友是我的不是你的】   【大山哥天都要裂了】   【大山哥痛苦面具:虽然我早料到这个场面,但我真的不想和颠人一组啊】   但身为这个节目的“东道主”,靠谱又厚道的大山哥还是一力担负起了重任。   于是在两组确定下来之后,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江俊达突然说道:“我要使用道具,Ban掉宴师兄,关卡数选三。”   这意味宴凉舟只能等在门口的咖啡厅,而沉游川要独自完成三个关卡任务,才能回来拯救到“公主”。   【我靠,江俊达这是直接撕破脸了吗,简直有毒】   【你刚才的话是被自己当屁放了吗?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   【早料到了,以前平易近人贵公子的人设崩了个彻底后,江俊达这次复出好像是打算走黑红路线了,有话直说有仇就报的爽文小少爷人设】   【他家脑残粉还嚷嚷着哥哥是被冤枉后黑化了,笑死人】   【腾跃还是有点东西的,这种无脑嚣张的恶役人设在圈子里确实挺新鲜,应该会吸引一些乐子人的喜欢】   【游崽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怎么玩啊】   【说不定影帝自己也乐意呢,他看上去就不像是对游乐场感兴趣的样子,正好躲个清闲】   【别洗了,滚啊】   【哈哈哈这咖啡厅还是城堡造型,别说和‘高塔的公主’挺配】   【宴影帝的宣传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就算是不为玩项目,也得为了参观一下“囚禁过公主”的高塔把游乐园门票买爆】   【什么,影帝是为了宣传游乐园来的吗】   【你没看网上消息吗?这是小宴总的产业啊,说不定宴凉舟也有参股】   【哈哈哈我以为他是为了沉游川来的】   【你们磕CP的能不能讲点逻辑?沉游川是临时安排救场的啊】   弹幕吵吵起来,镜头前的众人气氛倒是十分沉寂。   宴凉舟对江俊达如此行径倒是没有太多意外之感。他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转头刚打算给还迷迷糊糊的沉游川嘱咐什么,就被对方握住了手。   半梦半醒的沉游川大概是片段式地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居然弯腰抚胸行了一个十分优雅的骑士礼,然后拉住宴凉舟的手就想吻他的手背。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这要是吻下去,全网不得爆炸。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伍山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勒住好兄弟的肩膀,把他向后拖出去几步,同时“ pia”的一下打掉了他拉着宴凉舟的手。   “对不住宴老师,这小子睡迷糊的时候就是这样,跟个连接不良的故障机器人一样,听话只听半截,全凭指令不动脑子。”伍山吓得一脑门子汗。   【噗这个比喻】   【差点没把大山哥给吓死哈哈哈】   【亲一下也没什么嘛,就要小情侣贴贴(噘嘴)】   【好家伙你们为了磕口糖是真的不管正主死活啊】   【亲下去就太冒犯啦,说实话他把宴凉舟当公主行骑士礼这个事,说不定就会被某些人追着喷了】   【不是说不定,不是有人已经在那里骂了吗。真没素质,宴影帝自己都没说什么呢】   【他是没说什么,因为他正忙着给沉游川‘呼呼’呢哈哈哈】   把沉游川拉开一点距离之后,伍山按着他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又给他重复了一遍接下来的路线。   沉游川一副神游天外没连上信号的样子,但是事已至此,伍山也没法再多交代什么了。   “游仔,你记住了吗?”伍山很不放心地问道。   沉游川打了个哈欠,眼神依然不太清明,但倒是慢吞吞地重复了一下:“电玩城,三个游戏,结束回这里。”   知道他只是因为困不想动脑子,但并不是真的变成傻子。所以伍山虽然担心,但还没有说到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他的程度。   他只打算尽快完成自己这边的游戏任务,早点去找沉游川汇合。   所以他心累地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回到自己那边面对颠人去了。   而伍山一走,沉游川立刻靠近宴凉舟,可怜巴巴地把刚刚被伍山拍红的手腕给宴凉舟看,一副无声告状的样子。   宴凉舟明显很介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问他疼不疼,沉游川摇摇头,但是宴凉舟还是很重视地问咖啡店的工作人员要了条冰毛巾,给沉游川系在手上敷了一下。   【哈哈哈影帝你也太担心过度了吧,那点红要不了多久就下去啦,怎么还要包扎啊】   【游崽告状.jpg,可爱】   【话说你们知道中世纪骑士小说里,骑士为贵族女性而战之前,她们会给自己心仪的那位系上自己的丝帕吗】   【好家伙你们俩玩得真花啊】   就这样,还在半掉线状态的“沉骑士”独自一人出发了,而等待他拯救的“宴公主”被工作人员带上三楼的高塔露台,可以通过显示屏观看他的行动。   沉游川迷糊归迷糊,但是路没有认错,顺顺利利地进了电玩城。摄像机及时地向大家展示里面的场景。   【真大啊,设施好全,感觉有好多有意思的游戏】   【不愧是小宴总,我第一次见到在游乐场里整这么大规模电玩城的】   【哈哈哈小宴总嘛,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沉游川这个场景里的任务是选三个游戏,每个至少完成前三关。   这么多的游戏里,他随便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车王争霸”。只见他连车门都懒得打开,直接长腿一迈,利索地坐进了仿真驾驶座椅里。   这是一款“全息”赛车游戏,玩家需要佩戴VR眼镜,通过操控方向盘和脚下的刹车、油门踏板,身临其境地驾驶前方屏幕中自己的车辆不断飘移超车,以最快速度抵达终点。   这里的游戏可以联机几台一起玩,也可以自己单机与设定好的AI程序竞赛,而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沉游川选择了单机模式。   【怎么选了这种需要高强度操作的游戏,太刺|激了,他眼睛都困得睁不开,能玩好吗】   【可能是这个游戏的座位看起来又大又舒服吧,我看这孩子是一秒都不想多站,只想到处找地方睡觉哈哈哈】   【还不如选联机呢,至少工作人员陪玩可以给他放放水】   【是啊,我看工作人员演示难度还是挺大的,不光要快,路上撞车或飞出去还会‘死’,万一一关都过不了,卡在这里多尴尬】   【联机至少需要四人,他明显是嫌吵不想身边太多人】   【可是现在完成任务最重要吧】   【孩子都困傻了你指望他能有多少理智! 】   面对大家的质疑和焦虑,高塔上宴凉舟的跟拍导演对他进行采访,问他觉得沉游川能多久完成这一关卡。   宴凉舟看着胳膊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撑着下巴打瞌睡的沉游川,非常笃信而淡定地说道:“我不了解这种游戏,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一次都不会输。”   【呦呵,口气这么大的吗】   【现在压力给到了沉游川选手这边】   【坐等打脸】   “滴、滴、滴。”随着三声倒计时,沉游川单手搭上了方向盘。    第50章   屏幕中的赛车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一路轰鸣前行,飘移转弯,夹道超车, 被撞击时猛然旋转挪移, 甚至还有车身向右近垂直翘起, 压单侧轮前冲, 帅气地从旁边两辆车的左右夹击中成功突围的场景。   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第一关就懵懵地结束了。   游戏画面固然精彩, 可这到底是假的。   真正让大家感到惊讶的是沉游川全程左臂撑着仿真座椅的扶手(车门) ,斜斜地倚着姿态很松散,只用右手操控方向盘,连点刹车和踩油门的动作幅度都很小,整个人显得异常淡定甚至还有点睡眼惺忪。   第一关结束, 在忍不住凑过来围观的工作人员不由自主地叫好声中, 他的反应竟然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单手转方向盘你是想帅死谁! 】   【啥,这么轻松就没了?我刚刚看工作人员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沉游川选手以闪电般的速度结束了第一局! 】   然后大家还没来得及欢呼, 他就又唰唰接连“跑完”了接下来的两关。   【妈呀, 又看了两回我才咋摸出味儿来。他动作其实挺迅速的, 中间有阵子方向盘都转出火星了,只是他表情太镇定了而且动作幅度比较克制, 才显得游刃有余】   【看着游戏画面我紧张得都快变形了,再一转眼,瞅见这位大佬单手撑着下巴表情散散漫漫,手随意一摆方向盘,诶,又成功超过去了】   【太帅了!工作人员都满脸崇拜】   【游崽, 不,我不配叫你崽崽,哥,你是我滴神! 】   【难以想象,要换成是我,肯定是全程滋儿哇乱叫,根本做不到这么潇洒】   【社会你沉哥,人狠话不多哈哈哈】   就在大家惊叹之时,潇洒帅气的沉哥往前一倒,趴方向盘上一秒睡着,把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别夸了,孩子根本不是想耍帅,是太困了只想速战速决好睡觉昂昂昂】   【趴在方向盘上也好帅,这回去不得接个汽车广告? 】   大家一边激动地讨论,一边看着沉游川睡了有十几分钟,才再次慢吞吞地起身,走了几步,到了离自己最近+有座位的游戏设施前。   这是一个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软软的座椅前是一个等人高的大屏,屏下的不同按键用以操控屏幕上掉下来的方块。   工作人员依次演示了低中高三种难度。   低应该是针对小朋友,中是普通人,高就非常的地狱了,难度一下拔得很高,方块掉落速度异常地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到底了,连工作人员都没坚持几分钟就用完了三条命。   关于这个游戏,每个关卡都是10分钟。沉游川有两种选择,一个是中或低难度完成三关,一个是高难度只用完成一关便算通过。   沉游川揉了揉额角,言简意赅:“高。”   于是大家就看到他一边哈欠连天,一边手指狂舞在前面键盘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简直快要舞出残影,并且依然是单手。   因为他另一只手要倚在扶手上撑起沉重的身体,不然他看上去马上就会歪倒睡着。   【妈呀这手速,手指不会抽筋吗】   【看他的脸:岁月静好昏昏欲睡,看他的手:排山倒海野蜂飞舞】   【一个大脑睡觉,一个大脑运动实锤了】   【快十分钟了,没有一次失误,而且严丝合缝没出现过任何一个空格,强迫症爱了爱了】   【这反应速度,感觉应该去参加最强大脑】   【关键这还不是他清醒状态的全盛时刻】   【他手指好长,隔那么远的键啪一下移过去同时按住】   【太帅一词,臣妾已经说倦了】   在大家热情地夸赞中,这一关顺利地结束了,屏幕上爆出烟花,留下了他的记录。   【完了,以后想来玩的人真头秃,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记录】   【游乐园的招牌又增加了,欢迎大家来打败沉哥哈哈哈】   【结算了,孩子又到电量耗尽该睡觉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通关胜利的欢乐音乐,沉游川歪进软软的椅背里,又合上了眼。   【他为什么能玩的这么好啊,看校服金标应该是个学霸,可现在感觉又像是天天逃课打游戏的校霸? 】   【你还别说,这身校服穿得真是妙,氛围感拉满了】   【关键是他很有想象中少年的那种干净清爽的帅气,让你不出戏】   【不敢想,我高中时候要是有这样一位同学,天天搁班里赏心悦目地看着不得美死】   【真的美滋滋,我跟他是同级校友,他那时候可是我们这一片好几所学校的联合校草,超牛的】   【宴影帝也好骄傲,一直只看着沉哥笑啊笑,另一队的直播显示屏根本不带扫一下的】   【话说我们这边连玩带睡都过了两关了,大山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啊】   【别提了,大山哥被颠人折磨得不轻,净被拖后腿】   【他们正在侏罗纪主题乐园里被恐龙狂追,上演大逃杀呢哈哈哈】   【大山哥体力很强,但是江少爷就太虚了,严重拖慢了进度,一关还没过,反而因为他手贱引发了一堆机关】   【也算是另一种宣传了吧哈哈哈】   不过就算在“疲于奔命”的百忙之中,敬业的主持人伍山还是及时解答了观众们的疑问:“我看看……你们想问游川为什么打游戏这么牛?”   “没有没有,他上大学以后除了学业时间基本都在跑片场拍戏,没去电玩城玩过游戏了。”   “对,就是高中时期,他在电玩城打工了有快一年吧。”   “一开始是店主看他长得好,年纪小不忍心拒绝他的求职,把他招进来当看板用的,在前台帮大家兑游戏币。”   “结果老有人想让他陪着玩,游仔学东西又快,所以很快就出名了,越练越强,最后成了专业陪玩。”   “老板怎么会不高兴,老板天天盼着他去呢哈哈哈,不高兴的是我们班主任。中间有次考试游仔成绩从第一降到第三,然后就被班主任逮到,再也没去了。”   伍山一边唰唰夺命狂奔,一边在身后极为仿真的机械恐龙近在咫尺的咆哮声中回忆往昔,唏嘘不已。   因为后来被摄影师挖掘,游仔就开始做一些青春文学杂志的书模和平面广告的拍摄工作。   虽然没有经纪公司运作全凭自己过硬的条件和名声,得到的拍摄机会不算多,但报酬大体能覆盖他的生活,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天天翻墙熬夜去陪人打游戏了。   不过伍山知道沉游川学过的东西总能记得很牢,所以对于他现在还能玩转电玩城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倒不如说刚才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他才能放心地让沉游川一个人行动。   【听起来家里出事之后游崽过得并不好啊】   【唉,怎么有人能事事都做好,真是又心疼又佩服】   弹幕光顾着讨论沉游川,连江俊达因为跑得慢被机械恐龙咬住屁|股嗷嗷惨叫着叼走了都没注意,只看到沉游川又睡醒了。   可令大家意外的是沉游川这次并没有选择离自己最近的有座位的游戏机,而是站起来溜溜达达,走了比较远的距离,找到了位于电玩城另一侧的抓娃娃机。   他有些困倦地倚着娃娃机的玻璃柜,眉眼低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彩光落在他身上,显现出一种朦胧而梦幻的氛围感。   【哇,突然好心动】   【青春偶像剧的本子有没有啊,快来看看这个好苗子啊! 】   【终于玩一个舒缓一点的游戏了,游崽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放松就会睡着,快点给我们沉哥搬上王座来! 】   像是听到了大家的呼声,工作人员果然给他拿来一个小马造型的小矮凳。   沉游川长手长脚地跨坐缩在那小马身上,可怜巴巴地把脸搁在娃娃机的操作台面上,一边晃着操作杆,一边打瞌睡。   【大胆,竟然给我们沉哥牵来这么小的一匹马,你们是在瞧不起谁! 】   【但是他这样歪头枕着手臂趴在台面上,直勾勾地看着爪子下去的样子,真的好纯真好可爱】   【其实也不小啦,你看旁边可能一米六左右的工作人员坐起来并不局促】   【这片区域只有这种动物矮凳,小马已经是比较大的了,要怪就怪你沉哥长手长脚长太高了吧哈哈哈】   【工作人员是不是给他开后门了,他这一会儿功夫,都抓上来好几个了】   【胡说!明明是沉哥技艺精湛,人家几爪子都抓不上一个,他竟然能一爪子两个! 】   【而且他在算概率,你没发现吗,他一个机器抓上来之后,就会立刻换到另一个那里去】   【犯懒不想走,骑着小马凳子在地上挪啊挪的游崽,啊啊啊我心都要化了】   最后沉游川磨磨蹭蹭地边睡边玩,“斩获”了有足足八个大大小小的不同动物玩偶。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他,想抱着走也有点费劲了。   于是他转向工作人员:“绳。”   然后他就拿着工作人员送来的长绳,从两边挨个系住玩偶的脖子对称地把它们串起来,绳子中间空着的部分则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玩偶坠在身前,直接解放双手。   【不要啊为什么系玩偶的脖子,看起来好诡异,吊一串像个连环杀手啊啊啊】   【其实一开始他是想系耳朵或者手臂的吧,但是缎带绳子滑,那样总是掉,他就有点烦了】   【不耐烦皱眉的样子也很帅,wuli校霸沉哥(星星眼)】   【沉哥这色彩搭配得不错啊,凌乱中又有种和谐的美感? 】   【有没有悬疑凶杀案的本子啊,导演们看过来啊】   【业务范围又扩展了哈哈哈】   【笑死了,怎么有种野人打猎归来,满载而归的既视感】   【社会大哥有大金链子,我们校霸沉哥怎么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娃娃链子”呢】   【成功增加了沉哥的威慑力(狗头)】   【这么花里胡哨地挂在他身上都好看,居然莫名有种超前的时尚感,有点想试试怎么办(摸下巴)】   【别想了姐妹,没有他的脸和身材,就会变成上街叫卖的】   虽然大家这样说,但是游乐园的线上周边商城还是迅速上架了这款十分拉风的“校霸长挂链”,暂时专供购买VIP票的客户下单,玩偶的大小长度任君选择。   于是订票页面里价格很贵的VIP票从开园日期起,半个月的预定名额一下一扫而空,玩偶挂链也被买下架了。   商城紧急上架的非定制量产款,销量也嗖嗖狂飙。   【妈呀,这恐怖的带货能力】   【小宴总这不得给我们游崽发笔奖金】   已经独自完成三关任务,沉游川可以回去和宴凉舟汇合了。   因为这个节目还带有宣传游乐园的目的,所以回去走了另一条不同的路线,稍微有点远,沉游川就像个快被晒干的咸鱼,越走越慢。   突然,他路过卡丁车项目区时,眼睛一亮,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人家的停车区,把大门敞着,选了离得最近的一辆坐进去,不等工作人员上前来询问,就嗖的一下开走了。   伸出尔康手的工作人员和被落下的摄影师风中凌乱,彻底石化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沉哥:你车不错,我的了】   【拿来吧你! 】   【这小车开得真是狂野,眨眼就看不见了】   【可是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和酒驾差不多? 】   【对啊!摄影师你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给我追啊! 】   好在沈游川没开出去太远就被巡视的安保人员制止了,摄影师坐着工作人员开的双人卡丁车及时追上他。   导演惊魂未定地通过对讲机给沉游川讲解一通安全注意事项,沉游川睡意朦胧地直点头。   其实只把卡丁车开出固定赛道还好说,主要是沉游川现在的状态不够清醒,大家都担心他乱跑发生意外。   导演吓得也不敢再让他自己走了,游乐园就近派来一辆“观光车”,把沉游川请了上去。   这车一共有三层,是在花车游行活动时给穿着各种玩偶服或是戏服的工作人员用的,所以修建得十分气派漂亮,最顶层还有一个王冠式的座椅。   因为那是车上除驾驶座以外唯一的一个椅子,所以沉游川就被请到了那上面。   【笑死了,这下真的登上王座了】   【这个视角好啊,真广阔,能看到各类建筑修得都挺漂亮】   【等等,我好像看见远处卡丁车大门有师傅在紧急加锁啊哈哈哈】   【这游乐园不错诶,看来很重视安全问题】   就在花车一路滴滴答滴滴滴答地唱着快到城堡咖啡厅时,趴在王冠椅背尖尖顶端的大宝珠上的沉游川突然让司机师傅改道,绕了一条路后叫停。   尽管师傅提醒说根据节目组规定,这个花车只能乘坐一次,下车就不能再坐了,沉游川还是坚定地离开了。   摄影师赶紧跟着他下车,看到他来到一处射击游戏区。   沉游川打完一个哈欠,问此处的工作人员要拿到那个最大的奖品需要达成什么条件。   大家这才发现不远处像小山一样,一层一层垒起的奖品台顶端坐着一只巨大的白色玩偶熊,目测等人高。   小熊嘴角弯弯,绒毛看起来蓬松又柔软,穿着一条苹果绿的蓬蓬裙,显得异常可爱。   【游崽想要玩偶熊吗】   【好家伙,离这么远都能看清,这眼力】   【脖子上挂了一长串还不够,居然还要来个大的,沉哥你的形象哈哈哈】   想要拿到玩偶熊,就得用“枪”将整面墙的所有小气球全部击破。   这里的“枪”造型做得倒是很帅气,重量也不轻。沉游川拿起一把,在手里掂了掂,站在指定的长案前,端起枪对准第一排第一个,嘭地一下。   打歪了,小气球被“子弹”擦过,晃动几下,但并没有被打破。   【一般这种摊位上的枪膛线都是特意调整过的,手感很差,不太好打准】   弹幕有的在安慰,有的在嘲笑,还有的在尖叫沉游川端枪射击的样子好帅。   第一枪失败后,沉游川不急不躁,走几步换了个位置,对着刚才那个气球的对角线,也就是最后一排最后一个,打出了第二枪。   这次倒是打中了,但不是正中要害,气球反应了半晌才瘪下去。   还不等下一波嘲笑和安慰的弹幕涌出,沉游川就站回到最初试的位置上。   然后只听“噼啪啪啪——”一阵响,墙上的一排排气球逐个炸开。他边打边缓慢走动,等到走完几步远的路程,抵达第二个试过的点位时,最后一个气球刚好应声而裂。   所有气球都是正中红心,啪的一下爆得十分干脆,十分敞亮。   弹幕一时一片空白。   直到沉游川眼神困倦地放下枪,对着激动握拳,眼睛直冒星星的工作人员说:“熊。”   弹幕才一下又爆发出来,全部都在嗷嗷叫。   工作人员迅速把熊抱过来,沉游川坐在观看区的座椅上,把熊往椅背上一放,靠着它柔软的肚子又睡着了。   【笑死了,原来沉哥是为了找个超大靠枕,才去打的枪】   【这熊真大,目测有一米六了吧,工作人员抱着都费劲,结果到沉哥这里一把掂起一下显得娇小了哈哈哈】   【别说这熊看起来确实很好靠的样子】   【商城已经上架了】   【我去你们什么手速,刚看到就没了】   【沉哥话好少啊,不是说他小太阳吗,现在怎么感觉更像是冷淡酷哥一枚】   【从大山哥那里回来了,大山哥真是敬业,坐海盗船晃着嗖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还愿意给我们回答问题】   【这两人真不愧是朋友,同款的敬业和情绪稳定】   【大山哥说游崽困的时候就会不愿意说话】   【他还说游崽刚刚拍完一个抗战片,在剧组集中特训了半个月的射击呢】   【哇什么电影什么电影】   【不知道,刚刚想去问,但是被江少爷的鬼哭狼嚎给吓回来了,一个海盗船至于吗,看人大山哥多淡定,他嚎得声音太大把大山哥的回答声都盖住了】   【哈哈哈这家的海盗船改动得还是有点刺|激的,看起来好好玩,我打算开园后来试试】   【石导的电影,可能要等到明年国庆了】   对于沉游川随时睡觉完全不鸟弹幕的行为,观众们都习惯了,他们一边热闹地聊天,一边等着他再次睡醒。   可能是射击消耗的“电量”有点多,也可能是大熊玩偶靠起来太舒适,沉游川这次睡了有快半个小时才起来。期间同款熊玩偶的预售都被买下架了好几次。   这次沉游川醒来后,依旧问工作人员要了根绳,交叉绑着把大熊背在了身后,然后开始慢吞吞地往咖啡厅方向走。   【笑死了,胸前挂一串,身后背一个,属实是收获满满了】   【啊啊啊背着大熊好可爱】   【你沉哥像是去西伯利亚打熊回来的勇士哈哈哈】   结果好景不长,沉游川这次没走多远,就好像重启失败了一般,拉过搭在自己肩上的玩偶熊圆手,往额头上一垫,“ Duang”的一下磕在旁边的路灯杆上,头抵着铁杆子站着又闭上了眼。   【怎么又解锁一种新睡姿哈哈哈】   【年轻人,随地大小睡(狗头)】   【他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能舒服才怪!他原本要睡够十几个小时的吧,结果没睡下多久就被强行喊起来了,早饭没吃,现在到中午了滴米未进,一口水也没喝上,垃圾节目组! 】   【别骂了别骂了,宴影帝那边早就安排了,饭已经在路上了】   与沈游川这边跌宕起伏的剧情不同,宴凉舟那边倒是一直岁月静好。   他虽然也不怎么和弹幕互动,只偶尔接几句关于《江湖》,关于慈善基金会,还有宴乐逸游乐园和沈游川的话题。   但他出道多年,除了电影很少在屏幕中露面展现自己真实生活的一面,所以很多人还是好奇地留在他这边,期盼着能和他多聊聊天。   就在刚才,沉游川下了花车去射击的时候,宴凉舟就打电话给餐厅那边,询问他之前订的餐饭是否做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使用了“忠心的大臣”道具卡,请NPC帮忙到餐厅取餐,然后送给沉游川。   “您确定派我去做这件事吗?” NPC很有职业道德地劝谏道,“沉先生距离这里只有两条街了,他很快便能回来,咖啡厅的热辣咖喱蛋包饭和各式小甜点也是不错的选择。”   宴凉舟订的那个餐厅是不提供送餐服务的,但是他们或许可以先在这边垫一口,再一起过去吃正餐,不必浪费掉这个珍稀的道具卡。   可宴凉舟并没有改变主意,而是坚持让NPC尽快送餐。   【刚才我还吐槽影帝把这道具卡使用得太儿戏了,结果现在才知道人家是真有先见之明】   【道具卡用掉也没什么啦,你看沉哥这样,对他还没有信心吗,再说影帝也还没发威呢,感觉他们过关卡时根本用不上】   【无良节目组,安排不好艺人,最后居然还得靠影帝来操心】   【哭死,他真的很关心他,一早就订好饭了】   这边NPC及时带着餐盒赶来,叫醒了还磕在路灯杆子上睡觉的沉游川,就近把餐饭摆在了不远处的小圆桌上,为沈游川拉开了座椅。   大大的餐盒里取出来是四菜一汤一主食,外加两道开胃小菜一碟点心一盅养胃甜粥,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小圆桌,菜品色泽鲜亮摆盘精美,一看就觉得很好吃。   【哇好丰盛啊】   【难怪要提前那么早订,全是功夫菜】   【游乐园里居然能做这么好的中餐而不是快餐吗】   【你看官网,快餐厅也有,还不少,这种精细的贵价中餐属于打算在里面住上几天的高消费人群的取向了,介绍说得提前预定】   菜品虽然多,但是分量都不大,沉游川自己吃正好。而宴凉舟那边则给自己随便点了一份热辣咖喱。   【给他精心订制餐饭,自己却随便吃点快餐】   【主要是宴影帝出不去,而送餐只能针对单人单线,其实导演应该放宽一点限制的,让NPC回来的时候带点饭也行啊】   【说到底都是节目组不做人】   【但是宴影帝这样做好准备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像在等着看沉游川吃播下饭啊】   “道具卡任务已完成,祝您用餐愉快!”   这边沉游川坐下后,NPC就彬彬有礼地要告别了。   “等等。”沉游川叫住对方,“你回去顺便把这个带给‘公主’。”   他毫不客气地把那个大熊塞进了NPC怀里,还把脖子上那滴滴溜溜的一长串取下来,顺手挂在了熊脖子上。   NPC是个个子不算太高的清秀小哥,被他这么一塞,顿时有点手忙脚乱,最后小哥费力地从大熊脑袋后探出自己的半张脸:“先生,这些战利品还是建议您亲手送给‘公主’呢。”   【等等,他们刚才是不是在说‘公主’】   【哈哈哈NPC小哥被游崽带歪了,你没看他刚说出来就差点咬住自己舌头,一脸懊恼】   【为什么要让别人送啊,感觉好没有诚意,宴老师还那么细心给你订了饭】   而且按照道具卡的规定,沉游川这个要求是不能被答应的。   然而他忽而抬眼,眼神清澈又真诚地,很认真地说道:“可他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弹幕再次停滞了。   NPC小哥也在和他对视两秒后,败下阵来。   “好的,”小哥有点费力地抱着那些玩偶,笨拙地向沉游川点头,同样认真地承诺道,“我会尽快将它们送到‘公主’身边。”   【嗷嗷嗷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爱能战胜一切!真爱无敌! 】   弹幕在短暂地沉寂后再次井喷式爆发。   【艹啊,刚才真的怦然心动】   【什么童话式的展开】   【宴影帝的眼神一下变得好柔软,双向奔赴的爱! 】   【其实感觉沉哥对这些玩偶也没什么兴趣,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给公主带的吧】   【不过我居然第一次知道凉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以前看片场花絮,他都是单独吃饭啊】   【确实,对手演员的采访里也是说他喜欢独自待着,不愿意别人打扰他】   【所以影帝说不定不是高傲冷漠,而只是社恐吗,想要有人陪伴,但又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朋友,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吃饭】   【这样一想好心疼啊】   【别脑补太多,他还有那么多助理呢,说不定只是出现了想要一起吃饭的人罢了】   玩偶很快送到,宴凉舟耐心地把各位“小动物”脖子上的绳一一解开,给它们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排成一溜,才开始隔着屏幕和沈游川一起吃饭。   【他居然没嫌幼稚,真的把游崽送的玩偶都摆出来陪自己吃饭,我哭死】   【这下真成童话公主了哈哈哈】   【影帝很珍惜别人的心意啊,感觉是个心底很柔软的人呢】   吃完饭,沉游川好像终于缓过来一点了,虽然眉眼间还带着点倦色,但眼神看上去清明不少。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居然没有按照节目组安排,而是抄近道朝咖啡馆方向跑去。   【?他怎么知道的这小路】   【刚才在花车上俯视看见的吧】   【看那几眼就记住了?妈呀,这空间架构能力和记忆力,真的不考虑去参加个最强大脑吗】   【笑死了,还跑酷翻了个矮墙跳了两栅栏,又把摄影大哥落下了】   【身手好矫健啊,跳起来的时候看到了腹肌,呲溜】   【没事,到咖啡馆门口了,这边的摄像机已经排布好了】   【不光摄像准备好了,宴影帝也走下来到门口了】   【啊?正常都是别人迎接他吧?他居然自己先走下来了? 】   【一个归心似箭,一个门口迎接,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要到了要到了!他们终于要见面了! 】   在弹幕的一片欢呼中,沉游川转过最后一个转角,迈上了“城堡”门下长长的台阶。   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喊道:“学生!哎那个学生!别跑了!”   一个手持大扫帚的阿姨气喘吁吁地突然杀到沉游川身后,情急之中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   沉游川此时正向前迈开长腿,打算一步上好几个台阶,而那位阿姨则恰巧扯住了他翻起外套下的T恤。   双方一个往前跨一个向后扯,结果就是“刺啦”一声,沉游川那件洗旧的单薄T恤光荣阵亡,直接肩膀处开裂异常丝滑地被阿姨从沉游川身上全部扯了下去。   沉游川转身,有点愣愣地看着对方。   阿姨先是被他老少通杀的脸晃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手中被扯坏的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地强作镇定大声说道:“衣服我待会儿赔你!但是你这个小同学!上学时间逃课,偷溜进来逛游乐场谈恋爱!喊你那么多声还装听不见!”   “等等,阿姨……”沉游川表情发懵,可那阿姨一挥手,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是一场快速输出。   “不用想着狡辩了!你那会儿背着熊走在街上我大老远地就看见了,你们现在的小年轻为了哄对象开心真会花心思。”   “你这小孩儿跑得还挺快,要不是你一路蹦那么高,我还找不见你呢!呦,看校服还是一高的呢!怎么,进了一高就可以不好好学习了?”   “沉游川是吧,你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你高三了吗?看样子平常学习不错吧?怎么能仗着自己聪明就松懈……”   【哈哈哈笑死了,这下真变成高中生了】   【长着一张聪明脸就是好啊,阿姨直接默认学习好】   【游崽被说蒙了,都没注意自己刚才的一番跑酷,把校服拉链跳得滑下来变成深V了】   【人家有真空西装,我们有真空校服嘻嘻】   【沉游川的老粉们,你们吃得是真好啊】   【这隐隐露出的胸肌轮廓,呲溜呲溜】   【哈哈哈救命啊阿姨还让沉哥把他对象叫出来,她要一起批评教育】   【他对象来了!他对象来了!宴老师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   【哈哈哈笑死了,影帝唰的就把那校服拉链给拉上了】    第51章   在阿姨的批评声中, 宴凉舟闪亮登场。   沉游川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刚想打招呼,就被宴凉舟率先扯住外套下沿, “唰”一下在胸前拉了一下。   “宴……老师?”沉游川有些发懵地低头看看自己一下拉到最顶端, 立起来顶住他下巴的衣领, 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宴凉舟只是拍一拍他的手臂, 先来解决阿姨的疑问。   【哈哈哈宴老师气还没喘匀,脚还没站稳呢,先急着给孩子拉拉链】   【那是他对象的胸肌,只有他能看,可不能给你们这些小脸通黄的人随便看去了】   【你们这些CP党真是够了,宴老师只是怕造成什么不良影响罢了】   【好好好你们说什么都对】   【沉哥这样把领子立起来也好看】   【哇, 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咱就是说, 校服和西服, 下克上, 呲溜呲溜】   宴凉舟出现后, 原本喋喋不休的阿姨像是被他淡漠的大佬气质给冰到了, 声音一下变小了。   宴凉舟言简意赅地解释他们是在拍节目。   好在这位保洁阿姨看过他的电影, 又在紧急赶来的摄像大哥的佐证下, 她终于弄明白自己整了个大乌龙。   “嗐,我没看出来,这小伙子居然大学都毕业了,真是对不住。”阿姨有点讪讪地道歉后,被工作人员带离了镜头。   “先去换身衣服吧。”宴凉舟面露安慰之意,带着沉游川回到咖啡厅。   【不要啊,校服还没看够呢,男高皮肤就这样下线了吗】   弹幕一片哀嚎。   结果等到沉游川换了一身休闲连帽衫搭运动裤出来, 弹幕立刻又叛变了。   【好好好开朗男大也好吃】   【宽松BF风也好合适! 】   看着站在门口揉着额角的沉游川,宴凉舟有点担心:“又头疼了吗?”他知道沉游川休息不好的时候会头疼。   “还好。”沉游川接过他递来的水。   两人一边往外走,沉游川一边迟疑地问道:“我上午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太困又被强行唤醒的时候是会断片的,现在脑海里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基本只有自己在电玩城的一些模糊片段,以及知道是要和宴凉舟一起录节目。   但关于他怎么来的游乐园,为什么会提前一期,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刚才在那位阿姨激|情四射的谆谆教诲中,他慢慢回过神来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好在他去后台换衣服的时候,宴凉舟派小袁紧急给他解释了几句,让他对现在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但沉游川心底依然颇有些不安——他知道自己睡迷糊时往往会做出一些傻事,而这还是个直播节目。   见宴凉舟默默摇头神色还好,沉游川心中才稍稍安定。   镜头前总得随机应变,心中再迷惑,面上得先端住。   故而他站在路口等人高的电子指示屏处,看着上面可调节的地图,像是两人从没有经历过一个多月的断联一般,十分自然地问道:“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宴凉舟默默点了点现实全息投影区。   沉游川饶有兴致地放大观看,并快速阅读了相关介绍:“这就是之前亮晶晶的综艺里采用的技术吧?”   “这么快就投入使用了吗?一定很有趣。”   他兴致勃勃地找工作人员借来一辆运送游客的小型观光车,自己开着载上宴凉舟:“目前里面有中式解密故事和西式魔法小火车,宴老师你想先玩哪一个?”   一边说,他还一边给宴凉舟塞了一个刚买的可丽饼:“换衣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我让他们做的减糖缩小版本,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宴老师你尝尝。”   【妈呀,这就是正常模式下的沉哥吗?真的好开朗,好阳光,好靠谱的样子】   【行动力好强,而且很社牛啊,转眼就想到去借车,不像上午待机那会儿只会傻乎乎地自己走】   【其实按规定工作人员是不能借给他的,但被他真诚的狗狗眼一看,立马扛不住投降了】   【大山哥对他的评价真的很准确了哈哈哈:都会不由自主地照顾他】   【笑死了,他也确实和大山哥说得一样,根本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   【唉,孩子晚上回去看到剪辑,该多社死啊】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孩子到时候越尴尬】   【沉哥现在话是真多啊,嘚不嘚说了一路都没冷场,简直跟上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冷脸酷哥判若两人】   【见到老婆了话能不多吗哈哈哈】   宴凉舟虽然不像沉游川那样健谈,但是他一直很好地接住了他的话题,两人愉快地到了新区域。   根据宴凉舟的意见,他们先乘坐了小火车游览魔法世界。   在极为仿真的中世纪街道上,提着花篮,穿着蓝布裙的小姑娘上前兜售鲜花,街角奔来的报童喊着新闻头条与他们互动。   路过的面包店门口穿着围裙的老板娘正在和路人热情攀谈。对面服装店里走出带着高礼帽的绅士和挽着他手臂,穿着绸缎长裙的淑女。   路上拄着手杖的老者缓慢行走。带着家徽的马车哒哒地与他们的小火车擦肩而过。   不远处有魔法师在街口的小广场上争斗,酷炫的魔法光效和街上慌忙奔逃散去的“人群”栩栩如生,恍若他们真的穿越进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里面的人物全是极为逼真的立体投影。而每一个人物,每一家店铺,都有可能会被触发任务。   宴凉舟在给沉游川买刨冰时触发学习任务,面无表情地被迫跟着NPC叽里咕噜一长串,“习得”一个冰雪魔法。   沉游川在一旁笑得扶墙,宴凉舟一边念,一边偷偷瞪他。   然而他话音刚落,脚下倏尔亮起庞大的六芒星法阵,漫天飞雪从天而降。两人驻足观赏片刻,重新回到咔哒咔哒的敞篷小火车上,并肩吃着刨冰,在“雪”中向下一个有趣的相遇奔赴而去。   【好浪漫啊】   【哇,这技术真的牛,如果不是有点透明,完全看不出来是投影】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全息游戏吗!还不用头盔,不行我要去试试,火速购票】   在魔法世界里兜了一圈,随便玩了几个任务后,他们又来到中式解密区。   场景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他们是受邀前来的客人,需要通过寻找线索帮主人家捉拿昨晚偷走了库房珍宝的飞天大盗。   【这个剧情,就像是看到了大师兄和小师弟共同行走江湖时,没有被我们所知的除魔卫道,行侠仗义的一个时光碎片】   【真的太像了,这俩人角色好贴】   只可惜清醒过来的沉游川也像宿景明那样,与宴凉舟的互动亲昵中带着些克制有礼,再没有上午那样的直白贴贴了。   【这不是正常的吗?又不是真谈了。睡迷糊了是一回事,醒来再拉拉扯扯不成耍流氓了】   【从另一个角度讲,不太清醒的时候不是更能表露出一个人心底真正的情感吗,下意识地亲近你嘿嘿嘿】   【虽然几乎没有肢体接触了,但是他们的眼神很好品啊,配合也这么默契】   就这样,沉游川和宴凉舟在这个区域消磨掉了大半个下午,成功完成了所有节目组指定的任务。   然后两人前往喂食区和另一队汇合,他们要在这里的鸵鸟园共同完成最后一个项目。   沉游川停好观光车,一抬头,看见灰头土脸的江俊达正朝这边走过来,直接定在了原地。   【沉哥瞳孔地震:这货哪儿冒出来的? 】   【原来他是真不记得,不是演的啊】   【好好笑,咱沉哥还没怎么样呢,那边江少爷先吓得后退半步,看来早上那一招扼喉的威力尚存】   沉游川转头问道:“宴老师,和大山组队的不是何秀吗?”他还以为是何秀的朋友有了变故,才拉自己来救场的。   宴凉舟淡定道:“我忘说了。”其实他是故意没提。他清楚即便知道江俊达的存在后心情不好,沉游川陪着他时也一定会压下情绪若无其事。   但不愉快只要有一次就够了,何必让他提前开始气闷,一下午都没法真正玩得开心。   【都玩半天了,才想起来问对面是谁哈哈哈】   【因为一看见宴老师,别的就全忘啦(狗头)】   【宴影帝也是:我忘了。你们眼里就只有彼此了是吧! 】   看到宴凉舟默默望过来的眼神,沉游川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只能无奈地笑起来。   下了车,他掠过江俊达向伍山走去,兄弟俩错身抬起手臂在胸前重重地握了下手,又碰了碰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哥:兄弟你受苦了】   【大山哥: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天咋过的】   【说真的,我不明白江少爷为什么这么自找没趣,这节目一共就四个人,其他三个没一个待见他的】   【话题度高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回头他再卖个惨,肯定还能涨一波粉】   其实江俊达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不顺。   原本他听说宴凉舟和沈游川在一个多月前闹掰了,他也是经过仔细观察证实了这个消息,才决定奋力一搏。   谁知道这俩人搁那儿演呢?   一对狗男男!江俊达心里暗骂,面上却笑起来:“时间不早了,一起完成最后一个项目,我们就可以去吃饭了。听说节目组为我们准备了大餐!”   宴凉舟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脸冷漠好像没听见,沉游川抬头望天演都不演。   【沉哥刚刚是不是啧了一下哈哈哈】   【无声胜有声:脏东西】   【难以想象腾跃当时到底过分成啥样,才让游崽一点面子都不想给】   可随着世事的变化,成长的不但有沉游川,还有江俊达。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江少爷早开始跳脚了,现在他却依然能若无其事地给自己cue流程:“大山哥,我体重轻,就由我来骑鸵鸟,你来指挥吧?”   伍山到底担负着主持人的重任,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这项活动是每队派出一人,蒙住眼睛骑着鸵鸟前行,另一人站在围栏后指挥他走到终点处,去吃吊起来的糖果。   吃到就算成功,用时短的那一队将获得今晚吃饭的点餐权利。   然后节目还有一个小彩蛋,就是每个人在此过程中可以互相拍照,上传到节目组官网接受观众投票,最终最受欢迎照片的拍摄者可以加一道自己喜欢吃的菜。   伍山队率先开始。   江俊达不知道是运气太差还是天生和小动物八字不合,他骑上去后那只高大的鸵鸟异常不听话,先是不肯走,然后又一路狂奔差点把他摔下来,吓得工作人员齐上阵,帮他稳住身形。   宴凉舟在旁边围观,十分担心地问:“不然一会儿还是我来骑吧?”   骑鸵鸟大概和骑马是有共通之处的,虽然他没有沉游川拍古装戏骑马的经验多,但是他早些年还是认真学过马术的,只是这中间隔了太多年罢了。   比起骑鸵鸟的恐惧,他还是更害怕沉游川会受伤。   沉游川却十分淡定。他拿着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才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母亲骑马了。而且我觉得很好玩想去试一试,宴老师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宴凉舟看着他兴致盎然的神色,半晌,叹了口气:“那你一定注意安全。”   【因为担心他会受伤,影帝居然愿意自己去骑鸵鸟,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   【我实在很难想象优雅矜贵的宴影帝骑着鸵鸟这么抽象的画面】   【这个相处模式真的很《江湖》,宿景明要搞事——钟庭雪担心劝阻——宿景明理直气壮说我真的很想这么耍——钟庭雪叹气纵容给他兜底】   【你这么一说,真的,哈哈哈】   【游崽其实也是因为担心宴老师才想自己上阵吧,只是他表达得比较委婉而已】   【我感觉倒不如说是他摸准了宴凉舟的脾气,知道怎么表达能让对方接受。反正从下午两人的相处来看,他待人处事确实很有章法,不怪影帝也会被他拿下】   【很有章法,是指不顾节目和谐气氛,对江俊达不给好脸色吗? 】   【何止不给好脸色,他还上传了照片大家快去看,沉哥太腹黑了哈哈哈】   在官网的彩蛋区,沉游川已经率先成功传上两张照片,拍得居然都是江俊达。   原本这个环节是节目组鼓励朋友们在游玩后记录美好回忆,在拍下对方美照的同时自己也能获得一点小小的荣誉和奖励,实现双赢的结果。   之前的几期效果都很不错,谁知这次到了沉游川这里,直接画风突变。   他上传的两张照片全是江俊达与鸵鸟的错位图。   一张是正面江俊达骑在鸵鸟身上,被掂得两腿左右劈叉飞起。   鸵鸟高高扬着的细长脖子印在他上半身的新潮黑色外套里,然后神情不屑的卡姿兰大眼睛和扁着嘴炸了一圈的头毛正好与江俊达的脸部完全重叠,嚣张中带着几分滑稽的鸟脸完美无缺地代替了他的脸。   另一张是侧面鸵鸟差点把他甩下去时的抓拍,江俊达紧握缰绳差点倒栽葱插|进沙地里。   他向下倾斜的上半身正好把鸵鸟的颈部和头部挡了个严实,再被栅栏挡住腿之后,导致他看起来好像原本就是从鸵鸟背上长出来的一样,正弯腰往地上刨沙。   因为照片太过滑稽,弹幕全是嘲笑。   【笑死了,鸵鸟人,沉哥拍的是奇物大赏吗】   【救命啊我真的笑岔气了,怎么能这么搞笑】   【完蛋玩意儿我以后再也无法直视江俊达的脸了】   【你不是硬蹭过来恶心人要话题度吗?直接送你出圈,你就说服不服】   【沉哥这回击,真是兵不刃血所向披靡】   江俊达对此还一无所知,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伍山的指挥下,咬到一颗巧克力,结束了自己的闹剧。   轮到沉游川上场了,在宴凉舟担忧的目光中,他骑上鸵鸟,蒙住了眼睛。   【蒙住眼后禁欲感好强】   【他骑得好稳,鸵鸟也好乖】   【忽略鸵鸟,沉哥跟诗文里骑马踏花的少年郎一样,悠悠哉哉很闲适啊】   【跟刚才某位兵荒马乱的场面对比太强烈了,感觉更好笑了怎么办】   【哇,宴老师一边指挥,还一边给游崽拍照欸】   两人配合默契,沉游川非常利索地咬到了巧克力,通关后他扯下蒙着眼睛的丝带,抬眼发现宴凉舟正对着自己拍照,十分配合地比了个耶。   然后这张照片就被定格上传至官网,明朗的笑容,清澈的眼睛,飞舞的丝带依依不舍地拂过他帅气的脸颊,身下呆萌大只的鸵鸟也歪着脑袋看过来。   他身后的一切渐渐被虚化,只有远处荫荫绿树的影子装点着“少年”的夏天,绝美的构图,扑面而来的清爽治愈感——最终宴凉舟获得此次照片大赛的冠军!   但是因为他和沈游川的小队已经拥有了点餐的权利,所以宴凉舟便把彩蛋的加菜奖励转赠给了伍山——这一天,伍山也实在是辛苦了。   他们“其乐融融”地到游乐园内的另一家餐厅来,唯有江俊达心情郁郁。他向来注重形象,沉游川杀人诛心的那两张照片显然狠狠打击到了他。   谁知沉游川刚进包厢,直接原地栽倒。   计划生效了,江俊达眼睛一亮,带着点“震惊”和幸灾乐祸:“下午不是都醒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撑不住了,游川身体是不是太虚了?”   弹幕也吓了一跳。   【游崽是不是发烧了啊,脸好红】   【是累病了吗】   【江俊达还好意思笑,真想一棒子敲他头上】   伍山把沉游川放到长沙发上后,迅速检查了一下。脸颊是有点烫,但应该不是发烧。   宴凉舟有点焦虑地握紧了沙发靠背,突然,他回忆起那会沉游川吃巧克力时微微皱眉的表情,立刻问道:“刚才的巧克力是酒心的吗?”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宴凉舟直接冷下脸来,让镜头后的小袁去检查。   果然是酒心巧克力,而且是高浓度的朗姆酒。大概是因为朗姆酒口感甜润,沉游川不喝酒不了解这些,所以一开始没觉得有大问题,便也没有对他们提起。   【虽说度数是有点高,但酒心就那半口的量,这样也能倒吗】   【沉游川是不是不太行】   宴凉舟浑身散发的冷气简直快要凝成实质。他问照顾经验最为丰富的伍山:“游川酒精过敏我先联系医生,在医生来之前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啊这……酒精过敏节目组都没提前调查过吗】   【要是人出事了你们赔得起吗! 】   【我就奇了怪了,高度烈酒的酒心巧克力不便宜吧,玩个游戏随便什么都行,为什么非要挂这种贵价糖呢,你们是经费太足了吗! 】   【肯定是江某人搞得鬼吧,刚才宴老师和大山哥都好着急,就他在旁边笑啊笑】   【腾跃是不是太贱了,用这种手段针对人】   在得知是酒心巧克力的那一刻,伍山其实就猜到了。   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沉游川聚餐第一次被人灌醉,回宿舍之后和某狗腿子闹出一些不愉快,把铁架床都给拆掉了,正是因为这个后来他们才决定出来租房子住。   江俊达肯定是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才想着让沉游川在节目上露出醉态,破坏他的形象。   可是,他大概不知道游仔不喝酒保护的其实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伍山叹了口气:“宴老师,不用叫医生了。游仔的过敏对他身体没有太大影响,症状主要是易醉以及力气会变得非常非常大。”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一个餐勺示范。不锈钢的餐具他用力崴只能稍微掰弯,但是……他推了推沉游川,沉游川很不耐烦地睁开朦胧的眼,随手一握就直接对半折了。   伍山放下道具,平静地解释道:“平时游川的力气和我应该是差不多的,可是一旦喝醉,他的力量就会成倍增长。”   【大、大力水手的菠菜? 】   【啥玩意?怎么变得魔幻起来了】   伍山心累地抹了把脸:“而且他喝醉之后会耍酒疯,如果你们不打算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的话,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江俊达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立刻积极道:“喝醉了怎么能不照顾他?”   【果然是这个狗东西搞得鬼吧,瞧他高兴成那样】   【可是我还挺想看游崽耍酒疯是什么样呢】   还没到节目下播时间,在伍山的劝说下,节目组留下了摄像机后人员撤离。   伍山说沉游川通常15分钟之内就会醒来。   “宴老师就坐在这里吧。”伍山把宴凉舟安置在豪华包厢外间中央区域的单人沙发上,并把今天沉游川送给他的大白熊放到了他身边。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能叮嘱道:“过会儿如果游仔对您说话,您点头微笑就可以了。”   宴凉舟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先应了下来。他只知道沉游川酒精过敏,具体的细节确实不如伍山清楚,先听对方的安排是最佳选择。   然后伍山又紧急摇人,请服务人员将屋内桌上墙上多宝阁上的所有可活动物品全部清走,还把椅子都紧紧塞进桌子底下。   一众人等听他指挥,蹑手蹑脚地压着声音飞速流动,屋内很快“一扫而空”。   【好家伙,气氛怎么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跟战前准备一样】   【想想你沉哥喝醉后的那个力量值,一拳一个不在话下,怎么不算是打仗呢(狗头)】   伍山又拜托节目组送来一个超市售货员日常拉东西用的那种平板小推车,一条带兜帽的黑色长披风,一柄塑料长剑。   然后他神色紧绷地在宽敞的包厢内转了两圈,又把墙角那个威风站立,握着佩剑的等人高拟人狮子雕塑爪中的金属佩剑取下来,交给工作人员拿走。   反复检查确认屋内没有什么威胁之后,伍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紧张情绪。   最后,为了彼此双方的未来考虑,他还是对着江俊达说:“其实你直接去外面吃饭比较好。”   江俊达笑道:“你和宴师兄都在,我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吃饭?”   他最近才听某位跟班说漏嘴,得知沉游川喝醉之后会凶性大发,可惜跟班像是被打怕了,这么多年都没敢提。   他倒是要看看能有多凶。希望沉游川不要辜负他专门设的这个局才好。   清楚对方打得什么小算盘,好言难劝找死的鬼,“东道主”的义务已经尽到了,伍山也懒得再说什么。   就在他刚刚准备好,沙发上一直闭目睡得很沉的沉游川突然睁开眼,抬手往旁边空气上推了一下,坐起身来。   【大山哥怎么整得跟小学生文艺汇演一样哈哈哈】   【等等沉哥起来了】   【他这个无实物表演推得好真实】   【所以他推了个什么,棺材盖儿吗? 】    第52章   喝醉的沉游川和没睡醒的沉游川虽然都是不清醒的状态,但两者显而易见地不同。   具体表现为喝醉后的沉游川是个精力充沛的话痨,一个没看牢就会拆家,可比上午难对付多了。   他从沙发上推开“棺材盖”优雅起身,掸了掸衣袖,拿起伍山提前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黑斗篷穿上,佩戴好“长剑” ,转身对着伍山就是一口流利的牛津腔:“ Oh, my dear friend Finn , it's good to wake up to see you again.” (哦,我亲爱的朋友芬恩,再次醒来见到你真高兴) 。   伍山点点头, 以不变应万变:“Me too.”   沉游川一扬斗篷:“ Sehr gut, lasst uns eine neue Reise beginnen!” ( [德]棒极了,让我们开启新的旅程吧!)   伍山:“Me too.”   他把那个小平板车拖过来,沉游川从容地踏上去,握着前面的横杆:“驾!”   伍山一边任劳任怨地拉着小车在屋子里兜起圈子来,一边还要应付站在“车”上兴致勃勃叽里呱啦讲个不停的沉游川“ Me too” 。   弹幕都惊呆了,纷纷在问这是什么情况。   最后据各位神通广大的观众朋友们统计,这一会儿功夫沉游川就换了好几种语言,分别介绍了美国自由女神像、法国埃菲尔铁塔、英国大本钟、德国新天鹅堡等景点。   在介绍美国和英国不同景点的时候,他甚至还区分了自由奔放的美利坚口音和含蓄克制的英伦腔。   伍山一边吭哧吭哧拖车, 一边给大家解惑。   原来沉游川喝醉之后会沉浸式地认为自己是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物。   这个动画片呢,叫做《爱德华伯爵环游世界》, 主要讲的是一位名叫爱德华的吸血鬼伯爵与他的狼人朋友芬恩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故事。   为什么这个动画片鲜为人知呢?   当然是因为它身为一个本应该寓教于乐的科普片, 对于大部分的小朋友而言太难了——它每一集介绍不同国家的景点和风俗习惯时,用的都是这个国家的语言,全剧集一共有十几种语言。   但对于不一般的小朋友沉游川来说, 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了。   【你别说,大山哥和沈哥,狼人和吸血鬼,选角还挺符合的】   【救命啊笑蒙了,这小平板车拉人的场面也太好笑了吧哈哈哈】   【大山哥真宠啊,居然这么配合】   【不配合不行啊,你想想沉哥的铁拳吧】   【朋友们我找到这个动画了,可惜因为年代太早也不出名只能搜到制作信息。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发现,动画编剧和伯爵的配音者是同一个人,姓沉】   【就是我们游崽的外公吧哈哈哈】   就这样兜了好几个圈子,说了无数声“Me too”之后,沉游川在途经墙角的狮子雕塑时突然对人家说道:“*@*%#……”   经弹幕里的大神鉴定,他这次说的是俄语,意为“嘿兄弟,你的剑看起来不错,但为什么被人拿走了?需要我的帮助吗?放心,我一定会制裁那可恶的贼。”   一边这样说着的沉游川,一边施行强盗行为一把将人家雕塑脸上的墨镜薅了起来,戴在了自己脸上。   伍山都被他吓了一跳。刚刚他明明检查过没有能活动的东西了,没想到沉游川还能另辟蹊径。   沉游川还很符合人设地向自己的狼人朋友解释道:“[法]噢芬恩,请原谅,我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是现在的日光太晒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放心,我会帮他找回宝剑作为报酬的。”   看到弹幕实时翻译的伍山面无表情:“不,你只会把那把剑也一并拿走。而且你的斗篷明明有兜帽,根本不需要墨镜。”   沉游川推了推墨镜,转头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假装没有听见。   弹幕差点被笑死。   【这是什么武德充沛的行为,我想要,我得到】   【大山哥生无可恋的表情哈哈哈】   【可是宴老师在那边偷偷笑得好开心啊,多年老粉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等等,那个墨镜好像是固定的不可拆卸吧】   【没错,你沉哥是直接把眼镜腿捏折了拿下来的,难为他还能在自己脸上带稳】   【戴上墨镜更帅了(歪嘴笑)】   【可这只是个装饰,戴上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事实证明带着盲人墨镜也不影响他找到自己的“公主”,在伍山拉着他小车兜风的第七圈,他跳下“马车”,摘掉墨镜,来到“宴公主”身边。   优雅地行了一个抚胸礼后,他甜蜜地微笑:“ Bella principessa……”([意]美丽的公主,很荣幸在旅途中再次与您相遇,路上的一切还顺利吗?有什么能让我为您效劳的吗? )   伍山再次及时为大家解答。动画片中除了爱德华伯爵和狼人芬恩,还有一位美丽的晨星公主。   她有着雪白的皮肤和晨星般明亮的眼睛,为了摆脱国王父亲的控制,逃婚踏上了环游世界的旅途。她身边只有一个小熊侍女陪伴,在旅途中照顾和保护着她。   【肤白貌美灿若星辰的眼睛,沉哥的选角一如既往的靠谱(大拇指)】   【哈哈哈难怪大山哥要把熊放在宴老师旁边,直接默认沉哥会把谁当公主】   公主的旅途和伯爵偶尔会有重合,每当这个时候,伯爵就会显得很开心。   “[意]多谢您的关心,英俊的伯爵。很高兴能和您一起旅行,请您为我讲一讲西西里岛的美丽风景吧。”流畅的意大利语从宴凉舟口中倾泻而出。   【他叫他英俊的伯爵嗳】   沈伯爵果然很高兴,和公主漫步“西西里岛”叽里呱啦一长串之后,又邀请他和自己跳舞。   宴凉舟十分配合地把手放在了他躬身抬起的手臂上。   面对伯爵“嘿,亲爱的芬恩,请奏响你热情的手风琴吧”的请求,狼人伍山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用手机放起了提前准备好的舞曲。   沉游川扶着宴凉舟的背,宴凉舟搭着他的肩,两人居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在包厢内的空地上跳起了交谊舞。   期间因为喝醉了语言系统紊乱,沉游川聊两句就会不由自主地换一门语言,而宴凉舟总能接上,两人边跳舞,边相谈甚欢。   大家都惊呆了。   【想想也正常,宴影帝是什么出身,接受精英教育会好多门语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宴老师才是真的宠,又是聊天又是跳舞,还毫无怨言地主动跳了女步】   【大山哥也很努力啊,你知道他拉着车走了多少圈,说了多少声Me too吗! (震声)】   【宴老师的一天从公主开始,又由公主结束,也算有始有终了哈哈哈】   【沉哥的一天从睡不醒梦游开始,又由喝醉了发酒疯结束,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般配呢(狗头)】   一曲终了,沈伯爵心满意足地将公主交回到小熊侍女手中,然后转眼发现了邪恶的格格巫·江俊达。   既然这是一场环游世界的冒险,旅途中有亲爱的兄弟和倾慕的美人,那肯定也少不了一位令人讨厌的反派。   没错,这部动画片的第四位主角就是一位邪恶的巫师名叫格格巫。   他受国王所托,前来抓捕逃婚的公主。同时他也非常讨厌吸血鬼和狼人,总是想使坏找伯爵的麻烦。   英勇的沉游川伯爵这次也不要狼人兄弟帮忙驾车了,直接自己扶着小板车前面的拉杆,拔出腰间的“长剑”,脚用力一蹬,像划一个超大号滑板车一样,“嗖”地一下就向角落里的“江格格巫”直直冲去。   【救命啊我一口饮料全喷屏幕上了】   【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展开(呆滞),腮帮子笑得好疼】   【游崽啊,我的好游崽,你明天酒醒了之后可怎么办啊】   【沉哥到时候怕不是要连夜扛着火车逃离地球哈哈哈】   江俊达被吓得满屋子乱窜,沉游川一边用十八种语言喊着“邪恶的巫师,可耻的懦夫,别想逃”,一边举着剑追得对方嗷嗷叫。   一度失控的场面中,伍山紧急避险到角落,大声喊道:“你快跳小熊之歌,边唱边跳就是投降认输,他就会放过你了!”   小熊之歌是他们这一代人共同的童年记忆,欢快的儿歌配上有点笨拙的小熊舞蹈动作,简单可爱好上手,受到广大儿童朋友们的欢迎,曾风靡一时。   但对成年人来说,大庭广众之下跳这种舞蹈就显得滑稽且过分羞耻了。如果拿捏不住尺度,甚至可能会被人[地铁老人手机.gif] 。   所以江俊达脸色铁青,显然并不想接受伍山的提议。   眼见他跑得越来越慢,伍山焦急喊道:“你快点投降,他手里的虽然是塑料剑,但力气大的话戳中人还挺疼的!”   伍山话音刚落,沈伯爵就追上了江格格巫在他屁|股上狠狠戳了一下。   江俊达嗷地一声跳起来,逃命速度立马得到了有效提升。   逃命时他还紧急在身后有点费力地扯出几把沉重的椅子,企图阻挡沉游川。   谁知沉游川徒手拍在椅子上,木料厚实装饰华美的靠背椅立刻板归板,腿归腿,应声而裂惨烈身亡。   【我去,这力量,怪不得大山哥那会儿如临大敌】   【站在墙角的大山哥脸上带着点淡淡的死感:需要赔偿的金额又增加了】   【宴影帝也太淡定了吧,屋子里鸡飞狗跳,他居然好优雅地坐在风暴中心喝茶撸熊哈哈哈】   【因为台风眼里不下雨(狗头)】   【宴老师:在剧组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小case 】   【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他们拍戏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了啊啊啊】   有了椅子的前车之鉴,一圈又一圈其实已经跑不动的江俊达终于不敢再嘴硬,只吓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救命啊!你们就干看着吗!我真的不会跳小熊舞啊!”   伍山刚想走向房间中心的茶案,沉游川就滑着“滑板车”追着江俊达“嗖——”地如一阵狂风刮过。   伍山咬牙切齿地把狂风吹起拍在他脸上的纸巾拿下来,用力地压下自己被吹得竖起的头发。   然后又刚想往前走,已经绕完一圈的沉游川就又追着人“唰——”一下刮过。他残影闪现后,糊脸的纸巾和竖起的头发便再次光顾了伍山。   沈伯爵在高强度的追击之中甚至还有余力回头说一句:“My apologies,Bro.”(我道歉,伙计)   【沈伯爵的超绝松弛感哈哈哈】   【沉哥游刃有余,气都不带喘一下的,江少爷感觉快跑吐了】   【就这刚才江某人还想暗搓搓指摘我们沉哥体虚呢】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现形了】   【哈哈哈现在我们都是一起笑死的好Bro】   见伍山一时过不来,很快领会到他想做什么的宴凉舟神色淡然地放下茶杯,拿起面前桌上的遥控器,摁亮了伍山提前准备好的投影仪。   小熊之歌快乐的曲声伴随着舞蹈视频在墙面上亮起来。   江俊达闻声望过来,震惊地看着宴凉舟,而宴凉舟只是冷淡地冲幕布方向抬了下下巴。   伍山还在“飓风对岸”响亮地提醒:“除了跳起来,别忘了还要搭配舞蹈一起大声唱歌啊!不然不算数!”   【哈哈哈宴影帝:请看VCR】   【教学视频都准备好了,大山哥真是有先见之明】   【那会让他出去他偏要留下来,还想看游崽笑话,这下好了,他自己光荣地成为笑话】   【先是鸵鸟人,后是小熊舞,江少爷也算是彻底出圈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得偿所愿呢(狗头)】   【我感觉这次之后,怕是腾跃再怎么使劲推,好面儿的江少爷也要主动雪藏再不愿露脸了哈哈哈】   在江俊达满脸屈辱地蹦蹦跳跳,大声歌唱之时,伍山终于能迈过一地狼藉,从倒了一胡片的椅子中走过来,拿到了刚才情急之中落在几案上的手机。   喘了口气,再一转头,他看见宴凉舟正从容不迫地拉住沉游川的手臂,像是牵住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法]英勇的伯爵,出色的战士,感谢您帮我赶走了可怕的格格巫,让我能够继续愉快地旅行。”   “ [法]我的荣幸,殿下。”受到夸赞的沈伯爵高兴极了。他按了按头上并不存在的礼帽,优雅地行了个脱帽礼。而宴凉舟含笑望着他,两人脉脉对视。   完了,发酒疯出现了人传人现象,伍山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一边挡住沉游川的视线,一边用眼神示意江俊达赶快出去。   江俊达甚至不敢停下来,就这样一边唱着儿歌,一边笨拙地蹦跶着出去了。   小熊之歌渐渐远去,伍山瞅准时机迅速播放手机里的音频。   悠扬舒缓的钢琴曲响起。   沉游川在“片尾曲”中目露歉意:“真遗憾不得不与您告别了,亲爱的殿下。”   宴凉舟泰然自若地微笑道:“期待与您的下次相遇,伯爵阁下。”   沉游川又与自己的狼人好兄弟依依不舍地道别。   然后在伍山唱起的“ [英]恭喜你再次打败了格格巫,英勇的爱德华。请好好休息吧,下一次的胜利还等待着我们去征服~”的告别语中,他脱掉披风,解下长剑,板正地躺回长沙发上,伸手在空气中一拉,安详地闭上了眼。   【哈哈哈大山哥只有最后的那句英语唱得异常得溜,看来以前没少唱啊】   【宴影帝居然能和游崽玩到一块去,两个有童心的好宝宝,爱了爱了】   【笑吐了,江少爷脸色扭曲蹦出去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可是为什么跳小熊舞就算认错投降呢? 】   在宴凉舟投来的询问目光中,伍山带着点警惕小声说道:“先等等,如果过5分钟没有醒,今天就算结束了。”   他心累地长出一口气:“有时候他精力充沛的话,可能还会诈尸跳起来再来一集。”   【再来一集好哇,我想看! 】   【你是想把大山哥累死吗!不要竭泽而渔哇! 】   好在这次的沉游川可能因为昨晚没能睡好而精力不充沛,5分钟后他成功地睡熟了。   确定他不会醒来后,伍山才轻声为大家解惑:“跳小熊之歌道歉,据说是游仔父母谈恋爱时养成的一个习惯,后来成了他们家里的一个传统。”   “如果谁犯了错误,就要给全家人跳小熊舞表示认错的态度。”伍山的神情带着点悲伤,“所以喝醉之后,游仔他就把这个规定混淆进来了吧。”   【家庭氛围好好啊,父母爱情听起来也很甜蜜】   【可惜了】   【家里突发变故之后,游崽一定很难过】   弹幕的氛围一时也沉寂了许多。   宴凉舟拿过披风盖在沈游川的身上,同时神色柔和地说了一句:“如果你们因为喜欢他而喜欢他的父母的话,游川一定会很开心的。”   【立身扬名以显父母吗】   【宴老师好懂他】   【知己!挚友!灵魂伴侣! 】   就这样,在欢乐又带着点怅然的氛围中,这一期的节目圆满结束了。   然后在沈游川还没有醒来的夜晚,   #英勇的爱德华伯爵与美丽的晨星公主#   #真空校服与小熊之歌#   #校霸我沉哥,人狠话不多#   #一天里只有半天是清醒的,早晚要倒#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宴影帝#   #宿景明和钟庭雪真的好磕#   #沉哥你醒了吗?反正我笑得睡不着#   等词条就轮番在热搜上滚动。   沉游川这下算是彻底火了。   而广受大家喜爱的沉哥虽然没有连夜扛着火车逃离地球,但也迅速买了机票奔向深山,短时间内没有世俗的欲望,再也不想理会世间的纷纷扰扰啦。   *   连绵的山脉深处,伍山的家乡。   伍山在老式土灶上熬好粥,才对院子里自闭式扫地的“沉哥”说道:“游仔,吃饭了。忙一天了,吃完早点休息。”   沉游川无精打采地放下扫把,帮忙拿碗摆饭。   那场综艺结束后,他第二天醒来看到满网乱窜的“游泳健儿”,天都要塌了。   因为他的名字游川,既有奔流不息饱含生命力的大河之意;又暗含着父母对他人生如渡江,悠游过大川的祝福和期盼,所以他的粉丝就给自己取名叫“游泳健儿”。   以前的几年里,“游泳健儿”都只是一个很小的群体。面对网上对于沉游川的污蔑和造谣,她们总是想要支持却有心无力。   可现在不一样了,大量的后备军涌进来,队伍急速膨胀的健儿们转守为攻,开始兴冲冲地杀出去,反击江俊达的粉丝,通过各种剪辑兴奋安利她们家“游崽”。   虽说也是好事,但沉游川还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一下自己全网社死的尴尬。   正好伍山这段时间为家乡奔走,希望能得到慈善资助给位于山沟沟里的村子修一条路,方便村民向外运送农副产品,带动乡村经济发展。   这件事最后被宴凉舟的无尽夏慈善基金会联合当地政|府给担下了。   沉游川捐献的那一笔钱,就将用在这里。   再加上宴凉舟在节目中说他也就职于基金会,沉游川觉得不能光担名头不干活,便主动联系了前来考察的项目负责人平梁,作为志愿者和好兄弟一起再次来到大山深处。   “别担心,我看陶哥把舆论控制得挺好。”见他蔫蔫地扒拉着饭,伍山安慰道。   “可她们现在都开始喊我游崽了!”沉游川愤愤说道。   “不是还有喊你沉哥的吗?”伍山忍笑。   沉游川把头磕在木桌上,只觉得没脸见人:“也不知道宴老师会怎么想我。”这下好了,他以前营造的沉稳靠谱的成熟形象全没了。   醒来之后,他只敢给宴凉舟发一条要来伍山老家,这里信号不好没法及时回复的消息,就连夜逃跑了。   静静地吃了两口,他又突然说道:“你觉得‘沉医生’会有不沉稳的时候吗?我记得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忧郁,感觉会是那种很稳重可靠的人吧。”   伍山大为震惊:“我以为你是在意网络上对你的调侃,原来你更介意的是宴老师对你的看法吗?”   “你不懂,这是我身为替身的职业操守。”沉游川假做长吁短叹地玩笑道。   伍山默默咽下饭,突然压低嗓音:“能有几分像他,也算是你的福气。”[1]   紧接着他迅速调整声线,提亮音色:“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究竟是错付了!” [2]   沉游川深吸一口气,一边用眼神向好兄弟发射死亡射线,一边抄起桌上的纸巾进行投掷攻击。   伍山灵敏地接住那包纸巾,嘿嘿笑道:“游仔你自己不是也察觉到了吗?你是有点喜欢宴老师的,只是被替身这个问题困住了,又老觉得自己还没发展起来。”   “可你的事业现在已经有了起飞的征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走出一条不错的路来。至于替身的事,再差也不过就是刚才台词里的那样了。”知心哥哥伍山宽慰道,“而且我看宴老师也不像是会那样对你的人。”   “人不可能尽善尽美地做完所有准备才去进入一段感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相处中磕磕绊绊成长起来的。”伍山的笑容带着满足,“就像我和溪姐,一开始也很不顺利。”   伍山因为上学晚,其实比沉游川大了两岁,而米溪又比伍山大了三岁。   所以伍山刚刚毕业遇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工作五六年的成熟|女性了,一开始并不想和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谈恋爱。即便是后来被打动两人在一起了,相处中也遇到过因观念不同而产生的摩擦。   这些沉游川也是看在眼里的。   米溪前不久跳槽进了无尽夏慈善基金会,这次修路的项目她是考察团的成员之一,也来到了伍山的家乡。   所以能天天和女朋友一起工作的伍山幸福度立刻超标了,开始想着劝沉游川也勇敢试一试了。   看到好友幸福的笑容,沉游川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但他脸上还是没好气地吐槽道:“快收一收你那不值钱的傻笑吧。”   伍山轻咳一声,回过神来:“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再进一步,总归还是多相处看看。陶哥给你说的那个宴老师可能会去的旅行综艺,不就挺好的?”   沉游川唉声叹气:“我还没想好。现在网上都开始喊他宴公主了!”   宴凉舟虽然出道多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他本人其实一直是很低调的,除了电影作品之外没有过多的曝光,与观众和粉丝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大众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高冷严肃,凭实力说话,令人尊重的艺术家。而且相处中沉游川也知道宴凉舟本人的性格确实是比较沉静,不喜欢与人开玩笑的那种。   现在好了,因为他,一朝“公主”天下闻,沉游川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再想起自己脑子不清醒时各种冲人家“撒娇”的行为,他真想尴尬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想着,就听到米溪清亮的声音:“他们俩在这院儿,您小心脚下。”   “大山,游川,看看谁来了?”院门被推开,身形纤细的米溪走进来。   沉游川呆呆地望着与她一起走进来的修长身影,脑子里一下没转过弯,嘴一瓢:“宴公主你怎么来了?”   宴凉舟神色淡淡地望过来。   对面的伍山极力忍笑,桌上的碗都抖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沉游川:啊——地上的这个缝!它为什么就不够宽!    第53章   在桌下痛击好兄弟一脚示意他收敛点, 沉游川轻咳一声:“宴老师,你吃过饭了吗?”   宴凉舟点点头。   但沉游川估计他大概率是在至少两个小时前的路上吃了一点三明治之类的速食。   毕竟他自己走过进山的路,坐车从市里到镇上之后,还要再坐小三轮沿狭窄的黄土山道进村,一个多小时颠啊颠的别说吃饭了,说话不咬到舌头就算赢了。   其实他有点诧异宴凉舟会来到这里, 虽然他知道宴朋友主观上是个很能吃苦和忍耐的人, 但是客观的生活环境还是注定他比普通人会有更多的讲究。   这边的项目又无需他亲自坐镇, 何必勉强自己呢。   沉游川心中叹了口气:“晚饭大山做得多, 村里新收的大米吃起来很香, 宴老师一起再来碗粥吧?”   宴凉舟又点点头。   伍山给米溪盛了一碗, 沉游川给宴凉舟盛了一碗。   无意打扰好兄弟的甜蜜时光,也知道宴凉舟“怕生”的性格,沉游川干脆端着碗,带着宴凉舟爬过天窗,上了房顶。   伍山家的老房子屋顶上有一块狭小的平台, 据说他小时候常常坐在这里看星星。   这会儿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 天边橘粉渐变的火烧云落在蓝紫色的天空里, 目之所及的山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山间还有整齐的梯田,一切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要是山晴在这里, 一定会高兴地拿起画笔。”沉游川感叹道。   “她第一阶段的手术很成功,能这么快就定制好专属义肢,都是托了宴老师的福。”这是沉游川最感谢宴凉舟的地方。   宴凉舟看着眼前的美景,轻轻舒了口气:“我也感到很开心,你之前已经发消息谢过了,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看出了沉游川的不自在, 也知道症结在哪里,宴凉舟忽而微笑:“没关系。”   沉游川有点疑惑地转过头来,结果就看到宴凉舟眼底带着点淡淡的揶揄:“你叫了我公主,我没有生气。”   沉游川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宴老师!你大老远地辛苦赶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的。”宴凉舟神色柔和地说道,“我是怕你也一个多月不理我。”   沉游川忽而怔住了。   宴凉舟垂下眼:“那天你来安慰我之后,我一个多月没有回复你的消息,对不起。”   沉游川轻轻地放下碗:“宴老师,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宴凉舟神色认真地说道,“但我不能因为你的宽容就假装这个错误不存在。”沉游川脾气好,不代表他不会被他不妥善的处理方式伤害到。   “哪用得着这么郑重。”沉游川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宴老师自己刚刚还说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他是真的没感到生气,只是担心而已。毕竟他一早就知道宴凉舟的性格,心灵有创伤的人遭到刺|激自我封闭,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   倒不如说宴凉舟很快就振作起来已经让他感到惊喜。   要知道当年山晴心理病症发作时,最长半年都不曾接他的电话,即便护工帮忙接听了,在视频里她也是忧郁自闭的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会给他半个眼神。   见他笑得坦然,宴凉舟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中间想过联系你的,只是……”   他一方面在没有得到那个结果之前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厄运会再次降临,危害到已经把运气分给他的沉游川,另一方面……   “我觉得很惭愧。和你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总觉得在你面前那个样子很丢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宴凉舟抿了抿唇。   昏暗的天色很好地掩盖了他烧红的耳朵。   情绪满溢上来的时候,自然是什么都顾不得。可等后来慢慢平复心情,想起自己被沉游川抱在怀里劝慰,自己流泪说着的那些话,还有躲进被子里的幼稚行为,只觉得无地自容,尴尬地只想躲起来。   “你会在心里笑我吗?”宴凉舟低头数着碗里的米粒,小声问道。   沉游川立刻大声保证:“当然不会!不如说如果我身为朋友能安慰到你,我反而会因此高兴和欣慰。”   宴凉舟抬起头来:“我也一样,我也不会笑你的,所以你不用躲着我。”   好家伙,宴朋友也学会举一反**向安慰了。沉游川忍俊不禁,他伸出手来:“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宴凉舟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代表达成共识。   那场袭击之后,两人一个多月没有联系的“隔阂”至此终于消散了。   但综艺造成的影响也要说个明白,沉游川直白地问出来:“宴老师,网上有关你的舆论真的不要紧吗?”   他知道宴凉舟等到现在才来找他,一定是先去处理综艺后续带来的影响了。   那期节目火出圈之后,虽然大部分人是看个热闹,对于他和宴朋友的好笑互动喜闻乐见。   但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恶意的声音,造谣说正经人宴影帝也开始玩起包|养游戏了,说他卖身抱宴凉舟大腿云云。   甚至于他和宴凉舟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黑料”和“传言”,也在网上再次流传起来。   魏德嘉和陶亮对此的态度都是相当强硬的,发律师函警告,传播范围广跳得高的直接法|院传票。   但不实的传言虽能压制下去,大众对于他和宴凉舟关系的好奇和窥探却无法遏止。   沉游川关注到《江湖》官微这几天也已下场,陆续发布了两张照片和一条花絮视频。   照片一张是年少时期的宿景明和钟庭雪在湖边偶遇的场景。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1]的盎然春色里,两人骑马并肩而行——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2]。   原本就被沉游川悠哉骑鸵鸟的样子和他与宴凉舟在全息游戏区找大盗的环节勾得心痒痒的粉丝们,立刻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把这条微博送上了热搜。   随后剧组又放出了片场休息的间隙,他和宴凉舟站在一起,撸起宽大的袖子伸胳膊从巨大的玻璃罐子里掏糖吃的照片。这是呼应伍山在节目里说他炫耀宴凉舟送糖的事。   陶亮也随之跟上,在沈游川工作室的微博上po出了那罐五彩斑斓,精致可爱的水果软糖照片。   网友们都嘻嘻哈哈地调侃说原来是这么大的罐子,简直是圆了每个小朋友都曾有过的梦想,难怪要和好兄弟炫耀。   因为两人都穿着戏服,掏糖罐子又是十分生动好玩的画面,所以潜移默化地就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沉游川与宴凉舟”本身,转移到“大师兄和小师弟”身上去了。   不少人都觉得两位演员是还未从角色的相处模式里彻底走出来。这种书中人物走进现实的既视感,使得他们虚实混杂的“友情”显得更为有趣,也更容易被接受。   为了进一步模糊故事与现实的界线,《江湖》官微最后放出一条王炸视频,就是他们拍宿景明与钟庭雪客栈大战的那场大夜,沉游川在宴凉舟肩膀上打瞌睡的花絮。   穿着“鬼王”披风的宿景明倚着一袭月白长袍的钟庭雪“半梦半醒”的画面,是书中不可能出现的情节,但却是神奇地会符合两人人设的相处场景。   再加上两人不输建模的脸和身材,这条花絮直接炸出了无数CP粉,大量的同人作品疯狂涌现。   沉游川也是看到这条花絮后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早就对宴凉舟这样“撒娇”了,难怪那天早上小方的表情很是古怪。   可剧组里大家都在背后笑他!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这条花絮作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让他彻底决定跑路深山。   不过他还是忍着尴尬密切关注了花絮带来的结果。   虽然也有人兴奋地分析什么宴凉舟耳朵红了,轻声询问的样子过于温柔,还有解读沉游川说的狮子猫丝绸睡衣到底指什么的。 (沉游川:心虚)   但总体而言,这些讨论还是被盖在《江湖》的“明雪CP”之下。   再加上这条花絮里沉游川强迫自己睁开眼就无缝衔接转变为清醒状态,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场景,印证了宴凉舟所说的“有他在片场气氛就会很活跃”的说法。   大家在感慨他的敬业,心疼他的“懂事”之余,也不免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感。   至此沉游川成功全身而退还吃到一波红利,可宴凉舟却遭到了一些尾风的波及。   比如有些影评人暗暗讽刺宴影帝也开始走下神坛追求流量,不再假清高了,甚至电影刚杀青就造势炒CP,未免显得过于急不可耐。   再者之前因为魏德嘉将舆论阵地守得很严,宴凉舟在大众心中是个不敢轻易冒犯的存在,结果此次综艺和花絮一出,不少人开始欢乐地追着他喊“公主”了。   宴凉舟出演《江湖》本就顶着一些名声上的压力,现在压力无疑被进一步加重了。   而且听说宴家的老爷子是个性情刚强端肃的人,沉游川不免担心:“你家里的长辈会不会对你……”   “没事,”宴凉舟反倒显得很平常,“影响不大。很多事我从接下《江湖》时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而且我总要去尝试一些新事物。目前看,走出舒适区的感觉还不错。”   他当年因为“家人”对他无休止的暗讽和冷眼而感到倦怠,也不想再因为自己引得宴家内部一直剑拔弩张,因此决定不再过多深入经营事务,重回影视行业时,老爷子是表露过不满的。   但见他很快取得一些成绩,家里的氛围也确实平缓许多,老爷子虽有微词,却也没有再过多地干涉他的选择。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接的电影基本都是严肃的正剧向或是探讨人性、社会、哲学的文艺片,除了他自己的偏好之外,很难说没有顾虑老爷子看法的因素在。   甚至魏德嘉两世劝他不要接《江湖》剧本时,“老爷子会不高兴”都是其中的重要理由之一。   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觉得自己一直走的这条路其实也到头了。奖项都拿过了,深沉的题材,不同的特殊群体角色已经饰演了不少,现在递到他手头的本子很多都是雷同的。   成导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鼓励他做一些不一样的尝试,邀请他出演《江湖》。   重活一世,宴凉舟有了自己决心要做的事。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总还隐隐期盼着得到老爷子更多的认可和爱,找不到自身锚点的人了。   他要去做更多不同的尝试,去更广阔的世界间行走,然后就像宴乐逸说的那样,向外去寻找好的缘分,真诚地对待别人,也被别人真诚以待。   想到这里,宴凉舟望向沉游川。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唯有他们身前的一豆烛灯亮着微弱的光。   暖色的微光里,向后撑着手臂,正在仰望夜空的青年姿态安逸而闲适,他流畅的侧面轮廓就像是教堂的烛光下,洁白的大理石雕塑投在墙面上的剪影。   天使张开羽翼,拨动命运的齿轮,从此他的人生走向不同的岔道,他拥有了可以停下漂泊的锚。   “那就好。”听出宴凉舟语气中的轻松并无勉强之意,望着深蓝的夜空和满天的星斗,沉游川如释重负。   今夜无月,故而天上的繁星便显得异常明亮和闪烁。城市里少有这样美丽的星空,沉游川转头笑道:“宴老师……”   他刚想说什么,却在转眼望见宴凉舟的眼睛时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风轻柔又静默地吹过相望的两人,拨动了屋檐下挂着的铜铃,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鸣。   晨星开曙色,风铎响檐端[3] 。   那双如晨星一般的眼睛蕴着温柔又期冀的光亮,显现出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决心。但这要走出黎明的决心并不使他变得坚硬,反而令他的眼神如湖水般澄澈,如静流般脉脉。   沉游川呆呆地望着,久久的对视中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渐渐变得发烫。   好在他带上屋顶的那盏烛灯熄灭得十分及时,掩盖了暂时不能诉诸于人的心情。   漆黑一片中,沉游川如梦初醒,带着点歉意:“被风吹灭了。是不是太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村里住户少老人多,大多数村民还延续着日落而息的传统,故而天色暗下来后,山里真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   “没关系,”宴凉舟声音平静,似乎并不惧于黑暗,“没有灯也不影响观赏星星。”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静静地望了一会天空。宴凉舟突然开口,话音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星星,我又想到晨星公主和爱德华伯爵……”   “宴老师!”   眼看沉游川就要恼羞成怒,宴凉舟忍笑快速说道:“我小时候也看过。”   “倒不如说我们的缘分比想象中的还要早。这部动画应该是我大舅出资请你外公制作,最初目的是用来丰富宴家孩子的早教课程的。”   沉游川还真不知道此事。他有点吃惊地想了一下,宴老爷子年近九十了,宴大舅身为他的长子生得早,算起来也接近古稀之年,确实和他外公是同一时代的人。   “难怪你节目里配合我玩得那么起兴,”沉游川嘟囔道,“如果没有人给我做搭子,我可能被大山念几句‘ Metoo’就睡着了,也不会出那么多洋相。”   “因为好久没有想起它了。”宴凉舟难得笑得开怀,“其实我小时候最初的梦想,就是像伯爵和公主那样自由地到处旅行,看看不同的风景。”   只可惜随着他一日一日地长大,关于这部动画的记忆慢慢淡去,这个儿时最初的梦想也渐渐变得模糊,直至被彻底遗忘。   “现在去做也并不迟啊。”沉游川笑起来。说罢,他心中一怔,忽而想起陶亮向自己提起的那个旅行综艺。但犹豫片刻后,他最终没有开启这个话题。   两人在星空下闲聊许久,直到夜风带上几分凉意,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爬下屋顶。   沉游川先从陡峭的梯子上攀下来,借着前院堂屋里烛火透出的微光寻找这边窗台上的火柴盒:“宴老师你先别急,等我把灯点起来你再……”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宴凉舟已经摸黑慢慢摸索着下了竹梯,似乎还很熟练地伸手探路避开了梯子不远处的桌子,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地走过来。   在倏尔被擦亮的火光里,宴凉舟神色疑惑地望过来:“怎么了?”   怔愣的沉游川回过神:“没什么。灯点亮了,我们走吧。”   他只是突然觉得宴凉舟刚才的举动,就像是他曾经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一样,那熟练伸手试探的细微动作,很像盲人才会有的习惯。   可他转念一想,三年前宴凉舟获奖的那部影片中,他饰演的正是一个盲人角色,或许是曾经的人物习惯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如果三年前的角色都对他有如此深远影响的话,自己似乎更不该在杀青没多久就过分靠近,“趁人之危”“占人便宜”。沉游川静静地想着,那个综艺,果然还是算了吧。   回到前院,宴凉舟的电话突然响起,沉游川不小心瞥见来电显示是魏德嘉。   说起来,魏德嘉这次好像没能跟过来。   沉游川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把宴凉舟带到堂屋:“宴老师你先接电话,我去灶房洗碗,待会儿就来。”   他给宴凉舟多引亮一盏烛灯放在桌上,自己端着另一盏离开了。   伍山父母早逝,小时候与爷爷相依为命。可爷爷也在他刚上小学时去世了,他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又常年在外求学,所以家里的老房子一直没有怎么修整过,直到现在还没有通水通电。   沉游川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洗碗。缸里的水不多了,明天上山考察前,要先去村口的井里再挑两担水回来。   山夜寂静,因而他在前院也能隐隐听到堂屋中宴凉舟给魏德嘉分派工作的声音。   宴朋友清冷的音色被夜风、被林梢、被起起伏伏的虫鸣相携着送至他耳边时,似乎竟成为一种柔软而令人欣喜的,像是陪伴着他的絮絮低语。   望见堂屋窗口投在地面上的那一小片昏昏暖光,沉游川不期然地想起了少时看到父亲在客厅给妹妹批改作业,偶尔听见书房木门传出母亲打电话谈工作的模糊“絮语”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那是幸福的,安宁的,蕴含着某种欢欣而明亮的情绪。   沉游川在弯腰舀水时竟在水面上看到了同样的笑容。   他立刻弹起来站直,颇有些惊魂未定地板住了脸,然后忙忙碌碌哗哗啦啦地洗起碗来,用水声掩盖了那像是在撩拨着山间旋律的声音。   可等碗刷完,宴凉舟的通话还没有结束,沉游川只得打开手机,打算看看新闻转移一下注意力。   因为似乎隐约听见宴凉舟提起江俊达的名字,沉游川就想瞧瞧对方又搞出了什么笑话。   那一期综艺结束后,偶像包袱很重的江俊达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宛如小丑一样的形象呈现,因此要求节目组在后续的剪辑版中剪掉他的那些出丑片段。   然而因宴乐逸和宴凉舟已经雷厉风行地收购了节目,清除掉了一些“蛀虫”,新接手这个节目的汪PD当然不会理睬他的要求,所以江俊达未能成功。   于是江俊达只能动用腾跃的“钞能力”去压自己的热搜,并企图清理网上流传的各种片段。然而他越是这么干,网友们就越是逆反,他的搞笑形象就越广为人知。   在不断被嘲讽后,江俊达破大防亲身下场和网友们对线撕起来,然后被骂得更加破防了。   之后沉游川就懒得再关注了,总之陶亮告诉他宴家已经在运作人脉要彻底封杀江俊达,等这波笑话给人看完,他不会再有出来蹦跶的机会了。   结果现在一打开热搜,沉游川就看见江俊达的致歉和退圈声明——亮晶晶还没真正发力呢,他这就心态崩了自己先认怂了?   还以为他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呢,沉游川有些无聊地关掉手机打算去找伍山,然后就在路过自己房间时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安置了一张竹床,连帐子都搭好了。   沉游川:?   就在他疑惑之时,伍山从院门口进来,黑洞洞的光线里依稀能看见他好像扛着一个什么东西。   沉游川走过去打算搭把手,同时忍不住问道:“我正找你们,米溪姐呢?”   伍山嘿嘿笑道:“我刚把她送回去了。”   “你先把米溪姐送回去了!”沉游川震惊道,“那宴老师怎么办?”   米溪姐向来办事周到,怎么会丢下“老板”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呢?   突然,沉游川想到自己房间里新加的那张床,走近后又看到伍山扛着的方方正正疑似是个行李箱的东西,他灵光一闪:“这不会是宴老师的行李箱吧?”   “是啊,我专门去拿过来的。”伍山有些奇怪地望过来,“游仔你干嘛这么惊讶,溪姐说人家宴老师千里迢迢赶过来,一来就到我家找你,不用说也知道晚上肯定是要住在这边的。”   米溪姐的周到原来在这里,哈哈。沉游川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挣扎:“可咱院儿里只有两间房能住!”   考察团的成员除了他和伍山,都借住在山脚村头那几户人家里,那边房子新,通了水电设施便利,村长家也在那一片,方便团队及时沟通。   而伍山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只能勉强收拾出两个能住的房间还没水没电,自然不在招待客人之列。   伍山放下行李箱,轻咳一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4],房不在新,有友就行。我相信溪姐的判断,宴老师肯定不会嫌我家破的。”   “所以你就把我给卖了?你良心能安吗?”沉游川“咬牙切齿”道。   伍山心虚抬头望天:“难道你是担心宴老师会对你做什么吗?”   “当然不啊。”沉游川无语道,宴朋友对他又没有什么不轨之心。   “那你是担心自己会对宴老师做什么不成?”   “怎么可能。”沉游川死亡射线注视自家好兄弟,他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法外狂徒。   “所以嘛,”伍山一手握拳砸在自己手心上,“斯是陋室,惟汝德馨,我有什么不放心。”   沉游川额头爆出几个“井”,他毫不客气勒住伍山的脖子压下来用拳头疯狂搓他头顶:“少耍嘴皮子!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就知道听米溪姐的。”   “痛痛痛!”伍山挣开压制逃出几步远,他使劲压下自己发质坚硬的头发,“你别把我搓炸毛了,明天我还得见溪姐呢。”   沉游川冷哼一声,气冲冲地放下灯,往门口方向去了。   “游仔你干嘛去?”见他没有乘胜追击,伍山惊奇道。   “缸里要没水了,我挑水去!荡了一身灰宴老师肯定要洗澡,你快点先把剩下的烧上!”沉游川没好气地拿起门口的扁担和水桶。   “好嘞,交给我吧!等你回来,第二波我去挑。”伍山笑呵呵地点火烧柴去了。   走出院门,沉游川长叹一声。这样也好,今晚闲聊时,他察觉到在听说他们明天要上山考察之后,宴朋友的情绪变得有点紧绷和不安。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平梁联系,提醒对方注意一下宴凉舟的情绪状况。但因为和平梁不够熟悉,也不确定对方与宴凉舟的相处模式和宴朋友情绪变化的具体原因,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现在好了,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用苦恼了。   堂屋里宴凉舟结束了通话,出来只看到刚把水烧上的伍山。   “宴老师,游仔挑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不等对方问出口,伍山就善解人意地说道。   宴凉舟点点头:“我去门口等他。”   伍山自然要起身陪客。   他家位于山半腰,地势高,而村口的井位于山脚,故而两人站在门口向下眺望。   村里的主干道上零星装了几杆低矮的路灯,但因为间隔太远也不够明亮,落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一个零散分布的圆形孤岛,并不能连成一片。   沉游川的身影就从黑暗慢慢被拢进光明,他在光晕中走过,又慢慢没入黑暗望不见了,如此周而复始地向远处行去。   宴凉舟看着,忽而忍不住担忧:“他自己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的。”伍山笑起来,“他来村里的第一天就把所有的路给摸熟了。”   “不光是路,”伍山感慨道,“人也全混了个脸熟。村里不管是男女老少都很喜欢他,孩子们放学甚至直接跑来喊他一起去下河摸鱼。他混在一群小屁孩里,毫无违和感。”   一边说,伍山一边打开手机,给宴凉舟看自己当时拍的照片。   只见清澈见底的溪流边,沉游川挽着裤腿,手里高高举起一条摆尾的大鱼,在四溅的水花里一脸臭屁地笑出闪亮的大白牙,旁边一群孩子围着他满脸的惊叹。   后面还有他和孩子们泼水打水仗,以及一群人湿漉漉地扛着小背篓欢声笑语回家的照片。沉游川总是被拥簇在中间,俨然已经是位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了。   看着看着,宴凉舟的眉眼便柔和下来:“游川是这样的。”   一直不动声色端详着他的伍山微微一笑:“可游仔这个人,看上去很好相处,其实却很难真正地靠近。”   宴凉舟睫毛一颤,抬眼望过来。    第54章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半晌,伍山望着村口正在打水的模糊身影,忽而说道:“不知道宴老师是否注意过,游川从来不坐副驾驶。”   宴凉舟还真没发现这个细节, 毕竟艺人坐保姆车大多都是直接上后座。   “他家当年的那场车祸, 游川就坐在副驾驶上。”伍山叹了口气, “好像大多数统计报告里, 都说副驾驶是事故死亡率最高的位置。”   当危险来临时, 司机会出于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打方向躲闪, 副驾驶就会被送上去成为与对面来车最先发生碰撞, 也是受冲击力最强的地方。   可沉游川的父亲沉渔却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选择主动把自己送到了迎面撞来的大卡车下, 成为了这场事故中遗体最为惨烈的受害者, 换来了沉游川的“幸运”。   宴凉舟呼吸一滞,沉默不语。   伍山继续慢慢说道:“事故之后, 游仔大概是难以容忍自己的幸运, 渐渐变得很难与人构建起正常的亲密关系。”   如果遇到一个值得相交的人, 沉游川会因为潜意识地憎恨自己的“幸运”而止步不前;如果遇到口蜜腹剑的小人, 敏锐的洞察力会让他无法被轻易糊弄, 自然也谈不上真心相交了。   伍山当年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慢慢摸出了和沈游川相处的诀窍,最后凭着一些幸运的时机艰难地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他出身好,家教好, 常怀一颗赤子之心,打心底地认为自己应该帮扶弱小, 成为一名强大、沉稳、可靠的保护者。”   “可戛然而止的幸福年少时光又让他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永远富有童心,会有幼稚和天真的一面,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期盼着可以有人能让他在疲惫的时刻短暂地停靠。”   从高中开始,喜欢沉游川的人就如过江之鲫,情书和想要结交的邀请永远都是源源不断的,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伍山常常会想,游仔将来该怎么找到一个契合的伴侣呢?   这个人既要柔弱但不能懦弱,要能得到他的认可让他发自内心地愿意去保护;又要强大能包容他所有的天真,能支撑起让他撒娇,给他心灵上的依靠。   他们或许还要有灵魂上的共鸣,只有同样经历过伤痛的心,才能真正地理解彼此。   伍山曾以为永远都无法找到这样的一个人,心底总是为此忧愁不已。   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居然出现了。   原本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沉医生”,伍山对此十分担心,可一起参加过一次综艺后,看到宴凉舟刚刚望着照片的眼神后,他便不再担忧。   游仔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他相信宴凉舟迟早会彻底沦陷。   现在的问题反而在沈游川自己。   “游仔是一个即便幸福近在眼前,也不会伸手去够的人。”伍山斟酌着说道,“他看似积极主动,但在构建亲密关系时,却往往是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的那一个。”   尤其是他已经在宴凉舟这里获取了很多的“幸运”之后,再想起那天沉游川说起宴凉舟奋不顾身给自己挡箭时的神情,伍山心中一声叹息。   沉游川不会再允许自己负担起一份“以命换命”的情谊。   伍山相信要不是宴凉舟的“柔弱”勾住了沉游川,让他无法放心,他早就跑远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疏离的报恩者,而不是还想着成为对方的“朋友”。   可也就到这一步了,他不会再主动往前走了。   “游川其实是个有点骄傲又有点拧巴,需要人追着跑的倔孩子。”伍山笑着打趣道,“宴老师是我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他主动想要亲近的朋友。”   宴凉舟音色清冷,语调却很柔和:“我不会辜负他的这份信任的。”   伍山急忙挥挥手:“您的人品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我听陶哥说何天王也邀请您参加那个综艺……”   “如果游川去的话,我一定会去。”宴凉舟闻弦知雅意,做出了一个很肯定的承诺。   “那真是太好了,游仔一定会很开心。”伍山很高兴,“到时候如果他又做了什么缺心眼的傻事冒犯了您,还请您多多海涵。”   “他很好。”宴凉舟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可他随即意识到伍山这是身为亲友的关心,便收起了不满之色,只说到,“我会照顾好他的。”   伍山便更加欢喜了。   “你们怎么站在这儿?”沉游川渐渐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上来。   “宴老师不放心,我们专门来等你呢。”伍山帮着把桶里的水倒进缸中,“锅里的水烧好了,我再去挑一担,你先招待宴老师。”   说完,他拿起扁担一溜烟地走了。   宴凉舟看着沉游川擦脸上的汗,有点无措地说道:“我住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沉游川一边帮宴凉舟兑水,一边安慰他,“你不来我们也一样要挑水,再说这点小事值当什么,跟宴老师你帮我们的事比起来差得远了。”   “老房子条件简陋,洗头还好说,洗澡的话就只能将就擦一擦,明天到村长家里借浴室。他家贴了瓷砖还有淋浴,可以好好洗一洗。”他们这些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沉游川有点不好意思,“宴老师你别嫌弃。”   “怎么会,我小时候和表哥假期被老爷子丢到山里去磨炼意志,也住过这样的院舍,我们那会儿就自己拾皂角,在河里直接洗澡。”宴凉舟微笑道。   沉游川有些惊讶:“你们豪门的家教内容还挺丰富的。”   “你不是也一样吗?”宴凉舟失笑,“你说过你父母带你们去田间,一家人一起烤青麦吃。”   “哈哈但我爸妈到底还是心软,最后也没舍得让我长住下来跟着干农活。”正感叹着,沉游川突然心中一顿,他什么时候和宴凉舟提起过这件事吗?好像没有吧。   然而宴凉舟已经弯腰埋进盆里开始洗头发了,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难道是自己聊天时说过又忘了吗,沉游川压下疑惑。然后他转眼发现宴凉舟笨拙地埋着头舀水,把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衣都泼湿了。   轻薄的白色布料湿水后透出肉色,再加上弯腰这个姿势愈发凸显出合体剪裁的西裤包裹的某个部位,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糟糕的事情。   沉游川轻咳一声,闪电般地拉过旁边的折叠躺椅,大力掰平了它:“宴老师,你这样洗不方便,还是躺下我来帮你吧。”   宴凉舟吃惊地直起身:“不用了,我自己……”   “哎呀别站着了,头发上的水都流下来了。”沉游川不容拒绝地把对方推倒在躺椅上,“我帮你洗比较快,你赶路累了一天了,早点洗完也能早点休息。”   宴凉舟稀里糊涂地就被摁着躺下了,他想到沉游川今天一定也忙了一天,明天还要上山,早点收拾完能让他早些休息确实比较好,于是便没有再拒绝。   沉游川熟练地给宴凉舟浇水打洗发露,还顺手给人按了头部的穴位。   因为按|摩手法过于到位,觉得舒服的宴凉舟忍不住小小吸气几声。   孰不知这气息声让沉游川再次一僵。   泡沫很快被冲洗干净,沉游川的手法轻柔又利落,没有让一点水溅到他的眼睛或是流进脖子里。宴凉舟忍不住问道:“游川你以前帮谁洗过头吗?”   “嗯?”像是在发呆的沉游川低下头,“我高中的时候,假期在理发店里打过工。”   当时他谎报年龄,做了快一个暑假的洗头小工,可惜后来被前来剪头发的同学戳破,店长只能依依不舍地辞退了他,还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   宴凉舟心底一抽,沉默下来。   可沉游川却十分坦然。他麻溜地给宴凉舟包好头发:“宴老师,这里用不了吹风机,你先用吸水毛巾包一会,等擦完澡取掉,再换一条干毛巾擦一擦,头发就干得差不多了。”   宴凉舟应承下来。   “水给你兑好了,如果不够,旁边锅里还有新烧好的。”沉游川嘱咐完,视线不经意间从那发透布料下的粉红色上一点而过,他速速落荒而逃。   宴凉舟本还有些奇怪他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然后转头就看见自己被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头顶赫然是三个锥形高低立起的王冠造型,甚至连三角顶端的圆珠也被捏了出来。   宴凉舟:……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不是错位,真的是个王冠,也不知道沉游川是怎么叠出来的,毛巾不仅有造型还扎得十分牢靠。   当年他在理发店也是这么哄人的吗?   即便是恶作剧,他又不会怪他,何必跑那么快。宴凉舟低头笑了一下。   *   宴凉舟在灶房“洗澡”,沉游川回到房间猛扇了一会儿扇子。为了驱走脑海中的某些画面,他再次打开手机,连上十分卡顿的网络,打算再瞧一眼网上的消息。   结果点进自己相关的词条,因为页面加载太慢误触一篇同人文章,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抓着他的猫尾巴,手探进丝绸睡衣下缓缓……”   沉游川“咻”地火速摁灭手机,在黑掉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游川?”宴凉舟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沉游川一惊,手里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宴凉舟走过来,带着点歉意弯腰去拾扇子:“我吓到你了吗?”   他身上垂坠感极佳的黑色丝绸睡衣衬得他皮肤愈发雪白,而且由于他弯腰时领口下坠,沉游川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   沉游川闪电般地伸手捂住了宴朋友的衣领。   这次换宴凉舟被吓了一跳。   顶着对方惊讶不解的视线,沉游川一边利落地把宴朋友睡衣领口的扣子系到最顶端,一边煞有介事地说道:“山里夜凉,还是把扣子全系上比较好。”   宴凉舟欲言又止地看着沉游川身上那件松松垮垮,领口腋下四处漏风的大深圆领老头背心,又看了看手中的扇子,最后还是乖乖地任由对方把自己的领子系好“勒紧”,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小孩子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点上有奇怪的坚持,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顺着他吧。   一夜无事,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打算跟着村长上山。   但宴凉舟身为“贵客”,大家不太赞同他一起前去跋山涉水。   平梁劝他留下来去看一看希望小学的孩子们,就由沈游川作陪。沉游川倒是怎样都好,可宴凉舟一开始并不同意。   但事实证明平梁的语言艺术比魏德嘉要厉害得多,最后宴凉舟还是被劝动了。   山里的这所希望小学已经建立有十几年了,最早的出资人就是沉游川的父母,他小时候就曾来过这里。如今故地重游,也别有一番乐趣。   宴凉舟坐在校长室里了解学校和村里的情况,顺便整理修路项目的资料,和相关人员洽谈。沉游川则十分丝滑地转换身份,又变成了宴总的沉特助。   一天很快过去,放学时间到了,沉游川瞧了宴凉舟一眼,突然说道:“孩子们想让我送他们回家,大山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不如一起去村口等他们吧?”   宴凉舟果然同意了。   村口的那颗大香樟树下十分热闹,不少纳凉的老人和放学撒欢的孩子聚在这里,沉游川如鱼得水地融入其中,和谁都能聊上一句。   反倒是外面来的“大老板”宴凉舟因为气势太足,面色冷淡被大家畏惧,村民在面对他时都显得有点拘谨。   沉游川察觉到了宴凉舟平淡神色下的无措,笑着把他按到旁边的秋千上:“我们没带小马扎,宴老师你就先坐这里吧。”   旁边倒是有人要给他们让出小竹椅,却被沉游川笑着婉拒:“阿姐你们坐,不用在意我们。我今天坐了一天,正好站一站。”   “至于这位宴老板嘛,”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你们没看我正在拍老板马屁,请他坐一坐我扎的秋千,总得让我有个表现的机会啊。”   这秋千还真是前两天沉游川带着孩子们扎的。树下大家都欢快地笑起来,拘谨和陌生感顿时消散许多。   大约是宴凉舟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抿唇微笑的样子太过柔软,那边不到五岁的慧妹呆呆地望了他片刻,突然跑上来,羞答答地送了宴凉舟一个小花环:“大哥哥你好漂亮。”   宴凉舟有些惊讶。随即他神色温和地接过那个有点潦草的花环戴在手腕上,并认真向她道谢。   “好哇小慧!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你送我,昨天我还帮你推秋千了呢,难道我就不值得一朵小花吗?”沉游川低头逗小孩。   小慧躲到奶奶身后,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来:“游哥哥眉毛黑黑大大的,不适合戴花。”   不丁点儿大的小人儿,还知道美丑搭配哩,众人都善意地大笑起来。   宴凉舟也再次被逗笑了。   就在欢笑声中,平梁和伍山他们回来了。   沉游川低头看过宴凉舟不再紧绷的唇角,轻松地迈开步伐:“走了宴老师,回家吃饭了。”   可惜考察的第二天,没有再如今天这般顺利。   第二天下午,天上的乌云突然快速聚集成团,沉沉地积压下来,宴凉舟开始显得很不安。   虽然不知道他这两天为什么会一直很紧张上山队伍的事,但沉游川还是安慰道:“村里已经派人去给他们送雨具了,村长经验丰富,肯定也会带大家提前折返。”   原本他也想一起上山找人的,但宴凉舟下意识地便紧紧攥住了他的手。看着宴朋友苍白的脸色,他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只得作罢。   厚重的乌云堆积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泼瓢大雨便哗啦啦地下起来了。   这边山势陡峭,土质却比较松软,雨天很不好走路,伍山他们在半道上,怕是又要被拖慢脚速了。   沉游川有点担忧地看着宴凉舟僵直的肩膀。在因为下雨而变得十分昏暗的天色里,他轻柔地开口问道:“宴老师以前有朋友在爬山时受伤过吗?”   一道闪电倏尔劈过黑沉的天空,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宴凉舟打了个寒颤,神色有点恍惚地望过来:“什么?”   于是沉游川便不忍再问。他四处望了一眼,就地取材拿起桌上的那个狮子猫摆件,打开盖子在宴凉舟手背上印了一下:“没什么,我说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没错,沉游川发现宴凉舟居然把自己送的那个猫眼石摆件也带来了,发呆的时候就会放在手里盘一盘,还会在他自己的记事本上完成一篇事项后认真盖章,简直有点过分可爱。   可现在,沉游川也没心思想什么可爱不可爱的了,只希望这个印章能给宴凉舟带来一点安慰。   宴凉舟看着手背上熟悉的银光闪闪微笑猫猫头,焦虑的情绪果然缓解了些许。   沉游川向他保证:“如果雨停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就陪你一起上山去找,好吗?”   宴凉舟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在雨势很快变小,在乌云完全散去之前,考察团队就回来了。   大家除了淋成落汤鸡,并没有什么大碍。唯有平梁鞋上沾了一脚泥,看起来有点狼狈。   问起来才知道,他们在走一条狭窄山道时,他脚下的土不知道怎么突然垮下去,他差点摔进沟里。   “幸亏伍山兄弟反应快,力气大,一把攥住了我。”平梁笑着宽慰大家,“一点儿事没有,虚惊一场,也怪我自己走路喜欢沿边儿。”这是他身为管家一个下意识的习惯。   见宴凉舟神色不安,平梁也没有再提之后的遭遇和心中的怀疑——除了踩空的这一下,他们走过一处茂密的竹林时,他头顶的山壁上还突然掉下来一块大石头。   好在因为刚才差点摔下沟的事,大家都比较机警,及时躲开了。   村长很是歉疚,说山里雨水大,这种石头被冲击松动掉落的情况时常发生,所以雨天大家才尽量不要上山,没想到今天雨来得这么急。   这些注意事项进山前村长都交代过,平梁倒是不怪他,他只是出于一些经验和直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在调查清楚之前,就不必说出来平白惹人担忧了。   大家互相道过晚安,分散到各家洗漱休息去了。   宴凉舟在听完平梁这场有惊无险的意外之后,渐渐放松了不少。他十分郑重地向伍山道谢,还给他发了一个盖着猫猫头印章的大红包。   这一举动让平梁很是感动,但也把伍山吓了一跳。   在好兄弟紧张望来的视线中,沉游川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伍山这才放心收了下来。   夜晚,因为有些心事,沉游川闭目养神许久,才听着宴凉舟平缓的呼吸声睡着。   然而到了深夜,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谁呜咽的声音。   沉游川猛然惊醒看向对面墙角的帐子,宴凉舟果然做噩梦了。   他点起灯去看,发现宴凉舟正紧蹙眉头,神色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口中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对不起……都怪我”。   沉游川迅速握住他的手,轻声喊他,然后在他神色稍缓时用了点力气推醒他。   宴凉舟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绽开了,他迷迷糊糊的眼睛蒙着一层微润的湿意,恍惚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有彻底清醒。   “宴……”沉游川刚想继续喊他,就见他眼神朦胧地伸出手来。   宴凉舟微凉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对不起,游川。”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底蓄着的水光里挣脱出来,划过他的脸颊,迅速消失在黑暗里不见了。   宴凉舟眼神不太清明,声音很轻地呢喃着:“我明明下定决心答应了你,会去四处走走,会用你的眼睛去看世间很多不同的风景,会在四十岁的时候替你养一只名叫不惑的猫,可我没能做到……”   沉游川心中一震。   他努力保持微笑,轻声回复道:“没关系,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宴凉舟喃喃着,“是啊,我还有机会……”   他似乎是想要微笑一下,但最后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睡着了。   沉游川轻柔地试探了一下对方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烧起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那盏昏暗的烛火在夜风中忽大忽小,快速地摇晃颤抖着。   在不停忽闪的光影里,沉游川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只优雅端坐的狮子猫摆件上。那对美丽而明亮的猫眼石正映着“火光”,来回变换闪烁。   会用你的眼睛……   “难办了啊……”半晌,沉游川收回视线,苦笑了一声。   *   夜晚虽然做了噩梦,但第二天醒来的宴凉舟却似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精神居然还不错。   “游川,我昨晚是不是吵醒过你?”   面对宴凉舟暗藏忐忑的试探,沉游川面色如常地笑道:“没有啊,我一觉睡到天亮,怎么了?”   “没什么,”宴凉舟松了一口气,“可能是我做梦了吧。”   “宴老师你是昨天担心太过才会多梦。”沉游川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会顺利完成这个项目的。”   他陪着宴凉舟坐上三轮车。   宴凉舟今天就要回去了。宴老爷子八十八岁大寿即将到来,宴家要办一个盛大的寿宴,广邀各界的顶尖精英人士参加。   宴会定在五日后,但据说宴家至少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了。宴凉舟现在赶回去其实已经不算早了。   平梁和伍山今日还要上山,沉游川和米溪承担了送宴凉舟到镇上的任务。   宴凉舟本来非常抗拒沉游川送他,但沉游川一定要送。   然后,他果然在路上一边颠,一遍忍不住笑。   在宴凉舟眼神气愤的瞪视中,沉游川极力拉平唇角:“对不起嘛宴老师,但是你面无表情被颠上颠下的样子真的好好玩哈哈哈……”   就知道他来是为了看这个,宴凉舟绷着脸,气得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就这么一路颠到了镇上,一直以打工人强大的自控能力维持着淡定微笑的米溪先去路对面帮忙寻找宴家派来的司机。   宴凉舟和沈游川守着行李箱和一众乡亲们热情塞来的土特产等在原地。   宴凉舟看着米溪渐渐走远,突然说道:“我总觉得……我听过米溪这个名字。”   沉游川有些疑惑:“我听大山说米溪姐从大学时候就一直在做志愿者,毕业后更是直接进了华京慈善基金会工作,或许你们是不是在什么慈善项目里碰到过?”   宴凉舟摇摇头。不光是名字,米溪还让他觉得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前世,他并不记得“山晴慈善基金会”里有这样一位能干的员工,也没想起和对方在什么项目里遇见过。   正说着,接他的车开过来了。想不出个所以然,宴凉舟只好先放下疑惑。   而送走了宴凉舟的第二天,沉游川就接到了陶亮十万火急的电话。   “游川啊,你得快点赶回来!宴老爷子的寿宴给你发了请柬!”   沉游川十分迷惑:“怎么会给我发请柬?”   以宴家和宴老爷子的地位,这个寿宴的门槛是相当之高。   沉游川听说不少资产过亿的企业老总、手握多项专利的知名教授、资深望重的社会名流都在到处走关系,想尽办法争取一张帖子。   这是个大型的社交名利场,而沉游川作为一个一穷二白的娱乐圈“新”人,说实在话,是不够格参加这种宴会的。   再说一般情况下,请柬至少该在举行时间的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前就送到受邀者手中,怎么会没几天了突然冒出来一张?   反常之事必有妖。   想到最近网上纷纷扰扰的那些热闹,陶亮也很紧张:“总之你先回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定下礼服。不管怎么说,总要体面地出席。”   指名道姓的请柬都发到手上了,不去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了。”沉游川叹了口气,不得不提前结束自己志愿者的工作,再度一路“颠颠颠”地出山了。    第55章   宴会当天。   因为是八十八岁难得办一次的吉祥大寿, 宴家为了给老爷子庆祝,包下了一整个庄园酒店。   庄园占据了一个不小的山头,除了山顶气势恢宏的城堡式建筑群, 山上还附带有高尔夫球场、小型马场、可以划船垂钓的依山湖泊、综合型体育馆等一系列的配套娱乐设施。   可即便是这么大的空间,从上午就开始陆续到来的宾客们还是渐渐将其填满,各处都显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沉游川没有来太早,半下午的时间,一身款式中规中矩的礼服,随大流进了山脚的大门。   陶亮忧心忡忡地送他到门口:“游川啊, 虽说咱是想低调行事, 但真要有人欺负到头上来, 你也不用忍太过。不要怕, 大不了我舍了这张老脸去求小宴总。”   沉游川哭笑不得:“哥,这是老爷子的寿宴,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场酒会,大家都紧着弦呢,一般不会生事。”不然就是把宴家得罪惨了。   “你是不知道豪门圈子里能有多乱,再说,那些没脑子的蠢货二世祖根本就没法用常理判断。”陶亮嘀嘀咕咕,“还有宴家把你喊来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怎么能让我不担心。”   他原本还期盼着能从小宴总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可惜宴乐逸这段时间是肉眼可见的忙碌,已经有一阵子没到亮晶晶来了,发给宴乐逸秘书团的邮件也石沉大海。   陶亮还想劝沉游川问问宴凉舟,但沉游川这段时间不太想联系宴朋友,他需要独自消化一些情绪。   沉游川也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他这颗棋子做些什么,这种时候不要把宴凉舟牵扯入局,谨慎行事似乎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对于这场宴会,他倒没有像陶亮那么紧张。受邀前来的贵客那么多,宴家大概率是顾不上他这个“小喽啰”的。再说即便有心之人想使坏,也要看他愿不愿意配合。   而且不管内里原因如何,表面上对于圈内人来说,能受邀参加宴老爷子的寿宴,是一种相当了不得的荣耀。   这张请柬代表一种认可,有力地破除了一些人在背后有关“包|养”话题的造谣。   毕竟宴家小辈们玩一玩的“情人”是绝不可能得到一张请柬的,连身为“男伴女伴”被带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陶亮这几天在帮沉游川选礼服的时候已经给各方“亲朋好友”们“炫耀”了一圈了,接下来少不得要扯着这层虎皮给他争资源去。   所以沉游川觉得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淡定地递上请柬,冲“两眼泪汪汪”的陶亮挥挥手,跟着引路的侍者到了山脚处的一片露天花园。   花园装点得十分漂亮,整齐的草坪,颜色搭配和谐的大簇鲜花,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桌案上摆放着各色的酒水饮料和琳琅满目的精致甜点。   白色的小圆桌和配套的镂空雕花高背椅三三两两地放在鲜花屏风后,于是穿着美丽礼服的女士和西装革履的男士们便也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场景不像是在过寿,反而更像是相亲。   沉游川注意到这片区域的宾客全是年轻男女,而且打眼望过去,基本都长相端正,举止得体。   他拿起一杯果汁后,很快有人认出了他前来攀谈。沉游川如鱼得水地融入人群,迅速摸清了状况。   这里的宾客基本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年轻精英们,未婚,家世平常但出身清白,名校毕业,工作履历优秀,在自己的领域内获得过不错的成就。   所以真的是个相亲的地点。难怪他拿到的请柬是粉色的,而进门时他看到门卫手中明明有其他颜色的请柬。   沉游川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发现大家虽然都着装得体,但很多人没有佩戴什么奢侈的珠宝或是穿着大牌的衣服。   反倒是他,虽然选择了款式比较低调的礼服,但陶亮生怕别人看轻了他,给他订的是高奢品牌还配了宝石胸针和腕表,混在这个场子里反倒显得有点打眼起来。   而且相亲市场上,脸是最先被人看见的硬通货。因此尽管沉游川无意出风头,但他还是被人群推着推着,就到了这片区域负责招待大家的,应该是宴家旁支的几位小辈身边。   沉游川也渐渐猜到自己拿到请柬的缘由。   宴家主枝目前没有适龄且未婚的女儿,儿子们倒是有几位到了年纪,不过旁支和依附着宴家的一些家族里有不少正在适婚年龄的男女。   他大概率是因为和宴凉舟一起拍过戏上过节目,被宴家搜罗相亲人选的负责人看见了,给他塞进来凑数。   不同颜色的请柬代表不同的待客区域和重要性等级,他现在应该就是最外环的那批了。   一群年轻人一起吃吃喝喝结交点人脉,也是借着参加宴老爷子寿宴的名头给自己镀层金,实质恐怕连宴乐逸,或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侄子这类宴家主枝第三代第四代的年轻“宴总”都见不到,更不用说其他了。   琢磨出来味儿的沉游川打算摆烂,混混过去得了。   然而他实在是小瞧了自己的杀伤力,在聊了一会儿之后,招待大家的一位宴家旁支很自然地说起庄园里有个不错的茶馆,邀请了几个人一起去品茶,沉游川便在其中。   主人家的邀请自然是不好拒绝的,沉游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坐着游览车进了茶馆。   然后他发现茶馆里依然是各色俊男美女,但这里的大部分年轻人家世明显要比花园里的那些高出不少,招待人或是正在“相亲”的宴家旁支的血缘关系也更近了一些。   沉游川:……   好家伙,这是从一级相亲市场晋升到二级了。   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在品过茗、赏过画、听过琴等一系列社交活动之后,自觉一直在无所事事摆烂的沉游川又被茶馆这边的负责人笑容亲切地邀请一起去靶场玩会儿射击。   这次受到邀请的只有他和一位面色沉稳的女士,就更不好拒绝了。   心里苦哈哈的沉游川面上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微笑,又晋升到三级相亲市场。   到了靶场,他先看见了平梁。对方遥遥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于是沉游川就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明显多起来。   靶场里的年轻人并不比茶馆少,能看出他们身上的衣饰奢华,脸上的神情也体现出从小富养的骄矜气质,应该是直接被邀请来的二代们,而不是从“相亲市场”里筛选上来的。   沉游川的一身行头到了这里便不再显眼了。他心里松了口气,估摸着这应该是最后的场子了,终于可以安心混时间了。   跟沉游川共同“晋级”的那位年轻女士倒是目标相当明确,直接奔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二代去了,给人递了名片像是想洽谈什么业务。   而沉游川则坐到了射击观赏区,一边看诸位少爷小姐的打枪游戏,一边礼貌地微笑应答着坐到他身边的几位小姐。   美貌可爱的小姐们又吸引了几位少爷过来,于是这边的桌子很快就坐得满满当当,气氛也热闹起来了。   沉游川:……救命!   在闲聊中,他了解到这片区域的负责人其实是宴凉舟,他一会儿会过来为宴老爷子“驱灾打厄”——也就是通过射击一些象征着厄运疾病之类的活动靶,为老爷子讨个吉祥。   沉游川默了一瞬。有钱人,真会玩啊。但总感觉这种滑头的想法不像是宴老师想出来的,反而更像是小宴总会有的主意。   正这样想着,他就听到有人小声议论:“听说是宴乐逸的提议,但他忙不过来,就交给宴凉舟负责。”   “虽说是外孙,但宴凉舟再怎么说也是三房唯一的血脉,出来应付事是应该的。”   “宴凉舟最近不是又组慈善基金会,又搞投资的吗?明显是也打算活跃起来了,宴乐逸想助他在老爷子寿宴上露个脸,拉拢一把,正常操作。”   “话说他以前寿宴上都没怎么出现过吧?怪了,就算是外孙,祝寿怎么能不出席呢?”   “肯定是大房二房那边压着不想让他出头呗,前些年他刚从国外毕业回来的时候不也活跃了一阵子,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又跑回娱乐圈去了。”   “这两年宴乐逸越来越强势,但四房就他自个儿,独木难支,才想着拉上宴凉舟做帮手吧。”   “第三代都够复杂了,第四代更难讲。毕竟二房虽然现在是大头,但光三代就五个儿子,众多四代又都快长成了,家产到时候分下来,指不定还不如单传的三房四房呢。”   “不然你以为靶场为什么这么多人,大家心里都盘算着烧一个热灶呢。”   几人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宴凉舟来了,刚才还在小声八卦的人立刻止住话头,起身去和他打招呼。   四散的宾客们都在向着宴凉舟的方向流动,他身边没一会儿便热热闹闹地簇拥起不少人。   宴凉舟虽然神色算不上热情,但应对倒是很从容,他身边的忠叔、平梁和魏德嘉也在帮忙招待。   只是沉游川察觉到比起之前的这类场合,魏德嘉承担的工作和身边打招呼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平梁似乎成了宴凉舟身边的“新贵”。   而“新贵”身边的热闹不免衬出几分“旧人”处境的落寞。   想起魏德嘉在那座公寓顶楼和自己放过的狠话,沉游川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只不知对方现在是何感想,还有没有底气说出那样的话了。   沉游川就这样坐在观赏区角落的凉棚下远远望着,没有像大家那样选择上前去。   宴凉舟很快被人群围着到了射击区。   只见他不徐不疾地戴上耳罩和护目镜,在墙上随便挑了一把长枪,端起来对着远处上下前后左右乱舞,形象狰狞的“厄运”、“疾病”、“灾祸”等直接就是一串毫不迟疑的连击。   枪枪正中红心,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佩服或倾慕之色,大家跟着他的攀谈更热烈了。   由宴凉舟这位亲外孙,也是东道主起范儿开局之后,外来的宾客们便也可以打打这种活动靶为老爷子祝寿祈福了。   不过准头能比上他的寥寥无几,这也让神色淡淡摘下耳罩的宴凉舟显得更为佼佼不凡。   他又被人邀请着换了一把手枪,到近程靶场里面去参加竞赛,结果更是枪枪红心,为大家贡献了一场毫无悬念却激动人心的精彩赛事。   沉游川含笑看着人群中仿佛在熠熠生辉的宴凉舟,孰不知远处的瞭望塔上也有人在观察着闪闪发光的他。   宴大舅拿着望远镜,在山顶城堡边缘的高塔上边看边感慨:“瞧瞧这孩子,不卑不亢,气度不凡,隔再远,乌泱泱的人群里一眼看见的也是他。我就说我不可能出错,这不是很快就到靶场来了?”   他旁边的宴大夫人无语极了:“我看你就是太闲了,还有功夫在这儿偷看小辈……不过你既然看好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发金边请柬,也不怕小辈们下手把人压在下面了。”   宴家给有为的年轻人们发的请柬有三种,普通粉色,银边粉色,金边粉色,分别对应三种级别的场馆。   其实给家中搜罗的值得赏识的青年人才按家世分级发请柬,最早是二房那边的主意,也不能说分级没有任何益处,但只简单粗暴地凭家世划分,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最后还是宴乐逸提议说可以让本家的人招待时,看到有潜力的往上送一送。但怎么挑人,往上送谁,里面的门道可就大了。   “二房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宴大舅皱起眉头,同时他耐心地向妻子解释,“这孩子家世不显,贸然发金边,反容易给他惹祸。”   “你开宴前没几天给人发请柬,也没讲究到哪里去。”大夫人也优雅地举着望远镜观望了片刻,然后感叹道,“你到底从哪儿挖出来的人?”   “没办法,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了!”宴大舅神神秘秘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放大给妻子看,“我前几天不是想瞅一眼凉舟的综艺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这是沉游川房间里挂的。”   截图有三幅字。   大夫人眯着眼睛仔细看:“清静散人、闲安山人、虚静真人……”   她忽而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都是老爷子的章啊。”   “没错。”宴大舅肯定地说道,“爸最早给自己刻的那枚章上名号是清静散人,我记得大概是森市的避暑山庄落成那一年吧,他换了新的‘闲安山人’的章。”   然后三年前又换了“虚静真人”。   老爷子其实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小癖好,就是他喜欢给自己看好的人才,同时也是想要给家里孩子介绍的相亲对象赠送自己的字。   并且对人家越满意,赠的字尺幅越大。   沉游川房间挂的这三幅,不但每幅都不算小,而且横跨数年。按老爷子使用印章的年限推测,基本是跨越了沉游川幼年、少年、青年三个时期,数量也是目前他们见过最多的。   老爷子就这么欣赏他吗?这赠字的频率简直是想要逮着人家拼命往碗里薅的节奏。   这怎么能不让宴大舅心里痒痒,想要赶紧见上一见呢。   大夫人也大为震惊:“可爸为什么从没给家里透过口风呢?而且再怎么说,那么小就盯上人家,也太夸张了吧。”   “咱圈子里以前订娃娃亲的难道少吗,只是现在孩子们都不乐意才不多见罢了。”宴大舅叹了口气,“我调查过了,沈家家风清正,这孩子才能人品都很优秀,可惜就是命运坎坷了些。”   “至于爸为什么不吭声。”宴大舅吐槽道,“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因为后来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他又不乐意把宝贝人才便宜了旁支和别家,才藏着不说了呗。”   “要我说爸就是太小气了。当初在森市帮人家也是抠抠搜搜的,还化名。”宴大舅批判起老父亲来是毫不客气,“其实当不成女婿收成‘养子’也不错,将来一样是家里的助力。”   平忠平梁一家最早就是这么来到宴家的。   “不,我倒觉得爸是对的。”观察了一会儿的大夫人却摇摇头反驳道,“我看这孩子待人处事虽然温和有礼,但骨子里却自有一番傲气,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人。”   这样的人收为养子培养起来,说不定反而会让家里原本就复杂的争斗变得更加混乱。   宴大舅回想自己查到的沉游川这些年的经历和行事作风,沉默了一瞬,不得不赞同妻子的看法。   “唉,你说乐逸和凉舟为什么就不是女孩儿呢?”在这件事上,宴大舅觉得他和自己的老父亲一样痛心,“乐逸年纪差得稍有点多,凉舟倒是正好的。这要是能把人薅进来,也能改善一下老三老四可能残留在孩子们身上的愚蠢基因。”   宴大舅跟后面那两个晚出生的三妹四弟差了快二十岁,他身为长子性格又早熟,因此当年看他们时其实不是大哥,而是当爹的心态。   小时候看起来冰雪聪明,金童玉女的让人很是满意,谁知道长大后各个拎不清轻重,天天沉溺在小情小爱里,差点没给他气得七窍生烟。   不同母其实不是宴大舅瞧不上眼疏离三房四房的根源,“厌蠢”才是。还是后来宴乐逸和宴凉舟表现得还算争气,宴大舅才心气平了一些。   “老二家也是不争气,就知道生儿子,四代的女儿也没两个,还生的晚。”   宴大舅嘀嘀咕咕:“生那么些孩子有什么用,生了又没能力教好,导致现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还想去占三房四房的份额,都是乱家的根子。”   “你少说两句吧,嘀咕到外面去让老二听见了,他又要冲你拉脸子。”大夫人无奈道。   但她心里其实是赞同丈夫的。要知道当年二夫人隔两年生一个,隔两年生一个,一口气给宴家生了五个儿子时,那可是得意坏了。   不但在宴老爷子面前时时表功,对着她这个大嫂也无甚尊重,在她面前光是夸耀还不够,甚至在家宴上当众嘲笑说出不下蛋的老母鸡之类的粗鄙言语。   唉,当人当得好好的,为什么总想着去做下蛋的母鸡呢?而且她管生不管教,下的小公鸡们一点也不齐心,现在反闹得自己焦头烂额。   大夫人想到二房如今的热闹,淡淡地笑了笑。   “唉,其实要是咱家妞妞没订婚,年龄也配得上的。”宴大舅还在那里长吁短叹。   他口中的妞妞是自己的外孙女。   宴大舅已经年近七十,当年他和妻子就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也只生了一个闺女,今年27,正卡在她表舅宴乐逸和宴凉舟年龄之间。   大夫人十分无语:“得了,自从妞妞订婚,你就开始瞧她对象不顺眼。现在你看见个好的就想搂进家里来,恨不得给妞妞找十个八个才甘心。快收收你那恶公公的嘴脸吧。”   宴大舅悻悻道:“知道了知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下去吧。”   *   靶场里的沉游川对高塔上的小插曲毫不知情,他此时正在应付刚刚突然坐到他身边的一位公子哥儿。   这位梳着大背头,戴着十分浮夸的大宝石胸针,自称姓查的查少爷笑着问他:“沉先生不去玩两把?我看那节目里你准头也不错的。”   沉游川礼貌微笑:“不过是拍戏的时候突击学了一点,技艺不精还是不下场献丑了。”   其实场中射击水平不佳,兴致勃勃学习尝试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要是有心,这就是一个开展爱情的好机会。   但他意不在此,反而更想知道这位查少是何意图。对方虽然笑的灿烂,但眼神却没有多少尊重,看样子来者不善。   果然,闲聊没几句,对方突然图穷匕见:“你是靠着宴凉舟的关系进到这里的吧?”   沉游川略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挑了下眉毛。   而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会给出什么答案,只自顾自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拜错山头了!”   “你知道宴凉舟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出席老爷子的寿宴吗?”查少爷神神秘秘的样子。   沉游川摇摇头。   “因为他命里带灾,老爷子嫌他晦气。”瞧见沉游川的眼神,他有点不服气,“哎——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   “他小时候克他爸,导致父母婚姻不顺,所以他妈才十分恨他,把他扔到家里后就再没管过,见都不肯见他一面。他在宴家也没安生,又把他小舅原本美满的婚姻给搅坏了。”   瞧着对方一副信誓旦旦的笃信模样,沉游川一时觉得匪夷所思,对方是认真的吗?这挑拨的逻辑是不是太搞笑了些。   然而这人还在喋喋不休:“据说老爷子找高人算过他命格不好,而且他身边也确实总出事。你看他那个助理魏德嘉,就经常替他挡灾。”   沉游川动作一顿,忽而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些疑问。   难怪宴凉舟在寿宴前没几天才回到华京。正常情况下,寿宴本应该是孝子贤孙们争相表现的机会,像宴乐逸,早早就开始为此忙前忙后了,可宴凉舟却像是置身事外。   难怪宴朋友总是下意识地把一些莫须有的责任担在自己肩上,总会惶惶不安地率先认为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原来他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这些极为荒谬可笑的指责长大的。   沉游川忍着心中快要压不住的怒气,冷下脸来:“查少爷,我不相这个。”   “关键不在于你信不信,而是老爷子信不信。”这块“叉烧”丝毫不在意沉游川的脸色,还在那里自鸣得意,“他有这样的命格,你觉得老爷子对他能有多少看重。”   “你没见他在寿宴上负责什么吗?”查少爷目露嘲笑之色,“驱灾打厄?也是,他这种晦气之人,就只能用这种招式‘以毒攻毒’,想尽办法在寿宴上露个脸了。也是难为宴乐逸绞尽脑汁想到这出来帮他。”   他这话刚说完,就一个身形不稳,连人带椅子地向前扑倒,先是狠狠磕在面前的桌沿上,然后又因惯性栽进地里啃了一嘴草皮。   因为动静过大,引发了不远处不少人的关注。在大家惊奇、嘲笑和嫌弃的目光中,查少爷面红耳赤地顶着脑门上的肿包,吐出嘴里的草叶子和土,尴尬至极。   沉游川不动声色地收回刚刚悄然踢出去的脚,若无其事地惊讶起身扶起对方:“这椅子腿怎么突然断了?查少你没事吧?”   在他光彩照人的微笑映衬下,形容狼狈的查少爷更显得滑稽几分。   他本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极力压下眼中的嫉恨和不满:“我没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没必要去巴结宴凉舟。与其靠他,还不如来找我们大小姐。”   沉游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虽然像他这样能悄无声息一脚踢断椅子的力气确实少见,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都没有怀疑一下那会不会是他动了手脚,还一副好兄弟要招揽他的样子。   这是何等的蠢笨啊。   果然还是陶哥有经验。   但他没有立刻翻脸,而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不知查少说的大小姐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宴家大房第四代的大小姐啊。大房没有儿子,以后家产都是她的。但一个女人,你懂得……总之你跟了她,绝对比跟着宴凉舟有前途。”查少爷挤眉弄眼地似乎想暗示些什么。   用这种说辞来拉拢和离间未免太瞧不起他了。而且他对宴家的了解怕是也比对方想象得多一点。   “是吗?不知查少是在为二房的哪位少爷冲锋陷阵啊?”沉游川直接问道。   猝不及防的反问让对方下意识地露出了惊愕和心虚之色。   沉游川微笑着压低声音:“我觉得以大小姐的聪明才智,怕是不会找你这样脑子里裹了缠脚布的狗。”   沉游川笑得一脸友善:“至于我和宴老师是什么关系,就不劳烦你们这些草履虫为我|操心了。”   他漫不经心地帮对方拍掉肩膀上的草屑:“我奉劝查少一句,随意传播谣言可是会倒大霉的。瞧瞧,你还是得少造些口业,不然下次可能就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了。”   “你!”终于反应过来的查少爷恶狠狠地瞪大眼睛,直接就想上手抓沉游川的衣领。   沉游川早有准备。然而就在他抬手格挡之前,有什么东西倏尔从他们中间擦过,他对面的这位草履虫立刻捂着上臂惨叫一声。   沉游川后知后觉地发现射击区的枪声一下都停了。   一片死寂之中,他转头望去,发现宴凉舟的枪口正对准这里。    第56章   原本还噼里啪啦枪声不断的靶场现在鸦雀无声。   在大家神色各异的视线中,宴凉舟平静地放下手臂,将枪递给了身边的平梁:“看来这位先生对我有很多不满,才会在湖边钓完鱼后到这里来打人闹事。”   湖边是二房主要负责的区域, 老爷子刚刚才在那边和老友们一起钓完鱼。   湖泊面积大, 周边可游玩的项目多, 又有老爷子出现, 是人员流动最快的区域。按理说像查少爷这样地位中不溜的宾客, 是最不引人注意的, 可宴凉舟却能准确无误地点出他的行踪。   大家都心中一惊, 为宴凉舟对场内人员信息的掌控力, 也为他话中的意有所指。   查少爷更是显得十分惊慌:“凉舟少爷, 我无意冒犯, 是这个人!他先动手的!”   他伸手就想去抓沉游川, 可沉游川淡定地后退了一步, 让他抓了个空。   附近休息的几位宾客本就因为他出洋相而觉得丢人,再加上之前与沈游川的交谈十分愉快,此刻忍不住挺身而出:“耍混也不看看场合!”   “别以为没人看见, 你自己没坐稳摔下去了, 沉先生好心扶你, 你倒冲人撒气。”   沉游川刚才确实是一直温和微笑的样子,他俩身边又没别人, 查少爷这下百口莫辩。   最关键的是,宴凉舟身为东道主已经明确表露出对他的不喜,其他宾客再不聪明,也不会在此时站出来跟宴凉舟对着干。   宴凉舟没有再听查少爷语无伦次地辩解,只语气冷淡地吩咐道:“这位客人受伤了,送他去医治吧。”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   在这种时候被赶出寿宴, 以后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   “凉舟少爷!真不用,我没事。”查少爷脸色大变。宴凉舟刚才射出的子弹擦伤了他的手臂,但他大叫一声是一时被吓到了,伤口其实很浅。   可宴凉舟已经不再搭理他了,只转而冲沉游川点了下头:“游川。”   简单打完这声招呼,他没有再做过多表示,而是冲在场众人示意:“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希望大家玩得愉快。”   众人连忙与他寒暄告别。闹出这档子事,他肯定要离开处理一下后续。而且见他直接开枪打人之后还能这样心如止水,神色平淡,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怵。   “晚宴也快开始了,今晚的舞会有好几个不同主题的场馆,都是乐逸少爷一手安排的,保证大家满意。”平梁和煦地笑着打圆场,活跃气氛,“诸位除了打枪,可别忘了提前找好心仪的舞伴啊。”   宴乐逸心思活,花样多,能吃会玩是出了名的。有他的名号做缓冲,众人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宴凉舟倒是顺顺利利地撤走了,可被他专门、主动打了声招呼的沉游川立刻变成了一枚香饽饽。   不少人开始在他身边明里暗里地打探消息,还有直接邀请他做自己舞伴的。   沉游川四两拨千斤地应付完一波又一波,脸都快笑僵了。眼看他又要被人群薅到舞厅里去,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头突然出现,终于解救了他。   灰白色的无为顶着一头蓬蓬的乱毛,咬着一个飞盘,突然从他腿边冒出来,满眼殷勤地盯着他。   沉游川身侧原本还在纠缠不休,非要他做舞伴的一位大小姐被吓了一跳,短促地惊叫一声,立刻后退几步。   沉游川带着点歉意地看过受惊的人群,一手接过无为嘴里的飞盘,一手揉了揉它柔软光滑的毛发。   同时也有人认出了无为的身份:“这是凉舟少爷养的狗吧?”   “是,”沉游川笑着解释,“宴老师之前把它带到片场养过一阵子,跟我也算是玩熟了。”   知道无为必然是宴朋友派来替自己解围的,虽然心里恨不得立刻跟着大狗子开溜,但他面上还是应酬道:“它力气大,又聪明,肯定是自己偷偷咬开绳扣跑出来了。”   他喊来侍者,假意请人帮忙把无为送回去。   无为丝毫不给其他人面子,不但把侍者顶了个趔趄,还去咬沉游川的裤脚,绕着他跟想抓它的侍者们玩起了捉迷藏。   阿拉斯加到底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大型犬,混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地也给一些宾客造成了惊吓。   如此情形下,沉游川只得“无奈”地和大家致歉:“你们先去宴会厅跳舞,我把无为送回去,再赶过去好了。”   庄园里的舞厅有好几个,到时候谁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可以提前脱身了。   怀着隐秘的愉快之情,扯住无为的项圈,沉游川面上带着遗憾之色与众人告别。   然而就在他跟着无为一路跋山涉水地越过森林,走过石桥,穿过花园逐渐到达山顶的城堡之时,城堡里的宴凉舟也已经满意地准备好了自己的作品。   *   靶场射击事件后,无为前去接人前。   宴乐逸得到消息,飞速奔到宴凉舟住的套房里。他气得叉腰:“凉舟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简直色令智昏!为了沉游川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那个人连一根毫毛都没碰上他!”   “表哥你瞎想什么,不是因为游川。”宴凉舟皱起眉头,“那个人跟二房有联系,又专门来我这边闹事,还想挑拨大舅与我们的关系。我不强硬一点,后面他们只会更嚣张。”   “不信你看。”宴凉舟打开巨屏电视,寿宴主会场的画面出现在上面。   宴乐逸发现宴会厅主桌的座位排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的表外甥女,宴家第四代的大小姐坐到老爷子附近去了,而二房第三代的堂哥们身为她的长辈,座次却集体往后挪了一位。   二夫人脸上的神情非常精彩。   显然大房也立刻收到了消息,这便是他们的反击。   然而这个理由并没有完全说服宴乐逸,他面带怀疑之色:“真不是因为沈游川?”   “真的。”宴凉舟面上十分坦荡地糊弄道。   当然是假的!他心里大声回答。宴凉舟可以说是生气极了,要知道他一进靶场就看见了沉游川,心中原本十分惊喜。   可沉游川坐在一片衣香鬓影里,与众多人等谈笑风生,似乎并不打算来和他说话。   他能理解沉游川的选择,也知道青年是想低调行事,不愿意利用他们的友谊为自己攫取什么利益,但这依然不影响他感到气闷。   他并不介意沉游川利用他做些什么,而更在意能否与青年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   但沉朋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这就罢了,宴凉舟转眼又看见一个大油头贼眉鼠眼地凑近沉游川,一副要和他分享秘密的样子。   他都没机会和沈游川说悄悄话!那个大油头不但抢先说了,还把沉游川惹生气了!   虽然沉游川面上笑得一派和气,但很了解他的宴凉舟知道他这种闪闪发亮的笑容散发的其实是“核善”的气息——青年心里已经被惹毛了!   惹毛还不算完,对方居然还敢对沈游川动手。   这下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心里本就憋气的宴凉舟当然是直接给人一枪。   当然,这番真心话就不必说给宴乐逸听了,免得表哥被气得眼冒火星。   宴乐逸勉强信了,但他还是挺生气:“就算你想给人点颜色看看,何必用这种过激的方式,之后整治人的方法多的是。”   宴凉舟十分淡定:“我当时拿的是手枪,理论攻击射程只有50米,可休息区距离我的位置有几百米远,打过去就是吓唬人而已。放心,我心里有数。”   当然,子弹超出规范射程后的路径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只能保证不会伤到沉游川,具体会打到那个大油头的胳膊还是腿,就不能保证了。   左右也没差。宴凉舟平静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   “你有数才怪!”宴乐逸一把夺过那杯水,一口气干完,急得直跳脚,“这件事见血了啊!”   虽然伤口很浅,但流血了,那就是血光之灾,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寿宴上。   “你明知道老爷子有多迷信。”宴乐逸叹了口气。沾染上了这种事,宴凉舟是别想再去主会场和家里人一起吃席了。   “我知道。”宴凉舟沉默了一瞬,“对不起表哥,我知道你费心为我想出这个主意,旁敲侧击地劝说老爷子很多次,为了帮我在寿宴上露面费了很多功夫。”   “你就当是我不争气吧,我已经疲于应付这些事了。”宴凉舟脸上带出淡淡的疲倦之色。   “即便没有这档事,我去了二舅妈一定也要冷嘲热讽,拿宴百合说事。到时候席面上氛围不会太好。”   “二舅妈是生了五个孩子的功臣,我却是叛逆女儿生下的,还背着晦气命格的祸头子。老爷子即便表面不说,心里也一定会下意识地觉得是因为我才让家里鸡犬不宁。   “老爷子年纪大了,热闹着累了这一场,万一接下来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二房再在旁边煽风点火,岂不是更做实了我不详冲撞?还会连累你这个推荐我参加寿宴的人。   “其实我反倒感谢发生了这出事,让我有机会能名正言顺地不再出席。”宴凉舟自嘲地笑了笑。   宴乐逸也沉默下来。半晌,他带着点气愤,又有些心痛和无奈地强调道:“这不是你的错。凉舟,那些胡话是他们的手段,你听听就算了,自己可一定不能信。”   他一直觉得,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其实老爷子任性行事要占至少一半的责任。   “我明白。”宴凉舟低声说道。   他清楚家里风起云涌的到底是为什么。   宴家的家产其实早有规划,在老爷子早早立下的遗嘱中,因为大房继承了家里的政治资源,这一脉都走仕途,所以只给大舅分了价值10%的不动产。   二舅是宴氏集团的下任掌舵者,占有50%的家产份额,家产里最有价值和发展前景的集团股份也是他占了大头。   剩下的40%由宴百合和她的同胞兄弟小舅平分。   可宴百合当年为爱私奔离家出走,老爷子一气之下说要与她断绝关系,不会再留给她半分家产。二舅妈则认为自己为宴家生了五个儿子,从此开始上蹿下跳,对这20%势在必得。   结果宴凉舟成年后,老爷子直接宣称这部分将来由他继承。   盘算了多年的二舅妈当然很不服气,又觉得他只是个外孙,就算姓宴也没资格继承这么多家产,于是在二舅的指使下,她联合小舅妈,一起对着他挑鼻子挑眼。   “二房自己都屁|股着火,还好意思来指摘你。”宴乐逸还在绞尽脑汁地安慰他,“他们那些不肖子孙干出来的破事没少连累家里的名声和股价,要我说他们才是祸头子。”   “没关系的表哥,我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再听见有人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提起宴百合。”宴凉舟神色沉静。   宴百合根本不是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生病出国疗养,而是婚姻失败了不肯面对,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宁愿把所有的错怪在自己儿子身上,坐视丈夫虐待孩子,也不愿向以往的亲友求助。   他6岁那年,如果不是忠叔不放心偷偷去看他们,撞见了那个男人把他拖出家门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强行把他们带回宴家,他可能活不到今日。   最糟糕的是,宴百合回家后对着原本就迷信的宴老爷子嚷嚷,说是他这个灾星克了她。   然后老爷子又请人算出他命里带灾,在某些有心之人的推动下,一顶扫把星的帽子就扣在了他头上。   宴百合丝毫不顾及当时面对这一切惶惶不安的他,只为了逃避自己的失败,立刻就借口为他祈福逃到山上出家隐居去了。   宴凉舟喝了口茶,香味醇厚,却泛着苦。他们母子关系糟糕,宴百合便也成为家里人用来刺伤他的武器。   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年不是她不肯见他,而是他一次也不愿踏进那个懦弱之人给自己筑起的牢笼。   宴凉舟深吸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宴乐逸:“靶场的事我没什么在意的,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为我费心谋划的你。”   在宴乐逸感动的眼神中,他继续说道:“表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种情况下我如果不出席,老爷子反而会觉得愧疚,在别的地方弥补我。”   老爷子的心态其实很矛盾,他一方面确实忌讳这些,一方面又知道这里面或许掺杂了一些二房的小动作,会愧疚于拿这样的理由给年幼的外孙“定罪”。   以前宴凉舟不想去想这些,也不愿意借此来谋划什么,可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这不过是一个取舍的问题。”他冷静地说道,“出席寿宴是为了以后能扯‘受老爷子看重’的这张虎皮,是为了在圈子里更有面子。”   “但面子我自己能挣,所以还不如选择表面退一步,拿到更实惠的里子。”   宴乐逸心中五味杂陈。他是知道宴凉舟对老爷子的孺慕之情的,以前这孩子从不愿对老爷子想一些弯弯绕绕的算计,现在看来是彻底灰心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宴凉舟反倒很轻松的样子,“我只是找到了新的方向,不再受到某些东西的束缚而已。”   自觉已经解释清楚的他从岛台的柜子里取出黑色的围裙,一边很自然地穿上,一边赶人:“好了,表哥你该走了,舞会那边可是你的主场,再不去要迟到了。”   瞧见他穿围裙,宴乐逸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跟我说你对老爷子死心了,转头却把情感寄托到某人身上,还为他洗手做羹?!”   宴凉舟表情无语:“我就是最近发现烘焙挺有意思的,拌馅料和挤奶油很解压而已。”   他十分真诚地建议道:“你睡不着或是心里郁闷的时候,也可以试试。”   “你少糊弄我!”宴乐逸用颤抖的手指指指点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一样不喜欢吃巧克力。你说!你整的这巧克力奶油是给谁做的!”   他气愤地看着宴乐逸取出烤好的蛋糕胚又在烤箱里烤上苹果派:“还有这苹果,我记得沉游川好像就爱喝苹果汁吧?”   “好哇宴小舟,你现在行事真是越发狂野了!说什么表里取舍的来糊弄我,其实你根本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你那个宝贝菠萝蜜!”宴乐逸果然气得眼冒火星。   “都说了我和游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狂野”的宴凉舟有些不高兴地强调道,“还有,不要再提那个不尊重人的叫法。”   不等宴乐逸再说什么,他就满脸敷衍地继续轰人:“靶场的事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表哥你不要多想,快忙去吧。无为,送客!”   趴在墙角的大狗子立刻起身,用头顶着宴乐逸的腿,把他朝门口的方向拱去。   “哎哎哎你这个笨狗!不要拱了!狗毛蹭我一身!”宴乐逸跟无为一番较劲后,还是被它“送”出门外。   宴凉舟冲他挥挥手:“别喝太多酒,苹果派我给你留一份到时候送你房里。”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在静静等了一会,又开门确认宴乐逸已经离开后,宴凉舟蹲下来摸摸无为的头。   他拿出一件外套,十分珍重地捏着一小片衣角给无为嗅了一下,并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大狗头,制止了它想扑上来咬一咬的动作:“好孩子,去吧。”   无为摇着尾巴转身,兴奋地叼起飞盘就冲了出去。   *   被无为带到城堡侧边塔楼的顶层套房门口,沉游川敲响了“高塔王子”的大门,被他的“王子”朋友开心地迎了进去。   “后来没人再找你麻烦吧?”宴凉舟领着他进了客厅,同时担心地问道。   沉游川笑着回答:“没有。”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宴朋友会因为他没有走过去和他一起玩耍而感到生气。现在看到对方的神色,他便知道他们都清楚彼此未能言明的思虑。   他清楚宴凉舟不是一个喜好社交的人。在这种场合里如果宴朋友对其他人都冷冷淡淡,单独对他十分热情,才是给两个人惹祸。   而且对方最后打的那声招呼,虽然给他招来了更多的关注,但无疑也是一道尺度正好的护身符和开启高质量社交的钥匙,只是他不想过多利用宴朋友的名头罢了。   宴凉舟让他稍等一下,然后去了套间自带的小厨房。   沉游川坐在深绿色的天鹅绒沙发上,突然发现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而且相当眼熟。   他迟疑着拎住领子举起来查看。这外套……好像是他的吧?   正想着,那边宴凉舟就端着碗出来了。   瞧见沉游川手里的衣服,他动作一僵,然后有点惊慌地说道:“那、那是你送我出山那天借给我的……我放在行李箱里忘记拿出来,就又带到了这里。”   他心中又羞愧又懊恼,刚才着急做饭,忘记先把衣服收起来了。   对于他的解释,沉游川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没说什么,只笑着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碗:“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宴老师你拿的什么好吃的?”   宴凉舟狐疑地瞧了一眼突然变得有点兴高采烈的沉游川,有点搞不清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两碗素面。”   素面清淡,但几种上好的食材自有它本身的好滋味,精心的组合也让彼此的味道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正合沉游川被迫喝了一肚子饮料,胃口不佳时的口味。   一起吃完,沉游川帮忙把碗送进厨房,才发现这里有煮面使用过的痕迹。他有点惊讶:“这面是宴老师你做的吗?”他还以为是宴凉舟让客房部提前送来的。   宴凉舟从烤箱里取出苹果派,一边摆盘一边说道:“嗯,酒店后厨都在忙着准备各处的宴席,让他们送的话又慢还不合口。我就干脆自己做了点,免得你错过了时间又吃不下了。”   沉游川一怔。他如果过了饭点,饿着饿着就会没胃口,因此常常饮食不规律。今天来参加宴会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不吃晚饭的心理准备了。   可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他吃没吃饭。仔细想来,宴凉舟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吃饭好像从来都是准时准点,有滋有味。   宴凉舟却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沉默,只暂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想到他提前让后厨给自己送食材时某些人的冷嘲热讽,宴凉舟心中冷笑一声。   他们大概还以为自己是想向老爷子献殷勤,暗暗指摘他做的东西不吉利没人会吃,嘲笑他白费功夫。孰不知他一开始就不是给老爷子做的。   转眼瞧见沉游川咔嚓咔嚓偷吃台面上的小饼干,被他逮住后心虚地整盘子端走的样子,宴凉舟的神色柔和下来。   他已经找到不会在意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会一直开心捧他场的人了,因此便不会再被那些人的冷言冷语伤害。   沉游川端着那碟子香喷喷的薄脆小葱饼干溜到客厅,看着宴凉舟又端出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和一盘苹果派。   得知这都是宴朋友新学会的成果,他挨个吃过去,样样赞不绝口——不是他虚情假意拍马屁,而是他觉得这些饭后小点心确实都很合口味。   面对他的盛情夸赞,宴凉舟高兴之下便说漏了嘴:“这都是给你送那一个月的零食时,发现你吃的相对多一点的。”   沉游川再度怔住了:“宴老师后来竟还一直在操心吗?”   宴凉舟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不过都是顺手的事。”   可有多少人会如此无微不至地“顺手”关心照顾一位朋友呢?绵密丝滑的巧克力奶油在口中轻盈地化开,沉游川心中好像游出一条小鱼,轻轻地摆尾吐着彩虹泡泡。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有点坐立不安的宴凉舟,如果没记错的话,宴朋友好像并不喜欢吃巧克力吧?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宴凉舟已经笨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正想问,你今天和那个大油头起冲突,是听到了什么话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宴凉舟的心渐渐发沉。他知道以沉游川的脾气,如果对方针对的是青年自己,他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大动干戈”。   所以那个人更有可能是说了关于他的什么难听话,惹怒了会真诚维护朋友的沉游川。比如……他灾星的命格?   宴凉舟相信沉游川不会因此看轻他,但家里人以往的态度又让他忍不住去怀疑,如果青年知道了那些传言,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地与他相处吗?   沉游川默默端详了一瞬宴凉舟的神色。他清楚宴朋友介意的是什么,然而现在并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宴凉舟已经被乌云笼罩了多年,如实告知并单纯地说一句“我不相信那些”无法真正地安慰到他,只会让他更加惶惶不安,并对他造成再一次的伤害。   就在他沉默的这一小下功夫,宴凉舟似乎已经断定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所以你……”   “他没说什么。”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的沉游川赶紧打断对方,可宴朋友敏感又聪明,紧急之时他一时间居然很难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说服对方。   电光石火之间,他直接嚷嚷道:“我生气是因为那个人让我去给宴老师你表外甥女做小!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的!”   咔吧一声,在沈游川惊悚的视线中,宴凉舟手中的陶瓷小叉子应声而裂。    第57章   “果然还是拿枪毙掉他比较好吧?”宴凉舟冷飕飕地说道。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沉游川第一次在宴凉舟脸上看到如此阴恻恻的反派神色。   担心宴凉舟会被划伤,他先把对方手中被捏碎的叉子取出来,同时哭笑不得地说道:“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宴老师你不必如此介怀。而且我怀疑他是想挑拨你们家族内部的关系, 其实重点并不在我这里。”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 显然成功转移了宴凉舟的注意力, 他有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把你牵扯进来。”   “宴老师言重了。”沉游川神色轻松, “你不知道我拿到这张请柬后, 陶哥有多兴奋。”   他带着点小小的抱怨:“陶哥到处帮我找衣服,什么夸张的宝石首饰都想让我戴上看看,就差把我打扮成花孔雀了。”   宴凉舟眼底的忧郁渐渐散去。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你又不是压不住, 你穿亮色的礼服也好看。”   “还是不要了,感觉会变成一个显眼包。”沉游川敬谢不敏地挥挥手,然后进一步扯开话题, “宴老师,你一会儿还有什么安排吗?不需要再去舞会露个面吗?”   看宴凉舟的样子, 显然是不打算参加主厅里的宴席了, 沉游川大概能猜到原因, 可去年轻人扎堆的舞会中露面结交些人脉,也不算错过寿宴带来的机会。   可宴凉舟却摇摇头:“没关系, 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看出对方并没有勉强之色,沉游川松了口气, 靶场的闹剧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他其实挺担心会误了宴凉舟的事。   不等他再说什么,宴凉舟突然话锋一转:“你想去参加舞会吗?难道……你已经答应了哪位小姐做她的舞伴?”   沉游川有些惊奇地看着宴朋友脸上露出的小小的不高兴之色。   听着对方这好像吃醋似的“质问”,他赶紧回答道:“没有,我就是怕扰乱了你的计划。其实我对舞会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和宴老师你一起玩点什么更有趣。”   “我没什么事了,吃完饭不如一起看个电影吧。”听到他这样说,宴凉舟顿时高兴起来。   看电影是他们两人常有的娱乐活动,沉游川没什么意见。   宴凉舟便用遥控打开光碟机,然而不等他进行下一步操作,启动的光碟机便在大屏幕上自动播放起之前还未放完的碟子。   熟悉的音乐中,宴凉舟略微露出些许窘迫之色。   屏幕里放的赫然是《爱德华伯爵环游世界》这部少儿动画。   “我……我前两天突然想起它,就在家里的放映室里翻了出来。”宴凉舟小声说道。   “挺好的,我也很久没看了,一起回顾童年也不错。”沉游川忍笑道。   屏幕中的爱德华伯爵开始了旅行。   明灭的光影中,沉游川的视线偶然扫过宴凉舟身侧的沙发。他看到了那件又被重新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身边像是起着某种陪伴作用的外套,眼中的笑意不由一滞。   看了几集动画,愉快的交谈中,落地玻璃门外突然炸开了大片色彩各异的烟花。   宴乐逸安排的烟花舞会开始了。   两人打开门,走到露台上欣赏烟花,身后的大屏幕上恰好播到了爱德华伯爵与晨星公主共游一处城堡,即将在夜晚的烟花下共舞的情节。   听着室内渐渐响起的悠扬欢快的舞曲,沉游川与爱德华伯爵同步,一手背于身后,俯身抬起另一只手:“ [法]英俊的王子殿下,不知能否有幸请您跳一支舞呢?”   宴凉舟有点惊讶地转过身来。他被逗笑了,含着笑意的声音与音响里的晨星公主重叠:“ [法]当然,这亦是我的荣幸。”   接连炸开的花火明灭交叠,在深蓝色的广阔幕布上划出绚烂的色彩,梦幻的天空笼罩下,沉游川与宴凉舟在露台上踩着乐声翩翩起舞。   舞曲渐渐滑进尾声,沉游川低头望着宴凉舟含笑的面容。那双明润的眼睛映着火树银花,显得异常明亮而璀璨。   他轻吸一口气,又闻到了室内飘散而出的,还未能完全消失的肉桂苹果派暖甜的香味。   终于,他下定决心:“宴老师,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   寿宴结束后,宴乐逸从宴大秘那里确认了宴凉舟后来没有出席舞会的消息,并收到了几张宴凉舟和沈游川在露台上相拥起舞的照片。   宴乐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几张堪比电影海报的唯美照片,默默嚼着香甜的苹果派。半晌,他揉了把脸:“你联系一下沉游川,我想见他一面。”   谁知在宴大秘联系之前,沉游川就先一步发来了约见的消息。   于是寿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宴乐逸和沈游川就在亮晶晶见面了。   宴乐逸先声夺人:“我想让你和凉舟一起去参加《一起慢生活》,你……”   “我已经请陶哥帮我拿合同了。”沉游川直接说道。   “啊?”宴乐逸大吃一惊。什么情况?他之前可是听说沉游川不大乐意,还想着来跟他谈一谈条件。谁知道他好处还没摆出来,对方就直接同意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在宴乐逸果然如此的神色中,沉游川平静地说道,“我想知道宴老师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情况。”   宴乐逸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沉游川并没有畏惧对方严肃的神色,而是很坦然地说道:“既然宴总希望我好好和宴老师相处,不更应该告诉我他的忌讳吗?以免我因为不知情不小心戳到他的伤处。”   “您只需要简单提点,或许将来我会从宴老师那里听到他亲口说出更详细的答案。”   宴乐逸思索了片刻,最终被他说服了。   他叹了口气:“我的姑姑宴百合女士,是一个从小被宠坏的,不知道承担责任,自私懦弱的恋爱脑、糊涂蛋。她现在在道观出家隐居,凉舟已经很久不和她联系了。”   “至于那个男人,”宴乐逸皱紧眉头,“一个眼高手低妄图一步登天的骗子,落空后就出轨、虐待孩子的人渣。他出狱后移|民南美挖矿去了,你当他已经死了就行。”   沉游川闻言一时怔怔。他忽而想到宴凉舟在帮自己处理张表弟的事宜时那熟练的安排。那时候,宴凉舟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是否有被勾起往日伤痛的回忆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沉游川却并没有多高兴。他从宴乐逸办公室走出来,到会议室查看陶亮光速准备好的合同。   他和宴凉舟要参加的这档综艺叫《一起慢生活》,是亮晶晶最近投资的一个直播型旅行综艺。   这个综艺的企划脱胎于何天王和花影后的旅行vlog ,这两位家喻户晓的娱乐圈老前辈不但是上一代人心中的梦,在新一代的年轻观众中也相当受欢迎。   一个是他们“不老”的帅气美丽容颜和曾经辉煌的成就,在现今的网络信息时代依然被广泛传播——何天王的很多经典歌曲到现在还在不断被人传唱改编。   花影后当年就是当之无愧的国际巨星,她在演艺生涯中一共留下了二十多部电影,新一代人做经典电影混剪时必有她的角色出现。   二是他们两人是令人艳羡的模范夫妻——都各自事业有成,组建家庭后又恩爱多年,强强联合白头偕老的美满爱情简直是许多人心中的理想模版。   “荷花CP”也因此在网上有很高的热度。   夫妻两人没有孩子,半隐退后时常一起出去旅行。愿意尝试新事物的他们为了回馈粉丝们的热情,常常发一些旅行vlog供大家观看。   愿当伯乐,喜好交友的他们也会约着自己的老友们,或是邀请欣赏的圈内后辈共同旅行,因此“荷花的慢生活”这一系列vlog就有了不是综艺却胜似综艺的效果。   因为粉丝们都在哀嚎视频太短,发布间隔太长,希望“荷花”夫妇能真正地把旅行过程录成长长的下饭综艺,所以宠粉的何天王和花影后就打算录几期试试水。   有两位前辈抗人气,又已经提前打好了广泛的观众基础,可以想象《一起慢生活》一定会是新的爆款综艺,不少公司都热情地向天王夫妇抛出了合作邀约。   最终亮晶晶成功拿到了这个项目,并惊喜地得知天王夫妇这次打算带自家外甥女何秀一起旅行,同时希望邀请宴凉舟和沈游川参加,凑个“《江湖》团建”。   宴凉舟以前从不参加综艺,但在上次游乐园那期《与朋友的一天》大爆之后,大家觉得认识到了他不同以往的新一面,也强力破除了一些有关他的谣言,对他再次参加综艺的呼声很高。   《一起慢生活》是一个有利无害,很适合“认生”的他上新综艺的机会。   至于沉游川,他连着进了成导石导两位大导演的剧组,在圈内的名气有所提升,但两部电影又还没有上映,大家对他的抗剧能力和商业价值还在评估之中。   陶亮觉得目前递上来的剧本里没有让人太满意的,而《江湖》剧组一直赶工就是为了赶明年的春节档上映。现在已经11月初了,距离春节没多长时间了。   陶亮有信心,到时候《江湖》大爆,沉游川的身价必定成倍增长,资源也会比现在好上数倍。   因此趁这个空档先上一些有价值的综艺聚拢人气,增加知名度,是比盲目地进组拍戏更好的选择。   《一起慢生活》对当前的他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综艺。   先不说已经定下来的“荷花夫妇”自带热度,再加上宴影帝参加综艺的含金量,以及“《江湖》剧组团建”和“明雪CP”延伸而来的话题度,既能宣传电影为上映造势,又是自家投资,能在熟人局里一边舒舒服服地录综艺,一边大幅度提升知名度。   这简直就是全方位的多赢!   陶亮得到消息后激动得不行,谁知到了沉游川这里,正主本人却因为脸皮薄不想和宴凉舟深度捆绑而犹疑不定。   没看人家宴影帝都不在意,就差上赶着给你蹭热度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差点没把陶亮急死。   不过这个综艺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何秀很有可能会带着家里强塞给她的未婚夫江彦达来参加。   江彦达是江俊达的大哥,他与童年出道的弟弟不同,早早进入了家族产业似乎一直挺低调。江家能在宴家给了一棒子后起死回生,也正是因为用长子攀上了何秀身后的家族。   何秀是家里的旁支,其实并不乐意自己被推出来联姻。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为了母亲不得不姑且妥协。天王夫妇同意江彦达来参加节目,也未尝没有借机替外甥女把关的意思。   可沉游川和江家交恶,亮晶晶背靠宴家围堵腾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江俊达之前蹦跶了一下又被直接摁“死”了,不管是报复还是修复关系,江彦达代替弟弟来到节目,明显是奔着两人来的。   所以即便沉游川和宴凉舟拒绝节目,天王夫妇也表示理解。   但问题在江彦达吗?根本不是啊!陶亮很清楚沉游川并不怕江家出招,他纠结的关键点只有宴影帝。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说时,这孩子不知怎么地突然想通了。陶亮速速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一眼不落地紧盯着沉游川签好字,才终于放下心。   沉游川出了会议室,看到了等在门口,神色复杂的伍山。   “回去吗?”   “嗯。”   于是沉游川坐上伍山的车,两人一起回家。他们最近一直在陆陆续续地收拾和搬运行李,这次是最后一趟了。   他们在岩市租的这套房子快要到期了,两人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伍山会搬去和米溪合租,而名气慢慢升高的沉游川也在陶亮的安排下换了一处安保系数更高的住所。   就像是即将送孩子翱翔远去,“老父亲”伍山怅然中带着些许担忧,尤其是在得知沉游川居然是自己突然想通,主动提出要参加综艺之后。   他之前是不想沉游川因为过去的伤痛而错过一段美好的关系,希望他能更多地去和宴凉舟接触,可当沉游川真的主动投身其中时,他又十分矛盾地担心起来。   因为沈游川身上那种保护欲过于强大,可能会为了所爱之人献祭自己的骑士般的特质,总让伍山忍不住担忧他会为了宴凉舟填进自己。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伍山试探着问道。   沉游川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大山,宴老师开始混淆有关我和那位‘沉医生’的记忆了。”   “会用你的眼睛……”宴凉舟那晚的梦话让人联想到角膜捐赠移植,再想到他在黑暗里熟练试探周边环境的细微动作。   或许宴朋友曾因事故失明过一段时间吗?而“沉医生”为他留下了自己的“眼睛”。他们或许有过一起去旅行看世界的美好约定,而宴凉舟暂时未能成行。   在意识混沌的时候,宴凉舟不但将旅行的约定按到了他头上,还把四十岁养“不惑”的故事混到“沉医生”那里,统统视作自己的责任,变成了潜意识里对不起“沉游川”的事。   沉游川叹了口气:“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存在导致了他情况的恶化。”   “所以你决定和宴老师一起旅行是……”伍山的心沉了下去。   “是我觉得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不管是为了宴老师,还是我。”沉游川笑着接话。   “我一直在徘徊不前,”因为家世地位的差距,因为可能存在的替身问题,因为彼此过去的伤痛……沉游川望着窗外,“可如果不向前走出那一步,就永远也无法解决问题。”   “我一直在想,我对宴老师究竟是什么感情。我很感激他,但似乎又无法成为一个单纯的报恩者。”   “我有时候会被他身上耀眼的光芒所吸引,有时候会为他的某些经历而心痛。如果一个人总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另一个人,那大概就是喜欢了吧?”   经过最近的这一系列事,沉游川渐渐意识到,宴凉舟并不是像他起初以为的那样,是一开始就高悬于天,一直宁静、明亮地散发着皎皎清辉的月亮。   宴朋友是一颗身处深渊,却不肯服输地在乌云中挣扎着,倔强地闪烁着想要冲破黎明,成为太阳的晨星。   他被别人施加的关于“灾星”的恶毒诅咒所困,十分渴望成为别人的幸运。   既然如此,就让他来捧起这颗“幸运”。   “大山,我喜欢宴老师。”沉游川看着伍山,眉眼含笑,非常肯定地说道。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宴老师需要我,而我想要靠近他,所以为什么不遵循自己真正的心意行事呢?”沉游川叹了口气。   “那替身的事……”伍山犹豫着问道,这个梗在两人中间的问题总要去解决。   “喜欢的人当然要自己去努力争取啊。”沉游川笑起来,“我知道白月光的杀伤力很大,也知道很多人觉得还活着的人永远比不上已经定格的美好。”   “但如果连尝试都不敢就觉得自己输了一筹,不是很逊吗?”沉游川耸耸肩,“我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所以即便一起去旅行或许是他们曾经的约定,沉游川也愿意陪宴凉舟去完成这个遗憾,把他从愧疚过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把属于沉游川的、现在的、更多美好的记忆变成一条牢固的线,将宴凉舟牢牢牵在现实的世界里。   “或许他们有着过去的几年或十几年,而我却拥有未来的几十年。”这样说着的沉游川,居然是神采飞扬的,“我觉得自己不会输,我总有一天会赢过白月光在他心里的份量。”   况且宴凉舟的生活里已经开始出现沉游川心中所期待、所描绘的未来,出现属于沉游川的“符号”了。   伍山看着他臭屁的样子,突然眼眶发热。   是啊,这就是沉游川,永远勇敢,永远坚定。他当初不正是因为看到了游仔身上如此闪闪发光的特质,才不懈地希望和他成为朋友的吗?   他怎么能因为担心沉游川会受困于过去的伤痛,就忘记他是一个多么坚强且强大的人呢?   “所以你放心地去和米溪姐过幸福的生活,不必担心我……”沉游川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一连串的牛叫。   他惊悚地转头,看向哭得打嗝的伍山:“不是吧!我还没发力呢,你这就开始为我的绝美爱情流泪了?”   伍山被他气得边哭边笑:“滚犊子,爸爸这是感到欣慰!”   “哈!”沉游川不屑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怕爸爸谈了对象会冷落你才哭鼻子。”   这样互怼着,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车到家了。   “好兄弟!”   “一定要过得好啊!”   两人紧紧地握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碰了碰拳,送出了心底同样的祝福。   *   11月初,《一起慢生活》在万众期待中开启了直播。   第一期天王夫妇选的是华|国南方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夫妻俩打算在这里过几天悠闲的田园生活。   虽然已经是初冬季节,但这处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气候依然温暖舒适——到甚至有些热的地步。   走进镜头的沉游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脱下外套搭在肩上,洒脱又随意的样子激起了弹幕的一片夸赞。   作为节目的东道主,天王夫妇早上就已经带着何秀和江彦达先一步抵达,并向大家介绍了接下来要生活的小院落。   至于沉游川和宴凉舟,作为受邀前来的客人在半上午赶到,他们会在受到一顿午饭的招待后,才正式融入旅行团队。   原生态的小村落还是黄土路,行李箱咯咯哒哒地叫着不肯向前走。   沉游川一把提起自己的箱子,同时打算把宴凉舟的也提起来。   知道他力气大,宴凉舟没有拒绝,而是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鼓鼓囊囊的背包,并把他搭在肩上飘飘悠悠的衣服拿下来抱着,以免它掉落。   【嗯?这两人是不是有点太默契了】   【幻视某种情侣相处画面】   在大家的调侃中,他们顺利抵达小院。   提前到来的四人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两人放下行李,帮忙搬桌子摆碗。   宴凉舟调整好面前桌子的角度,正打算转身去接沉游川又搬来的板凳,就听见背后咣当一声。   他赶紧扭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后的沉游川不见了。   明明前一秒还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他茫然四顾,周围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于是他有点疑惑地看着倒在脚边的板凳:“游川?”   【? ? ? 】   【妈呀你们俩是想笑死我吗】   【宴老师,我知道你觉得他厉害,但是游川再厉害也不会七十二变变板凳! 】   【宴老师,抬头看,你的游川上天了】    第58章   宴凉舟当然不是认为沈游川变成了板凳,他只是在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扔下板凳消失了。   不过很快,他就在桌腿附近发现了造成沉朋友失踪案的“凶手”。   而屋檐上的沉游川也在听到他的呼唤后做出了应答:“咳,宴老师, 我在这儿。”   【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所以沉哥为什么要突然整这种花活】   【抢镜头呗】   【不是的,他好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然后嗖的蹦起来就出现在房顶上了】   【虽然这种农家瓦房看起来不算太高, 但他这弹跳能力也太惊人了吧】   【好轻盈, 跟飞上去的一样】   【我们沉哥是有点子轻功在身上的】   【所以他到底被什么吓到了,啊——宴老师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   【宴老师显然发现了原因, 他在帮忙毁灭证据, 镜头镜头快移过去啊! 】   然而等摄像大哥把镜头移过去的时候,宴凉舟已经站直了,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微笑着。   【到底是什么秘密不能给我们看,可恶! 】   宴凉舟虽然包庇了沉游川,但那边的江彦达一出房间看见了他,顿时惊讶地问道:“沉先生怎么跑屋顶上去了?”   沉游川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突发奇想, 没事了, 我看那边的猪圈墙上有梯子, 我这就下来。”   他们现在是在正房屋檐下的院子里摆桌子,沉游川上的也是正屋的房顶。正屋左侧是一个不相连的茅草棚,棚下搭有两口土灶,是小院的厨房,天王夫妇正在里面忙活。   院子右侧的猪圈却是砖墙瓦片, 建得十分牢固,与正屋之间有一小段院墙相连。家里高高的竹梯就靠在猪圈侧边的那面墙上,沉游川打算走到那里去。   但宴凉舟觉得太危险了,他立刻说道:“你待着别动,我把梯子搬过来……”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沉游川已经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地走过墙头,站在了猪圈侧边的屋檐上。他停下来低头看着院子里的宴凉舟,喊道:“宴老师你刚刚说什么?”   【妈耶院墙还是挺高的而且那么窄,曲曲折折地走起来好吓人,他居然能走得那么稳那么快】   【晃都不带晃一下的,沉哥这是片场跑酷练出来的吧昂昂昂】   “没什么。”眼看孩子已经兴冲冲大冒险完了,宴凉舟只得无奈地走过来,“你快下来吧。”   然而刚才沉游川那一嗓子把正在茅草棚下忙活的天王夫妇和何秀都引来了。   何秀哈哈大笑:“小师弟,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沉游川拱拱手:“毕竟某以轻功见长,师姐不必羡慕。”   【哈哈哈这是什么宿景明行为】   然而不等沉游川多嘚瑟几句,他脚下的瓦片就咔啦一声掉下来几块。   大家霎时都有些慌乱。   天王夫妇下意识地喊道:“屋檐碎了小心!”   神经大条的何秀视线则被掉落的碎瓦吸引:“妈呀砸到猪了!”   和沈游川关系算不上多好的江彦达飞快后退几步:“猪不会跑出来吧!”   唯有向来表情淡定的宴凉舟脸色大变,丝毫不在意还在掉落的碎瓦,一边快速赶到屋檐下下意识地张开手,一边急促地喊道:“游川你快扶住那边!”   【哇,亲疏远近,一目了然啊】   【他好爱他! 】   好在不过虚惊一场,只是沉游川脚下的那几片瓦因为老旧松动了,他敏捷地往旁边小跳了一步之后就站稳了。   沉游川原本是想直接帅气跳下来的,但是他瞅着宴凉舟的脸色,最后也没敢再皮了,老老实实地顺着梯子爬下来,并向导演组保证下午一定先把猪圈屋檐的那几片瓦补上。   但导演组的关好过,宴凉舟的冷脸却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沉游川觑着对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兄?对不起?”   宴凉舟板着脸不搭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递抹布,一会儿搬板凳的献殷勤。   然后在沈游川夸张地唉声叹气埋头干活时,他又会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微微露出点笑意。   【宴老师是真的很担心游崽,但又舍不得生他的气啊】   事实确实如此,在沈游川极力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不会乱走乱跳之后,宴凉舟很快就被哄好了,他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热情的天王夫妇让他俩先坐:“你们也就能当这一会儿的客人了。下午可就要一起干活了。尤其是游川,还得补猪圈呢哈哈哈。”   夫妻俩去厨房端菜,沉游川站在板凳边犹豫了一下,宴凉舟低声说道:“我都擦过了,坐吧。”   说着,他还把绑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坐垫挪过去,叠到了沉游川的坐垫上。   沉游川嘟囔了一句谢谢后坐下了。   弹幕却觉得很疑惑。   【为什么影帝把自己的坐垫也给了沉游川】   【当然是因为爱他(大拇指)】   【因为沈游川是薄肌大骨架坐板凳硌屁|股,而宴影帝骨肉匀亭屁|股翘不嫌硌? (狗头)】   【你一说我才发现,宴老师屁|股真的好翘,沉哥好福气(小脸通黄)】   【不,我合理推测是因为板凳爬过虫,沉哥害怕宴老师才这么哄他的,不信你们去看《江湖》官微刚发的花絮】   《江湖》的宣发组显然也在遥遥关注着几位主创旅行“团建”的热闹场面,并悄摸上新了一条花絮。   花絮拍的是沉游川吊威亚从空中冲下来落地的试戏场景。   地上铺着绿幕垫子,沉游川动作潇洒利落,身形平稳帅气落下——在落地的前一秒都是好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踩上垫子的那一刻,他脚下一蹬咻地像荡秋千似的又飞起来了。虽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着他衣袂飘飘看起来十分飘逸洒脱,但这显然不是剧本里该有的动作。   旁边的工作人员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吊威亚的老师也被他吓了一跳,钢绳收紧又赶紧把他扯了起来。   而高高荡起在空中悠来悠去的沉游川煞有介事地向大家解释道:“开拍前找找感觉,适应一下。”   大家都以为他是又调皮捣蛋逗人玩,纷纷笑起来。唯有走进镜头,一身雪白,外层衣袍轻纱飘扬的宴凉舟没有笑。   在大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低着头提起一点衣摆,出脚飞速踢走了垫子上的什么东西,然后很自然地抬头看向在空中游荡的沉游川:“游川,下来吧。要开拍了,玩太久损耗体力影响状态。”   大前辈发话,沉游川听从乖乖落地,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花絮老师剪辑时显然发现了什么,只见画面放大再放大,终于给大家呈现出了刚才宴凉舟踢走的东西,那是一条有手那么长的多足大虫子。   画面飞速倒退,视频显示这虫子在刚刚沉游川落地时正巧就在他定位点旁。   评论里一片欢声笑语,大家在一番激烈地推理后得出结论——原来沉哥怕这种脚很多的大虫子。而这一推论很快被再次证实。   有人截取到刚才的直播画面,通过不断修复放大,终于找到宴凉舟毁灭证据后若无其事的画面里,他不远处的草丛边有个飞速爬走的异常模糊的疑似大蜈蚣的虫子。   【有了结论后再去看这两段视频,感觉一切都合理了呢(摸下巴)】   【沉哥真是又帅又搞笑】   【被虫爬过的板凳就不敢坐啦哈哈哈,游崽你好可爱】   【怕虫怎么了!那么大的虫子谁不怕! (震声)】   【(小声)保护他的宴老师就不怕】   【宴影帝真的好宠,穿着那么仙的衣服给他赶虫子】   【再看回放的时候,我发现游崽吊在空中似乎频频盯向自己的助理,可惜小方哥完全没get到哈哈哈】   【还是宴老师懂他啊,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直接上去就是一脚,丝毫不带犹豫的】   【还悄没声儿地踢走,完全不声张,非常维护他老公的面子(狗头)】   【虫:没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吗!我就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是吧! 】   【你们别说啦,孩子不要面子的吗!他那么努力地掩饰,宴老师那么用心地维护,你们真是太坏了,怎么能把人家的老底儿全揭了呢嘿嘿嘿】   沉游川还不知道自己的馅已经露没了,正忙着帮忙摆饭。   菜就要上齐了,何秀端着最后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甜汤走过来,然后在快到桌边时不知怎么地脚下一滑,惊叫一声。   眼看那盆汤就要泼在离她最近的宴凉舟身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而撑住了摇晃的汤盆。   甜汤被稳住了,最后只小范围地撒出来一点,流到了扶着盆壁的修长手指上,少部分溅在了手背上——被热汤沾到的皮肤立刻变红了。   可被烫到的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退缩,直至何秀重新稳住。   “游川!”反应过来的宴凉舟猛地起身。   他和沈游川同坐一个长板凳,仓促起身难以在狭窄的空间中站稳,差点摔倒,好在沈游川也立刻跟着起身,及时用另一只手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何秀慌忙放下汤盆,又惊慌又愧疚,“都怪我没看清路,好像踩到一个石子儿!”   院子里是黄土地,人来来回回的踢到石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沉游川一边十分淡定地关心询问“秀姐宴老师你们没事吧”,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刚才一直跟在何秀身后的江彦达。对方正满脸担忧,表情非常正常。   看着沉游川被烫红的手背,何秀内疚地快要哭了。江彦达拍拍她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她。   而宴凉舟已经绷紧唇角,扯着沉游川快步走到水龙头边给他用凉水冲洗手背。   庆幸的是那碗汤被盛出来后已经在厨房的台面上放了一小会儿了,沉游川的手只是轻微烫伤没有起燎泡,情况不算太坏。   听到动静的天王夫妇也从厨房匆忙赶来,满脸歉意。   沉游川连连说着小伤没事,让何秀不必介意,可何秀显然无法就此宽心。他身侧的宴凉舟更是抓着他的手腕冲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院里的氛围一时有点糟糕。沉游川笑着安慰大家:“真没事,涂点药晚上就消下去了。”   他十分自然地缓和气氛:“就是我这衣服沾了甜汤,秀姐穿搭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是不是得赔我一身更好看的啊?”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惹得何秀破涕为笑,天王夫妇也哭笑不得。院子里僵滞的氛围一下被破除了。   导演组也赶紧打圆场,说已经备好了衣服,请沉游川一会儿去更换。   因为宴凉舟脸色不好,所以摄像机及时把镜头拉进,集中在了收拾饭桌旁残局的天王夫妇、一起干活的何秀和低声宽慰她的江彦达这边,沉游川和宴凉舟成了画面边缘的远景。   意识到镜头挪走的沉游川弯下腰,悄悄打量脸色含霜的宴凉舟,发现对方的眼眶果不其然已经发红了。   “对不起……”宴凉舟情绪低沉。   唉,沉游川心中一叹,他就知道会这样。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对方抬起头,眼神竟很坚定明亮,而不是被愧疚压制后的消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我保证。”   沉游川一愣。宴朋友,有些不一样了。   远处草丛里的小花摇曳着圆鼓鼓的花苞,似乎正要微微绽放。沉游川忽而很高兴,他煞有介事地回复道:“那就拜托宴老师了。”   知道他在逗自己,宴凉舟瞪了他一眼:“我去找导演组拿药,你快去换衣服,换好我帮你涂。”   “好嘞。”沉游川哼着小曲儿进屋去了。   【可恶,小情侣在远处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呢,为什么不给我们看! 】   【唉,本来我是不磕真人的,但他俩真的有点好磕】   【汤撒的时候沉哥真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挡在前面啊,明明他是离得远的那个】   【他刚才超帅啊!反应速度好快,情绪还异常稳定,烫到手了还坚持稳住盆,甚至反过来先关心宴老师和何秀】   【要换我烫到手立马缩回去,沉哥真是钢铁般的意志】   【宴老师没站稳,他一把揽在了怀里,家人们,谁懂啊! 】   【好羡慕沉哥的长手长脚,他扶汤盆的时候都没站起来就探到了外侧,搂宴老师的时候看起来也很轻松】   【明明宴老师也挺高,硬是被搂出了小鸟依人感】   【但宴老师刚才的脸色好恐怖】   【终于体会到为什么说片场大家都喜欢沉哥了,他一两句话就把场子重新热起来了,不然真的很尴尬,节目才刚开始,处理不好留下芥蒂的话不敢想之后几期怎么办】   沉游川出镜换衣服,神色已经恢复平常的宴凉舟重新进入镜头,在他去拿药包括回到门边等待的期间,何秀跟在他身后,一直不停地道歉。   一起拍过戏,清楚何秀性格大大咧咧的不会是故意使坏,而且他刚才生气其实也不是怨怪何秀,而是在气自己反应慢,又害得沉游川受伤。   所以在说了好几次没关系但对方依然没有停止后,宴凉舟无奈道:“你为什么一直跟我道歉?”   按理来说,最该被反复道歉的人应该是沉游川才对。   何秀终于停了下来,她神色中带着点茫然:“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下意识地就……”   【哈哈哈笑死了,还不是宴老师你刚才脸色太难看,是个人都忍不住跟你道歉】   【她把你老公烫伤了,身为肇事者当然要和家属道歉啊(狗头)】   【受伤之后,游崽自己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是宴老师看起来非常在意,又生气又难过的】   【秀姐直觉系实锤了】   在意识到自己密集的道歉确实太过古怪后,何秀讪讪地走开了。宴凉舟松了口气,进屋去给沉游川擦药。   大概是怕曝光太多被有心人引战,这个片段便没有直播放出来,大家只看到没一会儿沉游川穿着一身深色短打,踩着草鞋,兴冲冲地就走了出来。   他显然对自己的这套“新皮肤”相当满意,路过正屋墙边时,看到小院主人家挂在墙上的斗笠,立刻顺手摘下来戴在头上,十分自得地调整了一下“帽檐”的角度,神神秘秘地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斗笠一戴,再配上他手上缠着的绷带,游历江湖多年,落拓不羁的大侠之感便扑面而来。   【笑发财了,沉哥是懂搭配的】   【靠谱没三秒,又开始皮了】   沉游川溜溜达达地来到草棚边上,朗声道:“掌柜的,熟牛肉切两斤好的来吃酒!”   【你会喝酒吗你就要牛肉哈哈哈】   【恁的学我们武二郎的台词(叉腰)】   天王夫妇都不是扫兴的人。恰好收拾完灶台的何天王马上重新拿出案板,无实物表演切了一盘肉:“哎~客官,肉马上给您切好。”   沉游川走近几步去“端”肉,顺便扫了一眼貌美的老板娘,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近来江湖动荡,不少人会途经此地,老板切记看好妻女。”   何天王神色一凝,花影后也恰到好处地接上戏。她神色略微紧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可是我们这肉色卤得不好,大侠不满意吗?”   沉游川“端着盘子”站直,若无其事地去“掀酒缸”:“牛肉尚可,但酒里渣滓有些多啊。”   花影后似是松了一口气,何天王绷紧的神色也略微缓和:“客官提点得是,家里酒缸见底,这几天我就让小女去城中打新酒来。”   【哇,这一番黑话交锋,真的好有武侠老电影的味道啊】   【目测天王夫妇是隐姓埋名,可能被什么人或组织追杀?最近这附近会有很多江湖人聚集,沉哥怕他们被人认出来,赶来提醒】   【花影后用“牛肉”暗问是不是冲他们来的,沉哥说“酒”有问题意思是别的原因,他们暂时安全,何天王就借口打酒想提前送走女儿】   【这是即兴发挥吧,他们好厉害,剧情流畅还全是无实物表演啊】   导演组其实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同一风格的衣服,见沉游川换好后,剩下的三个年轻人也打算趁早换了。   何秀率先换好出了房间。她转头看见沉游川倚着草棚柱子,空手端着什么东西的姿态,又扫了一眼神色紧张却强装无事的天王夫妇,立刻就明白了。   于是她也迅速切换神情,带着点气愤:“大侠可是对小店的菜色有什么不满意吗?”   “秀儿,不得无礼!”何天王及时给她递剧情,“是家里的酒缸要空了,我正想拜托这位大侠顺路带你去镇上沽酒。”   在花影后期待的神色中,沉游川摇摇头:“怕是要让掌柜的失望,我此行向西,并不去往镇上。”   何天王脸色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沉游川似有悲痛之意。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看这个情景演绎,此行向西应该是指要去做很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怕连累别人,所以不能顺路捎上秀姐吧】   可何秀的快言快语很快打破了这沉痛的氛围:“爹,我不想去,还是你和娘一起去吧!店里就交给我……”   她很好地演绎出了一个活泼、热血、天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江湖边缘跃跃欲试的小儿女形象。   掌柜的呵斥想独自看店的女儿胡闹,沉游川在一旁垂眼看着老板娘给自己“温酒”,这时宴凉舟也换好衣服走了过来。   他还没走近,沉游川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就微微侧了一下,同时扶在腰间的手大拇指悄无声息地一顶。   依然是无实物表演,但弹幕迅速get到他是在戒备,顶开了剑鞘随时准备出剑。   “掌柜的,来一壶花雕,再备一些干粮。”宴凉舟手在台面上一搁,像是放下一块银子。明明什么提示都没有,他却也凭着自己的观察游刃有余地融入了剧情。   “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本小利微,存不起花雕这样的好酒。您再往前三十里,镇上的酒楼不但有花雕,还有上好的女儿红。”何天王赔笑道,花影后也露出了局促不安的神色。   “是吗?”宴凉舟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反而转向沉游川,“多日不见,沈大侠怎地这身打扮,看起来落魄不少啊,不如我赞助你些银两如何?”   沉游川隐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寒光一闪:“小侯爷不也与某一般装扮,可惜您天潢贵胄,穿了这衣服也是画虎刻鹄,怕是难以得偿所愿了。”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宴凉舟话音未落,沉游川就用不知什么时候薅起来的狗尾巴草,像是出剑一般向他刺来。   宴凉舟一边冷笑一边在身后同样薅起一根草迅速格挡,两人挥舞着“长剑”打了起来。   “两位客官别打了!小店经不起砸啊,哎呦我的锅……”何天王一边哀声恳求一边给妻子使眼色。   兵荒马乱之中,花影后借着他的遮挡迅速从灶台下摸出什么东西藏进围裙,同时极力拉住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差冲上去助力的“女儿”。   场面一时热闹极了,大家都飙戏飙得十分痛快,弹幕看得也很是开心。   【宴影帝真配合呀,换以前我真的很难想象他跟人“斗草”的场面哈哈哈】   【还别说,打得有模有样,看来《江湖》剧组武戏是下了功夫的,期待上映】   【真好啊,大家都好有默契,没有剧本没有提示,但人走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一下就能融入故事,感觉好融洽】   【沉哥真的牛,看起来像是突发奇想,但他带头这么一闹,关系一下就破冰了,刚才小插曲带来的阴影也散了】   观众看着疯完一场后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吃饭的众人,咂摸出味儿来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大家都挺开心,秀姐也不闷闷不乐了】   【沉哥情商好高,不动声色地控场啊】   【而且他还借此非常自然地排挤了“仇家”(歪嘴笑)】   【确实,刚才他们五个玩得挺高兴,但江大公子有点格格不入了】   【这怎么能怪沉哥,那会何天王还有何秀都给江彦达递了话头,可他没接啊,一副不想参与的样子】   【他好像很不习惯穿这种麻衣草鞋,虽然脸上带笑,但一直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感觉是不太满意】   【就是矫情,影帝平时衣服不比他讲究?人照样穿得好好的】   【都是出身豪门,宴老师气质比他好太多了】   【拿明星和素人比就不太公平了吧】   【嘿嘿影帝穿着粗布麻衣也不像平头百姓】   【所以沉哥不是上来给他按了一个乔装打扮的小侯爷人设吗哈哈哈】   然而紧接着,出身富贵的小侯爷就在开箱环节惨遭滑铁卢。   【宴老师的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些啥啊,震惊我全家哈哈哈】    第59章   吃完午饭, 大家回房间午睡。   小院里房间不多,主卧给了天王夫妇。次卧有两张床,安排给沉游川和宴凉舟同住,剩下两个杂货间改造出来的小房间分别给何秀和江彦达。   【噢噢同住一屋耶】   因为在伍山老家已经一起住过, 所以与激动不已的弹幕不同, 沉游川倒是挺淡定的。   两人打开行李箱, 打算先收拾一下东西。   因为旅行是三天时间, 所以每个人一个大行李箱加一个背包绰绰有余。   沉游川的行李中规中矩, 没有太特殊的东西, 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他带了一大包雄黄粉和几个声波驱蛇仪器。   面对导演组的问询,他一边在大家房门口都放上驱蛇器,一边回答道:“我网上查到这边气候温暖,各类蛇比较多,就想着有备无患。”   大家一边赞叹他想得周到, 一边去看宴凉舟的行李。   宴凉舟的背包里装的是两顶蚊帐、不同蚊香、花露水、防蚊手环、家里老中医特配的蚊虫叮咬膏等防蚊用品一大包, 他甚至还在包里塞了一个小型电蚊拍。   而超大行李箱一侧放的是三套西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 另一侧则被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塞得满满当当。整一半箱子除了零食再没有其他东西!   大家都被他这奇怪的物品分配比例给震惊到了。   【宴老师私下里居然是这种人设吗, 喜欢吃零食好可爱啊哈哈哈】   沉游川兴致勃勃地蹲下来观看:“哇, 宴老师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瞧着他眼睛发亮的样子,宴凉舟抿唇笑起来:“嗯,我特意选的一些热量不高又味道不错的,想着能带来给你们尝尝。”   【还你们,欲盖弥彰】   【这明显是给游崽带的吧嘿嘿嘿】   然而不等两人高兴起来, 镜头后的汪PD就轻咳一声, 提醒道:“两位老师,为了能让大家更好地体验田园生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节目组会没收所有人带来的食物。”   【哈哈哈沉哥的表情,天都要塌了】   【上午秀姐也是这个表情,好不容易背着经纪人带来的泡面和辣条全被收走啦】   规则如此,两人只好遵从。沉游川长吁短叹地看着宴凉舟倒空了半个箱子的零食。   收完零食,两人合力撑起了蚊帐。   【夫夫搭配,干活不累】   【多年老粉了,我记得凉舟不怕蚊子咬啊,他带这么多防蚊用品干什么】   【我记得也是!好多跟他合作过的演员都在采访里提起过,说宴老师就算在山里拍戏,蚊子也从不咬他,大家都调侃是他身上冷气太足把蚊子全吓走了】   【那个……我们家游崽倒是出了名的很怕咬嗳(弱弱举手)】   【破案了,都是给沉游川带的】   【防蚊用品大家都可以用啊,不一定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吧】   【感觉宴影帝是难得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就忍不住多带一些大家都用得上】   弹幕上讨论起来,房间内的两人已经搭好蚊帐开始休息了。   午睡了半个小时,宴凉舟先起床,然后就看到另一张床的帐子里沉游川睡成了七仰八叉的模样。   就在他看过去的这一刹,沉游川还一边在凉席上平躺着像指针一样转了九十度,一边一脚踢起身上的毯子。   薄薄的毯子在空中飞起,像大手绢一样咻咻咻旋转两圈,最后又以一个极为舒展的姿态轻飘飘落下来,将沉游川完完整整地盖在了下面。   原本踢之前毯子折着还能露出胸口,现在全兜住只能露一个沉沉睡着的头。   宴凉舟:……   这样能不热吗。   【印、印度飞饼? 】   【一边睡,一边玩杂技(狗头)】   【笑死了,游崽嫌热睡梦中一直踢被子,努力踢了半天,最后凉快不了一点(捂脸)】   【救命啊为什么每次在我觉得沉哥超帅超靠谱的时候,他都会干出一件搞笑事啊哈哈哈】   【可是他真的好可爱】   【我们盲盒系帅哥就是这样的】   【宴老师的百变男友(大白牙)】   宴凉舟显然也被沉游川可爱到了,他眼神柔和地忍笑轻轻撩开蚊帐,帮沉游川扯开了薄毯,最后只严谨地捏起毯子的一角搭在他的肚子上。   这下沉游川终于舒服了,微微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   见他睡得香,宴凉舟便没有立刻喊他,而是自己在书桌边静|坐了片刻,直到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了响动,知道其他人都起来了,才轻声叫醒了沉游川。   【为什么这么好笑,宴老师郑重地盖好一个肚脐】   【宴老师宁愿自己无聊干坐,也不舍得喊醒游崽】   【坐在那里十几分钟,看了游崽不下十次,你直接盯着他好了,我们不介意的】   正常状态下的沉游川很好叫醒。他立刻清醒过来,活力满满地和大家打声招呼,找到备用的瓦片,爬上梯子修猪圈的屋檐去了。   宴凉舟在底下边看教学视频变帮他出主意递瓦片,何秀兴致勃勃和着水泥,江彦达帮她一起。   天王夫妇打理着后院的小菜园,采摘晚饭用的食材。   大家一边干着手头的活儿一边你来我往地聊天,小院里一片轻松怡然的美好景象。   补好瓦片,几人准备开始一起做晚饭。   除了目露歉意有些无措地说自己没下过厨的江彦达,和被宴凉舟严词拒绝进入厨房的沉游川,剩余四人很快分好了工。   【宴影帝居然会做饭,震惊了家人们】   【淘米切菜看起来相当熟练,我看还有谁在那里造谣说宴老师是冷血资本家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江家比起宴家地位要次一些吧,反倒是江彦达不会做饭啊】   【不会做饭可以帮忙烧火洗菜啊,他居然真的就站那里看着,还大男子主义地跟洗菜的秀姐说期待她的手艺,好难评】   【在家被伺候惯了觉得理所当然吧】   【本来还觉得他性格沉稳,有些细节挺绅士的,现在狂掉好感】   那边帮宴凉舟生起火焖上饭的沉游川站在草棚边缘,隔着大长条石案眼巴巴地看着宴凉舟切菜。   被他可怜巴巴的眼神盯得实在是不忍心,宴凉舟叹了口气,给他拿了个小案板放在棚子外的石台上,哄他:“你帮忙切点洋葱和西红柿吧。”   【哈哈哈宝想玩,宝得到】   【话说宴老师为什么不让沉哥进厨房啊】   【你可以看看大山哥的采访,游崽和厨房犯冲】   【据小道消息,沉哥《江湖》杀青那天好心帮大家榨果汁,结果把宴老师房车上的料理机全霍霍完了,损失高达近十万】   沉游川搬个小板凳,乖乖坐在那里先从剥洋葱开始。   何秀洗完菜,实在受不了无所事事一直跟着自己嘚不嘚的江彦达了,直接笑着说道:“不会做饭可以试着切点配菜,配菜无所谓切得好不好啊。”   说完她直接端着菜篮子进了草棚。   江彦达顿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棚子里在另一侧水池边一起配合着处理肉类食材的天王夫妇。夫妻俩忙得热火朝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最后,江彦达拿了一块小桌板走到沉游川身边。   “沉先生,我帮你切洋葱吧。”他看起来很友善的样子。   “好啊。”沉游川把剥好洗干净的洋葱分给他一个,同样友善地指点他,“随便切成末就行。”   两人在那儿咄咄咄切洋葱。   江彦达切得歪七八扭。   沉游川刀工居然还不错,但是他切菜有个很神奇地“致命点”就是会一边切一边飞。   明明力道也不大,姿势也很标准,但他刀下的洋葱末就是像要极力逃脱似的,会不停地蹿出去。   旁边的江彦达本来就因为没有经验被辣得眼泪直流有些狼狈,又被他这边不断飞起来的洋葱末落了一头,手一摸,更辣眼了,涕泗横流的。   “沉先生!”江彦达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语气加重地喊道。   “啊抱歉,我再往旁边挪一挪。”已经切完洋葱的沉游川换了一个西红柿,一边满怀歉意地笑着望向江彦达,一边手下没停地给西红柿来了一刀。   西红柿充沛的汁水唰地一下溅出来长长的一道,落在沈游川的侧脸上。   红色的汁液宛如高溅的鲜血从他脸上缓缓流下,搭配上他同样被洋葱辣得发红的眼睛和八风不动差点溅到眼里都不带眨一下的友善微笑,有种说不出的汗毛倒竖感。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江彦达打了一个磕绊:“啊、好、好的,麻烦您了。”   【绝了,变态杀人狂版沉哥重出江湖】   【江大公子语气一下变得尊重起来了】   【沉游川这样针对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是针对吧,他没来之前沉哥切菜就是这样啊,慢慢切也没用,姿势也没问题,问就是被诅咒了】   【大胆西红柿!为什么一直喷我们沉哥! 】   【刚才他自己脸上也被飞到洋葱末了,他戴着斗笠都没防住,根本不是故意的】   【沉哥是个狠人,一边面无表情地流泪一边剁洋葱哈哈哈】   【对比之下江大公子显得好没用】   这边沉游川切好大半碗西红柿,脸上被西红柿汁冲了好几下,自己用手去蹭还把刚才洋葱留下的辣度在脸上糊得更均匀了。   他估摸着时间抬眼,看见宴凉舟已经炒好手里的那道菜装盘了,立刻开始嚷嚷:“救命啊宴老师,我脸好辣!”   宴凉舟转身看见眼眶鼻尖通红的沉游川,立马放下盘子,一边拿湿巾一边快步走过来。   他本是下意识地抽出一张湿巾想给沉游川擦脸,结果手伸到一半突然觉得镜头前这样的行为好像容易给青年惹事,于是顿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坐在他腿边的沉游川已经很自然地冲他抬起脸凑过来了。他还举着双手嚷嚷着告状:“宴老师我手指也辣嗖嗖的,这洋葱简直就像在用针扎我指甲缝!”   宴凉舟便立刻顾不上多想,赶紧抽出两张让他擦手,然后自己直接上手给他把脸上的番茄汁和洋葱末抹干净。   【大为震惊】   【他真的很会撒娇啊嘿嘿嘿】   【咱就是说,他手辣脸辣不能去洗吗,水池离得难道有十万八千里吗,你就非要给他擦! 】   【那小案板挪了之后不够稳,靠着沉哥的腿支撑,贸然起身的话菜会洒吧】   【那他自己擦完手再擦脸,会晚多少时间!屁点儿功夫难道会毒发身亡吗! 】   【那倒不至于,但影帝这不是舍不得他家游川多难受哪怕一秒吗(狗头)】   【绝了,第一次见宴影帝这么体贴的,他以前不都是高冷耍大牌吗】   【姐妹刚来吗,指路超话,你会发现新世界】   宴凉舟给他擦干净之后催着他赶紧去用香皂再洗一洗。   可沉游川并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下厨”机会,他扒着台案:“宴老师我快切完了,你是不是嫌我切得乱糟糟的,我会再轻一点的,保证不乱溅了。”   扔了湿巾的宴凉舟直接把小案板连碗带菜整个端走,同时语气柔和地哄道:“你切得很好,是西红柿的问题,都怪它汁水太多。碗里的已经够用了,你快去洗脸洗手吧。”   知道已经无法争取的沉游川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到水池边去了。   然后他一转身,宴凉舟唰唰几下,立马将剩下的几个西红柿切好放进了备菜碗里。而且全程没有任何汁水乱飞。   等沉游川在水池边站定望过来时,宴凉舟已经处理完“现场”假作无事发生地冲他微笑,并当着他的面把特意留出来的最后一个西红柿放回篮子里,以证明确实够用了。   【太宠了太宠了,宴老师真会哄孩子】   【为了维护沉哥的信心,宴老师又是推锅番茄又是偷摸干活的,太不容易了】   【笑死了,说着都是菜的错,然后坚决地将沉哥请出了厨房】   【不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宴老师切起来就没事,他力道和速度可比沉哥狠多了,都快舞出残影了】   【有了对比,才能清晰地认识到沉哥背负着怎样的厨房诅咒啊! 】   【旁边江彦达的表情是个大亮点哈哈哈】   为了避免沉魔头再来霍霍厨房,宴凉舟给他安排了看灶火的任务,沉游川在灶台另一侧坐着小板凳,添柴取柴控制火候做得有模有样。   何天王很是惊奇:“哟,游川干得不错啊,现在城里孩子会这个的可不多了。”   沉游川嘿嘿一笑:“其实我也是前段时间去山里考察时现学的。”   “是你和凉舟整得那个修路的慈善项目吧?”花影后也加入话题。   大家就此融洽地聊起来,变相地给宴凉舟的慈善基金会又宣传了一波。   与此同时,网上也爆出来一张当时小镇上被偷拍的照片。   照片放大后有点模糊,但粉丝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宴凉舟,甚至还在边角发现了正在提行李的沉游川的背影。   【难怪两人关系好,是真的一起做慈善啊】   【我老家就是那附近山里的,地方偏远条件还是挺艰苦的,没想到他们身为明星居然能亲身去考察】   【看样子乡亲们热心给送了好多大|麻袋啊】   【等等,宴老师身上的这件外套是我们家游崽的吧? 】   【啊啊啊他穿他的衣服了! 】   【好兄弟借件外套多正常,不懂你们在激动个什么】   【宴影帝是那种宁可冻死也绝不穿别人衣服的类型,你知不知道这个举动的含金量! 】   【谈了,绝对谈了】   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小院里大家岁月静好地吃饭。   然而宴凉舟又出现了新的苦恼,因为沈游川吃饭不肯摘斗笠,在那里借着斗笠掩盖“掩耳盗铃”,偷偷摸摸吃辣子鸡丁。   虽然他盯着沉游川调整了这一段时间,但青年的肠胃还是比常人要脆弱一些。而且他中午不想扫他的兴,已经放任青年吃过一顿辣菜了。   眼看沉游川又要去扒拉麻婆豆腐,宴凉舟放下水杯:“游川。”   沉游川手下一抖,那勺豆腐就不慎落在了何秀碗里。他急中生智,立刻热情说道:“秀姐,专门给你舀的,你快多吃点。”   他一边说一边冲何秀疯狂使眼色,然而宽大斗笠的遮掩导致他的信号没能顺利传达出去。   何秀一脸发蒙:“啊?可是我不吃辣啊……”   话说到一半,她视线向后扫到了宴凉舟,于是立刻懂了:“啊哈哈哈但偶尔尝一下也不错。”   她咬牙切齿自我不停打气地拌着米饭吃完了那勺豆腐,当是偿还今天不小心烫伤沉游川的过失了。   沉游川悄悄松了一口气,满脸感动,背着宴凉舟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好朋友,讲义气!   何秀冲他龇牙:没有下次了!   【啊哈哈哈这俩活宝】   【宴老师的压迫感好强,俩孩子跟鹌鹑似的老实了】   【就这还说没谈?普通朋友会盯着人让他吃什么不吃什么吗! 】   【一看在剧组的时候就没少盯,不然不会一叫名字就知道是在警告什么,秀姐也不会立刻心领神会】   【宴老师还是溺爱的,放任他偷摸吃了好几口辣才提醒他哈哈哈】   吃完饭,众人一起坐在屋外的廊下闲聊。白日里太阳热辣的余力还未完全散去,夜风温乎乎地在廊上奔来奔去,故而大家人手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摇着。   唯有沉游川唰唰摇得飞快,还一手扇子一手电蚊拍,就像是严阵以待的战士没有任何松弛感。   宴凉舟已经早早把蚊香拿出来点上了。他带的蚊香效果好还散发出淡淡的花香,连何秀这种平日里也算招蚊子的人都完全摆脱了叮咬。   为此她十分激动,一边问宴凉舟这蚊香是哪里买的,一边“嘲笑”沉游川:“游川,宴老师带来的蚊香挺好使的,你不用那么紧张。”   沉游川默默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蚊拍,在自己侧前方一挥,噼里啪啦地就是一连串电光。   何秀再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定睛一瞧,发现有些蚊子哪怕都被熏得半死不活了,还要歪歪扭扭地顽强飞向沉游川的方向。   她大为震惊:“唐僧肉吗你?”   沉游川神色忧郁:“你们根本不懂贫僧的苦,其实我也不想要这样受追捧的。”   天王夫妇笑得直抖。   宴凉舟起身:“蚊香已经点到最多数量了,再加对人身体不好。我去给你拿个防蚊手环吧,顺便把那些防蚊用品都拿来给大家分一分。”   何秀十分懂事地站起来:“哇太感谢了,我帮你一起去拿吧。”   因为沈游川受制于外部蚊子大军虎视眈眈地围攻,一步也不想离开蚊香庇护的范围,所以只有何秀跟上了宴凉舟。   看着他们快要走出长廊时,沉游川突发奇想:“宴老师,不然你帮我把蚊帐剪一截下来吧,我拿来围在斗笠上做成帷帽更防咬啊。”   短打是长袖长裤,草鞋里穿了袜子,他全身上下现在还有脸和脖子露在外面,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正在下台阶的宴凉舟闻言一个踉跄。他扶稳栏杆后转头望见沉游川期盼又殷切的眼神,斟酌了一下,委婉地拒绝道:“蚊帐下摆剪了不整齐,难看,而且可能会脱线。”   沉游川努力为自己争取:“反正那蚊帐垂下来也够长,边缘剪完难看的话我给它掖进垫子底下,压住了看不见也不会脱线。宴老师你就帮我剪呗,剪得宽一点……”   宴凉舟似乎是怕被他说服,加快速度嗖嗖嗖走进屋去了。   望着他坚决离去的背影,沉游川感叹道:“唉,我觉得这主意挺好的呀。宴老师你跑什么,你不想剪我又不会强迫你。”   “宴老师有点强迫症,十分注重房间整洁,也可以理解。”他一边给忍笑的天王夫妇解释为自己找补,一边唉声叹气地拿筷子吃起桌上晚饭时现炸的花生米和香酥豆。   【哈哈哈笑死了,沉哥简直天才】   【还装好兄弟呢,这不一下露馅了,宴影帝最讨厌那种歪七八扭的线头,沉游川这都不知道? 】   【凉舟不可能答应的,他以前直播采访的时候说让记者换了脱线的毛衣再来】   【我也记得这事,那记者递话筒时毛衣袖口有一个线头,宴老师直接拒绝采访相当不客气,后来被骂惨了,说他高高在上,小题大做发神经】   【报告!宴老师你家游川趁你不在,又去偷吃辣味豆了!你专门给他做的椒盐味他倒进秀姐碗里了! 】   房间里宴凉舟把桌上的一大包防蚊用品取出来一份,剩下的打算和何秀一起拿出去。然而在提着包就要走出房门之时,他踟蹰片刻,对着何秀说道:“稍等一下。”   他走回来拉开抽屉,拿出剪刀,请何秀帮忙拉住蚊帐的一角,真的给沉游川剪下来宽宽的一道。   剪完之后看到蚊帐那毛碎凌乱的边缘,他立刻嫌弃地撇开眼,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扭着头把那道边全塞进床垫子底下,又把床单边缘抻板正,才松了口气。   【宴老师原来真有强迫症啊,我看见他手臂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还以为沈哥开玩笑的】   【如果是真有心理症状的话,当年的事其实也能理解,就跟尖锐物体恐惧症看不了一点尖东西一样】   【可他接受采访是在工作,工作中一点小障碍都克服不了吗!把场面闹得那么难看】   【他的工作是演戏而不是采访!他演技哪里有问题,你指出来给我看看! 】   【宴老师本身不想有太多角色之外的曝光,其实一直都很抗拒采访,那次是强迫式地突击安排原本就不太高兴】   【所以他现在愿意来参加综艺,我真的好感动,谢天谢地谢沉哥】   【家人们,谁懂我现在的心情啊,我太震撼了】   【我懂!面对沈哥,宴老师底线那是一退再退】   【谁能想到凉舟当初有个大黑料就是嫌弃高奢品牌给他送的高定礼服有线头,直接扔垃圾桶穿私服出席活动,最后被黑子们追着骂了整整一年啊】   【怕脱线被扯坏,他剪的还是自己的蚊帐,真的,我哭死】   【游崽你快别吃了,擦擦你嘴角的辣椒面,宴老师要来啦! 】   【没事,别慌沉哥,蚊帐都给你绞了,辣椒面你撒撒娇,就是想拿来泡茶,他怕是也要依你的】   【哈哈哈你们都在胡说什么!撺掇孩子干坏事你们能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不过是想看看究竟能有多溺爱罢了(捋胡子)】   宴凉舟和何秀各自捧着一大堆东西出了房门,可何秀刚走两步,突然惊恐地尖叫一声,差点把手里的袋子扔了。   沉游川也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抖,快夹到嘴边的花生米直接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倏尔转头望去,看见了宴凉舟有点苍白的脸色。    第60章   “怎么了!怎么了!”廊下众人都急忙站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打算赶过去。   只有沉游川镇定又迅速地扫视过宴凉舟前方的院地。很快,他视线一定,向前随手一甩。只见两道黑影从他手中飞闪而出,直接没入夜色。   “蛇、有蛇!你们别过来!”何秀神色惊恐地僵在原地,声音颤抖着发出提醒。   这下镜头后的节目组立刻坐不住了,几位工作人员马上拿着扫把木棍等工具赶过来,同时有安保人员上前拦住闻言更加焦急,想跑过去的天王夫妇。   出于对艺人们的保护,工作人员护着他们朝各自所在的方向慢慢向后退,不让他们再上前去。   院前的空地很快就排查清楚了, 在何秀和宴凉舟原本位置的不远处, 有一条一米多长的赤链蛇。   赤链蛇毒性微弱, 性格也相对温顺, 大概是不慎跑进庭院, 又被沉游川安放的声波驱蛇装置干扰, 晕头转向地才拱到院中央来了。   工作人员先是松了口气, 然后又震惊地发现这条蛇之所以没有逃跑, 是因为它的头部被一双筷子呈“X”状交叉夹住, 钉在了黄土地上。   而这双筷子, 正是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沉游川扔出去的。   众人略带茫然地回眸望去,看到半张脸隐在斗笠阴影中的沉游川正站在廊檐下。   说起来,在刚刚大家惊慌失措,院子里找蛇的、护人的、急着冲过去汇合的、嚷嚷着安慰劝告的等一片兵荒马乱之时,他似乎就一直很淡定地伫立在那里了。   此时他头顶飞檐处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姿态平静地立在那忽忽闪闪的光影里,从容地回望着惊魂未定的众人,恍若一位从故事里走出来的,面对任何突发事件都能处惊不变,“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强大侠客。   有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筷子,发现沉游川的力道控制得也刚刚好,只是限制了赤链蛇的行动,而没有伤害到它。   【我说沉哥刚刚怎么不着急】   【那会还有人讽刺沉哥不是真朋友,都没有冲上去保护宴影帝呢!笑死,这不比冲过去给工作人员添乱厉害多了? 】   【太帅了,震撼我全家,这真的是现实中能做到的吗! 】   【沉哥这手暗器使得真溜啊】   【别看沉哥日常嘻嘻哈哈还撒娇,危机时刻他是真靠谱啊】   【这衣服,这场景,这氛围感,一整个高光画面,可以直接当电影素材剪了】   赤链蛇被挑进麻袋,节目组会送它到山林放生。幕后人员又迅速撤走了,何秀这才惊魂未定地跑过院子,扑进花影后怀里。   可以看出来何秀是真的很怕蛇,天王夫妇和江彦达都在极力安慰她。反倒是一起遇险的宴凉舟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沉着冷静地将防蚊用品分好份放在了桌上。   但沉游川知道,如果此时去摸宴凉舟的手,他掌心一定是冰凉的。只是宴朋友比较喜欢逞强,又有点形象包袱,才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许是宴凉舟日常就是这样冷冷淡淡的神色,何秀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以除了沉游川,没有人发现他藏在平静之色下的惊惧。   虽然蛇已经被赶走了,节目组也保证会进一步排查院子和周围环境,加强安全防护,但众人也没什么纳凉的心情了,都打算洗漱完回房间休息。   拿洗漱用品再到水池边洗漱的整个过程,沉游川就像一个跟屁虫,宴凉舟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黏在他身侧转来转去,洗脸的时候也不安生, piupiu冲人弹水花,搞得宴凉舟神色渐渐从紧绷变得无奈。   【沉哥这是开了自动跟随模式吗,粘得这么紧哈哈哈】   【恐怕他是担心蛇再冒出来咬他老婆,故而表现出了强烈的保护欲(狗头)】   【游崽是不是也怕蛇啊,不敢一个人,就巴住宴老师寻找安全感】   【不,我倒觉得害怕的是宴影帝,你们没发现他的嘴唇从刚才起就有点发白吗,手会下意识的变成握拳状态,肩膀细看也有点僵硬】   【我也觉得,宴老师的视线会不自觉地游移去找沉哥,刚刚他洗脸的时候好像有点不敢闭眼,是沉哥笑嘻嘻地挤着他,肩挨着肩他才闭眼冲水】   【哇——不动声色的安慰,隐在暗处的守护,突然好心动】   【这两人一个怕虫一个怕蛇,他俩带的行李却是反过来的,你品,你细品】   【你们是福尔摩斯吗太厉害了(跟着大佬狂磕一把糖)】   洗漱完,沉游川跟着宴凉舟溜溜达达地回房间。   宴凉舟坐下来,视线忽而扫到门后墙边一条长长的黑影。他呼吸一滞,心底仿佛一下被重锤敲击狂跳起来,刚才看到蛇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   然而就在他的心完全被惊惧摄住之前,桌旁的沉游川大喊一声:“啊!真烦人!”   宴凉舟“被他吓”了一跳,抖了一下望向他。沉游川似乎嫌室内的灯泡过于昏暗,还用手机打灯到自己脸上:“还是被蚊子咬了一下!”   他的手机亮起后室内的光影发生变化,墙边那条光透过门缝而形成的细长黑影顿时消失了,宴凉舟余光匆匆扫过一眼,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门后了。   他紧忙点上室内专用的蚊香,又拿起一小罐气味温和的药膏:“是刚才在外面被咬了吗?屋里我那会儿回来时熏过了,应该是没有蚊子的。”   “不放心的话,我一会儿再用电蚊拍打一打。”一边说,他一边很自然地用湿巾消毒过手指,然后用指尖沾了一点药膏,抹在沈游川眉间晕开。   那蚊子还挺会找地方,在沈游川眉心正中间咬了一口。这会儿肿起一个小红包,搭配上沉游川生无可恋的表情,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如此,就劳烦施主了。”被迫点上了“眉心痣””的沉游川盘起腿坐在椅子上,一手平放于腿一手捻起法印,神色无欲无求无悲无喜仿佛就要立刻成佛。   宴凉舟终于露出了今晚突发事件后的第一个笑容。他抿唇忍笑:“不要作怪。”   沉游川无辜地眨巴着眼,仰着脸亮晶晶地冲他笑起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暖色,使他温柔的眼睛看起来竟显得异常缱绻深情。   宴凉舟神色恍惚了一瞬,心中一阵急跳,耳侧似乎发起热来。他闪电般收回自己点在青年眉间的手指,忽而发现他们似乎挨得太近了些。   “还好宴老师你的药膏味道不呛,不然抹脸上又要辣眼睛了。”沉游川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刚才的暧昧气氛和宴凉舟的异常似的,只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道谢。   “没什么,早点睡吧,蚊帐里省得再被咬。”宴凉舟心慌意乱地胡乱应答几句,似乎想掩饰什么似的转过身就钻进了蚊帐。   这下他心里再没有房间内会不会有蛇的猜疑和惊恐了,满脑子都是沉游川刚才那个好似十分温柔多情的微笑。   “好啊,时间也不早了。”沉游川勾唇,笑着冲镜头打招呼,“那晚安了大家,明天见。”   他利索地关掉了房间内的摄像头和收音设备。   然而变得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大家并没有离去。   【可恶,哪里晚了,根本没到睡觉的时候呢!你们急着拉灯是不是打算干什么坏事了! 】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 】   【宴老师耳朵红得好明显,沉哥的调情手段相当高明啊】   【说实在话,沉哥也挺会哄人的,不输宴老师】   【宴老师现在估计满脑子都是沉哥的美色,肯定想不起来害怕了,你就说这招效果好不好吧】   【好!立竿见影!嘴唇都变得红扑扑的一定很好亲嘿嘿】   【宴老师你防线也太好突破了吧! 】   【宴老师明明也乐在其中,下午给沉哥擦脸还要犹豫一下,到晚上就想也没想很自然地直接上手了啊】   【刚才的氛围都要拉丝了,不说我还以为这俩人在拍什么偶像剧】   这跌宕起伏的精彩一天显然吸引了不少吃瓜和磕糖群众,直播虽然关闭了,但节目的讨论度却越来越高。其中贡献出最多高光情节的沉游川和宴凉舟无疑是话题的中心。   沉游川作为一个刚火起来的“新面孔”,给大家留下了相当好的正面印象,微博狂涨一波粉。   而宴凉舟则进一步从过去冷硬孤僻、高傲不近人情的神经质“艺术家”形象中剥离出来,展现出了自己柔软鲜活的一面,摘掉了一些被人硬扣上来的莫须有的“帽子”。   大家在网上彻夜狂欢,话题的主人公却一夜好梦,睡得十分安稳。   宴凉舟本来思绪纷乱,以为自己会像往常那样失眠,但是他听着不远处另一张床上沉游川均匀的呼吸声,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天已经亮起来了。他掀开蚊帐,发现对面的帐子里沉游川已经不在了。   他匆忙换好衣服拿着洗漱用品出了房门,发现青年正在茅草棚旁边的空地上劈柴。   虽然这小村落位于华|国南部气候温热,现在白天还宛如夏季。但毕竟进入11月了,早晚天气还是有点发凉,宴凉舟穿着西装外套丝毫不觉得热。   可沉游川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在那里唰唰劈柴干得十分起劲。   宴凉舟不免有些担心地走过去,不等他开口,已经看到他的沉游川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先一步说道:“早啊宴老师,放心,我不冷。”   他还伸出手迅速握了一下宴凉舟的手指:“你看,我手心都热乎乎的。”   沉游川的动作十分克制,握手也是一触即离,可宴凉舟却觉得对方炽热的体温似乎久久地残留在指尖,并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慢慢又要攀上耳尖。   他又想起了沉游川昨晚抬眼望着自己时的神情,心底不免又有点慌乱起来。   好在沈游川并没有继续盯着他,而是转身又开始劈柴:“宴老师,等我把这点柴劈完,你先去洗脸吧。”   “好。”宴凉舟强装镇定地去水池边洗漱完,然后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望着沉游川发起了呆。   青年身高腿长,身形比例优越,即便是那种松松垮垮没什么版型可言的老头背心穿在他身上,也只显得清爽率性。   背心不但掩不住他挥动斧头时手臂和肩背鼓起的有力的肌肉,还会在他下冲使力时跳动起来,半遮半掩地给人瞅一眼整齐漂亮的腹肌。   晨光熹微,在渐渐亮起的天色里利落劈柴的青年动作轻松而舒展,散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洒脱又强大的力量美,宴凉舟一时竟有些看住了。   【呜呼~还是沉哥实在,大清早的就给我们发福利】   【看看沉哥眉心的大红包,你就该知道他是个真正的菩萨】   【那是给你们看的吗?沉哥明明是在老婆面前孔雀开屏呢! 】   【这该死的到处散发的魅力】   【宴老师都看入迷了嘿嘿嘿】   【别嚷嚷,小心他一会儿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不给你们看了】   【不就真空校服拉了那一次拉链吗?你们再蛐蛐宴老师,小心沉哥生气啊(狗头)】   愣神间,茅草棚里的花影后盖上锅盖,招呼道:“凉舟,早饭做好了,有咸粥和甜粥自己选啊。你和游川先吃,不用等我们。我去喊秀秀,这孩子,怎么现在还不起……”   正在发呆的宴凉舟被吓了一跳,居然此时才发现花影后一直在厨房里。   【哈哈哈眼里只有老公,旁人完全看不见】   【何天王早上备完菜出门散步,花影后煮粥,沉哥劈柴,宴老师这会儿主动洗水果做拼盘,秀姐昨晚受到惊吓很晚才睡勉强还能理解,但江彦达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 】   【现在还没出房间,也没啥动静,估计是打算等饭全做好直接出来吃吧】   【他跟江俊达是兄弟,我承认我有偏见,总感觉不太喜欢他】   【他还行吧,看起来没啥大毛病,就是有点那种有钱人不自觉带出来的傲慢】   可能是在房间里上网看到了大家对他的评价不怎么好,江彦达很快打开了摄像头,跟观众打了声招呼后走出房门。   他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早啊两位,在做早饭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还需不需要,无语,真心想帮忙的话就该直接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不用。”宴凉舟神色冷淡地摆好水果拼盘。   “哇,宴老师你好厉害!”沉游川先是称赞了宴凉舟精致的摆盘和漂亮的色彩搭配,然后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转身看向江彦达。   “好啊,前辈和秀姐他们早上都习惯喝咸粥,你把你们四个的粥盛出来端到饭桌那里去吧,我和宴老师负责拿小菜和水果。”他倒是没和江彦达客气。   按理说这种平常而自然的“不客气”应比宴凉舟更能显现出对“同伴”的亲昵才对,但如果细细琢磨,就会发现沉游川的举动体现出的微妙态度。   到底是素人,无法像专业演员一样对镜头的位置了如指掌,并在镜头面前完美掩饰自己的情绪,听到沉游川的话之后,江彦达脸上露出了细微的不悦之色。   【不是,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你们家以前那么欺负人害人,你难不成还指望游崽对你多友善吗】   【公子哥被捧惯了,觉得别人没有跪舔他就是错吧】   【而且沉哥都没有趁机坑人让他给自己端饭,就是开口让他把六个人的全端了又怎样,他是来巴结宴影帝的吧,难不成他敢拒绝或者说自己只端五碗吗? 】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看和沈哥的恩怨,秀姐和荷花夫妇那么亲,你作为一个来蹭知名度的小辈,给长辈和未婚妻端个饭难道很委屈吗】   虽然花影后说让他们先吃,但是沉游川和宴凉舟还是等到大家都收拾妥当聚齐了,才一起坐下来吃饭。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何天王刚刚出门散步的时候听乡亲们说村边的小池塘里有不少河虾,是今年的最后一波了。   于是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上午不如就去池塘摸虾。   沉游川之前拍戏时就观察到宴凉舟其实不太喜欢去水边之类的地方,于是他趁着镜头没注意,低声问道:“没关系吗?”不行的话他就想办法改一下两人的活动行程。   没头没脑的一句,宴凉舟却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微笑起来:“没事,只要不是一个人就没关系。”   于是沉游川便高兴起来。他热火朝天地加入了如何抓虾的讨论,最后还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远远和同样回自己房间的何秀隔空喊话斗嘴,争论谁今天能抓到最多最大的虾。   因为要去池塘,大家都打算换上行动更灵便的运动服。   沉游川先一步在房间换好了衣服,但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问走进来的宴凉舟:“宴老师你是不是除了西装没带别的衣服了?”   宴凉舟点点头:“嗯,没事,我换一个运动鞋就好。”   【真的哎,宴影帝好像除了戏服和西服,就没有其他的‘皮肤’了】   【以前我也以为是大家玩梗,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把西装焊在身上了】   【反正身为多年的老粉,我敢说自己翻遍了所有关于他的影像和照片,但不管是正经的采访、活动还是拍摄的花絮,甚至是狗仔的偷拍,都从没有见他穿过其他私服】   【粉丝们不是还有一个高价悬赏吗,悬赏看谁能找到他穿其他私服的照片,结果这么多年了还在那里挂着无人能揭榜,笑死】   【这么厉害的吗!宴老师不会睡觉都穿西装吧(惊恐)】   【不可能,开箱的时候看见有睡衣,昨晚他睡觉肯定换衣服了,但是只给沉哥看不给我们看罢了(摊手)】   【那他昨晚换衣服的时候,门口的摄像机可没显示沉哥出来回避啊(推眼镜)】   【嗨呀,说不定衣服都是沉哥亲自给换的呢,在玩完制服PLAY之后嘿嘿嘿(小脸通黄)】   【低调低调姐妹,别舞太过小心被宴家捂嘴】   【真的,还是注意点吧,宴家要是一出动,那可是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宴老师的西服全是定制的吧,看起来面料也很高级,价格肯定不便宜,粘上泥他估计就不会要了,感觉好可惜】   【人家不差那几身衣服】   镜头中沉游川也在劝说:“穿西装还是太拘束了,宴老师要不要穿我的运动服?”   他蹲下来打开自己的箱子,取出一套运动服加内搭的白T恤:“这是我来之前新买的,只洗了一下还没有上身穿过,不嫌弃的话你拿去穿吧。”   看着仰头似乎有些期待地望着自己,眼神明亮而温暖的沉游川,宴凉舟的神色恍惚了一瞬。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翻腾了一下,他不由喃喃道:“换运动服吗?”   【不可能同意的,要知道宴影帝可是被狗仔拍到去射击馆练枪甚至跑步机上锻炼都穿衬衫或西装的狠人】   【先不说西装的问题,宴影帝决不会穿别人的衣服不是圈内共识吗?他刚入圈的时候就当面拒绝老前辈好心借他的羽绒服,宁愿自己冻着】   【可这身衣服是新的呀】   【哈,那你可太小看我们沉哥的杀伤力了,我赌影帝绝对同意】   【昨天不都扒出来披沉哥外套了?你们还在嘴硬什么】   弹幕争论不休,沉游川也在循循善诱:“出来旅行了可以放松一点嘛,我听何前辈说后面可能还会去海边,难道宴老师你到时候下海游泳也要穿西装吗?”   宴凉舟像是下意识地抗拒:“没关系,到时候我不去海里就行。”   “啊?可是我还想和宴老师一起骑海上摩托呢。”沉游川大声叹气,似乎很是失望的样子。   于是宴凉舟便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那、那我……”   “我知道直接让宴老师在镜头前穿泳装可能还是太超前了。”反倒是沉游川的情绪很快变换,再次掌握住了话题。   “所以可以循序渐进,不如先从运动装开始尝试一下怎么样?”他眉眼明朗地微笑着,“试试嘛,出来旅行就是为了发现新的自己啊。”   宴凉舟神色微动,似乎被说服了。但伸手接过衣服时,他还是不免犹豫:“如果借给我,你的衣服够穿吗?”   他观察到沉游川拿出来给他的一身是崭新的,但自己身上穿的却明显发旧。他担心沉游川是想留着新衣服在后面的什么活动穿,现在给了他就不够了。   “我带了好几套运动服呢。”沉游川神色轻松,他显然知道宴凉舟在纠结什么,“不用担心,我是专门带了两身旧衣服,想着干活的时候穿,弄脏弄坏了也不心疼。”   “一会儿秀姐肯定要和我比赛,估计要弄一身泥,我才穿的这套。”沉游川嘀嘀咕咕,“如果不慎被她赢了冲我贴脸开大,宴老师你可要帮我,到时候就板着脸用冷气把她吓走……”   瞧他这孩子气十足的样子,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见他神色缓和下来,沉游川扭过摄像头,出门把房间留给他。   【又让我们面壁,可恶! 】   【我们游崽真是勤俭节约的好宝宝】   【还是游川好啊,来之前就做好干活的准备了,不像某位人士,只会摊着手当大爷】   【沉哥似乎比较喜欢穿神力?运动服都是这个牌子】   神力是华|国的国产运动品牌,创建多年但之前一直被国外的众多知名大牌抢占市场,连走低端平价路线都发展得异常艰难。   是近些年才抓住时机快速壮大,不但平价线扩张了,还慢慢挤进了高端产品市场,甚至出口在海外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弹幕之所以这样分析,是因为有人扒出沉游川现在穿的那身旧衣服是神力多年前的款式了,当时一套买下来也就三百多。   很快就有人开始借此嘲笑沉游川身为艺人,上节目穿这样的衣服抠门又寒酸。   好在又有人指出他拿给宴凉舟的那套是神力前几天刚上架的新款,整套下来要两千+。再加上被粉丝和路人们一顿狂喷,那些黑子渐渐偃旗息鼓了。   【两三百的衣服怎么了,便宜衣服我们家崽也能穿出两三千的效果】   【整得你们多有钱似的,日常生活中你们没穿过三百多的衣服? 】   【游崽之前那么惨,不都怪腾跃和江家不做人吗?这不,一离开腾跃,境遇立马好起来了】   【自己穿破衣服,把贵的新衣服给老婆穿,他好爱】   【老款式的衣服他穿着也好看,而且沉哥还成功让宴影帝也穿了,这一波宣传效果拉满了,神力不得给我们沉哥打钱? 】   【你们别得意太早,说不定影帝试过之后又觉得不行不穿了呢】   正说着,宴凉舟从对着院子的窗口处悄悄露出了半张脸,他小声喊道:“游川,游川。”   沉游川走过去:“怎么了宴老师?”   可宴凉舟已经缩回去了,只露出一个手轻轻地招了招:“你进来一下。”   【看,我说什么,影帝肯定是又不想穿了】   【宴老师好可爱!猫猫探头,猫猫挥爪! 】   【离谱,穿个运动装也要让老公帮忙吗?你俩不会进屋之后两小时再出来吧! 】   【所以宴老师猫猫祟祟地喊沉哥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沉游川也很好奇,所以他立刻就进去了。    第61章   因为摄像头还在面壁, 所以大家只能通过收音设备听见这俩人说话。   沉游川进房间后,宴凉舟窸窸窣窣地似乎给他展示了什么:“我刚刚收拾箱子,才发现当时袋子应该是漏了,洒了一些滑进夹层里,那时候没看见。现在怎么办,还交上去吗?”   “不用交,就这么一点,直接装我兜里吧,正好带过去给大家分一分。”沉游川声音听起来挺高兴的。   “这不算违反规则吗?”宴凉舟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   “这怎么能怪我们?他们当时没看见是他们的疏忽,不是我们的错。”沉游川理直气壮地说道。   【啊啊啊你们偷偷摸摸的到底在藏什么,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   可能是见宴凉舟实在过意不去, 沉游川伸手把摄像头扭了回来。他坦荡荡地强词夺理道:“我是在大家的见证下装的, 这样就不算欺瞒了吧。”   宴凉舟总是说不过他的,而且他偷偷喊沉游川来本就是想着看他要不要吃一点,所以便任由沈游川处理了。   大家这才看到是宴凉舟箱子的夹层里掉了一些糖果, 扫出来能有一大捧。沉游川此刻正在往外套口袋里塞。   【哈哈哈举报!这俩人偷藏零食】   【什么偷藏,明明是导演组检查不仔细,这可不能怪我们啊】   【这个糖!是拍戏的时候宴老师送游崽的那一大罐水果软糖同款! 】   沉游川把右边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一点也不害怕, 左手插兜昂首挺胸地就走出来了。   一捧糖确实也不至于赶尽杀绝,为了节目效果, 导演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保持了沉默。   【沉哥:导演组,拿捏】   【宴老师做事居然是一板一眼的, 感觉有点可爱】   宴凉舟刚才被突然发现的糖占据了心神,只顾着心虚了,不知不觉地就穿着运动服走出来了。   “呦,凉舟穿运动装也很有活力啊!”   “宴哥这颜色很衬你!”   面对天王夫妇善意的调侃和何秀惊奇的夸赞, 他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他和沈游川的身高体重差得不算多,运动服基本可以穿同一个尺码。   但是沉游川的肩膀比他要宽,所以青年穿上合体的版型换到他身上,肩膀处就有点松,导致袖子也略微长出来一点。宴凉舟顺手挽了一下。   【穿老公衣服有点大,挽袖子,可爱】   【哈哈哈刚才是谁跟我赌,说宴老师一定不穿的,出来,你不是要倒立啃键盘吗】   【那个悬赏的金额这些年越来越高,多少狗仔雄心壮志最终都灰溜溜地折戟而返,甚至有个狗仔蹲了宴老师十年都没成功,今日沉哥几句话,轻轻松松拿下】   【我就想知道那些和宴影帝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的狗仔们现在是啥心情哈哈哈】   【别说狗仔们,身为粉丝心情也很复杂】   【宴老师:为爱破戒,狗仔:抱头破防】   乡间小路狭窄,走着走着,大家逐渐拉开距离,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直线。天王夫妇带路走在最前面,何秀和江彦达在中间,沉游川和宴凉舟坠在最后。   因为沈游川左看右看,“拈花惹草”,遛狗逗鹅的并不着急,所以他们俩与前面同伴的距离渐渐越拉越大。   【沉哥故意的吧,就想和宴老师独处】   【可能是宴老师第一次在镜头里穿西装以外的私服,有点不自在,游崽就拖长时间给他适应的过程吧】   在走过一条只容单人行走的田垄小路时,沉游川隔大老远又和何秀接起了歌,两人扯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吼着比谁唱得响亮。   何秀有何天王多年来的熏陶,曲库比沉游川要丰富的多。沉游川后来接不上,就开始自己胡编乱唱。   而且他输人不输阵,不光自己在唱,他身前昂首挺胸迈八字步骄傲带头的大白鹅,身后一直欢快摇尾巴的大黄狗,也在一起“汪汪嘎嘎”地给他助阵。   沉游川脚后甚至还跟了一长串走路摇摇晃晃,与大鹅同款雄赳赳气昂昂挺胸抬头的毛绒绒小黄鸭幼崽。   【哈哈哈笑死了,沉哥社交悍匪果然名不虚传,一天时间不光把人理顺了,家里的动物也全沉沦了】   【“左牵黄,右擎苍”,歌声卷平岗哈哈哈】   【大黄狗和鸭鸭们好爱他,刚才走上小路时挤挤拥拥慌忙跟上,抢先一步把宴老师都给挤后头去了】   【宴老师看着大声唱歌的沉哥后脑勺,眼神也那么温柔】   【等等,沉哥身上在掉什么,糖吗? 】   【就是糖,救命快低头看一眼啊,游崽你口袋漏了! 】   然而正唱得开心的沉游川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正一路走一路掉“装备”,反而是缀在小黄鸭队伍后面的宴凉舟低头看见了。   他脚下一顿,向前望了一眼,见沉游川正唱在兴头上,犹豫了片刻后,到底还是不忍心打断他,便自己随手扯了一片路边的大芭蕉叶,跟着沉游川一路走一路捡。   沉游川鼓鼓的口袋慢慢地瘪了下去,宴凉舟手中叶子上的糖果却堆得越来越高。   【绝了,有人数咱家影帝弯腰捡了多少次吗,宴老师你耐心是不是好过头了! 】   【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没见过有谁能让咱宴影帝如此折腰的】   【沉哥牛逼】   【这俩人每天都在不停刷新我对于溺爱定义的下限】   【真就离谱,喊他一声难道会比你一直捡还费劲吗!你简直色令智昏! 】   【我算是看明白了,磕这家的糖不能拿碗,得用盆来接嘿嘿】   唱着唱着众人抵达目的地,大黄狗卧在了池塘边的大石头上,不分种族就喜欢带家中所有幼崽的大白鹅慈爱地领着小黄鸭们扑通扑通跳进了池塘。   先一步抵达的何秀已经穿好了长筒胶鞋,跑过来笑沉游川走得太慢。结果她一走近,看见了宴凉舟手里用叶子包着的那捧糖。   她十分不见外地惊喜道:“哇——宴哥你从哪里存下来的糖,是给我们带的吗?”   因为沈游川说过要给大家分一分,宴凉舟便点了点头。   沉游川转头一看,先是疑惑宴凉舟从哪里又变出来一捧,然后就习惯性地和何秀斗嘴:“才不给你,我要一个人全吃掉。”   “哼哼,宴哥的糖你说了不算。”知道他在开玩笑的何秀朝他扮了个鬼脸,捧起叶子撒腿就跑,“感谢宴哥投喂,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拿去分掉。”   宴凉舟正笑着看还没摸清状况的沉游川,没反应过来,糖就被风一样的何秀带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掌心,多年来的教养并不容许他再开口讨要回来或是为了一点糖去追逐一位女士,因而他只默默地放下了手。   被何秀得逞的沉游川“愤愤”道:“你倒是给我留点儿啊——居然全拿走!我中午要在你碗里放辣椒!”   “来啊,我才不怕!本宫已是钮祜禄秀了哈哈哈……”何秀在远处猖狂大笑。   大家都只是玩闹,沉游川当然不是真的要和人计较。不过等何秀走远后,他还是得意地掏着口袋:“秀姐以为她抢走我就没有了吗?我这里还有一口袋……”   “我糖呢?!”他动作一顿,随后震惊地翻出自己的口袋内衬,可上面依然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脱线裂开的大口子。   “你的糖被她拿走了。”宴凉舟小声说道。   聪明的沉游川很快想明白了,于是他胸口连中两刀:“我以为那是宴老师你又找到多出来的一份。”   宴凉舟默默地垂下了头。   “这口袋什么时候破的啊……”沉游川直接变成了眼泪汪汪的荷包蛋眼。   “走到半路的时候,可能是塞太多给撑破了。”宴凉舟笨拙地安慰道,“没事,现在破了总比以后装重要物品丢了好。”   “但是宴老师专门带来的糖对我就很重要啊。早知道我就分开装了。”沉游川蔫答答的,一路上仿佛自带的不停洒小花的背景都灰暗了。   宴凉舟呼吸一滞,感到既心疼又好笑,同时似乎因为感动于对方这样珍稀自己的心意,脸还轻轻发烫起来。   【一个开朗的小男孩轻轻地碎掉了】   【哈哈哈游崽你是想笑死我吗】   【看到口袋有个大洞时那傻眼的表情,太可爱了】   【可把宴老师心疼坏了】   不过沉游川是一个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消极情绪太久的人。他很快振作起来,并不死心地翻着衣摆:“找到了!哈哈这里还有一个。”   有一个糖掉出去后被兜在了衣摆里得以幸存下来,于是沉游川又重新变得闪闪发亮了。他将它放在掌心给宴凉舟展示:“宴老师你看,这个包装里还装了两个。”   只见那在阳光下闪着七彩光泽的透明糖纸里,包着两个挤挤挨挨的圆滚滚小西瓜。   宴凉舟探头看了一眼,随后皱起眉头:“应该是封装时机器出错了,我回去后联系他们再排查一遍。”   “可是这种小小的失误有时候不是反而带来了有趣的惊喜吗?”沉游川美滋滋地拿起一颗扔进嘴里,“正好宴老师一颗我一颗啊。”   宴凉舟一怔。   沉游川吃完糖,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啦宴老师,人不必强迫自己事事都追求完美与正确,有时候活得松弛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宴凉舟垂眸从他手里拿走了剩下的那颗糖,放进嘴里,感受着清新的西瓜甜味在口中弥漫,他笑起来:“你说得没错。”   【好棒啊,沉哥总能给人带来正能量和关于生活的思考,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   【宴老师性格确实有点太认真了,可能是艺术家的通病?在很多细节上会很较真,这样紧绷的活着很累,希望他能被沉哥带着慢慢放松下来,更好地享受生活吧】   因为知道宴凉舟不会喜欢下水翻石头这样的游戏,所以沉游川不等他开口,就直接说道:“宴老师,你在岸边帮我镇守大后方吧?”   他们来的时候都抱着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每个人都带了好几个小竹篓。   他解释道:“我担心我捞上来一篓挂在岸边之后,没人看的话秀姐会趁机全给倒到她那里。那样我就输了。”   【哈哈哈是我们家阿秀会干出来的事】   宴凉舟表情严肃地在岸边坐下来,接受了这个任命。   然而不等他坐稳,沉游川就又凑上来小声密谋:“宴老师你看秀姐到时候有没有安排人守家。”   “要是没有的话,我在那边挑衅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趁机把她的虾倒进我岸边的篓子里。她肯定想不到宴老师你会出手偷袭。”   宴凉舟眼睛都瞪圆了。   【哈哈哈怪不知道你把秀的心思摸得那么准,原来你也是一样的打算】   【宴老师表情都裂了,太难为人家正直磊落的宴影帝啦】   【刚夸你是个很棒的朋友,你就开始带坏人】   【声东击西,出奇制胜,为了赢使点手段不磕碜哈哈哈】   那边何秀正喜滋滋地吃着糖,这边沉游川已经下水抓虾了。   何秀转头看见了他,立刻嚷嚷:“你不讲武德!居然抢先偷跑。”   沉游川站在水中央,笑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我已经捞了快十只了。”   于是何秀火急火燎地把糖放下,抓起小竹篓就冲进了水里。   宴凉舟紧张地观望着岸上的情况,发现何秀粗中有细,同样安排了觉得水凉,不想下去和这几个泼猴一起玩水的花影后守家。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他就不用紧张着想怎么去偷偷倒人家的虾了。   【宴老师表情一下放松了】   【沉哥,你真是罪大恶极,看你把人宴老师吓的】   【宴老师你不用那么听你老公的话,你不干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啦哈哈哈】   沉游川和何秀的竞争很快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江彦达此时居然放下身段,也弯腰探进水里,在泥里摸来摸去帮何秀增加战果。   这下换沉游川气得哇哇大叫了:“秀姐你耍赖,居然二对一。”   何秀得意地叉腰:“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嘿嘿。”   “游川莫慌,为师来祝你一臂之力。”慢吞吞换好鞋,原本想着在岸边陪妻子的何天王也按捺不住下水了。   “爹!你就会偏心小师弟!”何秀十分配合地假做气愤。   “多谢师父,徒儿中午一定亲手做一盘红烧大虾孝敬您。”沉游川得意地翘起鼻子,“假惺惺”地邀请,“小师姐届时也可一起来品尝。”   “谁稀罕!”何秀“气”得直跺脚。何天王笑呵呵地“摸着胡子”看小辈们斗嘴玩闹。   【唉,突然想到,在发现真相之前,景明年少时在崖山也是有过像这样的快乐时光的吧】   【钟怀这个人其实挺复杂的,他早期的怜爱照顾有时候感觉是有愧疚和真心的,感觉亲生父亲也就做到那样了。宿景明聪敏早慧,全是做戏的话他难道会感受不出来吗? 】   【所以小师弟得知真相后才会很痛苦啊】   【他的真心太脆弱了,抵不过对权力财富的渴望】   【得了吧,钟怀所谓的疼爱是建立在宿景明任他摆布的基础上的,这种有毒的关爱宁可不要】   【啊啊啊你们说得我好想看电影,《江湖》为什么不能明天就上映! 】   弹幕讨论得一片火热,现实中大家的竞赛也同样热烈。池塘边的浅水区岸壁上,一篓篓河虾接连被挂了起来。   竹篓都装满了,这几人眼看难以分出胜负,又开始胡乱泼水攻击对方队伍。   “不玩了,不玩了。”闹了一通后何秀累得直捶腰,最终举白旗投降。   沉游川抹了把脸上的水,还不忘自己的人设:“小师姐回去后可得好好修行内力,不然下次大师兄又要打你掌心。”   何秀“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能逃得过?你先瞅瞅大师兄的黑脸是对着谁再说我吧。”   沉游川转头一看,发现岸边的宴凉舟果然正板着脸死亡凝视着自己,大概是觉得他跑到深水区乱扑腾水太危险了。   “咳,我这不是发现池塘靠河的深水区有鱼,想着逮一条回去加餐吗?”沉游川心虚地低下头。   众人围过来,何天王惊奇地探头看着背篓里个头不算小的鱼:“游川你什么时候抓到的?”   “就是刚才泼水的时候,我看见后赶紧用竹篓兜了一把,没想到侥幸抓住了。”沉游川谦虚道。   “你还能顾上抓鱼,算你狠。”这下何秀也不得不感到佩服了。   大家从深水区往回走。   这处池塘是依着村外的河流天然形成的,浅水区水面不过到小腿,可深水区却能没过胸口,连游带走的行动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   知道宴凉舟一定在担心,沉游川一心想赶紧回到岸边去。   可没走出几步,他身边的江彦达大概是不小心踩空滑了一下,一声惊慌叫喊后整个人直接没进水里去了。   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沉游川赶紧潜下去捞人。   然而江彦达像是太过惊慌,死死拉住他在水下扑腾起来。   “游川!”岸边宴凉舟焦急地猛然站了起来。   沉游川快速蹬水,下一秒便破水而出:“宴老师,我没事。”   他凭借自己的“大力”硬是按住江彦达将其提溜了出来,同时冲着众人解释:“水底这块地不平,他踩空滑了一下,不碍事,大家走着都小心些。”   呛了水的江彦达剧烈地咳嗽着。   可能是沉游川的这句“不碍事”激到了他,也可能是沉游川还有余力宽慰提醒大家看起来太从容,他在平复好呼吸后忍不住刺了一句:“沉先生真是时时刻刻都很会维护自己的形象啊。”   “当然。”沉游川笑起来,带着点小小骄傲的样子,“我的发胶效果好吧?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牌子。”   谁跟你扯发胶!江彦达一噎。   他被沉游川从水里捞出来时,发丝湿塌塌地糊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了一脸,用手扒拉了半天才捋到两边去,最后成了一个紧贴头皮的中分油腻造型。   何秀是个缺心眼的,还因此在旁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说他像个海草成精的水鬼。   江彦达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也清楚自己发量不多,这样的发型一定很滑稽。   然而与十分狼狈的他不同,沉游川的发型依然**,下过一次水除了给他增添一些凌乱的碎发更显帅气随性之外,没有给他的形象造成任何减分。   他原本是想讽刺沉游川时时刻刻假做好人太虚伪,谁知被他四两拨千斤地顶回来,让大家的注意力更集中在自己的糟糕发型上了。再吃一亏,这让江彦达怎么能不恼怒。   然而观众们同样也已经忍不住怒气了。   【? ? ?他有病吧? 】   【游崽不计前嫌救了他一把,他不但没有丝毫感谢,还迁怒帮助他的人? 】   【唉,遇到危险差点溺水,丢脸难受,不高兴也正常】   【你真搞笑!不高兴就可以随便冲人撒气了?我们游崽凭什么要当他的出气筒! 】   【昨天沉哥被烫伤手都没说什么,不但反过来安慰所有人,还笑盈盈地控住了场子。江彦达屁大点事,都没受伤,就随便冲人发脾气】   【真是突发状况下才能看清一个人真正的品性,秀姐摊上这种未婚夫也是倒霉】   【我们家秀儿原本还在傻乐觉得好玩呢,江彦达这话一出脸子一拉,她就变得好尴尬,姓江的真扫兴】   【换成沉哥这种情商高的,一起乐呵自我调侃一句,这事其乐融融地就过去了】   高情商的沉游川还在好脾气地笑眯眯给江彦达安利:“江先生回去后也可以买这个牌子的发胶试一试,效果好能防水,成分还温和环保,用洗发露打两遍就能洗干净不伤头发,我已经用了好几年了。”   他平静的态度和圆滑的处理方式更显出了江彦达的狭隘和自大。江彦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色不免更难看了,但也不敢再说话招惹他了。   【可恶,说的我好心动,沉哥你倒是把牌子说出来啊! 】   沉游川才不管江彦达是何心情,只管向前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随意地捋了一把湿漉漉搭下来的额发,露出了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逐渐走到池塘中间的区域,水面只到他腰间了。随着他的走动,层层涟漪从他腰侧一圈圈地向外扩散。   水滴从他发梢轻盈地落下,在金色的阳光中折射出多彩的光芒,洒在他因湿透而紧紧贴在身上的半透明白T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了整齐的腹肌轮廓……   弹幕猴急地嗷嗷着让镜头拉近一点。   导演组遵从民意,立刻安排摄像扛着机器靠近了他,同时还迫于宴凉舟冷冷目光压迫下的发毛感,欲盖弥彰地假做采访:“所以游川你的发胶到底是什么牌子?”   沉游川明显看破了导演的小心思,他视线扫过来,直视镜头,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毛:“记得给我打钱,芙蓉笑。”   【魅魔版沉哥上线了】   【太蛊了太蛊了,简直一笑勾魂】   【嗷嗷嗷为沈哥的美色疯狂打call】   然而“魅惑力十足”的沉哥,上岸后却突然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完了,这下孩子该哄不好了】   【放心,宴老师一定能大发神通的哈哈哈】    第62章   在沈游川走到岸边之前,观众原本都在一边舔颜一边讨论“芙蓉笑”这个牌子。   【芙蓉笑,也是一个很多年的国产老牌子啊,记得小时候见过我妈用它家的口红】   【哈哈我爸就是芙蓉笑发胶的忠实用户, 后来把我老公也带入坑了, 我偶尔也用一点, 亲测好用】   【它家化妆护肤清洁类产品都有,性价比很不错,就是感觉没啥钱宣传似的,营销力度跟不上】   【靠啊,是人吗你们!什么手速,这有一分钟吗就把发胶买下架了,我没买上! 】   【沉哥给宴老师穿的那款神力早上就被买下架了(悄悄)】   【我们先买为敬了, 品牌方记得找我们家游崽代言哈, 费用给的高一点, 让孩子多赚钱好好吃饭】   【哈哈哈这是什么强买强卖式的拉代言,土匪吗你们! 】   大家正嘻嘻哈哈之际, 就听到上岸的沉游川放下背篓, 突然嗷一嗓子:“我的鱼!宴老师我的鱼没有了!”   魅魔的影子眨眼间便从他身上褪去,他又变成了一个汪着荷包蛋眼的闹腾小孩。   宴凉舟紧忙安慰:“可能是你刚才潜到水下救人扑腾的时候鱼顺着水流跑出去了。没关系,你想吃鱼的话我们可以找乡亲们买,村口那里就有。”   “那不一样!就是自己抓的才好吃,买的没什么意思。”沉游川在这方面居然显现出了不同以往的固执。他盯着正在爬上岸的江彦达,似乎像个磨爪霍霍的炸毛大猫。   【瞧孩子这阴恻恻的表情哈哈哈,刚才被阴阳怪气都没生气,害他丢了鱼,算是碰到逆鳞了】   【怎么感觉沉哥跃跃欲试,在琢磨着把人一脚踹下去】   然而就在沈游川即将“实施犯罪”行为之前,宴凉舟及时拉住了“缰绳”:“好好好,那就不买了。中午先吃虾,下午我陪你去钓鱼怎么样?钓上来晚上再做鱼给你吃。”   宴凉舟哄沉游川果然有一套,立刻抓住重点把毛摸顺了。沉游川脸上多云转晴:“好,那我一会儿去问问村里的大爷和阿嫲,看哪里适合钓鱼。”   宴凉舟顺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抓上来的虾太多,我们也吃不完,不如顺便给邻居们送点,你也好开口借鱼竿。”   今天他们来池塘前就找过了,节目组租借的小院里是没有钓鱼工具的。   “嗯,我记得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家里的院墙上挂着鱼竿,宴老师你还记得是哪一家吗……”   两人一边提着竹篓跟上队伍回家,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期间宴凉舟还很自然地把沉游川下水前脱掉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并督促他拉上拉链。   【还是得看宴老师啊】   【宴老师不但懂沉哥,还持家有道,把老公‘赚’来的家用安排得井井有条(狗头)】   【就是某些方面比较小气,又拉上衣服不给我们看了,哼! 】   【宴老师那么爱护孩子,怎么可能不防着你们这些毫无下限的色胚哈哈哈】   回到小院又是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一顿午饭。值得一提的是,沉游川企图兑现承诺,亲自掌勺给大家做上一道“红烧大虾”。   可惜未遂,在剥虾线扒虾头阶段画风就一路跑偏,最终宴凉舟哄走了锅铲和大虾,替他给大家烧了一道虾滑炒蛋。   面对再次惨遭滑铁卢的沉游川,弹幕纷纷发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安慰”。   【不行咱就算了吧沉哥,这条路走不通,咱去别的领域发光发热! 】   【没事,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就是要不断尝试。你撒撒娇,让宴老师给你修上百八十个厨房,可劲儿造!炸一个修一个,人定胜天,总有一日能克服诅咒! 】   【崽啊,换个角度想,你和宴老师是一家人,你老婆的成功就是你的成功,建议使用精神胜利法——老婆做的饭怎么就不是我做的呢? 】   【我说你们这群损人,再笑话孩子,小心宴老师揍你们】   【真是的,都吵吵什么,没听人家宴老师都一直夸游崽虾线处理得干净,还说是虾的个头不大,打成泥做虾滑比红烧吃着好吗】   【这话你看把虾全捏扁了的沉哥信吗(睿智推眼镜)】   【他当然不信,他就是在享受老婆哄他的过程罢了,诡计多端! 】   午饭结束,因为上午发生的那场摩擦,下午大家决定分开自由行动。   天王夫妇打算去果园摘水果,何秀带着江彦达去村里的草编非遗传承人那里参观,还打算上手学一学编草鞋,沉游川和宴凉舟则按原计划去钓鱼。   江彦达倒确实比他弟弟能屈能伸,在沈游川不知道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和何秀道过歉把人哄好了。   在临走前,他还找到沉游川,十分诚恳地致歉,说那时候呛了水受到惊吓没控制好情绪,乱发脾气,他反省了自己过于自我的缺点,说之后一定注意改正。   因为话说的好听,又有江家派水军在背后带节奏,弹幕倒也有不少人开始赞扬他知错就改,性格真诚了。   对方跟他做面上功夫,沉游川自然奉陪。他也笑得闪闪发亮,友善大度地说他都没在意,让对方不必如此纠结紧张。   实质上他也确实没有多在意江彦达。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他是为和宴朋友一起愉快旅行而来的,不是来和烦人的讨厌鬼过招的,实在不必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到无关紧要的小丑身上。   对方如果想使坏,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那个自信让江彦达讨不着好。   应付完江彦达,沉游川回到房间,兴冲冲地开始收拾去钓鱼的装备。   鱼竿鱼篓都已经准备好了,防蚊用品也带上了,他转眼又看见了昨晚没做成的“帷帽”。于是他立刻玩心大起,打算把这个做好一起带上。   沉游川拿着从邻居阿嫲那里借来的针线,笨手笨脚地开始将蚊帐片缝在斗笠上。   宴凉舟闲得无聊,又见他缝得起劲,也好奇地拿了根针线,随手捞过沉游川换下来的那件旧运动服外套,把他那脱线漏风的口袋内衬扯出来,眉头微蹙地认真缝起来。   【不是,你们俩的约会方式是不是也太清奇了,谁家好人谈恋爱是一起做针线啊! 】   【要你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哈哈哈】   【最让我震惊的是宴影帝,沉游川为防蚊缝斗笠还勉强说得过去,你拿他衣服给他补口袋,是不是太离谱了!你那么贤惠崩人设了啊啊啊! 】   【你懂什么叫溺爱! 】   【哈哈哈宴老师明显是没干过好奇嘛,手头又正好有个可以玩的素材,不然你让他缝什么,把床单剪了缝手帕吗? 】   俩人笨手笨脚地缝完各自的作品,全都是针脚粗大走线混乱一通瞎搞的不合格之作。   沉游川轻咳一声直接扣在了脑袋上,假装没看见后脑勺处蚊帐挤在一起的凌乱褶皱。   宴凉舟偷偷摸摸地把揪成一团的口袋内衬塞回去,还心虚地望了一眼正和脸前的蚊帐打架的沉游川。   【哈哈哈这俩活宝】   【突然get到了宴老师的可爱】   终于把脸前头的蚊帐片理顺了,沉游川拉着宴凉舟就想出门。   可宴凉舟却喊住了他:“你就穿这一套衣服去吗?”   沉游川从池塘回来洗过澡后,换了一件极为宽松的休闲短袖衬衫。   衬衫敞怀,内搭他挚爱的老头背心,下身穿了条大裤衩,踩着一双古代版的人字拖——木屐(这是他去送虾,邻家大姐因过分喜爱他,热情送他的自家做的新鞋)。   这套装扮要换成别人,极有可能会因过分随意而显得邋里邋遢,可他硬是靠自己强悍的脸和身材穿出了随心所欲,不被定义的时尚感。   弹幕锐评:【就是把村口老大爷的装扮穿出了大少爷下乡体验生活的范儿】   沉游川踩着木屐觉得好玩,咔哒咔哒地在廊下走着:“没事,下午太阳毒,蚊子不会那么活跃。天太热了,不想再穿长袖长裤。”   “再说不是还有宴老师在嘛?”他殷勤地为宴凉舟献上电蚊拍。   宴凉舟接过去,默默地瞅着他。   沉游川立刻站直了:“我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赶蚊子才想和你一起去钓鱼的!”   宴凉舟瞥了他一眼,率先向前走去:“我又没有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沉游川追上去,喋喋不休地解释,“是因为好玩我才拉上你的。钓鱼真的很有趣,你看,我给你也准备了鱼竿。”   两人说着闹着慢慢走远了。   【宴老师学坏了,开始反过来逗沉哥了】   【不是很好嘛,他变得松弛下来了呀】   两人带着小马扎,在沈游川特意打听来的上好的钓鱼点处安顿下来。   身后冠叶繁茂的高大树木宛若一座浮空的绿岛,在他们所在的小河滩上投下一片凉荫,两人就坐在这片阴凉里,悠闲地开启了午后的时光。   这种宁静的时刻对于几乎是一直背负着巨大压力,疲于奔命的沉游川和宴凉舟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放松和心灵的疗愈。   于是在蚊香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瞌睡——今天上午玩得敲锣打鼓,回家后时间紧事情多,他们没有午休便开启了下午的行程。   所以沉游川迷迷糊糊地钓上来两条鱼后,最终还是忍不住阖上了眼睛,倚着粗壮的树干渐渐睡着了。而宴凉舟已经先一步睡过去了。   他们的马扎挨得近,睡着后身体无意识地慢慢倾斜,最后变成宴凉舟枕在沈游川肩膀上,沉游川歪头靠在他的头顶处,两人亲昵地睡成了一团的模样。   弹幕一开始都在激动地嗷嗷磕糖。   但渐渐的,瞧着在摇晃的树影里依偎着安睡的两人,看着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们身上的斑驳光影和闪闪碎金,再听着小河潺潺的水流声和风吹过树梢时簌簌的温柔低语,大家的心好像都慢慢地静下来了。   两人所在画面的远景中,清澈的溪流汇进一片大湖,湖泊中央小洲上支杈张扬,造型奇瑰的枯树和将影子倒映进平静湖面的红瓦小屋,更给这个悠闲的午后增添了几分静谧之美。   【心好像一下安定下来了】   【打算把他们当成学习陪伴视频,去看会儿书】   【哈哈这主意不错,考研人很需要,建议节目组之后剪一个超长纯享版】   在这安谧静美的氛围里,两人呼呼大睡,一觉醒来时,居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沉游川站起来活动着发麻的手脚,急得来回踱步:“完了完了,都这么晚了,我要输了!”   宴凉舟从没有睡过这么长的午觉,一时还有些头昏脑涨,但他还是率先安抚沉游川:“没事的,我和他们说回去的晚一些,我来帮你一起钓。”   今天中午大家做计划的时候,何秀信心满满地说自己擅长手工,下午一定能跟着老师做出一双草鞋,沉游川也斗志昂扬说自己能钓上来至少十条鱼。   然后两人都笑对方说大话,最后就变成了打赌,谁完不成目标谁认输。   宴凉舟先在群里和大家联系,结果得知天王夫妇在果园里走得太远了回程需要时间,何秀也正苦战于草编大业,大家都要晚归了。   沉游川松了口气,立刻斗志昂扬起来:“好!那我们争取做最先回去的那个!”   事实证明,他的自信不是无的放矢。他上鱼的速度确实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又钓上来两条。   不过宴凉舟观察到他时不时地就会挠挠自己的额头,于是不免担心:“是有蚊子钻进去咬你了吗?”   沉游川转头晃着斗笠上垂下来的纱片:“没有,就是不小心把蚊帐缝得太靠里了,那个毛边儿蹭着有点痒。”   宴凉舟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沉游川直接把蚊帐片缝在了帽檐内部,他有点奇怪:“你怎么不直接搭在外面缝上呢?”   他裁下来的蚊帐片足够宽,搭在外面垂下去长度也够,而且还能给头部留出更大的活动空间。   又一条大鱼咬钩了,沉游川一边专注地盯着湖面调整鱼线与它周旋,一边随口答道:“那样的话宴老师你不是该一直看见了吗。”   蚊帐裁下来的那一条边不可避免的有许多线头,当时宴凉舟把它塞进床铺的那一小会就那么难受了,如果他再带着炸了一圈毛边的“帷帽”在他面前一直晃悠,对他的“伤害”只会更大。   宴凉舟愣住了。   他的心仿佛忽而变成一朵轻盈的云,蕴着某种松松软软的情绪,淅淅沥沥地下着润润的小雨,在胸腔里飞来飞去。   从小到大,他因为自己那些神经质的、常被人说是矫情的小习惯,明里暗里听过很多刺耳的话。   仔细想来,沉朋友是唯一一个从没有嫌弃过他,从没有站在一个“正常人”的立场上去劝诫他,亦或是带着理解的假面实质是居高临下地去矫正他的人。   他每一个“娇气”的、怪异的、不同于常人的“弱点”,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迁就着,温柔妥善地包容着。   沉朋友总能在细节处让他觉得温暖和放松,宴凉舟下意识地按住了有点发涨的胸口。   沉游川装好那条大鱼,发觉宴凉舟一直没说话了,于是转头去看他,结果就撞上了对方望过来的如湖水般柔软润泽的眼睛——那里正涌出如孩童般纯挚的欣喜和全心全意的信赖。   于是他心中立刻敲起了轻快的鼓点,他的视线也浸在那双似乎脉脉含情的眼睛里,难以从中游出来了。   两人就这样久久对视着,天边粉橘色的晚霞悄悄地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浪漫的滤镜。   【好甜好甜,沉哥的体贴击中了老婆的心! 】   【宴老师感动得眼睛水汪汪的,biubiu亮,好漂亮】   【冰山要融化啦~】   【哇偶,这氛围感,这互动,还敢说不是恋综! 】   【你俩到湖面去照一照,瞧瞧你们看彼此的眼神是清白的吗! 】   最终,宴凉舟率先清醒过来,有点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看出了他的躲闪,沉游川没有趁机加深暧昧,而是很快转换话题:“说起来,就像晕车的人学会开车后就不再晕了一样,宴老师你或许可以试着通过上手缝东西来改善自己晕线头的症状。”   他摸着下巴:“我看你在把我口袋缝成一团球的时候,就没有对那上面杂乱的线有反应嘛。”   宴凉舟的视线“唰”地一下飙回来。他默默地盯住了他:“所以你看见了。”   沉游川脖子一凉,立刻眼神慌乱飘移打哈哈:“什么?我看见什么了?啊——我看见宴老师你鱼竿动了,上鱼了上鱼了快拉呀!”   可喜可贺,可敬可叹,这位鱼兄牺牲自己,换了沉游川一命。   被他打岔之后,宴凉舟似乎也不好意思再提起此事,但他显然有些羞恼,直接用后脑勺对着沉游川,不肯和他说话了。   但恼归恼,他到底没有舍得让沉游川一人苦干,还是帮他钓上来两条鱼,和他一起凑够了十条。   任务终于完成了,但时间也确实不早了,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起晚饭了。   而他们钓鱼的地点在村外,回到小院还要走上一段时间。   傍晚的田野,一眼望过去是平整褐色的土地。灿烂的晚霞点缀着淡蓝发白的暗暗的天空,窄窄小路两旁有矮矮的绿树和翠绿的作物。   叽叽喳喳的鸟儿穿梭在摇曳的玉米地里,远处的瓦房升起袅袅的炊烟。   空气中是泥土混合着植被的清新气味,沉游川和宴凉舟依然带大家行走在安闲宁静的田园画卷里。   他们大约也沉醉于这样的美景,所以行走的速度不算快。然而乡村不似城市那般灯火通明,天黑的速度其实比想象中的要更快。   所以当他们在沿路走到湖泊另一侧,离村口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了。照这样下去,他们就不得不摸黑走路了。   沉游川下午出门没带手机,而宴凉舟的手机也没电了。   沉游川停下脚步:“没有照明不太安全,万一踩到坑或者石头容易受伤。宴老师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守湖的大叔那里看能不能借到手电筒。”   刚刚他们钓鱼时视野里的那个湖心小屋,就是村里的守湖人夜里值班居住的地方。现在小屋的窗户里正亮着暖黄色的光。   然而从这个方向过去,需要踩着水塘中间十分细窄的田埂,像走独木桥一样,再加上天色昏暗,一个不慎就可能会摔进水里,有点危险。   宴凉舟不愿意让沉游川冒险,但沉游川放下竹篓,笑着安慰他:“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他从竹篓里提出两条大鱼,不等宴凉舟再说什么,就飞快朝湖中心跑去了。   【嚯!跑得还挺快】   【我看着都害怕,他不但能如履平地地跑起来,还这么稳,核心力量真牛】   【一看就知道小时候没少走马路牙子哈哈哈】   【宴老师担心得不行,一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啊】   沉游川用两条大鱼成功借来一个手电筒,大叔还热情地回赠他一小篮鸭蛋。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天上细细的月钩也被一阵一阵的乌云挡住,只偶尔洒下些许微弱的光亮。村里静悄悄,黑洞洞的。   好在他们提前借到了照明工具,但沉游川还是察觉到宴凉舟的动作有些僵硬,尤其是在一阵夜风呼地刮过,晃动路边树林里的阴影后,宴朋友蹭过他手背的手微微一抖。   看来宴朋友有点害怕这样的环境。   沉游川将手中的手电筒一转,用光柱直直指向刚才巨大阴影摇晃的地方,喝道:“何方宵小!在此鬼鬼祟祟!”   灯打过去后,就能看到刚才像鬼影一样飘忽不定的原来是一株巨大的芭蕉。   宴凉舟被他弄得一愣。   沉游川不等他反应什么,就转过脸神色凝重地对他说道:“师兄,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我们需得加快赶路了。”   他嗖嗖开始大跨步往前走,宴凉舟下意识地就紧跟上他了。   沉游川一边把手电筒连着它散发出的长长的光柱像个光剑一样舞得虎虎生威,不停打“怪”,一边严肃地说道:“小师姐向来不讲武德,说不得已经在府上嘲笑我们了。”   【哈哈哈怎么又演起来了】   【在大师兄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大声给人上眼药,是小师弟没错了】   【刚才我还觉得阴森森的挺害怕,结果沉哥这么一闹,啥恐怖氛围也没了】   【沉哥真是随地取材,一个手电筒也能舞得帅气,你就说服不服吧】   【他真的是个相处起来会很开心的人啊】   【开心是指他跟玩逗猫棒似的用光柱逗宴老师吗(狗头)】   【宴老师眼睛跟着他的定点滴溜溜地转哈哈哈,摄像大哥也是手忙脚乱地不知道镜头放哪儿,我眼也被他晃花了。这孩子,真调皮】   【这次是宴老师开启自动跟随了,眼到处看也没影响他紧紧跟着老公哈哈哈】   沉游川一路走着,手背再次蹭到宴凉舟微凉的手。他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借着演戏牵住对方的手。   时机还没到呢,步子迈得太大,有时对对方反而是一种冒犯。   望着前方灯火明亮的小院,沉游川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   凌晨。   白日里睡得久了,晚上有点睡不着,躺在床上的沉游川仰面看着黑暗里蚊帐顶篷隐隐约约的轮廓,无聊地睁着眼数羊。   不远处传来宴凉舟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宴朋友到这边后真的放松了不少,晚上依然在“补觉”,睡得很香。沉游川带着些许欣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数到快一千时,他听到宴凉舟的呼吸声忽而变得急促起来。   他立刻下床点上光线柔和的烛台,并迅速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   帐子里的宴凉舟正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紧紧绷着唇角似乎在对抗什么。   果然还是做噩梦了,沉游川叹了口气,轻轻叫醒了对方。   宴凉舟大口喘着气坐起来,眼神迷蒙地望着他。   沉游川把杯子放进他手心:“宴老师,喝点水吧。”   靠近后看到对方汗涔涔的脖颈,沉游川起身打算去给他拿包湿巾。   然而他还没站起来,就感受到了熟悉的牵拉感。   转头一看,宴凉舟又又又扯住了他的衣角,正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沉游川被会心一击,嘴一秃噜:“宴老师,不然我牵着你的手睡吧。”   话一出口,他便懊恼起来。趁人之危,占人便宜,宴朋友会不会感到惊吓或生气呢?   然而他看到宴凉舟低下头,紧接着他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声:“嗯。”   沉游川呼吸一滞。    第63章   大约是乡村的环境比较安逸,身边的人又总能带来开心的情绪,所以宴凉舟一直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下来,那些被强行忽略许久的疲倦好似也渐渐泛上来了。   度过愉快的一天, 晚上早早上|床休息的时候, 宴凉舟的心情是很好的。   然而睡着睡着,他又像往日那样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场景。而且这次是藏在他记忆深处,他自己都已经没有印象的画面。   宴凉舟的意识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审视着——看样子大约是在幼儿园四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宴百合与那个男人的婚姻已经走到了满是裂痕的阶段。   其实在宴百合怀孕离家出走, 与“恋人”结婚建立小家庭的初始阶段, 她应该算得上是幸福的。   他们定居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那个男人入职了当地很有名气的一家大型企业, 并很快升职做上了小主管。   宴百合则开了一家花店,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生活过得悠闲又富有情调。   因而在宴凉舟幼年最初的记忆里,他生活的色调是温暖而明亮的,他工作体面、容貌出众、情感融洽的“父母”总是会得到别人的称赞和艳羡。   宴百合似乎也十分爱他,会带着他在花店打理花束,会给他买许许多多的新衣服,会把他打扮得像个小王子一样送到学费高昂的“贵族”幼儿园上学。   和宴百合一样, 即便一天换一套, 他的衣柜里也永远有数不清的新衣服,有些买来甚至还没有穿过, 他就已经长大了。   现在的宴凉舟当然能看清在这样的城市经营一家花店或许收入并不会有很多,而宴百合的消费习惯却还停留在过去, 这场“爱情”是注定要枯萎的结局。   但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什么都不明白,还只沉浸在幸福的虚影里。   大约在他小班快要结束的时候,宴百合发现了那个男人出轨的证据。原来他的升职不过又是一场暧昧的裙带交易——他和上司的女儿“恋爱”已经快三年了。   世界崩塌的宴百合歇斯底里地冲到那男人的公司大闹一场,狠狠地给了那两人一记耳光, 成功令渣男失去了工作和前程。   然而率先崩溃的却不是那位无耻的渣男,而是接受不了自己爱情失败,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在被人讥讽嘲笑的宴百合。   她害怕别人的目光和那些隐在暗处的闲言碎语,很快关掉了花店。   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婚姻一如既往的完美,她开始拼命地打扮宴凉舟,好似只要他在学校光鲜体面,她的爱情就还能维持那层光洁无暇的脆壳。   从她关掉花店的那一天起,宴凉舟外出时除了手工量身定制的板正小西服,再也没有穿过其他衣服,她时时刻刻地提点着他,告诉他宴家的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装扮。   而与她疯狂上涨的制装费所体现出的“爱”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在幼儿园的门卫室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两人再也没有同框出现接他放学过,但分好的一人接送一天却总是能很有默契地迟到。   终于有一天,他在门卫叔叔的小马扎上坐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接他。   而面对门卫叔叔说要送他回家的提议,他摇摇头,又等了一会儿后偷偷溜出大门,倔强地忍着眼泪独自向家的方向跑去。   中途因为慌张害怕,还狠狠摔了一跤。好在不错的记忆力没有让他迷失方向,他绕了几圈后最终成功找到了家。   到家门口时那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仿佛要把天都掀翻了似的谩骂和指责声透出门,在整个楼道里游荡。   宴凉舟恍恍惚惚地融入了幼时的躯壳,战战兢兢地摁响了门铃。   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砸在墙上,差点打到他。他被门风带得后退,又重重摔坐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的男人神色狰狞地冲出来,一脚踹翻了门口的换鞋凳,气冲冲地朝着楼梯方向去了。   在路过宴凉舟时,他还停顿了一下,神色冰冷地转头讥笑宴百合:“你把他打扮成这样,就能做你还是受人追捧大小姐的美梦了吗?醒醒吧,你现在不过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疯婆子。”   他“哐当”一声又摔上了楼梯间的门。   接连摔倒两次,宴凉舟的屁|股和腿,还有在流血的掌心、手肘、膝盖都很痛。   而且他很害怕,在独自摸黑回家的路上很害怕,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家和形如野兽的父亲时很害怕。   但看着跪坐在地掩面哭泣的妈妈,他还是强忍着惊惧,艰难地忍痛爬起来走到她身边:“妈妈……”别哭了,舟舟呼呼,伤心飞走啦……   然而不等他把想要安慰的话说出口,宴百合就已经尖声高喊着打断了他:“谁让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宴凉舟没能安慰到妈妈,也没能像期望中的那样得到妈妈的关心和安慰。   他只是再次被推搡在地,宴百合狠狠攥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体面!体面!宴家的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笑话我吗!”   “瞧瞧!你的衣袖都破了!扯出来这么多线头!要不是为了给你买新衣服,我怎么会和他吵架……”在那喋喋不休的尖利嗓音中,被猛烈摇晃的宴凉头越来越晕,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痛。   他觉得自己的心底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血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越流越多。他的灵魂似乎也被肩膀处将他抓得很痛的大手挤压着,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或许不久后,他就会变成一个没有血肉和灵魂的空壳。   妈妈,妈妈,我好痛……   他企图传达出自己的悲伤与痛苦,但声音却只能在胸腔里膨胀,进一步挤压着他的心。血流得更快了,嘴巴一张一合间只有徒劳无声、传递不出去的呐喊。   就在他越缩越紧,越来越痛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忽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从过去躯壳的禁锢中扯了出来。   掌心的水杯微微发烫,那股暖意从手掌涌入,渐渐传递到身体四处。柔和的光影里宴凉舟只恍恍惚惚地看到沉朋友饱含关心的眼睛,然后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从迷蒙中彻底清醒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对方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要我牵着你一起睡吗?”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嗯。”   但青年还是要走,于是他把手心里的衣角攥得更紧了。   察觉到宴凉舟不安的状态,沉游川有些无奈地握住了对方死死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宴老师,我去给你拿包湿巾,顺便把床搬过来。”   虽说对方好像同意了,但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睡到人家床上去。沉游川很快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就是把两张床合在一起,然后隔着帐子拉住手。   他耐心地轻声解释自己要去开灯、搬床,在反复说了几次之后,害怕又倔强的宴朋友终于松开了手。   沉游川站起身,视线从墙角衣帽架处挂着的运动服上一点而过。顿了一下后,他很快把湿巾递进宴朋友手里,然后顶着对方紧紧跟随的视线走到门口,打开了屋内的大灯。   变得更明亮的环境似乎给了宴凉舟更多的安全感,在用湿巾擦掉脖子间黏腻的汗意后,觉得清爽许多的他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了。   他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沉游川已经把他们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给挪到对面墙边去了。   移走了中间的阻碍,他紧接着再次展现了自己的“巨力”。只见他两手抓住床底的支撑架,一抬手,很轻松地就把木架床连着上面的蚊帐给整个端起来了。   他把床轻轻地放下对齐,床脚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沉游川笑着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凉舟说道:“还好是这种架子床,换成其他的我估计就搬不动了。”   不,已经很惊人了。毕竟小院的床是用实木打的,换做旁人大概很难如此轻描淡写地端过来。   而大多数时候,力量感是可以和安全感挂钩的。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那些紧紧跟随着想要恐吓他的梦魇大概也会被吓退了吧。宴凉舟惊慌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两人重新收拾好躺下,沉游川把手伸出了自己的蚊帐,又一次确认:“真的要牵吗?”   宴凉舟没有说话。但片刻后,一个微凉又柔软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心里,没多久,那只手动了动,又攥住了他的大拇指。   跟个小朋友似的,感受到手指上的力度,沉游川无声地笑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一时都没有睡着。   半晌,宴凉舟突然开口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着装习惯是回到宴家后养成的,但好像并不是。”   他断断续续地向沉游川讲起了刚才的梦,说出了那段已经被自己封闭遗忘很久的记忆。   回到宴家后,因为他一路读的都是私立学校,校服都是西服款式,回家时也常被表哥带着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所以西装似乎就变成了他从小到大最习惯穿的衣服。   后来有粉丝开玩笑地指出说私下里就没见到过他其他装扮时,他才惊觉他有着这样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怪癖。   他企图改变装束,但每每临出门前心底就会感到烦躁不安,还有隐隐的畏惧感,因而总无法成功。   他也试着去分析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最后只想到或许是幼年刚回到宴家时,长辈们总夸赞他行为着装得体,一看就是宴家的孩子。   久而久之,对那时在陌生环境里惶惶不安的他来说,板正的西服好像就变成了一种认可,一个可以支撑他身份的象征。   忠叔在看着他来回折腾之后,也心疼地劝他不必强行改变自己,就这样去吧,或许将来他慢慢地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地就能释然了。   魏德嘉也宽慰他,说他这样的癖好无伤大雅,对生活影响不大,甚至也不全然是坏处,比如给他的艺人形象增添了一个十分独特的记忆点。   于是,宴凉舟15岁出道,20岁发现自己的问题,直到今年26岁,才终于克服了非工作的公共场合无法穿其他衣服的“怪癖”。   然而白天有沉游川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晚上的梦里,潜意识里那条不可违背的“铁律”就开始跳出来,企图“惩罚”他。   “我小时候记事很早,两三岁时的事都能记得不少。但是3岁到6岁之间的记忆,却有很多模糊甚至完全想不起来的地方。”   “心理医生告诉我那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避免给我造成更大的伤害,大脑刻意地让我遗忘了。”黑暗里的宴凉舟平静地说道。   可惜大脑的防护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他总能在噩梦里窥见自己过去的不幸,常常惊慌不已。   沉游川一直静静地听他讲述着,只会在某些过于难过的时刻轻轻地碰一碰他的手指,以作回应和安慰。   听到宴凉舟说心理医生,他神色一动,会是那位沉医生吗?   但他没有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语气轻快地说道:“或许你的大脑并不是防护不到位,而是它在某些时刻,觉察到宴老师你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已经能够去对抗过去的不幸了,才断断续续地把那些记忆还给了你。”   “是这样吗?”宴凉舟怔住了。他喃喃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个角度。”   “是这样啊。”沉游川语带笑意,“就像只有挑开伤口表层的痂,彻底去除藏在里面的脓水,它才能真正地愈合一样。宴老师你其实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努力而坚强地自愈着。”   沉游川感觉到那只紧攥着自己大拇指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但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些藏在黑暗里,隐约带着泣音的呼吸声似的,只自顾自地说道:“宴老师是个勇敢的人,你的潜意识里并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哪怕痛苦、哪怕艰难,也一直在顽强地战斗。”   “是吗?”宴凉舟缥缈的问声里尚带着潮湿的尾音,他的声音低低的,“原来我竟是一个勇敢的人吗?”   “是的,你是。”沉游川再次肯定地强调道,“所以我一直很有信心。我相信总有一天,宴老师你会彻底摆脱过去的伤痛,战胜那些不幸的记忆,笑着开始新的美好生活。”   宴凉舟没有再说话了,在沈游川笃定的言语中,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达成什么目的的倾诉,对方却给了他好过心底隐约期待数倍的回应。   于是勇敢的人不再害怕噩梦,他带着点被信任的高兴和被鼓励起来的不服输的战意,又睡着了。   反而是沉游川又静静思索了很久。   他来之前其实想过这样的情况,在宴凉舟愿意向他倾诉之前,也对他今晚噩梦的来源有着隐约确定的猜测。   他一早就观察到宴凉舟着装习惯的奇特之处,只是从没有去声张或是问询过。   因为像对方这样有些病态地过分坚持穿着某一类衣服的情况,几乎可以肯定是心理创伤的影响。   沉游川决定和宴凉舟一起出来旅行,一方面是出于自己想要靠近对方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试试能不能帮助他,进一步治愈他。   他白天借出去的那套运动服本就是计划给宴凉舟穿才带过来的——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刻意在箱子里多带了两套新的。   然而在昨晚注意到宴凉舟对蚊帐线头的过分介意后,他其实是有犹豫的。   宴凉舟对衣物布料上出现的杂乱线头所产生的莫名恐惧和排斥的情绪,或许也是他有关着装的心理创伤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的创伤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还要深。   沉游川在继续和推迟行动中迟疑着,最终还是选择借机推了宴凉舟一把。   成功借出了那套衣服,宴朋友白日里表现得也很平静,但看到对方晚上噩梦惊醒后脆弱而迷茫的模样,沉游川忽而感到自责和懊恼。   他是不是过于冒进,把宴朋友逼得太紧了一点呢?或许他该把步骤放得更缓和些的。   正这样想着,沉游川忽而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摸索着将他的指头攥得更紧了。他轻轻转头望去,只看到了帐子那边影影绰绰的轮廓。   宴朋友面向他的方向安稳地侧躺着,姿态舒展,鼻息“呼~呼~”地睡得正香。   于是苦恼的沉游川忽而便没有那么苦恼了。他带着微笑同样沉沉地睡着了。   早晨,宴凉舟听着后院大鹅中气十足的嘎嘎鸣叫和母鸡们带着小鸡觅食的轻柔咕咕声醒来。他不自觉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得到充分休息后的轻松感。   然而昨晚深夜里的一幕幕场景紧接着在脑海中涌现,他动作一滞,有些僵硬地缓缓转头,却看见沉游川的床已经挪回原位,而蚊帐里又已经空无一人了。   咦?宴凉舟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看,床和床头柜都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摆放着,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宴凉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又轻轻地握了一下,攥着什么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手心。   忽然,他瞧见自己的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银光一闪,他立刻翻过手掌,看到了一个正冲他微笑的银色|猫猫头。   是沉游川送他的那个印章,肯定也是沉游川给他盖的“小红花”。   宴凉舟便忍不住笑起来,他快速穿好外套打开房门,结果视线到处巡视了一圈,却发现沉游川并不在院子里。   【早上一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公在哪儿嘛哈哈哈】   “凉舟,早。”何天王转头和他打招呼,然后无需宴凉舟发问,他就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游川一早出门还手电筒,顺便借牛车去了。他说路有点远回来得晚,让我们不用等他先吃饭,你收拾好也赶紧过来吃吧。”   【天王也很懂啊嘿嘿嘿】   “借牛车?”宴凉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疑惑地重复道。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自己而还在沈游川身上。   “对啊,今天你们不是打算去山神庙吗?那个庙有点远,又规划要半天时间走完来回。走路去的话太辛苦了,而且太匆忙就不好玩了,游川想着或许能赶车去。”何天王进一步解释。   昨晚他们几人已经商量好了今天的行程。   何秀因为草鞋只编了一只半惨遭沉游川嘲笑,所以不服输的她坚持今天要继续到师傅家去完成自己的“大业”(沉游川语:其实她就是觉得草编好玩,自己想玩)。   而天王夫妇对沈游川提回来的那一小篮鸭蛋起了兴趣,又听沉游川说守湖大叔和他讲他们可以去芦苇荡里捡鸭蛋玩,还可以泛舟湖上,他们对此很心动。   沉游川自己则是在和村里的阿嫲聊天时得知这里的山神庙很灵验,据说不但能保人平安,还可以赐福让人夜夜睡得香甜。   他说自己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容易睡不着,打算喊上宴凉舟一起去拜拜山神。   因为他那奇异的睡眠方式已经在上一个综艺里被伍山讲得明明白白,且通过他自己的种种神奇行为广为宣传了,所以大家非常能理解他的苦恼,都十分赞同他去试一试。   反而是宴凉舟垂下眼。他知道沉游川的心意——青年其实并不怎么为自己的睡眠方式苦恼,对方提出去拜山神庙可能是为了他。   总之第三天的上午,大家又快快乐乐地分组行动了。   其他四人都吃过饭,和宴凉舟打过招呼后先出门了。而宴凉舟磨磨蹭蹭地收拾来收拾去,一直没有吃饭。   【宴老师在厨房捯饬什么呢?还一会看看门口一会看看门口,是在给沉哥做什么好吃的嘛】   【明显是假装忙碌给自己找事做,其实就是想等沉哥一起回来吃饭】   【沉哥到哪儿了?你家宴老师都快成望夫石啦! 】   正说着,忽而听到门外“哞——”的一声,沉游川驾着牛车进了院门。   他有点不太熟练地把牛栓好,然后转头看见了正在茅草棚下一直望着他的宴凉舟:“宴老师,我回来了。”   “快洗洗手吃饭。”宴凉舟很快端出温热的饭菜。   “嗯?不是说了让你们先吃吗?”看到是两碗粥,又瞧见对方有点发白的唇色,沉游川心中暗叹一声。宴朋友总是不太会照顾自己。   有点担心对方低血糖,又见宴凉舟两手都端了东西被占住了,他掏出一块麦芽糖直接塞进对方嘴里:“这是我去借牛车时阿嫲送的,是她刚做好的,我尝了一块很香。”   那麦芽糖本来是搅着缠在一根短短的小木棍顶端,就像是棒棒糖那样。结果这根的小木棍有点脆,沉游川往宴凉舟嘴里塞的时候它被捏折了,沉游川就赶紧往前送。   宴凉舟又正好转过头来听他说话,脸同样往这边送了一下。两厢一对,沉游川的手指就阴差阳错地按在了宴凉舟的嘴唇上,而宴凉舟还下意识地抿了一下。   两人都呆住了。   【啊啊啊你们在干什么!大清早的要不要搞得这么刺|激啊】   【卧|槽,宴影帝这个含手指的动作好色,尤其是他眼睛还带着懵懵懂懂的清冷感,家人们谁懂啊! 】   【太香了太香了我口水要流出来】   【斯哈斯哈,兽|性大发】    第64章   好在两位都是演技精湛的优秀演员, 虽然耳朵有点不受控制的红了,但大体上还是能端住的。   沉游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现做的手工麦芽糖是不是很香?”   宴凉舟认真品了品:“确实,甜甜的, 你喜欢的话, 我回去让家里的大师傅做一些。”   【宴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糖能不甜吗! 】   【甜的不是糖, 是老公的心意吼吼吼】   【香的也不是糖, 是老婆的嘴唇嘿嘿嘿】   【他喜欢你就让家里做,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那倒不用, 糖吃太多陶哥又要叨叨我了。”沉游川摆摆手, 招呼宴凉舟赶紧吃饭。   两人就这样十分自然地转换话题聊起去拜山神要带的东西了。   【咦,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刚才氛围那么好,不得当场按住亲一个? 】   【我说你们磕CP的是不是也太狂野了】   【但是他们耳朵还是有点红红的嘞】   【我反倒觉得两人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吃饭更有那种温馨的夫夫感,更好磕嗳】   说起上山,宴凉舟估摸着虽然半天能回来,但是午饭应该是赶不上了。厨房有今年新收的核桃,吃起来味道不错,因此他打算烙一些核桃饼带着中午吃。   “现在烙饼还来得及吗?”沉游川好奇地问道。   “来得及, 准备工作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 起火后可以直接下锅。只有我们两人份的话,一锅就能烙出来, 很快。”宴凉舟耐心解释道。   于是沉游川帮他升起灶火,宴凉舟动作有点生疏但很稳当地把已经提前擀好的小面饼摊到锅里。   等待面饼熟起来的空挡,他甚至还有功夫在另个一灶台上做了一些琥珀核桃仁——核桃饼因为时间赶来不及,做得分量少,但两人吃“独食”可能会成为一些人的攻讦点。   宴凉舟自己倒是无所谓的,但是他不愿让沉游川无缘无故地担负骂名, 因此他决定做一些琥珀核桃仁装进罐子里,给另外四个人吃当做是分享。   沉游川烧好火,又开始隔着灶台和长长的石质条案,在茅草棚边转来转去,瞧着宴凉舟给核桃仁裹糖浆。   【哈哈哈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沉哥:眼巴巴】   【倔强的游崽:这厨房我是非闯进去不可的】   【都怪宴老师太会夸太会哄了,才让孩子有迷之自信哈哈哈】   被他这么一看,宴凉舟当然要心软。   但是考虑到时间紧张,实在是没有给青年发挥的余地,他还是狠下心来,决定先给对方一点甜头。宴凉舟夹起一块刚出锅的琥珀核桃给他:“你尝尝这个甜度可以吗?”   “好吃!甜度刚好,而且糖壳脆脆的口感很棒!”沉游川直接上口咬住。他嚼着香甜的核桃仁,眼睛亮晶晶地竖起大拇指。   沉朋友总是能提供很好的情绪价值,宴凉舟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这喂食也太自然了吧你们! 】   【谁懂啊!宴老师隔着石案探身喂过去时的那个腰身弧度,该细的地方细,该圆的地方圆啊! 】   【可恶!沉哥的老婆为什么不能是我的老婆! 】   甜头给过了,心里自我安慰好的宴凉舟便能狠下心支开青年了:“可以就行。游川你先去把其他东西放在车上吧,我这边马上做好。”   然后他仿佛看见沉游川头顶的小花蔫蔫地落下了。 “好。”沉游川眼神委屈地应道。   这下什么计划和心理安慰都不管用了,宴凉舟立刻招架不住了:“算了,还是一会儿我们一起拿吧。你先帮我把这些晾凉的核桃仁装进罐子里,我去做下一锅。”   下厨容易炸厨房,但装罐子总该没问题了吧?对于不争气的自己,宴凉舟心底忧郁地叹了口气。   “好!”沉游川头顶的小花咻地一下又弹起来,快乐地摇晃着。   于是宴凉舟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翻了一下核桃饼,转身去炒下一锅核桃。   【哈哈哈沉哥装可怜,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醒醒啊宴老师!你又被拿捏啦! 】   【宴老师面对沈哥太容易心软了(恨铁不成干)(摇头)(叹气)(用盆接糖嘻嘻)】   【啊——有谁还记得我们宴影帝曾是心硬如铁的人设吗?啊? ! 】   【哈哈哈宴老师以前真的很不近人情,我记得有合作过的漂亮小花在采访镜头前拉关系,说想请他吃饭,宴老师一点犹豫没有,一点社交辞令不给,毫不客气地当场拒绝】   【有次电影首映现场,戏里演好朋友的那个谁比宴老师还入戏,觉得自己是他好哥们了,伸手就想去搭人肩膀,结果宴老师直接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让他落空还差点惯性仰倒】   【我想起来好像有一次走红毯,有人摔在他面前,可能是想博关注吧。结果宴老师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没任何表示地走过去了,超尴尬】   【唉,以前那叫一个腥风血雨啊,都批评说宴老师演技够硬但很没风度,做人不行呢】   【现在看着宴老师岁月静好还会给小伙伴们做零食吃,感觉恍如隔世,好感慨】   【这么看,交到一个好的‘朋友’,真的会让人变得更好吧】   【报——你们的好朋友正在偷吃,都快把核桃给吃完啦! 】   【哈哈哈沉哥的松弛感真的绝了,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以前没少在宴老师家偷吃】   【无所畏惧,反正他老婆舍不得打他只会哄他】   只见沉游川观望着在对面灶台背对他忙活的宴凉舟,一边装一边吃,也没留神自己到底吃了多少。   反正最后装完,他抱起那个可以说是空空荡荡只填了个底儿的玻璃罐晃了几下,又低头看了看已经光秃秃的盘子,呆住了。   片刻后,宴凉舟炒完这一锅,突然察觉到身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他狐疑地转头,发现沉游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院子的另一边去了,离得远远的,正背对着他往牛车上放东西。   虽然看不到脸,但是青年浑身上下包括后脑勺的头发丝儿,都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心虚。   宴凉舟再定睛一瞧,发现石案上的玻璃罐里只装了浅浅的一层,而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忍住笑,严肃地对着某人的背影批评道:“吃饭不是都吃饱了吗?怎么又吃这么多零食,中午还吃得下吗?陶亮是不是又该给我助理打电话偷偷埋怨我了?”   沉游川一会儿在草堆里薅根草喂到牛嘴边低头看它嚼嚼嚼,一会儿摸着牛抖动的耳朵仰头观察天气,反正忙忙碌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宴凉舟。   宴凉舟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尤其是他看到玻璃罐旁边一大堆壳已经被捏碎的核桃后,就更想笑了。   他走过去拿起两个,沉游川用的力道刚刚好,壳很容易就能剥下来,但里面的仁却还能保持完好。   【哈哈哈沉哥刚才怕老婆生气,慌得伸进麻袋左手抓俩右手掏仨的,双管齐下咔咔火速徒手捏核桃】   【我都惊呆了,他握力好强,一手一边,抓一把单手随便用力一捏,核桃壳就都碎了,眨眼给宴老师捏出两堆来】   【他手好大手指好长,宴老师有福了(默默目移)(小脸通黄)】   宴凉舟剥了几个核桃后,转眼瞧见在厨房深处台案上并没有被用到的核桃夹子,立刻转头有点担心地问沉游川:“你直接用手捏的吗?没有被划到吧?”   听到这话就知道警报已解除,早就把东西在牛车上放好了的沉游川大步走回来,一边帮忙剥核桃,一边伸手给他看:“没有,这种核桃壳不硬。”   宴凉舟仔细观察了一下,确信他手上没有被硬壳划出的伤痕,才放下心来。但他还是板着脸嘱咐道:“以后不许再徒手捏,容易受伤。”   “知道了~”沉游川笑嘻嘻地应下来,很殷勤地给土灶里添了柴,然后唰唰飞快剥出一大碗核桃仁。   宴凉舟也没再赶他,只自己转身给刚刚炒好的核桃裹糖衣去了。   两人无比自然,无需明言地就分好了工,十分和谐地开始干活。   【啧】   【沉哥全程把握节奏,是真的厉害,不服不行】   【因为他把宴老师的脉摸准了呀】   【你们宴老师不是也把他的毛摸顺了吗,小情侣之间互相哄罢了】   【一惊一乍做小丑的只有我们(恨恨咬手绢)】   两人麻利地准备好一切,把装满了琥珀核桃仁的罐子放在了廊檐下的小桌上,然后驾着牛车出发了。   体型庞大的水牛伴着脖子上叮铃叮铃的铃铛声,步伐沉稳从容地向前走着,沉游川坐在车辕处,悠哉悠哉地把控着方向。   他身后的木板车上已经被他提前固定好了一个垫着软垫的小马扎,宴凉舟就坐在上面,扶着他们的背包,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牛车渐渐从乡间大道走到树木茂盛的山林小道。这里绿林葱葱,光影斑驳,长长短短的金色光柱从他们身上挨个晃过。   密林深处或有小溪从山上蜿蜒而下,隐隐传出潺潺汩汩的歌声。树梢的鸟儿时不时从繁茂的树冠中探出小脑袋来,好奇地打量。   沉游川从路旁随手薅起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玩腻了撒手一丢,却被风吹到了宴凉舟怀里,那“大尾巴”还差点戳到他脸颊。   宴凉舟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拾起来,用那毛茸茸的穗子戳沉游川的耳朵,沉游川反手又拽起一根转身要去挠宴凉舟的下巴。   大水牛对身后闹腾个不停的动静十分无奈,甚至转过头来用温和又水润的大眼睛谴责地望他们。   他们笑着闹着悠悠闲谈,时光静好,岁月仿佛都慢下来了。   【真美好啊,真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那可不行,后面的糖还有得是呢】   在大牛走过一片灌木林时,沉游川看到身侧有成串的红彤彤的荚蒾子,立刻眼疾手快地伸手够了几串下来。   他薅下一颗尝了尝:“甜甜的,不酸,宴老师你要尝尝吗?”   宴凉舟摇摇头。沉游川也不勉强,只自己一路吃着,然后有一颗约莫是比较酸的,他龇牙咧嘴地皱起脸,老实地兜着剩下的不再吃了。   而他背后明明看不见他神色的宴凉舟,却非常神奇地及时把水杯从他身侧递了上去。   沉游川拿过来赶紧咕嘟咕嘟喝两口,神色才舒展开来。他把杯子还回去时冲宴凉舟嘿嘿直笑,宴凉舟无奈地摇摇头。   山神庙到了。   这是一间小而精致的庙宇,耸立的屋脊,飞翘的檐角,斑驳的长着青苔的石墙,都透露出岁月悠长而厚重的痕迹。   “嚯,难得见到一位女性山神呢。”一进门,沉游川就惊叹到。   只见小庙正中伫立着一位面容柔和,身披彩衣,手持莲花的神女像。神女身侧伴有二三童子童女,或笑或闹,或躺或跑,十分灵动鲜活。   庙祝许是有事出门去了,庙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惟有檐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悦耳的悠鸣。   沉游川环顾一圈没寻到人,就自觉地在功德箱里投了钱,然后从香案上取来六根香,你三根我三根地分给宴凉舟。   他还招呼着:“宴老师,正好有两个蒲团,直接一起拜好了。”   这种事确实也用不着分什么先后,宴凉舟就从善如流地和沈游川一起拜完山神插上香。   【家人们,这场景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呀】   【嘘——别吵,他们拜天地呢! (可剪辑的素材又增加了嘿嘿嘿)】   【我倒感觉不对在于这里不像山神庙,而应该是娘娘庙】   【看了一下回放,方言和我家略有不同,但大致上那位阿嫲和沈哥说的应该是娘娘主管桃花和姻缘,很灵验,能保佑恋爱顺利,婚姻幸福,生育平安,护佑小儿夜里不惊觉让妈妈也能安睡之类的】   【哈哈哈救命沉哥到底听的啥,怎么会理解成出入平安避免失眠,还一本正经地跟宴老师宣传,然后拉着人一起拜】   【娘娘:不好意思超出我业务范围了,这边为你转接其他山神呢亲】   【唉,也不能全怪孩子,说实话那方言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沉哥能鸡同鸭讲地和阿嫲聊半天,还能捕捉理解一些关键词,我觉得已经很牛了哈哈哈】   【这下好了,从社牛进化为社死(狗头)】   【这关键词难道抓得还不好吗!带着宴老师一起来拜也没错嘛,娘娘您可千万给他俩的红线系得紧一点啊(双手合十)】   而对自己搞出来的大乌龙一无所知的沉游川不但给自己和宴朋友求了平安,还祈求这位眉眼温柔的“山神”保佑自己的妹妹手术顺利。   在心中把愿望说完,沉游川睁开眼,看见宴凉舟还在很认真地闭着眼睛祈愿。   宴朋友在想什么呢?他长长的愿望中会有关于他的部分吗?沉游川换成盘腿坐在蒲团上,托腮看着宴凉舟在光线中白得近乎发光的脸颊。   【游崽:老婆漂漂,盯——】   【你倒是对娘娘恭敬点啊喂!拜错就算了,怎么还坐在蒲团上打情骂俏】   【不,娘娘说不定反而喜闻乐见呢(摸下巴)】   片刻后,宴凉舟那如小扇一般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一下,露出了他如秋水般清澈柔润的黑亮眼睛。   一睁眼看见沉游川,他的眉眼似乎是下意识地便轻轻弯了起来,带出些许清淡的笑意,让人联想到幽谷兰草静静舒展开落的美。   【宴老师真滴漂亮,能理解,要换我我也一直盯——】   他起身后,也在功德箱里投了钱,然后在香案附近找到应该是庙里会赠送给香客的护身符,拿了两张。   于是被分到一张的沉游川就知道了,宴朋友的祈愿里一定也有自己。   他弯起唇角,心满意足地收好那张粗糙又脆弱的符纸:“多谢宴老师,我会好好保管的。”   比起那些有名望的寺庙所赠的木牌护身符、玉佩、香囊之类的物件,这间山间小庙里的符纸显然过分粗陋了些,但两人却都很用心地将其装起来,显得很重视的样子。   【因为是和你一起拿的,所以对我很重要】   【救命啊,那个好像是姻缘符,有没有人来救救这俩傻瓜!符纸不能乱拿啊! 】   【嘻嘻那不就是天赐姻缘,亲手取定了吗? 】   【这都算是播出事故了吧,后续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比如封杀我们家游崽之类的】   【真出事了才代表他俩真有什么吧,如果他俩没什么,那不就是朋友之间一个无心的搞笑事件,哈哈笑笑调侃一下就过去了吗】   【坐等宴家反应】   拜完山神,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两人打算先在小庙的院子里吃了“午饭”再坐车回去。   这小小的庭院里,侧旁正有一处石桌石椅,院墙依着的石壁处还有清澈的泉眼汩汩流出,汇入下方的小池。   沉游川蹲在池边把那荚蒾子洗了两遍,然后又垫了张纸放到了宴凉舟面前的桌上。   宴凉舟正在打开油纸包裹拿核桃饼,从杯子里给两人倒热汤出来,见状很自然地就顺手揪了一颗吃起来了。   【大为震惊,所以沉哥那会儿马上知道宴老师是因为没洗才不吃,而不是黑子们挑事儿说的小气自私】   【哈哈哈沉哥活得糙,宴老师确实讲究一点啦】   【这样一看他俩到底是有多熟啊,感觉很多小细节不用说就知道】   宴凉舟坐在那里吃着吃着,也吃到一颗酸的,他顿时停了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眼神却逐渐呆滞。   立刻发现不对的沉游川一边给他递水,一边转开脸避着他的视线噗噗忍笑,显然是被难得显得“呆萌”的宴朋友戳中了笑点。   于是宴凉舟神色端庄地漱着口,眼睛却带着点小小的不高兴似的一直瞪他的后脑勺。   “好好好,不要了,不吃了。”沉游川把剩下的“唰”一下扔得大老远,掉进林中算是喂鸟,然后又拿起一块核桃饼塞进他嘴里。   宴凉舟猝不及防被他猛塞一饼,觉得太不优雅,叼着饼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沉游川赶紧咽下自己嘴里的食物,竖起大拇指不停夸夸:“好吃,这饼口感湿润但不粘腻,松松软软的裹着炒香的核桃……”   在他的一通彩虹屁中,宴凉舟渐渐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生气,轻而易举地就被哄好了。   【小学生吗你!非要幼稚地逗人家】   【宴老师也太好哄了吧,这样就笑了? 】   【那是因为人不同,换个人你试试?宴影帝可是在电影首映会上面对狂热粉的疯狂告白和主持人的长串彩虹屁都能一直淡淡的恐怖男人】   【唉,因为慕强喜欢他,以前常常怀疑自己是个抖M ,看着他的冷脸也能兴奋。现在看到他柔和笑起来的样子,又感觉这样也很棒】   在山野小院中“野餐”完毕,沉游川驾着牛车往回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   远处是高低起伏的远山淡影,近处是烟雨弥漫的细腻“雾气”,这场密密的细雨似乎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开来,只剩下在乡野小路上缓缓行走的车和仿佛唯有彼此的两人。   赶在雨下大之前,他们及时回到了小院。   其余四人已经提前赶回来了,此时正在廊下吃宴凉舟做的琥珀核桃仁。见他们回来,大家都对他做的小零食表示感谢。   尤其是江彦达,他大概确实是背负着和宴凉舟缓和关系的任务,只可惜这两天宴凉舟几乎和沈游川形影不离,他没能有什么进展。   所以此时趁着沉游川去换衣服的空挡,他便借核桃仁的话头凑过来“奉承”宴凉舟。   结果宴凉舟神色淡淡,只回了一句“谢谢”便不再接话了。   【对了嘛,这味儿就对了,熟悉的宴影帝回来了家人们! 】   【也不是谁的彩虹屁都管用的】   【哈哈哈所以宴老师其实就是双标吧,沉游川、与其他】   江彦达吃了个闭门羹,讪讪地缩了回去。好在节目组适时布置下来任务,才没有让气氛太过尴尬。   因为天气预报一会儿会有大雨,所以小院的主人委托他们抢救性地提前把后院小菜园里的菜都摘完储存起来。   大家欣然接下这个任务,忙着穿起了雨衣和雨鞋。   而沉游川一换好衣服出来,宴凉舟就站了过去,对着他不但脸上有了笑影,还主动帮他扯好了翻起来的雨衣帽子。   另一边的江彦达看到这个场景,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霾之色。   收获总是令人快乐的,因此虽然冒着雨,但大家摘菜摘得都十分欢乐。   雨越下越大,雨水竟渐渐沿着园中小路凹陷不平的地方形成了一条一条的“小溪流”。   沉游川刚弯腰摘完几颗番茄,就发现自己脚底积起一个浅浅的小水洼,一抬脚很容易把泥和水带到身上来。   他探头一看,发现是自己“下游”的江彦达站在水里,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用脚堵住了原本顺畅流走的水流。   简直有病,沉游川都无语了。   但他肯定不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认输,于是他绕过江彦达,一边继续摘番茄,一边站在了江彦达的下游。   又过了一会儿,江彦达也十分“自然”地换位置又重新站在了他的下游。   两人就这么交替着逐渐走出了番茄地,到了小院后面小池塘前的空地上。而他们这奇异的节奏也引起了何秀的注意。   她探头探脑地瞅着瞅着,很丝滑地便加入进来了,于是这场“争斗”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看谁阻挡住的水花更大”的有趣游戏。   “哈哈你俩白长那么大的脚,都没我挡水挡得多!”何秀猖狂叉腰大笑。   不服气的沉游川当然是立刻换到一条水更大的“溪流”下方,哗哗挡起一个更大的水花,并嘲笑何秀不敢往更深的“坑道”里踩水。   两人玩上头,也无暇再顾及被丢在一旁略显尴尬的江彦达,只你争我夺的又是一场大战。   最后自然都是踩着灌了水的雨鞋,吧唧吧唧走回家去。   【哈哈哈好怀念啊,我小时候在老家,下了雨也是这样在河滩上踩水撒欢,然后灌一鞋水回家就被老妈揪着耳朵骂】   【同一个童年,想起当年我“挡水花”打遍小伙伴无敌手,还自封什么“逆流之王”在班上宣扬,现在想起来简直脚趾扣地(捂脸)】   【哈哈哈前方注意!要骂人的家长出动了! 】   宴凉舟有强迫症,他摘了菜搬回来后忍不住做一下整理,把房间内所有的菜按种类、大小、颜色整整齐齐地在置物架上摆放好,因此在室内花了一点时间,错过了刚才的那场大战。   现在他一走出储藏室,就看见身上湿漉漉还溅有泥点子的沉游川和他脚上一边唱歌一边吐水的雨鞋,以及被他从后面菜地带到前院石板路上的黄泥脚印。   他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宴老师脸立刻黑了哈哈哈,这不省心的熊孩子】   然而大家却没能如愿瞧上热闹,因为宴凉舟马上推着沉游川进屋,要他用热水擦一擦赶紧换上干燥的衣服。   【沉哥居然没有被骂,失望】   【宴老师怎么舍得骂啦,他只会默默地拿起扫把趁着雨水把泥印清理干净】   【他甚至还溺爱地帮他提了一壶热水送进房间去】   【可恶,宴老师为什么不是我妈! 】   【舍不得骂游崽把泥带出来,但是会用冷气“谴责”秀姐啊哈哈哈】   【看见宴老师板起脸,秀姐吓得赶紧换上木屐,拎着泥鞋小心翼翼地溜进了自己屋里】   宴凉舟刚把路面和廊檐下的那些泥脚印清理干净,就听到沉游川的呼唤。   沉游川伸出一条手臂在窗口处摇啊摇,并探出半张脸,黑溜溜的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尴尬之色:“宴老师,宴老师!你快来一下!”   宴凉舟放好扫把走过去。   【又喊你老婆干嘛】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不久前宴老师是不是也来了这一出啊? 】   【你们俩这都要保持一致吗,简直不要太离谱】   【截下来截下来,情头有了哈哈哈】   【所以沉哥到底喊人干嘛】   【嗷嗷嗷看我看到了什么! 】    第65章   宴凉舟进来的时候摄像下意识地跟了一下,于是大家看到屋内的沉游川只穿了一个下裤,上半身是裸着的。   【嗷嗷嗷这宽肩窄腰,呲溜呲溜】   【肌肉好漂亮, 摄像你对准啊】   然而下一秒宴凉舟转头看见门口的摄像机, 顺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宴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哼! 】   【哈哈哈其实是靠里面的沉哥先看见的, 然后在那里猛扯宴老师衣服, 宴老师才瞅见关门了】   【什么!居然只愿意给宴老师看不给我们看,生气! 】   【沉哥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们还想往上凑,一群色狼哈哈哈】   沉游川叫来宴凉舟, 确实是想向他求助。   “宴老师,我没有干净的上衣了。”他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   他来的时候考虑到各种情况, 本来是多带了好几套衣服的, 但是这几天因为玩得太嗨, 再加上做饭宛如杀菜, 衣服频繁更换, 很快就被霍霍完了。   最后只剩下一条黑色长裤可以穿。   宴凉舟无需他解释, 立刻就想明白了。他无奈地去开自己的行李箱:“我这里倒还有多余的衬衣, 你先换上吧。”   咦?沉游川有点怔愣地接过那件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白衬衣。   他向宴凉舟寻求帮助,其实是因为自己在屋里出不去, 导演组又在隔壁大后方,他想请宴凉舟去和PD们交涉, 替他借件衣服(导演组肯定备有多余服装)。   然而没想到宴凉舟居然愿意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   宴朋友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其实不太会与别人共用自己的物品。   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什么品牌高定礼服扔垃圾箱的事,沉游川从小袁那里听说过事件的始末。   那时是清洗之后送来的衣服被人偷偷上身试穿让宴凉舟撞见,然后慌忙脱下时又在前襟给刮出一个线头, 宴凉舟才忍无可忍的。   想到这里,沉游川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像春日初飞的鸟儿一般,有些跌跌撞撞地扬起了翅膀。   宴凉舟瞧他不说话,以为他心中有芥蒂,又进一步解释道:“放心,这衣服是新的,是拿回来的时候直接洗了一下。”   他和沈游川一样,贴身的新衣服都不喜欢直接上身,穿之前一定都要清洗一下,所以才会有洗涤剂的味道。   沉游川笑起来:“我不是介意这个,而是觉得挺好,省得和汪PD她们打嘴仗了哈哈。”   导演组虽然会给他们提供帮助,但是为了增加节目效果,一定也会给他布置任务作为交换,这两天沉游川没少因为各种情况和“损友”汪PD讨价还价。   他虽然说得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宴凉舟立刻get到了他话语里隐藏的真正含义。他磕巴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之前不是也借衣服给我了吗?”   在沈游川充满了明亮笑意的目光中,他有点不自在地转开脸:“你快点换好出来吧,我先回储藏室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菜摆整齐。”   宴朋友迅速转身离开了,而沉游川望着再度被紧紧关上的房门,笑容却更加灿烂了。   很快,在观众抓耳挠腮地期盼中,他终于也出来了。   【嚯,白衬衣黑裤子,简简单单也好看】   【沉哥这两天出来玩过于放飞自我了,衣服穿得那叫一个随意,就仗着有颜任性,现在快结束了终于肯穿一身板正点的了】   【第一眼禁欲感好强,但是再看这慵懒敞开的领口,又突然斯文败类起来了呢】   【这好像不是他的衣服,虽然乍一看挺好的,但本人服装专业硬要挑的话,肩膀那里有点紧绷(所以他才多解了一颗扣子),袖子也稍短了一点,但是胸口处却是略松的】   【看这件衬衣的材质和版型,应该是量身的高级定制,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失误的】   【我直接就是一个尖锐爆鸣——啊啊啊这绝对是宴老师的衣服吧! 】   【小情侣玩得真花啊,都开始互相换衣服穿了】   【才发现这两人虽然身材都很好,但是长处大不相同啊(意味深长)】   【不对比不知道,宴老师的‘胸肌’确实是很直观的大(点头肯定)】   【手感肯定也很好,呜呜呜全便宜了那小子,我恨! 】   “菜园大拯救”这个任务圆满完成,第一期的乡村之旅也即将到达尾声。   大家坐在廊檐下听着雨声,互相分享自己这几天拍摄的照片。   天王夫妇自然不必说,他们旅行多年,本就爱好摄行,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拍得让人眼前一亮。   何秀本身喜欢自|拍,又受他们熏陶,对照片的要求向来很高,这一次给自己拍出了不少人生照片。但和她一起行动的江彦达,因他的直男审美备受她的吐槽。   宴凉舟对拍照兴趣一般,但多年的从业经验还是让他对镜头有着非凡的理解力,他拍的寥寥几张风景照,光线和构图都十分漂亮。   沉游川这几天光顾着玩其实没有拍什么东西,相册一打开,全是背篓里乱蹦的虾,河里摆尾的鱼,院子里冲人翻白眼的鹅和抖着耳朵嚼嚼嚼的牛之类的。   何秀看着他的照片直乐:“你天天都在拍些什么呀哈哈哈——”   她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因为沈游川相册的最后,是一张宴凉舟。   照片中人物坐在寂静的山林小庭院中,不远处是石壁上浮光跃金的泉眼,身后是青砖黛瓦、古朴厚重的小小庙宇,阳光从树梢温柔洒下,落在端坐于石桌旁的宴凉舟身上……   “救命啊你拍得是个啥!”何秀一声尖叫,就差抓住沉游川的衣领拼命摇晃。   “这么美的景,这么好的氛围,这么无可挑剔的‘模特’,不求你给宴哥拍出那种遗世独立的缥缈清冷感,你至少给抓一个好的表情啊!”   “你到底是怎么给宴哥也能拍出一种怒目金刚感的啊啊啊!”对人物摄影非常讲究的何秀快要抓狂了。   只见照片中的人正瞪圆眼睛望过来,再加上沉游川拍摄的角度恰好把宴凉舟框在身后庙宇背景的大门之中。   这样错位看来,就像是他坐着从庙里平移出来的。而且宴凉舟本人因为皮肤过白在阳光中近乎发光透明,盯着仔细看久了,竟还有一种深山老林凉飕飕的灵异感。   【炯炯有神的美丽山鬼吗哈哈哈】   沉游川摸着下巴:“我抓的就是这个神态啊,宴老师的这个表情很难见到的。”   “行,你牛!”何秀整个人都变沧桑了。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宴凉舟探头看了之后,居然还能笑出来:“你拍得还挺好玩的。”   “不是!宴哥!宴老师!”何秀简直难以置信,“刚才你评价江彦达给我拍的照片时可不是这样式儿的,那会儿你的审美明明还是正常的!”   面对她的指控,宴凉舟抬头迷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可以看出他是真心觉得沉游川拍得不错的。   沉游川在一旁得意地冲何秀挑眉毛。   何秀满脸绝望:“算了,宴哥你已经被某种双标滤镜蒙住了双眼,是我,我!枉做小丑!”   她恨恨地叉腰:“这是溺爱,你就宠他吧!”   【哈哈哈秀姐好勇,直接冲到吐槽第一线】   【双标!太双标了!对着某人什么都觉得好,说不定某人说月亮是方的宴老师也要夸他看得对! 】   【只有我觉得沉哥记录下来的宴老师其实挺可爱的嘛(小声)眼睛圆溜溜的很生动啊】   那边天王夫妇慢慢翻着相册,当花影后翻到一张山花遍野的照片时,何天王突然像变魔术一样,冲着照片做了个抓取的动作,然后旋转着手臂转到身后。   当他把背在身后的手再次拿出来时,手中就有了一大捧非常漂亮的野花。   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花和谐地搭配在一起,用细细的藤蔓扎成一束,一看就是他认真挑选精心准备亲自扎成的。   “献给我和鲜花一样美丽的夫人。”何天王行了一个抚胸礼,向花影后递出了花束。   花影后含笑接下,挽住了他的手臂。   “哇噢噢——”何秀和沈游川一起鼓掌起哄。弹幕里也纷纷感慨又一次磕到了。   “舅妈你不知道,舅舅这几天偷偷摸摸攒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多不一样的花呢。”何秀嘿嘿笑着调侃。   “我半夜还看见过前辈悄悄蹲在门口给花换水,有几枝颜色漂亮的发蔫了,当时他丢的时候可心疼坏了。”沉游川也笑着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花影后捧着花束,头靠在何天王肩膀上由着何秀给他们拍照,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真好啊,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还愿意为对方精心准备小小的浪漫】   【荷花夫妇经常这样,真的很羡慕他们如此长久甜蜜的爱情】   何秀拍完照,一转身,江彦达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一大束热烈的红玫瑰,笑着递给她:“这束花代表我的歉意,请原谅我无法拍出你的美丽。”   “你从哪儿整的玫瑰!”虽然这几天与江彦达相处感觉一般,但是对方愿意费心思给她准备惊喜,收到花的何秀还是开心的。   “昨天给你拍照的时候总拍不好,你好像有点失望。但是我的摄影技术又没办法立刻提升,我当时就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开心。”江彦达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一样解释道。   “我联系了法国那边的庄园,让他们挑选最新鲜饱满的玫瑰空运过来,想在旅行结束之前送给你,还好赶上了。”   “谢谢。”何秀笑着举起花与他一起合影。   前面两组都有送花的互动,最后剩下的沉游川和宴凉舟就变得有点尴尬了。   沉游川看着揽住何秀肩膀,脸上春风得意的江彦达,挑了下眉毛。   天王夫妇就算了,人家是多年的恩爱夫妻,以前的旅行中也常常为彼此设计小惊喜。而且何天王虽然瞒着老婆,但没有对节目组和另外两组成员隐瞒。   江彦达和何秀是家里强凑尚且不熟悉的未婚夫妻,他想向人送花示好当然无可厚非,但他整个过程是瞒得死死的。   沉游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镜头后的汪PD,汪PD脸色不太好看地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导演组也并没有提前收到通知,同样是猝不及防。   沉游川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江彦达学习何天王送花,但不提前和节目组沟通,或许就是不想让导演提醒自己。   宴朋友性格清冷,大家从不指望他会玩这些花活,但相应的会把更多的期待放到自己身上,江彦达这是想把他架在那儿啊。   而且他和宴凉舟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恋人,同为男性的友人,此时似乎也没什么名正言顺送花的理由,可如果不送,又好像输人一筹。   何秀显然也想到这一茬,她正打算找个话头把这一环节支过去,就见沉游川神神秘秘地从椅背后提出一个小竹篓。   “既然前面两组都有送礼物,那我们自然也不能输。”沉游川表情严肃地从竹篓里挨个掏出,在凉舟面前摆成一排,“这是我精心为宴老师准备的花,绝对不会比他们的差。”   宴凉舟望着桌上摆成一排的番茄,绷着脸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笑起来。   “什么花什么花!”何秀好奇地探头,紧接着就开始狂笑,“厉害了我的哥!你到底怎么找的,还搜集到这么多!”   只见沉游川送给宴凉舟的“花”竟然是一个屁|股圆圆但分了异常均匀的几瓣,以这个特定的角度放的话就像一个展开的胖嘟嘟花朵一样的“番茄花”。   而这颗可爱的“番茄花”竟还是最普通的一个,桌上一溜望过去,居然还有形状饱满的心形番茄,奇怪支起一个角又歪着分瓣长的“握拳竖大拇指”番茄,长出来两个尖尖耳朵的“兔子”番茄以及尖尾巴锥形的“陀螺”番茄……   “你就说我这‘花’厉不厉害,你服不服吧。”沉游川得意地翘起鼻子。   “服了,服了。”何秀啧啧称奇地绕着观看,“真不愧是你,摘个番茄也能整出点儿好玩的。”   她估摸着在弄出送花这场风波之前,沉游川搜罗这些番茄是想和大家一起赏玩的。   她心里不得不佩服沉游川的应变能力。他给宴凉舟送这些“番茄花”,既不会显得过于暧昧以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风波,又有趣且妥善地挣脱了原本有些尴尬的处境。   弹幕里的风向也随之发生变化,刚刚不少人都在看热闹,推测沉游川要如何破局,还有一些黑粉浑水摸鱼,引战嘲讽他和宴凉舟的。   结果沉游川再一次打了某些水军的脸,而且也衬托出了江彦达的“敷衍”。   虽然他那国外空运回来的大束玫瑰看起来精美,一个“霸道总裁”愿意花精力砸钱哄人似乎也很浪漫。但是这样的套路在另外两组的对比中,就显得过于俗套反而不够真诚了。   尤其是何天王和沈游川都是在旅行中就地取材,给“队友”分享的是自己眼睛看到的美和乐趣。   比起江彦达那束“拾人牙慧”,过于悬浮的法国玫瑰,还是他们的礼物更鲜活,更能显现出自己赤诚的心意。   【礼物不在于贵不贵,而在于是否用心,既然体验的是田园生活,从田野之间搜集到的,记录着我和你共同度过时光的“纪念品”,不是更好吗】   【反正我总感觉江彦达这个人装装的,有点微妙】   江彦达本来想把沉游川变成对照组,结果沉游川一出手,出丑的对照组又变成了他自己。   但他到底比江俊达更沉得住气,脸上并未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忍不住频频望向何秀,可能是期望她能更多地表露出对玫瑰的喜欢,给他挽回一点场子。   然而何秀正兴致勃勃地瞧沉游川的“趣味番茄”,根本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   而且因为那个“竖起大拇指”的果实实在太过神奇好笑了,她瞧着瞧着,还好奇想拿起来摸一下。   谁知就在她的手伸过去之前,宴凉舟也似乎因为觉得有趣,很自然地先一步拿了起来。   何秀的手停滞了一下,不过还不等她尴尬起来,沉游川就已经先一步给她塞了一个圆溜溜的普通番茄:“干什么干什么!这才是你的,那是我送给宴老师的,可不能给你摸,粗手粗脚的给我们碰坏了怎么办?”   何秀便立刻顺着话题:“你说我粗手粗脚!”   “那你说说,是谁编草鞋编了两天,最后整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字拖。”沉游川又给她另一只手塞进一个,然后轰人,“去去去,你也不用狡辩了,乖乖吃你的番茄去吧。”   眼见说不过他,何秀一手一个大番茄,气哼哼地猛咬一口,像个永不服输的小公鸡一样昂着脑袋走了。   【宴老师是不是故意的哈哈哈,不想让别人碰沉哥送给他的番茄,才伸手去拿】   【不至于吧,就是偶然撞上了,你们是不是太过度解读了】   【过度不过度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宴老师正抱着那个装满了猎奇番茄的小竹篓,一会儿看看一会儿看看,非常珍惜】   虽然送花一事暗流涌动,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开开心心地结束了。接下来节目组搬出一块大屏幕,布置了此次旅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不要笑挑战。   他们六人要坐在一起通过大屏幕观看自己的直播画面,而屏幕里会不定时地随机落下搞笑变脸变装特效在他们任意一人身上。   还是之前两两一组的划分,节目组会统计各小组中两人一共破功笑出来的次数,次数最多的那一组在下一期节目中要接受一个惩罚。   规则说清楚之后,大家挨着坐成一排,都板住脸,表情严肃地开始和弹幕聊天。   其中沉游川和何秀看到弹幕说他俩绝对是笑最多会输的两个,还非常不服气,和弹幕辩白起来。   何秀是直接不承认自己笑点低,坚信自己不会输。   沉游川比她多那么一点“自知之明”,所以他的信心在宴凉舟那里。他坚信即便自己忍不住多笑了那么一两次,宴老师一定也会把分数拉回来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个大头特效就落在了他身上,他立刻顶着变大的圆脑袋和何秀嘎嘎笑起来。   沉游川笑着笑着,倏尔震惊地转头:“宴老师,你是在笑吗!”   宴凉舟心虚地目移,脸上还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柔和笑意。他本来没想笑的,谁让那个大头特效使沉游川看起来有种奇奇怪怪的可爱,一时没忍住就……   沉游川简直痛心疾首:“宴老师,我们组的希望全靠你了,你怎么能笑我呢!”   宴凉舟一脸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上飞快滚动的弹幕,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哈哈哈笑死了,话刚放出来就……】   【没办法,那么可**老师又那么喜欢,怎么可能还维持得住冷脸呢】   第一轮就被扣了两分,沉游川在何秀的挑衅下气哼哼:“你等着,下一轮绝对不笑。”   谁知道又是话刚说完,一个秃头飞毛特效就落在了江彦达身上。   江彦达原本三七分的霸总发型直接变成秃顶只有两侧耳朵上飞出几撮稀松炸毛的火云邪神造型。   巨大的反差下,除了忍不住黑脸的江彦达自己和神色冷淡的宴凉舟,其余四个全部忍不住笑起来。   接下来又有鼻子变长的“匹诺曹”花影后,女团装的何天王,方块人何秀,胖脸娃娃宴凉舟等,后来大家又开始变土豆变丝瓜长胡子扎小辫眼睛放烟花……   各种搞怪的特效越来越离谱,其他人或笑或停,都有忍住的时候,唯有沉游川和何秀真的从头笑到尾。   在沈游川笑得腮帮子疼直揉脸之时,节目组终于宣布结束,开始公布分数。   天王夫妇到底年长见多识广,是忍笑最厉害的。   何秀那一组江彦达似乎不太能感受到这项活动的乐趣,又或者说还没有从送花一事上沉游川反手给了他“一棒子”的阴影里走出来,笑得也不多。   所以最后沉游川这一组居然是扣分最多的。   “怎么可能!”沉游川出离地震惊了。他和何秀都是次次扣分平分秋色,可宴老师怎么可能比江彦达笑得还多。   【因为只要是落在你身上的特效,宴老师都会笑啊傻瓜(宠溺)】   【真的,我专门盯了,其他人包括自己都一次没有笑甚至显得还很冷淡无聊,但只要是沉哥“变脸”,一定会忍不住笑】   【他超爱! 】   【沉哥那会笑得都快仰进人家宴老师怀里去了,宴老师当时由他靠着,眼神温柔得简直要滴出水来,啧啧啧没眼看没眼看】   证据确凿,惩罚眼看是赖不掉了,沉游川认命去抽签。   惩罚形式是一开始就公布好的,输的那一组下一期要演一段他们抽出的电影片段。   沉游川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球,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师生》白年,花火。   这是宴凉舟的一部电影。他当年在里面饰演的男主角白年是一位刚刚毕业满腔热血,怀着理想积极投身教育事业的青年教师。   他推掉了大城市的任教机会,回到贫穷、落后又封闭的家乡小镇上做一名高中教师,帮助班上几名情况各异的“问题学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花火是得到他帮助学生中的一位。   因为初中时遭受多年家暴的母亲在又一次被殴打时终于忍不住情绪爆发,反抗用菜刀砍死了她的父亲,因罪入狱。   所以花火背负着杀人犯之女的“罪名”,常常被镇上的人孤立和针对,也得不到不得不和她一起生活,非常厌恶她的爷爷奶奶的关心。   白年来到这所高中时,她因为破碎的家庭和扭曲的亲缘关系,正在逐渐走向堕落。   是白年经过不懈的努力,将这个已经走到悬崖边缘的少女及时拉了回来,但却被花火的爷爷奶奶污蔑他乱搞女学生,最后丢掉了自己的工作,被迫离开了家乡。   影片的结尾,是已经大学毕业也成为一名教师的花火,穿着崭新的白衬衣,扬着素净的脸庞,抱着教案静静踏入自己曾经母校大门的场景。   这部电影以非常细腻的情节和感情呈现出了对不良的原生家庭关系所带来的伤害,对社会失足少年少女的困惑与彷徨,对教育的意义以及师生关系等话题的思考。   它当年在国际上一连斩获多个奖项,也是宴凉舟的影片中相对温暖和受众较广的一部了。   沉游川也很喜欢这部电影,就是这个角色……   他立刻握住纸条,义正辞严先发制人:“什么!你们居然想让宴老师穿裙子?”   这下连何天王都闻言一个踉跄:“你小子!可真敢想啊!”   众人全都笑起来,但角色到底如何分配,导演却不肯给观众揭晓答案。   最后节目的第一期,就在这个悬念和观众气得牙痒的嚷嚷中落下了帷幕。    第66章   华京。   沉游川完成广告拍摄工作, 匆匆赶到一家私密性极佳的火锅店。   伍山已经坐在包厢里面等他了,见他来给倒了杯茶:“来了?刚忙完?”   沉游川在他对面坐下,先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 才长舒一口气:“嗯, 最近工作有点多, 不过今天是最后一个行程了。”   前些天《一起慢生活》第一期还没结束, 他就已经收到了神力和芙蓉笑的代言邀约。   两者都是发展多年,口碑和国民度不错,而且他自己确实用了很久的国产老牌子,也都给了非常有诚意的价格和最高的代言title 。   陶亮对此非常满意,觉得以此作为他商业代言的开端是很不错的选择,因此很快给他敲定好一切事宜。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拍代言所需的物料,参加品牌方的活动。   陶亮还给他接到一个含金量挺高的杂志封面, 又给他塞进公司大前辈歌手新专MV的拍摄里。   他本身又早早计划好明天的日期要飞去英国陪山晴做第二次手术, 所以行程压在一起, 忙得不可开交。   正是因为这阵子太忙都没怎么见成面,他马上又要出国一小段时间,伍山才约他走之前出来吃顿饭,也当是给他饯行。   桌上的火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伍山见沉游川毫不犹豫地伸向红油汤底那边,忍不住拿筷子抢走了他夹起来的肉。   “你先吃点清淡的垫一垫,到后面再吃辣的。”伍山忍不住又操心起来,“最近工作这么忙,你好好吃饭了没?胃病没有再犯吧?”   “没有。”沉游川笑起来, “陶哥和小方都盯得紧呢。”   说着,他还安慰好友:“你别操心我了,我现在一切都好。倒是你,和米溪姐在老家忙的项目怎么样了?我听说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是出了一档子不太好的事,但现在基本已经解决了。”伍山微微皱起眉头。   他家乡修路的那个慈善项目,需要先有专业团队进行勘探,商量出最合适的路线和施工方案。   本来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很顺利,谁知道有个小队在探查地貌时,竟在一处离村子并不算太远的山沟里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且已被野生动物破坏的残缺人尸。   勘察队伍当时就吓懵了,赶紧报了警。警方经过初步的调查后出了通告,死者是个年龄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的中年男性,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半个月以上了。   从他随身带着的装备推测他可能是个想进行户外探险的登山爱好者,但因为缺乏对原始山林环境危险性的认知,独自偷偷溜进来,遭遇暴雨不慎滑落山沟摔伤又迷路,最后因失温不幸身亡。   死者生前并没有在系统里留下什么犯罪记录,警方没有从DNA库中搜寻到他的信息。   他身上也没有找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证件或物品,唯有颈间挂着一个已经被尸液和泥土高度污染损毁,难以看清的疑似护身符的东西。   经法医努力修复后,警方发现那是沧浪省龙王庙里较为常见的一款护身符,应该是已经被死者佩戴许多年了。   沧浪省位于华|国南端沿海地区,省内绝大部分面积都是位置各自独立的大小海岛,早年间的环境和信息本就相对闭塞。   而且整个省份内部广为流传的龙神信仰和各个岛上遍地开花的龙王庙作为非常具有特色的文化遗产,常年吸引着不少游客。   所以即便发现了护身符,也难以确信此人到底是沧浪省本地人还是去过龙王庙的游客,想要依靠它来确定死者的身份很难。   尽管如此,警方还是联系了沧浪省那边,并尽可能地通过面部残留的骨骼复原出或许形似的生前容貌,发布了尸体认领公告。   “但是一直没有人来。”提起这事伍山就糟心得不行,“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和宴老师在的那几天,有次队伍去山里回来的路上不是遇到了大暴雨吗?”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就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警方推断那个人可能就是在那个时间,寻找躲雨地点的时候不慎滑落掉进了沟里。大雨之后山里又起浓雾,他就找不到方向了。”   “其实他最后走到的地方已经离村子不算远了。而且我一直想,说不定当时我们的队伍就和他擦肩而过。”伍山说到这里,其实是有点难受的。   沉游川知道好友是一个性格宽厚内心柔软的人,他在为一条人命的意外逝去而感到惋惜甚至有点自责。   “这事又不能怪你们。”沉游川也叹了口气,“山里那么大,地形又复杂,当时暴雨,密林中稍远一点就谁也看不清谁,你们自己都战战兢兢差点出事。你不要把这件事背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溪姐已经安慰过我了。”想起恋人,伍山的神色很快变得温暖起来。   “而且我还算是好的,大梁哥才更夸张。”伍山捞起一勺肉,“他甚至怀疑是有人搞鬼想针对宴老师,仔细调查了好久。”   “正好魏德嘉在到宴家之前不是和生父在沧浪省生活多年吗?因为这个事也被牵扯进来了。”伍山摇摇头,“豪门呐,水真深。”   “魏德嘉祖籍是沧浪省?”沉游川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他微微皱起眉头,“那最后调查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伍山给他碗里也塞了一勺肉,“因为那个护身符本来就没法证明什么。反正最后大梁哥没有再说什么,魏德嘉职位也没变动,就是跟在宴老师身边的时间更少了。”   “他们都在私下里讨论,说大梁哥刚回来跟着宴老师,其实就是想借机杀魏德嘉的威风,打压他这个‘老人’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力空间。”   沉游川怔了怔,没有纠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反而问起:“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见到宴老师了?”   “出事后他就赶过去了,在那边待了好几天呢。你不知道吗?”伍山大为吃惊,“我以为你们一直有联系的。”   “没有。”沉游川吃了一筷子菜。   虽说这阵子他们偶尔会发发信息,但因为彼此都很忙,都是全国各地到处跑,关系又陷入一个微妙而克制的状态,反而不会过分清楚地去探问对方的行程。   “节目结束之后,他有点躲着我了。可能是我搞出来的那个一起拜娘娘庙拿了姻缘符的乌龙吓到他了。”   伍山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发现他说起此事时表情居然还挺轻松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那你不着急吗?”   “我着什么急,宴老师是不是真的讨厌我我还是感受得到的,而且还有网上大家一起热情帮我分析呢。”沉游川笑起来,“其实宴老师有点回避型依恋人格,想和这一类的人产生交集,逼得太紧才会适得其反。”   在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一起钓鱼的沉游川就已经知道,想要捕获一条大鱼,只一味地用蛮力使劲扯是没有用的。   人要有足够的耐心,并学会松紧适宜的拉扯,才能最终将心仪的目标捕获。   在这一期的节目中,虽然他本身性格如此,但他也确实有刻意去表露绝不可能与“沉医生”相同的,身为“年下”朋友性格的一面。   然后他发现宴老师其实挺吃这一套?沉游川相信此次旅行一定给宴朋友留下了一些愉快的回忆。而那正是他决定参加这档综艺的目的之一。   所以他觉得上期节目可以说是相当圆满的。   瞧着伍山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沉游川笑道:“没关系的,其实宴老师这个状态,反而有利于我下一期计划的施展。”   伍山知道好兄弟其实是想借助一起旅行的时机,帮助宴凉舟调整心理问题,故而他半是关心半是忧虑地问道:“你又打算做什么?”   正说着,沉游川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因为收到信息亮了一下,伍山看到他的屏保换成了《一起慢生活》第一期最后结尾定格拍的那张六人合照。   说起这张照片引发的话题,网上讨论度也很高,仅次于“悠游行舟” CP一起拜娘娘庙的炸裂事件。   因为在这张合照里,其余五人都是直视镜头或大笑或微笑或wink ,只有宴凉舟的脸是不自觉似的侧着望向沉游川的。   而且他看着沉游川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情绪,让人看到就忍不住微笑。   合照还只是一个开端,# 他眼中的他#这个话题之所以能一路冲上来,是因为后来有网友扒出宴凉舟拍的那几张风景照里面,都有沉游川的存在。   或是隐在远山淡影小径上的那把不起眼的油纸伞,或是在火烧云灿烂倾泻的天际奔来的模糊剪影,或是丢向河面打水漂在清澈静流中荡起涟漪的那块小石子……   总之虽然乍一看都是风景照,但当仔细去扒拉,就会发现角落里总藏有沉游川的痕迹,且无一张例外。   大家嗑生嗑死,觉得这简直是一种隐晦表达爱意的极致浪漫——我目之所及都是你,在我眼中,你是巍峨的山,绚烂的云,潺潺的溪流和心中的涟漪……   而更让大家兴奋的是,以往宴凉舟的零绯闻战绩除了他自己是铜墙铁壁大冰山一块的因素外,宴家消灭信息的超绝能力也占了很大的功劳。   可现在“悠游行舟”的相关话题越来越热,吸引来的粉丝越来越多,宴家和宴凉舟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所以大家都在嚷嚷宴影帝这次不会是要来真的了吧。   想到这里,伍山又觉得自己没那么担忧了。   而沉游川正一边拿起手机回复信息,一边回答他:“我想做什么,嗯……大概是……猫的社会化训练?”   伍山头顶弹出一个问号。   但知道可能涉及隐私,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叮嘱道:“总归你小子悠着点,现在网上带节奏的人也不少,让陶哥帮你盯得紧一些,注意好舆论的导向。”   虽然沉游川以自己令人喜爱的性格表现以及与宴凉舟的融洽关系而一下火了起来,在网上整体是一副花团锦簇的样子。   但在得到大量喜爱和称赞的同时,也有不少负面的声音在抨击和质疑,有人谩骂他是在谄媚讨好,还有人又捏住他没有过硬的代表作攻击他作为一名演员的专业性。   “我知道。”沉游川放下手机,朝锅里下进去一盘小酥肉,“陶哥跟《江湖》宣发组那边商量好今天发布初版预告,就刚刚,已经发出来了。”   伍山也赶紧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了预告里的精彩片段,支持沉游川的粉丝们就有了更多可以提供支撑的证据,能更好地反驳和压下那些四处乱窜的恶毒诋毁了。   “陶哥还是靠谱的,就该这样。想想你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伍山忍不住感慨道。   “是吧?”沉游川给好友夹了几根青菜,笑了笑没有再过多解释。   其实他心里有所猜测,这个宛如及时雨一般的预告,明面上看似是陶亮在张罗,但暗地里八成又是宴凉舟在使力,不然不会赶得这么恰到好处,对他如此有利。   总觉得宴朋友就像一只暗中观察的猫猫,偷偷蹲在房梁上探头探脑地关心着你的动向,可当你抬手想去抱时,他又会尾巴炸毛咻一下跳上屋顶不见了。   沉游川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宴老师的性格其实很纯粹,这一点跟小动物也很像。   当他信任一个人,把对方划进自己的世界之后,就会过分地去包容对方,而不像“人类”那样有很多复杂的心思或肮脏的算计。   同时他的世界也很小,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几乎不与外界的人和事产生过多的联系,似乎对“融入人群”“与不同的人产生羁绊”这样的事避之不及。   这或许是他受到心理创伤后的防御机制。但这样其实是很危险的。这种状态下一旦他陷入爱情,就很容易变成整个世界都为恋人让步,“命悬一线”的恋爱脑。   或许有的人会觉得拥有这样一位全心全意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恋人是一件甜蜜的事,沉游川也并非没有信心承托起这样的宴朋友。   但恋爱关系里如果权力不对等,处于“低位”的那一方会更容易遭受伤害。   爱情是不可捉摸之事,它缥缈的特性本就容易带来不安全感。   而过于纯粹和狭小的世界里爱情的占比越大,他得到的不安感和可能会因此受到的“折磨”和伤害就越大。   那是沉游川不愿看到的,他也不屑于去“趁人之危”,只把人攥在手心里。   因此在捕获对方的爱情之前,他希望能先帮宴朋友成为自己,希望能激起对方与广阔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沟通的意愿,让他能处在各式各样健康的人际关系里。   那样无论他能否和宴朋友成功走向爱情,无论他们在爱情里能否有好的结果,在宴朋友因爱情而产生苦恼的时候,都会有其他的羁绊能承托起他,有其他的锚点能让他安身于本就该丰富而精彩的人生之中,像一颗明亮的星星般一直闪耀着。   宴凉舟这样有些偏执的纯粹其实容易被有心之人操控利用,总觉得会引来不怀好意的变态。好在宴朋友已经在慢慢地打开“门”,从蜷缩着的状态站起来了。   想到这里,沉游川忽而觉得很高兴。   但还是要尽快把宴朋友推向人群。原本他还担心自己会扛不住对方的眼神,会忍不住纵容他继续只黏着自己。但现在对方有点躲着他的状态,或许正适合他开展计划。   心里又过了一遍打算和汪PD商量的活动方案,沉游川一边无意识地嚼嚼嚼一边回过神来招呼着:“行了,不说过去的事了,先好好吃饭。”   “吃吃吃,来!我去!你什么时候把小酥肉给我吃完了!”伍山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   “嘿嘿嘿谁让你只顾看手机不吃饭!”沉游川倒打一耙。   “嘿!你个臭小子——”   ……   与此同时,华京郊区一处装潢豪华的别墅里,与充满着欢声笑语的热闹火锅店包厢不同,这里的氛围一片死寂。   沉默半晌,小毛狠狠地将桌上的花瓶茶具等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叮叮咣咣的一片碎裂声中,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着:“魏德嘉,你说过你会解决好的!”   “那是我爸!我爸冷冰冰地躺在警局的停尸间里!他马上就要被拉去火化了!你现在还跟我说不要去认领!”   坐在沙发上的魏德嘉满脸沉痛之色:“对不起,毛毛。可是平梁并没有真正揭过这件事,他暗地里盯我盯得还是很紧。你做过凉舟的助理,如果你现在露头,一定会被他揪住。”   “那就让他抓我好了!我们又没对他实质造成什么,他能对我怎样!”小毛愤怒地哽咽着,“你就只想着你自己!你放心,就算他要弄死我,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魏德嘉起身拥住了他:“毛毛,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毛叔照顾我那么多年,他这样走了难道我不伤心吗?”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们还要考虑老家那些好不容易上岸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的叔叔伯伯们。一旦你和毛叔被挖出来,他们一定也会受到牵连。”   “还有阿姨,毛叔走了,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如果你再出事,她该怎么办?”   听到他这话,小毛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要怎么跟我妈交代。我爸本来不想来的,都是我劝的他……他现在面目全非孤零零地走了,没能给我们留下一句话,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不能有吗……”   魏德嘉搂紧了小毛,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毛叔他不会……”   他像是哽咽了一下:“毛叔出事了我和你一样心痛,但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更要谨慎行事,不能白白辜负了毛叔付出的这条命。”   见小毛低着头哭个不停,不肯接话,魏德嘉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烦之色。   他安排老毛去解决平梁,结果没做成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反过来给他招惹了不少麻烦,打乱了他之后的计划。   他没有怪他们办事不利就不错了,小毛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跟他闹。要不是看着小时候的那点情分,又要表态安抚好老家那群人,他早把小毛送走了。   尽管心中不耐烦,但他的语气依然是轻柔的:“我保证,等过段时间平梁放松警惕,我立刻安排人把毛叔接回来,给他在老家风风光光办场葬礼。”   “阿姨这边,我会让我爸告诉她毛叔是在海上发生了意外,给阿姨再多加两百万的补偿金。这套别墅等过上半年,我也会转到你的名下。”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和阿姨的……”   在他动之以情,晓之以利之后,小毛终于被安抚好了:“那你要尽快把我爸的骨灰领回来。”   “放心,我一定让毛叔尽快‘回家’。”魏德嘉再次应承道。   终于解决了小毛的不满,魏德嘉维持着悲伤沉痛的神色与他告别,驱车离开。   车一驶出别墅区,魏德嘉的脸色立刻落了下来。他一边朝山下开去,一边从储物箱中拿出那部老旧的手机拨了出去。   “爸……嗯,已经安抚好了,钱没有少给……”   “我暂时不能回去,老家那边就麻烦你了……先生又打电话骂你了吗,都怪我连累了你……”   “那个人送到江俊达眼前了吧?江家最近有动作吗?”   “哼,江彦达倒是谨慎,比他弟弟强一些……但都是一路货色,迟早要忍不住动手。”   “不,我们不能再动手,再多容易露出踪迹。不着急,再等等吧,他们有动作之后我们暗地里推一把就行。这次一定要把沉游川摁死,不能让他再在凉舟这里碍眼。”   虽然口中安慰了电话那头的人,但魏德嘉心里却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且更令他感到烦躁的是,他这一连串的事还未完全解决,旧手机里就又收到一条烦人家伙发来的信息。   【甲,我这边即将迎来收获。你呢,你养的金丝雀怎么样,是不太顺利吗,感觉你最近很少和我联系呢】   这个用着洋娃娃头像的恶心家伙的得意、炫耀、试探和幸灾乐祸都溢于言表,魏德嘉冷笑一声,直接关机将手机甩进储物柜,然后神色发狠一踩油门,车在公路上飚了出去。   *   沉游川顺利抵达英国已经快一周了,期间一直陪着他的妹妹住在疗养院里做第二次手术的术前准备工作。   这是他多年来除上次手术外第二次与妹妹有这么久的相处时间,兄妹俩都很珍稀能这样陪伴彼此的时光。   [哥,你说我到时候能不能回国过年? ]沉游川推着妹妹在温室花园里散步时,看到她满是憧憬地比划着‘问’道。   沉山晴的义肢手术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前后要经历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和较长时间的复健与调适。   但医生说她年纪小,恢复快,手术效果好,理想情况下明年二月就能结束所有的手术和疗养程序,届时也可看情况考虑让她不用长期住院而是回家中自行休养,只定期回来复查。   所以沉山晴就很是期盼能回国过年,并一直为此非常努力地忍痛配合治疗和复健,从不叫苦叫累。   虽然医生说有这个可能性,但沉游川其实还是希望她不要勉强自己慢慢来,尽量在疗养院专业团队的陪伴下多观察休养一段时间。   不过他没有扫兴,而是顺着妹妹的念头和她“畅聊”起如果几个月后能回国一起过年,要准备哪些东西。   沉山晴虽然多年来没有和哥哥一起生活,但对他厨艺的了解还是相当到位的,故而对哥哥兴奋提出要一起动手做年夜大菜的事表示了担忧。   沉游川只得悻悻地打补丁“说”到时候会邀请朋友一起。   他想的是邀请同样已经没有家人的伍山和米溪一起守岁,但看了综艺的沉山晴却误以为他说的朋友是宴凉舟。   她知道自己的手术名额是这位宴先生的慈善基金会资助的,也知道宴先生和自己的哥哥是好朋友,但是在观看了节目之后,她觉得“朋友”或许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哥哥是想介绍自己的恋人给我认识吗? ]她有些欣喜地“说”道。   [恋人?什么恋人? ]没反应过来的沉游川大惊失色。   [宴先生不是你的恋人吗? ]沉山晴有些疑惑。但她转念一想,疗养院看在宴先生的面子上如此关照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和哥哥实质已经成为更亲密的家人了吗?   于是她试探着: [嫂子帮我们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如果他愿意的话,虽然只是一点微薄的报答,但我可以给他的房子画装饰画,帮他参考评估画作类的投资? ]   沉游川一把逮住妹妹比划个不停的手,努力板住脸:[可不能乱说!我和宴老师现在还只是好朋友。 ]   现在还只是……沉山晴默默看着哥哥那快要咧到耳朵根去的嘴角——他显然正因为自己刚才有关“嫂子”的猜想而开心得不得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原来哥哥还没追到人家吗? ]   沉游川轻咳一声:[我倒是想,可惜时候未到呢。 ]   他开玩笑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我能在圣诞节的槲寄生下得到他的一个吻? ]   西方国家圣诞节有一个传统习俗,就是在槲寄生下亲吻可以在来年得到好运,因此大家都会充满爱意地去亲吻心中想要祝福的人。 *   起初是家人之间的互相祝福,后来逐渐演变成恋人之间的浪漫,亦或是处于暧昧期的“朋友”们试探彼此的机会。   每年因为这个传统而牵手成功的新情侣相当之多。   看到沉游川这样说,沉山晴眼睛发亮地抿唇笑起来,她脸颊红彤彤地刚想祝福哥哥成功,沉游川就看见花园小路尽头的棕榈树后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宴老师?”他怔愣了一瞬,带着点惊奇与欣喜,“你怎么在这里?”   宴凉舟神色平静,微微笑起来:“我代表基金会来探望山晴,听护工说你们在花园里散心。”   思及刚才的话题,沉山晴怕人觉得被冒犯,又怕自己打乱了哥哥的情感进度,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但她看宴凉舟脸色平常,又觉得宴先生大概并没有看到,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有看懂她和哥哥用手语说的那些“话”。   而沉游川则早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和宴凉舟聊起天来了,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心虚或窘迫。   沉山晴默默朝面不改色的哥哥投去敬佩的目光,而察觉到她偷瞄视线的沉游川既是忍笑为她解围,又是怕她觉得自己被冷落,就开始一心二用。   他一边口中问宴凉舟一会儿有什么安排,一边同时打手语和妹妹聊天“说”早上收到了她养父尹先生的消息,对方也来英国了,他打算今天去拜访他。   然而他这个用两套语言系统同时分别聊天的人还没混乱,那边某人已经被他弄糊涂了。   听到尹志画来了的沉山晴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沉游川身边一直默默帮忙推轮椅的宴凉舟就下意识地开口道:“你要去拜访尹志画的话,我陪你一起吧。”   沉山晴嗖的一下转头,满脸震惊地望向宴凉舟。   啊啊啊所以宴先生刚刚就是看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吧!不然他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会手语!和她说话还让哥哥帮忙翻译!   哎呀,躲在屋檐上的猫猫一不小心,毛茸茸的爪爪露出来了。   沉游川含笑望向宴凉舟,看似淡定的宴朋友正缓缓垂眼躲开他的视线,面无表情似乎要从轮椅椅背上盯出一朵花来。    第67章   深知逗猫要适度, 不然很可能会被挠的沉游川没有继续深究,而是自然地延续起话题:“宴老师也认识尹先生吗?”   听他问的是这个,宴凉舟偷偷松了口气:“他这两年在艺术界有点名气, 算是略有耳闻吧。”   见他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愿, 沉游川也没有追问, 只是和他约好先送沉山晴回病房再一起前去拜访。   而宴凉舟也借口去联系车辆和兄妹两人分开了。   一时不备被人捏了爪垫的猫,有些炸毛又有点害羞地昂着脑袋,故作镇定地迈着沉稳的步伐忙不叠地“溜”走了。   沉游川忍不住轻笑。   而一等到宴凉舟走远, 沉山晴立刻抓狂地问道:[哥哥你是故意的吧!你早知道宴先生会手语吗! ]   沉游川低头望向妹妹, 满脸无辜:[我只知道他演过需要使用手语的角色, 但那是很多年前的电影了, 并不清楚他现在的手语水平如何。 ]   单纯的沉山晴很轻易地便把哥哥原谅, 还反过来担心他:[那我们的谈话被他看到, 会不会影响他对你的印象啊……]   沉游川笑起来:[没关系的。 ]   因为某些时候,躲闪和不否认也代表着一种答案。   *   沉游川走到疗养院的停车场时, 宴凉舟已经在车上等他了。他一上车, 就看到这次车上他们两个座位之间的小桌板是放下来的, 上面还欲盖弥彰地放了一盘水果。   而之前除了吃饭的时候, 宴凉舟几乎不会放下两个座椅之间的“阻隔”, 更不要说依照宴凉舟的饮食习惯,现在根本不是吃水果或零食的时间。   大概是一直在偷偷地观察他,对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视线在小桌板上停留的那一瞬,故而立刻问到:“怎么了?”   沉游川在位置上坐定,看着表情毫无破绽的宴朋友,也面色如常地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怎么和你介绍尹先生。”   然后他假装没有看见对方似乎偷偷放松下来的肩膀,向宴凉舟解释起了尹志画与沈家的渊源。   虽然估计以宴家的情报网, 宴凉舟应该已经了解过情况了,但在乘车前去的路上,沉游川还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尹志画是在山晴差不多五岁那年成为她的家庭绘画老师的。他毕业于世界顶级的艺术类院校巴黎美院,又曾在美国的一所大学任教多年。   因故回国后,他在森市的少年宫里做绘画班的老师,因为画技扎实,性格温和,善于与孩子们沟通而广受好评。   所以那年山晴提出想要学习画画时,他们的父母就为她聘请了这位人气很高的老师做私教。   尹志画教了山晴五年,与沈家也结下了几分情谊。差不多在沈家出事的同一时间段,他恰好收到了过去任教的大学发来的邀约,那边的教师职位有空缺,学校邀请他回去。   他本来还在犹豫是继续定居国内还是再回美国,但在得知山晴需要前往美国医治却苦于没有监护人之时,他毅然决定收养她,和她一起去美国。   收养一个重病的孩子是需要很多勇气的,连有着亲缘关系的小姨一家当时也只是期望得到沈家的财富而想要放弃山晴。   尹志画却能站出来,不但完全不插手沈家的财产分配,还打算用自己多年来的积蓄给山晴做医药费。   对方的雪中送炭已经令沉游川非常感激,所以他不能再让对方额外搭进钱财。   而且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最后的家人,当时和尹志画约定一切是为了能让山晴去美国就医而做的名义上的收养,山晴实质的所有花销还由他这个哥哥来承担。   他把家里的财产变卖后交付给信托机构,不但支撑起妹妹的医疗费,还能每个月给她发放一笔生活费。   说是给妹妹的生活费,其实这笔钱是打在尹志画卡里,相当于是给对方愿意提供监护人名头的“工资”或者说是酬谢。   沉游川知道对于真心想要收养山晴的尹先生来说,他所坚持的这一系列安排其实是相当无礼且有点伤人的,但尹志画尊重了他的选择,不但没有怪他,还反过来宽慰他说能理解他的心情。   对方显然并不愿意占这份便宜,但为了安慰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很包容地提出把他每月付出的那笔“酬谢”当做是继续做家教的费用。   这些年无论多么忙碌,即便后来渐渐成名,尹先生都会定期去探望山晴,关心她,教导她。山晴出色的画技可以说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沉游川每月那笔象征意义上的“家教费”其实早就配不上尹先生的身价和他付出的心力了。   尤其是近几年尹先生越发成功后,他坚决不再继续接受那笔“家教费”,不但无偿教山晴绘画,甚至还反过来变相地补贴山晴昂贵的画具和颜料。   听到这里,宴凉舟不免有些疑惑,以他对沈游川的了解,青年不太可能会接受别人这样无条件的付出和帮助。   虽然他没有问出来,但沉游川一眼就看出了宴朋友纠结的点。   他解释道:“因为我高三那年山晴突然病重时,尹先生那段时间刚好出国,在一个没有信号的深山中闭关取景没能收到消息。”   “他完成画作返回美国的时候,医药费的危机已经姑且度过去,知道这件事后他对自己的缺席非常愧疚,一定要帮我偿还贷款,我当然不可能答应。”   在沈游川心里,照顾妹妹是自己的责任,尹先生作为外人提供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对方并没有义务承担这些,他也不愿再过多去麻烦他。   但对方没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这么多年来对山晴就像是对亲生孩子或者说是亲传弟子一般真心地疼爱,沉游川也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在对方坚决不肯再接受每月的那笔“家教费”,说这样太伤情分,心里难受过意不去之时,沉游川也很难再去严词拒绝对方的心意。   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尹先生都是对他们兄妹提供过诸多帮助的恩人,因此在得知对方也来英国后,沉游川立刻打算上门拜访致谢。   沉游川带着宴凉舟抵达尹志画发送给他的地址时,才发现对方住在一处相当漂亮的独栋小洋房里。   可这里看起来不太像是能短租的社区,难道尹先生是打算在英国待上一段时间吗?他心里带着疑问按响了门铃。   对方很快前来开门,微笑着迎接他们:“游川,宴总,欢迎欢迎。”   作为山晴明面上的监护人,尹志画对宴凉舟的慈善基金会资助一事也十分清楚,故而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直接对宴凉舟表示出十分敬重的感激。   “你们先坐,我来给你们泡茶,或者咖啡?”寒暄着带他们到会客厅后,尹志画站在吧台后询问。   “我们都要茶就可以。”沉游川自己是无所谓的,但他知道宴朋友日常更偏爱茶。   在对方泡茶的间隙,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客厅,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   这幅画……   “是不是觉得眼熟,还是当年那幅,你小时候跟着你父母到我家里做客应该见到过。”尹志画端着茶盘走过来,瞧见沉游川的视线,笑着说道。   沉游川这才想起来,那时确实在尹先生森市的家中见到过这幅画。它是尹先生自己早年比较满意的作品,对他本人而言也有着独特的纪念和缅怀意义。   他听父母说起过,尹先生当年在美国任教时曾爱上一位金发碧眼,极富人格魅力的美丽女士。   这位女士曾有过一段婚姻,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儿,与尹先生一起组建了新的家庭后,他们定居在美国的拉姆斯代尔,过着幸福的生活。   尹先生的这幅作品画的就是他位于拉姆斯代尔的家附近的景色。   造型奇特形如沙漏的清澈湖泊,湖边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弧线柔和的小湖湾与白色的沙滩,还有远处隐隐露出漂亮的尖尖红屋顶的他的家。   画作的线条欢快而细腻,色彩明亮温柔,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作画者内心传达出的欢欣喜悦的情绪。   这幅画是尹先生婚后不久送给他太太的生日礼物,据说就悬挂在他们美国家中的客厅内。   然而好景不长,在他们刚过了几年甜蜜时光,感情越来越深厚时,尹先生的妻子在去家附近的沙漏湖游泳时不慎溺水身亡。   尹先生视如己出的继女被孩子定居英国的外祖母和舅舅接走抚养。美满的家庭一夕破碎,他伤心难过之下辞职离开了美国,返回国内定居“疗伤”。   这幅画既代表着尹先生对他太太以及他们曾经美满家庭的爱与怀念,又像是一个可以祭拜和寄托哀思的“牌位”,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现在好像变成我的一种执念了,这么多年了,无论我换了多少住处,我始终觉得只有挂上这幅画,房子好像才会变成我的家。”尹先生摇摇头,感慨道。   沉游川自然是一番关切地安慰,然后他不免问起:“您带了画来,是打算在英国定居一段时间吗?”   “我的一批新作品会在英国这边展出,我与画廊的负责人也有个合作项目,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两三年吧。”尹志画笑着给宴凉舟和沈游川递上了画廊的名片。   “恭喜恭喜,我一定去参观。”看到这是英国一家相当著名的画廊,沉游川真心地为尹先生感到高兴。   “说起这个,游川我正想和你商量呢。”   刚接过名片,沉游川就听对方说道:“前些日子我不是提议让山晴去巴黎美院就读吗,我看出来你其实是赞同的,只是顾虑山晴换到法语环境后压力会比较大,生活更加不便,才遗憾拒绝了。”   “现在我又有一个好消息,我一个就任于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朋友明年正好打算招生,就算考不过也愿意给她旁听的名额。同是英语环境,山晴马上也能自主走路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沉游川怔了一下。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是与巴黎美院齐名的顶尖艺术类院校,这个求学机会不可谓不珍贵难得。   尹志画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山晴的身体情况差不多明年三月份就能稳定下来,正好可以赶上入学。”   “我知道她其实想回华|国休息放松一段时间,可我担心手术虽然结束了,但适应的过程不可能通过几个月的复健就能万无一失。”   这也正是沉游川所忧虑的。   尹志画进一步劝说道:“最好还是让她在英国定居一两年,期间有什么状况也能及时前往疗养院诊断调整。”   “生活方面你也不用过于担忧,我长租这座学校附近的房子就是考虑到她。她的房间我都给准备好了,交给我你可以放心。”   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沉游川向一楼客厅尽头的那间卧房望去。   通过半敞开的雕花木门能看到里面花纹繁复的壁纸和地毯,精美的水晶落地灯,以及四柱床垂下的淡黄色绸缎床单与洁白的蕾丝帷帐的一角。   虽然只看到了小小的一角,但沉游川能感受得出那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温馨且豪华的卧室。   而且他还注意到这栋房子一楼的各个台阶处都新增添了可以供轮椅出入的缓坡,室内沿着动线在墙壁上安装了辅助行走的栏杆,家具摆放得也十分松散等等。   这些大概都是为了能让山晴居住方便而设计的。   显然,无论是从学业上还是从生活上,尹先生都可以说是为了山晴煞费苦心。   沉游川感动于对方的心意和付出,对方殷切的目光和愉快的笑容也让他想要拒绝的言语变得很难说出口。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清楚山晴想要回家的心情有多么的迫切,不用问也知道,她怕是不愿留在英国的。   思索了一瞬后,沉游川很快做出了决定。   虽然顶级的名校和光明的前途令人为之向往,但沉游川其实并不强求妹妹一定要如何功成名就。   他不愿给山晴施加会令她感到压力的期望,而更希望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健康快乐地生活。   此事只怕是又要让这位有恩于他们的长辈伤心失望了,沉游川心底苦笑。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尹先生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我说的突然,你们如果有其他的打算或者想回去再考虑商量都没关系,不要因此有什么心理压力。”   可对方越是宽宏体贴,沉游川便越是内疚。   他斟酌着字句正打算开口,就听到身侧的宴凉舟先一步说道:“尹先生对山晴的良苦用心令人感动,但是我有不同的建议,我今天来也正是想和二位商量此事。”   沉游川和尹志画都望过去。   宴凉舟拿出了沉山晴的心理状况评测结果以及近期的一系列体检报告:“疗养院的医生团队建议山晴在义肢手术成功之后,尽可能多地外出行走。毕竟比起身体上的伤痛,心灵才是更难以疗愈的部分。”   “她术后的情况很稳定,是能够支撑她回国的。所以我觉得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回到小时候幸福生长的故乡疗养,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宴凉舟的语气很诚恳:“山晴是个好孩子,被二位教导得知恩图报。”   “她因为觉得受到资助心中过意不去,曾向项目负责人提出回国后想要到我的基金会做志愿者,给更多像她一样身有残疾的人提供帮助。”   “除了心理健康方面的考虑,对她个人的发展来说,去学院求学固然重要,但一个艺术创作者能够走出家门,到更旷阔的天地间去感受,去体验,去和人相处,其实也不失为一种采风和学习成长的方式。”   “山晴难得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基金会这边可以全力配合她,只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又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同样包含了真诚的期望和帮助。沉游川并没有什么意见,他明白宴朋友突然这么说是在为他解围。   他只是奇怪宴凉舟既然提前准备了资料,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没有先给他透个口风呢?这样突然提议并不是宴朋友惯常的行事作风。   宴凉舟察觉到了沉游川的困惑,但现阶段他没办法和青年解释太多。而且他刚才的提议其实是临时的决定。   他今天陪着沉游川一起前来拜访,甚至在青年和妹妹打手语时一时情急插话,漏了馅儿,都是因为他最近思考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前世,尹志画从沈家兄妹俩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其实在这一世调查到一些情况后,他就觉得奇怪,以尹志画对沈游川他们提供的帮助,以及青年向来知恩的性格来看,兄妹俩即便处境不佳,也绝不会忘记报答别人的恩情,更不要说有所成就之后。   但事实却是前世在沈山晴画廊的生平介绍中,在所有关于她的资料里,没有任何有关尹志画的痕迹。   宴凉舟相信沉朋友的人品,所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反复调查了尹志画,可目前并没有查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对方就是一个小有才能,社会评价不错,算是勤勤恳恳奋斗起来,可以够得上是成功人士的普通人。   既然资料看不出什么,宴凉舟就打算亲自一见。   然而今天与尹志画的会面中,对方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尹志画对沈游川的态度亲近和蔼,对沈山晴的关心十分真切,对着他的言谈不卑不亢。   可能是误以为基金会想借沉山晴做商业宣传攫取利益,他委婉却坚定地仔细询问情况,反复斟酌了解之后才和沈游川商议回国做志愿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并对如何具体操作此事提出了很多中肯的意见。   对于艺术界的人来说,上流社会的人脉对自身事业的影响相当大。   但整个过程中尹志画并没有畏于宴家的权势,或是担心得罪他这个“宴总”,又或是像大部分人那样为了攀个交情而满口答应,轻易妥协。   宴凉舟不能确定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或是难道两世不同,尹志画上一世并没有出现吗?   他此行没能找到答案,不过期间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根本的破局之法,那就是牢牢把沉山晴护在自己眼皮底下。   因此他把包里原本是自己打算再回去细看的文件拿出来,换了个名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建议。   宴凉舟有信心自己的提议会更合沉朋友的心意,他也决心要护好青年的这个软肋。   他望着阳光里青年毫无阴霾的笑容,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后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在青年啜饮了一口茶水后显得十分柔软润泽的唇上,于是他的目光像是被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   *   宴凉舟来探望过山晴后很快又因为繁忙的工作离开了,沉游川则陪着妹妹成功度过了第二次手术,并且在这期间收到一个令人愉快的好消息。   天王夫妇在得知山晴的情况后,不但热心地想要来探望她,还和《一起慢生活》的负责人汪PD商议后决定把第二期的旅行地点定在英国。   这样他就不用急着奔波回国,而只需要等待节目组成员到来即可。   陪伴妹妹的时间又多了几天,兄妹俩都很开心。   而沉游川直到节目要开拍的前一天才离开疗养院。沉山晴送他出门,并给他打气:[哥哥工作加油! ]   第二次手术之后,她就能用义肢站立得稍久一些了。沉游川走出去很远,回头看到妹妹还倚在门边冲他不停地挥手,不免眼眶一热。   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多次梦见过的场景,现在终于实现了。   怀着愉快的心情,沉游川开启了《一起慢生活》的第二期。   因为上一期不要笑挑战的失败,他和宴凉舟需得先兑现惩罚——他们要表演电影《师生》中老师白年和学生花火相处的一小段剧情。   节目组财大气粗地租了一整栋大别墅,在里面布置了一个豪华摄影棚。   因为本质其实是大家一起共同玩乐拍摄一个小短片,“电影项目”的两位主演已定,其余四位嘉宾就随着自己的兴趣分好了工。   导演由跃跃欲试的何天王担任,摄影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的花影后,何秀自告奋勇要做化妆师兼造型师,江彦达是承担协调一切事物的制片兼场务兼道具组。   观众们十分新奇地观看着“一个剧组”的工作日常。   镜头先扫过并排坐在化妆镜前讨论剧本的宴凉舟和沈游川,然后又移向不远处正在成排的衣架前挑挑拣拣的何秀。   画面再次转动,何天王和花影后在摄影棚更靠后的地方商量着布景、灯光、拍摄角度等,江彦达则奔走在他们与综艺导演组之间,沟通协调道具,组织场景搭建。   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感觉剧情改动后想要显得合理还是有点难的,好期待啊嘿嘿】   观众们都在讨论。   这个惩罚之所以叫惩罚,是因为它不是对原作的完全复现,而是要求沉游川和宴凉舟在原片段的基础上尽可能合理自然地融入另外两个小组提出的新增剧情元素。   【大晚上的要跟着老师到家里去,沉花火扑倒宴老师的同人文今晚估计能吃上不少】   【我倒是更期待他们会穿什么,秀姐刚刚挑衣服的时候手在超辣短裙上停留了一下的】   【裙子还是别想了,感觉沉哥不会穿的,他肯定要闹,然后宴老师就会说好好好不穿不要那个妆造】   【哈哈哈所以秀姐都懒得挣扎直接放弃了】   为了保持神秘感,两人讨论剧本的声音是没有录入的,最后的妆造环节也是在幕后完成。   于是在一段时间的等待后,大家就看到穿着板正的白衬衣,扣子严谨地系到最顶端的那一颗,戴着黑框眼镜,气质肃静寡言的沉游川走进镜头。   而宴凉舟穿着花里胡哨的T恤、缀着亮片的皮衣外套和破破烂烂的阔腿牛仔裤,顶着五彩斑斓的头毛和一脑门子的血走过来。   他脸上还带着不服气的倔强,浑身像是竖起尖刺似的梗着脖子,但那看似嚣张的眼睛里却又含有几分茫然和心虚之色,水润润的。他低声喊了一句:“老师。”   然后可能是觉得自己如此表现太过弱势,立刻又色厉内荏地超大声重复一次:“老师!”   【! ! ! 】   【哇偶刺|激】   【嗷嗷嗷这又是什么新鲜的人设组合】   【你们好会玩!饭真香! 】    第68章   沉游川上一期抽中的《师生》原作片段是火花在外面“鬼混”时被白年逮到, 抓回学校辅导作业的剧情。   此时花火因为得不到家庭的关心,学习成绩也十分糟糕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已经开始频繁逃学和社会上的一些混混群体结伴“玩耍”了。   白年在担任这个“差生”班级的班主任后, 十分关注班上的“问题学生”们, 对他们倾注了大量的耐心和关爱, 并不愿意轻易放弃他们。   花火作为被重点关注学生中的一员, 其实已经感受到了这位年轻教师的决心和为他们付出的心血, 也开始有所改变。   但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在努力一段时间考试成绩提升得不多, 并遭到家中爷爷奶奶的讽刺谩骂后, 花火又开始自暴自弃。   这天被校外的混混“朋友”们一撺掇,她就再次逃学去网吧打游戏,然后被自己的一位“小姐妹”哄骗,一起到对方推荐的“发廊”里打算染个新发色。   等进了发廊, 察觉到一些男人落在自己身上色眯眯的, 露骨的审视目光后, 花火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 并开始害怕起来。   她的“好姐妹”为了更多的提成, 背地里已经给她谈了一个好价格, 正准备把她送出去。   可被蒙骗的花火反应过来,并没有屈服于那位突然进来的中年男人的拉扯,而是狠狠朝对方下|体踢了一脚,慌不择路地打算逃走,并在此过程中与看门的老|鸨厮打起来。   她好不容易跑出“发廊”的大门,却被老|鸨喊来的守门壮汉揪住。   眼看她又要被扯进去,出来寻找她的白年在街口叫住她并强硬地带走了她,才使得她成功逃过一劫。   在这个剧情基础上, 另外两组获胜者可以分别提出自己的“刁难”,增加惩罚的难度和趣味性。   荷花夫妇上一期结束后在网上开了投票,这期节目中就顺从观众心意,要求“游舟”小组在演绎时把“带回学校和同学们一起”改成“带回白年家中单独”辅导作业。   至于何秀这一组,何秀就有点为难了。跟天王夫妇不同,她是宴凉舟的后辈,上一期又与沈游川打打闹闹结下了“老铁”的友谊。   所以这个“刁难”的度很难掌握,既不能太容易显得无趣,又不能太过显得冒犯,而且还要考虑网上的舆论环境。   她犹犹豫豫,最后是江彦达提议说听说沉游川以前在理发店打过工,不如增加一个他帮宴凉舟剪头发的情节。   这个要求似乎很合宜,对两位主演来说是个挑战但又不过分困难,舆论方面在给双方唯粉留有余地的同时又相对合理地给CP粉们发了点福利。   弹幕也在纷纷赞同,很是兴奋的样子。   沉游川看着江彦达谦和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上次节目结束之后江彦达的风评刚开始不算太好,但凭借腾跃强大的舆论操控能力以及踩着自己弟弟江俊达营销的手段,他最后竟变成了一个还算正面的形象。   这期沉游川注意到对方开始谨慎地与他和宴朋友保持距离了,本以为对方学乖了,谁知道还是忍不住搞点小花招,真是天生骨子里就是贱嗖嗖的。   他高中时是在理发店打过工,但做的是洗头小工,顶多算是观摩过托尼老师们剪头发的流程,具体操作那是一窍不通。   后来还因为好奇上手实验给自己和大山都剪了一个狗啃发型,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理发事业”。   宴老师的脸,应该配什么发型都是帅的吧?沉游川心虚地摸着下巴沉思。   不过他不会畏惧挑战,也很快想到了破解之法,在幕后和何秀商量了一番。   两位主演离开镜头去换衣服并整理最后的妆造,待会儿他们会从白年在街口带走花火开始拍摄。   他来饰演老师,宴老师来饰演花火,其实是上一期结束时两人就在私下里商量好的。   因为这样的角色安排与他们本身的性格差别都很大,是他们各自从没有演过的人设,能新奇地走出舒适区,所以他们演得也很过瘾。   只见身穿“不良鬼火”风,画着烟熏妆的宴凉舟表情嚣张,但当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绷紧的唇角和含着水色的眼睛都泄露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下隐藏的害怕和茫然。   “走吧。”听到他那声“惊天动地”的“老师”后,带着款式老土沉闷的眼镜,气质温文寡淡的沉游川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平静地说道,“不要再和他们来往。”   以为他接下来要狠狠地责怪批评自己,于是宴凉舟脸上便浮现出那种青春期少年人不肯服输认错的倔强和被刺痛后下意识竖起尖刺的恼羞成怒之色。   然而就在他开始嚷嚷之前,像静水一般温和沉寂的沉游川老师已经再次开口:“你昨天的卷子还没有交,是不会做吗?”   施法被打断的鬼火少年宴凉舟被噎了一下,气势又萎靡下来,他理不直气也壮地扬起下巴:“没错,怎么了。”   其实他昨天认认真真做了一半,然后就和家里发生冲突负气出走,无家可归。他也不想回去再看到爷爷奶奶嫌恶的神色。   瞧见他躲闪的眼神,对“花火”的家庭情况有一定了解的沉游川一边转身,似乎替他挡住了街上某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一边示意他跟上自己。   沈老师没有催促宴花火回家,而是语气很平和地说道:“时间太晚了,你家里老人应该已经休息了。我家中还有备用的试卷,你做完可以在客厅住一晚,然后明天按时去上学。”   宴花火气愤地嚷嚷:“什么?你没看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让我做卷子?”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血,那里被老|鸨的长指甲刮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此时还在向外渗血。   他冲着沈老师大发脾气,说他的手背蹭破了皮,后背手臂上估计也因为被摔倒墙上淤青了。沈老师居然还想让他做题,真是冷心冷肺,刻薄无情,他没心情,他不干。   面对他的指责,沈老师好声好气地回答道:“明年你高考上考场,就是腿被打折了,头上破了个洞,也得去。所以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要随便逃学,去危险的地方伤害到自己。”   宴花火又是一噎。他脸上虽然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双腿却迈步口嫌体正直地牢牢跟上了老师的脚步。   【哇,很自然地就带回家里了嗳】   【哈哈哈白年老师真是温柔又严厉,沉哥演出那个味儿了】   【演技派的实力是真的没话说,一点没有自己的影子】   【好神奇,沉哥怎么做到把自己张扬凌厉的脸变成白开水那种清淡木讷感的】   【宴老师叛逆的少年感拿捏得好棒,小神态真的好灵动,一下减龄十岁啊啊啊】   【对不起,我是色鬼我先道歉,这种看似嚣张跋扈实则脆弱的倔强的好像很容易被推到的诱惑感,谁懂啊家人们!热血沸腾了(苍蝇搓手手.jpg )】   【(悄悄)其实我觉得沉哥这样也挺欲的】   【我懂!我懂!可能是脸帅得太有攻击性了,以前他没有演过白年这种沉默寡言,温吞固执的老好人角色,现在一看,那种内敛克制坚韧的沉静感就很想让人去招惹他】   【看他为爱破功!发狠!放下原则不顾一切把人狠狠摁在墙上@%¥#】   【哈哈哈笑死了,人两口子好好演戏,结果吸引了一群色中饿鬼】   【有新灵感了家人们,我现在就去产粮! 】   弹幕磕得飞起,沉游川和宴凉舟也演得起兴。   两人走到街角的时候,沈老师打算带宴花火去路口的小诊所包扎一下伤口,但宴花火死活不肯进去。   这个片段在原剧中也有。   这个诊所是小镇上离她家最近的一个,以前她妈妈被家暴后常常来这里包扎伤口。诊所里的卫生员阿姨总是非常同情她,对花火也很关心,常给她塞山楂丸吃。   可花火的母亲因冲动反抗杀了她父亲之后,这位阿姨就对花火避之不及了。花火几年前去买药察觉到对方的态度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这家诊所的门,宁肯绕远路去镇上的另一家。   原剧中白年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他本是想尽快让学生处理伤口,但察觉到花火异常激烈的排斥态度后,便没有强迫她一定过去,而是带她回到学校找了校医。   综艺里要带回家,自然没了校医,大家都在等着看沉游川要怎么处理。   只见他面对宴花火一点就炸对抗性很强甚至带着些脏话的嗷嗷,很淡定地说道:“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碘伏和纱布。”   “你就在十字路口这里等,不许乱跑。”又加重强调了一遍,沈老师才带着点不放心走向诊所。   又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宴花火望着老师的背影有点茫然地停下了嘴里喊个不停的话。   老师走远后,他才像是又心有余悸地感到害怕,不自觉地缩起了肩膀,望着街那边走过去的,和那会儿拉扯“他”的中年男人体型相似的秃顶啤酒肚路人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又看见街角处一对手挽着手,染着夸张的红头发,嘻嘻哈哈打闹着抽烟的“好姐妹”,忽而想到今天他原本也是要和自己关系最好,他最聊得来的那位“姐妹”一起去染红头发的。   然而对方却“背叛”了他。他绷着脸抿起唇角,脸上的害怕中又混杂出几分愤怒和伤心之色。   好在沈老师很快回来,他提着袋子,语气沉稳地说道:“走吧,回家。”   宴花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再度跟紧了老师。   镜头缓缓拉进,给了他埋下去想要藏起来的眼睛一个特写。   只见那双眼睛盈着水雾,波光潋滟,那无意间流露出的纯稚的难过与天真的依赖与他象征着成熟带有魅惑的浓重眼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宴老师情感处理得好细腻,真不愧是影帝啊】   【乱七八糟的妆都挡不住我们宴老师的美貌】   【啊啊啊香死了,小可怜版的宴老师,只想一把逮住狂亲prprpr】   【这话你当着沉哥的面再说一遍试试? 】   【对不起我错了沉哥呜呜呜(光速滑跪)】   回到家中,沈老师把那个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嘱咐宴花火:“你自己涂药包扎……”   他话还没说完,自从进了他家门就有点不自在的宴花火立刻找到机会掩盖自己躲闪的眼神了:“你真冷血!一点儿不关心学生,竟然让我自己涂药!”   沈老师依然很好脾气地淡定回复道:“我要去做饭,你不饿吗?”   宴花火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起来。   他讪讪地走了两步,赌气地一屁|股狠狠坐在沙发上,把那塑料袋扒拉得哗哗作响,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直到厨房传来沈老师往油锅里倒菜的“刺啦”声,他才提起袋子走到门边的等身镜前给自己处理伤口。   【还以为沈哥会给宴老师包扎呢(失望)】   【这样处理是对的,毕竟是师生关系,直接上手摸学生脸的话就太暧昧了吧】   【那一会儿剪头发怎么整,咋滴也得摸啊(挠头)】   吃完饭,沈老师坐在低矮的旧沙发上,在面前的茶几上摊开卷子,耐心给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己身旁的宴花火讲题。   一行行端正漂亮的字体伴随着他和煦悦耳的声音从笔尖顺畅地流出。   宴花火一开始还听得专心,可渐渐的,他便望着“老师”认真而温和的面孔发起了呆。   【这看入迷怎么感觉不像是演的】   【真情流露了哈哈哈】   沈老师讲完一道题,转头发现自己的“学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微微皱起眉头,但又很快松开,只耐心地问到:“是哪一步不明白,跟不上吗?”   宴凉舟倏尔回神,他刚刚居然在演绎中走神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全是因为他望着青年那一张一合的,看着就很柔软的唇瓣,又无法自控地想起那天青年在温室花房里,在阳光透过玻璃天花板罩住他的柔和光晕里,温柔地笑着和他妹妹打手语说“圣诞节得到一个吻”的那句话。   好在此时涌起的羞恼和慌张也符合“花火”的人物反应,他胡乱在试卷上指了一下:“第二个公式……”   因为这个动作,他无意地挨住了沉游川的肩膀。发现这一点后,他心底更加慌乱起来。   可沉游川转身抬手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很有师德地借此不动声色地和“自己的学生”拉开了些许距离。   宴凉舟垂眸看着两人间的空挡,察觉到自己心底居然又无法自遏地涌出几分失落来。   在原作中,关于花火对白年究竟是何感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原版女演员演绎出的情感是比较朦胧且模糊的,既像是对救赎自己的引路人、对关爱自己的老师的敬爱和依赖,又像是对白年寄托了生命中缺失的男性长辈(父亲或哥哥)的憧憬,或许也可能有些微情窦初开的少女下意识对温柔可靠异性的亲近。   但不管如何解读,原版中宴凉舟和女演员之间是没有明确的“爱情火花”的。   但今日他作为“花火”和沈游川共同演绎的版本中,气氛似乎却十分微妙。   【难道是我有先入为主的滤镜吗?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氛围暧昧呢(摸下巴)】   【不是你的问题啦,宴老师的眼神就快黏到沉哥身上了,和原版一对比,好明显】   【沉哥也是,虽然好像很有师德地注意保持了距离,但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压抑感情欲盖弥彰的既视感】   【主要原因是他俩看向彼此的眼神都不怎么清白哈哈哈】   【承认吧,世上唯有咳嗽和爱情无法掩盖嘿嘿嘿】   就这样“暗潮涌动”地讲完题,宴花火臭着张脸收拾着书包,转头偶然看见门边镜子里映出的沈老师与自己的身影。   整理好草稿纸的沈老师带着点疲惫的神色,正取下眼镜轻轻捏着自己的鼻梁。   取下了眼镜的他似乎稍稍脱离了教师身份的威严整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面容还带有几分青涩的大哥哥。   宴花火怔怔地望着镜中“老师”气质干净的眉眼,视线又渐渐滑到他身边画着乱七八糟的大浓妆,顶着一头挑染得五颜六色头发的自己。   他抿了抿唇,突然站起来说道:“老师,我想把这个头发剪掉。”   【哇,受到触动打算改正了,宴老师的眼神递进传达得好清晰,真牛】   【还可能是觉得自己和沈老师看起来不相配才决心改变的吧(狗头)】   沈老师闻言有些惊讶地望过来,看到他脸上坚定的神色后他有点欣慰地微笑:“好,我带你去理发店。”   宴花火摇摇头:“太晚了,走过去就关门了,老师你给我剪吧。”   沈老师有些惊讶,也难得露出几分茫然:“可是我不会剪头发……”   自老师成为他们的班主任以来,在“宴花火”的印象里,他似乎什么都会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就像一个无坚不摧,永远可以依靠的“超人”一样承托起了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师有点无措地说自己不会什么的样子,宴花火几乎是有些新奇地看着对方在生活中露出的新一面。   于是他常年带着戾气和防备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许:“没关系老师,只要把有颜色的部分剪掉就行,随便剪成什么样,我不在乎。”   因为近来沈老师管得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染头发了,上面黑色的部分长出来许多,剪掉有颜色的部分大概会变成一个有点像男孩子的短发。   但宴花火不在意这些了,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天天和“好姐妹”讨论什么新发型了。毕竟对方都把他卖给恶心的老男人……   宴花火攥紧拳头,故作不在意地说道:“两剪子的事儿,老师你利索点,很快就整完了。”   沈老师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简单?还是明天放学我带你……”   “就是很简单!”宴花火突然有点生气的样子。他低下头,很固执地重复道:“很简单。”   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沈老师忽而想到“理发店”许是让“花火”想起了今晚发廊的事。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如果之后他们再来找你,你就告诉老师,我来解决。”   宴花火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谁怕他们,我自己都能给他们打得满地找牙。那个背叛我的贱|人,敢找过来的话我一定赏她两拳。”   他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老师你怎么这么啰嗦,快点给我剪!剪了换药更方便你不知道吗?”   他面上一副凶巴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眼底的水光和颤抖的尾音早暴露了他心中的难过和惊惧。   沈老师没有戳破这个倔强学生的逞强,只叹了口气:“好吧,那老师来帮你剪。”   于是他们搬了一把椅子在镜子前,用浴巾充作围布裹住脖子,一个粗糙的家庭理发店就这样开张了。   当初做妆造的时候,考虑到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剪头发的难度,沉游川和“造型师”何秀商量好不给宴凉舟的头发真的喷上颜色,而是选择给他真发间加一些小的彩色发片做成挑染的效果。   所以沉游川说是给宴凉舟剪头发,实质就是挑出那些假发片在上面剪一下,然后趁机给它捋掉就可以了。   原本一切还挺顺利,他演得也像模像样。每剪完一个区域,他还会用毛巾轻柔地扫去落在宴凉舟脖颈和脸侧的碎发。   去掉了那些假发片,宴凉舟原本帅气清爽的发型也渐渐露了出来,沉游川边剪边欣赏着。   结果专心致志地剪着剪着,他不小心碰到了宴凉舟的耳朵,那热滚滚的温度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对方的耳朵简直红得滴血。   他抬起头,视线在镜中与宴朋友对撞,然后看见对方的眼睛水润润的,正望着他,似乎蕴含着某种柔软而潋滟的波光。   【藏不住了藏不住了,我爱你的心跳~】   【笑死了,宴老师虽然靠演技控制住了表情,但耳朵是真的没法控制,我眼睁睁看着它从粉变红,越来越红】   【沉哥这次是真不解风情啊,眼里只有他手里的那点儿头发,都没发现他碰老婆的脖子和脸的时候老婆害羞的眼神有多动人(气)】   【没办法,万一给他老婆发型剪坏了,他回头怕是要跪搓衣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宴老师怎么舍得让他跪搓衣板,怕不是还要反过来夸他剪得好,他正想换个发型呢】   弹幕正热闹地说着,沉游川就因为与镜子里的宴凉舟对视的那一眼,一个走神手中下意识的一动,咔嚓带到宴凉舟头顶本身的头发,把那里剪下来一截。   而那处剩下的头发因为太短,立刻竖了起来。   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宴凉舟头顶“咻”一下弹起一小撮蒲公英似的炸毛,正顶在他端庄帅气蓬松发顶的正中间。   沉游川盯着那撮倏尔炸开的扇形“冠羽”,眼神渐渐呆滞。   【愤、愤怒的小鸟? 】   【头、头顶炸烟花? 】   【哈哈哈笑死了,救命啊这下真成非主流了】   【哈哈哈我本来刚想说有了白老师的角色加成,感觉沉哥都显得沉稳靠谱起来了,结果他立刻就整了这一出】   【沉哥本体都吓得跑出来】   这下什么潋滟的心思都远去了,宴凉舟盯着自己头顶那随风飘摇的奇特“发冠”,又默默地盯住了镜子里沉游川。   【哈哈哈宴老师眼里有杀气】   【从一种红温走向另一种红温(大拇指)】   沉游川轻咳一声,表情十分淡定但动作异常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救命啊太绝了,我真的要被游崽笑死了】   看清他手中的物品后,大家全部笑喷了。    第69章   只见沉游川维持着淡定又沉稳的表情,从兜里掏出一瓶芙蓉笑最新款的便携式定型喷雾。   手指长的小瓶子,他藏在手心从宴凉舟头顶飞快拂了过去,又拂了回来,刷刷几下那炸毛的头发就被抚平下去了,镜头里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而且他手大藏的好,要不是大家亲眼看着他掏出来的,还以为是他用手一抚,宴老师的头发就顺了呢。   【这是什么掩耳盗铃式的做法啦哈哈哈】   【沉哥的手都要挥出残影了哈哈哈】   【游崽真敬业,裤兜里随身携带代言产品(大拇指)】   【刚刚是谁说我们沉哥不靠谱, 这多靠谱啊, 知道自己可能出岔子, 提前在兜里装好喷雾, 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哈哈哈】   【笑死了芙蓉笑紧跟时事,刚刚官微发文“超便携款定型喷雾,隐蔽持久,保护你的帅气发型,守卫你的甜美爱情”】   【金主妈妈亲口认定的“甜美爱情”(狗头)】   【这泼天的富贵芙蓉笑算是接到了】   【又被买下架了,你们这是什么手速! 】   【当然是跟着沉哥学来的猛挥手的手速(骄傲叉腰)】   虽然出了一点小岔子, 但刚刚那有点旖旎的氛围散去后, 两人居然还非常敬业地,若无其事地完成了整个片段, 成功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出色的演技。   不过片段拍完之后,导演组应广大观众的要求,针对刚才剪头发“失败”的问题,提出要进行“加罚”。   于是沉游川神色悲痛地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球来,打开一看,上面要求是明天需要用弹力绳将两人绑定在一起,为期半天。   明天的活动是“小镇迷踪”,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捉迷藏游戏。   上午大家要各自在这个童话式的欧洲风情小镇上选好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和躲藏的位置,下午就开启大乱斗模式,各自为政互相找,谁找到的人多谁获胜。   获胜者可以拥有有利于第三天活动的奖励。   因为这个是单人活动,而弹力绳分别绑住两人手腕之后,他们分开的距离将无法超过十米,所以不管是选择上午还是下午,都不太利于个人的躲藏。   商量之后,两人选择了损失相对较小的上午。   沉游川信心满满:“我到时候看见有躲藏想法的地方也不表露出来,这样宴老师就不会知道了。”   宴凉舟瞥了他一眼:“拭目以待。”   何秀摩拳擦掌:“这次我一定要赢!”   明天的事项安排妥当了,但今天的活动还没有结束。拍完这个“小片段”正好是傍晚,他们按计划要去逛一逛镇上的圣诞集市,吃一吃当地的节日特色美食。   临出门前沉游川和宴凉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没一会儿,因为要清洗皮肤上画的“伤口”而快速洗了个澡的宴凉舟,顶着飘摇的开花呆毛走了出来,又默默盯住了沉游川。   【哈哈哈宴老师现在松弛多了,换以前他绝不会用这个形象出现的】   沉游川先是忍笑,然后又在宴朋友的瞪视中心虚地低下头:“宴老师,我们去选一顶帽子戴吧。一会儿逛完集市回来就该休息了,还是别用喷雾了,来来回回洗头发太麻烦。”   为了表示歉意,他十分有诚意地说道:“宴老师你可以顺便给我挑一顶搞怪的头饰或者帽子,我陪你一起戴,当做是赔礼。”   宴凉舟的视线从他含笑的眉眼上一触即离。他点了点头:“好。”   【咦?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宴老师有点冷淡的样子,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怎么回事,两人刚才还甜甜蜜蜜气氛就差着火了的】   【生气不该是正常的吗?艺人的形象很重要吧,沉游川给影帝弄这么一出,很容易被人截图恶搞啊】   【没有那么严重吧,宴老师看起来也不在意这些啊,不然他不会就这样入镜】   观众们百思不得其解,沉游川倒是很清楚宴凉舟究竟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归根结底宴朋友还在处于“躲他”的阶段,而刚才剪头发的环节又不受控制的过分暧昧,这下猫猫该藏得更厉害了。   这种时候不能逼得太近会让他炸毛逃走,也不能就此远离会让他难过放弃。   这个度还挺难把握的,宴凉舟又总是用冷脸伪装自己,或许这也是他多年来没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的原因之一。沉游川心中叹了口气。   为了避免宴凉舟感到不自在,他喊上何秀:“秀姐,你这个服装老师对导演组的衣帽间熟悉,麻烦你带我们去找找吧?”   导演组储备服装道具的仓库很大,东西分区复杂,没有人带的话找起来确实很花时间。   于是何秀欣然同意。   有了何秀的带领,两人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帽子头饰区域,沉游川一眼就相中了帽架上一个英伦风的圆顶硬礼帽。   他撺掇宴凉舟:“宴老师,你就戴这个吧,很应景,和你的衣服也很搭。”   “服装老师”何秀这次十分认可沉游川的审美,也投了赞同票。   “先试试嘛,试试看!”   “我觉得一定适合宴哥!”   “对啊如果觉得不好看不喜欢我们再换。”   ……   被两个活宝闹腾得不行,宴凉舟只得戴上那顶帽子,然后听着旁边两人一片“哇偶”的鼓掌欢呼,露出了点无奈的笑意。   他本身的私服是惯常穿的笔挺西装,因为冬季天冷,又外加一件剪裁利落的长风衣,由他“衣架子”的身材加持,看起来十分优雅帅气。   此时再搭上一顶有点复古的日常礼帽,那种仿佛是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英伦绅士感就立刻抓住了观众们的心。   弹幕都在夸他们选的好。   解决了宴凉舟的帽子,接下来就要找一顶好玩的让沉游川装备上当“赔礼”了。   因为那些花里胡哨的“头饰”在架子更靠里的地方,而那个区域东西太多各式箱子架子摆放得很拥挤,基本只能容两个人走过去挑选。   如果要加第三个,他们就得紧紧挨在一起了。   何秀本来想留下来,让这对“好朋友”自己进去挑,谁知道在她说话之前,沉游川先开口了。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秀姐你带着宴老师进去吧,只管挑,我就不去了,省得观众又说我给宴老师打眼色作弊什么的。”   何秀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行,那你可别害怕,等着收到惊喜吧。”   “我才不怕!”沉游川和何秀吵吵闹闹地斗起嘴。   宴凉舟虽然在看到那个狭窄空间,想到可能发生的场景时确实有点不自在,但听见沉游川主动提出留下来,他还是愣了一瞬。   不过瞧见青年很快就转过来笑着对自己说道“宴老师你随便挑,我在这里等着你”,他心中悬起的石头似乎又缓缓落了下来。   何秀请宴凉舟先走,她落后在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宴凉舟抬手打开了她指出的那个箱子。   这箱头饰大约是剧组为“不良少女”花火采购的,只是没有被“造型师”何秀采用。   箱子里从浅粉色的布灵布灵塑料王冠到暗黑风的骷髅头头巾应有尽有,随便哪一个戴上头,绝对是人群中最显眼包的仔。   何秀嘿嘿笑着:“宴哥,你看你想让他戴哪一个?”   见宴凉舟有些挑不出来,她又从自己旁边拖出来一箱小的:“这里还有。为明天游戏准备的,但太多用不上就提前搁置了一些。”   在和导演组确认之后,她打开看,里面果然是一些伪装会用到的面具、假发、头套之类的,可能是风格过于夸张反而不利于隐藏,才被PD们放弃了。   何秀蹲下来兴致勃勃地扒拉着,结果半天没听到宴凉舟有什么动静了,她抬头望去,发现宴凉舟似乎正对着架子的空隙发呆。   何秀悄咪|咪从架子的下一层空隙朝同样的方向望去,发现这个角度视线穿过去能看见等在那边的沉游川。   何秀:……   沉游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飞刀,正单手夹在指间上下翻飞旋转着,那刀从他这个手指滑到另一个手指,从他掌心翻到手背,来来回回,银光闪闪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承认这一手玩花刀的本事确实帅气,但也不至于一直看着发呆吧。宴哥这是连一眼都错不开,离开一会儿都魂牵梦绕的吗!   好在这边空间狭窄摄像机过不来,导演组没法拍到这个望过去的角度,不然就是宴家的公关能力再强,他俩怕是也不得不提前公开了。   正这样想着,何秀打算赶紧把宴凉舟的魂扯回来。可又没等到她说话,那边沉游川大概是玩够了,嗖一下把指间的飞刀“弹”了出去,正好扎在远处靶子的正中心。   这下连何秀都吓了一跳。因为配靶子的飞刀肯定是开了刃的,像沉游川刚才那样玩很容易划伤手。   与此同时她听到宴凉舟的声音:“游川,那个刀不是没开刃的道具吗?”   沉游川飞快缩回了伸向下一把刀的手:“咳,不是,是飞镖盘配套的小刀。”   宴凉舟清淡的嗓音在库房里回荡:“那不要像刚才那样玩了,注意保护手。”   “好。”沉游川乖乖地去翻其他道具玩去了。   何秀:……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其实有察觉到这一期他们好像是想保持一点距离,于是她猜测他们估计是不想那么快正式公开恋情。   毕竟沉游川刚刚崭露头角,过早与宴凉舟绑定太深不利于事业发展。而且对于像宴家这样的大豪门来说,正式公布一位同性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家长认可的事。   她还以为这俩人是想循序渐进地慢慢增加公众的接受度,这种情况下,像宴凉舟刚才那样忍不住开口的行为就是不太正确的做法。   就该当看不见啊,不然不是暴露了你一直在忍不住关注他吗!   何秀在心里摇摇头,唉,关心则乱。   弹幕果然也兴奋起来。   【宴老师不是在挑帽子吗?他怎么看见的沉哥? 】   【透过货架的空隙吧,有大佬依据目前出现过的画面大制勾勒了库房的空间架构图,推测宴老师脸的那个方向正对着沉哥】   【就离谱,找个东西也忍不住一直看吗?这是有多不放心留下游崽一个人啊哈哈哈】   【哈哈哈宴老师暗中观察.jpg】   【刚才那个场景宴老师真的很白年老师啊,再一想他不久前还在喊沉哥老师,突然感觉更兴奋了怎么办】   何秀心情复杂替他们担心得不行。宴凉舟转过头来表情倒是很淡定,一点没有自己“下了一步臭棋”的自觉,反而直接说道:“我选好了,就这一顶吧。”   他从架子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   只见那里面装着一个军绿色的雷锋帽,帽子内部的里子和翻起来扣在头顶的两片护耳是棕色的毛茸茸翻毛皮,看起来很厚实的样子。   【哈哈昂宴老师这个挑得妙】   沉游川这会儿穿的私服是风格比较硬朗,设计很新潮的冲锋衣,脚下蹬着一双帅气的马丁靴,整体风格是酷酷的。   但雷锋帽往往是东北军大衣的好搭档,是村口溜达的老大爷的挚爱,整体风格是比较憨厚朴实的,和他的私服搭起来,似乎确有种恶搞的好玩感。   等沉游川看见这个帽子,他立刻乐了,一点也不嫌弃,马上美滋滋地戴在了头上。   【哈哈哈想起上期沉哥那个挚爱的老头背心,就该知道他一定也会喜欢这个】   【宴老师到底还是舍不得啊,这个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鬼火风头饰,整蛊程度还是太轻啦】   【不,我倒觉得他是从那几箱轻飘飘的帽子头巾里努力扒拉出了最保暖的一个,别忘了现在可是冬天】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震惊)】   【他好爱,可恶】   何秀本来还在等着看沉游川笑话,结果沉游川戴上那顶红星闪闪的雷锋帽,第一眼看起来确实有点好笑有点怪,可到第二眼居然莫名其妙就看顺眼了?还显现出一种混搭的狂野时尚感。   而且沉游川转眼看见被何秀的衣服不小心蹭上带出来的骷髅头头巾,还以为这也是宴凉舟选来让他试的,就很麻溜地取下来裹在头上给他们看效果。   结果又是另一种不被定义的时尚感,这次变成了有点摇滚风的狂野。   “你怎么回事?”何秀出离震惊了,“这都能抗住?”   【哈哈哈脸在江山在】   【女娲毕设可不是说说而已】   最后沉游川就戴着那顶宴老师精心挑选出来的雷锋帽,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他们此次选择的这个童话小镇是英国一处十分热门的旅游景点,虽然此时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小段时间,但镇上已经有了浓厚的节日氛围。   所见之处满眼都是圣诞元素的装饰、漂亮的灯串和涌动的人流。   集市上更是热闹。沉游川从一个老奶奶的摊位上买了一盒姜饼人,分给大家吃。   宴凉舟不想扫他的兴,也接下一块。但因为这样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其实不太符合他从小遵从的礼仪,所以他磨磨蹭蹭半天也就把姜饼人的手啃破了一层皮。   然而沉游川已经又从别的摊位上买来了熏火腿、水果饼、树干蛋糕、圣诞热红酒等一大堆东西了。   沉游川一股脑地塞给他,催促着:“宴老师你快吃啊,我都拿不下了,而且一会就凉了。”   宴凉舟只得加快吃东西的速度。一开始他还有些放不开,可渐渐的,他看到身侧挤挤攘攘的人群都在自由自在地边吃边聊边游逛。   大家都热闹地欢笑着,兴致勃勃地从一个摊位吃到下一个摊位。   甚至还有热情的游客看见沉游川手里的东西,毫不见外地凑过来闲聊:“嘿兄弟,你这个蛋糕哪个摊位买的,味道怎么样?”“伙计,我跟你说,奶油馅塔得吃集市最里面的那一家,它家的无花果味最好吃”……   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在吃东西,也不会挑拣他这样做得不得体。于是他也渐渐放松下来,成了集市里随意逛吃的一员。   集市上除了各色各样的吃食,还有很多好玩的手工摊位和一些适合拍照的漂亮景点。   他们六人商量之后,决定先去逛一逛手工集市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然后到晚一些人较少的时候,再去集市最中央那个最漂亮的圣诞树灯塔下打卡拍照。   在前往手工区的路上,大家看到路旁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漂亮的,单独放置的木质拱门。   拱门的轮廓上装饰着怒放的鲜花,最顶端悬挂着缀有铃铛、红色蝴蝶结以及亮闪闪爱心的槲寄生装饰。   虽然还没有到圣诞节,但不少心急的情侣已经开始在这样的拱门下热烈亲吻了。   也有一些看起来面带羞涩之意的青年朋友,别别扭扭地走到拱门下,给了彼此一个吻后又迅速分开,一副不太相熟或是不敢望向对方的样子。   可当周围的人群开始起哄,他们又会试探着靠近,拉紧对方的手。   走了这一路,他们见证了许多“新情侣”的诞生。而且越往手工区走,恋爱的元素似乎就越浓厚,空气中仿佛到处都弥漫着爱情甜甜的香味。   不过与之相对的,人群也越来越拥挤。活泼的青年人往往因为一个起哄,就能在人群中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浪涌。   六人被这些“涟漪”冲击,差点被挤散。   环境太嘈杂,他们先是关掉了收音设备,然后跟拍他们的摄影组因为移动艰难也拉开了不少距离。   这种情况下说一点悄悄话,就没关系了。   沉游川其实察觉到宴朋友时不时地会偷偷看向路旁在悬挂着槲寄生拱门下接吻的情侣,似乎很在意的样子。   他有些犹豫。   要不要趁机再试探一下呢?还是等过段时间再说?   正出神地想着,沉游川突然感觉鼻尖一凉。他抬头望去,发现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给这充满柔情与热烈的集市更添几分浪漫的气息。不远处的拱门下又传来阵阵饱含祝福的欢呼——许是又一对情侣勇敢地走出一步,牵住了彼此。   氛围正好,一切似乎都推动着他问出那句话。   于是在人群又一次将他挤向宴凉舟,而稍稍偏远了同行的伙伴时,他目视前方,看着那边正在亲吻的情侣问到:“宴老师对爱情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宴凉舟先是一怔,倏尔转头,但发现沉游川并没有看着自己。于是他小小地松了口气。他刚才居然有一瞬害怕看见青年望着他的目光。   因为那目光很可能会动摇一些东西,让他陷入一个不愿靠近的陷阱中去。   他有些仓皇地再次转头顺着沉游川的视线望去,看着那对热情拥吻后挽着手臂你侬我侬甜甜蜜蜜挑选礼物的恋人,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收回视线,最终决定真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爱情……是带来毁灭的毒药,是我一直避之不及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很容易被环境中各种欢快的乐声、高昂的人声、叮叮当当机器响动的声音所掩盖。   但沉游川却听得很清晰。这句言语异常清晰地落在他心里,撞出了一些响亮的回声。   沉游川看着宴凉舟不安地躲闪着转过头去,突然心中一痛。他忽而明悟宴朋友最近的逃避和纠结中还包含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东西。   他是不是给宴凉舟带去了痛苦呢?让他在本就难以安眠的夜晚更加辗转反侧,担忧着,畏惧着某些情绪。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远处的欢呼声便又带起一波涌动的人潮,猛然将他和宴凉舟冲开了。   在被人群带走的那一刹,沉游川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抓住宴凉舟。   然而对方刚才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于是那伸出的手动作一顿。犹豫的这一瞬,便再也抓不住了,那指尖划过宴凉舟的衣袖,最终淹没在人群里。   宴凉舟在浪潮中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再转头望去时,发现身边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游川?”他望着黑漆漆看不到尽头的人群,茫然地搜寻着被深海淹没了的青年的踪迹。    第70章   沉游川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朝反方向推出去一段不短的距离。   等到他好不容易从各位游客热情的“拥抱”中脱离出来,沿着路边又走出去几百米,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时,他已经距离一开始伙伴们所在的地方相当远了。   今年集市上的游客比往年多出许多, 这是大家没能预料到的。   沉游川望着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知道自己再想挤回去恐怕需要一段时间,而他的小伙伴们被人潮带着,很可能无法在原处停留等他。   所以他打开手机, 给宴凉舟发了一个报平安的消息, 让他们直接先去手工区不用等他了, 他在这边自己逛逛找点好玩的, 等到快闭市人少的时候大家再在中央圣诞树下会和。   宴凉舟立刻回复了信息。沉游川能感受到宴朋友是想过来找他的,但人群中挤来挤去确实不安全,而且还要考虑摄像组扛着器材行动困难,才只能作罢。   商量好集|合的时间, 因为脱离镜头“掉线”, 他又和汪PD报备了自己的位置。   之后他才摁灭手机, 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下, 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里大概是集市的边缘区域,灯串挂得稀疏,摊位也零零散散的没几个,故而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的身影。   沉游川望着远处如水如火般涌动不息的灯火和热闹喧嚣的人群,身处僻静暗处的他竟得出几分闹中取静的趣味来。   这样“清静”的环境似乎也正适合他理一理方才有些杂乱的思绪。   当时他被挤散的时候,宴凉舟虽然很难看见他, 但人群里的他在回望时却能把宴凉舟看得很清晰。   因此宴朋友那个寻觅不得后茫然又惶急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 所以他心中的勇气依然在熊熊燃起——宴朋友确实是很在乎他的。   其实仔细想来,收到宴凉舟有关爱情的消极答案似乎并不意外。思及对方从他父母以及小舅一家那里得到的伤害,他又该怎样对爱情保有期待呢?   沉游川叹了口气。他之前从没有了解过爱情, 又被宴朋友黏人的性格和过分体贴的举止所“蒙蔽”,一时一叶障目,竟从没有想过这点。   他一开始只以为对方的逃避是他别扭地处理人际关系的惯性。   因为没有学会怎样和人深交,害怕在人际关系中受到伤害,害怕得不到自己期待的反馈,害怕自己会被情绪左右,以及被“闹”之后产生了羞恼之意,所以下意识地想要按下暂停键,想要躲开一点。   可现在想来,那里面或许还要加上对于爱情的畏惧。   宴朋友和他的交往中边界一直是有些模糊的,对方似乎没有有意识地去区分恋人和朋友的界线。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种逃避。   那么宴朋友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沉游川相信他一定有过心动的时刻。   想到今天拍摄短片被他触碰时宴凉舟通红的耳朵和含着润意的眼睛,沉游川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耳朵。   那里也开始有点不自然地发烫起来。   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又有些懊恼地落了下去。今晚他突如其来的沮丧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个似乎含有拒绝之意的答案,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与冒进。   宴朋友既畏惧爱情,却又在他的撩拨下心动,便会左右为难,心中不安。他为自己太晚发现这一点,可能伤害到了对方而感到愧疚。   沉游川站起来,在这片幽暗的边缘区域里走动着。   这个困局该如何破解呢?   似乎没有太好的方法,只能长痛不如短痛,继续使劲推进,让宴朋友尽快做出选择……无论是选择进一步,还是选择彻底退回去。   想明白了这些,沉游川的心便再次明朗起来。   左不过还是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行事。   他重振精神,转眼在这片有些寥落的僻静区域里发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小帐篷。   *   等到集市的钟楼敲响了十一点的钟声时,分处两地的六人开始向中央区域的巨大圣诞树灯塔汇合。   这会儿人流虽然没有那么拥挤了,但街上游玩的旅客和本地做生意的商贩依然不在少数。   何秀瞧着宴凉舟一路走一路张望,恨不得立刻就能从人群中发现沉游川身影的样子,嘴里又被塞了满满一大口狗粮。   刚才不小心被挤散后,她收到沉游川偷偷发来的消息,说知道她综艺经验丰富,想请她多“照看”一下宴凉舟。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因为这阵子她和两人相处得很愉快,她甚至敢打包票说自己称得上是圈子里和宴前辈关系最“熟”的女明星了。   她知道沉游川是怕宴凉舟融入不进氛围,所以在镜头前时常给宴凉舟带话题。   何秀不知道是不是沉游川背地里给宴凉舟说了些什么,感觉向来冰山一块的宴前辈这期确实不像上一期那么“掉线”了。即便没有沉游川在他身边帮忙活跃气氛,他也没有特别冷场。   看着看着,何秀心里居然还诡异地生出一种欣慰感。然而她刚放下心,宴凉舟就在做银饰的帐篷里差点把她吓死。   那会儿因为街上人实在太多,入夜后气温下降的也比较快,他们五人最后就决定到不远处的那个豪华帐篷里去玩会儿手工银饰。   圣诞集市上除了有露天的摊位,还有很多这样大大小小的羊毛毡帐篷搭起的“店铺”,银白之家就是其中面积最大,装饰最豪华的那一档。   既然是开在景点里,这些本来成本不算太高的银饰自然就卖出了天价,愿意来当冤大头的还是少数,所以不差钱的几人立刻相中了这顶人员稀少的帐篷。   他们走进去,舒适地在温暖的环境中坐下来,店员小姐姐指导着几人选好半成品银坯——都是些造型各异的戒指手环或者小吊坠之类的。   然后他们开始自己上手刻花纹进行改造。   何秀向来喜欢做手工,她一下投入进去忙活起来,一时便没发现宴凉舟渐渐有点心不在焉了。   等她完成几道花纹,活动着手腕打算歇口气时,她才发现宴凉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个串有爱心和love字体装饰的手环在那里刻字。   担心他这样会划到手,一会儿她没法对沈游川交代,何秀就凑过去打算闲扯两句帮人回回魂。然后她就看见宴凉舟在手环内侧刻的是个已经基本成型的“游”字。   大概是她靠近的动作惊动了神游的宴凉舟,宴凉舟一个没拿住,那手环就掉了下来,在桌上骨碌碌滚动着眼看就要朝节目组安置的小摄像头方向去了。   何秀一个激灵抄起手边的小锤子,迅猛地一把敲在了那个手环刻字的地方。   咣当一声,等她再拿起锤子时,那手环一大截都扁了,别说上面的字了,原本的花纹都全被抻平了。   看着大家望过来的视线,何秀讪讪一笑:“对不起,宴哥,我光想着帮你摁住,一时情急不知道怎么顺手就……”   “没关系。”宴凉舟摇摇头,“本来就是随手拿一个玩玩,也没认真做。”   【啊?好失望,我还以为是给沉哥做的】   【那个装饰指向性太强了吧?他俩只是为新电影造势又不是要公开出柜,怎么可能在节目上送这个】   【刚才宴老师选材料的时候看都没看,就是伸手在箱子里随便掏了一个】   部分粉丝吵起来。   何秀看到后十分庆幸,还好手环上的字没被拍进去,不然只会吵吵得更厉害。   看宴凉舟的样子,就知道他刚才在那里刻沉游川的名字怕是手里不由自主的动作,自己都没意识到刻的到底是什么。不然他不可能在镜头前搞出这么劲爆的,可能会影响沉游川的事件。   宴哥还真是黏人啊,游川那么大的人了,又通晓不少种外语,离开一小会儿难道还会丢吗?怎么着急介意成这样。   何秀一边在心里啧啧恋爱果然使人患得患失,一边招呼宴凉舟:“这手环都被我砸坏了,干脆不要了,宴哥你试试这个。”   她拿出一个小王冠雏形的银坯:“这个好做,你做完还可以送给游川,就当是弥补他没能和我们一起来玩的遗憾了。”   一听到要送给沉游川,宴凉舟才精神了许多。他捏起着那个指腹大小的小吊坠,认认真真地打磨起来。   【总感觉沉哥不在,宴老师恹恹的】   【宴影帝不是一直这样冷冷淡淡的样子吗,某些人真的不要硬蹭了】   【天杀的这谁想出来的活动,策划得一点都不好,人挤散都磕不到糖了啊啊啊好气】   想出这个策划的沉游川正在集市角落的小帐篷里专心致志地做手工。   就在他进来不久,从别墅那边紧急另派来的备用摄像组就赶到了。   所以他这边又单独开了一个直播间,给大家观看他做头饰的全过程。   没错,这个小小的无人问津的帐篷里做得是DIY头饰的生意,价格同样不便宜。而沉游川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他看见宣传图里有一种跟造型师用的很类似的压发发梳。   虽然他带了宴凉舟选出来的雷锋帽说是赔礼,但宴老师明显还是心软放了他一马,这让剪坏了他发型的沉游川依然颇感抱歉。   而且今晚他问的那个问题怕是也吓到了对方,为了能让对方安心些,他打算给宴凉舟带个小礼物。   这种发梳正适合让宴凉舟晚上睡觉时用,可以压一压那翘起来的头发。   他挨个比较过去,选了质地最软齿梳最圆肯定不会扎人的一款,认认真真给掌心大小的发梳内侧服帖地粘上了一层柔软的羊毛,然后给发梳外侧裹上了颜色沉稳低调的深棕色棉线。   原本到这一步,一个风格简约大方的小饰品就完成了。   可沉游川在帐篷里左看右看,又没忍住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下面安着弹簧的小星星,把它固定在了发梳朝上的一面。   这样把发梳压进头发后,一颗活泼的微笑着的金色星星就会在头顶来回摇晃。   沉游川瞧着那颗跳动的星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点忍笑的样子。然后他又有点犹豫,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拆掉它。   而且他不光准备了发梳,在前去汇合的路上又瞧上一个售卖氢气球的摊子。   他在商贩热情地推荐下买了一个里面装着五颜六色小灯串的透明太阳花笑脸气球,一手小盒子一手气球地去见宴凉舟了。   何秀大老远地就看见沉游川手里那个就差晃瞎人眼的气球,等他走近后十分嫌弃:“你怎么选了这个,不会是被忽悠买了集市上的滞销款吧。”   确实,今日见到大家手里拿的基本都是圣诞树、圣诞老人、麋鹿或者袜子之类的气球,像这种配色有点丑的荧光灯太阳花一路上根本见不着。   可沉游川笑眯眯的:“不是啊,我专门买了个不一样又显眼的,这样不是就能一下看见人在哪儿了吗?被人群挤散也能立刻找到方位了。”   这话说得宴凉舟直点头,正是因为这个气球,他才能远远地立刻看见沉游川,心一下安定下来。   见他很赞同的样子,沉游川转眼把气球系在了正给他默默递礼物的宴凉舟手腕上。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辉煌而灿烂光影里,沉游川低头系绳子的眉眼看起来异常温柔。   宴凉舟有一瞬间被这神色所捕获,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丑萌丑萌的气球就已经易主了。   他带着点试探,有些不情愿地和沈游川说出了再次汇合后的第一句话:“我不想要这个。”   沉游川神色一如往常地笑着,狡黠中带着点亲昵:“可是我也想一眼就看见宴老师在哪里啊。”   于是宴凉舟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倒是何秀义愤填膺抱不平:“花言巧语!你明明就是嫌这气球丑,所以才让宴哥帮你拿!”   沉游川煞有介事地否认:“才不是!宴老师最怕挤,当然要先标注他的位置。”   宴凉舟把手背在身后,假装看不见这伤眼的气球,居然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十分不符合他审美的东西。   何秀对此恨铁不成钢。   等了一晚上的弹幕终于磕到一波。   而宴凉舟正有些忐忑地默默打量沉游川的神色,看着青年很是高兴地从小袜子形状的礼品布袋中掏出那个他亲手打的皇冠吊坠,放在灯光下仔细欣赏,并对他进行感谢和夸赞。   好像那会儿两人简短的谈话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宴凉舟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却又泛起些许茫然和失落。   正在他企图理清自己纷乱的情绪时,他瞧见沉游川收好那个小袜子,也从兜里掏出一个木盒来。   “宴老师,多谢你的礼物,我也给你做了一个。”   宴凉舟打开瞧了瞧,又默默地合上了盖子。   可青年还在逗他:“宴老师,没事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带,没人会看见。”   “小星星是不是很可爱?”   “店家跟我说这是守护美梦的星星……”   宴凉舟绷着脸不说话,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旁边何秀是真的牙酸:“你这个坏心眼儿,说着帮宴老师把头上的‘海草’按下去,结果又给他装一颗星星?”   【哈哈哈秀姐你这话也没放过他】   【圣诞节还没到呢,这俩人就开始急着交换礼物了】   【今晚上天王夫妇互相交换礼物,何秀和江彦达也换了,前面两组都是夫妻,类比对照可得出……】   【关键他俩一点都没商量,分隔两地直接默认给对方准备礼物啊】   大家吵吵闹闹地穿过人流,慢慢走出了热闹的集市,回到家中去了。   然而众人睡下没多久,别墅里就传出一声惨烈的叫喊。   这一下把除了睡得很沉的沉游川之外的其他嘉宾全惊醒了。   因为这次别墅房间多,除了天王夫妇,剩下的嘉宾都是一人一间。   天王夫妇和何秀穿着睡衣就匆匆赶出来了,结果发现这一期成功营销起沉稳可靠形象的江彦达不知道被什么吓到,竟然在客厅里摔了个狗吃屎,形容十分狼狈。   刚才杀猪般地惨叫正是他发出来的。他此时正维持着摔下去的扭曲姿势一动不动,紧闭双眼抖抖索索,连他们关心询问的言语都不敢回答,只一心装死。   客厅里漆黑一片,灯的开关在穿过去的另一个门边。大家顾不上开灯,先一边询问,一边谨慎地摸黑靠近江彦达。   就在走到沙发边上时,他们忽而听见客厅里响起一道音色空灵又像是被什么捂住阻隔了一层的女声:“小朋友,你在吗?”   这陌生的声音虽然温柔,但深更半夜地冷不丁听见疑似地板的方向传来这么一句,难免吓得人脊背发凉。   大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那女声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又重复了一遍“小朋友你在吗”。   这下更吓人了,大家待在原地僵住了,听着那女声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直到被宴凉舟喊醒的沉游川带着他下楼,看见他们僵在原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僵滞的氛围才被彻底打破。   沉游川听见那声音后直接向沙发走去,宴凉舟一把拉住了他。   沉游川有些好笑又带着点歉意地说道:“没关系的宴老师,那个应该是我拿出来的点读机发出的声音。”   他掀开沙发上的垫子,露出了下面正在不停询问的点读机:“我那会儿在库房里扒拉出这个道具,玩里面的填数小游戏还剩几关,就带出来了想着睡前通关。”   “结果那会儿没找见还以为是导演组已经收走了,谁知道是被这垫子不小心盖住了。”   这点读机原本是为这期《师生》片段的拍摄准备的道具,结果最后没用上,就姑且收了起来,谁知道又被沉游川翻出来玩耍。   而且因为是一次性道具,充数买的便宜货,所以它出了点故障。   正常点读机在待机时询问过几次后就会自动关机,结果这个机器大半夜的自己启动,还在不停的重启待机,就造成了这个乌龙。   听沉游川检查完解释好一切,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江彦达惨叫、慌不择路逃跑、被吓得装死这一番动静太大了,又是发生在夜间摄像头不关闭的客厅公共区域,这时已经有许多夜猫子观众闻风赶来了。   【笑死了,江大公子这一出比他弟的鸵鸟人和小熊舞还精彩】   【宴老师出门第一反应是去找沉哥诶】   【那会儿沉哥想往前走的时候他猛拉他的手,牵手啦牵手啦】   【沉哥是真的克江家哈哈哈,某种程度上这也算一种报应? 】   【沉游川太过分了吧,万一把人吓出病来,他能负责吗! 】   【这不能怪沉哥吧,他又不故意的,只是巧合啊】   【我翻了回放,那垫子还是江大公子自己放上去的,当时他看着手机挪了一下坐垫,像是没发现沙发上有东西】   【我倒感觉他是故意想给人添堵让沉哥找不到,结果没想到机器会坏半夜反吓到自己】   【等等,宴老师头顶是什么,是个晃动的星星吗】   因为大家一时慌乱,又被一声不吭的江彦达吓到,着急忙慌的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先去开灯,客厅里还是漆黑一片。   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些许,给身处昏暗环境的每个人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这不影响通过夜间摄像头观看的吃瓜群众们,他们很快看清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哈哈哈就是沉哥送他的礼物,那会儿他还拒绝说圣诞树才会在头顶装一颗星星,他不要。结果最后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用上了吗(笑哭)】   沉游川也发现了宴凉舟头顶那个影影绰绰的星星轮廓,正忙着忍笑,便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与客厅相连的餐厅处的异常。   他捣鼓了两下,终于关掉了“点读机老师”催促的声音,并打开了它背面的小灯。   虽然这点微弱的灯光只是照亮了广阔客厅内很小的一片范围,但能看清彼此的脸还是令大家明显放松下来。   于是何天王去扶歪七八扭把自己定在原地还是不肯动的江彦达。   距离另一道门比较近的何秀挽着花影后的手臂打算去开大灯。   而沉游川和宴凉舟则在这片光晕里用眼神交流。   宴凉舟默默地盯住沉游川,带着点谴责之意:你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吧?   沉游川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确实一早就发现那点读机的问题,也知道几人之中唯有江彦达喜欢半夜到冰箱里拿冰水喝,有心想吓唬对方一下,以作对那会儿他不怀好意提议让自己剪头发的“回报”。   但他没想到江彦达拿东西不开灯,也没想到对方胆子居然这么小。   而且他其实是给了江彦达机会的。晚上他假装到处找点读机的时候,余光瞥见沙发附近的江彦达“无意”挪了一下坐垫,盖住了点读机。对方这是咎由自取。   而且他虽然知道那个点读机坏了,但它什么时间发出声音并不由他控制,所以江彦达被吓到,也是天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的沉游川渐渐变得理直气壮,目光炯炯地冲宴凉舟回望过去。   基本猜到他心思的宴凉舟又好笑又头痛。他当然不会为了江彦达去责怪沉游川,他担心的是江彦达丢了这样一个大丑,回头会发疯针对沈游川。   不过说实在话,这样的恶作剧虽然有点令人惊恐,但也不至于害怕到这种程度吧?   宴凉舟看着那边何天王使劲拉都没拉起来,紧紧扒在地上不动的江彦达,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这段时间还是把沉朋友护得紧一些吧。宴凉舟心里做好打算,正准备拉着沉游川一起上前帮忙,就听到何秀那边惊呼一声:“唉呀妈呀!”   两人又急忙转头,结果看见那边黑漆漆的餐厅门口,天花板上飘着个惨绿惨绿的疑似人脸的东西。   何秀抱怨的声音同时传来:“宴哥,你气球没系紧,跑天花板上吓人一跳。”   原来如此,大家立刻明白了。   那个丑丑的太阳花笑脸里原本是红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的小灯都有,结果可能是放没电了,只剩下一点绿色的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   江彦达大概是先被点读机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抬头后看见那边阴森森飘动俯视的诡异“人脸”,才被吓成这样。   【哈哈哈宴老师那会儿很嫌弃,但是又舍不得扔掉沉哥送他的气球,就给系在餐厅的椅子上了,没想到啊】   【夫妻双打了属于是】   这次换沉游川目带谴责地默默盯住宴凉舟,而宴凉舟缓缓移开视线,只有头顶的小星星微笑着晃来晃去。    第71章   开灯之后, 大厅内的一切就无所遁形了。江彦达终于肯从地上爬起来,宴凉舟头上的小星星也暴露了。   两人都被观众调侃,不过一个是嫌弃的嘲笑,一个是善意的欢笑。   刚才着急出门,一下没想起来头上还有颗星星,宴凉舟木着脸在天王夫妇和何秀揶揄的眼神中转过脸去,假装自己毫不在乎。   早知如此,他那会儿在房间里还纠结什么,睡前白白在房间里兜了那么久的圈子。   宴凉舟盯着餐厅门口一个跳跃“飞”起来够到气球的绳子,一把将它扯下来的沉游川。   沉游川拿到气球一转身, 就看见宴朋友又在瞪他后脑勺。猝不及防和他视线交汇后, 还急急忙忙地收回去, 假装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沉游川笑起来,他总觉得对方的这个神态非常可爱。   宴凉舟有点不高兴的时候, 看似眉眼下压神色冷淡很是唬人, 其实他的眼睛圆溜溜的, 脸颊在运气时会不自觉地微微鼓起一点,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下, 忍不住心软去哄一下。   沉游川很奇怪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人发现宴老师如此可爱的微表情吗?为什么都在说他不好惹,很害怕他生气的样子呢?   不过当前阶段不适合做太多亲昵的动作,沉游川压下心底的遗憾, 开口问道:“宴老师,气球取下来了, 直接扔掉吧?”   宴凉舟嗯了一声, 伸出手:“给我吧,我来处理。”   沉游川以为他是打算自己放气后拆开,进行垃圾分类, 就直接递给了他。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起来去喊宴凉舟一起晨练,也被这个气球吓了一跳。   英国冬季天亮得晚,下雪阴天光线更加昏暗,暗沉沉的环境里沉游川也懒得走到走廊尽头去开灯,直接先去敲了斜对面宴凉舟的门。   宴凉舟已经换好运动装了,听到声音很快出来。   他这次来节目组居然自己带了运动服,虽然到今天早上才第一次穿,但似乎已经开始打破过去许多年的“西服诅咒”了。   想到这里,沉游川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可他的笑容刚刚扬起,他就看见宴凉舟身后不远处飘着一个眼冒绿光的扭曲鬼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个面容消瘦的人头还挑衅地晃悠着向宴凉舟肩膀处飘来。   沉游川心中一阵狂跳,一把将宴凉舟扯出了房门。   宴凉舟猝不及防被他猛拉一把,直接一个踉跄撞进了他怀里。   “游川?”宴凉舟有些手忙脚乱地扶住沉游川的肩膀,慌慌张张地想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结果他的耳朵在急忙转头时恰好蹭过也扭头想要安抚他的沉游川的嘴唇。   两人都呆了一瞬,宴凉舟咻一下弹出去几步远,而沉游川伸出去格挡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一捏,只听啪一声,什么东西被他捏爆了。   可两人都没有被那声音吸引,反而只呆呆地望着彼此,一个揉耳朵,一个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唇。   【呜呼~早期的鸟儿有糖吃】   【亲了吗亲了吗?这反应是不是亲到了! 】   【大清早的又亲又抱又深情对望的啧啧啧】   最后还是手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唤醒了沉游川。   他慌忙转头,逼自己把注意力转到手中的东西上来,口中还救场说道:“抱歉宴老师,我被这个吓了一跳,磕到你耳朵了吗?”   宴凉舟也欲盖弥彰:“没事,就是轻轻撞了一下,不要紧。”   沉游川不敢再看宴凉舟,只仔细打量自己成功抓住的“鬼影”。他此时才发现刚才被自己捏爆的还是昨晚的那个气球。   他立刻就想明白了。这个价格虚高质量却不咋地的气球在又放了几个小时后,连绿色的灯都只巧合地剩下了眼睛附近的两点,像是O_o一上一下挑着幽幽冒鬼光。   然后又因漏气导致没法再漂浮到天花板的高度只到人肩膀那里,原本饱满的球体还发瘪变形扭曲成《呐喊》的形状,才让他猛一看没有认出来被吓了一大跳。   他神色有点古怪:“宴老师这气球你还没扔吗?”大半夜的在自己卧室里飘一个这玩意儿是不是也太吓人了点。   【哈哈哈宴老师是舍不得扔吗】   【宴老师很珍惜沉哥送他的每一个礼物,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次游乐园的玩偶】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他一辆车上一个! 】   为了安全保障,宴凉舟出行时经常换车,这段时间网上也流传着不少他上车时被拍下的路透图。   一开始大家的关注点还和往常一样在他今天又坐了什么没见过的豪车。但后来有个粉丝突然发现偶尔拍到的车门内部,总有一个座位上摆着玩偶,大大小小颜色不一。   这个话题一出,大家就迅速整理起来,结果发现不同的车上出现的不同玩偶与沈游川在游乐园那期综艺里给宴凉舟“打猎”送去的一长串高度重合。   其中最受宠的当属那个体型最大的大白熊,出现频率最高,宴凉舟有时上午下午半天换一次车时甚至还要把它也专门换过去。   【他超爱,我真的哭死】   宴凉舟探头看清已经被沉游川彻底破坏的气球。他抿了下唇,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昨天太晚了,我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再收拾了扔掉的。”   虽然他这么说,看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沉游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瞬间掩盖起来的委屈和难过。   于是他便再次认识到宴朋友情感的细腻程度。他一早知道对方是一个敏感又念旧的人,但没想到在这样小的事物上他也会倾注饱满的感情。   但气球确实没法再修复了,其实一个“劣质的玩具”也用不着那样费心。沉游川有点无奈又有点歉疚地和宴朋友一起把它拆开做好垃圾分类,丢进了垃圾桶里。   是从小得到象征着祝福的礼物太少了吗?沉游川推测着,看来以后他得常常给宴凉舟送礼物才是。   *   第二天的活动顺利开展,唯有江彦达缺席。   因为昨晚那件事,身为江家继承人的他可谓是在上流圈子里出尽洋相,对他本人和江家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今天他便借故身体不适退出了节目。   事后宴凉舟和沈游川复盘讨论时都觉得奇怪,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做贼心虚才会反应这么大。   宴凉舟安排了平梁去调查。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万一对方真的发疯不顾一切地展开报复,他们这边不能毫无准备。   讨人厌的江彦达走了,英国的天都晴了,甚至连他的未婚妻何秀笑容都愈发明媚起来,根本没有显露出什么遗憾不舍。   她现在正兴奋地给沉游川和宴凉舟手上扣弹力绳。   【妙啊,道具组真会玩,是谁想出的这主意】   【铁、铁索连环双寒箍? 】   【哈哈哈这次小师姐把大师兄和小师弟一起锁住啦】   【合理怀疑导演是不是也混迹同人圈,看到了那个人气超高的同人文(心照不宣)】   【那位太太的锁链play真的超香(呲溜)】   【我昨晚想得最过分的就是给他俩中间牵个红线了,没想到节目组比我还狂野哈哈哈】   【导演组还在看吗?那我许愿要他俩亲亲抱抱举高高】   【亲亲抱抱早上不是已经有了嘛,就差一个举高高了(推眼镜)】   只见节目组提供的弹力绳是盘在一截锁链样式的壳子里,不扯动的时候,沉游川和宴凉舟之间的距离就是“锁链”长度的三十厘米,基本可以说是肩挨着肩行走了。   但是想要走得远一些,锁链里的弹力绳就会被扯出来。绳子本身长度十米,但在极限拉扯绷紧的情况下,他们也可以间隔二三十米。   “背上”这个不利的“枷锁”,沉游川又与何秀惯常拌嘴,互下战书。   【其实换个角度想,被迫捆绑虽然可能会向对方泄露底牌,但只要能狠下心,就是已经提前锁定了一个人,很容易抓到他拿下第一分啊】   【相爱相杀剧本也很香】   【不可能的,你就看宴老师挑个整蛊用的帽子都磨磨蹭蹭成那样,他怎么可能舍得斗心眼子先牺牲沉哥。但沉哥胜负欲这么强,我就不确定了】   【什么啊,说得沉哥很舍得一样】   【别吵吵了,先往后看! 】   可沉游川和宴凉舟之间的氛围并没有像大家想象得那样,会变成剑拔弩张或是暗流涌动。   他们就是很稀松平常地走在中世纪建筑风格的小镇上,闲适地享受着英国难得晴朗的天气。   在走到中央广场的时候,两人忽而被三个冲上来的金发男孩拦住。   “嘿,兄弟,能不能帮个忙?”   许是在欧洲人眼里亚洲人长相显小,这几个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儿像是当同龄人那样拦住了他们,向他们提出了请求。   “什么忙?”沉游川很自然地切换语言和对方交流起来。   原来是中央广场上今天有一个惊喜活动。在对方的介绍下,沉游川很快了解到那像是一个超大型的真人版飞行棋融合大富翁的群体性游戏。   主办方已经在广场上画好了一个又一个连接起来成回字盘旋绕了数圈的小方格。   参加游戏的人有同样金额的原始“资金”,然后可以通过按动手中的按钮,在广场四角的大屏上线上“掷骰子”向前移动。   除了投掷出点数获取移动机会,玩家还可以通过在无主的空格上花费资金建造自己的虚拟建筑,以及在“银行”中进行投资赚取更多资金,用金钱换取前进的格数。   每一轮游戏十五人中最先走完方格抵达中心终点的前三名,将有机会到“女巫的占卜小屋”中进行占卜,或是许愿,女巫将在能力范围能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这个小镇的占卜文化在世界范围内都相当有名气。尤其是今天坐镇的这位苏珊女士,她已经从事占卜事业五十年了,是当地最有名气的“活招牌”,有幸在她那里占卜过的人都说灵验。   而且因为年事已高,她其实已经很久不接业务了,这次主办方能将她请来也是意外之喜。   感觉可以类比国内得道的知名高僧或是道长,沉游川默默想着,心里产生了点兴趣。   不过这个游戏是有门槛的,想要获得游戏资格还得先组队参加镇上的涂鸦大赛。五人为一组,每三组进行比赛,获胜的五人才可以去参加“女巫游戏”。   领头的那个男孩乔治有些沮丧地说道:“我们五个伙伴一起来的,但上一轮输给了我们的死对头,分数太低还被他们嘲讽,有两个伙伴不想再玩生气地走了。”   而他们剩下的三个又十分好运地抽到了新一轮参加比赛的机会。   参赛机会很是难得,开赛在即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眼看就要直接被判失败,他们急病乱投医,才拦下了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沉游川。   因为觉得那游戏看起来很有趣,沉游川兴致勃勃地打量片刻后,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宴凉舟。   面对他这样的眼神,宴凉舟当然是点点头。   【哈哈哈沉哥满脸写着想玩】   【太宠他了,宴老师其实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多人游戏吧,为了沉哥却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了啊】   然而遗憾的是,大约是家中的绘画艺术细胞全被妹妹继承了去,沉游川的画技和他的厨艺一样地难以捉摸。   用画笔都画不好,就更别说在巨幅幕布上用喷漆罐进行喷绘了。   那些大男孩听到他这么说,立刻积极地保证:“没关系,我们来完成!你只需要帮我们凑个人数就可以了,拜托拜托。”   沉游川笑着说道:“别急,我虽然不会画,但我身边的这位朋友涂鸦还是有一手的。”   宴凉舟是一个很敬业的演员。   这一期饰演“花火”虽然只是一个综艺里的小片段,但为了能更好地理解这个角色,那两天在英国他还拉着沉游川一起到一些比较混乱的街区去观察。   结果因为他身后跟着的保镖队伍太硬核,把人家一群鬼火少年吓得扔下画了一半的墙上涂鸦一哄而散。   瞧着人全跑了,又被墙上的画丑到,宴凉舟半是歉意半是强迫症地捡起地上各色的喷漆罐认认真真把那副画完成了。   沉游川这才知道他以前在哈佛上学的时候,还有独自一人到街上画涂鸦的爱好。   听说宴凉舟有经验,那群大男孩立刻欢呼着想要搭上他们的肩膀。   宴凉舟躲开了,那些男孩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一边夸赞他真有个性,一边搭着沉游川的肩有些艳羡地说道:“哦老弟,你高中毕业了吗?你肩膀练得真结实啊。”   不等沉游川回答,他们又好奇地问起两人手上的锁链是怎么回事。   再次喜提高中生“老弟”称谓的沉游川耸耸肩膀:“玩游戏输了的惩罚。”   “那你们的朋友可真够损的!”男孩儿们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那些幕布是搭在一个坡形台阶的侧边,因为不会画画,沉游川便干脆坐在了坡顶上,方便帮他们从远处观看整体效果。   宴凉舟被男孩们带着往下走了几步,察觉到他没跟上来,就停下脚步。   他们之间的弹力绳已经被扯出来几米远了,沉游川晃荡着冲宴凉舟示意:“放心去吧宴老师,有这绳子牵着,我肯定不会丢。”   宴凉舟又望了他一眼,也轻轻晃了一下连着他们的弹力绳,才继续向前走去。   【这难舍难分的】   【感觉这一期沉哥好像在有意识地和宴老师分开行动啊,昨晚也是,其实真想汇合,也不是不能商量个坐标找过去,结果是在另一边又单开一个直播间(失望)】   【是不是网上舆论压力被经纪人警告了】   【警告的话那早上和昨天半夜又怎么说】   【情难自禁呗】   【是挺奇怪,按照之前的相处模式,感觉沉哥即便不会画画,也应该是黏在宴老师身边,帮他递递画笔啊,热热场子什么的】   【他是为了帮他们看整体效果,方便及时调整才留在上面的啊,而且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干嘛交个朋友还得别人跟着热场子,宴老师和这些小孩交流不是挺顺畅的吗】   沉游川笑眯眯地坐在台阶上望着宴凉舟和那些大男孩拿到主题后开始讨论创作思路。   青春期的孩子思维大多是跳跃的,宴凉舟似乎不太满意对方杂乱无章的构图,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可能是他饰演的影片并不在这些热血男孩的喜好范围内,不知道他身份也没搞清他年龄的男孩子们并不畏惧他,反而很平等地把他当做一个同辈。   他的提议三人里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说着就争辩起来,还强行地把宴凉舟也扯进“争吵”中去,非要说个分明。   刚才短暂的接触中沉游川正是感觉到三人性格单纯开朗,才故意把宴凉舟独自放到他们中间去,所以他此时并不为这场争吵担忧。   果然,吵归吵,他们最终愉快地组合彼此的想法得出了一个满意的成果。   而宴凉舟在思维的碰撞中显然是愉快的。他的神色甚至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淡,而带上了轻微的笑意。   不过他到底比孩子们更靠谱,刚才的争辩中另外三个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推举这位可靠的“同龄人”当做队长了。   几人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分工合作,涂鸦很快有了初步的轮廓。   【宴老师的领导能力很强啊,思路好清晰,三言两语地就把重点拎出来安排好了,旁边那两组还在手忙脚乱呢】   【毕竟有另一个宴总的身份呢,只是平时不在我们面前展现罢了】   【几十亿的项目都管了,这点不是小case? 】   【哈哈哈这样一想,宴老师的爱可是一个霸总的爱啊! 】   【再一看他跟沉哥相处时的反差,感觉更香了】   而且宴凉舟还是一个会体恤人的好领导。   察觉到三个男孩都有些畏高,即便手上系着扯向别处的弹力绳非常不方便攀爬,他还是身先士卒地爬到脚手架上的最顶层,在男孩们敬佩的目光中淡定地画起最顶端也是最复杂的那部分。   但主办方提供的喷漆罐容量比他想象得要小,他很快用完了“颜料”,又得很麻烦地爬下去取。   不少小组的超时扣分就在这里了。   下一层的男孩倒是想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给他递上去,但宴凉舟觉得趴着去接太过不雅,而且也实在“懒得看”对方那害怕的样子。   正在他打算挪动位置往下攀爬时,他手腕上的弹力绳传来震荡。   他转眼看见坐在台阶顶部,比他的位置稍高一些的沉游川正在冲他挥手示意。   看到他望过来后,沉游川拿来一个小桶,把他需要的几个颜色放进去,用挂钩稳固地勾在“锁链”壳的孔隙里,然后用力一推。   那个锁链壳带着小桶就像吊车一样嗖嗖很顺畅地滑到了宴凉舟手边。   “哇——酷~”下面的男孩冲沉游川比大拇指。沉游川回给他一个。   【沉哥脑子真是活,那会儿我还在想宴老师戴这个画画真不方便,结果沉哥立刻变废为宝哈哈哈】   【刚才是谁说我们沉哥不跟着递画笔一点参与感都没有什么的,这不是递了吗? 】   绘画的过程中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无论遇到怎样的问题,哪怕是一不小心画错翻车了,宴凉舟都能淡定地迅速给出解决方案。   有时他们依然会发生“争吵”,但似乎也在争吵中很快变得熟稔起来。   他们就这样默契地配合着,不但率先完成了比赛,成果还获得了评委的一致好评,被评选为截至目前的最佳作品,挂在了展览区三位男孩死对头的作品前面。   “ Oh Cheers !”受到夸赞的男孩们欢呼起来。他们拥着宴凉舟冲上来又把沉游川一起抱住,在原地快乐地转圈庆祝着。   旁边的人都欢笑着祝贺他们。   宴凉舟尽管看上去有点嫌弃,但这次他没有再推开男孩拥着他肩膀的手,即便对方的手指上还沾染着颜料。   而且幸运的是,他们正好是第三轮比赛,凑齐十五人无需再等便可开启“女巫游戏”,他们带上标注胜利者的魔药瓶的徽章,朝游戏出发点走去。   男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前面讨论着刚才一雪前耻的胜利和死对头难看的脸色,并且时不时地还要回过头来极力夸赞宴凉舟这个起到中坚力量的“大功臣”,表达对他的崇拜。   被他们过分直白的快乐感染着,宴凉舟似乎也变得更加放松起来。   看来宴朋友感受到了和萍水相逢的人产生交集的有趣之处,沉游川低声调侃他:“恭喜宴老师交到新朋友。”   许是心情不错,宴凉舟居然一反常态地反调侃回来:“放心,即便交了新朋友,你也还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两人望着彼此,都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这新结下的友谊很快就因为争夺“女巫游戏”的前三名而暂时破裂了。   沉游川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儿的自觉,凭借自己超强的运气掷出骰子一骑绝尘,并不断踩到画着问号的机会方格抽取到各种各样的道具卡。   只要有人在他前面,他就会要么给自己的点数翻倍加速向前,要么直接冲对手实用后退或返回原点卡。   总之就是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相比之下,宴凉舟的运气就差多了,众人投了好几轮了,好像每次他都是点数最小的那一个。   而且因为落在后面,很多人已经把前面的“地皮”抢先占住。他不但购买“房产”很困难,还常常需要向别人上交过路费。   有人甚至因此向他发出嘲笑和喝倒彩的嘘声。   沉游川和宴凉舟之间的弹力绳越绷越紧,无论是直播间的观众们,还是正在广场上看热闹不认识他们的游客们,都开始为他们感到紧张。   如果绳子拉到极限,即便沉游川投出点数,他也不会再向前走了。   【那样的话宴老师该感到很愧疚了吧,因为自己连累了沉哥】   【宴老师这是什么鬼运气,真的没有黑幕吗】   反而是沉游川和宴凉舟都很淡定。   如果再早些时候,沉游川可能还会担心宴朋友会再次因那虚无缥缈的运气而产生负罪感,为此难受。   但这段时间他已经看到了宴朋友的成长,也对自己的“心理辅导”有一定的自信。   宴凉舟则是已经渐渐坦然面对自己好像确实不够好运的命运,但就像沉游川一直想要告诉他的那样,他可以相信自己通过努力去战胜命运。   又一次掷出最低点数后他选择收割了之前投进“银行”的资金。   “上帝啊,他的账户怎么一下进账那么多!”   “狗屎!我被他挤兑破产了!”   “为什么我跟着买的他赚了我赔了!”   ……   广场上的观众和游戏里的玩家都在惊呼。   只有沉游川含笑看着宴凉舟熟练地“操控金融”获取了大量的财富,然后用“金钱”换取许多的前进格数,“飞速”向自己“奔来”。   【哈哈哈你以为你在和谁竞争,这位可是身家百亿千亿的真霸总,游戏里的这点浅显的金融规则不是分分钟杀穿】   【当我们宴老师的哈佛学位白拿的】   【刚才有个白男还瞧不起嘲讽我们宴老师“ mishap”“poor guy” ,现在被宴老师整破产了打脸打得,脸色好难看哈哈哈】   就是在格子上前进的途中,宴凉舟望着含笑在前方等待他的沉游川,忽而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他真的无法放弃与青年的“交集”。   但他其实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上,沉朋友正在这个临界点上等待着他做出选择,而他犹豫不决。   他无法相信爱情,他从小到大似乎从未见到过幸福圆满的爱情。宴百合和小舅舅的悲剧已经是很鲜明的警告了。   宴百合在爱情中蒙蔽了双眼,失去了自己。或许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她这段爱情本就因家世背景差距过大而成功率不高。   可小舅舅呢?他和小舅妈门当户对志趣相投,两人曾那样甜甜蜜蜜,可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情感的倦怠,最后因出轨撕破脸变成仇人,连生疏的朋友也做不成了。   这四个人都因为爱情变成了无法理喻的疯子,没有一个获得好的结局。   他害怕自己迈出了那一步,最后不但得不到爱情,还会失去友情。   可他又舍不得让沉朋友煎熬着等待太久。   宴凉舟望向广场尽头用黑色帷步搭起的“占卜小屋”,这也是他今天除了不牵累沉游川而一心要取得胜利的另一个原因。   或许他能从女巫那里得到一些关于爱情的指引吗?   思绪飞转间,他已经站到了沉游川身边。   此时两人只相差一个格子,是此轮游戏目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他们微笑击掌的样子激起了观众们的欢呼,自然也引起了其他玩家悲愤的控诉。   尤其是前面还一起组队涂鸦的乔治因为刚才“碍了”沉游川的路,被他一个道具卡送回了原点。   此时他正气得跳脚:“沉,宴,你们太过分了!居然还要炫耀!”   沉游川带着点歉意摊手:“真的很抱歉乔治,其实我也不想一下把你送到原点的,但那是我手里的最后一张道具卡了。”   乔治接受了他的道歉,但当他下一步抽出了一个特别神奇的道具卡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推翻了友谊的小船,向沉游川和宴凉舟使用了该卡片。   这是一张可以一下打击两个对手的道具卡。被指定的两人要折中他们的距离到中点,站进一个格子里,共同使用一个骰子。   而且在接下来前进的二十格里他们不能踩到方格框线外,否则就意味着失败,两人都要回到原点。   广场上的格子面积并不大,只能勉强容下两位男士脚挨着脚站在一起。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不出框,他们就得紧紧抱在一起,还很容易因为一时不查或是难以站稳而踩到外面去。   而且二十格,即便每次都能幸运地投掷到六点,也要投四轮才能过关。而在这期间采用背着或是抱着的倒霉蛋们,往往会因为时间太久体力不支而失败。   总之这个游戏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成功逃脱这张卡的“制裁”,大家都在垂死挣扎后迎来了惨烈的失败。   所以这张道具卡也被大家调侃为“死缓卡”。   沉游川已经在刚才用完了自己的道具卡,而宴凉舟至今没能抽到过一张道具卡,能走到这里全靠“钞能力”。   所以他们似乎无法破局,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沉游川对自己的体力还是有自信的,他不介意背起或抱起宴凉舟。   但宴朋友有形象包袱,脸颊又微微鼓着看起来不太乐意。   沉游川只好咽下这个提议,与他前胸贴着后背,紧紧挨着站在一起。   弹幕早就开始尖叫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绝美画面!我激动地一脚踢飞了拖鞋(砸到了我家猫主子头上)(顶着被挠出血道子的脸姨母笑)】   【感谢乔治,您真是个菩萨! 】   【这个背抱,贴的好紧好色(猛擦鼻血)】   【明明身高差得不多,沉哥在后面抱住宴老师的时候为什么会感觉体型差别这么大啊! 】   【因为肩宽手长,视觉效果上把宴老师整个圈住看起来太轻松】   【长手长脚的沉哥贴在宴老师背上就像个严严实实兜头罩住的披风】   【哈哈哈这是什么搞笑比喻啊】   然而更让人激动的是好运爆棚的沉游川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居然在接下来的一轮掷骰子中获取的不是点数,而是超幸运地投出了万分之一概率的“飞行彩票”。   飞行彩票是从在大屏幕上出现就开始计时,可以在五秒之内沿着格子方向前行,能跑多远就算多远。   这是飞行彩票第一次被人抽出来,又是卡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的紧要节点上,观众们都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   “快啊!”   “快冲!”   “冲过二十格就安全了!”   “这太难了,他们不能踩线,根本跑不起来!”   眼看大屏幕上立刻弹出倒计时,来不及多想,沉游川一把握住宴凉舟的腰将他举起来:“宴老师你帮我看路!”   他以巫师长老拉菲奇举起小王子辛巴的姿态勇猛地向前冲去,宴凉舟表情发懵却下意识地听他的低头看向地面:“转弯!格子到头了转弯!”   【举高高出现了!许愿成功! 】   【救命啊哈哈哈从《泰坦尼克号》到《狮子王》】   【沉哥好臂力! 】   【宴老师好腰! 】   弹幕和现场同时沸腾。   如浪潮般一浪又一浪的惊呼和尖叫推着两人向前奔去。    第72章   虽然因为举高高被遮挡了视线削弱了部分实力, 但有宴凉舟做他的“眼睛”,两人完美配合,沉游川还是在5秒之内成功跑出了远超二十格的距离。   危机解除, 现在他们甚至和第三名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可以说是已经提前锁定了胜利。   在被沉游川轻轻放下的时候, 宴凉舟其实还有点发懵。   而广场周围的观众们已经不满足于单单为这对默契配合的搭档欢呼喝彩了,不少“流浪乐团”加入进来,兴奋地奏起……婚礼进行曲?   宴凉舟:……   青年手掌握上来的力度仿佛还停留在腰侧,让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整理着被扯皱的衣服,借此掩盖心中泛起的羞恼之意。   他的心还在不服指挥地狂奔着,不知是因为刚才那紧迫冲刺的余韵,还是因为与某人再一次的亲密接触。   沉游川瞧着站在前方只给自己留了个后脑勺的宴朋友,知道突然被撸的猫猫又炸毛了,现在把手手揣起来,绝不肯给他捏肉垫了。   他的手虚虚地握了握, 轻咳一声:“宴老师, 抱歉。事急从权, 我一心急就……没有抓疼你吧。”   他不说还好, 一提那腰间刚才被握住的地方又泛起了滚烫的热度。宴凉舟转过来,却不看他:“没有。”   沉游川望见对方藏在发丝里的通红耳朵,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刚才为解困局他一瞬间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举一下不会比一直紧贴着站立走二十格更令人紧张和不好意思。   结果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举高高”的杀伤力。   又一次的亲密接触虽然令人不由自主地欢欣雀跃, 他也确实如愿又推了宴凉舟一把, 但沉游川不确定这种程度对宴凉舟而言是否能够接受呢?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宴老师,我们已经快要走到终点了,之后其他人有道具肯定要集火我们。我把我的资金也交给你行吗,我们尽快赚更多的钱走完剩下的格子?”   宴凉舟默默接过了他递来的“资金”。   于是沉游川就知道,宴朋友虽然有些不想理人,但心底没有真正生他的气。   他的心欢快地笑起来。   *   又是几轮投掷,沉游川的“爆棚好运”加上宴凉舟的“超强投资”,两人顺顺利利地抵达终点,获得了进入“苏珊小屋”的资格。   沉游川本来谦让着让宴朋友先去占卜,但宴凉舟却显得有些踌躇不定,只说自己还没想好到底要占卜什么,让沉游川先进去。   沉游川其实是不太相信这些玄学方向的占卜啊,摇卦啊之类的活动的,他大多时候就是凑个热闹,或是图个心理安慰。   而他今天争取优胜也不是为了占卜,而是为了下午的“捉迷藏”活动做打算。   这样想的话他先进去似乎更容易躲开宴朋友的视线?沉游川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宴凉舟的安排,先一步撩开那个深紫色的厚重幕帘走进帐篷中去了。   帐篷内不允许拍摄或录音,内外隔音也听不到彼此的声音,所以沉游川成功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他放弃占卜使用了许愿的权力,从这位面容慈祥的银发“女巫”那里争取到一份“工作”,希望对方能够允许他下午做她的守卫。   中央广场的活动是一个大型连锁活动,沉游川那会儿了解到除了他们参加过的涂鸦、女巫游戏、占卜等活动,女巫还会派自己的“守卫”在镇上给“居民们”送去祝福。   其实就是角色扮演到街头随机表演同时发放小礼物,以增添节日的氛围,给游客们带来欢乐。镇上除了女巫守卫,还有背着红色大袋子的“圣诞老人”在做同样的工作。   沉游川一开始也想过扮成圣诞老人,但后来觉得太容易被猜到,然后又发现了这个“女巫守卫”的工作。   虽然工作内容差不多,但是与随处可获得的圣诞老人装扮不同,“守卫”的银发、面具、长披风是小镇官方机构统一制作的,并不对外售卖。   而且守卫送出的礼物也是苏珊女士特制的装有搭配好的“魔药植物”的转运瓶,这个在街上也是买不到的。   如果能混进这种官方队伍,被猜出来抓到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苏珊女士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许下的愿望,甚至还主动问起他想要什么样的工作报酬。   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愿意给他报酬,觉得没必要的沉游川本想拒绝,但他的视线忽而扫到对方悬挂在墙壁上的一个水晶装饰。   那是一个微笑着的太阳花造型的水晶瓶,大约有掌心大小,被兜在用藤蔓和干花编织成的精致小袋子里,露出一半的瓶身,在柔和的光线中闪闪发光。   太阳花在小镇上象征着幸运、光辉以及对生活的热爱,也是女巫占卜中常常出现的元素。   沉游川问到:“请问那个超大号的魔药瓶是针对哪方面的祝福呢?”   瓶子里造型颜色各异的干花和叶子凌乱却又和谐地搭配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漂亮,肯定符合宴朋友的审美。   苏珊女士望了一眼,笑起来:“哦,那个是强运庇护,是我今年制作的最满意的魔药瓶。”   那真不错,寻常的魔药瓶只有拇指大小,这个超大号的这么大,一定能给宴朋友带来很多好运。   “那么请您将它作为我工作的报酬吧。”沉游川彬彬有礼地请求道。   “当然可以。”苏珊女士愉快地将它取下来,用一块深紫色闪烁着“星光”的布料打包好递给沉游川,“祝你好运,可爱的先生。”   沉游川接过那个包装的十分可爱的“包裹”,道谢后离开了帐篷。   进过帐篷的“客人”统一从后门离开,他之前已经和宴凉舟商量好在广场另一侧汇合。   因此他要赶在宴凉舟占卜完成前拿着苏珊女士的推荐信找到守卫队队长,和他约好下午“上工”的时间,并在商铺中淘一个坚硬又漂亮的盒子,装起这份礼物。   *   收到守卫的通知,宴凉舟缓缓走进了帐篷。   沉游川已经离开了,这是无需再想的。宴凉舟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神着,不知道沉朋友占卜了什么主题呢?   苏珊女士柔和地询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想要占卜什么呢?”   尽管心中很不好意思,但已经走到这里便无法再犹豫了,宴凉舟努力强迫自己维持着淡定的表情:“爱情。”   话音刚落,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烧了起来。   但是苏珊女士只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噢,爱情,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请您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吧。”   她点燃起一支淡粉色的香茅蜡烛,花草复合的香味在帐篷中淡淡弥漫。同时,棚顶上垂下的各种干花花束和亮闪闪的装饰吸引了宴凉舟的注意。   这些装饰摆放得看似凌乱却很和谐,宴凉舟看的时候居然从这些物品上感受到一种舒缓的韵律,这使他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他观察到有一个装着干草的星星装饰似乎是被替换上去的。因为从它这里改变了原本的那一节“韵律”,增添的这个“不和谐音符”使后面的区域变成了“新乐章”。   总觉得原本的那个好像是被谁要走了。   这种会在人家“店铺”里理直气壮要走道具的,像是沉游川会干出来的事。   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   正在他想到沉游川的笑容时,他手心里的水晶球渐渐亮起来,闭着眼睛的苏珊女士声音轻而缓慢的说道:“噢,我看到了……”   “命运女神投出的纺锤划出了新的星轨,阻隔了冥河的气息……”   “两颗在逆转的时钟上相遇的星星……”   宴凉舟悚然一惊,飘移的心神猛然被拉了回来。   原本他虽然想着要来寻求“天意的指引”,但其实他对这些“预言”总是半信半疑,只是想给自己忐忑的情绪一个“出口”。   因而他对自己真的会如此煞有介事地占卜爱情而怀有几分羞耻和做贼心虚之意,也总担心沉朋友会不会恶作剧一样地突然跳出来,逮到他的“尾巴”,故而并没有很认真。   但对方似乎真的有几把刷子,刚刚的话正暗示着他的重生?   苏珊女士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玄妙的状态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紧张而警惕的注视。   “爱情,爱情——”   “我看到牵起的双手与幸福的欢笑,祝福的吻、羞涩的吻……”   宴凉舟又感到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这难道预示着他和沈游川顺利地成为了情侣吗?   正这样想着,他又听到对方说出第三个“悲伤的吻”。   原本高高扬起的心沉了下去了。   然而更糟糕的似乎还在后面。   “哭泣的洋娃娃,碎裂的面具,跛脚的士兵与暗中窥探的黑影,”   “争吵,航行,冥河之水灌溉出的猩红爱情。”   水晶球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苏珊睁开眼睛,依然平静地微笑着:“孩子,这便是我看到的全部信息了。”   此时宴凉舟心中已再无刚才的忐忑、羞涩和期待,他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好的结果。”   苏珊摇摇头:“ No weal without woe (祸福相依),通向幸福的旅途必定充满着曲折,最终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无法在出发时刻就下定结论。”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开不好的结果?”宴凉舟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道。   可这次苏珊依然摇头:“命运无法交由他人决定,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东西,真正的道路要由你自己来选择。”   “或许只要不开启这段爱情,就能避开之后的不幸……”宴凉舟心绪纷乱,下意识地喃喃道。   察觉到他的纠结与难过,苏珊平和地鼓励道:“可逃避或许也是命运已经提前安排好的一环,不要沮丧,孩子,跟着你的心做出选择。”   宴凉舟想到了俄狄浦斯的命运悲剧,逃避也可能是灾祸已经埋下的导火索。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道谢后离开了女巫的帐篷。   他本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结果却好像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宴凉舟在热闹的广场中缓缓穿行,与欢笑的人群擦肩而过。心底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扯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女巫的占卜说不定也没什么,谁能保证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定是正确的呢?他安慰着自己。   可他想到那些阴森的意象,又深深地畏惧着。如果只是失败的爱情似乎还能接受,他最害怕的是这爱情会给身在其中的人带来不详的灾祸。   是他给沉游川带去了不幸吗?他无所谓自己,却不敢拿青年冒险。   但只因为一个不科学的“预言”就轻易舍弃,那是对沈游川,也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   宴凉舟难以抉择。   今天的阳光很耀眼,坐在前方长椅上的沉游川似乎也在闪闪发亮。   望见青年悠闲地逗弄停留在他肩上的鸽子,时光是那样轻松、愉悦又平和地在他身上停驻,宴凉舟渐渐止住脚步,不再上前。   可沉游川已经转头看到他了,他放飞了肩头的鸽子,神采飞扬地笑着向他走来:“宴老师,你占卜结束了?”   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似乎是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青年笑着调侃:“怎么板着一张脸,是抽到‘凶’了吗?”   他看到沉游川从身后取出来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没关系,我正好有一个转运道具要送给你。”   宴凉舟接过打开一看,就知道他刚才猜得没错,这准是女巫的帐篷里原本挂着的那个装饰。   沉游川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苏珊女士说这是她制作的唯一一个混合了强运和庇护的转运瓶,说我是它的有缘人。”   他摸着下巴:“可是我看到这个瓶子时想到的是宴老师,我今天早上不是把你的太阳花气球弄坏了吗?正好用这个当做补偿。”   他以为自己把那点不舍掩盖得很好,没想到青年居然发现了,还一直记着这样的小事,想着怎么来“哄”他。宴凉舟怔怔地望向对方。   沉游川语气轻快:“这太阳花瓶子可比气球质量好多了,这下大概就能存放很久了吧。”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沉游川掏出来回复信息,宴凉舟也因此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新变化。   沉游川把昨晚他送给他的那个小王冠吊坠挂在了手机壳上当装饰。但宴凉舟知道青年日常中对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其实兴趣不大。   宴凉舟眼前浮现出了很多自己送出去转眼却在垃圾桶里看见的礼物,因为那些礼物沾了“晦气”。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太阳花魔药瓶。他握着那坚硬而冰冷的水晶,怀着一种希望得到否认,与预言相悖的期待,他问到:“游川,你说将来我们会争吵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想到了歇斯底里,面容扭曲互相谩骂的“父母”,想到了厮打成一片而后又冷战十年的小舅舅和小舅妈。   然后他听到沉游川愉快的声音:“吵架?如果相处得久了,大约总会有的吧。”    第73章   的确,哪怕不是恋人,就算是朋友,也无法保证永远没有争吵的时候,他问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糟糕。   宴凉舟的心便更加沉重起来,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沉游川就兴致勃勃地又拿出一样东西:“宴老师你看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硬壳笔记本, 深紫色的封皮用深深浅浅的金色颜料绘出复杂的六芒星法阵和抽象的花卉几何线条, 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就像是一本童话里的魔法书。   尽管心中提不起兴趣,但宴凉舟还是不忍扫沉游川的兴。他问道:“你又从哪里发现的什么有趣玩意儿?”   沉游川向他介绍道:“我不是想给转运瓶再配一个好看的盒子吗?然后在广场街角的中古店门口一眼看中了被压在橱窗杂物里的木盒。那盒子里面就装着这本食谱。”   宴凉舟接过那个硬皮本, 翻开来看发现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不但用漂亮的花体字记录了很多美食, 还用水彩在空隙处勾画了许多有趣的食材、厨具或是出锅后漂亮的成品。   里面时不时地还会记录一些自己制作失败的糗事,又或提起家人对这道菜有趣的不同评价,再或是制作过程中的感悟等等,语言生动诙谐,可以看出笔记的主人是一个开朗而充满生活意趣的人。   与其说这是食谱, 倒不如说是一个制作得非常精美的故事绘本。从每页食谱记载的日期来看,笔记的主人写满这个巴掌大却有一寸多厚的小本子用了快二十年。   它的主人曾那样用心地绘制它, 跨越二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填满它。结果它最终还是被舍弃在僻静又狭窄的中古店里, 和一堆或许永不见天日的旧物静静地躺在一起。   这世间的所有事物, 任何缘分,大概都难得一个好的结果吧。   由此联想到刚才苏珊女士对他和沈游川的占卜, 宴凉舟心情郁郁。   可沉游川依然在给他讲解:“更有趣的是,我在这个笔记的封皮内页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谜语。”   虽然心情低落,但见到沉游川总是这样充满活力的模样,宴凉舟还是难免产生一点笑意。   青年总是有着蓬勃的探索欲,在乡村小路上要薅一薅路边的草,在城里要拐到突然发现的小巷里去,去占卜屋要走人家的道具,意外得来一本食谱要拆掉人家的封皮……   这本硬皮本的外壳是可以拆卸的,沉游川小心翼翼地把那内页又拆了出来,给宴凉舟展示他发现的秘密。   那好像是一副星象图,复杂而凌乱的线条看得宴凉舟眼晕。但尽管听不懂,他还是耐心地听沉游川说着“这样又那样”最后成功解密出来一串数字。   “这是一个电话号码。”沉游川显然很喜欢这样的解密游戏,“我打过去后,对面居然真的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他说是自己不慎遗失的,还拜托我把它送还回去。”   “不慎遗失?”宴凉舟有些怔怔地重复道。原来不是主动舍弃吗。   “对啊,对方听到我找到了这个笔记本后高兴得不得了,极力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沉游川像是一直没有察觉到宴凉舟的异样似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这位爷爷就是镇上的居民,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吃午饭,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这是沉游川第一次没有任何外因地主动与他发生肢体接触。   宴凉舟有些怔愣地转头看了看沉游川绕过他后背搭在他肩上的手,又转头去看目视前方表现得好像只是寻常的青年。   青年的手臂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隔着衣物的体温渐渐沁过来,似乎驱散了他心底因为那个预言而不断产生的寒意,也令他原本不安游移的心神暂时地安定下来。   因为占卜活动不能拍摄而短暂分别的摄像组已经在拍完街景后再次赶来,并看到他们了。   在节目组扛着摄像机渐渐靠近的过程中,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沉游川忽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宴老师,不要害怕争吵,那不是什么值得防备的事。”   宴凉舟猛然转头望向他。   而已经入境的青年正笑眯眯地远远冲镜头打招呼。   同时他口中说道:“今天你涂鸦时和乔治他们不是也发生了争吵吗?但你们依然很愉快。”   宴凉舟张了张口,想说那是不一样的。萍水相逢的人和亲密的朋友不同,朋友又与恋人不同。   可镜头已经到来,他只好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   已经提前征求了笔记本主人的同意,沉游川就带着宴凉舟和观众们一起来到了这位老爷爷的家。   小镇上的房子多是石质建筑,可这一片街区却有许多造型漂亮的,尖尖瘦瘦点缀着许多鲜花绿植的圆木房子。老爷爷的家便是其中的一座。   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他们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悠扬又欢快的口琴声。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看到远处那个三层高的漂亮房子的阁楼窗户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一边吹琴一边冲他们挥手。   一曲毕,他还优雅地行了个并没有帽子的脱帽礼,沉游川当即无实物表演回了他一个,两人就这样一直挥着手兴冲冲地隔空相识了。   愉快的迎客乐曲一直伴随着他们走到房子的大门,一位穿着漂亮的花围裙,有着清澈的蓝眼睛和胖乎乎的圆鼻头的老奶奶正在那里等着他们:“噢,欢迎欢迎~亲爱的孩子们~”   他们被热情地迎了进去。房子内部算不上宽敞,却布置得很温馨。厚实的地毯,温暖的壁炉,摞得高高的顶到天花板上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花卉、挂画、木雕艺术品……   这里的颜色吵吵闹闹,挤挤攘攘地撞进人的眼睛里,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杂乱,而只感到一种舒适的,想要微笑的冲动。   房子里到处弥漫着食物被烘烤过后的甜甜气味,老爷爷就在这香气中慢吞吞地扶着栏杆从二楼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厨房里叮咚一声,老奶奶在他们面前放下果茶,急匆匆地踏着欢快的步伐向那里赶去:“我的小蛋糕烤好了,我这就去给你们拿一些。”   老爷爷一遍嘱托着“慢些走,小心你的老腰”,一边惬意地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不过约莫是嫌弃这果茶不够甜,他向厨房观望了一眼,偷偷摸摸地夹起两块方糖飞速丢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而老奶奶端着一大盘各色各样新鲜出炉的小蛋糕走过来,十分自然地给他换上一杯新茶,把一个用果酱画了“打叉的糖果”图案的小蛋糕放在他面前,微笑着加重语气:“老头子。”   原本还想抗|议的老爷爷伸向其他蛋糕的手立刻拐了个弯,乖乖地接过了打叉糖果的那一个。   【哈哈哈这鲜明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跟警告不许吃辣的沉哥和宴老师有什么区别】   “让你们见笑了,医生让他减糖戒糖。”老太太擦了擦手,脱下围裙一起坐了下来,“你们先吃点甜品开开胃,厨房里的烤鸡马上就好。”   沉游川连忙表示感谢,然后取出那个笔记本交还给对方:“看那糕点上画的花纹,这笔记的主人应该不是爷爷而是您吧?”   那个打叉的糖果,即便是用果酱随意点出来的,也能看出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趣味,与这食谱里的图画风格完全一致。   老奶奶十分高兴地连忙又擦了擦手,才接过那本笔记:“是我,不过里面的花体字是他帮我写的,也勉强算他三分之一的作者吧。”   几人就这里面的食谱聊了起来,期间因为见到沉游川非常喜欢吃自己改良过的“不甜的甜点”,老奶奶只觉得寻到了知音,对他夸赞个不停。   沉游川一边在老爷爷幽怨的眼神中喝茶,一边忍笑。   【哈哈哈听到沉哥说喜欢吃,宴老师问食谱问得好用心啊】   【他恨不得立刻跟着人家去厨房学习上手实践一下】   正在聊得融洽时,厨房内的烤箱又是叮的一声,老奶奶起身打算收好食谱,然后去厨房将烤鸡端出来。   两位老人制止了他们想要起身帮忙的动作,坚持客人等在原地喝茶便可。   在将食谱放进抽屉的时候,老奶奶珍惜地又抚摸了一下它的封皮,然后哎呀一声问道:“我都忘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呢?”   正在欣赏房子里各种有意思小摆件的沉游川没有看到厨房门口老爷爷拼命给他使的眼色,只十分高兴地讲述了自己从中古店发现的这段奇妙缘分。   老奶奶再次盛情夸赞他的聪明和细心之后,转头就拧着面露绝望之色的爷爷的耳朵进了厨房。   虽然像是处在不同的区域,但半开放的环境还是能让大家透过花影藤蔓遮挡的空隙看见他们。   老奶奶怒气冲冲地打开烤箱:“我就说是你什么时候给我弄丢了,你以前还一直不肯承认,非要说是我自己记性不好,不知道塞到了哪里。”   她数落着老爷爷,翻起旧账批评他什么时候弄丢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办什么事情粗心大意,导致他们遗失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老爷爷一边紧忙套上手套帮她接住沉重的托盘,一边不服气地回击:“你就是记性不好,还喜欢把东西随便乱放。我怎么知道你会把本子放进那个木盒里!而且要不是我在那上面留下了谜语,它还找不回来呢!你应该感谢我!”   他也开始抱怨老奶奶总喜欢屯东西,把什么放坏了都不舍得清理,导致房子里的空间越来越小云云。   两人在那边越吵越大声,似乎都忘记了客厅还有客人。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有点不安,宴凉舟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唯有沉游川老神在在,他甚至趁着桌面对镜头的遮挡,偷偷在桌下握住了宴凉舟的手。   被猝不及防“捏爪爪”的宴凉舟一个激灵,猛然看向他。   沉游川得寸进尺地握紧了对方冰凉的手,凑过来低声笑道:“宴老师,你看,争吵也可以是很甜蜜的。”   宴凉舟呆住了。沉游川手心传递过来的热意将他从那些尖利的嗓音和愤怒的咆哮构成的回忆中扯了出来。他被沉游川拉着向前看去。   只见花墙后影影绰绰的老夫妻虽然口中争吵不停,但手下动作配合得却很是默契。   无需多言,老爷爷就知道老奶奶想要什么酱料,转身就递给了她。也无需示意,老奶**也不抬地就知道老爷爷已经拆分好鸡肉直接伸手接过。   因为怕烫到妻子,老爷爷口中不耐烦地指责着,手下却仔仔细细地给每个深口盘子都套了一个针织“盘套”。老奶奶抱怨着他多事,语气中却又透露出几分笑意。   而且老两口吵着吵着,说起之前不慎被爷爷弄丢的什么恋爱时的纪念品,被老奶奶不知塞到哪里去的生日礼物,本是很生气的。   可最后莫名其妙地就会拐到这些物品寄托着的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上去。   于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激动嗓音又渐渐地,渐渐地柔和下来。   等他们完美配合,行云流水地准备好丰盛的菜肴之时,他们就又甜甜蜜蜜地给了彼此一个拥抱:“噢,虽然那些物品不在了,但最重要的你还在我身边,有你真好。”   大家看得是目瞪口呆,只有沉游川看起来毫不意外。   夫妻俩端着盘子走出来了,沉游川松开了宴凉舟的手,起身去帮忙接住。   宴凉舟轻轻蜷缩起被焐热的手指,心底的天平又开始来回摇晃。   在这对老人家中愉快地用过午餐,离别前他们约定好以后要常常给彼此寄信保持联系。   趁着老爷爷拉住沉游川骄傲地给他展示自己研究出的各种各样的“谜语”,两人兴奋地翻着那些笔记商量用哪些来给彼此写信出题时,老奶奶拉过宴凉舟,递给他一个沾有漂亮干花的信封。   她给了宴凉舟一个温暖的拥抱,笑着对他说:“这里面或许是你会用到的东西。”   回到别墅自己的房间后,宴凉舟拆开信封,看到里面是抄录下来的今天沉游川吃得最多的两种甜品的食谱。   老奶奶的字不如老爷爷的花体华丽流畅,透露出一种笨拙的可爱。但她的速写画却一如既往的生动漂亮。   两张信纸的背面一张画了一个光着屁|股绷着胖乎乎的小脸似乎在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开爱心弓箭的丘比特。一张画了一个穿着斗篷带着兜帽搅拌钳锅的神秘女巫,锅内正咕嘟嘟向外跳出亮闪闪的心形泡泡。   “美好的爱情正在降临,你的心已说出答案。我可爱的孩子,把我的好运分享给你。”那笨拙的字迹充满祝福地写到。   宴凉舟望着窗外在寒风中摇晃不止的干枯枝丫,长呼一口气,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下去。   *   下午的游戏依然精彩,五个人各自偷摸在房间里做好妆造,被导演组分别送了出去。   他们会在指定的一小块区域内活动,在一个小时内尽可能多地找到彼此,通过耳麦上报给节目组,获得分数。   荷花夫妇十分默契地想到了一起,两人都“改换”了自己的性别。   花影后女扮男装,穿上掩盖了高跷鞋子的及地长袍,扮成了圣诞老人的原型——圣·尼古拉斯主教。   何天王勇于突破自我,戴上假发披上头巾化身为圣母玛利亚。   夫妻俩巧合地应聘于街头同一个民间揽客团,又因过分熟悉彼此,见面既掉马。化妆忙活三小时,游戏体验三分钟,当时那面面相觑的表情差点把观众们笑死。   不过他们自己倒是挺开心,一起快快乐乐地携手与游客们互动起来。何天王还企图“大鸟依人”地靠进此时比他还高的妻子怀里,结果被不知他们关系的团长隐晦地提醒不要随意因身高坠入爱情。   观众们又是一阵狂笑。   两人玩得太开心,甚至都没有看见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外甥女何秀。   何秀倒是“大隐隐于市”,逆向思维就扮演了一个童话形象的圣诞老人,红帽子长胡子,完美掩盖了自己的黑发和面容。   而且原本很容易被当做“特征”定位的娇小身高在她混进街上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的“圣诞老人”之后,就一下不显眼了。   她在街上溜溜达达四处“巡逻”,第一个就先找到了她亲爱的舅舅和舅妈。偷偷报给节目组直接斩获两分之后,她信心大增,开始继续寻找沉游川和宴凉舟。   【笑死了,秀姐第五次从宴老师身边路过,都没发现他】   【而且秀姐一直嘀咕,觉得沉哥和宴老师一定也会像天王夫妇那样待在一起】   【哈哈哈现在我们游舟CP对标的都是真夫妻了吗】   宴凉舟许是从上午拜访的老人那里得来的灵感,居然带上花白的假发和一顶陈旧的大宽檐礼帽,穿着臃肿的礼服,坐在人流量最大的街头一角,佝偻着背低头吹奏口琴。   因为吹奏的技艺着实不错,看起来年纪又很大了,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很快就在他面前的盒子里塞满了打赏。   【宴老师演技真厉害,那种老人才会有的迟缓感真的很细节啊,如果不是节目组标注,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   【他怎么连口琴都会,也太全能了吧】   【正常,只要角色会的,宴老师都会。他以前演过一个会吹口琴的哑巴角色】   【宴老师坐在这里守株待兔,秀姐没认出来,沉哥也没发现他,反倒是都被宴老师发现了】   【宴老师是会听声辨人吗?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只听到了沉哥路过他时的脚步声,都没有抬头确认,就知道那是沉哥了】   【你们怎么知道宴老师发现了沉哥,我没看到他报给节目组啊? 】   【太明显啦,女巫的守卫队每次走过去之后,宴老师都要抬头去看队尾斗篷飘得最帅的那一个背影,还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图)(图)(图)】   【好吧,这笑容我确实无法反驳】   【其实我觉得沉哥也认出宴老师了,就是没说。你看他行进的这个路线(图),队长派他去A区取东西,以他的记忆力不可能记错路线,但他来回都绕了远路从宴老师身边路过,还给人塞了两次打赏】   【哈哈哈两口子心照不宣啦】   事实证明混进官方队伍确实隐蔽性更强,沉游川在街上来回溜达,与何秀也碰面了几次,但他认出了对方,何秀却没有认出戴着面具的他。   而且他在路过街头揽客团时,还认出了扮成玛利亚的何天王。   【什么啦,为什么能认出来女装的何天王,却没发现主教是花影后,他们明明挨得那么近哈哈哈】   时间过得飞快,在最后十分钟的时候,节目组通过耳麦向各个嘉宾通报了当前的排名。   天王夫妇明显因为阴差阳错过起二人世界,玩太嗨已经忘记找其他人了,目前只以识破对方拿到一分。   宴凉舟在街头认出了何秀和沈游川,却只上报了前者同样是一分。   反而是上一期的游戏黑洞沉游川(上报何天王、何秀)和何秀(上报荷花夫妇)目前分数最高,都是两分。   【就看沉哥愿不愿意把宴老师报上去了,报上去他就赢了】   【我赌沉哥为了胜利一定上报】   【那我堵他不愿出卖宴老师不会! 】   而事实证明沉游川舍不得,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他明显不打算再做更多动作,直接蹲在街头小花园的沙坑里和一群小孩玩起了堆沙子。   结果就“大意失荆州”,在最后一分钟被恰巧路过的何秀瞎蒙一样指了出来。   何秀以三分取得了胜利!   沉游川十分不服气地站起来:“你居然认出来了!”   何秀哈哈一笑:“我其实也不确定,谁让你戴了个白毛那么显眼。”   女巫的守卫都是统一的银发、面具、黑披风,各个肩宽腿长,个子高的沉游川藏在里面确实很难被发现。   但作为一个白毛控的老二次元,她在街头瞅见一个落单的守卫当然要多看两眼啦。   再定睛一瞧,嘿——这守卫还在和一群小屁孩玩沙子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大块头蹲在一群萝卜头里毫无违和感,这种行为模式真的很沉游川。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可能是本地人带家里的孩子玩耍,但试试总不会亏嘛,谁知正赶在最后截止的前一秒又拿一分。   事情已成定局,沉游川只得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他在何秀反派一般的“哦吼吼”笑声中唉声叹气地去寻找“街头老头”的安慰。   【哈哈哈沉哥牺牲太大了,为了不露馅儿,他可是严谨地不得不取掉了手机壳上的小王冠,结果最后还是输了(怜爱)】   【当时汪PD提醒他小王冠可能是个弱点建议他先取下来的时候,孩子老不乐意了,专门强调那是宴老师送给他的,强调了三遍! 】   【最后为了胜利不情不愿地取下来,还啰嗦着让节目组好好保管一结束就给他粘回去,那会儿造型老师的表情像是磕糖就着柠檬,又甜又酸很精彩哈哈哈】   在何秀震惊的眼神中,街头身形佝偻的“老头”拔地而起,竟然是一个不比沉游川矮多少的大帅哥。   “宴、宴老师?”何秀看着宴凉舟甚至都没有画一个老年妆的漂亮脸蛋,十分难以置信,“你连脸都没挡一下!就这么坐在这里,我都没发现!”   原本膨胀的自信心受到打击的何秀也顾不上向沉游川炫耀了。而成功“保护”了孩子的宴凉舟谦虚了一下:“其实还是用帽檐挡了脸的。”   可何秀已经嘤嘤哭泣着投进了“花主教”高大的怀抱,还被“何玛利亚”拍了拍肩膀:“演技方面,你要学得还很多呢。”   在大家的欢笑中,这个游戏成功落下了帷幕。   获胜的何秀赢得的奖励是可以由她做主来决定明天的行程,何秀立刻提出明天上午想要到隔壁艺术小镇去参观。   在场都是艺术工作者,这个决定立刻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但下午的行程何秀一时没有太好的主意,打算晚上再去找一找攻略。   于是大家就开始用“蒙眼大作战”的游戏方式先抽取明天的交通工具。   每个人需要蒙住自己的眼睛,拿起小铲子,去铲桌上写着各种交通工具的卡片。期间其他人可以对他/她做出方向上的提示,但到底是好心指引还是故意误导,就得靠自己去判断了。   作为优胜者,何秀可以让剩余的所有人进行提示,沉游川作为第二名,可以要三个人的提示,剩下的三个“一分选手”便只能得到两个提示了。   而且何秀还可以安排其他人的提示者。   何秀哈哈哈笑着,只十分有针对性地把宴凉舟移出了沉游川的提示者范围,剩余的三位“前辈”就随他们心意安排了一下。   沉游川气得跳脚:“你针对我!”   何秀叉腰:“哼,谁让你上期节目嘲笑我编的人字拖!”   优胜者何秀打算给大家探探路,率先蒙住眼睛开始游戏。天王夫妇给她提示了右侧有很棒的交通工具,沉游川说正前方的好,宴凉舟附议。   那何秀自然是朝右方去铲。   结果她力气使得太大,卡片又太滑,右边的卡片们被她来来回回地铲,一张也没铲到,还推散到旁边去了。   听着沉游川嘿嘿的好似不怀好意的笑声,她开始怀疑舅舅说的好卡片已经被推走了。   于是她决定换个方向。卡片现在基本都被推挤到了正前和左侧,担心沉游川使坏,她避开前方,费力地在左侧铲起来两个,结果取掉眼罩一看,居然是滑板车加一张整蛊卡。   也就是说如果她要使用这个滑板,在沿途中还要按照整蛊卡的要求至少拉住两个人为他们表演一次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注意,不是唱歌,而是表演这一套动作)。   瞧见何秀傻眼的表情,沉游川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秀姐你手气太差了。”   刚才右侧天王夫妇说的很棒的交通工具是两个小镇之间的城际缆车,这种空中观光型的交通工具确实是最有趣的一个。   中间沉游川确实使坏了,他指向的是个自行车。但何秀左侧也并非没有好卡片,她刚刚铲的那一张紧挨着就是小汽车了。   可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何秀只能看其他人能不能抽到可以多人乘坐的交通工具,愿意带一带她了。   几人谦让之后花影后第二个来,她铲到了和何秀半斤八两的轮滑鞋,同时也铲到一张整蛊卡——一路要向所有遇到的路人飞吻说“我宣你”。   倒是第三个的何天王运气爆棚铲到了大家最喜欢的空中缆车。可缆车是二人座,他只能拯救一个,在妻子和外甥女之间,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外甥女。   何秀哀怨地做假哭状控诉舅舅见色忘义,唯爱舅妈,又逗得大家一场大笑。   接下来的宴凉舟虽然按照沉游川提醒的方向尽力去铲,但卡片太滑,看不到又有太多不确定性,最后与汽车失之交臂只得到一辆电动小摩托。   而沉游川不愧是气运之子,居然快狠准地一把铲起两张卡,还全是小汽车。   这下换何秀气哼哼哀嚎了。她企图让沉游川送她一张,但沉游川“拿乔”说要把另一张给宴老师。   何秀忍痛拿出明天下午的活动安排权做筹码:“我用这个换你一辆小汽车,你的车也是二人权限,你可以和宴老师坐一辆啊!那样你们不是更开心!”   看在那半天的安排权上,沉游川昂着脑袋答应了她。   这下皆大欢喜。   第二天,大家在艺术小镇上逛了各种主题的艺术博物馆,最后走进小镇的标志建筑,也是在英国乃至世界艺术圈内都相当有名气的画廊,打算作为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个行程。   进了画廊,沉游川很高兴地和大家提起:“我有一位长辈的作品也在这里展览,我还说节目结束之后专门来看呢,没想到现在就有机会。”   于是大家都很给他面子,决定先去看他这位长辈的大作。   在艺术界想要赚到大钱,除了实力,名气、宣传和营销也很重要。沉游川是真地希望自己能为尹志画做些什么,故而很开心地带大家去看尹先生的画作,也是想正好借着节目为他做一些宣传。   花影后一方面是看在他的面子,一方面也确实觉得其中一幅还算合眼缘,便当场拍板买了一幅。   高昂的成交金额立刻让弹幕更活跃了,不少人嘴角留着羡慕的泪水去搜索了解尹志画。   尹志画的展馆中除了他一些过去积攒起来的画作,还有一个专门的小厅摆放的是他此次尝试不同风格的新作品。   因为是第一次展览,所以氛围营造得神神秘秘,外界目前还没有相关照片。   沉游川兴致勃勃地踏进那个展厅,一眼便望见了厅内处于C位的首推新作。   这幅作品确实画得漂亮。沉游川刚想赞叹一声,他似乎就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背对着镜头的脸上笑容忽而消失了。   “游川?”跟在他身后的宴凉舟疑惑地看着他突然停下的背影。他转头望向厅内,看到了C位的那副画,同样一怔。   “怎么了?”因为两人在厅门口伫立太久,何秀探过来问到。   同时镜头也聚焦过来。   在重新面向镜头的那一霎,宴凉舟看到沉游川闭了闭眼,瞬间收敛了所有迟疑,茫然,又或是震惊与难过的情绪,转身再次扬起了兴致勃勃的笑容:“没什么,画太好看入迷了还不行?不过那边人太多了,我们还是不去挤了吧。”   他一边带着镜头向其他画家的展台走去,一边又和何秀插科打诨斗起嘴来,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   可宴凉舟望着他那若无其事活跃氛围,带着镜头努力给观众介绍有趣画作,无论内心如何波动难受也绝不拖累工作的模样,心中忽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的隐痛。   他站在这个沉游川没有踏足的展厅门口,又望了一眼那个高高悬挂着的,被柔和的灯光和黑色的幕布映衬得愈发美丽,也是目前竞价金额最高,周围参观者最多的画作。   它台子上的简介骄傲地介绍它不久前刚刚完成,就已经在封闭式评审中揽获了数个著名奖项的提名,正在等待第二轮公审后的结果,不过画家对此很有信心。   而那上面鲜明地标注着画家的名字——尹志画。   可前世,这副画却是沉山晴最出名的代表作之一,宴凉舟曾无数次在沈游川留给他的画廊里看到过。    第74章   清晨, 在出发去艺术小镇之前。   宴凉舟早早醒来,有些困倦地穿好了衣服。他昨晚休息得不太好。   虽然心底的天平已经倾斜,他最终还是想要向前迈出那一步,想努力地去争取一个好的结果,努力保护好沉游川不受到伤害。   但选择虽已确定,新的问题却还在不断地产生。   他该在什么时间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呢?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为了能让沉游川得到幸福的爱情他又该做什么样的准备呢?   又想起伍山那时说起的沉游川对亲密关系和“得到幸福”这件事潜意识里的回避, 宴凉舟叹了口气。   沉朋友已经很勇敢地向他走来了, 明明两人之中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总该由他主动一次吧。   各种繁乱的想法和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碰来碰去, 宴凉舟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最终, 他苦恼地打开手机, 想看一看网上有关他和沈游川的消息。   今天他和沈游川在“女巫游戏”里又贴又抱又举高高的照片和视频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然而令宴凉舟感到惊讶的是, 在所有关于他们的亲密互动里, 热度最高的照片却不是上面的这些, 而是一个恰巧同在镇上旅行的摄影师上传到自己社交账号的一张抓拍。   那是下午他们已经结束“小镇迷踪”游戏的时候了。沉游川因为输了游戏有些闷闷不乐,他那会儿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瞧着他和走在前面的何秀斗嘴。   这位摄影师只单独抓拍了他和沈游川两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并肩行走的画面。模糊的人流中沉游川望着前方专注地说着什么的样子,可手却十分自然地绕过他身后阻隔了人群,护着他的后背。   而他正看着沉游川微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们两个的“白发上” ,给这张照片镀上了一层微暖的色泽。   摄影师给这张照片起了个名字叫“共白头”。   宴凉舟久久地凝望着它,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照片中沉游川帅气的脸。   因为衣服臃肿,沉游川的手臂又是虚虚挡在他身后并没有真正搂住他,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他不会知道沉游川即便和人“吵架”时,也在担忧和保护着他。   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在生活里这样寻常的时刻,自己望着沉游川的眼睛,竟含有如此明亮而欣悦的笑意。   共白头,这个名字起得真好。宴凉舟原本有些浮躁和纷乱的心渐渐地泛起一丝欢喜和幸福之意。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 在几十年后,他真的能和沈游川白头偕老,一起悠闲地并肩行走在街头,再共同望一望远处的夕阳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带着这样的憧憬和决心,他终于睡着了。   可沉朋友居然又追到了梦里,他站在街头挂着槲寄生铃铛的心形拱门下,含笑望着自己向他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宴凉舟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心跳砰砰的响声震得他眼前发晕,他的腿似乎也因为紧张而开始变得软绵绵的。   踩在棉花上的他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终于,他站在了槲寄生下,望着青年温柔缱绻的眼睛,视线又下滑到对方红润的唇上。   他轻轻地搭上了青年的肩。   可他久久不敢吻上去,青年像是不愿再等,双手直接握住他的腰一把搂紧了他。   宴凉舟一下被他带进怀里。沉游川低下头来,用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用鼻尖触碰着他的鼻尖。他们几乎亲密无间,呼吸相融。   “ May I ?”他听到青年轻柔又多情的嗓音,对方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腰,将滚烫的热意沿着脊椎烧到脸颊。   宴凉舟觉得自己的脸仿佛变成一个快要爆炸的火炉,直从头顶呜呜地向上窜动热气,热度冲过大脑烧得他愈发眩晕。没有回答青年,他闭上眼睛,主动贴了上去。   对方的唇很软,像是花瓣轻柔的触感,仅仅是触在一起就令他感到心炫神迷。   可青年明显不满足于这样浅尝辄止的吻,很快撬开了他的唇瓣,在他的口腔中肆意游走,在他的唇瓣上来回吮吸。   宴凉舟的心跳越来越响,他闻到青年发丝散发出的清浅香气,听到了自己唇齿间发出的令人羞恼的嘤咛,感受到青年一只手有力地撑住了自己无法自控发软下滑的腰,一只手牢牢握着他的后颈。   大片大片的花朵在眼前绽开,他被紧紧地嵌在青年怀里,心底填满了欢欣与喜悦。令人躁动的热意在他的身体里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流淌,直到激起更加蓬勃的欲望……   “呼——”宴凉舟猛然惊醒坐起身。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感受到了被子下某处的黏腻之感,直接呆在了原地。   半晌,直到被汗沁湿的睡衣在后背传来阵阵凉意,呆坐的他才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手忙脚乱还绊了一跤地下床冲进洗手间去了。   也因此,次日沉游川去喊他晨练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躲闪。   “宴老师?”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沉游川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又做噩梦失眠,没休息好却还要勉强自己陪他锻炼。   担心他身体不舒服,沉游川微微弯下腰歪过头去看宴朋友对着地面的脸,观察他的脸色,还用手掌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   谁知宴凉舟看到他突然凑近的脸,眼神十分慌乱地绕来绕去躲开了他的视线,同时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一下弹出去好几步远。   沉游川:?   瞧着宴朋友因为过分白皙而越发显眼的像个红苹果的脸蛋,还有对方那下意识偷瞄自己嘴唇的视线轨迹,沉游川摸着下巴,再次搭上了宴凉舟的肩。   宴凉舟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几下肩膀,而沉游川赶在他开口之前立刻说道:“宴老师,镜头来了。”   刚才他们跑得太快,把摄像大哥给甩在了后面,直到现在才追上来。   【我就知道他们俩一溜烟儿跑走就是想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干点坏事】   【哼,一大清早地就勾肩搭背(指指点点)】   听到镜头来了,宴凉舟就没有再推拒沉游川,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非要挣脱,网上又要传出种种譬如他厌恶沉游川,给沉游川臭脸,他们是演CP炒作等等不利于青年的传言。   一定是因为这个理由,而不是他贪恋青年的体温,不想推开他的怀抱,宴凉舟对着自己又砰砰跳起来的心这样强调着。   沉游川搂着他的肩向前走去。他的动作虽然亲昵,却并没有下流之意,宴凉舟曾见过好几次他这样和伍山打打闹闹地走在一起。   那会儿他总忍不住拿眼睛去望着他们,直到此时,他才得知自己心底那时生出的奇怪情感或许正是羡慕之意。   不过现在他也可以和沈游川这样一起走着了。想着想着,宴凉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宴老师想什么呢?感觉有点小小的得意又很开心的样子】   不光弹幕在问,再次歪头凑近的沉游川也在问。   又被他吓了一跳,宴凉舟下意识地回答:“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一个梦……”他紧急刹车,有些懊恼地止住了话头。   好在沈游川总能恰到好处的救场。他不知为何也突然变得很高兴的样子,搂着宴凉舟雀跃地往前迈了两步:“看来宴老师昨晚做了一个美梦,所以今天醒来还觉得很高兴。”   宴凉舟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跨步带着往前扽了两步,原本害羞的心情不知道为何又被愉快和好笑压了下去,这次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是个……好的梦。”   他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美梦”两个字。   沉游川兴高采烈地揽着他往前走,口中还说道:“宴老师,我昨晚看了很多攻略,大家介绍说除了隔壁的艺术小镇,还有一个‘糖果小镇’离这里不远。”   宴凉舟知道这个小镇,那里盛产巧克力糖果。想到巧克力,他不由又想起情人节,巧克力是个很不错的礼物,圣诞节还是太赶了,他有点没做好准备。   或许等到情人节再告白吗?宴凉舟的视线在沈游川的唇瓣上再次一滑而过。   不行不行,不能给自己拖延的借口,要勇敢。   正想着,他就听到青年说道:“那边镇上有一家传承了两百年的手工巧克力店铺,最近店里有跟做巧克力的活动,亲手做的话感觉更有趣。宴老师你说我们下午去做巧克力怎么样?”   沉游川图穷匕见。   【哈哈哈沉哥真是人菜瘾大,又忍不住想“下厨”了】   【哇~巧克力,做巧克力是想送谁啊】   【宴老师好像不喜欢吃巧克力吧? 】   宴凉舟面无表情:“我觉得你还是放过那家店吧。”人家开了两百年也不容易,别他们一去,把人祖传的基业给炸了。   “去吧去吧宴老师。”今天的青年似乎格外兴奋,揽着他的肩膀来回摇晃,“我们可以合作,我保证不靠近火炉,只做最后倒模具的步骤。”   才不会,如果真去了,他肯定要忍不住上手搅和,而自己绝对扛不住他的撒娇,最后还是会放任他霍霍厨房。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宴凉舟打算一开始便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故而表现出十足的冷酷,他扭开头:“还是不去了。”   可沉游川并没有被他的冷漠吓到,依然在高高兴兴地争取:“就试试嘛宴老师,我妹妹喜欢吃巧克力,我还想给她带一点做礼物呢。”   他又换了一边对上宴凉舟的脸,非要看着他让人答应。   宴凉舟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他也滴滴溜溜地又揽到这一边。宴凉舟低下头坚决不看他,他就挂在人肩膀上弯腰歪头去看他的神色。   【跳舞吗你们两个?转来转去的在我心上】   【哈哈哈沉哥的上目线真的好无辜,可怜巴巴的狗狗眼凑过来】   【笑死了,沉哥和宴老师都知道,只要对上他的眼睛,绝对扛不住要答应,所以一个极力躲,一个极力现】   在他这样锲而不舍的撒娇攻势下,宴凉舟确实有点扛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快松口之时,前方的丁字街口走过一群高声说笑,十分吵闹的青少年。   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有的带着成排的耳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还穿着单薄的冲锋衣,正一边抽烟,一边醉眼迷离地散发着酒臭。   不知道是怎么看到了沉游川和宴凉舟他们,这群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孩儿退回来两步瞅了瞅,转身踏进这条街,带上兜帽嘻嘻哈哈地朝他们走过来,脸上明显带有恶意。   英国的“teenagers”也是一个十分著名的群体了。因为正处于作天作地的年纪,又受到未成年法的保护,为了能在成年之前放纵享受自由的快乐,常常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街头,打人偷盗抢劫无恶不做。   英国的警察对他们也很头疼,但往往没有太好的遏制办法。尤其是外地来的游客,碰上他们通常只能自认倒霉。   看到这些人之后,弹幕都变得紧张起来。   【快跑,跟他们干起来赢了也会被讹上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种teenager疯起来真的很吓人,会连抢带砸的,游崽宴老师千万别受伤啊】   然而这条路很狭窄,两侧都有高墙阻挡。他们看到对方时已经十分接近街口,那几个青少年眨眼间便堵在了那里,现在调头的话估计只会更激起对方兴奋的情绪。   而且还要考虑到摄像组扛着笨重又昂贵的机器,根本跑不起来,禁不住他们搞破坏。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冲突一触即发之时,原本还搭在宴凉舟身上摇摇晃晃没个正形,只一味探头“撒娇”,非要宴凉舟答应他的沉游川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原本轻快柔和,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似的纯真又带有几分温柔的笑容随着他起身,眨眼间便从他脸上褪去了。   冷峻的眉眼沉沉地压下来,硬朗的脸部轮廓和具有压迫感的身高使他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他面无表情地直视那个领头混混的眼睛,语气冷漠又平静:“滚开。”   【!出现了!沉哥的变脸绝技! 】   【好帅好帅好帅!冷脸夫夫我的爱! 】   那个teenager被他前后气质的极大反差和十分骇人的气势所摄,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而这一退,他们人多势众的气势就像一个戳破了的气球似的泄掉了,只能任由这个看起来就很凶的“**”揽着他同样冷脸的“情人”(或是金主?),毫无畏惧地从他们之中横穿而过,扬长而去。   期间不是没人觉得不服气想要动手动脚给他们点教训,但被那两双散发着寒意又太过镇定的眼睛一扫,立刻又觉得惹不起。   某些神经病有钱人心狠手辣,位高权重,是真的能钻法律的空子,惹了这类人他们讨不到好处。   于是沉游川和宴凉舟就带着两位摄像大哥成功全身而退。   而一走出那个区域,沉游川的冷脸又一秒消失,他又开始摇着宴凉舟的肩膀,笑容明亮,眼神纯真地“撒娇”要去做巧克力。   【狼狗又一秒切换回奶狗哈哈哈,沉哥你真是来去自如】   但因为刚才的意外,宴凉舟的心软读条已经被打断清零了,他只目视前方说道:“到家了,走台阶好好看路。”   到家了就来不及了,沉游川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他从来都不会放任自己低落太久。他转眼又兴奋地拉着宴凉舟看他的新发现——别墅远一点的街头居然有一个卖糖炒板栗的小推车,在国外还是比较难看到这种小零食的。   宴凉舟问道:“要去买点吃吗?”   【哎呦,这谁这么宠,好好看路买点吃吃说得那么温柔呢】   【我发现你们对着对方说话的时候腔调真是黏黏糊糊】   沉游川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早饭已经做好了,吃不下,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宴凉舟也没有勉强,只是又望了那边一眼,就被兴冲冲走进门内的沉游川喊着,回去吃早饭了。   直到此时,宴凉舟的心情还都是很放松愉快的,甚至还在心中考虑着要尽早告白。   然后他们就在本应该圆满结束的艺术小镇之旅尾声,看到了那副画。   在回去的路上,宴凉舟能感受出沉游川笑容背后的低落和烦躁。只是他太善于压抑和掩盖自己,除了提前知道一些端倪的他,竟无一人发觉他的异样。   一回到别墅,沉游川就借口午休回到自己房间,拨通了沉山晴那边的视频电话。   他知道妹妹一定会观看节目的直播,所以一定也看到了那幅画。   电话被接通后,沉游川深吸一口气:[山晴,那幅画是你画的吗? ]   沉山晴却似乎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而且表现得很疑惑: [什么画?哥哥你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   妹妹的迷茫让沉游川原本高高悬起的心稍稍落下了些许,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而是直接问道: [尹先生在画廊里首推的新作,为什么和你曾经跟我说起的想法几乎完全一致。 ]   沉山晴怔了怔,眼圈倏尔红了:[原来哥哥还记得。我一直想和你道歉呢。 ]   沉山晴因为当年的那场车祸和身体上常年的病痛,心理情况一直算不上稳定。   沉游川高三那年她又一次病危濒死,醒来后情绪崩溃疯狂地乱砸病房内的东西,质问沉游川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国,为什么还要救她,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   沉山晴还记得当时哥哥怕她太激动掉下病床伤到自己,走上来想拥抱安抚她,却被她用拳头砸了很多下。   她哭着对他“说”恨他,说自己原本正在一个美梦里,她本该在美梦里幸福地死去,而不是在短暂的相聚后又被孤零零地丢在国外。   哥哥那时自责、悲伤又心痛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还是大山哥哥偷偷给郝医生打电话,委婉地向她传达了沉游川的难处。之后她一直愧疚地记着,却希望哥哥能忘记这件伤害了他的,令他难过的事。   沉游川其实并不怨怪妹妹,反而心痛山晴太过懂事。那时她艰难地迈过生死关头,哭着说想要回国时,沉游川也曾怀疑自己过去的决定,决心要把妹妹接回来。   可当他回到国内到处找医院咨询医生时,情绪平复下来的她却又坚决拒绝了,只说让他好好准备高考,争取考上一个最好的电影学校。   他知道妹妹是不想折腾他,害怕给他添麻烦,但他不在意这些,只希望能让妹妹不再孤单。   但山晴最终以身体不适合长途移动,以及还要跟着尹先生学画的理由说服了他。   他还记得妹妹提起自己在手术台上做的那个梦,梦里有巍峨的高山,灿烂的太阳,山间自在游荡的风,山脚奔流不息的河,以及河湾静流旁的碎石滩上架起的鱼竿。   沉游川立刻明白这个梦包含了他们一家人的名字,他们爱垂钓的爸爸沉渔,喜欢在风中自由跑马的妈妈沉岚,象征着他的大河,和照亮了山麓的太阳。   正是妹妹当时那个满含期待的说要继续精进画技,将来一定把它画出来的笑容,才让他最终放弃了接她回来的念头。   可现在,这副名为《遥梦》的画,署名竟是尹志画。   沉游川没有被妹妹的话扯开话题,也难得在面对她时没有笑容:[山晴,你不要怕,认真告诉我,是不是尹先生他……]   多年来的信任和尊重让他很难对尹志画口出恶言,但这事实又让他心中难过不安。   这次沉山晴倒是叹了口气笑起来:[确实是我的想法,是心理医生建议我向亲人倾诉时,我告诉尹先生的。 ]   [一开始我是想自己来画,但我的画技比起尹先生差了许多。我想让这个梦以最完美的样子呈现,所以就请他帮我画出来了。 ]   沉游川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这幅画其实象征着他们永远回不去的家,山晴想要慎重一些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他并没有轻易相信,而是再次问道:[山晴,可是我看到画里的太阳,明明是你的笔触。 ]   沉山晴从小就喜欢画毛茸茸的太阳,像花又像一个圆滚滚的小动物,虽然随着画技的进步她的笔触和太阳的形态越来越美观,但这个一以贯之的独特表现形式确实是她独有的。   沉山晴的笑容里多了点无奈:[哎呀哥哥,都说了是我请尹先生画的,这是一幅拜托他帮我绘制的定制作品,我当然要告诉他我喜欢的样子了。 ]   这个逻辑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看着妹妹过分消瘦的脸和复健刚刚结束疲惫的神色,沉游川也不忍再逼问下去,只得先认同妹妹的解释,带着歉意安慰了她几句,挂断了电话。   但他心中的阴影并没有就此散去。   尹先生既然用了山晴的创意,为什么在简介里连灵感来源都不愿提及一句呢?   可绘制了作品的画家似乎也并没有义务一定要解释灵感的来源。   沉游川只是觉得尹先生以前无私又慈爱的形象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让他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但人都会有私心,对方已经帮助了他们很多,尹先生愿意帮山晴画出这幅画,实现她的想法,他怎么能反而去苛责对方,怪尹先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行事,甚至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怀疑呢?   沉游川心中忽而充满了自厌和自责的情绪,为这样“忘恩负义”的自己。   可他心底又总还有隐隐的不安和疑虑,事情真的是山晴说的那样吗?为什么他们之前从不对自己提起呢?他对妹妹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不足了?   沉游川心情沉重地开门走出去,打算到没有摄像头的露台上透透风。   可他走到这里时,宴凉舟已经捧着一个东西坐在这里了。   见他来,他宴凉舟打开了裹着袋子的厚实毯子,把里面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栗子递给了他。   沉游川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宴老师你居然买来了,多谢……”   宴凉舟却突兀地打断了他:“游川,你还好吗?”   沉游川怔了怔,一边剥栗子一边假做奇怪地问道:“我挺好的啊,宴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问?”   宴凉舟突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游川,我知道你这一期节目里一直在努力把我推向人群。”   这个心灵成长的路径其实和那天他在尹志画那里给沉山晴规划的异曲同工,所以宴凉舟并没有因为沈游川的“疏离”而感到不安,而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苦心。   “所以我有努力去做,去变成更完善的自己。”宴凉舟深深地望进沉游川情绪晦暗的眼睛,“但是你呢?”   “你既然觉得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爱应该相互而平等。那为什么在企图和我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时候,却总是只考虑着你怎么帮助和保护我,而从没有期待过我怎样能保护你,甚至不愿在难过的时候靠一靠我的肩膀呢?”   “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和依赖吗?”   沉游川久久地愣住了。    第75章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沉游川愣了半晌。   难得见到他这样磕磕巴巴的模样,宴凉舟握着他的手,含笑说道:“我知道,你只是一个人战斗得太久了。”   “游川, ”他的眼神温柔而包容, “我们曾说好要一起创造美好的记忆,可你总想一个人背起所有,怎么能走出两个人的道路呢?”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沉游川毛茸茸的头发,轻柔地将他的脸搂过来,放在了自己肩上:“我希望至少在我面前,你不用在难过的时候强颜欢笑,能够在心情不佳的时候靠一靠我的肩膀,倾诉你的苦恼。”   沉游川眼眶发热,僵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动了一下,将脸埋进了宴凉舟的颈窝。   宴凉舟温暖有力的脉搏正贴在他耳边蓬勃地跳跃着,那规律的跃动渐渐梳平了他烦乱的心绪。   沉游川静静听了片刻,才在这宁静的氛围中喃喃道:“但是我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思绪,而且没有证据,我不能随意乱说。”   宴凉舟知道沉游川品行正直,即便心中难受,即便有所怀疑,在没有将事情弄清楚之前他绝不会任意开口,因为他一定还担心着会伤害到尹志画的名誉。   他心中叹了口气, 先一步挑明:“你是觉得今天的那幅画有问题吧?”   沉游川吃惊地猛一下坐直了:“宴老师你怎么知道?”   宴凉舟微笑道:“你虽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看你那会儿表情不对。况且艺术界里各种奇怪的丑事并不少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为了尽量减轻青年的负罪感,他先努力把沉游川“摘”了出来。   知道宴凉舟既然已经起疑,隐瞒便毫无意义了,因为即便他不说,宴朋友一定也会自己去查。   这下沉游川只得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和妹妹确认的结果。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对别人要求太苛刻。”沉游川的眼中流露出难过和自厌的情绪,“我居然会去怀疑对我们恩情深重的尹先生。”   “可我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无法停止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   他脸上浮现出几分茫然之色:“因为我总觉得这件事很怪。我什至忍不住去想,山晴那么渴望回到国内,是不是因为她和尹先生相处得其实并不愉快,只是害怕麻烦我才强撑着粉饰太平呢?”   在他诉说这些悲伤、困惑与自责的时候,宴凉舟已经“咔吧咔吧”剥出了一小碗板栗,他把碗放进沉游川手中,示意他趁热吃掉。   “游川你是个很敏锐的人,说不定是你的某些直觉在提醒着你呢?”已经知道前世结果的宴凉舟只为沈游川此刻内心的挣扎痛苦而心痛着。   青年总是念着那些恩情,可某些人却并不值得。   宴凉舟的种种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其实很生气,起初考虑过把尹志画的全部作品即刻撤下,直接封杀。   但他很快意识到此法不妥,因为还没有拿到切实证据之前,青年不会彻底割舍那份恩义,他一定会因此更加愧疚难安,而尹志画说不定还要拿此做文章来动摇沉游川。   他在青年回房间打电话的时候,又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尹志画这些年的所有作品,除了那副《遥梦》,其他作品没有在前世的画廊里出现过,尹志画的侵占行为可能是刚刚开始。   于是他想是否退而求其次地先把那幅画撤下来,可还是一样的问题,没有证据,起不到有用的效果,还会打草惊蛇。   沉游川是一个事业正在快速上升期的公众人物,对方拿捏着“救命之恩”“教导之情”的大义,如果借着媒体颠倒黑白控诉一通,最后吃亏受伤的只会是沉游川。   再者这幅画正在评奖的关键阶段,如果因此错失了众多奖项,对后来成功拿回它的沉山晴将是一种遗憾。   投鼠忌器,思来想去,似乎竟无法立刻制裁对方。   对前世画廊里的作品很熟悉,宴凉舟知道沉山晴是一个很高产的画家,她的作品按年份从《遥梦》开始,每年至少有两到三幅。   而贪婪无耻之徒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不可能再轻易放弃走捷径的方式,尹志画大概率不会就此收手。   而且还要搞清楚沉山晴究竟是何想法,为什么反而要替尹志画隐瞒呢?这些年尹志画陪在沈山晴身边的时间比沉游川要多得多,沉山晴对尹志画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那种受到父母苛待却又无法彻底割舍,心中会爱恨交织的孩子并不少见,如果他身为沈游川的朋友对她的“养父”强硬行事,是否会影响到沉山晴对沈游川的看法,损伤他们的兄妹感情呢?   种种顾虑之下,宴凉舟便打算回去之后先私下里和沈山晴谈一谈,看她是否愿意配合,通过钓鱼执法来拿到一些证据。只要有切实的证据,就能一击击杀了。   望着情绪低落的沉游川,宴凉舟慢慢说道:“游川,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沉游川“咔吧咔吧”捏着栗子壳,很快又剥出来一碗。   他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太好的想法,大概还是再和山晴谈一谈吧。只是还没想好要委婉地试探,还是坦诚地直说。”   他和妹妹的感情虽然深厚,但家庭巨变之后他们分隔两地,朝夕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沉游川之前觉得自己对妹妹还算了解,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感到怀疑,妹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长成一个忧郁却坚强的少女,她的内心世界,她在大洋彼岸的生活,他真的了解吗?   山晴的心理问题虽然大有好转,但那个勉强平衡的“吊桥”依然很脆弱,同时她又是一个情感细腻过分敏锐的孩子,沉游川不敢追问太过,一时也拿捏不准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再进行沟通。   而且从内心深处,他大概还是希望一切只是个误会,是他自己太过敏感。   他希望尹先生只是太忙碌一时没有想到,亦或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因而才在他们如此频繁的联络中从未提起这副按山晴想法“定制”,对沈家人有着特殊意义的作品。   “我不知道……”沉游川无意识地用手指把桌上的板栗空壳摁得粉碎,“是我太计较了吗?我还想过是不是去试探一下尹先生,可存着这样质问和猜忌的心思,我又怎么对得起他这些年的付出呢?如果被尹先生察觉,我之后就无颜再见他了。”   沉游川深吸一口气:“等今天节目结束,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山晴这些年身边的护工们,再暗地里调查一下尹先生身边的情况。”   宴凉舟再次拉住他的手,抽出湿巾把他手上的碎屑和黏黏糊糊的糖分一点一点擦掉:“游川,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在沈游川不解其意望来的视线中,宴凉舟握着他指尖说道:“我有努力去做你布置给我的‘作业’,那么你是不是也该做一做我希望你完成的‘作业’呢?”   “我会试着和更多的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你也试着对我多一些依赖,试着习惯和我并肩作战吧。”   不等沉游川说什么,宴凉舟就直接说道:“尹志画我之前就细细查过,至少目前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会让他们再重新排查一遍,所以他这边你就交给我。”   宴凉舟不愿沉游川在不得不去调查“恩人”的过程中愧疚不安,煎熬自己。而且他借助宴家来调查比沉游川会方便很多。   “至于山晴身边,你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可以以庆祝妹妹摆脱轮椅,想感谢这些年曾帮助照顾过她的人为名义,给她身边接触过的所有医护人员送一些礼物,闲聊时隐晦地试探。”   这确实是个更妥善的方法,沉游川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笨拙地尝试着完成宴凉舟的“作业”:“那宴老师你最近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参谋一些礼物,想一想试探的话术呢?”   沉游川其实察觉到,宴朋友虽然不喜与人交际,但或许是因为在高压的豪门环境里长大,他对一些弯弯绕绕的话术其实很敏锐。   “我有时间。”宴凉舟眉眼柔和地微笑起来,他搂住沉游川的肩膀,使了点力将他摁下去,躺在了自己垫了一个柔软抱枕的腿上,“我很高兴能帮到你。”   这个露台上的茶案配的是垫着浅色软垫的长塌,沉游川和宴凉舟并排坐在一起,现在被他“放倒”后,便成了侧躺在长塌上。   还是第一次这样躺在别人的腿上,尤其这个人还是宴朋友。虽然隔着一层枕头,沉游川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挣动了一下。   可宴凉舟却显得很淡定,他先是用遥控器升上了露台的自动玻璃窗,让这里形成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封闭空间。   然后他给沉游川盖上毯子,像哄小孩似的规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好好睡个午觉,休息好才能平复好心情,顺利地完成下午的工作,更清晰地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对待工作向来认真的沉游川不得不再次赞同他的话,只是他忽而想起:“我还没有给导演确定的行程,今天下午我们……”   宴凉舟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下午我们去城郊的城堡,在皇家花园餐厅享用一顿音乐晚宴。”   小镇毗邻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皇家城堡,不过现在这个规模不大的城堡已经被开发成价格昂贵的高档酒店,然后又因为美丽的风景和稀少的房间受到大家的追捧。   城堡里温室花园参照中世纪贵族宴会流程和风格,将餐食改良得还算精致美味,又引入了各种音乐表演的晚宴,对于想要体验异国风情的旅客来说,是一个比较有趣的选择。   只是同样比较费钱,而且预约还相当困难,普通人甚至要提前半年预约名额。   当然,这些问题对宴凉舟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他能轻轻松松地给出这个让观众都很期待的提议,甚至打破了之前晚宴不允许拍摄的惯例。   “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睡吧,我一会儿叫你,我们下午出发。”宴凉舟继续轻哄道。   其实在他看来,沉游川提出的去做巧克力比吃一顿无聊的晚宴有趣得多,但是他知道青年现在大概没什么心情去真正地玩乐了。   与其让他为了活跃气氛令大家高兴而强颜欢笑,还不如更改计划,让他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点好吃的,给他一个整理情绪的空间。   沉游川没有再说话了。这个长塌虽然还算宽敞,但他这样的高个子躺在上面,是不得不蜷缩起来的。   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拘束,反而因为这个狭小的空间,因为让他依偎着的宴朋友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清淡的花草香气,而产生一种静谧的安心之感。   或许这正是宴朋友的目的吗?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睡不着的沉游川意识渐渐模糊下来。   在对方一直温柔的轻拍中,他睡着了。   宴凉舟听着他变得舒缓的呼吸声,又给他盖了盖刚才挣脱下去的薄毯。   沉游川正安稳地睡在他的腿上,他一边为这个画面而感到欢喜,一边为青年难得露出的脆弱而感到心痛。   告白看起来要推迟了。宴凉舟靠在长塌的椅背上,用叉子插起一个沉游川为解压剥出的一大碗堆得冒尖的板栗仁。   他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板栗已经被风吹凉了,口感有点发硬。   在尹志画的问题得出结论之前,担心妹妹的沉游川大概不会允许自己去追求幸福的爱情,也无心去考虑这些了吧。   他知道只要自己索取,沉游川一定会努力回应,但这个过程对青年来说将不会是单纯的欢欣与喜悦,在甜蜜快乐的时刻之后他一定会在心底越来越多地堆积起负罪感。   或许预言里的不详正是因此而起吗?   宴凉舟轻轻摸了摸青年额前的碎发。也好,那就先从解决尹志画开始破局吧。   *   小小的睡了一觉,下午的沉游川似乎又恢复了精力满满的状态,和大家一起愉快地出发了。   但宴凉舟知道青年的情绪虽然平复了些许,却远不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开心,他只是将那些烦恼隐藏得更深了。   城堡距离小镇有一段距离,他们下午要先赶路过去。如果路途顺利,抵达较早的话,还可以在城堡提供参观的地方游览一下,然后再开启晚宴。   因为五人一车有些拥挤,所以他们最终分成了两组,何天王开车带妻子和外甥女走在前面,沉游川开另一辆车载宴凉舟跟随其后。   今天依然是个难得的晴天,天气不错出游的心情似乎也开朗许多。   然而好天气也会带来更多的旅客,小镇各处的道路都相当拥挤,车辆只能慢吞吞地向前行驶。   在走过最拥堵的路段,开到一处稍微疏朗但道路狭窄的街头时,沉游川看到路旁突然滚出一个颜色鲜艳的花皮球。   而一个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和精致的小皮鞋,约莫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正踉踉跄跄地追在它后面。   因为这条路有略微倾斜的坡度,所以那小姑娘追着骨碌碌滚动不停的皮球,竟然从路边跑到了道路中央。   虽然可以绕过那小姑娘继续向前走,但这样小的孩子很难独自穿行马路,一但他带着车流从她旁边驶过去,后面接连不断的车辆必定会把她隔成道路中央的一个小小孤岛。   于是沉游川毫不犹豫地渐渐放缓速度停了下来,对身后急躁的喇叭声充耳不闻,只静静地等着那个一心想要抓住皮球的可爱孩子找回她的玩具,耐心给她一摇一摆慢慢走回路边的时间。   远处孩子的母亲似乎正在匆匆赶来。   看着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伸出车窗向后面司机示意的沉游川,宴凉舟忽而微笑。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动呢?   即便自己情绪不佳,即便似乎背负着糟糕的事情,沉游川也依然不迁怒,不向弱者倾轧宣泄情绪,会一如既往地温柔对待路旁偶然看到的花朵。   游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这次没有顾及镜头,宴凉舟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沉游川蓬松的头顶。   【哈哈哈游崽把宴老师暖到了】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有人还记得当初那个地铁上游崽偷偷扶行李箱的事吗?那个博主在整理素材时又发现一张废片】   【废片里能看到他身边有个穿西装的男性,虽然看不到脸,但有大佬扒出服饰风格的细节和贵重宝石袖扣腕表都是宴老师身上惯常有的元素】   【?居然还有被遗漏的新糖?那会儿江湖还没开拍吧?看来我们整理的“恋爱年表”又要更新了】   看到弹幕的宴凉舟忽而想起了那天在地铁上的心情。或许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沦陷,只是那时还懵懂不自知。   孩子的母亲赶上来,一边护着步伐笨拙又欢快的女儿安全地走回人行道上,一边在从车前走过时弯腰向沉游川致谢。   沉游川微笑颔首,示意对方不用介意。   人与车在各自的道路上擦肩而过,沉游川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谁知到了晚宴开始的时候,他居然又遇到了这位母亲。   对方高兴地走过来介绍自己名叫多萝西,身边的男子是她的表哥罗伊斯。她再次带着女儿向他道谢。   这个有着洋娃娃一样清澈的蓝眼睛,金灿灿的盘成花苞头的卷发和圆嘟嘟脸蛋的小女孩甜甜地笑着,奶声奶气地复述着妈妈感谢的话。   众人都忍不住怜爱地蹲下来握一握她的小手。   沉游川同时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的表舅罗伊斯竟然是那个相当著名的好莱坞男星。   对方懊恼地解释着是他粗心大意,带孩子没看住,让小姑娘独自跑了出去。   此时他正热情地握住沉游川的手,说多亏了他孩子才能平安找回来,一定要沉游川留下联系方式,希望明天能请他吃饭。   沉游川身后的宴凉舟走上来,非常自然地从罗伊斯手中拉回了沉游川的手臂:“游川,晚宴要开始了,我们得回到座位上了。”   【哈哈哈宴老师表情臭臭的一下就把游川的手扯出来了】   【谁允许你拉扯我老公(狗头)】   【罗伊斯真的好自来熟,抓着沉哥的手不放啊】   举手之劳,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的沉游川回绝了对方吃饭的邀约,但还是盛情难却地与罗伊斯交换了联系方式。   然后就在打算分开回到各自位置之前,罗伊斯转眼看到宴凉舟,明显认出了他,表情非常兴奋,等再发现与他们同行的花影后,就更加激动了。   他直接跟着他们过来,请求几人旁边一位独自前来的客人与他交换了座位,热情地混进节目组和他们攀谈起来。   这样的一个国际明星愿意主动入镜导演组当然乐意捡这个便宜,国内的观众也为这段奇妙的相遇而感到惊喜。   只有远处又被他抛下的多萝西母女:……   沉游川望着那位眼睛冒火的姐姐,又瞧了瞧这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表妹的怒火,只一心和他们畅聊,甚至初次见面也能对着宴凉舟冷淡的表情热情似火说个不停的罗伊斯,终于对这位的钝感力又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知。   难怪他能不靠谱地让孩子独自跑出去,沉游川默默换了个座位,把畅聊的大舞台留给了被他逗得直乐的何秀,自己和宴凉舟挪到边上去了。   【嘿嘿嘿小情侣又开始说私房话啦】   【宴老师好宠,看到沉哥对着盘里的菠菜皱眉,就给夹到自己碗里啦】   【宴老师碰了碰沉哥肩膀,沉哥就知道他嫌肉排太大不喜欢,主动切走一块叉自己盘里】   【这是一起吃了多少顿饭才养成的默契啊! 】   【糖多撒点,我爱吃! 】   有了罗伊斯来活跃气氛,沉游川确实轻松许多,可以分出更多心神来品尝一下美食,欣赏一番远处乐团奏响的一曲又一曲动听的音乐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很快相熟起来,在得知沉游川不久后有去美国拜访“亲友”的计划,罗伊斯更加热情地极力推荐他联系自己,到时候他来做东道主带他们游玩。   谈话间他把自己家的情况给漏了个精光。   罗伊斯因为工作原因已经常年定居美国,不过他的父亲,也是多萝西的舅舅在英国居住很多年,所以无论是美国还是英国,他们都愿意热情接待他。   至于多萝西,罗伊斯说起她与自己相反,小时候在美国生活,后来十几岁时因故被他父亲收养。   故而说是表兄妹,其实一起长大和亲兄妹也差不多,罗伊斯再次感谢沉游川对自己妹妹孩子的帮助,同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被他一下忘到脑后的多萝西。   转头看到对方脸色发沉的怒视,他缩了缩脖子。   好在晚宴第一轮的固定餐食已经到了尾声。   接下来大家可以随意走动,或是到舞池中相拥起舞,或是三三两两地坐到花屏后闲聊,再或是到不同的长桌前取用更多的美食。   罗伊斯站起来与众人告别,打算回到多萝西那里去。沉游川有点没吃饱,就和宴凉舟一起到与罗伊斯同方向的餐桌前打算再取点食物。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就在罗伊斯又在餐桌前和他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并非常粗神经地接收不到宴凉舟冷脸抗拒的信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又转过来抱因宴朋友表情忍笑的沉游川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背叛了我!”   晚宴上大家都非常注重音量,交谈声都是很轻的,这一声完全盖过乐声的高喊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壮硕的青年男性正激动地拉扯一个穿着绸缎长裙的女性,把她的衣袖都扯破了。那女孩正在掩面哭泣想要逃走,但又被他一把扯回来。   这十分不绅士的一幕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附近的男士有企图去制止的,结果那个怒吼的男人转眼掏出一把枪,对着走近的男士们就是几声枪响。   有人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花园里立刻一片尖叫,所有人都惊慌地跑动起来。   可那男人像是被噪音刺|激到,立刻又对着人群开了两枪,怒吼着:“安静!所有人都抱头蹲下!不许动!”   有宾客在慌乱中多跑出去两步,立刻被他击中了。这种情形之下,大家只能慌乱地蹲下来,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   因为就身处事发地之中,沉游川很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表情。持枪男子精神显然不正常,他脸部的肌肉正无意识地抽搐着,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似乎陷在一个癫狂的状态里。   这样的情况,怕是警方来了也很难有效沟通,因为疯子的想法是无法预估的。   他转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宴凉舟,宴朋友表情还好,只是对视时目光难免带有担忧之色,但另一侧的罗伊斯表情就很难看了。   沉游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多萝西正满脸惊恐地紧紧抱着女儿依偎在桌子旁,而她们距离那个疯子只有两步之遥。   只希望她们藏在桌角的阴影里不要被那疯子注意到,沉游川也难免紧张起来。   酒店的安保人员很快到场,可普通安保没有持枪资格,而男子手中有枪有人质,身边又有众多被迫滞留的宾客,双方只能远远对峙,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在被围住之后,那男子似乎又找回了些许神志。他一手拖着已经被吓昏过去的女孩,一手将抢抵在女孩的太阳穴上,让保安们让开,放他出去,不然他打死人质。   然而走了两步之后,他似乎觉得手中拖着一个成年女性行动不便,转眼看见自己脚边多萝西怀里的小姑娘,立刻用枪抵着多萝西的额头要她交出女儿。   多萝西死死抱住女儿不肯撒手,可那小姑娘却突然哭着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恳求男子不要伤害她的妈妈,她愿意跟着他走。   孩童纯稚的哭求令在场所有人无不恻然。   沉游川摁住了快要忍不住冲过去的罗伊斯,用眼神示意他。   可罗伊斯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旁边的宴凉舟扯了扯他的衣袖,点了下头。   持枪男子最终夺走了小姑娘,把她勒在怀里,用枪抵着她让保安们退远,让开。   他走向门口唯有一条路,正途径沉游川他们。   正在他缓缓走过沉游川身边时,蹲着看似十分安分的沉游川忽而一个扫堂腿重击对方小腿,男子猝不及防向前倒去。   沉游川飞速出手抓住对方手腕向外猛然反扳,那男子惨叫一声枪脱手而出,而宴凉舟紧随其后趁他一时不备手臂松动,猛然拽走了他怀里的小姑娘。   罗伊斯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冲上来抱住宴凉舟递来的哇哇大哭的外甥女。   那个高大的疯子似乎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身形比沉游川要壮硕许多,他竟然扶着桌子很快站稳,又和沈游川厮打起来,并且还想趁空去捡不远处的枪。   沉游川扭住他的手臂,一个滑铲一脚将那枪踢飞起来,同时高喊一声:“宴老师!”   宴凉舟抬手一把抓住了被沉游川踢来的枪,在沈游川逼退对方两步,而那被他踢退撞到餐桌上的疯子又抄起桌上的餐刀企图冲过来伤害沉游川时,毫不犹豫地直接射击。   两声枪响后,那疯子捂着腿哀嚎着在地上滚动,而终于反应过来的安保人员一拥而上,摁住了他。   场中发生的一切都被跟在沈游川和宴凉舟身后的直播镜头录了下来,当晚就引爆了国内外网络。    第76章   危机成功解除, 警方和救护车也终于赶到了。   场内各方人员涌进涌出,到处显得乱糟糟的,哭泣的惊魂未定的宾客, 努力安抚现场的酒店工作人员, 押送犯人的警察, 救助伤员的医护人员……   作为与犯人直接发生冲突并打败了他的“英雄”, 沉游川和宴凉舟首先受到酒店方和医护人员的询问关照。   但沉游川和宴凉舟都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医疗资源。   此次突发事件中中枪人数不算少, 目前赶到的救护车数量紧缺, 那边血泊之中还在现场做急救等待更多救援到来。   被殴打得浑身是伤的多萝西正紧紧抱着呜呜哭泣的女儿,为了尽早赶往医院治疗,也是为了带孩子离开这个让她惊惧的环境,罗伊斯决定即刻自行开车前往。   临行前罗伊斯隔着人群遥遥挥手致谢,脸上满是感激和愧疚,沉游川则示意他不用介意这边,先照顾好家人要紧。   应付完不停表示感激的酒店方和一些纷纷上前来夸赞攀谈的宾客, 收了一堆各界名流的名片, 沉游川和宴凉舟终于脱身离开。   酒店直接给节目组开了最顶级的“套房”, 是城堡建筑群内的一个独栋花园别馆, 最多可容纳二三十人居住,住下他们绰绰有余。   酒店经理亲自开车送沉游川和宴凉舟到别馆, 千恩万谢又不顾两人推辞留下许多重礼后才离开。   节目组全体成员此时才得以汇合,何秀、天王夫妇、导演组、摄影组等又是一番担忧的关怀,大家彼此安慰过后,才带着疲惫各自回房间休息。   不过沉游川刚洗完澡,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他打开一看,发现宴凉舟正提着医药箱站在门口。   “宴老师?”沉游川连忙请他进来。   宴凉舟一边在起居室的桌上放下医药箱, 一边说道:“坐吧,我知道你身上肯定有淤青,我带了家里老中医配置的药油,先帮你推一推。”   沉游川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明天不是就回疗养院了吗?说好在那边做体检的。而且一点淤青,不用管它,自己慢慢就下去了。”   本期节目依然是三天行程,到今晚就结束了。   沉游川已经和妹妹报过平安了,不过沉山晴明显还是放心不下。而且疗养院那边算半个宴家的产业,配有很完善的医疗设备,宴凉舟也非要他回去做一个体检。   知道他们都是关心自己,沉游川就乖乖应下了。   但没想到宴凉舟还是不放心,深夜居然还亲自前来要给他涂药。   宴凉舟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坐下后直接抓住他的手,取出碘伏就开始给他涂药。   沉游川是赤手空拳和对方厮打起来的。   他的手背和指关节处都有破皮擦伤,只是他自己不在意,甚至就这样直接去洗澡,一些伤口被热水泡过之后都有些泛白肿胀了。   宴凉舟拿着棉签涂着涂着,突然很生气。可还不等他开口,聪明的“学生”沉游川就先一步乖乖做检讨了:“宴老师,我知道错了。”   “既然我答应你要并肩战斗,就应该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应该爱惜自己以免同伴担忧。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瞧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乖巧模样,宴凉舟心中的怒气忽而就泄了下去。他忍不住摸了摸沉游川被砸青的肩膀,轻声问道:“今晚开心吗?”   沉游川雀跃地点头:“开心。”   宴凉舟掏出药酒给他揉着肩膀上的淤青,听着他兴奋地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宴老师,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松懈了,有阵子没去好好练身手了,不然今天应该能更快制敌。”   “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复盘了一下,对方当时那个直钩重拳我应该……后来我们打到桌子那里我其实可以借地形……”   “不过死锁他双臂没让他抢回枪是比较好的制胜点,宴老师你接得好准,很帅气,那会儿全靠你反应快,立刻拿捏住时机开枪,才提前结束了‘战斗’。”   他还没忘记“作业”点题:“宴老师,今晚我们算是并肩作战吧?我是因为这个才感到很开心的。”   还有什么能比拥有一个心意相通,默契十足,可以放心托付后背,能够一起完美配合打败“反派”取得胜利的“同路人”而更让人快乐的呢?   瞧着他耍滑头逗自己开心,宴凉舟抿唇忍笑。不过沉朋友确实进步很大,知道和他打配合而不是自己一味地单抗了。   宴凉舟手心有药油,因而他只是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沉游川洗完之后炸毛的头发。   沉游川瞧着他温柔含笑的眼睛,耳朵忽而着起火来。总感觉……宴朋友这俩天似乎愿意和他有更多的肢体接触了。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掌心在自己肩背上滑来滑去,沉游川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起了一个比较担心的话题:“英国也是禁枪国家,宴老师你开枪射击,后续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毕竟对很多普通民众来说,对人射击其实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上次宴老爷子寿宴宴凉舟虽然拿枪吓唬了那个查少爷,但毕竟是小范围传播。   当时查少爷那个很轻的擦伤就已经让场上的人对宴凉舟非常忌惮并感到不自在了。   这次可是全网同步直播,而且宴凉舟是实打实地在对方的两条腿上都开了洞,当时血飙出来的场景还是挺吓人的。   今晚突发事件网上的热度飙升得非常快,他们在收到很多国内外亲友关心慰问的同时,也被大量之前不怎么了解他们的陌生人所评价。   网上涌现了许许多多的赞誉和崇拜,但也难免有一些质疑和负面的声音,况且宴凉舟“权贵”的身份本就容易触发一些过激分子的敏感神经。   沉游川已经看到有人造谣宴凉舟以前杀人或者用活人做靶子射击取乐了,还有说他非法持枪射击,让他付什么责任的。   “没关系,”已经把他的浴衣扒下来,转到他身后去给他揉背上淤青的宴凉舟很淡定地回复道,“我有多个国家的持枪证,英国的刚成年时我就有了,不用管他们说什么。”   那会宴凉舟在紧张地等待中观察到沉游川的肩膀、后背、小腿都在与对方的对抗中遭受过击打或碰撞。   所以他都不用问,就凭记忆找到了果然不出所料的伤处,后背那里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沉游川还说没事,这个淤青如果不立刻用药油推开,明天肯定会肿起来,怕是要疼好多天。   这样想着,原本已经被哄好的宴凉舟又忍不住生起气来。   推完背他又走到前面,蹲下让沉游川把裤腿撩起来,给他看看小腿上的伤。   可沉游川这次不但没有乖乖听话,还伸手握住了宴凉舟满是药油的手。   “游川!你手上也要沾上油了!”宴凉舟吓了一跳。   “沾就沾吧。”沉游川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宴老师,你的手背为什么这么凉?既然你不是因为担心自己,那就是因为生我的气吗?”   刚才宴凉舟用手背轻轻摸他头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人生气和害怕的时候手脚都会发凉。宴朋友的掌心虽然因为推药而温乎乎的,但手背这么久了依然没有热乎起来。   “我没有生你的气。”在沈游川固执而认真的注视中,宴凉舟叹了口气,“其实今晚我也很开心。”   他知道沉游川是一个有着英雄主义情结,把帮扶弱小,济危救困视作自己必有品质的人。   今晚他虽然受伤了,但成功制服歹徒,帮助了多萝西母女带来的快乐和成就感也冲淡了他心里原本因为那幅画而引发的负面情绪。   所以他为沈游川感到高兴。   沉朋友是一个会给别人带去幸运的人,宴凉舟从前世起就在努力追上他的脚步。   但是走在这样道路上的人注定比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人更容易遭到伤害。鲜花和掌声背后往往是累累的伤痕。   宴凉舟担心自己无法成功守护住沉游川这份赤子的天真与热忱,而且今晚的事件又像是一个莫名不祥的预告,一个命运冥冥之中的暗示。   据警方反馈的信息,那个袭击人的歹徒和一开始被他拉扯的女子原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   两人相恋近十年却以分手告终,然后又在今天女孩被家人逼迫出来相亲的现场发生了这样的惨祸。   这让宴凉舟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家里的那些糟心事而陷入了焦虑。   比起那些几乎难以见到,极为稀少的圆满爱情,他看到的以惨烈结局收场,甚至牵连无辜他人的糟糕爱情实在太多太多。   初时的美满不能代表永久的甜蜜,女巫预告的那个带有死亡意向的“猩红爱情”,究竟是指什么呢?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吗?   而且宴凉舟清晰地知道自己病态的“控制欲”,他渴望掌控沉游川身边的一切信息。青年包容地没有因此指责他,而是给了他调整的时间,说相信他能战胜心魔。   可宴凉舟却没有信心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像今天这对情侣一样分手,沉游川又找到了更适合他的,更好的恋人之时,他能否控制住自己。   爱情确实是甜美的毒药,它或许会放大人性里的自私与恶劣,让人在痛苦中彷徨。   为了它那层甜蜜的外衣,宴凉舟已决心义无反顾地吞下去,可他却不想让沉游川尝到这样的痛苦,害怕自己会因“中毒”癫狂而伤害到对方。   就在他无法自遏地陷入迷思之时,沉游川松开手,俯身扶住他的腰,一把将蹲在地上的他提了起来。   宴凉舟在他的掌心中摇晃着站稳了,怔愣地低头去看沉游川俊朗而平静的面容。   青年从下向上抬头望来的眼睛显得犹为无辜和温顺。   但这份纯稚和温和里却包含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与笃定:“宴老师既然不是在生我的气,也不是在担心自己,那便是害怕我受到伤害。”   “可即便担忧,你也依然赞同我,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并因此为我开心,因此决心要保护我。我感到很幸运。”   宴凉舟怔怔地碰了碰青年的脸,去抚摸他脸上幸福与喜悦的笑容。   青年扶着他的腰,眉眼柔和,再一次重复道:“宴老师,遇到你,是我非常幸运的事。”   他像是知道宴凉舟在担忧什么,话锋一转,忽而说起:“那天在圣诞集市上,我曾问宴老师对爱情的看法,你说爱情是带来毁灭的毒药。”   他黑亮而深邃的眼睛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可我觉得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爱情是药,可它是毁灭的毒药,还是治愈的良药,或许并不由它本身决定。”   “共同握住爱情的瓶子,向里面注入情感的两人,才是爱情最终走向的决定者。”   “所以不要害怕,宴老师。我们所担忧的不是爱情本身,而应该是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我在宴老师这里得到的一直是治愈,宴老师对我呢?你是否信任我拥有和你一样治愈的力量呢?”   宴凉舟呆呆地望着他,青年握着他腰侧的手正不断地传递着热意,从温热,到滚烫,到倏尔燃烧起来,那熊熊烈火立刻席卷全身,将他的心炙烤得砰砰作响。   这熟悉的响亮的心跳声,熟悉的发烫的眩晕感,熟悉的扶在他腰侧的手,和那晚梦里的一模一样。   一切的言语都无法概括他此时心中涌动的情感,过于庞杂的丰沛的感情堵在心向往发声的狭窄通道上。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于是冲动之中,他又目眩神迷地俯身,和那晚的梦一样,吻上了青年的唇。   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手中绷紧颤抖着的腰,沉游川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倏尔睁大了眼睛。    第77章   其实今晚的交谈是即兴而至,沉游川并没有期望一定要得到什么结果,也没有预想宴朋友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结果对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对方唇瓣传来温软的触感,沉游川猛然屏息, 手中下意识地一握。   而宴凉舟的腰部似乎很敏感, 他立刻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急促的轻哼, 然后便重心不稳向他倒来。   沉游川将人抱了个满怀,感受到对方摔落在自己腿上的弹软之感,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同人文里出现的东西。   但他还是立刻命令自己的大脑紧急刹车,只由着宴凉舟手忙脚乱地企图扶着他的肩膀重新站起来。   即便是这样慌乱的时刻, 宴朋友也很细心地避开了他肩膀受伤的部位, 匆忙间改换撑住他的胸口。   然而两人都忘了因为涂药油, 沉游川的浴衣外套刚刚被宴凉舟很自然地脱掉了, 所以他此时一手按下去, 摸到的就是沉游川温热柔韧的胸肌。   宴凉舟坐在他的腿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他呆了一呆。可能因为“猫”就是喜欢这样的手感,他还无意识地又摁了几下。   被他在腿上蹭来蹭去, 胸前按来按去的沉游川心脏差点爆炸, 他赶紧又抓住对方的腰, 把宴朋友提溜起来放在了旁边,企图飞速穿好衣服。   结果越忙越乱,那衣服不知怎么的还打结绕在了一起,怎么都找不到袖子的方向,最后沉游川只能紧急把它搭在了腿间。   刚才情绪上头的宴凉舟慢慢清醒过来。   他强忍着心底的羞意和腰间的酥麻之感,笨拙地给自己找借口:“今、今晚不是受伤了吗?我这是槲寄生下祝福好运的、吻、吻……”   裸着上身的沉游川抬头一看,酒店房间里早早布置了圣诞元素,他们坐着的长塌正上方确实挂着一个槲寄生装饰。   于是他非常赞同:“太、太好了, 幸运我收到了,多谢宴老师哈哈哈……”   两个头顶“噗——噗——”喷气的大红脸坐在那里面对面哈哈干笑,谁也没提现在距离真正的圣诞节,圣诞节槲寄生下的幸运之吻可还有些时候呢。   宴凉舟有些艰难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对着青年健美的,被药油涂得闪闪发亮的身躯目光躲躲闪闪。刚刚他在涂药的时候明明可以心无旁骛不会想太多,怎么此时……   一些同人文的情节在他脑海中奔腾而过。   他猛地站起来:“时、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好的。”沉游川站起来送他,却被低着头的宴凉舟制止了。   “你小腿上的伤,记得自己涂过再睡。”他还记得叮嘱完这一句,而后才脚步匆匆,飞一般地从屋里飘走了。   听到对方离去后的关门声。沉游川呆呆地坐在原地。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被对方坐过的腿,又梦游似的摸了一下自己被亲过的嘴唇。   然后不但没有往腿上涂药油,还也飞一样地卷进浴室,冲冷水澡去了。   好在第二天也没人监督他了。   宴凉舟给他安排好一个专门涂药的按|摩师和疗养院的全套体检,本人却没有再来见他,而是天没亮就又飞地球另一面出差去了。   而后两人虽然若无其事地常在线上联系,但对于那天的吻,那天他们关于爱情的讨论,都没有再提及过了。   而且沉游川这段时间确实也很忙碌。   因为那天引爆全网的“空手夺枪智斗歹徒”“特工夫夫勇救女童”事件,他和宴凉舟的流量一下呈直线式上升,在原本就很高的话题度上进一步爆炸增长。   甚至因为有好莱坞明星罗伊斯的缘故,这把火还直接烧到了国外。   宴凉舟对此的规划两人没有具体聊过,但沉游川能感受到自己这边的商务资源,一下多到满溢的程度。   虽然很多品牌是想趁着这个时间蹭一下热度,但有些代言的含金量确实还是相当高的。   细心为他规划的陶亮没有贪多嚼不烂,揠苗助长,而是认真给他筛选了一部分对他未来发展很有利的资源。   可即便筛选掉很多,剩下的工作依然排得满满当当。   沉游川无法辜负对方的苦心,但是又放不下和妹妹的护工交流一事,只能拼命压榨自己,像个空中飞人一样倒来倒去。   直到整个圣诞节过去,时间翻篇进入了新的一年,他才终于把这波热度带来的“福利”给消化完成。   现在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圈子里急速爆火的“新星”了。不过知道自己当前的爆火是空中楼阁,所以沉游川还是和陶亮商量尽快给自己敲定新的剧本。   演员靠数量足够多的,质量足够硬的作品傍身,才是长久之道。   陶亮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好的剧本和班底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沉游川流量爆火之后,就更得谨慎选择了。   陶亮天天选剧本选得头大,然后又看沉游川这段时间实在辛苦,直接给他放了四五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结果沉游川又跑了美国一趟,彻底见完了妹妹身边曾出现过的所有医护人员,和他们报完喜讯,才又飞英国,打算和妹妹再谈一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拼命工作的时候,宴凉舟已经背着他,提前和沈山晴见过一面了。   *   在圣诞节前夕,宴凉舟带着一篮漂亮的苹果和一些沉山晴惯用的画具颜料进了她的病房。   简单的慰问寒暄之后,他没有选择绕弯子,而是单刀直入:“我知道那幅画是你画的。你哥哥虽然还没有查出来,但他有隐约觉得不对,最近一直在很辛苦地调查。”   沉山晴瞪大眼睛,一下僵在了原地。   宴凉舟此次前来,其实是想弄清楚沉山晴对尹志画究竟是何看法。   他很坦然地问道:“虽然我笃定那是你的作品,但很可惜我没有证据。对于那幅画,你是怎么想的呢?”   “无论你是自愿送给他,还是受到胁迫,你都可以和我们讲,我相信你哥哥会尊重你的选择。不要害怕,我们都会尽力保护你。”   沉山晴低下头去,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于是宴凉舟就知道这孩子是被迫“送”出了自己的作品,对尹志画怕是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依赖的。   可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沉游川呢?   被戳破之后,沉山晴没有立刻向他求助,而是反反复复地打手语“说”道:[不要告诉我哥哥! ]   看出她情绪随着动作的重复越来越激动,宴凉舟立刻点燃了窗台上的香薰蜡烛。   在沈山晴喜欢且熟悉的香味中,他语气平和地安抚道:“放心,我没有证据,所以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是想先和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   沉山晴的眼泪越流越凶,她的脸上充满了懊恼、自责、愧疚和担忧。她一边不停地重复着[不要告诉哥哥] ,一边还会在其中“语无伦次”地夹杂凌乱的不成句的手语。   宴凉舟有些费力地把那些语序混乱的手语挑拣连续起来,才发现她说的是[他知道会难过][不要让他心痛][要保护他]之类的话。   于是宴凉舟忽而感到很心痛。   他突然发现这兄妹两个其实是一样的性格。他们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要强。   他们都在充满负罪感地为对方活着,一个担心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一个愧疚自己拖累了对方。   两人都努力地隐瞒自己糟糕的处境和受到的伤害,企图只向对方展现自己的强大,令对方安心。   想明白了一切的宴凉舟轻声问道:“尹志画是不是告诉你,如果你想把这件事闹出去,你不但没法证明自己,还会连累你哥哥?”   在熟悉的香气和他温和的嗓音中渐渐平静下来,沉山晴点点头:[他说他会公开宣称我哥哥忘恩负义污蔑他,那样我哥哥的事业……]   看到了沉山晴眼中的恐惧,又想到沉游川静静地坐在车上,等着那抱皮球的孩子慢慢走过马路时露出的温柔的微笑,宴凉舟闭了闭眼。   真该死啊,某些人。在沈游川为了救别人家的孩子而毫无畏惧地与持枪的歹徒空手搏斗的时候,他家里的孩子却饱含恐惧与冤屈地被人威胁着。   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有些人对外披上一层仁义道德的假皮,兢兢业业地伪装几十年不露破绽,实质却在背地里把恶意倾泻到一个患病的孱弱的孩子身上。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沉游川的尊敬。   沉山晴还在解释: [尹先生和我约定好了,在这幅画之后,他不会再拿我的画。那幅作品就当是这么多年来的学费和收养费,我和他之间彻底两清了。 ]   [他不会再用恩情来要挟哥哥,哥哥也不必知道这些。只要回到国内,我们就可以一起平静而快乐地生活了。 ]   宴凉舟看到她脸上的向往和坚定,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虽然聪慧,但因病被困在小小的封闭的世界里很多年,对于人性的丑陋和恶人卑劣的程度认识得不够深。   而且,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之后不会再拿,也就是说,之前他就已经拿过你的画了吗?”   可他仔细对比了尹志画的作品和印象里前世画廊里陈列的,除了《遥梦》之外并没有其他重合的作品。   沉山晴沉默了片刻: [有一些我觉得失败的草稿,或是画了一半不想画的,尹先生会拿回去废物利用,对着草稿画成自己的画。 ]   宴凉舟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山晴显然不是很关注这些,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时间:[五六年前吧。 ]   那差不多就是尹志画慢慢画出风格,渐渐成名的开始。宴凉舟记得自己查出来的资料里显示得很清楚。   之前尹志画只是一个教学能力不错,风格中规中矩,只能被称赞一句基础功很扎实的画匠。媒体赞扬他五六年前渐渐开始磨砺出自己的风格,是多年来的积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   谁也想不到那竟是他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那里偷来的创意。   沉山晴见他表情严肃,有些慌张地比划着: [没关系的,那都是一些我觉得不喜欢,不好看的草稿,他不拿走我也要丢进垃圾桶的。他用画具和颜料来换,我觉得很值得。 ]   至少给哥哥减轻了很多负担,不用让他再愧疚无法给自己提供好的绘画条件。   自我要求很高的天才看不上眼的,随手丢下的“垃圾”,也够贪婪的庸才吃得撑肠拄腹,肥头大耳了。   对于那些被拿走的东西,沉山晴真的不介意吗?   宴凉舟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时间差不多也是沉游川高三彻底改变人生道路的节点。于是他问道:“你那时候突然病得很重,不是因为发现他拿了你的东西生气的缘故吗?”   对于像沉山晴这样常年生病的人来说,情绪的剧烈波动对身体的影响有时候是致命的。   沉山晴瑟缩了一下,可能是想起了那时病重的痛苦,脸色有些发白。   但她摇摇头: [不是的,我真的不在意这些。那时我年纪小,画技确实不够好,而且他答应我将来如果画出了满意的作品,他就拿自己的人脉给我推荐。他今年遵守了承诺。 ]   能看出她确实不是逞强说假话,是真的不在意,而且对于这个交换的结果似乎已经比较满意了。   宴凉舟想起今年沉山晴的“首秀”作品确实是在尹志画的引荐下,卖出了一个对新人来说还不错的价格,并在艺术圈子里一炮打响了名气。   沉游川说起此事时还对尹志画非常感激。宴凉舟知道他高兴不是为了钱或名气,而是为了妹妹因为此事展露出的自信和笑容。   结果连这点帮助,都不是出于真情,而依旧是利用,是靠沉山晴自己做的交易。原本想劝沉山晴向沉游川坦白一切的宴凉舟这下也开始犹豫了。   沉朋友知道一切后,该多难过啊。他心中再次浮现出这句话。   看着眼神清澈的沉山晴,宴凉舟又叹了口气。   这个单纯的傻孩子,还以为这样就已经够了,却不知道这个交易本就是恶人的诡计。   尹志画这半年可是借着营销自己培育出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学生,又狠狠给自己涨了一波身价。   而且他先一步把提携“学生”的“好老师”形象定死在那里,在圈子里强化了“师生”关系,就把沉山晴的风格先一步变成了自己的。   以后即便有人看出沉山晴的风格笔触和他相似,大家也会觉得那是他教导出来的缘故,而不会想到原本应该传道受业的老师,才是反向从年幼的学生那里剽窃了灵感创意乃至作品的小偷。   不知道沉游川前世费了多少功夫,才彻底解决了这个无耻狡诈的败类,帮沉山晴夺回了原就属于她的荣誉。   宴凉舟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   他开口劝道:“我知道你是想保护你哥哥,但如果不把真相说出来,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可沉山晴显然没有接受他的说法,满是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固执的倔强。这神情和沈游川偶尔露出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宴凉舟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变得更柔和了。他耐心说道:“我和你一样,都希望能保护好你哥哥。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在沈山晴望过来的视线中,他神色温柔地说道:“如果之后尹志画又来向你索要你的新作品,那么就是你输了,你要把一切告诉你哥哥。”   沉山晴犹豫着点了点头。宴凉舟的这个假设显然让她感到害怕了,她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惊惶之色。   但宴凉舟很快又安抚了她:“你不要担心。你不是说除了做志愿者,还想要每年给基金会捐赠一幅作品吗?所以我在基金会大楼给你设立了一个办公室,那是一个画室。”   知恩图报,不肯占人便宜这一点上兄妹俩的行为还是一模一样。   因为这个义肢手术的名额,沉山晴说每年要给基金会捐赠至少一幅作品,由基金会售出后,稿费充作慈善基金。   而沉游川最近大概是商务接得多,手中有了余钱,前不久又给基金会捐了一大笔钱,看这架势,之后怕是断断续续要不停地捐了。   宴凉舟收回思绪,继续解释道:“你哥哥的打算,是想让你回国先在老家森市住上一小段时间,在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重新适应国内的生活,然后再带你到华京去‘上班’。”   “现在尹志画刚得到《遥梦》,画又正在评奖,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生事。等你到了华京,在基金会‘上班’,他又联系你的时候,你可以让他到画室去找你。”   “我会安排护工兼助理贴身保护你,她也会帮你安排好所有行程,保证除了画室,他无法在别的地方单独见到你。”   “我打算在画室布置几个隐蔽的摄像头,到时候拍下他索要你作品的画面,最好再让他说出偷过你的灵感和作品,这样我们就有了切实的证据。”   有了明确的解决方案和计划,沉山晴便不再显得不安。   宴凉舟拿出文件放在她床头:“这是画室的设计图,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和助理一起商量,合你心意地布置好它,别忘了要留下隐蔽安放摄像头的位置。”   沉山晴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这样和沈游川撒娇卖乖或是发现了什么高兴事时的神情也很像。   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他向沉山晴伸出手:“那么为了打败坏人,保护好你哥哥,我们一起加油吧。”   沉山晴郑重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在离开之前,宴凉舟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虽然我们目前打算到最后解决坏人的时候再告诉你哥哥,但是你哥哥已经察觉到不对,他一定会不停地调查,心中很难过。”   “我想你或许可以先透露一点,比如至少告诉他尹志画很久之前就会拿你的草稿和创意的事。”   “让你哥哥心里对最近的疑惑有个结论,不用再一直奔波调查,再受到尹志画的蒙骗。将来揭发所有真相的时候他也不会一下难以接受,非常伤心你什么也不告诉他。”   许是一直背负着的秘密因为被宴凉舟直接戳破而不得不倾诉袒露,但和人倾诉,有人分担压力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沉山晴这次小小地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所以当拜访完所有的护工,再次来和妹妹谈心时,沉游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从妹妹这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沉游川有些怔怔地坐在那里。山晴的答案和他从护工那里试探得来的消息也基本一致。   山晴这些年住的是带起居室的高档病房,她通常会在起居室里画画。   因为她的心理状况不稳定,为了及时观测到她的情况,病房内装有摄像头,但又为了保障病人隐私不是360°无死角的。   总之山晴的画背对着摄像头从没有被拍到过,而且她本人画完喜欢用画布盖住,讨厌别人乱动她的画架或是偷看她的作品。   医护人员尊重她的意愿,确实没有动过。   早年间她还小的时候有人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了她的画,明明复原放回去了,可她还是发现了,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还又自闭了很久。   这位阿姨和沈游川说起此事时还带有歉意,只是时间太久,她已经不记得山晴画的是什么了。   其实记得也没什么用处。山晴这些年的草稿都被尹志画以批改作业为由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些和“他的”画没什么关联的作品。   他们空口白牙似乎做不了什么。   况且“过小的年龄”“无法证明,难以被法律保护的灵感创意”“对方的恩情”都是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山。   沉游川没有问妹妹之前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而是在沉默很久之后,给了妹妹一个拥抱:“谢谢你为了我一直背负这些。你做得已经很棒了。”   让他这个哥哥又骄傲,又惭愧。   沉山晴摸了摸他的脸,比划道:[哥哥,不哭。 ]   沉游川眼眶发热地看着妹妹憧憬又欢快地说着: [不要伤心,我和他已经两清了。我们回国好好生活。 ]   沉游川鼻子一酸:[好,我不伤心,我带你回去过年。 ]   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邀请尹志画一起回国过年,现在看也可以省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和妹妹再次强调道: [之后有这样的情况,一定要早些告诉我。不然如果我被继续蒙蔽,让你留在英国上学,你该怎么办? ]   可沉山晴居然充满信任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只要我说不愿意,哥哥不会强迫我。 ]   沉游川简直拿她没办法:[这种时候你倒机灵得很! ]   和妹妹谈完心,沉游川深夜久久无法入睡,于是到疗养院的花园里散步。   圣诞节已经过去近半个月了,花园里的相关装饰都已经清理完毕,唯有角落里一个摆着桌椅的小小休息区路口有一个漏网之鱼。   沉游川望着那个“漏网之鱼”,停下了脚步。   半晌,他改换了方向,踏上那条小路,穿过那个还挂着槲寄生装饰的拱门,在休息区弧形的沙发上坐下,静静地思索着。   对于妹妹说她和尹志画两清的事,他当时虽然没有反驳,但对此其实持有不同看法。   如果尹志画的绘画灵感大多来源于妹妹,那么已经借此成名的他不可能放过山晴。外界已然打出去的名气和对名利的渴望都会让他继续去向山晴索取。   不然对方不会两次企图用就读名校的机会来诱导他把山晴留在他手里。   今天的谈话中山晴似乎有些不安,沉游川便没有再深入聊这个话题。   他打算等回国稳定下来之后,等山晴的情绪再好一些时,再和妹妹商量以后无论尹志画找她说什么,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当面交谈,都记得在谈话时录音。   话说得多了,总有露出端倪的时候。   他自己也打算先假作不知,循序渐进地找合适的时机试探尹志画,最好能拿到一些切实的证据。   尹志画做了这么多年老师,他既然如此熟练且毫无愧疚地拿走山晴的灵感,很可能不是初犯,早年间或许也拿走过别的学生的。   从这个方向深入调查,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证人,以做辅助证据。   沉游川在心里思索着,一条一条地捋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除了寻找证据,他还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声望和社会地位。   他相信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尹志画不敢这样毫无顾忌地拿山晴的创意。山晴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而独自背负一切,从不对他提起。   有了足够的名气,将来他和尹志画走到对抗那一步时,或许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他,声援他吧。   还是要努力工作啊。   尹志画在美国经营人脉多年,说不定就认识一些不好的群体,万一对方一直画不出新作品铤而走险……总之回国后安全方面也不能松懈。   山晴身边最好放一两个能保护她的女性保镖。这方面的人才或许可以去问一问宴老师能否帮忙寻找……   其实今天山晴突然愿意告诉他,他猜一定是宴凉舟背地里找山晴谈过。   他的妹妹其实和他一样的固执,有时候认定一个事情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他们为了坚守那个守护的信念,反而会更坚决地保持沉默。   一定是宴凉舟介入说了些什么,山晴的态度才松动下来,愿意开口。毕竟宴朋友似乎很擅长对付他们这种性格的人。   沉游川忍不住笑起来。他向后靠去,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又落在了拱门处已经有些干枯的槲寄生装饰上。他原本焦虑翻滚的情绪好像忽而缓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努力完成对方给自己布置的“作业”。   他似乎能更坦然地去寻求宴朋友的帮助,也能对妹妹,对大山说一些以前绝不会袒露的心事了。   而宴朋友则在到处出席会议、参加论坛、接受采访……以领导、以同事、以老师、以学生、以朋友等不同的身份认识着不同的人。   可惜他们总在线上交流,却因为彼此行程忙碌,一直没有再见面。   沉游川静静地望着那拱门,他最近的精力被其他事情占用得太多,似乎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很想念他。   想念他的笑容,他清亮温柔的眼睛,他轻柔抚摸他的脸时手指微凉的温度,他无奈地纵容他时语调轻快的尾声,还有那时他眼角蔓延开的飞红和柔软温热的唇瓣……   沉游川:!   他一下坐直了,忙不叠地收回了那久久放在槲寄生上的视线。   最近他们不见面,除了忙,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就是宴朋友又进入了害羞的逃避读条期。   所以他也适当地保持距离,而没有一定非要去见他。   但是他怕自己再想下去,就会忍不住要飞过去找他,把宴朋友“吓”得更厉害啦。   工作工作!   沉游川收敛心思。无论如何,还是工作要紧。   这几天,陶亮终于给他筛出了三个最满意的剧本。   沉游川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翻看里面对方发来的资料和剧本试读。   第一个剧本是现代警|匪片,在这个类型深耕许多年的资深编剧和知名导演,请的也都是实力派的老演员。   这个剧组给他的是二番角色,亦正亦邪的最终反派,和宿景明的人设有些许重合又有细微的不同。   如果接这个剧,就是先不急于角色转型,以一个类型的角色反复在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增强自己的辨识度。   沉游川又看了第二个剧本,这是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温情片,里面的主角已敲定是成名多年的大前辈影后,对方饰演他的母亲。   而他是二番角色患有癌症,病弱却开朗的儿子。影片主要围绕母子亲情刻画。   虽然对面发来的试读只有前几章,但沉游川就能感受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剧本,上映时一定会在影院收获很多观众的眼泪。   接这个剧,就是继续拓展角色类型,给观众展现更多可能性。   这是两种不同路线的考虑,但影片类型都与他目前在成导和石导那里饰演过的不一样,能看出陶亮是认真帮他考虑过的。   而且大概还顾虑到《江湖》到时引发的长尾效应和他与宴凉舟的话题度,陶亮给他选的都是没有爱情关系的角色。   正这样想着,沉游川翻到第三个剧本,就光速打脸了。   陶亮给他发的第三个剧本叫《暗恋》,是一个描画特殊群体的文艺片,同时也是校园青春题材的爱情故事。   沉游川:?   他翻了一下资料,发现递这个剧本的是一位半路出家,名不经传的新人导演。   看目前配置的演员也全是还没有毕业的新人,整个剧组的投资金额比起前两个简直少得可怜。   沉游川倒不是认为新人导演和新人演员不好。   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些年,他深知有些初出茅庐的低成本作品,凭借真诚和用心,也能胜过那些不用心的“表面光”剧组。   他只是凭着自己对陶亮的了解,觉得以对方的性格不会给他选这样的剧本。   是发错了吗?   当时只接收了文件没顾上细看消息,他有些疑惑地翻找出和陶亮的聊天记录。   结果他发现陶亮本人大概也是很犹豫的,一开始只说这个导演从他进组拍《江湖》到现在,已经给他投了三次剧本,而且很真诚地给身为经纪人的陶亮和沈游川本人都写了手写信,恳请他们能考虑一下。   然后过了快二十分钟,陶亮又发了一条。   大概是纠结后还是打算说实话,陶亮告诉他其实这个剧本他之前已经筛掉了,是宴凉舟有天突然看到,说可以拿来给他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发消息说如果沉游川选中这个片子,不用担心剧组太穷的问题,公司可以投资一笔钱让他带资进组,片酬也无须担心。   这一看肯定是宴乐逸听说宴凉舟选的剧本,大力支持。   这下沉游川更迷惑了。   宴朋友在亲了他之后跑了,不但跑了还推他去演青春恋爱电影?   到底是什么好剧本,他倒是要看看。   总归也睡不着,沉游川在花园里通宵读完了剧本。   这个剧组给他的是一番男主角,而且非常有诚意地直接给他递了完整的剧本、导演画好的全部分镜,以及厚厚的手写信。   剧本主要讲述的是一个因生病后天失声的少年,在低落地进入特殊教育学校后,与双目失明的女主角邂逅,慢慢被对方面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所感染,从而治愈了自己的故事。   但这段恋情并没有发展起来,男女主双方都暗恋着彼此,却始终保持着距离,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影片最后以男主角为救一个马路上的小孩车祸而亡,并将自己的眼角膜捐赠给了女主,令她重获光明开启新人生的BE结局结束。   故事的一些细节和暧昧的氛围感营造得很好,对于特殊教育学校里的孩子们塑造得也很真实,有关群像的情节相当扎实,能引发一些思考,读起来有种治愈又悲伤的温情。   但爱情的部分似乎又显得有些老套。   这是一个缺点和优点都很鲜明的故事,好在导演漂亮的分镜弥补了剧情的不足,能看出这位安导对构图、镜头和画面感的掌控力以及相当强的审美能力。   还有对方的手写信也很感人。   这位安导在信中说这个剧本是他目盲的妻子去世前留下的遗作,他为了完成这个故事,三十岁辞职重考大学读了导演系,其实和他是华影同一届的同学。   信中他讲述了自己的爱情故事,妻子去世后的心路历程和拍好这个剧本的决心,也诉说了他是在上学时就已经发现了沉游川,觉得他是妻子曾经描述的,想象中应该在校园里出现的帅气校草。   对方的语言很平实,并没有道德绑架或是迫切地要求他,只是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真诚的恳求。   通过他的文字,沉游川觉得安导应该是个靠谱且踏实的好人。   看完所有的相关资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偏向。   而且接下这个剧本,还有两个令他觉得不错的好处。   一个是它的场景相对简单,拍摄周期短,一月只要他同意就能立刻开机,戏排得紧些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杀青。   等于差不多正好插在《江湖》二月上映,三月看到结果的空挡里,其实并不影响《江湖》如果成绩不错,后续他紧接着接收新的好剧本。   二是这个剧组的拍摄地就在沈游川的老家森市,安导租了森市一个已经空置的特殊教育学校用来拍摄。   如果进这个组,他正好可以陪伴这阶段刚刚回国的山晴,方便照顾妹妹。   深思熟虑之后,沉游川直接接下了这部戏,并且很快回国,雷厉风行地进了组。   进组后的生活也令他感到很满意,安导果真是个很好相处的好人,他认真挑选出来的演员虽然有些青涩,但表现都还不错,没有拖后腿的。   山晴马上也要回来过年了,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唯有狠心的宴朋友,只肯在线上说话,一直不肯出现。   沉游川对着来探班自己的伍山抱怨道:“猫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难捉摸。”   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伍山一脑门子问号:“你最近在片场撸猫了吗?”   沉游川没有回答,而是给他发了两个经导演同意可以发给朋友看的片段,让他明天去采访宴凉舟时“不经意”地给宴朋友看见。   听着他这无良甲方般的要求,伍山十分无语地吐槽:“你觉得我那点儿演技能在宴老师面前演出不经意吗?”   沉游川一挥手:“为了我的爱情,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可伍山看了那两条视频,一条跟沉游川无关的片场其他演员的搞笑视频,一条倒是他和女主试戏的暧昧片段。   伍山十分不解,企图揣测:“你非要给宴老师看这个干什么?先让他看你演爱情片段让他吃醋?然后再看搞笑视频哄他开心,最后激他来找你?”   谁知沉游川十分无语地吐槽回来:“吃醋什么吃醋,都是工作宴老师怎么可能吃醋。我手段怎么可能那么粗劣,视频的重点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些。”   瞧见被评价“粗劣”的伍山吹胡子瞪眼,沉游川赶紧话锋一转又哄人:“但你说的激他来找我倒是很准确哈哈哈。”   伍山看来看去,都没找出沉游川不肯告诉他的重点。   然后他在第二天身为主持人去采访宴凉舟的时候,就深刻地见识到了什么叫钓鱼的高级手段,什么叫令人牙酸的爱情,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宴凉舟当场召唤出一架私人飞机,轰隆隆地就往森市去了。    第78章   摄影棚里, 伍山又和主编对了一遍采访稿。   今天他要作为主持人对宴凉舟进行杂志专访。   宴凉舟最近在大众视野里似乎活跃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除了在电影大荧幕上和极为稀少的代拍及狗仔镜头里出现,日常几乎很难见到他的影子。   察觉到了他态度的松动,于是便有杂志大胆地向宴凉舟投递了邀约。   以前从不考虑这方面工作的宴凉舟居然真的接了一个, 最后定的是国际一线时尚杂志的创刊百周年纪念日所在的, 也是今年开季的3月刊封面, 国内国际版本同时发行。   这个封面的含金量无需多言, 也算是能配上宴凉舟的身价。虽然他本人似乎不太在意这些, 而更像是突如其来的兴趣, 想尝试一下新事物。   除了杂志封面和内页照片, 他还答应主编接受一个专访。   主编一边为这次可以预见的超强销量欢欣鼓舞, 一边为由谁来进行深度采访而苦恼不已。   说实在话, “采访杀手宴影帝”在圈子里可谓是凶名远扬。   宴凉舟早年曾公开说过非常讨厌采访,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在极为稀少的电影活动现场采访中,也往往是言简意赅,神情冷淡,次次冷场。   虽然最近的综艺中宴凉舟似乎展现了自己不同以往的新一面,但明眼人都能通过他的一些双标行为看出,问题的关键不是宴老师一下变得好相处了,而是某个人他太特殊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宴老师确实是好相处只是因为慢热怕生和陌生人聊不起来, 圈子里也没有和他相熟的主持人或记者,一个也没有!   好在主编与人缘绝佳的小宴总还算相熟,在约对方出来喝酒时他带着杂志社里的主持们,试探着寻求建议。   结果有些时候思维过于跳脱的宴乐逸笑容爽朗地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专访由宴凉舟这边自带主持人。   于是,杂志有史以来最大牌的,明星专访自带主持人的冥场面就诞生了, 而且这个主持还不是访谈向而是综艺主持!   伍山默默看着非常焦虑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主编,安慰对方:“主编,你别慌,采访稿我们不是已经核对过很多次了吗?没问题的。”   瞧主编这样,伍山也被带得紧张起来了——不过他是在紧张怎么完成自己那想一出是一出的好兄弟布置的任务。   让他在宴老师面前演戏,他真的没有那个自信啊!   但是托好兄弟的福,他的主持业务又得到了新一步拓展,他怎么也得投桃报李,把宴老师给他送过去吧!   伍山一边紧张地看着主编快步走到门口迎接已经完成妆造来到摄影棚的宴凉舟,一边在旁边等待时假装不经意地收到消息掏出手机。   宴凉舟要先完成拍摄任务,才会接受专访。   在等待的过程中,与发现宴凉舟居然还挺好说话而慢慢放松下来的主编不同,握着手机的伍山越来越紧张。   场内最放松的大概是摄影师了。一心投身艺术的他因为宴凉舟的镜头感很棒,他越拍越兴奋,突然有了新想法要宴凉舟用鲜花做道具再多拍一组来挑选。   这是他们之前没有和宴凉舟团队商量过的流程,跟在宴凉舟身边的小袁微微皱起了眉头。   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主编又绷紧了神经,害怕把人惹毛,主编在暗地里狂扯已经上头的摄影师。   但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与面色不渝的助理不同,宴凉舟居然很好脾气地直接答应了。   并且他在花房紧急送来的清冷淡雅的白玫瑰,枝影横斜的红梅枝和花团锦簇的绣球之中,居然直接取走了绣球。   伍山能看出摄影师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前两种更符合宴凉舟的气质,摄影师还在主编警告的视线中“悍不畏死”地上前去和宴凉舟沟通。   宴凉舟一直神色淡淡,并没有像有些艺人那样一被反驳就大发雷霆或是给人脸色看。不过他也没有改变主意,而是很平静地反向说服了摄影师。   结果最后出来的成片居然出乎意料的漂亮。   热闹和清冷的两种极致和谐地搭配在一起,让宴凉舟雪一样出尘飘逸,遗世独立的清寂感中平添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柔化了的东西。   这种淡漠的温柔比单一的特质更抓人眼球,摄影师心满意足地拿着成片挑选去了。   接下来休息片刻,就要开始采访了。但伍山从看到宴凉舟下意识地取出那束淡蓝色的无尽夏,看到他在轻轻抚摸绣球花团的眼神时,就已经不紧张了。   他知道谁喜欢绣球,或许好兄弟拜托给他的任务并不难完成,因为宴凉舟明显也在思念着某人。   更出人意料的是,宴凉舟没有到专门给他布置好的单独休息室去休息,而是相当随和地和大家一起待在大厅,还主动和伍山打了招呼。   伍山突然福灵心至,提起沉游川给他准备的道具就说道:“宴老师,这是游仔让我给你带的养生茶。”   宴凉舟在他身边坐下来。   伍山十分上道地继续讲着:“游仔他最近在组里过得挺好。他很久没有在老家住这么长时间了,开心得不得了,拍完戏还有心思去追着撸剧组里的猫呢。”   宴凉舟微微皱起眉头,撸猫?沉游川可没在线上给他说过此事,是不是追着被猫抓了,不敢和他提起。   可伍山的话题已经往下走了:“这个养生茶也是他特意去寻摸的,是森市那边的特产。他知道宴老师喜欢喝茶,特意让我给你带回来。”   这件事宴凉舟倒是知道,森市的这种花茶因为制作周期长无法量产,所以一直只在小范围内很有名气。沉游川很早之前就说过将来要带他去老家尝一尝。   结果他久久不去见他,青年是不是生气了,才直接让伍山给他送来。   这些天他回国后没有到森市去,连沉游川试探地提出来华京找他也被他以拍戏辛苦,让他不要来回奔波为由拒绝。   以前没有经验,真当体验之后,才发现自己之前太想当然。   爱情上的事,计划和落实好像是两码事。明明之前都决定告白了,现在冲动之下吻了对方后,他居然不敢去见他了。   他知道即便是见面了,贴心的沉朋友也不会再拿那个吻专门来问他,或是一直揪着不放,也知道自己应该迈出那一步,毕竟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可第一次陷入这种情感的他就像是撞进了鬼打墙,心里一直很清楚,但就是手足无措,原地打转,迟迟迈不出去。   而且他甚至没能和他解释清楚,为什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推他去和别的女演员演爱情戏。   其实这一世还要不要让沉游川去演《暗恋》,宴凉舟是犹豫过的。   《暗恋》是前世沉游川唯一一部男主角的电影,也是他退圈前的最后一部作品。   虽然前世沉游川的资料在他复明后已经无法找到,但凭着从成导和安回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宴凉舟还是大致能推算出一些事情。   当时沉游川凭借这部小成本电影杀出来,获得了华京电影节“最佳新人奖”,接下来又被成导邀请参演《江湖》,事业眼看就要有起色了,却因为被人袭击毁容,被迫退圈。   说起毁容,宴凉舟又想起了《江湖》青年杀青时的那场袭击。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不会的,这个坎儿已经过去了,沉游川不会有事了。   《暗恋》这部电影前世一开始挤在一大堆上映的大制作里,其实并不显眼。剧情似乎也有些老套,还是大多数人不太喜欢的悲剧结局。   可它最后硬是凭借着漂亮的画面,演技极佳的男女主,唯美的氛围感和那种看完之后在人心中久久回荡,难以言明的细腻感情一点一点积累起口碑。   最后全靠观众自发推荐,数据从前期的遇冷到快下架时的飞速飙升,再到延长秘钥增加场次,最终取得了令人惊讶的票房数。   这部电影不但推出了沉游川,还推出了一个获得“新秀导演奖”的安回。   安回在之后的十年里,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导演简直异军突起,很快又以几部获奖作品在圈子里跻身“名导”之流,可谓是导演圈里的一个传奇。   但即便后来名扬四海,即便沉游川那时已经早早退圈甚至不在人世,安回也依然没有忘记对那时的他来说成绩已经不算什么的    第一部电影。   在每一个采访里说起自己最欣赏的演员时,他依然会回答沉游川的名字。   沉游川也作为安回的第一个男主角,在这个圈子里依然“活”着。   安回同时是宴凉舟知道的唯一一个在沈游川离世后,坚持每年去祭拜他的圈内人——就在《暗恋》上映的那个日期,十年如一日。   其实对于现在的沉游川来说,《暗恋》已经不是一个必须要抓住的资源了。   有了成导和石导的剧组做前提,他能接更好的电影。而且宴凉舟总疑心如果让沉游川按前世的路去走,可能又会因命运的惯性遇到那个让他退圈的危险。   但安回是一个念旧,很讲情义且有才华的人。一个前途远大的导演的    第一部电影,第一位男主角,意义总是不同的。   宴凉舟不想让沉游川错失这样的人脉和机会。   纠结之后,他还是把《暗恋》推到了沉游川眼前,交由青年自己去选择。   或许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定数,沉游川在另外两个更好的剧本中依然选择了《暗恋》。   但是对于他特意放进来给他挑选的这个剧本,沉游川显然是有些疑惑的,尤其又在这个他迟迟不肯见面的时候。   青年会不会觉得他反复无常,玩弄感情,因而生气呢?   想着想着,宴凉舟不免懊恼起来。   可等听到伍山转告说起沉游川记录了剧组附近很多好吃的店铺,说等回头有机会要带他去吃时,他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看来青年没有生他的气。   他凝神听着伍山去探班的经历,听对方和沈游川聊过的话题。   其实伍山说起的很多事沉游川都在线上聊天时和他提过,但宴凉舟还是不厌其烦地从伍山这个亲眼去见到他的人口中又听了一遍。   说着说着,伍山还打开手机:“昨天我还收到他给我分享的两个视频,我看着很有趣,他是不是给宴老师你也发了。”   说这话的时候伍山都觉得自己的腔调假得不行,在宴凉舟这种资深演员面前班门弄斧,简直尴尬至极。   可之前能一眼看穿沉小姨谎言的宴凉舟这次居然没有发现他那表演的拙劣之处,而是直接上钩,很在意地看向他的手机:“视频?什么视频?他没给我发。”   好吧,看来宴老师一心只在游仔身上,以至于直接忽略了他的演技。   谢天谢地的伍山连忙点开聊天记录。   虽然沉游川说视频的重点不是他理解的那样,但伍山还是决定按自己的理解,先播放那个暧昧的,万一宴老师生气,再看搞笑的。   谁知在宴凉舟微微皱眉的“逼视”下,他慌里慌张,居然先点开了那条搞笑的。   完了!伍山在心里留下了面条泪。   这个视频是片场的年轻孩子们在学校一条结冰的下坡路上的花絮。   因为天气太冷,前两天又下雪,这个坡道上结了一层冰,场务特意放了牌子要大家注意安全。   结果休息的间隙,剧组里除了沉游川都还没有大学毕业的年轻演员们玩心大起,各个站过来企图征服这条“冰道”。   结果一个挨一个出溜溜飞出去,有抱着腿用屁|股陀螺旋转的,有肚皮朝下用脸冲锋的,还有一走走一串像下水的小鸭子一样一把带走后面一排同伴的……   总之摔出了各种各样搞笑的画面。   伍山一开始以为沈游川也在里面玩耍,结果他来来回回地看,发现视频里并没有沉游川。于是他真闹不明白对方说的重点到底是什么了。   因为已经看了很多遍,所以伍山有点走神,结果视频大概播了一半的时候,宴凉舟突然按了暂停键,并往后调了一秒的时间。   伍山吓了一跳:“宴老师?”   宴凉舟表情严肃,低着头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伸出手直接放大视频画面。终于在画面快要出框的角落里,伍山震惊地发现原来沉游川是在远景里模糊地存在的。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宴凉舟就紧皱眉头:“这么冷的天气,他在寒风天里喝着冷风吃东西,还吃得那么辣,胃能受得了吗?”   “啊?”伍山直接蒙圈了。   风?怎么看出来的风?   吃辣的?游仔是在吃东西吗?   他努力辨认那糊成一团的人影。说实在话,能通过这色素方格构成的身形认出这是沉游川,伍山觉得自己已经很牛了,算对得起他们这些年的友谊了。   但其他的,他是真没看出来。宴老师真的不是在胡诌吗?   这次宴凉舟倒是很敏锐地看出了他“表示赞同”演技的不合格之处,直接指着给他解释道:“你看游川的头发,这里是不是被风吹得飘起来。”   “还有他手里的碗,颜色这么红,肯定是辣汤。”   说着说着,他还想更多了:“这个场景是大前天拍的吧。我记得这戏的休息时间排在下午。他中午是不是没顾上吃饭,才在这个时候赶紧吃东西。”   伍山默默地恢复了自己快挤成斗鸡眼的眼睛,最终没能看出那所谓风中飘摇的头发和手中红彤彤的辣汤。   反正看了那么多遍,他在这个一秒而过的时间里,注意力是被几乎占满了整个镜头的,也是视频中堪称最搞笑的一位演员像企鹅跳踢踏舞一样摇摆的姿势所占据,是看不见那个边边角角上远景里的小黑点的。   他也不知道游仔的哪场戏是哪一天以及又是哪个休息时间。   可能是他不够爱吧。   伍山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打了个哈哈:“他肯定是趁着小方不在偷偷吃辣,回头我说说他。”   然后他快速点开了下一个视频,他倒是要看看,第二个视频的重点又在哪里。   这是一个沉游川和女主试戏的片段。   不得不说安导是有两把刷子的,画面营造得非常唯美浪漫,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和暧昧,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画面里,清晨的校园还一片寂静,安谧静美的时光里,温柔的淡金色将他们的面容映照得闪闪发光,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空无一人的楼梯上,唯有清爽帅气的少年和清纯秀丽的少女一上一下擦肩而过。   许是因为闻到了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下台阶的少女因为屏息忍住砰砰的心跳,而没有注意到导盲棍少探了一层台阶。   而向上快要走过去,却忍不住转头望向肩侧与自己反方向而行的少女,少年发现了导盲棍落点不对,却因为不能言语也来不及,无法发出提醒。   下一秒,就在少女踩空滑下的那一刻,他飞速抬手揽在了她身前。少女纤细的腰在他有力的手臂上盈盈一折,又慌乱地摸索着扶住他的手臂站稳。   她的手指触摸过他的手,他的手指轻轻蜷缩。   其实这样的情节算不上新颖,但是两位演员细腻的情感展现和整个氛围感的营造做得真的非常漂亮。   至少伍山看了很多遍依然没有觉得厌烦,甚至还会忍不住微笑,忍不住去想象要是换成他和溪姐,该有多美滋滋。   可伍山想不明白沉游川为什么非让他给宴凉舟看这个。   这个视频宴凉舟倒是没有暂停,而是直接看完了。看完之后板着脸,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   伍山看到宴凉舟表情之后心里一个咯噔。   然后他就听见宴凉舟说道:“他的手在接人的时候被女演员的导盲棍打到了,都打红了。最后还被刮了一下,肯定受伤了。”   瞳孔地震的伍山目光缓缓移到手机上,原来在这样美好又充满诗情的浪漫画面里,他应该关注的是目光温柔羞涩的少年手被羞怯美丽的少女的导盲棍无意打了几下吗?   可宴凉舟还在生气:“最后他们都没有一个人发现吗?至少应该给他涂一涂碘伏,贴一个创可贴。”   伍山看着那个圆润的导盲棍,估计就算真被刮伤,也是破了一点油皮,这点伤别说贴创可贴了,怕是这场戏拍完就痊愈了。   可宴凉舟已经转头问小袁:“我记得这个大楼顶层是有停机坪的吧?”   小袁飞速确认:“是。”   “申请一下去森市的航线,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出发。”   收到命令的小袁快马加鞭地打电话去了。   而宴凉舟已经站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伍山说道:“不用吃下午茶了,直接开始采访吧,我们速战速决。”   那边刚安排好点心和茶,就怕行程太紧招待不周让宴凉舟不满意,还想着他提要求的话就多休息一会的主编恰巧走回来,闻言大惊。   可宴凉舟既然已经发话,摄影棚内立刻又紧张有序地转动起来。   因为是要发到官网上的长视频采访,原定是中间穿插休息和调整,录制两到三个小时,最后剪出30分钟左右的成品。   结果宴凉舟直接给压缩到一个小时,大家心里一时都有些慌张。   不过时间虽然比计划中的缩短了,但宴凉舟的采访质量却没有下降。他很认真地回答了伍山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谈吐不凡,言之有物,整个谈话过程的氛围都相当不错。   这一定会是全网第一份“宴影帝”的高质量采访。   主编简直热泪盈眶。   他殷勤地送宴凉舟到顶楼去,又望着他的飞机优雅划过天际,忍不住感慨:“宴老师这么忙,还能把每项工作做好,真是不容易。”   他转头问伍山:“大山,宴老师那边是什么急事?投资大项目需要他赶过去?还是其他国家来了什么重要人物需要会面?”   风中凌乱的伍山顶着一头乱发,面无表情地说道:“宴老师没提,不知道呢。”    第79章   宴凉舟抵达《暗恋》剧组时, 已经是夕阳如火的黄昏。   他示意前来迎接他的场务不必惊动大家,只静悄悄地走进剧组,望向正在拍摄的沉游川。   这场戏是女主在图书馆中不小心睡着,醒来发现楼内已空无一人。   她有些慌张且害怕地向外走着,在风刮过楼梯间的呜呜声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就在她越来越恐慌时, 她忽而听到寂静的大楼内传来一阵流畅而动听的钢琴声。   那琴声宛转悠扬,似乎含着落寞与忧郁的情绪,让她忍不住驻足倾听。   最终,她忍不住沿着走廊,向发出琴声的艺术教室走去。   她想起了是谁会弹奏出这样美妙的乐声——据同学们说, 最近新入学的一位男生以前是学钢琴的。   因为家里对他期望很高, 生病了也逼迫他不停练琴, 最后高烧烧坏了声带, 听力也受到了些损伤, 不能再走专业的艺术道路, 就被家里人送到了这里来。   大家说这个男生长得很帅气, 个子也高高的, 就是想象中钢琴王子应该有的样子, 都为他感到很惋惜呢。   女主怕自己导盲棍点在地上的声音会被对方听到,打扰了他希望独处的心情,就收起导盲棍,只摸着墙壁,慢慢地向前走。   前世看过很多遍电影的宴凉舟立刻明白, 这个场景拍得是男女主的初遇。   安回对于光影的利用是很厉害的。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夕阳温暖又忧郁的余晖斜斜地透进来,女主朝着尽头的方向,一点一点从昏暗的这一头走进光辉所在的那一头。   好似预示着两人的相遇是从黑暗走向光明。   可这光辉的色调却又是暗橘色的,女主在色彩浓郁的光柱中一一走过,朦朦胧胧地让人心里产生一点不安的惋惜,一声夕阳即将西下的叹息。   男主的结局,或许一开始就早有暗示。   女孩来到艺术教室门口,想象着大家描述中少年的样子,有些遗憾地抱膝在门边坐下。   真想看一看“钢琴王子”应该长什么样子啊。她把脸搁在膝盖上,对方会像眼前橘红色的光一样耀眼吗?   每当听到大家描述美好的东西,她都会忍不住渴盼自己也能看一看,用眼睛记住那些人或者事物的样子。   她的眼睛其实并不是完全失明,还能看到像绿豆那么大的一点点很微弱的光亮。但这点光亮毫无用处,并不能让她看见什么,只会让她更加渴望地猜测世界的模样。   医生说如果她更换眼角膜,便能恢复光明。   家里人一直在攒钱,希望将来能带她去做手术。想到这里,女孩微微笑起来,脸上充满了憧憬和期盼。   可她又忽而想到传言里把男孩抛进这所学校不管不顾的另一种父母,听着男孩淡淡悲伤的琴声,她的笑容又落了下去。   善良的女孩忽而感到很难过。她忍不住又摸索着站起来,悄悄挪到门口,触摸着门板上的小窗口,踮起脚尖努力睁着眼睛向里面张望。   如果她有一双眼睛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看到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和对方交流,和他成为朋友。   不知道这位“忧郁的钢琴王子”有没有在学校交到朋友呢?友谊有时也会让人感到安慰。   顺着女主的眼睛,镜头从门上的小窗透进去,沿着教室里闪烁着碎金的飞尘一路聚焦。终于,大家看到了被同学们盛赞的“钢琴王子”的模样。   少年有些单薄的背挺得很直,他穿着一件短袖的白衬衫,宽松的衬衣在风中鼓荡起来,显得他的背影愈发清瘦而倔强。   他蓬松的发梢在夕阳中闪着金光,长长的如小扇般的睫毛也被镀上一层光亮,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他消瘦的手腕处能看到腕骨优雅的弧度,那修长的手指轻而从容地按动,优美的乐声便从指尖流淌而出。   夕阳将窗外的树影投在他面前的琴谱上,跳跃的音符便在那婆娑的光影里跳舞。   落日熔金,空荡荡的教室,空无一人的走廊,门里门外,一墙之隔,心底同样寂寞的少年与少女同时融在绚烂的光线里。   “好,卡。”安回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还眉眼沉静落寞,眼神安静忧郁的沉游川一秒跳起来:“小方!”   现在正值隆冬,但他们拍的却是夏天里的初遇。沉游川穿着短袖校服,全靠自己强大的自控力才没有打颤。   虽然有了亮晶晶的投资,安回给场地里都配了取暖设施,但为了营造美感,教室的窗户全是敞开的,那点暖气根本聚不住。   收到消息去迎接宴凉舟的小方在人群后应声:“哎,来了沉哥!”   他冲宴凉舟歉意地点点头以示失陪,举着刚刚买来的热饮就想往人群里冲。   这个时候安回已经把小方刚刚放在门口的羽绒服拿给沉游川了。导演亲自给递衣服,确实是很看重了,宴凉舟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沉游川一边道谢一边裹上,就要转过头来看向小方的方向。宴凉舟屏住呼吸,他突然来探班,沉游川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他会感到惊喜吗?   正在宴凉舟有点紧张之时,另一侧的女主角白灵雨恰巧走过来,分给沉游川一个暖宝宝:“游川哥你戏好,大家都挤过来看,把小方哥挤后面去了,你先拿这个暖着手。”   说罢,她很自然地拿演技上的问题请教沉游川。   “用这个做学费可不够啊。”沉游川抛了抛手里的暖宝宝,把他周围的一圈人都逗笑了。但他没有藏私地回答了白灵雨的困惑,还拉来了安回一起讨论。   沉游川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便没能转过头来看到他。   宴凉舟原本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了。   看得出来他和剧组的人相处得都很融洽,大家都很喜欢他。   这是自然的,沉朋友总有这样的能力,也值得大家的喜欢。   宴凉舟静静地望着人群之中和大家认真讨论,时不时被逗笑,也时不时逗笑人群的青年,忽而感到很高兴。   前世他曾无数次地在屏幕里观看《暗恋》,一遍又一遍地看过沉游川弹钢琴时忧郁的眉眼。   他总会忍不住幻想,沉医生年少时是什么样子的呢?也是这样眉宇间藏着不肯服输的倔强和隐隐的悲伤吗?   前世种种已不可考,但至少现在,他知道沉游川是神采飞扬的,是被人群簇拥着,喜爱着,未来也会如现在一般欢笑着的。   这样就好,这样的一切,一切他漫长的等待,痛苦的犹豫与彷徨,艰难挣扎的成长,便都是值得的。   他绝不会重蹈宴百合的覆辙,他会努力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去拉起青年的手,去守护青年的幸运,守护沉游川原该幸福而明亮的人生。   许是世间真有心有所感这一说,沉游川和人说着说着,居然忽而转过头来,直直望向了他。   宴凉舟心下一惊,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冲沉游川露出了笑容。   沉游川有些怔怔地望着他,但很快也笑起来。   “宴老师!”他笑着分开人群向他走来。   众人这才发现后面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穿着一身休闲服,很低调站在那里的是宴凉舟。   因为他没有穿自己最具代表性的“皮肤”,很多人刚才瞥过去,都没想到这是大名鼎鼎的“宴影帝”。   可沉游川却一眼看出了全副武装的宴凉舟。   圈内都说他们关系好,看来不是假话,大家有些拘谨,又有些羡慕地望着和宴影帝自在交谈的沉游川。   因为宴凉舟和宴乐逸一起给剧组投了钱,也算是投资人之一,所以安回也连忙带着女主角一起上前来打招呼。   宴凉舟很随和地和众人聊了几句,听到安回说今天沉游川的戏已经全拍完了,于是点点头:“我就是恰巧过来看看,你们不用紧张。”   但沉游川已经收工,能有时间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总是令人开心的。   宴凉舟便结束了这次探班,招呼着沉游川,“那我们去吃饭吧……”   不知怎么的,白灵雨刚刚那好似十分亲近的“游川哥”在他脑海里转了一转,他嘴里不由自主地便换了一个更亲昵的称呼:“游仔。”   这是宴凉舟第一次这么叫他,沉游川惊讶地挑了下眉毛,也笑容满面地换了称呼:“好啊,你想吃什么,宴哥?”   总觉得青年的笑容里似乎有种了然的打趣,宴凉舟藏在帽子里的耳尖开始发烫。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因而他没有看见沉游川临走前又眼神复杂地朝钢琴方向投去的那一瞥。   优雅的三脚架钢琴在夕阳里静静伫立,沉稳的黑漆表面反射着暮色的余晖。   沉游川收回了投在钢琴上的视线。   刚刚第一眼望见宴凉舟时,他又看见了对方那个许久没有出现的,怅然中带着些许欣喜,好似望着故人的眼神。   沉游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   沉医生的年纪,不可能以这副模样和宴凉舟相遇。既然不是装扮,那就是沉医生曾在这样的夕阳下,为宴朋友弹奏起钢琴吗?   想着想着,沉游川难免有些郁闷。   不过很快,宴凉舟主动来找他的喜悦,以及对方红着耳朵强作镇定继续喊他“游仔”的样子,又令他振奋起来。   于是他忍不住逗对方:“宴哥,我们去那家吃怎么样……”“宴哥,街头哪儿卖的花糕很好吃……”“宴哥,尝尝这个水果……”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宴哥”里,宴凉舟耳朵上的红霞渐渐蔓延到脸上,虽然他坚称那是因为辣椒加多了,被辣的。   两人边吃边聊,被沉游川逗得有些恼了,宴凉舟破罐破摔:“我看你和白灵雨挺亲近的。”   他总觉得沉游川对白灵雨似乎有种不一样的欣赏,而白灵雨也有点过分钦佩沉游川的样子?   其实他清楚青年和对方只是同事关系,原本没来之前根本不在意,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意。   可真当见到他们赏心悦目地站在一起谈论剧本时,他又莫名其妙地,有种想把青年藏起来的冲动。   喜欢一个人,原来会让人这样心神不宁,宴凉舟有点羞恼。早知道那时就该趁着冲动一鼓作气告白,而不是错失机会,陷入这样“再而衰”的被动心理状态。   想到这里,宴凉舟对于当时打断了他们情感发展的尹志画,不免更加厌恶了。   沉游川倒是大大方方地解释道:“她是个很有灵气的演员,天赋不错,今年才大一,演戏就有模有样了。”   这话倒是没错,宴凉舟前世就知道。   身为前辈,对于这样有天赋,又勤奋肯吃苦的后辈,总是欣赏的,宴凉舟很能理解。   “而且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和我们俩有关的缘分。”沉游川笑着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没有真正认识的时候,在华京的那个花园酒店里,我因为轮椅误会你的事吗?”   宴凉舟想起那晚的无尽夏,那晚被误会后的心情,瞪了沉游川一眼:“我当然记得。”   知道他一定是感到委屈了,沉游川赶紧舀起一勺虾仁放进他碗里做补偿:“当时被我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就是白灵雨。”   宴凉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难怪,看到自己帮助过的人安然开始新的生活,能在自己的人生中绽放光彩,就像是瞧见曾经扶起的,被风雨击打过的花坚强地再次开放。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看到宴凉舟脸上的赞同,沉游川笑起来:“而且她和山晴年龄相仿,又会手语,我在相处中看这女孩子品行不错,就想或许等山晴回来,她们能够成为朋友。”   马上要过年了,沉游川这几天就打算去英国接妹妹回来。   回国后这段时间沉山晴也已经和哥哥商量好,她不想自己待在家中,而更愿意跟着他到片场来。   想到妹妹这么多年居住在疗养院之中,身边都没有同龄的朋友,沉游川就想介绍白灵雨给山晴认识,拜托对方在剧组照顾一下妹妹,女孩子间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话题。   说起沉山晴,就不免提起同在英国的罗伊斯和多萝西。   沉游川问道:“罗伊斯一直想对我们表示感谢,一定要在我去英国接山晴时请我吃饭,他说也给你发了邀请,宴老师你到时候有时间吗?”   宴凉舟虽然很想陪青年一起,但临近年关他工作尤为繁忙,确实没有时间。   “我已经回绝他了。”宴凉舟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到时候你可以帮我转告,我收到他的回礼了,让他不用再介意。”   罗伊斯家族在英国和美国都有人脉,最近宴凉舟在这两国新增的几个投资项目推进得尤为顺利,打听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对方想办法给他行了便利。   当然,这里面或许也有那晚其他宾客的报答。   “好。”沉游川笑着应下来,“其实我也觉得他给我介绍那部电影的机会就够了,不用再费心思请吃饭,但他不肯。”   巧得很,罗伊斯的下部戏是一个双男主的好莱坞大片,而且导演正好是成导的女儿成果。   成果在美国闯荡多年,她执导的商业片在国际上是公认的叫好又叫座,虽然被她父亲批评爆米花电影没有内涵,但不可否认她在这条赛道上已经走到了极致。   她的下部影片国内其实也早有消息,因为据说剧本是番位相当的两位男主,一位已经定下了名气很大的罗伊斯,另一位她打算选一个华人面孔。   所以国内的男星们不免蠢蠢欲动,毕竟这是个在国际舞台上一步升咖的好机会。   沉游川之前没想往这方面发展,国内还没站稳,哪用得着步子迈得那么大。   可没想到罗伊斯直接给成果推荐了他。据说成果对他还挺满意,打算过年时回国见他。   机会既然到了手边,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宴凉舟便让他见完成果之后再决定。   而且沉游川同意吃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之前他们在调查时,因为觉得关联性不大,便没有过多关注尹志画曾经那个只有几年的家庭。   但在又一次启动调查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多萝西竟然是尹志画那位不幸早逝的妻子带过去的女儿。   虽然尹志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继女联系过了,但沉游川抱着万一能发现些什么的想法,最终没有再拒绝罗伊斯邀请他去家里吃饭的安排。   说着说着,两人吃完了晚饭。   因为这里距离沉游川在森市的房子步行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于是他们决定散步回家。   “宴老师你在森市待多久,今晚就回华京吗?”沉游川问道。   不见面的时候还能忍住,一旦见了面,思念好像就无法让他轻易离开了。   但现在他又张不开口对青年做出什么承诺,宴凉舟有些焦虑地犹豫着,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心,改变了原定今晚离开的行程。   “我在这边待几天再回去吧。”   正好他在沈游川对面的那套房子还没有住过,他可以和青年做几天的邻居。   沉游川的眼睛亮起来。   因为不想被围观,两人走的是人烟稀少的古旧小巷,巷子里的老石板路因年代久远,难免有碎石和翘起的边角。   宴凉舟只顾着看沉游川,脚下一个没注意,在石缝上绊了一脚。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沉游川已经嗖一下转到前面揽住他的腰,又把他高高举了起来。   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这次被面对面举起来的宴凉舟感受到腰间传来的熟悉的酥麻感,看着无辜抬眼的青年,有些恼羞成怒的:“快把我放下来!”   沉游川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巷子两旁的石阶上,依然以一个从下向上看的角度对着他笑。   于是宴凉舟便生不起气来了。   沉游川抬手从宴凉舟头顶摘下一片叶子。   那叶子是从路旁的树上飘落下来,不知何时掉在了宴凉舟头上。   沉游川将那片淡粉色兼浅黄色渐变的心形叶子放进宴凉舟手心:“宴老师,这种树在我们这边有个别称叫情人树。”   “不光是因为它的叶子形状很漂亮。秋天时情人树的叶子会变成浅黄色慢慢落下,但有很少一部分会在枝头坚持到春天到来。”   “度过整个寒冬的那部分叶子会慢慢变成漂亮的浅粉色。大家都说这象征着只有经历了严酷的考验,才能获得真正坚固而甜蜜的感情。”   宴凉舟默默握住了这片还没有完全变色的叶子,觉得它似乎正象征着他和沈游川现在的状态。   沉游川笑着拉住他的手向前走去:“叶片要经历一整个冬天才能确定心意,而且这个过程中还伴随着严寒的苦打,可见想要获得长久而圆满的爱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不用着急,宴老师。”   宴凉舟有些发怔地看着沉游川走在前面的身影,不知道青年何时又发现了自己的焦虑。   在小巷高高的院墙构成的狭窄的天空里,星星正在你追我赶地闪烁着,青年就在那星空下回过头来,冲着他微笑。   “不用着急一定要自己赶快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用担忧未来可能存在的考验,就顺其自然地慢慢走吧,因为春天总会到来。”   感受到宴凉舟轻轻地回握了自己的手,沉游川仰望着星空,轻轻地吐了口气。   他其实察觉到了宴凉舟又变得紧绷起来的情绪,对方就像是在一个门边,抬起脚又落下,抬起脚又落下,不停地徘徊逼迫着自己,想要给他一个答案。   他虽然很期待他们能向彼此交上这段时间的“作业”,给对方一个答案。   但他理解宴凉舟。有些人在做重大选择时,越是临近节点,便越是容易因为慎重而“近乡情怯”地不敢向前迈去。   沉游川知道宴朋友的犹豫恰恰代表着对他的看重。所以他虽然很期待,却并不愿意去催促和逼迫对方。   尤其是宴凉舟似乎还担忧着那个在“女巫小镇”上得到的预言。   虽然他不清楚预言的内容,但从宴凉舟的表现看,有关寒冬的预告似乎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   沉游川静静地牵着对方的手向前走去。   但没关系的,他有信心,关于春天总会到来。   *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沉游川,因为沈游川送给他的那片叶子,那个有关爱情树的故事,宴凉舟心情轻松而愉悦地在森市度过了几天时间。   这几天他并没有一直陪着沉游川到片场去,但三餐是一定会在一起吃的。   为了贴合“少年”忧郁而单薄的形象,沉游川这段时间一直在严格控制饮食,瘦了很多,连他引以为傲的肌肉,也被安回勒令不许再练了。   心疼他的辛苦,宴凉舟几天换着法儿地给沉游川琢磨吃食,结果尽管很小心地控制了,还是把他养得太精神焕发,最后得到了安回谴责的,敢怒不敢言的瞪视。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宴凉舟很快就因为工作又不得不离开了。   而沉游川也从安回那里请到假,要去英国接沉山晴回来了。   这天上午,从剧组赶回来取行李的沉游川带着小方和保镖,和身边跟着助理团要赶回华京的宴凉舟在家门口的走廊上迎面遇上。   “要走了吗?路上注意安全。”   “你也是。”   因为早饭时已告过别,又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两人都没有把不舍的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只简单打过招呼,就擦肩而过了。   宴凉舟慢慢地向前走着,在沈游川走过时忽而闻到青年身上浅淡的香气,不由想到《暗恋》里的一个片段。   教学楼的走廊上,分别被各自的二三好友簇拥着的少年和少女也如他们这般擦肩而过。   眼盲的少女一边回答着身旁好友的问题,一边有些脸红地顿了顿,凝神去听那几位打打闹闹的男生发出的声音,想象少年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通过手语在回应着什么声音。   而她无法看到,在这些吵闹的男孩子勾肩搭背地走过去后,人群之中的少年忽而回过头来,目光轻柔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也不会知道,原本少年已经早早回到教室,正是为了能够在走廊里和她“偶遇”,才借口忘了东西,故意带着好友又一遍走过这个长廊。   沉游川的行李箱不是早上就已经被小方拿到车上了吗?到底是忘了什么,怎么又折回来一趟?   想到这里,宴凉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果不其然落入了那双和电影里一模一样,温柔含笑的眼睛。   *   江家。   江俊达半夜梆梆地敲着江彦达的房门,直至把他从房间里吵出来。   “成果回国了,你承诺会让我去演她的新电影。”江俊达眼神阴鸷地说道。    第80章   江彦达最近本就失眠严重,好不容易睡着,却被弟弟发疯一样喊起来,言语间便忍不住带了点火气:“我是说过会帮你运作,但最后能不能行要看你自己。”   他皱眉看着江俊达异常消瘦的脸和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成果的新戏是动作大片,要求演员会打,我让你好好训练,你练了吗?”   江俊达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 只像个神经病一样喃喃道:“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你答应过……”   江彦达被他念得头疼, 知道弟弟这是有点迷怔了。   自从在那场综艺上出丑被全网嘲讽,又被宴家那边压着再度雪藏,江俊达在国内算是彻底没前途了。   家里因为得罪了宴家, 也风雨飘摇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是攀上了港城那边的何家, 才咬牙坚持下来。   江彦达原本想送江俊达直接出国, 让他在国外重新读个专业, 以后就退圈干点别的。   但童星出道这么多年,江俊达明显不甘心。而且他心里存着火气,一定要重新压沉游川一头。   恰好这个时候,成果筹备的新戏就闯入了他们的视线。如果能拿下这个机会,带着全球票房荣耀回国,以前的困局就直接破除了。   江彦达也知道江俊达以前被捧得太高了,让他再吃苦训练,他明显耐不下那个心,只想着让家里动用关系直接运作。   可他也不想想,宴家以前是不怎么看重娱乐行业,宴乐逸只是玩票,宴凉舟也只专注拍戏。   但现在亮晶晶发展越来越强势, 宴凉舟动作也多起来,两家结怨后,腾跃被打压,处境也大不如前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江俊达大吼大叫起来:“你之前说要帮我在节目上教训那对狗男男,结果就开头让何秀踩了个石子,就没了。”   “第二期踩着我给你营销,说会补偿我,最后就是跟个丧家的狗一样被吓得满地乱爬跑回来了。你补偿我什么?让你给我运作一下你都推三阻四的。”   “天天跟我说家里不容易,怪我不给你省心,你怎么不说因为你那滑稽的鬼样,搞得家里股价都跌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人,要把沉游川那个狗东西搞下去,你又跟我说不能妄动压着不让。”   “现在沈游川的手都伸到成果那里去了,你还在这里跟我叽叽歪歪!”   被他嘲讽的江彦达脸色铁青。当时他去上节目,确实因为江俊达的恩怨想着给那两人一点教训,就偷偷往何秀脚下踢了个石子让她把热汤泼到宴凉舟和沈游川身上。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按宴凉舟的性格一定会跟天王夫妇闹僵,场面不好看他可以凸显一下自己,还可以推进与何秀的关系,谁知道被沉游川抢了风头。   而且沉游川眼睛很利,似乎有点怀疑他,网上对他的评价因为有沉游川作梗一直也不太好,在那之后他出于谨慎,便也暂时按下了很多打算。   谁知道第二期还是被沉游川针对,闹得他不得不提前离开节目。   他心里已经够窝火了,江俊达还在这里火上浇油。江彦达抓起门边高几上的花瓶就狠狠摔在了地上:“你闹够了没有!”   江俊达见他真发火了,沉着脸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到底不甘心,他又低声说着:“你至少给我个准话。”   江彦达胸口大幅度起伏着运气:“行,你要准话,《江湖》庆功宴那天成果会陪着她爸出席,到时候我带你去。”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就也安排在那天吧。”   *   另一边,沉游川已经从英国接回了妹妹。   沉山晴回国后适应得不错,慢慢也愿意自己下楼去溜达买点吃的,小脸渐渐地圆起来了。   除了这件生活上的喜事,沉游川的事业也红红火火地发展起来。   《江湖》在春节档上映,票房很快就爆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工作邀约。   但他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了看从多萝西那里拿到的资料。   根据他们的调查,多萝西和尹志画只在一起生活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她的母亲莉娜女士就因意外去世了。   但是她被英国的舅舅收养之后,尹志画在每年她生日和圣诞节的时候,都会给她邮寄礼物,直到她成年。   不过多萝西的舅舅一家似乎对尹志画并不热络,从来没有让多萝西给他回过礼物。成年后双方更是直接断了联系,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交集了。   资料显示多萝西当年和继父相处得似乎还算融洽,尹志画还陪着她参加过学校的活动,留下过相拥大笑的照片。   故而在去对方家中吃饭,说起这段缘分的时候,沉游川也不好把对尹志画的不满表现得太明显,只平平常常地说起自己的妹妹跟着对方学画。   而且即便现在对对方产生了恶感,他也没有抹杀尹志画曾经帮助沉山晴到美国就医的功劳,很直白地陈述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在听到尹志画的名字后,多萝西的情绪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但不等沉游川再说什么,对方就岔开了话题问起他妹妹,显然并不想深谈自己曾经的继父。   对方刚刚在城堡酒店的危机中恢复过来,双方关系又还比较陌生,拿捏不准多萝西对尹志画的态度,沉游川只能留下这个话头,待以后有机会再提。   不过多萝西倒是很关心山晴,听说她学画画,也是为了感谢沉游川,她把自己母亲曾经的一些摄影及绘画作品送给了他们。   她的母亲莉娜是一位多才多艺女士,曾经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和摄影师。   但因为她性格开朗,口才文笔极佳,所以除了发展这两项事业,她其实还做过相当长时间的记者作为自己的主业。   沉游川在跟着多萝西到收藏室去拿画作和摄影作品的时候,还看到莉娜女士留下的当年在美国的一些采访稿和与尹志画恋爱时期共同出行的游记。   考虑到这些资料里或许有他们所不了解的尹志画,沉游川就假作感兴趣,试探着提出想要借读这些资料。   本以为多萝西会感到奇怪,谁知道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整个春节期间,沉游川都在读莉娜女士的手稿。   对方的语言诙谐有趣,留下的文稿读起来并不枯燥。   但令人遗憾的是,沉游川并没有从里面找到太多有用的线索。   唯有一处,莉娜女士在自己的恋爱小记里笑称尹志画是一个情感过分细腻念旧的人。   她调侃他总舍不得丢弃自己的旧物,已经用坏的画笔、缺了腿的画架、曾经画废的稿件,他都舍不得丢,会整整齐齐地储藏起来作纪念,说将来老了可以拿出来翻一翻,用以回忆往昔。   一个人的习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于是沉游川就想,山晴被收走的那些画稿,尹志画会不会也存在了某处呢?   与宴凉舟沟通之后,宴凉舟说会派人去调查一下尹志画这些年的住所。   但这不是一件立刻能完成的事,所以沉游川只得继续等待,并不死心地反复阅读莉娜女士的手稿,企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   见他忙完工作好不容易回家,还坐在那里看个不停,沉山晴有些心疼地扯着他的手臂,想要劝他去休息。   结果哥哥没扯动,她自己兜里的手机反而因为动作太大滑了出来,掉落在地。   “嗯?”沉游川看着亮起的屏幕上正在“亲吻”的宴凉舟和自己,哭笑不得地捡起来还给她,“你怎么又在看这些视频?”   沉山晴因为患有失语症,脑中无法识别文字,但看画面和听人的语音没有问题,所以她最近发展起来一个新爱好,就是在网上高度冲浪看沉游川和宴凉舟的CP向视频。   因为被妹妹催感情进度,沉游川还被她拉着被迫看了几个。   总归是什么样的花样都有,用《江湖》片段重编故事结局的,用他和宴凉舟所有影视作品混剪搞“霸总文学”“禁忌恋情”“青梅竹马”等等的,还有联动《江湖》和综艺片段搞“前世今生”的……   而且网友们非常擅长用显微镜磕糖吃。   大家不但正如他当初担心的那样把他和宴凉舟的同款保温杯,以及保温杯上贴着对应贴纸的细节扒了出来。   还把小方和小袁在他们剧本上分别交换贴了师兄弟物品贴纸扒了出来,激动得到处欢欣鼓舞撒爱心。   只是当时他担心会因此惹出麻烦,现在再看,心情已大不相同了。   还有那条当时宴凉舟无法出戏被他哄着给自己擦手解压的视频,更是被大家嗷嗷尖叫着讨论霸榜热搜三天,还被人和综艺里他切洋葱让宴凉舟帮忙擦脸给剪到一起去了。   甚至他送给宴凉舟的那个印章,第一期综艺里宴凉舟失眠手上被他盖了一个猫猫头做安慰,就被大家很敏锐地联想到《江湖》打瞌睡花絮里他曾说过的“狮子猫最可爱”,老底儿都快给他揭穿了。   当初宴凉舟被他强行喂水哄着出戏,然后又愧疚给他塞小点心,他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那会儿把点心全兜在戏服的大袖子里,也是一路走一路掉。   于是前一秒还在尖叫“S属性大爆发”的网友,下一秒就联动综艺里他口袋漏糖嘲笑他“小学鸡”。   宴凉舟还难得促狭一次,把两次“掉装备”的混剪视频默默转发给了他。   沉游川当时差点把自己正在看的“S属性大爆发”同人文给宴朋友转回去。   阿弥陀佛,在最近网上热烈氛围的烘托下,他这段时间没少念清心咒。   总有一天他要住到宴朋友房间里去。沉游川好几次从梦中醒来,咬牙切齿地去冲冷水澡。   他不知道宴凉舟那边有没有像他一样频繁梦到春天,但是托网友们的福,他看到了宴凉舟默默换上的爱情树叶片的袖扣。   有人激动地抠出宴凉舟最近参加活动时戴的一对疑似心形的粉钻宝石袖扣,经对比发现那是爱情树叶片的样子。   因为宴凉舟之前从没有用过这类款式似乎有些“轻佻”的袖扣,更是打破了他袖扣从不重复出现的铁律,一连三套西装都被人拍到配了这副袖扣,所以大家都在疯狂@沉游川,宣告她们磕的CP是真的。   可网友们激动给他们连线,宴凉舟却保持沉默最近又把自己团成一团躲了起来。   如果不是在网上看到,他怕是要过好久才能知道宴凉舟正遥遥回应着什么。   因为怕过犹不及,这段时间陶亮没有给他们接双人采访,不过在采访中被频繁cue到彼此是常事。   沉山晴的手机上,视频播放完自动联播的下一条,正是前几天他在接受采访时,被询问“请分别用一种动物和一种植物来形容宴老师”的剪辑。   沉游川记得自己当时本来要说“狮子猫”,但想到被网友们勾连起来的一些细节,又想到宴朋友最近躲躲藏藏的事实,最后用“小乌龟”来形容了宴凉舟。   至于花,他知道大家多觉得宴凉舟性格孤洁高傲,以前常常用白梅来贴合他。   但他觉得“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有些忧郁,有些倔强,似乎总担忧着繁华燃烬的伤感,却又洁白柔软,花繁香浓的荼蘼其实更符合他印象里的宴凉舟。   宴凉舟不是梅花那样坚冷而孤傲的,他其实害怕寂寞,内心非常柔软。   因为以前宴凉舟总被大众描述为“梅与鹤”,这次被沉游川整出来一出“荼蘼与小乌龟”,全网自然又是炸翻了。   担心大家get不到宴凉舟的可爱,沉游川当晚还专门发了自己收藏的几张最喜欢的小小的“绿毛龟”照片在自己微博上。   顶着翡翠色的“毛茸茸”外壳笨拙划水的,把小脑袋缩进圆圆的壳里不肯探头的,在岩石后假装水草实质探头探脑用黑豆豆眼偷偷观察的……   然后就被骂惨了,说他不尊重宴凉舟。   哎,小乌龟多惹人喜欢啊。因为忙,沉游川没有再关注后续,不过现在看视频的弹幕,大家似乎已经不生气了,只在讨论他说起宴凉舟时的眼神脉脉含情。   真的吗?沉游川有些不好意思地划走了视频。   结果下一条就是今天宴凉舟接受同一家媒体采访时的回应。   画面里的宴凉舟在被问到同样的问题时,似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动物的话,我觉得游川像是鹰或者隼。”   当时被沉游川的答案震惊到了,采访人都没想起来问为什么,但到了宴凉舟这里,他们显然更有经验了。   被请求解释一下的宴凉舟笑着说道:“因为这类猛禽在树枝上蹲着的时候看起来圆圆滚滚很可爱,但当它们换腿伸展时,就会发现‘嚯——’,它的腿有那么长!”   【哈哈哈宴老师现在采访里也会开玩笑了】   【说起游崽,宴老师眼睛都变得亮晶晶了】   视频十分应景地配上了那天在英国城堡花园餐厅,蹲着的沉游川猛然出腿,用扫堂腿绊倒歹徒的动图。   还找来了一张在树上蹲麻了伸懒腰,一爪抓着树枝,一爪从毛蓬蓬的腹部羽毛下探出“大长腿”的猫头鹰图片作对比。   【哈哈哈什么神图】   而宴凉舟的解释还在继续:“而且它们从不同的视角看,抬头看你和俯视看你的时候,差别会非常大。”   视频又贴心地配上了俯视的眉羽下压,眼神看起来异常锐利威严的隼和它抬头时眼睛睁得圆溜溜,歪着脑袋瞳仁又大又明亮,看起来异常无害且惹人怜爱的图片。   同时他们还截取了上期英国那期综艺里,沉游川挂在宴凉舟身上用上目线向他撒娇想去做巧克力,和遇到“teenagers”之后一秒站直压迫俯视眼神冷酷的对比。   弹幕又是哈哈哈一片。   本来以为这就完了,谁知道宴凉舟最后又神色柔和地补充一句:“而且它们飞起来的时候身形修长美观,轻盈又敏捷,都和游川很像。”   因为他的这句话,网上已经有人又联想到当时沉游川参加的亮晶晶那场离谱唱跳综艺里,他敏捷又流畅地跑过全场,从灯架下救的“小周”,或许是“小舟”了。   当初他一把摁住宴凉舟的后颈给压在胸前的动图又开始疯狂流传。   至于植物,宴凉舟直言他觉得沉游川不像是花,而更像是树。   【顶天立地,坚实的胸膛,像树一样的男人!宴老师觉得很值得依靠(大拇指)】   【什么树,爱情树吗?所以你把他的叶子带在手腕上】   【像树一样稳固地站立,像鹰一样自由地翱翔,宴老师对游川真的是充满了祝福和期望啊】   【这个问题是宴老师在本场采访里话最多的一个,说起沉哥就滔滔不绝了哈哈哈】   【宴老师,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宣传电影,不是来炫耀你老公的吗(狗头)】   【宣传!就按这个宣传!电影我们包看的! 】   望着视频里宴凉舟柔和的眼神,沉游川的神色也忍不住放得更柔了。   一些很轻很绵软的情绪在他心里不停地膨胀,紧紧地填满他的胸腔,并带着他的心飘然地飞出门去,似乎想要飞到很远的地方。   他们后天就能见面了。   沉游川心怀喜悦地想着,一抬头,看到妹妹默默盯着自己的眼神。   她已经抬手抬了老半天了。   “咳,”沉游川把手机放进妹妹摊开的手掌里,“还给你。”   因为换了新的环境,沉山晴的情绪明显放松许多。无法阅读文字虽然难以治愈了,但心因性的“失声”或许能迎来转机。   心理医生便建议沉游川不要再陪着妹妹做手语,可以更多地试着直接用语音和她交流,或许能够帮助她缓解心结,让她有一天开口讲话。   所以沉游川最近也在尽可能多地和妹妹交流:“我知道你又想催我,我努力。后天《江湖》庆功宴我就不赶回来了。”   他还向安回多请了一天假,想着第二天或许可以和宴凉舟来一个“有分无名”的“约会”。   作为能够一线磕糖的资深“游舟CP”粉,沉山晴眼睛爆发出超强的明亮的光,围着沉游川像是讨糖的小孩一样转来转去。   “好了好了,”沉游川举手投降,“我到时候会给你发我们的合照。”   沉山晴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手机回房间去了。   *   因为《江湖》的成绩超出预料的好,所以这次庆功宴办得也极为热闹。   不但把剧组所有大大小小的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都请来了,还给一些拐弯抹角的“投资人”都发了请柬。   腾跃作为当时也跟风投了一点钱的“资方”之一,自然也来参加宴会了。   大家本以为有着之前的那些恩怨,腾跃派一个副总或者经理来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没想到居然是江彦达带着江俊达亲自来了。   看来腾跃在圈子里地位确实下滑了不少啊。   大家感慨着,又瞧江彦达带着弟弟去恭维成导和他身边的成果。   成功和成果这父女俩,早年因为各自的创作理念不合,吵得非常凶,在圈子里互相不给面子是常有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成果第一次来参加父亲电影的庆功宴。这给本就热度很高的《江湖》无疑又增加了一个爆点话题。   成果此时正在和《江湖》的两位主演交流心得,并且和父亲讨论有关打戏的一些思考。   她的下部影片虽然是科幻题材,但动作戏可不少。   隔着成导和宴凉舟,成果探身向沉游川开玩笑:“罗伊斯可是大力向我推荐你,我一看,乐了,这不是我爸的演员吗?”   “结果我回来跟我爸打听你,他一听我要把你带美国去,好几天没给我好脸色。”   成导鼻子喷气。大家都笑了。   虽然觉得那种爆米花电影简直是在浪费沉游川的才能,认为商业电影不利于演员沉淀演技。   但知道他能打,还打得帅气,年轻人趁着机会多去尝试不一样类型的影片也是好事,所以成导没有阻止女儿把大饼塞到自己喜欢的年轻人手里。   这边正聊着,江家兄弟到了。几人不温不火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成导就请侍者带他们落座了。   给腾跃安排的位置距离主桌有点远,沉游川看着今晚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江俊达,转头无视了对方暗藏愤恨的眼神。   宴会的后半场,人群都流动起来,主创团队渐渐分散到各处应酬。   沉游川注意到宴凉舟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紧急工作要处理,到单独的休息室去了,便没有去打扰对方,只打算找个地方透口气。   结果在向外走的时候,一个个子不高,面容有几分清秀的男生突然撞了他一下。   沉游川站住脚。   对方一边和他道歉,一边自我介绍说是组里的化妆师。   “可惜我主要负责B组的妆,没能有幸和沈老师合作。”对方似乎有些遗憾,“只希望以后能精进技艺,有给沈老师化妆的机会。”   因为对方主动伸出手来,沉游川便和他礼节性地握了下手:“在圈子里,总有合作的机会。”   对方似乎有些欣喜地谢过他的鼓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然后直到宴会临近结束,沉游川也没看到宴凉舟从休息室出来。   许是工作上比较棘手的问题吧。   在越来越多地承担起不同的工作,走进更旷阔的世界之后,宴凉舟的忙碌程度明显增加许多。   沉游川虽然有些遗憾两人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见面,但对于越来越自信且坦荡地绽放自己的宴朋友,他还是为他感到高兴和骄傲的。   不确定明天还能不能见面,沉游川给宴凉舟发了一个信息,婉拒了大家留下来再喝一轮的邀请,打算先回宴会厅后方成导给大家安排的客房去休息。   然后他在走出宴会厅到客房区的路上,又看到了那位不小心撞到他的化妆师。   对方似乎喝得很醉了,踉踉跄跄地走着,看着是想到后面休息,结果却走错到岔道上去了。   沉游川左右看了看,因为这会儿侍者都在前面宴会厅忙碌,现在路上除了他和那个化妆师,竟然没有别的人了。   也不能看着对方走错方向栽进花坛里,沉游川有些无奈地快步走过去,打算追上对方扶他一把。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就收到宴凉舟的回信。   宴凉舟说他的工作处理完了,但他不打算住酒店,想回自己家,问沉游川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这是宴凉舟在那次亲吻之后,第一次邀请他到他家里去。   难得宴朋友发出这么明显的信号,沉游川当然是立刻答应:“好!我马上来!宴老师你还在休息室吗?”   宴凉舟似乎又因为感受到他昂扬的情绪而有些羞恼,说自己已经在车上等着了,让他快点,给他十五分钟时间。   这下沉游川便有些为难了。   他如果想送前面那个化妆师到客房区,再赶去停车场,十五分钟就不够用了。   正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伍山叫了自己的名字。   伍山是庆功宴上的主持人,今晚也是忙得头昏脑涨,两人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好兄弟有时候无需多言,听沉游川简单说完情况,伍山爽快地推他一把:“那你还犹豫什么!快去找宴老师吧!我正好回客房区,我顺带扶他。”   沉游川谢过他,迈着大长腿飞快往停车场去了。   这晚他高高兴兴住进了宴凉舟的家,然后就在第二天早上,打算和宴凉舟一起到基金会大楼逛逛时,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沉游川强|奸”的报道。   视频里哭诉他“拔X无情”“睡了就跑”的主人公,正是昨晚的那个化妆师。    第81章   沉游川一路脚步带风, 嗖嗖走到停车场。   因为宴凉舟换车频繁,他急着赶过来,都忘了问对方今天坐的哪辆车。   沉游川站在路口, 刚打算发消息问一问, 不远处的一辆迈巴赫车门就打开了, 宴凉舟从车里出来, 站在门口喊他:“游川。”   沉游川快步走过去, 一边接过对方递给他的养生粥, 一边关上了车门。   “我看你今晚只顾着应酬,都没正经吃东西。太晚了吃别的也不好消化,喝点粥,一会儿回家早点休息吧。”宴凉舟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   想到他也在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己,而且听到他如此自然地说出“回家”这个词,沉游川心中又点起了轻快的鼓点。   “好。”他含笑吸了一口用保温杯装着的粥,看着宴凉舟嘱咐完司机,升起了前后排改造过的隔档。   这下他们终于是独处了。   被沉游川带着笑意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宴凉舟又给他塞了一个苹果,然后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不肯说话了。   一开始他是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想转移注意力,但开始处理邮件之后,他很快真正地沉浸到了工作里。   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和专注, 沉游川没有打扰他,而是安静地喝碗粥, 又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   等到宴凉舟处理完手头的这项工作,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又看向沉游川时,他发现青年已经把手里的苹果玩出花来了。   是真的花。沉游川用长长的苹果皮做了一朵玫瑰花,摆在他削好的果盘上。   “吃点水果休息一下吧。”他很自然地用叉子叉起一块, 送到宴凉舟嘴边。   宴凉舟张嘴咬下了那块苹果,可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想起最近看到的一些故事片段。   网友们从《江湖》花絮里那段他没出戏,沉游川“强制”把吸管塞他嘴里而引发出来的,有关喂食的……   他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盯着盘边的那朵“玫瑰花”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又学的这个。”   沉游川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便用别的东西来缓解他的情绪。   他掏出手帕,眨眼给宴凉舟又叠出一个小乌龟:“上大学那会,在酒店打工的时候学的,都是些小花招,逗客人开心,能提高服务评分。”   宴凉舟想起最早宴乐逸帮他调查沉游川时,说他到雍家的酒店打工“避祸”的事,心中紧张别扭的情绪立刻变成了心疼。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沉游川已经笑道:“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捣鼓这个,是因为觉得它有趣,如果能让你因此笑一笑,那以前费心学的这些就是值得的。”   他这话说得直白,宴凉舟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不过沉游川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端详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很关心地问道:“宴老师你最近这么忙,生活过得还算开心吗?”   他当然为振作起来的宴凉舟而感到高兴,但见他忙得没有半点空闲时间,时时刻刻都要兼顾处理好几项工作,回家路上还要联系下属回复邮件,沉游川又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他知道宴凉舟是为了那个“共同成长”的目标在努力,但他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个目标,让宴凉舟过分逼迫自己,其实宴朋友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毕竟以前的宴凉舟只专注拍戏,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事业心,也表露过自己不喜欢介入麻烦的事物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去。   他会不会反而成了宴凉舟压力的来源呢?   一下就领会到他在担忧些什么,宴凉舟眼神温暖地笑起来:“虽然忙,但我最近心情还不错。”   其实前世他经营慈善基金会,后来慢慢也开始打理一部分自己的产业,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并不是像大家看到的那样突然接手,所以还算应付得来。   只是前世他虽然去做,但那是为了沉游川留给他的那口气而硬撑,对于自己究竟想要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心底还是浑浑噩噩。   但这一世他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目标。   他要成长为一个“健康”的人,为了能和沈游川拥有一份健全而圆满的爱情而努力,和青年一起成为能给别人带去幸运的人。   为了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为了能争取到足够的话语权获得“恋爱的自由”,将来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沉游川,他必须要介入宴家的斗争。   许是心底有了这份力量的支撑,他不再逃避,对着以前觉得厌烦的东西,也能耐心去做,甚至逐渐从中感受到一些乐趣了。   清楚宴凉舟本就是一个聪明而有能力的人,只要他想去做,就一定能做好。见他眉眼舒展,确实是心情舒畅的样子,沉游川便也放下心来。   然而他心中的小鹿刚刚舒展又惬意地趴下,他就听到宴凉舟小声地嘀咕道:“不过只有一点让我不太高兴,就是……事情太多,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去见你了。”   沉游川倏尔转头,却只看见正在观看车外风景,只给他留下一个后脑勺的宴朋友。   这个圆圆的后脑勺还配了两只粉耳朵。   于是心中的小鹿便一下重新跳了起来,欢欣雀跃地在胸腔里蹦跶个不停。   宴朋友变得越来越敢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只是还难免忍不住说完就团起来。   沉游川忍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温凉的手似乎正有些紧张地攥着,像小猫矜持地按在窗台上的爪爪。   宴凉舟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动弹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悄悄转过来虚虚握住了他的手指。   这下沉游川的耳朵也开始发烫了。   两人就这样握着彼此的手,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但一种让人忍不住翘起唇角的魔力却在空气中到处流淌。   司机大哥又快又稳地把他们送到了家。   这是宴凉舟在华京的另一套房子,离无尽夏基金会大楼比较近。宴凉舟明天要去基金会视察,沉游川已经商量好陪他一起,所以今晚他们便住在了这里。   沉游川没有来过这套房子,进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还是一贯舒适的暖色调风格。   其实从装修的风格就可以看出宴朋友藏起来的性格。真正心底冷傲孤僻的霸总,家里应该是那种黑白灰打底的暗色调和更冷硬的现代主义家居风格吧。   回想起网友们在那些文章里对宴凉舟的塑造,沉游川忍不住笑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借住在宴凉舟家中——森市昏倒的那次不算。   以前拍戏时宴凉舟虽然会邀请他到剧组附近的家中看电影,但那时还保持着社交距离的他们,从来没有考虑留宿过。   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东张西望,觉得很可爱的宴凉舟忍不住笑道:“这套房子里也有家庭影院,只是我不记得有没有存放什么好的碟片。”   “如果你想看电影,可以去翻一翻。”   许是到家后放松下来了,宴凉舟便没有再绷紧表情了。瞧着他眉眼间难掩的疲惫之色,沉游川摇摇头:“不用了,还是早点洗漱休息吧。”   说着,他忍不住探头看:“宴老师你在餐厅捣鼓什么,是又饿了吗?”   “没什么。”宴凉舟慌慌张张地关上冰箱门。可沉游川还是通过那门的缝隙看到了冰箱空荡荡的格子里一闪而过的苹果皮。   宴凉舟把他用果皮做出来的那朵红玫瑰放在了冰箱里,似乎是想留存得更久一些。   又想起在英国时那个放了一晚都没舍得扔掉的气球,沉游川的心忽而变得很柔软。有什么情绪沁润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宴凉舟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罩,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乌龟放在了与罩子配套的底座上,又认真盖好罩子,将其摆在了多宝阁上。   看着被他随意搁在一旁,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沉游川哭笑不得:“放小乌龟是不是太童趣了些,回头我给你叠一个兰花?”   虽然用手帕叠出来的兰花也不见得高大上到哪里去,但这已经是沉游川能折出来的布艺中最为“高雅”的了。   “好啊,小乌龟也要,兰花也要。”宴凉舟转过身来,好似十分高兴。   刚刚看着玻璃罩里活灵活现昂首的小乌龟,他就在想前世沉游川给他折的那朵兰花。   那时他也打算保存起来,只是眼睛看不见,在挪动时不小心将它抖散了。   复明后他偶尔会想起它,总觉得有些遗憾,没能真正看到那兰花的样子。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望着沉游川,忍不住微笑。这一世他用眼睛,好好看到了自己想见到的“花”,不,或许应该说是“树”。   宴凉舟心里自在欢喜,抬眼却发现沉游川的表情似乎有一瞬的凝重之色。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游川?”   可沉游川已经神色开朗地笑起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要怎么折才能更好看一点,配得上你的期待。最好不要和别人重复。”   对于他最后似乎有些咬牙切齿补充的这句,宴凉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时间不早了,看到沉游川眼里的红血丝,知道他这段时间工作也没比自己清闲多少,宴凉舟就赶紧催着他去洗澡,洗完早点休息。   “洗澡?去哪里洗?”原本还在虚空和“某位前辈”较劲的沉游川一呆,脑海里奔腾而过的“共浴”、“镜面”、“氤氲的水汽湿润的皮肤跪在洗手台上的”哔——   许是他这句话问得奇怪,也可能是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东西,沉游川眼睁睁看着宴凉舟的脸也“嘭”一下涨红起来。   “去、去哪儿?”宴凉舟磕磕巴巴,“当、当然是浴室,你还想去哪?”   说完,他绕过沉游川夺路而逃:“浴室在你右手边,里面备有新的洗漱用品和合你尺寸的睡衣。你自己去柜子里找,我先回主卧洗澡了,有事一会儿再说。”   听他噼里啪啦一长串边说边跑,眨眼便消失在视野里。   沉游川愣愣地右转进了浴室,从换衣区的柜子里找到了洗澡用的东西。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符合他尺码”(重音)的睡衣。   想到这里,沉游川的唇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宴朋友是一早就打算带他来这里住了吗?   不……总感觉以宴凉舟在某些方面会过分“豪横”的做派,可能已经在他的每套房产里都备上了也说不定。   沉游川一边发散思维地想着,一边走进淋浴区。   路过镜子时,他忍不住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看。   哎,同人文真是害人不浅啊!   一墙之隔,都站在镜子面前的两人同时面红耳赤地在心中呐喊。   因为想了些有的没的,沉游川这个冷热交替的澡洗得有点久了。等他吹完头发走出来,就看到宴凉舟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沉游川在沙发边上蹲下来,静静望着他恬静的睡颜。   宴凉舟枕着抱枕的脸被饱满的棉花挤得微微嘟起来,看着有种可可爱爱的稚气。   沉游川忍不住轻轻伸手戳了一下。宴凉舟轻哼一声,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含含糊糊地喊道:“游川?”   这声黏黏糊糊,撒娇似的呢喃,落在沈游川耳里,让他整个人像是过了电似的头发就差炸起来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宴凉舟已经无师自通地伸手拉住了他抚在自己脸上没能及时收回去的手,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指。   瞧着他似乎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最终十分艰难地失败了的样子,刚才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沉游川轻声哄道:“没什么事,睡吧。”   于是宴凉舟攥紧了他的手指,呼吸立刻变得平缓了。   既然已经这么累了,也在主卧洗好了澡,给他发条消息直接睡下就好,何必还非要到客厅来等他呢?   沉游川看着宴凉舟眼下淡淡的青痕,心里叹了口气。   他由着宴凉舟攥住自己的手指,只手臂轻轻绕到他脖颈下,另一手穿过他蜷缩着的腿弯,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宴凉舟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但当他的头在他胸前挪动了一下,耳朵贴上来听到心跳时,他的表情便放缓了。   沉游川看着在自己怀里酣睡,始终没有醒来的宴凉舟,忽而想起很久之前。   不,其实也没有很久,在那场他签约亮晶晶的聚餐后,他也是这样公主抱送喝醉的宴凉舟到他房间里的。   这样想来,其实他和宴朋友的感情进度似乎已经算得上很快了。   想起自己那时的防备和警惕,沉游川忍不住发笑。   也是在那一晚,他发现了宴凉舟枕头下“沉医生”的工作证。回忆起今晚宴凉舟说起“兰花”时的表情,沉游川忍不住有点郁闷。   于是他用手肘推开宴凉舟主卧的房门后,立刻目光如炬地瞪向那床上的枕头。   那下面不会还有工作证吧?   正这样暗自琢磨着,他就看到宴凉舟床头摆着的相框。那是他们的“合照”,在英国的圣诞集市上。   他们六人在集市中央最漂亮的那座圣诞树灯塔下合影。   但现在,其他四人都不见了,辉煌而浪漫的灯光里只剩下了他和宴凉舟两个人。   把其他人都P掉,宴朋友居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沉游川的心忍不住轻盈地发笑。   其实今天听宴凉舟和司机沟通时,能看出他平时并不常住这套房子,只是为了明天的行程方便,才选定了这里。   所以这样的照片,也会在宴朋友的每一座房子里摆放吗?   沉游川的步伐愈发轻快起来。   然后他又忽而想到,自己和宴朋友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在什么地方合影过。   那些从视频里截出来的图片根本不算。   明天陪宴朋友巡查完基金会,不如找一个漂亮的地方,拍一些合影来记录他们此时幸福的心情吧。   正好他也答应了山晴要给她发合照的。   作为他们人生中第一张正式约定的合影,他应该选什么地方,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沉游川一边朝床的方向走,一边东拉西扯地想着。   结果因为心不在焉又有宴凉舟在怀里遮挡视线,他没能注意到床边那个半圆形的羊毛床边毯。   而宴凉舟家里的拖鞋鞋底轻软,他一个没注意,薄薄的鞋底与厚实的地毯摩擦在一起,顿了半步。   拖鞋掉了,他也重心失衡直接向前扑倒。   好在已经到了床边,宴凉舟安全地被他抛在了柔软的床上,而他也及时撑住了床垫,没有完全压住对方。   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宴凉舟不可能不醒了。   他迷迷糊糊又有些晕头转向地睁开眼,低头看见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伏在自己胸前的沉游川。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肩膀和胸前的凉意,以及胸口某种被磕到的痛感和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触碰着的温暖而湿润的感觉。   他倏尔睁大了眼睛。   沉游川僵在宴凉舟胸前,能感受到自己唇瓣下光滑而有弹性的皮肤,以及那皮肤散发出的淡淡的带着体温的香气。   他虽然撑住了自己没有砸在宴凉舟身上,但手忙脚乱之中,接触肯定是无法避免。   察觉到自己唇下的肌肉渐渐绷紧,自己手臂间拢住的躯体也僵硬地定在了那里,唯有耳侧的心跳越来越响亮而激烈,只是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沉游川知道自己无法再逃避。   他缓缓抬起脸来,看到了被自己不小心扯乱的丝绸睡衣。   睡衣的扣子被崩走了几颗,宴凉舟胸口大张,正发丝凌乱地歪在枕头上,双眼瞪得圆溜溜地看着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一时谁也没说话,竟这样僵住了。   在过分旖旎的氛围里,沉游川努力绷住表情。他轻咳一声:“对不起,宴老师。我不小心绊了一跤。”   说话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有刺痛之意,用手一摸,更痛了,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撞在宴凉舟身上的时候被牙齿磕破了。   他立刻有些担忧地低头去看:“我刚刚没有把你磕伤吧?”   然后他便看到宴凉舟白皙的皮肤上果不其然有一个牙印,就在接近那柔韧的弧度最顶端的地方,似乎还有些破皮了。   愧疚的情绪立刻席卷而来,沉游川一着急,昏头昏脑地就伸出手想轻轻确认一下。   然后他的手指就不小心擦过了山顶淡粉色的太阳。   宴凉舟猛然在呼吸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息,听到这声音的沉游川耳朵一麻,直接没撑住身体一歪,掌心整个按在了弹弹的太阳上。   宴凉舟轻颤了一下,猛然在他掌心里旋转,飞速转到一边,用被子从头到脚裹住了自己。   *   兵荒马乱的一夜之后是兵荒马乱的早晨。   原本不自然地从各自的房间出来,眼神躲躲闪闪着向对方互道早安的两人,在看到手机里疯狂弹出的消息后,表情都凝重起来。   那些轻盈的飘扬的情绪暂时地被冻结,两人目光沉沉地开始向各方了解情况。   视频是在半夜就发酵起来的。   这个自称小文的男生在视频中露着像是被用力按压后留有淤青的肩膀,和胸口上密密麻麻的吻痕牙印,哭着说沉游川昨晚强迫了他。   他哀哀哭泣着向沉游川隔空喊话,说自己是喜欢他的,即便他昨晚一点也不温柔。   他希望沉游川能站出来负责,只要他和他交往,他就原谅他。   同时网上大量流传着昨晚沉游川在宴会厅和小文握手的照片,他在去客房区的路上跟在小文身后似乎尾随他的样子,以及酒店房间没有开灯的昏暗光线里,伏在小文身上模糊的轮廓疑似沉游川的几秒钟视频。   沉游川还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污蔑。   他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这是造谣!P图!昨晚还是大山好心送他回的房间,监控视频一查就出来了。”   宴凉舟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没事的,澄清很快就能发出来。”   最近《江湖》热度太大,沉游川的发展势头很猛,因为利益之争,各方想要拉下他的人不在少数。   即便澄清了,也像掉进了灰堆里的豆腐,难免要粘上一层的。沉游川知道圈子里恶心人的手段一直层出不穷,但没想到有人居然能无下限到这种程度。   见青年表情恹恹,宴凉舟很是心疼:“不然今天就不去基金会了,我在家陪你吧。”   沉游川摇摇头:“不要因为这些糟心事影响到你。”   他知道宴凉舟行程紧张,今天耽误了他的工作,他必定要牺牲休息时间补回来。凭什么要因为那些脏心烂肺的玩意儿耽误他们原本的计划。   沉游川振作起来:“走,吃完饭我陪你去。”   只是无尽夏大楼安保齐全,无工作证不能出入,他出行还没问题,但他心里原本想要到漂亮的景点去拍照的计划,怕是不得不推迟了。   沉游川气得牙痒痒。   两人收拾好,很快出了门。   因为昨晚没人知道沉游川来到了宴凉舟家中,所以他们出门时暂时还没有受到围堵,到无尽夏大楼的路途还算顺利。   但不知道是谁把宴凉舟今天的行程爆了出去,身为最近和沈游川几乎是牢牢捆绑在一起的“ CP”中的另一半,不少娱记和狗仔就在楼下等着他。   虽然他们直接走内部通道进了大楼。但还是有人以刁钻的角度拍到了宴凉舟和他身边的沉游川。   【这种情况下还不离不弃,真爱了啊(嘲讽)】   【影帝你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吗?居然还把他带在身边,也不怕染上脏病】   【恶心,想想我最近还真情实意地磕CP,现在好想吐】   【看看沉游川的嘴唇,嘴巴都被咬破了,就这还想装无辜,让“好兄弟”替自己背锅】   【伍山也是可怜,小时候受过他爸妈资助没办法,为了报恩做到这一步】   沉游川到无尽夏大楼办公室,打开手机一看,网上信息更炸了。   虽然酒店方配合着给出了沉游川离开,伍山送小文回房间的监控,伍山也非常生气地声名昨晚沉游川有事不在,是他顺路送小文回去的。   但对面很快又发了一条回应视频。   小文对着镜头哽咽,说他原本觉得太痛苦,无颜说出真相,但沉游川的态度让他实在是太难过了,他还是决定说出一切。   他向大家诉说昨晚沉游川是拉着伍山,和他的好兄弟一起强迫了他,并且承诺只要他愿意接受3P ,就做他的男朋友。   他哭着请大家不要骂沉游川,都是他自己愿意的,其实他们曾经交往过,但是沉游川狠心地把他抛弃过一次。   他哀求沉游川再看他一眼,他真的很爱他,只要他愿意和他复合,他可以原谅之前所有的一切。   同时小文公开了自己从高中起就记录的,已经有近七年的恋爱微博。   那微博的第一条,就是一张沉游川在理发店里为他洗头发的模糊视频。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沉游川面容尚带有几分青涩。他神色淡淡,手中动作却很轻柔地给小文包好了洗完的头发。   看着对方这编出来的故事,被硬扣一顶“渣男”帽子和一个无怨无悔男朋友的沉游川简直都惊呆了。   但是在某些水军的造谣话术下,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是从上期综艺的时候就开始布下的局。   【怪不知道综艺里给宴凉舟剪头发时那么会调情,原来是老手】   【想想宴老师也好可怜,最近跟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不是说影帝和他也真谈了吗?这样一想更惨了】   在综艺里提议要他给宴凉舟剪头发的正是江彦达。   已经理清思路的沉游川平静地轻轻叩了叩桌面,示意紧急赶来的陶亮不要慌:“是江家。”   “江彦达为了给江俊达争成果导演的新电影,也是为了报复我,小文这个人估计他们很早就准备好了。”   沉游川和陶亮已经报警,请警方去控制小文。他们打算在警局解决这件事。   “江彦达和江俊达在路上了。”派人去强行“请”到江氏兄弟的宴凉舟神色发冷,“他们俩不承认,我倒要看看当面对质他们能狡辩出什么。”    第82章   在出发去警局之前, 沉游川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让宴凉舟先去完成原定的巡视工作,他和陶亮留在会议室再商量一下对策。   宴凉舟没有废话,点点头就带着助理先离开了。   看着异常沉得住气的两人,陶亮是不得不感到佩服。   “没办法, ”沉游川笑着对他说道, “被他们恶心到打乱了自己的步骤,不就真如他们所愿了吗?”   “而且大概是这件事太离谱了, ”沉游川真的是已经被气到发笑了, “我反而没有什么实感了。”   小文大概率患有精神类疾病, 从他那个所谓的“七年恋爱微博”推测, 这个人当初应该是华京一高附近职高的学生, 在沈游川到理发店打工的时候看到了他。   微博里曾记载他向沉游川告白第一次被拒, 但他持之以恒地追求, 最终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是沉游川高三出国一小段时间, 开始冷暴力不回他信息, 回来之后参加艺考, 直接就断崖分手了。   可他没有放弃,而是为了沉游川进了化妆师行业,不停地跑剧组追着沉游川的脚步,希望能够再次打动他,再续前缘。   七年的时间线有理有据, 甚至他的很多微博还有配图,有沉游川在校园里的和伍山一起打球的、在不同剧组拍戏的、在路边等车或是吃饭的……   甚至连当年沉小姨一家在校门口纠缠的照片,也被他拍了下来,配文“好心疼”“你原本该是天边飘渺高洁的云,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我的爱人”之类的话。   话说得好像恨不得替沉游川以身代过, 但其实只会远远地偷拍,还被他美化为沈游川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敢上前打扰。   总之对方完完全全地构建起一个旧情难忘爱而不得,仰望着曾经的恋人,渴望得到回应的爱情故事。   不少网友被小文坚持了七年的卑微酸涩“暗恋”与“深情”所打动,受到蒙蔽开始“讨伐”沉游川。   但对于真正的当事人沉游川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恐怖故事。   当初到底有没有收到这号人的告白,他已经不记得了。   毕竟这些年冲他告白的男男女女人数太多,有些他甚至都没见过,只告白的时候以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容出现一次。   至于对方说的“努力追到”,更像是一种暗中窥探后的狂热臆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文相当“厉害”,他几乎完全掌握了沉游川生活的动线,像一个阴湿的男鬼一样在暗处一直窥伺着他。   这些年跑得龙套角色太多,有一些没几句台词一两天杀青的小角色沉游川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小文的图册里,一直整整齐齐地整理着他每一个角色的妆造,虽然几乎都是偷拍视角。   对方癫狂到这种程度,很明显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网上站沉游川这边的,认为他是被人陷害的一方也对这些照片提出了质疑。   被一个看似“喜欢”他的疯子盯上,远比一个厌恶他的正常人使坏要恐怖得多,因为对方没有逻辑,行事无法预测。   即便他拿出证据,对方也会在自己的幻想里继续胡搅蛮缠。   所以想要破除这一局,真正向大众证实对方的言论为假,只靠官方出公告是不够的,他必须要有非常直观的,一把切中要害的证据。   正商量着,被这出闹剧惊动的宴乐逸已经带着人杀过来了。   而他也恰好带来了沉游川所需要的证据。   “小文发的那个视频,网上很多技术人员也甄别过了,确实不是P的。”宴乐逸在会议室主位上坐下来。   那就是对方特意挑选出来的“演员”。   为了陷害他,江家居然费心做到这一步。   宴乐逸把宴大秘递来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推到沉游川和陶亮面前:“既然他们真的录了,我就找黑客攻破了他的设备,得到了这段完整的视频。”   不堪入目的画面映入眼帘,整个会议室里回荡着矫揉造作的呻|吟声。好在视频中他们拉上了窗帘,场景几乎看不清,大多只是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沉游川紧皱眉头查看线索,听着小文异常投入地喊着“阿川阿川”,他觉得自己的胃部已经开始抽搐了。   其实生活中很少有人这样喊他。他以后大概要对这个称呼有心理阴影了。   而终于有个画面,在小文身上耸动的人影在起身时被卫生间隐隐透出来的一线灯光照在身上,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后腰处有一个造型别致的星星。   沉游川:!   他立刻暂停,放大这个画面,难以置信地指着那里问到:“这个人不会是江俊达吧?”   陶亮眯着眼反复看了几次,也震惊地说道:“真是他。”   江俊达有个代表性的纹身,就是后腰处的星星。   这个星星造型是几年前他的粉丝们为他的生日共同设计的,寓意他像一颗永恒的星星般在她们心中闪耀,也代表着她们对他星途坦荡的祝福。   据说江俊达收到粉丝的集体祝福后非常感动,就把它纹在了自己的后腰处。   这些年穿低腰裤子的时候若隐若现地露出来,被拍下后,还被宣传为圈子里正主粉丝双向奔赴的佳话。   “这下他的粉丝怕是要恨死他了。”沉游川忍不住感慨,“为了陷害我,他居然亲身上阵,牺牲也真够大的。”   因为之前的种种恩怨,江俊达还剩下的铁忠粉对沈游川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时时在网上发表对他的不友善言论,会在每一条诋毁和不利于他的新闻下活跃出现。   昨晚这个“强|奸”事件爆发后,那些粉丝简直在集体团建狂欢,谁想到现在正主直接拖后腿,亲自打脸。   宴乐逸把电脑收回去:“只要把这条完整的视频发出去,你直接就能真相大白,怎么样?我这就安排人去做。”   他有些探究地用视线在沈游川脸上巡视着。   沉游川倒没注意他的打量,只皱起眉头:“把江俊达的这一帧截下发出去,完整的视频还是算了。”   宴乐逸挑了一下眉毛:“你确定吗?他这个拍摄不像监控视频一样自带时间,画面又这么黑。你只发一张照片,那边狡辩他们之前约过,不是昨晚的,不依然没用吗?”   而且没有完整视频,网友们没法和对方发出来的只截了肩膀以上那几秒的片段作对比,怎么证明对方是在臆想。   沉游川揉着眉心:“江俊达先撩者贱,放照片回击无所谓。但另一个毕竟是素人,把别人的这种视频放在网上,怎么说也……”   陶亮急了:“游川!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你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我不是心软。”沉游川叹了口气。   “小文精神状况明显不正常,不管他是有意为之,还是被江家利用,之后让他公开道歉,追究法律责任,送他进精神病院,联系他家人承担赔偿等等,我都会追究到底。”   “但是把一个人的私密视频放到网上去传播,不是一个有广泛影响力,应该承担更多正向社会责任的艺人该做的事。”   陶亮急得直拍大腿:“你这傻孩子,当然不是我们出面发,肯定是送到第三方营销号手里啊。”   “可这样的手段我们与江家兄弟又有什么差别?”沉游川抬头望着他,眼神平静,“我不愿意变成那样卑劣的人。”   陶亮又气又担忧,但最终,他只是拍着沉游川的肩膀:“你这小孩、你这小孩,骨气太硬,脾气也太傲了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陶亮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种莫名的骄傲。   沉游川又安慰他:“陶哥,换个角度想,在网上公开小文的这段视频,他一定会遭到比现在更凶猛的攻击和网暴。”   “以他的精神状况,如果承受不住出点事,或者直接自|杀了,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背着一条人命,也以一种更冤枉的方式永远和他绑定在了一起。”   陶亮悚然一惊。沉游川说的这个结果不是没可能,他之前太着急,竟然没有想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宴乐逸突然插|进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沉游川沉默了一下:“我打算采用宴老师的方案。”   其实在宴乐逸没来之前,宴凉舟已经提出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公开昨晚沉游川去他家的事实。   不过陶亮当时对这个方案有疑虑,沉游川才留下来打算和他再商议一下。   宴凉舟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家门口有监控。   这些视频上面的时间可以很清晰地展现昨晚沉游川在停车场路口找宴凉舟的车,二十分钟后跟着他进家门,今早才再次出门的全过程。   这个方案直切要害,是个很有力的澄清。但唯一的问题,就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和宴凉舟的“恋情”。   什么戏,普通同事会在一起参加完庆功宴后不是住导演安排好的酒店,而是结伴离开,一个住进另一个家里去。爱情电影的主演都不可能,更别说一个武侠片了。   如果把这件事爆出去,就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江湖》的爆火和“明雪/游舟CP”相辅相成,将这波热度推到了所有人都没能料想到的高度。   宴凉舟虽然首次“杀进”流量赛道,但他毕竟成名已久,成绩和后台都很硬,所以状况还算稳定。   可沉游川作为一个异军突起后来居上,却根基薄弱的“现象级”,本身就承担着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非议,也被更多不怀好意的人虎视眈眈,想要冲上来撕扯他,打落他。   所以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兴盛下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谨慎。   陶亮这段时间已经全力戒备为他挡下了不少攻击,公司上下,大家一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条急速航行的大船安全前行。   为了长远打算,陶亮甚至一改之前希望他多借宴凉舟光的态度,在整个《江湖》宣传期间,除了必要活动,没有给他接任何一个和宴凉舟有关的工作,哪怕对方价格开得再高。   陶亮认为在沈游川有至少两部自己担纲的高质量电影之前,他和宴凉舟面向外界的关系,在大众眼中的亲密程度,不适合再更进一步。   否则沉游川将会背负一些很不好听的名声,他自己的才能和努力会被压在宴凉舟的光环下,不利于他之后更好的发展。   沉游川当时同意了陶亮的安排。但他倒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他看到宴凉舟正在为他们的未来而过分努力。   如果过早在公众面前承认亲密关系,宴凉舟所承担的从宴家内部而来的压力和他自己的心理压力,将会比现在大得多。   他不想在宴朋友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给他增添负担。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出了这档事,宴凉舟既然已经提出方案,就是即便知道前路辛苦,也对自己有信心,且希望能够帮助到他。   沉游川想要维护宴凉舟的这份信心和对方希望保护他的心情,同时他也有同样的自信。   即便陶亮说的那些问题可能存在,但他相信自己终能靠实力证明一切。   再退一步讲,昨晚在宴凉舟家里经历过那一遭后,沉游川其实很怀疑自己,怀疑他们俩还能不能坚持到他“有两部叫得出名字的男主电影”后再公开了。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陶亮便知道已经劝不动他了,只得叹了口气。   反倒是宴乐逸笑起来。   他点点面前的笔记本:“我再确认一次,你打算公布可能对你损害更大的,去凉舟家里的视频,而选择不动用这个明显能把你摘出去,只对对方有巨大杀伤力的录像吗?”   沉游川点点头:“多谢宴总找来视频的好意,但我还是打算采用之前的方案。”   他心里其实不太赞同宴乐逸的说法。   把那个伤人眼睛的艳情视频公布出去,一定会引来更多找刺|激,看热闹的人。   即便因此证明他是无辜的,难道他会很光荣吗?只怕以后会有更多人不怀好意地用“阿川”来恶心他。   无论是名誉上,还是他自己内心坚守的原则上,这个方案损害才更大吧。   见他很坚持,宴乐逸居然有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可以,既然你要走这条路,我也有个视频给你。”   他又把笔记本转过来,这次是昨晚他坐到宴凉舟车上的视频了。   宴凉舟昨晚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视频,能看到沉游川在寻找什么以及听到宴凉舟声音后朝这边走来,但没有拍下他上车的画面。   陶亮刚才还说一定会有人拿这个空挡来挑刺,继续编造。   可宴乐逸给他提供的,正是宴凉舟车旁边拍摄的视角,有沉游川完完整整地上车,且在车门完全关闭之前还从宴凉舟手里接过保温杯的温馨画面。   “昨晚我的车就停在凉舟旁边。”宴乐逸哼笑一声,“这下把你们的‘破绽’给彻底补全了吧。”   所以这才是宴乐逸真正想交给他的视频吧。沉游川有些无语,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约是被动接受了这位“大表哥”的考验?   “我让你发行车记录仪视频,你居然给游川看那些恶心人的东西,我都说了他不会同意的。”宴凉舟收到消息赶来,很生气地冲宴乐逸说道。   宴乐逸赶紧安抚难得发脾气的表弟:“我这不是怕你知道有这证据他不知道,万一你俩意见不合,回头你被落下埋怨吗?”   在宴凉舟的眼刀中,宴乐逸转移话题:“江家敢这么大胆的原因我查出来了,这件事里宴老三为了针对你,也插了一杠子。”   “他们还想着宴老三能捞他们一把,把矛盾转移到宴家内部呢。”   见他们俩说起宴家的“阴私事”,宴大秘带着沉游川和陶亮很识相地退了出去,把会议室单独留给了兄弟两人。   方案既然已经确定,陶亮也没有再停留,急着赶回亮晶晶组织人手安排反击去了。   会议室里宴凉舟和宴乐逸商量着怎么剁了宴老三伸得太长的手,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时,因为伸手够笔记本,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他不免微微皱了一下眉,肩膀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   谁知宴乐逸立刻目光如炬地探过来:“你让他嘬你红果果了?”   宴凉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话在他脑海里滚了两圈,他才脸颊通红,“腾”一下站起来轻斥道:“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可看他这反应,宴乐逸更生气了:“你没让他嘬你红果果,你那里的创可贴是怎么回事?”   原来因为宴凉舟站得急,笔挺的衬衣绷紧后,胸口居然隐隐透出一点创可贴的轮廓。   不等面红耳赤的宴凉舟再说什么,宴乐逸已经开始跳脚了:“我都说了让你注意点,别被他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你俩这还没公开落定呢,你裤衩子就被他脱了!不行!我得找他去!亏我刚对他印象不错!”   “你给我回来!”宴凉舟急得赶紧拉住他,压低声音,“你小声点!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即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替沉游川辩驳:“而且他什么时候骗人了,你为什么总对他有偏见!我们名分未定是我的问题。”   见他这样,宴乐逸更怕他走上姑姑宴百合的老路了。   他嚷嚷的声音不免更高了:“你能有什么问题!你就知道说他的好话。你说得再好听,也抵不过铁一般的事实。”   宴乐逸气得直拍桌子:“事实就是我亲眼看到,你们还没正式开始恋爱,他就跑你家去嘬你红果果!”   被他一直提“红果果红果果”,宴凉舟又羞又恼直接红温,这下也忍不住怒吼起来:“都说了没有!没有!他没有嘬我红果果!”   “倒是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敏锐,是不是你嘬破了别人的红果果,才总注意这个!”   喊完之后他又心累又气恼地红着脸坐下,结果转眼就看见了被推开的大门口正目瞪口呆望着他的沉游川和面无表情的宴大秘。   刚才的怒吼似乎还在会议室里回荡着。   因为听到隐约的争执声,出于担心打开了会议室大门,恰巧听到宴凉舟那一句的宴大秘和沈游川与屋内的兄弟俩面面相觑。   半晌,还是已经跟着宴乐逸在各种抓马场合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宴大秘表情沉稳地重新拉回门:“对不起,打扰了,二位请继续。”   沉游川敏锐地察觉到他在伸展手臂,拉动有些沉重的会议室大门时,似乎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肩膀忍不住回缩了一瞬。   而且这位面无表情的宴大秘耳朵也是红的。   啊……看来小宴总在意的红果果,就是这位了。   同样红着耳朵的沉游川面无表情地想着,回头他就告诉宴朋友,让宴朋友下次跟宴乐逸吵架时好找回场子!   而会议室里,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的宴凉舟,和把自己的头磕在桌上懊恼地藏起脸来的宴乐逸,其实已经吵不起来了。   *   小文事件半夜发酵,当天爆炸,而等到下午的时候,爆炸的重点已经转移。   有营销号发出了那张后腰有着星星纹身,和小文共处一室的男人照片。   虽然还有粉丝和一些企图搅混水的人极力辩驳说那不是小文,或者不是江俊达。   但有高手做画质修复并仔细比对后,照片和小文几秒视频里酒店墙壁上污渍的细节,床头柜上摆着的吃了几口的果盘,甚至床尾衣物模糊的花纹都完全一致。   而那个以前被粉丝们盛赞的独一无二的纹身直接锤死江俊达。   反正已经被宴凉舟强行押在警局的江俊达是找不出一个“替身”来替他背锅了。   亮晶晶这边又适时放出了昨晚沉游川完整的活动时间线、小文患有臆想症和精神分裂的精神鉴定检测报告、小文家人的公开道歉信,和小文短暂清醒时发现昨晚和自己XX的是江俊达后在警局疯狂厮打对方的视频。   这下各方粉丝们更爆炸了。   江俊达的粉丝由爱转恨,开始谩骂和诅咒正主。   宴凉舟和沈游川的唯粉心情复杂。   只有CP粉们接糖接得盆满钵满,欢天喜地过大年。   【我就知道我磕的CP是真的】   【不是,你们演员都是聚会后随便住进对方家里的吗(狗头)】   【某神经病还好意思说爱,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爱,一上车就急着给人塞保温杯让他喝水,细节里才是爱】   【沉哥没坐稳,没顾上关车门呢,先赶紧接过宴老师手里的东西,生怕辜负了他老婆的好意】   【笑死了,宴老师进家门口的时候手里捧得是什么东西,小乌龟吗】   【沉哥:宴老师像小乌龟。后来微博:小乌龟很可爱。所以他当时就是在炫耀他老婆可爱吧! 】   【哈哈哈沉哥绝对是在车上逗宴老师了】   【我怎么看宴老师还端着个小碟子,碟子上是朵玫瑰花吗】   【玫瑰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哈哈哈】   【我们小情侣原本甜甜的多让人安心啊,那些天杀的人渣就会搞陷害】   警局里,看着面色铁青的江彦达和还嚷嚷着不服,嘴硬不肯承认的江俊达,沉游川都懒得理他们,直接和警方交接完后打算离开。   可江俊达还抓着铁栏杆怒吼:“沉游川,你给我站住!别以为你赢了!你的粉被我艹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沉游川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他不是我的粉丝。”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顿了顿之后,沉游川脸上浮现出几分带着嘲讽的怜悯,“你已经失败到要靠这种方式来给自己找心理安慰了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江俊达,他痛打落水狗,微微笑起来:“那么,为了陷害我去当我的替身,最后还失败落到这种田地,你感觉又怎样呢?”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江俊达气得逛逛直扯铁门,看守人员制止无效,他还企图袭警冲过来,最后直接挨了一电|击|棍双眼一翻栽倒在地。   因为脸重重磕在了地面上,他整容做得鼻梁还被磕歪了。   这下真是鼻子都气歪了。   沉游川想着这个黑色笑话,看着毫无尊严被拖走的江俊达,摇了摇头。江家要倒了,以后可没人给江俊达兜底了,只希望他能在牢里安度余生吧。   可他刚走出警局,上了宴凉舟的车,就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   “宴老师?”他有些紧张地问到,“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宴凉舟用冰凉的手紧紧地捧住他的脸,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游川,原来如此。”    第83章   从沉游川如前世一般接下《暗恋》之后,宴凉舟心里其实一直有隐约的不安。   他不知道前世沉游川获奖后到底是和谁产生了什么误会,才让他被人袭击,以至于原本该起飞的人生一下滑落谷底。   出于那个时间点推测, 宴凉舟猜想是沉游川的成绩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 故意对他下手。   这样来看, 一直企图压制他的江俊达就很符合“凶手”的人设。   因而这次事发之后,他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立刻把相关人员都控制起来做了彻底的调查,并快速推动这件事落幕。   事情还算顺利地解决了, 但是他从小文的调查资料里发现了一个让他心惊的东西。   除了微博记录,小文还在一个叫“世界背面”的会员制聊天网站上断断续续地发帖记录着他臆想里的爱情,只是这里的内容更加狂热、露骨和不堪。   而他的这些帖子里, 有一个追更了好几年的“忠实读者”LR, 一直十分偏激地给他摇旗呐喊, 看起来精神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在小文最近的一篇贴子里, 他说自己得到贵人帮助, 贵人说会把沉游川送到他身边, 他打算献上自己, 通过这种方式尝试修复和沈游川的恋情。   LR先是十分愤怒地说沉游川这样的渣男不配得到小文纯洁的爱恋, 然后又神经质地叨叨如果沉游川睡了之后还不肯承认关系,他就也帮小文一把。   【他为了进娱乐圈抛弃了你!他不配得到你! 】   【让他退圈!没了明星光环,他什么也不是! 】   【你是个好男孩,你应该得偿所愿】   【毁了他的脸, 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   【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   最后那个污染一般重复了很多次的“我来帮你”, 让宴凉舟感到脊背发凉。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了,这一世是为了成果的新电影,上一世是为了成导的《江湖》, 江俊达为了压下沉游川,用了同样陷害的手段。   宴凉舟不知道那时合约还在腾跃手里的沉游川怎么解决了这个危机,但即便他努力澄清了自己,还是因为这件事被另一个神经病盯上,最终遭受无妄之灾。   宴凉舟觉得自己的肩膀在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着,因为那胸腔里辐射出的强烈的疼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内心沸腾的愤怒和那烧灼带来的痛感:“大梁哥你怎么发现的这个网站?”   他注意到,“世界背面”必须要有会员邀请才能进入,而且每次登录时要经过五次验证。   如果没有获得准入名额,没有得到那些复杂的秘钥,点出来只会看到一个失效的购物链接。   小文把这个网站藏得很深,单独放在一个旧手机里。看起来这个网站还会绑定设备,无法只通过账号登录。   平梁又给宴凉舟递来一份资料:“凉舟你之前不是让我调查江彦达是不是犯过什么事,才会在那晚上被气球吓成那样吗?”   “我一路深挖,发现他可能杀过人。应该是他几年前包|养的一个小网红,使手段怀了他的孩子想上位,结果他在孕期把人玩死了。”   “这件事被江家压下去,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也是查了好久,才确定有这件事。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很难找到证据了。”   “不过我后来又查到一条线索,据说当时帮江家处理这件脏事的人是暗网里一个叫LR的‘清道夫’,沿着这条线,我找到了这个‘世界背面’。”   “结果在整理LR账号里的东西时,正好发现他和小文还有牵扯。”   所以前世LR出手伤害沉游川,除了他对小文偏执的感情,说不定还有江家的推动。   宴凉舟放在腿侧的手忍不住紧紧握了起来。他目光沉沉:“大梁哥,准备动手吧,江家,直接砍到底。”   平梁有些诧异地望过来。   他知道宴凉舟是打算动江家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让他收集江家产业里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江|氏|集|团的税务问题,江家人背地里掩盖下去的罪行。   但他们计划动手的时间没有这么早,而且宴凉舟之前是打算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把江家剌下去。   “凉舟,”平梁有些迟疑地问到:“你确定要直接走大动作吗?”   江家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二流豪门,但它毕竟也算老牌世家之一。   豪门圈子里利益和亲缘关系错综复杂,这也是之前宴乐逸被江家惹到压着它打,却最终没有下死手的原因。   不说外界可能有其他分量大的人来为江家说情,就是宴家内部,闹归闹,到最后一步,少不得还得看在老爷子的情面上给宴三总留点面子。   所以想要一下整垮江家是很难的,这也是宴凉舟为什么一开始计划慢慢下刀。   可看到“世界背面”这个网站,串联起前世的一切后,宴凉舟觉得自己一刻也忍不了了。   他语气平静:“所以我们动作要快,出其不意,直接底牌全掀掉。就算有人想说情,想帮忙,也让他们来不及。”   他跟宴乐逸不一样,宴乐逸在圈子里经营已久,很多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少不得要顾及这方那方的情面。   但他之前游离圈外,这次回来还没有在人际关系里陷得太深,正适合和宴乐逸打配合,做一把锋利的刀。   “都被他们踩到头上来了,当然要给一个明确的反击。我在圈子外待得久了,可能让有些人觉得我是个软柿子。”   “正好借这个机会,掰掰手腕,让大家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   平梁想了一下,觉得也对。宴凉舟一贯是冷硬的脾性,他本人明显也不打算走宴乐逸那种圆融的风格。   总归他在前面冲,后面还有小宴总配合兜底。平梁在心里迅速拟好计划,和宴凉舟简单讨论了一下,就赶在沈游川回来之前,识趣地先撤离完善方案去了。   平梁下车后,独自一人坐在车上的宴凉舟缓缓吐了口气。他望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慢慢弓起腰来。   幸好,幸好。这一世还来得及。   想到前世沉游川四面楚歌的处境和遭到的那些不公平的对待与污蔑,宴凉舟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这场污蔑甚至持续了很多年,否则他不会在临死前还要委托宴家帮他清除自己留在世上的所有痕迹,只为了不拖累沉山晴的名声。   遭到这样的冤屈和苦难时,沉游川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即便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他还是坚强地又站了起来,依然善良地面对着这个世界。   前世山晴慈善基金会里一个又一个改变弱者命运的项目,那份帮助他们“向上攀爬”的温柔……   他在病房里对着言辞尖锐的自己时温和的嗓音,制止乱发脾气的他时手指微凉的温度,以及最后为了给他留口气,“强行”捐赠给他的那对眼角膜。   宴凉舟眼前一片模糊。   正在这时,车门被拉开了,他听到了沉游川带着焦急的嗓音:“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宴凉舟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扑上去捧住了沉游川的脸。   他摩挲着青年明亮的眼睛,温暖的脸庞,感受着那光滑的皮肤传递到手心的温度。   沉游川察觉到他的不安,双手环住他,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枕在青年的肩侧,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他有力的脉搏,宴凉舟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他把“世界背面”里小文和LR的资料给沉游川看,算是解释自己刚才的异常,避免青年再为他担忧。   “没什么,就是被这件事惊到了,有点害怕你会出这样的意外。”   沉游川快速看过资料,视线在那【毁了他的脸】的字眼上停留了一瞬。   他合上资料,安抚地握住宴凉舟依然没有回温的指尖:“没事的宴老师。你在我身边放了那么多保镖,就算对方真敢来,怕是还没靠近就被摁住了。”   “你知道?”宴凉舟的眼睛一下瞪得圆溜溜的。他明明是秘密安排,特意和那些保镖嘱咐了不要让沉游川发现,不要打扰他正常生活。   沉游川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可能是我对别人的视线比较敏感。”   “而且保镖大哥们虽然换了便衣,但我身边总有很多身形健硕,目光坚毅的人来来回回出现,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偶然吧。”   宴凉舟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去。可能是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带来了更多负面的情感,某种自厌的情绪忽然席卷而来。   “我是不是和小文没什么差别,都在影响着你正常的生活呢?”宴凉舟望着资料页里小文偷拍的那些照片,轻声问道。   他也干着这样的事,在这一世刚回来的时候,在后来越来越多渴望留在沈游川身边的时候。   “你们怎么可能一样。”沉游川诧异地打断了他心底灰暗情绪的蔓延。   宴凉舟看着青年伸出手来,捧……不,挤住了自己的脸。   沉游川把宴凉舟最近越发清瘦的脸按得嘟起来:“宴老师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偷窥我的生活,只是一种自私而偏执的欲望,但你在暗处的观察,是我默认的啊,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沉游川望着资料页上小文偷拍的那张照片,宴凉舟翻到的恰好是沉小姨一家当年突然到华影门口闹事的那一页。   照片里沉游川的表情看起来震惊又茫然,还有被对方纠缠,被众人围观的难堪和无措。   沉游川捂着宴凉舟的脸转过去,示意他去看那照片:“就举一个很直观的例子,假如是宴老师你在暗处看到了这一幕,你会怎么做?”   宴凉舟的脸被他的手烘得暖呼呼的,看着照片里沉游川的神情,他立刻又感到心痛起来。   于是沉游川就听到对方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马上帮助你解决那一家,就算无法立刻解决,也要想办法安慰你,让你不要那么难过。”   “你看。”沉游川忍不住微笑着望向他气愤中带着怜惜的眼睛。   “这就是你们最鲜明的差别,小文说着喜欢我,却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甚至连一句简单的安慰,都没有尝试对我说起过。”   沉游川不是认为谁喜欢他,就得要帮助他。   而是即便不是喜欢,很多善良的人看到同学遇到这样的糟心事,也会忍不住来鼓励一句。   沉游川那段时间被沉小姨一家闹得身心疲惫,自然也听到一些不好听的,嘲笑的声音。   可那时令他感到温暖的是,很多他不认识的同学或老师,都会在遇到他的时候对他说一句加油,或是拍拍他的肩膀说相信他。   班上更是有和他关系不算相熟的同学,会在那家人来闹事时帮他制止对方,帮忙召唤保安,给他通风报信。   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小文,一直只是在文字里无病呻|吟地旁观着。   “他说他为我做化妆师,一直辛苦地工作,忍受着不同艺人的欺压,只为了能更近我一步。”沉游川说起这个时,只觉得无语。   然而资料里显示,小文的工作是他家里的亲戚帮忙安排的,他一开始嫌工资低不愿意做,后来是实在找不到工作,才不得不进了这一行。   或许是因为精神问题,他工作态度很不好。但除了病情因素,他本身人品似乎也不怎么样。小剧组里作为关系户常常霸凌别人,到靠不上关系的大剧组时又会媚上欺下。   因为化妆技术平平,反正这么多年他一次也没轮到过给沉游川化妆。   沉游川简直都不想再提这号人,被对方碰瓷他只觉得膈应。   “宴老师你怎么能拿他跟你比,他不配和你放在一起。”   小文说着为了他多么多么努力,其实全是空话。   可宴凉舟在察觉到自己心理状况的不妥后,一直在矫正自己的行为,并且为了他们的未来,很努力地走出了自己封闭的世界。   “你最近太辛苦,都瘦了这么多。”沉游川轻轻摸了摸宴凉舟的脸颊,感到很心疼。   一直被他温柔地注视着,宴凉舟渐渐从那无法自控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他握住沉游川捧着自己脸颊的手,露出些许得到肯定的开心:“其实我最近因为工作多,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病态地一直刷新你的消息了。”   他垂下眼睛:“虽然还是会忍不住每天关注你的行程,但是我没有很详细地监视你,也绝对不会打扰你正常生活的。”   “我知道,”沉游川柔声回复他,“其实这种事如果双方都知情,或许也可以是亲密关系里的一种情趣?”   “反正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宴老师你盯得紧一些,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   听懂了他话音里的暗示,宴凉舟倏尔抬眼,望着目光含笑的沉游川,脸颊忽而烧了起来。   *   虽然情绪看起来恢复了正常,但宴凉舟似乎还是被那个未能发生的危险吓到,又陪着他回森市住了一段时间。   宴凉舟本人解释是因为他要对江家大动作,不耐烦应付某些人,才暗中到这里来,直接杜绝一切被人上门求情的可能性。   但沉游川倒是觉得,是宴朋友在听到那个暗示之后,开始有所动作了。   虽然宴凉舟的演技他无法看出破绽,但谁让他家里还有个单纯好懂的小孩。   每当看到妹妹会在以为他没看见的时候望着他小小的窃笑,以及发现她会偷偷去找宴凉舟,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的时候,沉游川就知道,宴朋友估计在准备着什么告白仪式之类的东西了。   与对着他表现出的温柔甜蜜不同,宴凉舟杀伐果断,铁石心肠的形象算是在豪门圈子里广泛传开了。   虽然只是隐隐听到一些消息,但沉游川知道宴凉舟摧枯拉朽一般地直接整垮了江家,还是令豪门圈子里的某些人感到震惊和恐惧。   沉游川觉得挺好,宴朋友算是正式打响了回归圈子的第一枪,树立一个不好惹的形象,也免得被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了去。   就这样,日子平和而从容地过着,很快到了三月初,也到了沉游川《暗恋》杀青的日子。   沉游川的杀青戏也是剧中男主角车祸离世的戏份。   这时这对校园中的少年少女虽然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的关系已经拉进许多。   少年为了和少女交流,试着去学习写盲文,而少女无法看到他无声的“言语”,就虽然艰难但很开心地努力学习摩斯密码,企图更快地和他聊起来。   两颗心虽然无法像常人那样正常而便利地交流,却依然在不断地努力着向对方靠进。   这天,少年要到医院去复查,他约上少女这个“朋友”陪他一起。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或许是一场约会。   于是尽管知道她看不见,少年还是穿了她描述中觉得钢琴王子应该穿的白衬衫,在手腕上带了她喜欢的茉莉花花串,便于她通过香味定位自己。   少女穿了她被少年称赞过说像是迎春花一样明媚的浅黄色连衣裙,在手腕上系上了迎春花图案的丝带用于连接导盲杖。   如画一般美丽的少年少女走过小城古旧的街道,像是盛开在春日里。   少年是少女的眼睛,少女是少年的嘴巴,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完成任务,从医院复查出来,沿着小河边缓缓散步。   春日暖阳融融,河边杨柳依依,桥下的小黄鸭摇头晃脑地游过,水面倒映着并肩行走的两人。   茉莉花串与迎春花丝带轻触又分开,轻触又分开,却始终羞涩地没有牵在一起。   到了一个小桥边,少年转眼看到不远处有卖甜水的小摊位,因为走过去的台阶密集,他就请少女在原地的石椅上坐下休息片刻,他去买了回来。   少女被他牵着导盲棍带到椅子边上,唇带微笑地感受着茉莉花的香气渐渐走远,并期待着他的归来。   少年在摊位上比划着选好两种甜水,在等待摊主制作时,转头却看到不远处陡峭的斜坡形马路上,有一辆没有停稳的小货车正在缓缓下滑。   他的视线又急速移动,看到陡坡的底端正有一个背着书包,步伐雀跃的孩子兴冲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孩子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应该是在学校得到了什么嘉奖,正满怀期待地笑着,许是在幻想回家后爸爸妈妈赞许的笑容。   因而他没有发现陡坡顶端正直直对着他,向下冲得越来越快的货车。   少年倏尔转身,急切地张口想要提醒对方不要再向前去,提醒街头纳凉的人拉住那个孩子。   可无情的命运已夺走了他的声音。   拼命想要呼喊的少年顿住了,他的眼神从惶急,到茫然,到渐渐变得坚定。   风拂过路边树的新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又卷起洁白的衣摆,无声又温柔地飞扬着。   翩跹的蝴蝶扑了过去,用脆弱的翅膀挡住了钢铁冰冷的攻击。   那孩子被猛推出去,愣愣地看着死亡与自己擦面而过,呼啸而去。   蝴蝶再次高高地飞舞起来,飞过闪着碎金的树梢,飞过高杆上唱着老歌的喇叭,飞过灯串不断变换的理发店招牌,最终裹挟着如云一般的柳絮坠落在地。   人群急切又惊慌地围了上来:   “天哪,快叫救护车!”   “小伙子你撑住!”   “有人吗,快来帮帮忙啊!”   ……   嘈杂的人声中,少年透过人群惶急着移动的缝隙,望见了远处面容恬静地坐在石椅上等待的,像迎春花一样明丽的少女。   她正有些困惑地侧耳倾听忽而吵闹起来的街道。   真好,幸好。她看不到血肉模糊的自己。   少年静静地微笑着。   洁白的茉莉花在血泊上静静地盛开。   蝴蝶染血的翅膀,轻颤着停止了呼吸。   “卡!”   沉游川从地面上站起来,整个剧组都欢呼着围住了他。   刚才悲伤沉寂的氛围一下一扫而空。   沉游川好不容易从年轻后辈们热情洋溢的彩虹屁中脱身出来,打算回休息室赶紧换个衣服,洗一洗身上的血浆。   结果就在门口看到了苦笑的小袁。   沉游川脚步一顿。   因为他之前就察觉到宴凉舟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尤为介意,为了避免触动他的心理阴影,沉游川专门拜托了小袁今天用工作拖住宴凉舟,不要让他来看自己的杀青戏。   不过看小袁这表情,他怕是没拗过固执的宴朋友。   沉游川低头看了看血淋淋的自己,刚打算退走洗干净再去见宴凉舟,他休息室的门就唰一下被打开了。   “游川。”宴凉舟站在门口,抿唇叫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沉游川只得就这样走过去。   宴凉舟将他拉进去,一下带上了门。   “宴老师,我身上脏,你……”沉游川被他大力推着,直退到墙边的沙发上,跌坐在上面,然后就被宴凉舟直接面对面跨坐在了腿上。   “宴、宴老师?”害怕手上的血浆抹到对方身上,沉游川举起双手,有些紧张地问道。   而向来爱洁的宴凉舟丝毫没有顾及他身上笔挺整洁的浅色西服被他从沉游川身上蹭到了大片红色的“污渍”,直接双手捧住沉游川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不,这简直不像是吻,而更像是一只小兽惊惶地轻轻啃咬着,吮吸着,急迫地恳求着一点安慰。   沉游川刚想说些什么安抚对方的情绪,宴凉舟就停了下来。   他依然紧紧捧着沉游川的脸,眼中似乎蕴着一层水色。   这些天他一直在计划,在反复推敲,在制定了不同方案又不满意地推翻,希望找到一个浪漫而美满的,配得上沉游川的告白仪式。   然而今天又看到《暗恋》的这场结局,看到躺在那里微笑着阖上双眼的沉游川,即便知道那是在演戏,一种强烈的惶恐还是猛烈地冲击进心底。   他忽而明了,爱情是不可等待之事,或许犹豫的那一瞬,就是永远的错过。   他心中带着点悲伤,又有些冲动地搭上沉游川的肩膀。   沉游川望着对方盈盈欲语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第84章   其实望见宴凉舟那双如云如雾氤氲含情的眼睛时,沉游川心里已经明悟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们要在这间算不上宽敞的休息室里,在他首次担任男主电影的杀青戏后,一起顶着脏兮兮的大花脸,开启人生的新阶段了吗?   沉游川感受到嘴里还弥漫着血浆甜甜的回味,那是在刚才的亲吻中被宴凉舟蹭进来的。   想起宴朋友或许做了很多种方案, 最后却因为一个出人意料的时刻情难自抑, 沉游川忍不住微笑。   也好, 生活本就是充满意外和惊喜, 或许很多年之后, 他们会因为回想起这个慌乱却有趣的“开始”而会心一笑。   不可否认的是, 在期待和欢喜之中, 沉游川心中还升起了些许紧张情绪。   他屏住呼吸,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因为幅度太大,甚至砸得他的胃有些隐隐作痛。   事情会顺利吗?世间都说好事多磨,好像在一件重大事件即将成功的前夕,总会有一些波折。   但他和宴凉舟似乎也已经为此磨了许久了。虽然有点猝不及防,沉游川觉得他们或许已在心里做好准备,早早期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了。   可能是今天戏份紧没顾上吃饭, 他一直没有感受到饥饿的胃部此时开始有点抽搐的痛感。   沉游川熟练地压下那份痛感带来的反应,继续专注地望着宴凉舟。   宴朋友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强作镇定地把自己的视线转回来。   沉游川看到他勇敢的,坚定的,带着点欢喜的笑容。   “游川, 我喜欢你。”他表情笃定地又重复了一次,“我喜欢你。”   言语间,淡淡的粉色渐渐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蔓延, 从耳廓,到脸颊,再到修长的脖颈。   沉游川有些想笑表情看似镇定,却整个人变得粉扑扑的宴朋友,可他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资格笑对方的。   因为他头顶好像也在冒烟,脸颊也在滚滚发烫。   趁着宴凉舟羞涩垂眼的间隙,沉游川再也无心顾及手上的血浆是否会弄脏对方的衣服,他直接伸出手拥住了宴凉舟的腰,在对方倏尔抬眼望来的时刻,也认真地回复道:“我也喜欢你,宴老师。”   两人目光相对,情不自禁地挨近又挨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又交换了一个黏黏糊糊,充满温情、甜蜜与珍惜意味的吻。   “好甜。”沉游川一手握着他的腰,一手轻轻蹭掉宴凉舟嘴角红红的血浆,带着点小小的抱怨说道,“这下好了,以后每一个拍戏要含血浆的瞬间,我都会回想起宴老师你。”   “导演肯定要批评我,说游川你拍吐血受伤的戏,要悲情一点,坚毅一点,笑得那么甜蜜怎么能行。那我就要和导演说,这都怪宴老师。”   知道他在逗自己,宴凉舟有些羞恼地抓住他摁在自己唇角的手指,像是故作威吓实则撒娇的猫,用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吓唬他:“明明是你自己不专心,还要怪我!”   沉游川又捧住他的脸,贴过去蹭一蹭:“宴老师你这样让我怎么专心。”   他甜蜜地哀叹:“你真是太小瞧自己的杀伤力了,我怎么可能经得住啊。”   被他这样“夸赞”,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   他转过脸来。两人的唇又自然而然地贴在一起。   这次是一个绵长、炽热、激烈的吻,唇齿交接,凶猛的吮吸,烈火在舌尖燃烧,电流在贴合处传递。   宴凉舟感受到自己的后颈被沉游川的手完全包裹住,对方牢牢地撑住他,让他无路可退,却又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被青年的触碰前后夹击着,酥麻之感从口腔到后颈沿着脊椎一路向下,一阵又一阵,电光石火,噼里啪啦地在他的灵魂里炸响。   受到这来势汹汹的“攻击”,他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宣告着投降,手脚在颤抖中发软,渐渐变得无力。   他的腰不肯听他指挥,有些讨好似的软软塌下去,亲热地贴上青年紧紧揽着他的手臂。   可它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讨好退让只会换来对方更凶猛的攻城略地。   宴凉舟在这个如狂风暴雨般的吻中渐渐沉溺,他有些缺氧的大脑开始感到眩晕,但心底汹涌的情感却仍驱使着他努力回应,向前贴去。   直到再次听见自己鼻腔里哼出的令人羞耻的声音,宴凉舟终于带着几分羞愤,以及一定要说完未竟之语的坚持,慌乱地在青年肩上砸了几下。   感受到对方这力道绵软的投降似的反击,知道宴朋友已经到了极限,沉游川停了下来,却在拉开一小段距离后仍忍不住用含笑的眼睛望着他,轻柔地琢吻着对方潮红的脸颊安抚着他。   宴凉舟急促地喘息着倚在他的臂弯里,用有些湿乎乎的眼神望着他。   这种温情而缱绻的氛围似乎比直白的接触更加令他害羞,他别过脸去,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嘟囔着:“我想了那么久,最后却……”   宴凉舟看着这间装修简陋的休息室,又望了望两人身上蹭来蹭去抹成一片的红色“血迹”,叹了口气:“都怪你。”   他今天来看沉游川的杀青戏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会如此“应激”。   毕竟他前世已经在电影里看过很多次这个情节,而演员的工作场景对他来说又太过熟悉。   不过是像寻常那样陪伴青年工作,他甚至已经想好在对方杀青后要如何祝贺,如何庆祝他顺利地完成了他的第一个男主角。   可当看到沉游川目光涣散地躺在那里,身下的血迹缓缓蔓延开来,看到他带着点悲伤与遗憾,又有点温暖与释然的笑容时,宴凉舟突然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知道那是假的,但他无法再看下去。   他匆匆离场躲进沉游川的休息室里,因为再停留下去,他害怕自己会像一个疯子一样冲上去抱住他。   是他一叶障目没有想到,此时的情感与彼时已大不相同,荧幕里的人和活生生的沉游川又有不同,那么他的心境又怎会一样呢?   “都怪你演技太好。”宴凉舟有些抱怨,又有些羞愧地睨了他一眼。   都怪你让我太过爱你。所以即便知道那是演戏,我也依然无法忍受,依然惊惧不安。   虽然对方没有说出来,但沉游川听明白了对方藏在抱怨下的潜台词。   他忍不住翘起唇角,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些,同时调侃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很有电影里强冲击力画面的意味。”   温馨朴素的房间里沙发上到处是杂乱重叠的惊悚血手印,沉稳的西装与青春的校服,连绵的血迹里激吻的两人……都是导演和观众会喜欢的强烈对比。   “不是比那些单调的偶像剧画面更有趣吗?”沉游川笑着安慰有些挫败和嫌弃的宴凉舟。   宴凉舟被他那亮闪闪的笑容晃到,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吧,反正最重要的也不是环境,而是……”你。   只要有沉游川在,一切都好。   他的表情又郑重起来,目光认真地望着青年,打算说出告白计划里最重要的那句话:“游川,我们……”   我们交往吧。   这句话在他心里跳跃着滚了一圈。   他心跳加快,有些口干舌燥地抿了抿唇,为了那即将到来的甜美未来。   在这样重大的时刻,他竟有些不敢直视青年明亮的眼睛,只有些害羞地垂下眼去:“我们……”   然而就是这一垂眼,让他看到了沉游川绷得十分笔直的腰身。   他起初以为青年是和自己一样紧张的缘故,还因此露出了一点笑意。可当他伸手去碰,想要让他放松一点时,他才发现不对。   虽然肉眼很难看出,但搭上去就会发现,沉游川腰部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他马上去摸青年的后背,发现那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宴凉舟立刻抬头,又震惊,又慌乱地问道:“游川,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从刚才起就在胃痛,但那痛意一直被他压制着,心底满是喜悦的沉游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一时没吃饭,回头喝点热乎的就没事了。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笑着:“没有,就是……”   然而可能是被宴凉舟戳破,大脑给身体蒙上的那层自欺欺人的防护一下被掀开,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反应起来。沉游川感到胃部的隐痛突然猛烈加剧。   “唔。”他忍不住捂着腹部弓起腰来。   宴凉舟看到他额头一下冒出冷汗,猛地站了起来:“是胃病犯了吗!我去联系医生。”   就这样,旖旎的氛围不但眨眼间消散了个干净,甜蜜还变成了生气和愧疚。   在宽敞明亮的病房里,正在输液的沉游川无奈地看着沉下脸一言不发的宴凉舟:“宴老师,我真的没事,只是这几天饮食不够规律……”   “我就这几天没有看着你,你就、你就……”宴凉舟很生气地抬高声音想要责备他,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经开始发红了。   他这一小段时间确实工作太忙,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闲时间还总想着设计告白方案。   沉游川也因为临近杀青在片场那边加班不常回家住,所以他们没有一日三餐一定在一起吃了。   就疏忽了这几天,沉游川就又开始一心只有工作忘记吃饭。   宴凉舟又生气又心疼。青年那会儿应该已经很不舒服了,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想着告白,只自顾自地陷在情绪里。   沉游川给予他甜蜜的吻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在忍痛呢?   他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观察到他越来越灰暗的表情,沉游川赶紧做自我检讨:“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疏于管理健康问题,不该不好好吃饭,还背着小方偷偷吃辣。”   “你还吃辣!”宴凉舟更生气了。他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都不想去看那个可恶的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人了。   可当沉游川向他伸出手来时,他还是快步走上去,握住了他没有扎针的那只手。   沉游川拉住他,抬眼望过来,黑亮无辜的瞳仁里浮现出讨好和歉疚:“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为了你,我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看他满脸诚恳地做保证,又见他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宴凉舟便忍不住心软,他努力板住脸:“没有下次了。”   听出他话音里的松动之意,沉游川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一定没有了。”   他轻轻晃着宴凉舟的手:“宴老师,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你拉着我的手不要走好不好?”   知道他是在装可怜撒娇,可宴凉舟也知道自己扛不住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摁下遥控器关闭了窗帘,又给沉游川扯了扯被角,然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睡吧。”   沉游川躺在枕头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笑,又被他瞪了几眼之后,才肯闭上眼睛。   因为最近熬夜拍戏睡眠不足,又因为药物的作用,沉游川很快睡着了。   他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输液已经结束,手背上只有一个贴住了扎针部位的纱布。   他又感受了一下,腹部已经完全不痛了。   于是他立刻满血复活地坐起来,转头看去,结果只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熟悉的保温杯,原本坐在旁边的宴凉舟却不见了踪影。   是有紧急工作出去打电话了吗?   也说不定已经又在出差的飞机上了。   沉游川揉了揉额角,想起自己今天在氛围正好时掉链子,心中不免懊恼。   怎么就那个时候露出端倪没忍住呢。   这次打断了情绪,再正式提出交往确定名分不知道又要推迟到什么时候去。   还因此吓到了宴朋友,想到那时对方苍白的脸色,沉游川心里又涌出自责之意。   不过也不算全无进展,至少他们坦白了心意。   想到今天的吻,他们坚定告知彼此的“我喜欢你”,沉游川颓丧的情绪又昂扬起来。   也罢,虽然他想尊重宴朋友渴望主动迈步的意愿,把告白的主动权留给了对方。但其实今天这个告白勉强也算完成了嘛。   如果宴朋友又陷入了害羞的读条期,现在可以换他来主动提出名分。   这种时候还是要乘胜追击的。   沉游川一边想着,一边走出病房。他打算到主治医生那里了解一下自己的情况。那会儿宴朋友不容置疑地包办了一切,他稀里糊涂地就住院了。   但知道对方总是在这方面过分重视,其实小小的胃病,吃点药很快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贵宾区的走廊里一尘不染,空无一人。   沉游川便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静悄悄地走过公共区域。   在即将抵达主治医生办公室时,他听到熟悉的嗓音隐隐从那没有关严的门缝里传出来。   是宴凉舟的声音。   原来他没走。   沉游川按捺住心中的雀跃走上前去,刚要敲门,就听到宴凉舟饱含担忧和焦虑的声音:“他的胃病真的没问题吗?确定不会在后期变成癌症吧?以前就是——”   他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以前是什么。   主治医师显然有些奇怪他的想法,但也理解“家属”有时的过分担忧。   他温和慈祥的声音响起:“凉舟少爷,您不用紧张。他这只是小的病症,只要规律饮食,注意避免摄入过多生冷刺|激性食物,等温养几年就能和常人一样了。”   “而且他的采血检查报告刚刚也出来了,您看,指标一切正常,并没有患癌的征兆。”   沉游川怔怔地站在原地,想要敲门的手轻轻地落了下去。   主治医生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其实知道答案。   细细想来,从刚刚相识起,宴凉舟就特别关注他的饮食问题。   原来,沉医生不是车祸离世,而是因为胃癌。   他没有再走进去打扰两人谈话,而是垂下眼,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第85章   沉游川杀青后, 因为胃病的缘故,又在森市停留了几天。   这期间虽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放他出院,但宴凉舟为了能有更多的人来监督他, 便把他不好好吃饭导致胃痛的不靠谱“罪行”告诉了沉山晴。   于是回家休养后, 每到饭点, 沉游川便会收到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的一丝不苟的监督。   因为担心他,沉山晴甚至改变了在森市多住一段时间的计划,在几天后沉游川“休假”结束重返华京时,提前跟着他来到了华京。   在此之前, 宴凉舟到底没能在森市继续停留, 而是在他第二天出院的时候, 就被宴乐逸一通电话紧急叫走了。   华京, 宴家老宅。   老爷子难得来了兴致, 喊儿孙们聚起来吃顿饭。   被叫回来参加家宴的宴凉舟坐在宴乐逸旁边,看着他和二房的表哥们你来我往地打机锋,自己则像往常那样渐渐神游天外。   不知道游川的身体好些没有?这次告白做得半成半不成的, 果然还是得再筛选一下之前的方案, 来一个完美的告白仪式。   正想着,这把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   宴老三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凉舟最近倒是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啊。整治江家的这一出,让圈子里都暗骂我们宴家冷血无情赶尽杀绝。”   宴凉舟喝着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宴乐逸就抢先给他呛了回去:“江家是自己坏事做尽,自掘坟墓。三哥同情他们,怎么?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吗?”   这是在讽刺宴老三手脚也不干净,才会心虚同情江家。   “不说暗地里处置的那些,就单单江家被爆在网上的一部分事, 哪一个看了之后不对他们的下场拍手称快。因为猜到是我们家出手,集团的股价不是还涨了吗?”   宴老三一噎。宴氏集团的股价确实涨了一点点,但收益最大的是宴凉舟和宴乐逸名下的公司,跟他们不怎么沾边啊。   宴老四声援道:“三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圈子里大家绕来绕去都是姻亲,办事不能太极端,做人得留一线啊。”   宴凉舟神色淡淡地放下茶杯:“所以我不是给三哥留了几个,让他去当好人邀买情面了吗。”   宴老四被噎得脸色发青。宴乐逸噗噗笑起来。   江家虽然可恶,但一个大家族里也不可能人人都坏事做尽,还是有一些干净的,宴凉舟本就没打算对这些人做什么。   结果宴老三假惺惺地,以替宴凉舟赔罪补偿的名头上赶着去慰问,想在圈子里留下一个仁善的美名。   有些人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宴老三,江家也不敢那么大胆子动这样的手彻底惹恼宴凉舟,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不至于“死”得那么难看。   见老三老四都被怼了回来,宴老二温和地笑道:“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凉舟自小就听话省心,长大了叛逆一段时候也是成长的阶段,你们不用这么去说孩子。”   宴老二虽然是同辈的表哥,但其实没有比宴百合小几岁。   他说这话,看似是在替宴凉舟说好话,实则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辈”的地位上,倚老卖老去压制他。   宴凉舟自然不会被迷惑,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二房的表哥们。   五表哥作为二舅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宠坏了,从小纨绔变成老纨绔,年近四十了还天天混吃混喝花天酒地,看起来胸无大志。   日常为了争家产上蹿下跳,背地里爱玩手段的一般是老三和老四。   大表哥年近五十,身为长子和确定的第三代继承人,向来是稳坐钓鱼台,大多时候是在商场上用“阳谋”来恶心人,挤兑宴乐逸。   至于这位二表哥作为第二顺位,也比下面的弟弟们稍稳得住些,但他针对自己和宴乐逸的立场向来是很分明的,只是比其他人话说得好听罢了。   对方刚才在老爷子面前打圆场,实则还在暗指他现在不听家里的劝告,行事冲撞鲁莽。   差着那么多年龄带来的阅历,宴凉舟不打算跟对方虚与委蛇玩弄话术,直接有话直说:“叛逆倒不至于,只是每个人的行事风格不同。”   “或许等我到了二哥的年纪,就也能做事留一线了。毕竟论起出格,我跟表哥们年轻时候还差得远呢。”   习惯了宴凉舟之前“闷葫芦”的样子,见他一下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宴老二的笑容还有点挂不住。   他端着“长辈”的派头:“凉舟,人还是得谦虚受教。正是因为哥哥们当年吃过亏,才不想让你们……”   “行了!”压轴出场的大房大表姐走进来,不耐烦地打断了宴老二爹味十足的说教,“你话说得好听,也没见你干出多漂亮的事。”   “凉舟整治江家,我们家又没有吃亏,天天揪着这件事跟长舌男一样喋喋不休,你们也真够闲的。”   大表姐穿着干练的西装,冲老爷子打招呼:“爷爷,我妈身体不舒服,我爸陪她去医院,说让我来给您赔罪,这次的家宴他们就先不来了,回头再单独来看您。”   大表姐明显也是从什么会议上匆匆赶回来的。老爷子知道她公务繁忙,没有对她的迟到表示什么,只点点头:“知道了,坐下开饭吧。”   大房继承了家里的政治资源后不但迅速站稳了脚跟,还又拼出了一番新天地,现在不靠老爷子,反而是家里后辈时常要仰仗他们。   这便是大房夫妇可以缺席家宴,大表姐还敢在老爷子之后到场的底气。   宴凉舟看着上头外公和大表姐其乐融融谈论时局政策的场景,静静垂下了眼。   这份底气是他正在追求的东西。只有自己站稳了,他才不用担心家里人会对沈游川不利。   家宴吃到一半,大家也向老爷子说起各自最近的打算。   然后二房又开始煽风点火:“凉舟,既然你现在重心回到经营事务上了,娱乐圈里那些小打小闹,收拾收拾,该清扫干净了。”   “你最近跟一个男艺人炒作得沸沸扬扬,实在是跌份儿,连带着你外公脸上也不好看。你知道咱家里是不允许玩这些的。”   宴凉舟目露讽刺地望了对面一眼,二房几个背地里包|养情人的可不少,现在倒好意思来说他。   但对方也确实正中他担忧的点。   老爷子年纪大了,思想保守,不接受同性婚姻。   只是他平时秉持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准则,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和他对抗,不走到结婚那一步,他也懒得费心力去管教那一大把孙辈了。   因此宴凉舟原本的计划是“拖字诀”。一是老爷子其实是个性格很分明的人,他喜欢聪明能干的人,非常讨厌蠢货。   如果他能做出一番成绩得到外公认可,以此作为谈判条件,其实很容易让老爷子睁只眼闭只眼。   二是他因为沈游川房间里的那几幅字查到过沈家跟老爷子还算有点渊源,外公对沈游川应该是相当有好感的,这也给沉游川增添了一份保障。   三还是那句话,老爷子年纪大了。宴凉舟不想因此惹得外公生气影响身体,而且对方可能也无法再管制他多少年了。   总归他拖得起,等得起。   谁知江家闹这么一出,打乱了他的计划。   但他也并不因此慌乱,而是恭谨地冲老爷子说道:“外公,一会儿我有事情向您汇报。”   这便是要私下聊的意思。   见老爷子点了头,二房虽然有些不满,但到底没敢再多说什么。   饭后,宴凉舟到书房去见老爷子,宴乐逸不放心,非要陪同他一起。   老爷子翻看了他准备好的文件,面露满意之色:“你这几个项目投得都不错。”   知道他想拿成绩交换什么,又思及那天虚真观观主给沉游川批命说是他的孙婿,老爷子神色有些古怪。   但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强调道:“我们家不可能有男孙媳,你和人相处要注意分寸。”   “你表哥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有些道理。既然你打算在产业上做出些成绩,那那些综艺电影什么的,就不要浪费时间在上面了。”   这是让宴凉舟和沈游川避嫌退出节目的意思。   宴凉舟一怔。可《一起慢生活》还有两期,那是他和游川约定好的旅行。   而且他要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出节目,可想而知沉游川会承担什么样的舆论压力。   好在宴乐逸及时开口:“外公,凉舟上综艺也不是为了那点情情爱爱的小事,主要是为宣传我们的立体投影技术,结交港城那边的人脉。”   随着《江湖》大爆,有关它的讨论度越来越高,观众们对于那个偏向悲情式开放结局的“意难平”情绪便越来越强烈。   江家倒了,下一期节目江彦达自然不在了,剩下的五人就是完完全全的《江湖》小分队了。   这种情况下,天王夫妇干脆邀请了成导来填补这个空缺。   他们打算合力在当初玉沙城的取景地——那个雪山脚下的美丽古城,在旅行游玩前先拍一个彩蛋式的番外,以安慰在网上到处跑来跑去哀嚎的观众们。   因为综艺是直播的形式,无法像传统拍摄那样按场次划分后期剪辑,所以场景的调度和大量的“群演”,就直接采用宴家目前已经能够以假乱真的虚拟立体投影技术。   这对公司来说确实是一个相当好的宣传机会。想起刚刚看过的有关项目的资料,清楚这个技术发展前景的老爷子摘下老花镜:“罢了,随你们去吧。”   宴乐逸又逗趣几句,惹得老爷子笑着挥手轰他们,才扯着宴凉舟出了书房。   待到走出去一段距离,宴乐逸趁着周围没人,低声提点道:“老爷子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你还是得注意点,和沈游川保持点距离。”   “至少这段时间,不能太明显了,知道吗?”   宴凉舟沉默不语。宴乐逸就当他默认了,而且想想沉游川还在森市,两人也挨不着。   结果没过两天,他转眼就看见娱乐新闻宴凉舟被人扒出来,   什么公园散步时穿的是沉游川最近代言的男装品牌;   什么那天居然和沈游川之前活动穿的鞋同款不同色,是“情侣鞋”;   什么身上车上的小饰品是和沈游川相关的元素;   又什么被拍到街上走过有沉游川的广告时,无论是大屏,橱窗,还是门口的立牌,都会眼带笑意驻足观看……   宴乐逸:……   这俩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还能隔空秀恩爱。   宴老二居然还说对了一次,孩子长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好管了。   叛逆!真是太叛逆了!    第86章   家宴当天,在吃完饭宴凉舟和宴乐逸到老爷子书房的间隙,魏德嘉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借口回房间,绕过连廊走花园边角没有监控的小路,抵达了宴老五住的院落。   一进门, 他就听到宴老五的冷笑:“魏甲, 瞧瞧你干得好事。”   听到他叫自己的旧名, 魏德嘉低头垂下去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阴霾之色。   “甲”这个字, 本来是他父亲对他人生能够处处“第一名”的祝福和期盼, 结果在他被亲妈柳女士带到宴家时, 被宴乐逸他爸给改成了“德嘉”。   德嘉,品德美好,看着像是个祝福,实际既讽刺了出轨的柳女士,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个私生子。魏德嘉恨毒了这个名字。   可后来, 被宴老五嘲笑说他爸没有文化, 起个“甲”就像是家里养狗给畜生编的号, 他又把这份恨意转移到了宴老五身上。   宴老五|不过是比他幸运一点, 真论能力, 对方哪里比得上他。   宴老五正在对他发脾气:“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能把沉游川解决掉,让凉舟回到乖乖听话的状态。结果呢!”   “宴凉舟现在不但被激起了气性眼看就站起来了, 和宴乐逸也越发亲近了,最近‘世界背面’的网点都被他们查到端掉了几个。”   “这就是你保证的绝对成功的计划?”   宴老五说着说着越发恼怒,竟直接动起手来。   他朝着魏德嘉脸上猛扇过来:“你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可魏德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巴掌,只是仓促之间还是被他打到下巴,下颚处红了一片。   “你还敢躲!”宴老五又想打。   魏德嘉直接架住了他的手臂, 低声解释道:“五少,脸上有伤回去后被凉舟看见,我不好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宴老五冷笑一声,甩开他钳制自己的手,“你就说是三哥因为今晚家宴被顶撞不满,撺动我打了你,不是反而方便你卖惨吗?”   魏德嘉脸色发沉,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但最终沉默不语。   知道他比自己年轻力壮,宴老五也没有再和他动手,但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我知道你不服气,觉得自己应该也是个少爷,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你配吗?”   “柳总倒是愿意给你改姓的机会,但你是一件事也没办到点子上啊。”   魏德嘉依然垂着头不说话。柳女士的哥哥,也就是他的舅舅因为觊觎宴家产业,曾许诺只要他能带着从宴家撕下去的一大块肉回去,就认他姓柳。   而宴家最容易下手的,无疑就是三房宴凉舟继承的这一部分。   很久之前,知道自己将来继承份额最少的宴老五就和柳家合作了,他们经营这么多年,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直到沉游川这个变数出现。   想起沉游川,魏德嘉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又翻滚起来。他声音发狠:“虽然江家这件事没成,但是我已经有了新计划。”   “噢?说说?”宴老五坐下来,示意他给自己倒茶。   魏德嘉顿了一下,把茶倒好递给他:“我之前在‘世界背面’上加过一个人……”   因为网点被端,服务器紧缩,魏德嘉趁着宴老五和柳家给他开放权限转移客户资料的过程查了一个人,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听完他的计划,宴老五皱起眉头:“我们的目的是凉舟,你跟沉游川死磕什么?这个人在老爷子那里还是挂上了号的。”   魏德嘉心中一紧,刚要说什么,宴老五就砸吧了一下嘴,又改了主意:“也行,反正凉舟跟他妈一样,也是个情种。”   “把沉游川整下去,大概反而比直接整他更让他焦头烂额吧。”   说着,宴老五又警告魏德嘉:“你接连失利,我还能宽宏你,可柳总已经对你很不满了。你要是再办不好,你爸那边……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感受到下颚处传来的痛意,听着对方的这句宽宏和用他父亲的威胁之语,魏德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他恭谨地低头:“您放心,这次一定不会失败。”   *   因为提前放出了《江湖》彩蛋的预告,《一起慢生活》第三期的在线观看量再破新高。   在万众瞩目中,直播间的屏幕如水墨画一般缓缓氤氲铺展,渐渐亮了起来。   玉沙城古香古色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摊位,衣着各不相同的摊贩和居民,都鲜活地忙碌着。   【听说这全是投影,也太逼真了吧,真看不出来】   【宴家的新技术越来越牛了】   【我刚去游川宴老师他们去过的游乐场玩过,那里的技术也更新了】   原本奔着《江湖》来的观众们,先在开头被秀了一脸。   就在大家为这活灵活现的场景而感叹之时,街头出现了一个身着银白锦衣,肩头松松披挂一件月白斗篷,面戴一副形象粗犷狰狞的傩面具,步伐徐徐,仪态优雅走近的修长身影。   【宿景明! 】   【是我们小师弟吗! 】   【绝对是,这潇洒的身姿一看就是沉哥,沉哥总不会再演其他人吧】   【也不一定,蓝白配色的衣服是大师兄的喜好啊,万一是大师兄因过于思念而自己扮演的呢】   这个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走到街上最大的那一家当铺门口,站在门边仰望写着金满楼名字的牌匾。   镜头渐渐推进,可以看出在阳光下,那由乌木制作的匾额黑漆漆的背底里竟隐隐闪着数道金色的纹路,如翻卷的云,如奔腾的浪,组合起来是一个大气磅礴的图腾纹样。   这是宿家产业的标志。宿景明在世时,因为他财大气粗壕无人性,只要是明面上的产业,即便是再小的门脸,匾额也一定是用这种耗资不菲的特殊方式制作而成。   这位公子哼笑一声,一撩衣摆,迈步进了店门。   当铺高高的柜台后掌柜的正头也不抬地噼里啪来拨算盘,直到沉游川走过去敲了敲台面,他才猛然抬头:“哎呦——客官您什么时候来的,失敬失敬。”   既能坐镇宿家在玉沙城这么大的铺面,掌柜的武功必定也是能拿得出手的。然而这位银白锦衣的公子进门后完全没有惊动他,可见其轻功了得。   掌柜的又见他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浮光锦,披风衣摆和锦衣袖口处还用品质极佳的珍珠玉石等物镶了边,便知这绝对不是一个能怠慢的客人。   于是他隔着柜台拱拱手:“不知老夫可有什么能为公子效劳之处?”   这位戴着傩面的公子从袖口里掏出一枚指腹大小的血玉饰品,随意地抛在台面上:“死当,掌柜的看看此物价值几何吧。”   与他过分松散的态度不同,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垫着,捏起那枚精致的血玉物件查看,同时赞不绝口:“这玉的成色,是最佳的那一档了。”   而且不光玉石本身的料子好,这件工艺品的雕刻技艺也极为高超,整个镂空雕刻的如意玲珑球花纹繁复,异常精美。   要知道,像玲珑球这样的饰品,多以金银制作,方便勾画花纹和及时调整补错,用玉石不但浪费好料,还容易一时不慎全盘皆废。   尤其是这件饰品又如此小巧,雕刻难度只会更高。   掌柜的自觉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个精巧的血玉玲珑球在他这里,却也可以排得上前列了。   看得出对方气度不凡,有心想要卖个好,掌柜的就问到:“此物甚是精巧,想来寻得不易,公子确定要死当吗?”   “如果一时因故周转不开,也可以活当抵押些时日,等您财运亨通之后,再赎回来就是了。”   因为听出他的口音与这玉沙城内有些区别,猜测他是外地而来的,掌柜的还安慰道:“您放心,我们宿家山庄的信义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想来您一定也有所耳闻。”   这位傩面公子语气有些怪异,他重复了一遍:“宿家山庄?”   这下掌柜的也奇怪了,怎么这人好像很惊讶似的:“对啊,您不是瞧见我们这玄青浮金工艺的牌匾进来的吗?这是我们宿家山庄的标志啊。”   “噢,这我倒是知道。”这位公子端起伙计奉上的清茶,品了一口,复又说道,“多谢掌柜的好意,活当就不必了,一个扇坠上的小玩意儿,用不着那么麻烦。”   如此精美的物件,耗费怕是数百金不止,竟然只是对方的扇坠,掌柜的只庆幸自己让伙计上了最好的茶。   觉得对方深不可测,他也没有压价太狠,给了一个在低价的基础上还算公道的价格,想着有和对方商量的余地。   结果这位公子根本没想着还价似的,直接一挥手,就这么定了。   因为交易金额大,掌柜的先从柜台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又让伙计去库房取这位公子要求的小面额和碎银。   傩面公子状似查看银票,视线却在银票印章里完全陌生的年号上一定。   【扇坠!还有这漫不经心撒钱的做派,一定是小师弟! 】   【小师弟好聪明,醒来发现城里景象人们口音都变了,就想到去当铺换最需要的钱,还能通过银票来确定年份时间】   【这是在雪山里睡了多久啊,我怎么看着像是朝代都换了哈哈哈】   趁着那边伙计秤碎银的功夫,傩面公子一边喝茶,一边和掌柜的闲聊几句:“我头一次来这玉沙城,不知掌柜的可有推荐的好玩去处啊?”   掌柜的捋着胡子:“那您来的正是时候,过两天二月二龙抬头之时,我们玉沙城除了有和其他地方一样的吃龙食、采龙气、舞龙庆祝等,还有我们独有的祭山神活动。”   “哦?”这位公子似乎起了兴致,“不知这祭山神又是什么典故呢?”   掌柜的冲着雪山的方向拱起手:“百年前的二月二,我们宿家山庄的第六代庄主景明老祖,于风雪夜之中连斩万众恶徒,护我宿家根基,扬我山庄威名,除江湖之宵小,荡武林之风气……”   他正诚心诚意地赞颂着,就被这位公子呛到茶的声音给打断了。   “百年前……万众……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傩面公子似是好笑,低声嘟囔一句。   “您说什么?”掌柜的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于是这位公子语气古怪地问道:“所以这位山神,就是你口中的景明……老祖吗?”   “是啊。”胡须已然花白的掌柜骄傲地挺起胸膛,“如若不是景明老祖,我们山庄就毁于那无耻恶徒钟怀之手了,山庄能延续至今,全靠老祖他力挽狂澜。”   “可惜老祖舍生取义,最终身葬雪山,魂无归处。”   “故而第七代念安庄主振兴山庄又随高祖皇帝诛前朝昏君,平边疆祸乱,为新朝收复大片故土之后,没有接受高祖皇帝爵位的封赏,而是为老祖讨封。”   “希望能在他葬身的玉沙城为他起一座庙,让老祖享香火祭祀。”   “说来奇了,长青侯的庙宇盖起来之后,去祭拜过的山民们在雪山里遇险时,往往能够遇到神仙显灵,化险为夷。”   “大家都说是景明老祖已坐地化神,在山中庇护着大家,久而久之,那庙宇就被大家伙儿尊称为山神庙,山神祭也由此而来。”   宿景明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   原来师兄收养的那个孩子叫念安。   念安,念安。   听起来这孩子也有自己波澜壮阔的精彩一生。   真好,至于那庙宇建起来后的山神显灵,更像是师兄隐居在此,偷偷为他扬名。   向来正直的大师兄也变得促狭了。   宿景明忍不住微笑,可又想起百年一梦,一枕黄粱,醒来光阴已倏然而逝,故人已去,他的心情又廖落下来。   听着掌柜的简单将这个典故讲到尾声,他的注意力又被店铺墙上的一幅画像所吸引。   于是在对方激|情宣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润嗓子的间隙,他问道:“掌柜的,墙上那幅画……难不成就是景明、老祖吗?”   只见那幅画中的人物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简直就是长了一张和他脸上同款的傩面,且身材魁梧,威风赫赫,看起来很是彪悍凶猛的样子。   掌柜的笑着说道:“客官您猜得没错呢,这正是我们老祖的画像,我特意请到店内,时常供奉香火。”   宿景明看着那画像下的供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果子点心,嘴角一抽:“可我怎么听闻景明老祖身材颀长,面容俊秀,不是这般膀大腰圆的模样啊?”   “嘿——”掌柜的有些不满地反驳道,“客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叫膀大腰圆,这明明是虎体熊腰,挺拔雄壮。”   “老祖有那样力战万人的战绩,生前曾以鬼王为号,身后化作镇压雪山的神明,自当如此威猛不凡才是。”   不过说起老祖的形象,这位明显是其崇拜者的掌柜也承认:“老祖在记载中确实是个翩翩美男子,据说当年天下画技第一的怪画叟曾为他画像,但完成之后也叹息自己不曾画出老祖的气度和全然的容貌。”   “可惜这幅画像后来不知所踪,后人也无从得知老祖究竟是何模样了。”   很可能是被师兄给收起来了。宿景明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但师兄走后,画的下落他就无从知晓了。   想到这里,宿景明心中一痛,愈发怅然。   “但在我们心里,老祖就是这样英武不凡的样子。”掌柜的对着自己高价请来的画像,十分满意地捋着胡子。   宿景明瞧着那和自己半点不搭噶的画像,忽而笑起来:“你说得对,甚好,甚好。”   掌柜的见他对景明老祖感兴趣,又特意向他介绍:“客官您要是想再多了解景明老祖、念安庄主和云山老祖的故事,可以到城中心的宿家酒楼去。”   “山神祭在即,酒楼请了最好的说书先生,要连讲一个月的这段往事呢。您现在去,还能赶上听上半场。”   听到“云山老祖”,宿景明动作一顿,他笑起来:“多谢掌柜的告知,我正愁如何消磨时间呢。”   他站起来,取过掌柜奉上的装着碎银的绸缎锦囊,又如来时一般落步无声地离去了。   不过这次掌柜的目送他离开,倒是咂摸出味儿来,这位少侠怕不是故意吓他或是威慑他,而是已经将轻功内化于行,变成日常的习惯了。   高深的功法必要深厚的内力做配,可瞧他的模样,必不到而立之年。   此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位少侠的名号呢?有奇人异士出现,按百年前就传承下来的规矩,他得赶紧向山庄总部送信。   正想着,掌柜的又发现这位少侠穿的披风样式正是老祖最爱的“舞流风”。难得见到有人能把“舞流风”穿出如此风度,也不算辱没老祖传下来的风尚了。   平时最见不得有人穿得不好看还要效仿老祖,总会因此骂骂咧咧的掌柜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出门转身的青年取下了脸上狰狞的傩面,露出一张瞳若点漆,眉若含情,面如冠玉,清新俊逸的脸。   【哈哈哈笑死了,对着墙上同款傩面膀大腰圆的画像说什好甚好,结果一出门立刻摘下了面具】   【是我们喜欢臭美的小师弟没错了】   【他一开始是不清楚时间过去多久,担心被人认出来给大师兄惹麻烦,才警惕地带了面具吧】   【睡了一个百年的美容觉起来,小师弟更俊了(大拇指)】   【可是他有点落寞的眼神好心痛啊,到底还是和大师兄错过了】   虽然只是侧脸的惊鸿一瞥,但掌柜的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乖乖,这样的美男子,真是生平罕见。   正沉浸在对其容貌的震撼中,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掌柜的就又见一不逊于傩面公子的美男子走进门来。   这位同样挺拔俊秀的少侠面容冷淡,鬓间垂下两绺白发却不显苍老怪异,反而更添几分清冷缥缈之意。   他眼神沉稳如静水,气质温凉如落雪,玉树临风的风姿也给掌柜的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这位少侠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细长锦盒,用金丝楠木做底,翠云锦做面,一看便知里面装的一定是名贵的古画。   掌柜的磕巴了一下:“这位少、少侠,可是要典当背着的画?”   不知怎的,对方的年纪明明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孙辈,可对上这位少侠清淡威严的眼神,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像是在面对年长的祖宗。   古画少侠摇摇头,掏出一块令牌:“我来取三十年前存放在这里的东西。”   “好、好的。”掌柜的接过令牌,猜测这可能是后辈来取父辈存下的遗产,毕竟广受江湖中人信任的宿家典当行,还提供存期可长达一甲子的寄存服务。   掌柜的先吩咐伙计去账房取出三十年前的竹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刚收的宝贝玲珑球,准备将其放进锦盒存放起来。   谁知这时,古画少侠目光如炬地盯在他手上。   他一个闪身眨眼便从椅子上到了柜台前,猛然抓住了掌柜的手腕,神情一改刚才的冷淡漠然,眼神急切地问道:“此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第87章   在钟庭雪向掌柜的追问这枚血玉玲珑球的来历,以及典当了扇坠的客人的衣着相貌时,宿景明已经踏进了城中心的宿家酒楼。   百年光阴里,这个玉沙城的标志性建筑似乎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依然飞檐斗拱,富丽堂皇。   只是门口再也不见远远望见他, 就会翘首以盼, 偷偷给他使眼色的店小二, 门内也再不会有找不到他人, 就在天字一号房守株待兔逮他回家的师兄了。   宿景明叹了口气。   倒是酒楼里的招牌, 用梅花酿制的冷香酒“罗浮梦”还是那时的滋味。   宿景明坐在二楼的半开放雅间里,听着楼下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又耳听八方地快速汲取着酒楼里谈天说地的人口中带出的信息。   他来酒楼一方面是为了收集更多信息, 一方面是为了听一听大师兄后来的状况。   可惜许是他来迟了, 等他坐下的时候, 说书先生已经讲到念安庄主招赘, 云山老祖归还庄主令牌后云游江湖, 后来不知所踪。   宿景明耐着性子多听了一会儿,可后面的重点显然也不在那踪迹飘渺的云山老祖身上,他大概是听不到自己想要了解的内容了。   那便等到下次再来, 或是去别的地方打探一番吧。宿景明兴味索然地饮完杯里的最后一口冷酒:“小二,结账。”   除了自己桌上的餐食,他还额外买了两壶罗浮梦,提着打算到城外的梅林里赏景取乐。   当年他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他清楚自己的罪孽,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活下来的选项。   谁知老天竟然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又让他在百年后醒了过来。   时间已经冲淡了所有的往事,世间的人和情都变成了他没有料想到的模样。   死过一回的宿景明一时竟觉得有些茫然。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回宿家山庄看看?还是继承师兄的“衣钵” ,在这雪山里真的做个“山神”呢?   他提着酒向外走去的时候,从掌柜的口中得知他去向的钟庭雪已经抵达宿家酒楼。   明光纸糊的木格墙两侧,两人一个急匆匆向里,一个心不在焉向外。   两张同样惊为天人的脸在墙上镂空的梅花如意窗格里短暂地交汇一瞬,便朝着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   墙里墙外,他们被风吹起的发梢与飘扬的衣角似乎都在极力挽留什么,然而心事重重的两人全未能转头望一眼,就这样错过了。   钟庭雪在酒楼里扑了空,又唤来小二打听。   好在宿景明的存在向来令人印象深刻。   钟庭雪听着小二复述完那位白衣公子吃了些什么,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果真是他,景明喜欢的菜式还是那些。   在被问到宿景明去了哪里时,小二有些茫然地挠了挠脸:“这……小的就不知道,那位客官走之前外带了两壶酒,可能是去访友?”   钟庭雪原本因为没寻到人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来。   他站在宿景明刚刚坐过的包厢里,透过花窗向外望见城外连绵不绝正在盛放的梅林,再度微笑起来。   这个时节,又专门带了罗浮梦,景明必是去梅林赏雪了。   他谢过小二,直接脚尖一点,从二楼对着街道的窗户飞身而出,在屋顶上衣袂翻飞,如一片轻盈的雪卷入风中,眨眼便没了踪影。   因为急着找见宿景明,钟庭雪选了师弟曾经最习惯走的那条街道。   而宿景明原本也正如他所料,在这条不是通往城门最近,但却是最繁华的街道上走着。   可他走着走着,忽而听到路边用过饭聚在一起闲聊的大爷大娘们激动地在讨论着什么。   爱凑热闹的他当然是立刻竖起耳朵倾听。   只听一位大娘激动地说道:“俺家二娃子亲眼看见了那位山神,怎么可能有错,山神老爷就是又显灵了!”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城东刘老爷府上给山神大人供奉的神衣被他老人家取走了,还又赐下一朵包治百病的九重白焰莲以作赞赏呢。”   “刘府供奉的神衣确实没话说哩,据说是几十位织娘花了两三年功夫才织出了那一匹料子,不但织布时掺进了金丝银线,成衣上还缀了珍珠玉石。”   “当初展示时我远远瞧过一眼,乖乖,真是神仙才配穿的衣裳。”   “既然拿了刘府供上的神衣,就代表山神老爷确实如传闻那样喜着蓝白之色,可李婶儿你家二娃子看到的却是身着赤玄衣袍的身影,定是他看错了。”   “不可能!”李婶儿对于邻里否认自家遇到的机缘显然十分不服气,“二娃子说,当时看见山神老爷的披风似是破破烂烂,风吹起来时里面的白色里衣上还有血迹。”   “定是他老人家去除山中恶妖,或是应天帝召唤上了战场,才换了一身赤玄战袍。”   “这样说也对,干粗活脏活时,可不得换身深色衣裳。没想到山神他老人家还很平易近人,勤勉节俭哩。”   听着大爷大娘们又开始真心实意地歌颂山神,宿景明原本要走过巷口的动作一顿。   他轻咳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拐进了旁边另一条偏僻的小巷。   唉,还是绕过城东,走另一边僻静些的小路出城吧。   当时他醒来,除了摸出已破损得不成样子的折扇上仅存的那枚扇坠,身上再无旁物。   担心江湖局势不明,他谨慎地朝山口方向走时,恰巧在风雪中踢到一个紫檀木箱子,打开看里面正有他需要的衣服和面具。   因为那箱子上的雪层甚浅,他猜测是有人在山中不慎落下的,还特意到深山里寻得一个价值千金的珍稀药材作交换,以便失主回来寻找时得到补偿。   谁知竟还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宿景明又从袖子里掏出面具扣在了脸上。   赏过梅花之后还是离开玉沙城吧。   就这样想着,宿景明身形飘忽,形如鬼魅般掩进了屋檐的阴影里,一路朝城外方向而去。   而就在他转身躲进屋檐的下一秒,不远处街口的屋顶上钟庭雪身轻如燕,迅疾如风般掠过。   两人朝着不同的岔道,竟然再次错过了。   钟庭雪一路速度虽快,但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仔细辨认着路途中可能出现的银白锦衣的身影。   可直到他一路出了城,甚至绕城半周在梅林边缘地带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想象中的那个人。   钟庭雪缓缓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望向梅林深处。   或许,景明是先一步走得更深了吗?   还是说,今天的一切不过依然是梦中的幻影,是他睡了三十年后一时不清醒的臆想。   钟庭雪怔怔地站着,忽而想起三十年前他收到玉沙城来报,说发现一位年纪轻轻气度不凡,且容貌俊美的奇人异士,于是满怀期待赶来时的心情。   那时以为自己能见到景明,他甚至从库中寻出一块天外陨铁,决心见到师弟后给他重新锻造一把剑,之后两人一起研习剑法,浪迹江湖。   结果年轻天骄倒确实是有的,但不是他期待的那一位。   钟庭雪犹能回忆起那时期望落空的心情。后来他心灰意冷地在金满楼寄存了那块陨铁,也懒得再回宿家宝库,直接在雪山深处寻了一处山洞,便敛息沉睡了。   当初时势所迫,为了支持宿念安,为了撑住山庄,他最终还是动用了宿家宝库。   而后又为了改动太过扎眼的宿家心法,他不得不自己先修行体悟,结果却意外练至第九层,成为了一个被留在光阴里的怪物。   也正是在修行体悟的过程中,钟庭雪察觉到心法九层功力比想象中得更霸道。宿景明被掩埋在雪层之下的环境正合心法所需,或许他尚有存活的可能。   这个期望在他自己第一次沉睡十年醒来后愈发肯定和强烈。   可惜山庄虽然明里暗里组织了数次寻找,但雪山范围太过广大,终未能找见宿景明的踪迹。   钟庭雪只能等待。   他默默伫立在一棵盛放的梅花树下,看着那粉白的花瓣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着。   忽而,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   他透过横斜的枝杈静静望去,看到在重重花影里走过的修长背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景明。   他有心想喊一声对方的名字,让他转过身来给他瞧一眼。   可那声音却停在他口中,迟迟不肯出去。   不敢高声语,恐惊梦中人。   正在犹豫之时,那挺拔的背影竟转过身来,一眼望见了他,面上也露出了怔愣之色。   两人隔着重重错落的花枝静静相望,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雪又下起来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随风飘舞,有一片从风中挣脱出来,竟调皮地挂在了宿景明的睫毛上。   宿景明眼睫轻颤,轻轻抖落了它,而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他踩着纷飞的花瓣与落雪,悠悠然晃着手里用细麻绳系着的两壶酒,像很多年前在崖山的书房,在宿家的酒楼,在他们于江湖中偶遇的每一个重逢时刻那样,一如既往地步伐轻快,风流倜傥,笑着向他走来:“师兄,找我何事?”   【呜呜呜真好啊,这个番外终于圆满了】   【大师兄和小师弟一定要幸福生活下去啊】   番外就此结束,也意味着《江湖》彻底落幕,观众们又欣喜,又怅然。   不过令他们惊喜的是,沉游川和宴凉舟没有立刻卸妆,而是还穿着那身戏服,开车一起从梅林赶回他们租住的客栈去。   就像是钟庭雪和宿景明又结伴度过许多岁月,而后一起融入了现代生活,这场景给了舍不得故事结束的观众们一些安慰。   沉游川开车走着走着,还看到不远处山道上的铲雪车簌簌地扬起路面积雪,使其高高落进路两侧沟里的场景。   因为觉得好玩,他特意指给宴凉舟看。   【哈哈哈真的很像山里隐居几百年的老古董下山,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   但沉游川让宴凉舟看的,其实不光是积雪,而是雪被扬起后,在空中松松散散地映着太阳的光亮,竟折射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彩虹。   “彩虹脚印”一路追着逐渐远去的铲雪车,看起来有种宛如童话的奇幻美丽。   【沉哥很擅长发现生活中的小浪漫啊】   【确实很漂亮,宴老师看得目不转睛呢】   其实宴凉舟是在想,比起游川,他似乎确实无趣了些。   这些天他终于决定,就在这期节目结束之后,在“玉沙城”的这片梅林里,正式向沉游川告白。   但对于场景的布置,他还在反复纠结之中,总觉得自己布置得不够漂亮。   他望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连绵梅林,陷入了沉思。   可沉游川望见他盯着梅花发呆的视线,不免又有点气闷起来。   他可没忘记,他第一次看见宴凉舟“犹见故人”的眼神,正是《江湖》第一场梅林里的戏。   宴老师和沈医生有关梅花又有什么故事呢?   沉游川不愿让宴凉舟陷入回忆里,故意打断了他:“宴老师,我想吃豆腐。”   宴凉舟最近为了想出好的告白场景绞尽脑汁,最后到企图从同人文里找出好点子而看了各种风格的文章。   听到这话,他脑海里一时迅速略过一些“节目上镜头拍不到的死角里伸手揉……”“被遮挡的桌面下……”“大庭广众偷情的刺|激……”等文字。   他紧张地下意识反问道:“吃豆腐,什么豆腐?”   沉游川有些茫然地回望:“啊?什么豆腐?就是那边路口阿嫲卖的烤豆腐啊。”   【哈哈哈宴老师是不是想歪了】   【什么豆腐,当然是肤如凝脂的豆腐啊】   【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俩真是越来越狂野了】    第88章   沉游川降下车窗后, 宴凉舟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不远处传来的烤豆腐焦香的气味。   因为刚才的联想而暗自懊恼着,他狐疑地望了表情无辜的沉游川一眼。   青年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虽然有点发窘,但宴凉舟还是很快为刚才的反应做出补救:“你胃病刚好, 这几天就不要在街头乱吃东西了吧。”   沉游川眼巴巴地看着那边阿嫲熟练撒辣椒粉的动作:“可是小镇上的古法手工豆腐是他们这里的特产,网上都说烤起来很好吃。”   宴凉舟冷酷无情地升起车窗:“不许吃。你想吃的根本不是豆腐, 而是辣椒。”   【哈哈哈宴老师管得好严啊】   【你们俩现在都懒得演了是吗?你咋知道他前两天胃病呢】   【住一起当然知道啦】   【严厉的宴老师, 从软滑的豆腐变成呛人的辣椒】   【变来变去, 最后还是要被沉哥吃掉是吗(狗头)】   可真当沉游川长叹一声,不再闹着要吃时,宴凉舟却又心软了。他哄道:“镇上有一家专卖豆腐的百年老店,里面做的就是你说的那种特产。”   “你真想吃烤豆腐的话,我们明天上午买一点,在客栈里和大家一起烤着吃。”   “好啊。”很好哄的沉游川立刻变得开心起来, “还可以烤点橘子、坚果,煮壶茶,大家一起围着小火炉聊天消磨时间,感觉会很棒。”   沉游川是这样幻想的, 节目第二天便也如此安排了。   因为今天预报有雨, 一清早, 洗漱完聚在一起的大家简单吃过早饭,不打算再到室外活动, 直接在室内来了个围炉闲谈。   其他人在厨房内准备着一会儿想放在火炉上烤的板栗、红薯、花生等食材。   宴凉舟还准备提前熬一锅骨头汤,这样中午煨在火炉上, 下点菜, 再烤点馒头,午饭便也解决了。   宴凉舟见沉游川又在厨房门口跃跃欲试,赶在见过那场“冰饮惨祸”的成导打击孩子积极性之前, 赶紧开口道:“游川,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烤豆腐吗?”   “现在去买点吧,正好还可以顺带遛一遛无为。”   没错,因为考虑到是不是在告白场景里用上可爱的狗狗“元素”,宴凉舟这次节目把无为也带来了。   虽然下厨很有趣,但陪小狗玩无疑会更开心,沉游川毫无异议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临出门前,宴凉舟还从厨房探出身来:“待会儿可能有雨,你记得带上伞。”   “好!”沉游川在玄关处跟无为较起劲来。   他想给大狗穿上一身鹅黄色的雨衣,但无为好像很嫌弃这个颜色,奋力挣扎着不想穿。   沉游川把它的大狗头夹在腋下,强制握着它的爪爪给套上了:“乖狗狗,你就这一身雨衣,先穿上,回头给你买别的颜色。”   【哈哈哈沉哥的大力真的很有用】   【沉哥和无为搏斗的时候,宴老师从厨房的窗口那里偷偷看着他们笑】   【这个画面真的好有家的感觉啊】   无为气得直哼哼,奋力从沉游川腋下钻出头来,望着厨房的方向,委屈地朝着宴凉舟呜呜告状。   而被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脸上疯狂扫来扫去,吃了一嘴狗毛,工作难度还大大增加的沉游川也一边“呸呸”一边大喊着朝宴凉舟告状:“宴老师,你看它!”   宴凉舟熟练地端水,先阻止了沉游川再给无为套上它最不喜欢的“雨鞋”爪套,又轻斥无为让它乖一点,听话把帽子戴上出门。   于是玄关的一人一狗都觉得自己赢了,甚是满意。   沉游川掏出那个有着宽宽的帽檐,帽顶还竖着一个竹蜻蜓的防水帽子戴在无为的大狗头上,开心地揉着狗狗戴上帽子后显得更加可爱的脸。   因为要出门玩,无为异常兴奋,等沉游川一穿好鞋,就立刻拉着他冲了出去。   沉游川被他拽着,急匆匆在门边的伞桶里随手一抓,却没发现自己拿的不是伞,是成导的拐杖。   追着无为一路狂飙出去很远之后,他才看清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   但再折返回去已经不太划算了,况且前方还有一个“嗖嗖”摇尾巴,一看就不乐意往回家方向走的狗祖宗。   沉游川又望了一眼天色,无奈地牵着无为向前走:“算了,也不一定会下雨。”   结果有时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他们又走过两条小巷时,空中忽然砸下大大的雨滴,且雨越下越大,眨眼间就变成了暴雨。   下雨之后,全副武装的无为一点没淋到,开心地冲着雨幕狂吠。   而感受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沉游川面无表情地举起拐杖狠狠拨动了一下无为头上的竹蜻蜓。   竹蜻蜓在雨里嘟噜噜地转,无为的尾巴哗啦啦地摇。   看着更高兴的狗子,沉游川表情沧桑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现在正在小巷之中,到处都是高墙,目之所及找不到能避雨的地方。   好在他身上的羽绒服是防水面料,衣服短时间内不会被完全沁湿。   沉游川带着无为在雨中跑了几步,最后跑到一堵已经废弃的断墙边上。   这堵破墙顶上有一个极为狭窄的屋檐,可以勉强避一避雨。但有风吹来的时候,雨还是不免扫到沉游川头上。   【这样可不行啊,天这么冷,头发淋湿会感冒的】   【沉哥的羽绒服要是有帽子就好了】   【等等,沉哥在低头看什么,他不会是想钻狗洞吧】   【可这个洞也塞不下他啊】   这堵断墙很厚,是一个横截面,墙外是小巷的道路,墙里是一片荒芜的院地,院地再靠里还有残损的砖石地基。   这种时候,他也没有魔法直接给自己变出一栋房子来。沉游川推了推院墙,发现它剩余的部分还算牢固。   于是他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后,一边将无为的大狗头怼进那个他刚才发现的墙上狗洞里,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无为头上那顶能避雨的竹蜻蜓帽子撸了下来,非常自然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无为呆了一呆,头伸在洞里一动不动了。   【哈哈哈救命啊,游崽你怎么还抢狗狗的帽子】   【更要命的是他带这顶帽子居然毫无违和感,还挺好看】   【像个幼稚园放学的小孩哈哈哈】   厚实的墙体形成的空洞有一定的宽度,无为的大头塞在里面,正好能不被雨淋到。   沉游川特意绕到背面又查看了一下,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下我们都能成功避雨了。”   无为用湿漉漉的鼻头喷气,显然对沈游川抢走了自己的帽子很是不服气。   沉游川瞧它“横眉冷目”的样子,立刻伸出魔爪在无为头上狂搓一通:“嘿~这会儿你倒不嫌它是黄色的了?”   无为被他挑衅,气得直故作凶猛地龇牙。可它的头被塞在洞里,只能上抬的狗狗眼很大程度地限制了它凶狠表演的发挥。   沉游川半点没有欺负小狗的惭愧,直接挨着框有狗头的大洞蹲了下来又狂搓一通——反正紧贴墙面还是会被淋湿,不如蜷缩起来打湿的面积更小呢。   一人一狗就这样“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边,静静地望着大雨落下,望着雨中摇摇晃晃的杂草与草叶上渐渐积起又倏尔滑落的水珠。   整个画面竟然还有种莫名的故事感。   没一会儿,雨变成了毛毛细雨,可沉游川的外衣也要扛不住了。   他狠狠打了个大喷嚏,打算立刻赶回去。再等下去,衣服完全湿透真的就要感冒了。   他们距离豆腐店铺还有一段距离。沉游川遥遥望着店铺的方向,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先回去吧,有机会再买。”   他牵着无为往回跑。   跑着跑着,看到路面的积水他不知怎的又兴致大发,舞动着手里的拐杖,为了躲避路面大大小小的积水滩在路肩和台阶上跳来跳去,直接上演《雨中曲》。   玩得正开心,通过弹幕得知他没带伞,匆匆赶来给他送伞的宴凉舟到了。   “游仔!”宴凉舟瞧他还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在那里磨蹭着玩耍,气得直接被弹幕带偏,又喊了这个他很少喊的称呼。   沉游川转眼看见宴凉舟含着怒火的眼睛,乖乖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宴老师。”   “天这么冷,衣服都湿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回家换……”   “雨水打滑,你跳来跳去多危险……”   “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你就应该立刻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来接你……”   “领子都湿了,你好好避雨了吗……”   【和沈哥在一起的时候,宴老师话好多啊哈哈哈】   【真的和以前“完全不鸟你”判若两人呢】   【而且宴老师的称呼换了嗳嘿嘿,很难想象他居然有一天会叫一个人的昵称】   察觉到宴凉舟的不开心,沉游川逗他:“宴老师你看,我还是很机智地想了方法避雨的。”   他头上的竹蜻蜓在风中呼呼地转起来,因为无为的帽子太大,他只能斜斜地扶着它,再搭配上他笑眯眯的表情,有种奇奇怪怪的可爱。   原本还想批评他的宴凉舟便绷不住冷脸了。   无为瞧见沉游川“炫耀”的举止,开始在旁边用头气愤地蹭着宴凉舟的腿“告状”。   宴凉舟抿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笑,刚才严肃的氛围就全没了,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快回家吧。你喜欢的板栗已经烤好了。”   两人踏着雨后重新露出来的阳光,牵着摇晃着尾巴的大狗。   紧紧挨着的雨伞在地面明晃晃的积水里模糊地闪过,他们并肩走回家去。   *   因为下午天气不错,六人又决定出门滑雪。   这下沉游川惨遭滑铁卢。向来似乎什么都会的他居然是六人之中唯一一个不会滑雪的。   在何秀难得扳回一局,得意地翘着鼻子踩着单板炫技之时,他在宴凉舟的帮助下,不太熟练地蹬着双板笨拙地挪动着。   好在良好的身体素质自带不错的平衡能力,他学得居然还挺快,不一会儿就滑得有点模样了。   正在他为此开心之时,他就一个没刹住,“出溜溜~”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何秀在远方发出无情地嘲笑,宴凉舟也忍笑给他递上一个“防摔神器”。   好面儿的游仔不太乐意在屁|股上背软垫,但机智的宴老师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一切。   他转过身:“你看,我陪你一起。”   只见宴凉舟在腰间系了一个圆鼓鼓的大眼猫头鹰形状的软垫,而他递给沉游川的,却是一个胖乎乎的浅绿色小乌龟。   其实单小乌龟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因为滑雪场里的防护用品本就有乌龟造型的,顶多宴凉舟准备得更精致一点,更特殊一点,更像沉游川说过的毛茸茸背壳的“可爱绿毛小龟”一点。   但小乌龟配上猫头鹰,就是王炸了。   一下炸出了许许多多已经把之前的采访抠糖抠得烂熟于心的粉丝们。   【啊啊啊这跟官宣了有什么区别,这怎么不算情侣款呢! 】   【宴老师永远在细节里callback】   【这让沉哥怎么拒绝】   这下沉游川当然是拒绝不了,只能表面看起来毫不在意,实则心里美滋滋地乖乖穿上了防摔屁垫。   就这样玩了一会儿,在又一次差点因为刹车不及时撞到宴凉舟之后,沉游川决定暂时放弃这项运动。   他担心宴凉舟会为了帮助他受伤。   而且他的注意力已经又被滑雪场上方的观光缆车吸引了。   他很自然地揽上宴凉舟的肩膀,兴致勃勃道:“宴老师,上次在英国没能抽到空中缆车,这次我们去坐吧!”   两人就这样又上了双人缆车。   缆车缓缓移动,可以看到远处戴着银白色帽子连绵起伏的山,近处一望无际的雪景和在夕阳下的雪地里显得尤为美丽的大片梅林。   沉游川取下面罩,对着夕阳欢呼一声。   宴凉舟又无奈地嘱咐他:“空中风大,戴好口罩,小心喝到冷风胃不舒服,明天也依然吃不上烤豆腐。”   沉游川悻悻地闭紧了嘴巴,而后又小小地抱怨道:“宴老师有时候真不浪漫。”   宴凉舟气得瞪了他一眼。   可沉游川却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吃不到烤豆腐,我就吃这个豆腐。”   宴凉舟大惊,急忙转头想去看身后那辆缆车上的摄像机。   沉游川嘿嘿笑着捧住他的脸,又亲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分开:“放心,这里是个转角,后面还没跟上来,正好看不到。”   而且因为空中风大,他们身上的收音设备也没有打开。   宴凉舟心吓得砰砰跳,可耳朵却开始变得热乎乎的。   他气得咬牙:“你胆子也太大了,你知道万一……对你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然而被拢在夕阳玫瑰色的余晖里的沉游川,眼睛里满是甜蜜的柔情和喜悦:“可这样美的夕阳里,不正适合接吻吗?”   风在他们耳边欢呼赞同着,远处的群山含笑沉默,梅林是雪白的大地上害羞窃笑的腮红,宴凉舟对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了。   耳朵上的热度很快蔓延到脸颊,为了“教训”对方,他借着椅背的遮挡,“狠狠”握紧了沉游川的手。    第89章   天黑从滑雪场回来的路上, 天气再次变化,空中又下起了大雪。   回到客栈,直播结束后大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在有着落地窗的客厅里点起壁炉,或赏雪听音乐,或随意闲聊,或拿本书阅读,三三两两闲适自在地聚在了一起。   沉游川在看成果发给他的剧本, 他过几天就要到美国那边进组了。   宴凉舟在看一些工作上的资料。   两人并肩坐在一个长沙发上,可姿态完全是两种模样。   沉游川完美展现了度假的慵懒。   他一开始坐得还算端正,可随着客厅里的氛围越来越轻松,他逐渐从沙发靠背上滑下来些许,斜斜倚着扶手,将剧本支在自己怀里的抱枕上,异常悠然松弛的样子。   而宴凉舟从落座时就是一如既往地脊背挺直,端正优雅。他这样讲究仪态的板正坐姿和其他人松散的姿态其实有点格格不入,但大家看了很多年,也都习惯了。   只有沉游川剧本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就走神扭头看起了宴凉舟,还望着他一直微笑。   而宴凉舟一开始还在认真工作,后来许是沉游川盯得久了, 这“如芒在背”的视线令他不得不转过头来。   目光一对上,两人就都不由冲对方弯起柔和的眉眼。   对面被闪到的何秀“啧”了一声,拿起书举在了自己眼前。   可沉游川根本没被影响到,只瞧着宴凉舟看起来就很累的坐姿,分给他一个抱枕:“宴老师,你怎么比我高那么多啊?”   他的腔调拉得长长的, 简直就像是在撒娇。   壁炉温暖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着,这层暧昧的暖色又令宴凉舟想起今天夕阳下的吻。   于是他接过那抱枕,没有说话,只放松了肩背默默地滑下来,和沈游川变成了同款歪歪扭扭的坐姿。他甚至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和沈游川维持在了同一高度。   沉游川嘿嘿笑着蛄蛹到他边上,又在他腰后塞进去一个靠垫,挤着他的肩膀和他聊天。   塞靠垫的过程中,他不免碰到了宴凉舟的腰。   宴凉舟觉得自己的脸被炉火烤得有点发热。可他瞪了沉游川一眼,最终只由着青年紧紧挨住自己,没有躲开。   对面把脸藏在书后偷偷摸摸瞧着他俩磕糖吃的何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要知道,宴凉舟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仪态好,在之前所有的剧组花絮里,任何休息时间拍到的他都是“站如松,坐如钟”。   一开始出道的几年甚至还有人因此嘲笑他,说他太端着,很装的样子。可渐渐的,那些抹黑的声音消沉了下去。   因为宴凉舟十年如一日,是真的把仪态端正刻进骨子里的,由此引发的风评渐渐变成不愧是豪门出身,教养就是好。   可现在,何秀望着因为沈游川一句话,就可以不再顾忌场合放松地瘫进沙发里,和沈游川抱着同款幼稚可爱的枕头挨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宴凉舟,忽而为他感到高兴。   她忍不住拍下一张照片。   他们身后,室内的暖光透出明亮的玻璃,将窗外飘飞的大雪映成了闪闪发亮的金橘色,而屋内在这温暖色调里穿着同款毛绒线衣的两人依偎着歪在一起,相视而笑。   沙发不远处壁炉里跳跃的火光雀跃地将他们彼此柔软的模样明亮地映在对方的眼睛里。   这张照片充满了冬日的温馨与浪漫,有种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看着就微笑的魔力。   何秀满意地点点头。等到他们正式公开的时候,她就发这张照片祝贺他们吧。   *   这场大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还没有停。   于是大家继续“居家猫冬”,上午打算合力做一顿大餐。   为了能让沉游川吃上心心念念的古法手工豆腐,宴凉舟头一天晚上就给店家预订,还出双倍价格请人一早就送货上门。   沉游川起床吃到爽口的豆腐羹,也不再惦记那洒了红彤彤辣椒的烤豆腐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宴凉舟还承诺他上午给他炸豆腐丸子。   沉游川倒是被哄开心了,可昨天因为一时兴奋,运动过量的何秀反而乐极生悲。   睡了一觉起来后,肌肉酸痛的她龇牙咧嘴地挪着下了楼梯,受到了沉游川“报复”回去的无情嘲笑。   何秀气得哇哇叫,向宴凉舟告状,让他管管沉游川。   宴凉舟熟练地安抚两人。   那边的中老年三人组看着吵吵闹闹的年轻三人组,带着笑意无奈又嫌弃地摇摇头。   大家其乐融融地做着准备工作。   在看到沉游川有模有样地把豆腐蒸熟,拿出来在碗里库库捏碎,又撒上调料搅拌,成导震惊道:“不错啊游川,你厨艺进步了。”   沉游川利索地把捏成细末的豆腐倒进大盆里备用,同时骄傲地翘起鼻子:“都是宴老师教得好,你们只会嘲笑我,只有宴老师鼓励我。”   看着他做完这一步,宴凉舟状似无意地及时介入:“游川,我刚刚接到电话,雪太大了快递车过不来。”   “正好无为也该遛了,你让它拖个小车,顺便把我们的东西拿回来吧。”   因为要做大餐,大家在线上“菜市场”购买了不少食材。   除了食材,今天节目结束之后他们都打算私下再在小镇多住几天度假。   宴凉舟更是已经订好山脚下最大的那个温泉别墅,打算告白成功后和沈游川一起惬意地泡泡温泉,度过愉快的时光。   所以几人零星地在网上买的快递便留了客栈的地址。   “好!”沉游川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欣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哈哈哈同样的套路还是能骗到沉哥,宴老师拿捏】   【宴老师对沈哥的厨艺把控很及时啊,造末末可以,更有技术性的捏丸子下油锅就赶紧把他支走】   【但是这次沉哥捏豆腐真的又快又好又稳,“厨房诅咒”居然没生效,我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乱飞呢,结果没瞧见热闹(失望)】   【这就是鼓励式教育的力量啊(震声)】   干劲满满的沉游川已经穿好衣服,把小木框做成的小拉车系在了无为的背带上,意气风发地带着它出发了。   无为血脉觉醒,在雪地里拉着小车激动地狂奔,直遛着沉游川往山下冲去。   沉游川担心它跑得太快把空车弄反,再绊倒伤到它自己,一路努力控制速度不停喊着:“慢点!慢点……”   结果无为充耳不闻只呼哧呼哧咧着嘴往前冲。   直到沉游川威胁道:“你要是跑得太快害我喝冷风胃疼,回去之后宴老师一定会批评你,没收你的零食。”   听到这话,无为一个急刹车,居然真停了下来。   然后它一边小步快走,一边扭头呜嗷呜嗷气愤地“鄙视”沉游川。   【无为:你个告状精! 】   【沉哥:没办法啦,谁让宴老师最宝贝我】   【哈哈哈无为走着走着,还很气地专门张大嘴哈气,向“身体孱弱”“跑跑就会胃疼”的沉哥展现自己的强壮】   一人一狗也能吵着热热闹闹地到了快递点,沉游川先将食材放进小车里,然后才和驿站老板确认小伙伴们的快递。   成导的拐杖在沈游川下雨天不回家,疯玩跳《雨中曲》被宴凉舟逮到时一时紧张,咔吧一下捏断了。所以成导自己又在网上买了一根,当然沉游川还给他赔了一根。   天王夫妇买了保暖的衣物,何秀买了一大堆零食。   沉游川给无为买了一些玩具,以及一身崭新的雨衣。   只有宴凉舟大概是东西都由助理直接从家里送来,什么也没买。   沉游川对着手机上的清单清点完所有东西,正要指挥无为回家去时,驿站老板喊住了他:“哎~爱德华小伙儿,你看看这个快递是不是你们的?”   【哈哈哈为什么是爱德华小伙儿】   【刚才镜头不小心扫到了,沉哥留的快递名字就是爱德华】   【我现在相信大山哥说的沉哥最喜欢的动画是《爱德华伯爵环游世界》了,因为我的快递名字是喜羊羊】   沉游川接过那个单独放置的盒子。   盒子体积不小,重量倒是挺轻,看收件地址确实是他们最近包下了一段时间的客栈,但发件地址和收件人信息都是隐藏的。   老板解释道:“这还是个国际快件,收件人信息是这个。”   他在手机后台上给沉游川看名字。   沉游川凑过去看了一眼:“名字是一个[星星]符号?”   他挠了挠脸:“这也确定不了啊,老板这个快递的收件人号码不能说吗?”   老板也给他看了一眼:“这个号码是专门加密的,都不是显示尾号,而是前前后后不规则地零散露了六个数字。”   沉游川只扫了一眼:“噢,是宴老师的手机号,数字和位置都对得上。可能是他忙忘了。那你给我吧,我给他带回去。”   【沉哥对宴老师手机号码也太熟悉了吧! 】   【反正我是做不到我男朋友的手机随机显示几位我能一眼认出来】   【家人们,重点是“星星”】   【我懂!爱德华伯爵与晨星公主! 】   【这俩人又在奇怪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搞默契发糖! 】   回到客栈,分发完食材和快递,沉游川叫住宴凉舟:“宴老师,这个是你的。”   宴凉舟先是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在听到沉游川说是一个国际快递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来:“对,是我的东西。”   顾不上和青年解释,他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关掉了摄像头,拆出一个精致的大礼盒。   礼盒里是他专门找国外的设计师定制的,睡、睡衣。   其实对于到底如何完成告白,他思考了很多方式,想了很多场景。   但真到最后,他觉得无论是对沈游川来说,还是对他来说,那种像演偶像剧一样的鲜花气球彩灯之类的场景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能紧紧相拥,心意相合。   想到沉游川《暗恋》杀青那天他们蹭来蹭去弄得一身血浆的亲吻,想到最后沉游川被他强制送进医院时那个有点失落的眼神,宴凉舟红着脸把那个盒子塞进了行李箱里。   最终,他还是决定把告白的重点放到“实惠”的后半程,而不是讲究前面“华而不实”的场面。   因此他避人耳目地在国外的私人设计师那里给自己定制了一套衣服。   希望到时候沉游川会喜欢。   在放进行李箱后,宴凉舟犹犹豫豫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折返回去拿出来。   虽然心中有点不好意思的怯意,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先看一眼。   他轻轻将礼盒掀开一条缝。   从缝里瞧见一点淡蓝色的薄纱和缎带,不敢细看的他啪一下又合上了盖子,只做贼心虚地把盒子塞到了行李箱的更里面,又用其他东西把它牢牢掩盖起来。   这样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沉游川已经在厨房给他炸出了一大碗巧克力色的奇形怪状的丸子。   众人见怪不怪地看他神情自若地尝了一个,对沈游川真心实意地夸夸之后,又心疼地拉着他被油点子溅到的手给他上药。   【我已经不指望能看到宴老师生气批评沉哥了】   【咋没有,昨天沉哥淋雨不是就被他骂了吗】   【那也能叫生气吗?沉哥用帽子卖个萌就给他逗笑了,宴老师真是太好哄了啧啧啧】   宴凉舟以手上有药不方便为由,将沉游川送出厨房,接手了“炸丸子大业”。   他手上动作又快又轻巧,炸出来的丸子是一个个圆滚滚,胖嘟嘟的金黄色,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沉游川在厨房吧台的另一侧眼巴巴地看着,走来走去。   宴凉舟便一边炸,一边换双筷子给他夹了一个。   沉游川嗷呜一口咬住,嚼着嚼着眼睛亮起来:“好吃!”   宴凉舟做的豆腐丸子还先将豆腐碎炒了一次,因此不但外皮焦脆,里面的豆腐碎香香软软又混有哏啾的嚼劲,还用胡椒粉增添了一点点辣感,是沉游川最喜欢的口感。   瞧他吃得开心,宴凉舟忍不住又给他夹了一个。   最后就变成他一边炸,一边投喂沉游川,然后沉游川到处晃悠从别处摸到好吃的,又很自然地塞进手上腾不出空的宴凉舟嘴里。   【大为震惊,沉哥的手消失了,只能被喂,不能自己夹(狗头)】   【哈哈哈比起第一期,投喂模式也新升级了】   【你懂什么叫情趣! 】   宴凉舟投喂几个之后,就停了下来:“不能再吃了,一会儿还要好好吃饭。”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理了一下沉游川的衣领,从那里翻出来一朵梅花。   这里除了城外有大片的梅林,城中也到处种着梅花,许是沉游川刚才去取快递时粘上的。   看着这朵小小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花朵,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告白的重点放在了后面,但前面的仪式感也不能完全没有。小镇的梅林如此美丽,他自然不会错过。   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开头表露心意的部分还是要在浪漫而灿烂的“花海”里。   告白即将进行,宴凉舟心中不免又产生一点紧张情绪。   因为想得出神,他没有看到沉游川瞧见他望着梅花微笑后,露出的一瞬气闷的表情。    第90章   因为职业的缘故, 六人在整个春节期间,都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于社交, 度过了一个疲于奔命的正月, 根本没有享受到过年的乐趣。   反而是在新年已经过去后的这期节目中, 大家的节奏慢了下来, 热热闹闹地有种欢庆放假的感觉。   瞧他们热火朝天地准备大餐,观众们还调侃说几人是在准备迟到的“年午饭”。   而且沉游川真的像在饺子里包硬币一样, 偷偷摸摸在成导包的饺子里放了一个剁椒馅儿的。   在宴凉舟从背后投来的“盯——”的监督中, 沉游川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不会偷偷捞进自己碗里, 还说这是一个祝福的小彩蛋, 吃到的人今年一定红红火火。   然而他能用手帕叠小乌龟的手虽然很巧, 但厨艺是真的无法恭维。   他模仿成导包出来的元包饺子虽然表面看出不差别, 但中看不中用, 一煮到锅里就散了。那一肚子鼓囊囊的辣椒也被煮进了汤里, 红彤彤的在清汤里上下起伏。   最后还是宴凉舟关键时刻尽显高手风范, “妙手回春”直接把煮饺子改造成了酸辣汤饺, 还安慰“耳朵都垂下来”的沉游川说这样是大家都能红红火火。   【你就宠他吧】   【宴老师人还怪好哩, 他们吃大餐, 也没忘了给我们填满|狗粮】   【感觉跟沉哥待一起久了,宴老师也学会侃大山了, 哄人的鬼话是张口就来啊哈哈哈】   【成导在偷偷给宴老师比大拇指,脸上满是庆幸的表情】   【哈哈哈因为刚才成导看游崽的辣椒饺子包得有模有样,孩子又眼巴巴地瞅着,差点没抗住开口邀请他一起包饺子】   【还是宴老师在游崽背后拼命冲他使眼色,成导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但是愧疚地埋头苦干不敢看沉哥期盼的眼睛了】   【沉哥对着成导的攻势失败,还狐疑地转头看宴老师,结果宴老师若无其事地在那里炒菜】   【只能说影帝不愧是影帝,演技硬是把沉哥糊弄了过去】   【我也看到了,乐死人了,为了维护孩子的自尊心,做个饭整的跟无间道似的哈哈哈】   虽然有些许小波折,但最后的“席面”还是漂漂亮亮地做了出来,大家以果汁代酒,吃吃喝喝十分尽兴。   期间因为商店只能订到(沉游川不爱喝的)葡萄汁和橙汁,宴凉舟还用榨汁机专门榨了一壶苹果汁。   放在桌上说是大家一起喝,但是到底是给谁喝的一目了然。   而他在厨房榨果汁的功夫,沉游川已经剥出了一小碟香辣虾,自己只克制地尝了两个,剩下的都给了宴凉舟。   因为他没有偷偷吃辣表现良好,宴凉舟又心软了,反手给他舀了一勺酸辣汤饺——原本这道汤他是不打算让沉游川吃的。   沉游川捧着碗嘿嘿喝汤,像个吃到鸡腿满意地抖耳朵的狐狸。   【哈哈哈沉哥为了吃口辣你来我往的斗心眼子】   【这怎么能叫斗心眼儿呢,明明是你侬我侬拉拉扯扯】   【就爱看他们互相投喂,要是能再喝个交杯酒就好了(我剪CP向视频真的很需要!)】   交杯酒是没有,但亲密贴贴的镜头还是有的。   吃完饭后,门外的大雪基本已经停了,大家为了消食,也是为了不辜负地面积起的厚厚雪层,决定一起堆雪人。   沉游川推着雪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手中的雪球越滚越大。宴凉舟见他推得轻松,也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但面上比较矜持,只站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哈哈哈沉哥怎么还把上一期宴老师惩罚他的那个雷锋帽给带来了】   【宴老师送的,当然要用起来啦】   【他这样把护耳放下来,欢快地颠儿颠儿跑着,帽子吧唧吧唧地甩,真的好像狗狗跑动时起飞的耳朵啊】   【都把宴老师可爱到了,看着他一直笑,眼里就差沁出蜜来了】   沉游川转眼看见宴凉舟看似冷淡实则眼巴巴的神色,又颠儿颠儿地冲他跑来:“宴老师,你快来!我们一起啊。”   宴凉舟被他热情邀请,才“勉为其难”地走了过去,结果到跟前兴冲冲地用力一推,居然没推动。   他又试了一次,那个半人高的雪球往前挪了半寸,就又不动了。   于是他表情有点呆呆地转头去看身后的沉游川。沉游川忍笑伸手:“对,就是太重了我推不动,才要喊宴老师一起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起来很轻松地向前搡了一下,那雪球就又滚动起来。   而且他还以两个人并肩推容易用力不均为由,直接站在宴凉舟身后,双臂把他夹在自己的怀抱里,以一个类似背后拥抱的姿势带着他推起了雪球。   【出现了! “游舟”CP经典的大人包小人】   【哈哈哈这形容是什么鬼啊】   【刚刚他们在厨房做饭时我就在想这个贴贴的姿势,谁知道厨房没见着,堆雪人有了】   【啧啧啧沉哥就差把想搂宴老师腰的心机写脸上了】   【宴老师耳朵都“冻”红啦】   【哇,沉哥这样低头说话,不是很容易亲上吗】   宴凉舟有点担心这样的亲密接触会引起大家对沈游川不好的讨论,但他又贪恋能光明正大享受青年拥抱的时刻。   而且转念一想,如果今晚告白顺利,或许他们也可以商量着怎么慢慢公开了。   所以宴凉舟最终还是默许了沉游川的“过分靠近”。   不过沉游川将亲昵的尺度把控得还算恰到好处,亲近却不狎昵。虽然给大家发了点糖,但没有表现得太过露骨。   就这样在让人有点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氛中,他们合力推出了一个相当庞大的雪球。   宴凉舟看着有点发愁:“把这个当身子,即便上面的头稍微小一点,到时候另一个球也很难放上去吧。”   沉游川满意地拍着这个圆圆胖胖的大雪球:“没关系,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堆雪人,而是为了……”   他话音未落,就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目的。   只见他嗖嗖从身边的栏杆上捏起两个雪球,毫不客气地冲何秀方向砸去。   而何秀那边竟然像是早有准备,也立刻做出反应回击了两个球。   两人眼中仿佛同时爆出红光,大战立刻启动。   沉游川刚才推起来的大雪球立刻变成了他的掩体加弹药库,他一边躲在后面抵挡敌方攻击,一边从雪球身上刨雪反击。   【哈哈哈救命啊我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有人居然能像动漫一样把自己的手臂一刻也不停地抡出风火轮的效果】   【沉哥好强,简直像个投球机,突突突往外扔雪球啊】   【手大力气大就是好,随手一扭弹药就成型了】   【宴老师好宠,拿着铲子默默地给他从旁边拢更多的雪哈哈哈】   【害怕他直接上手挖伤到手,他还给他把大雪球铲得松一点,太体贴了我哭死】   【嘿嘿嘿沉哥自己被砸到无所谓,一看见有球往宴老师那里去,就赶紧把他扒拉到自己身后】   【宴老师见秀姐差点把雪砸沉哥脸上,还气愤地偷偷瞪她,好可爱】   年纪大的成导做裁判,何秀那边有天王夫妇,沉游川这边有宴凉舟,双方厮杀成一片,将院子里的雪全霍霍完了。   沉游川身前的大雪球被他和宴凉舟从一个球体挖成了一个半圆凹进去的“蛋壳”,后期给他们提供了有力的掩护。   而他们挤在“小小蛋壳”里的亲密接触,也给大家又狂撒一波狗粮。   愉快地打完雪仗,几人打算到小镇上的商店里面逛一逛,给彼此买一些礼物。   为了达到惊喜的效果,大家约定好单人分开行动。   沉游川在商业街里逛来逛去,慢慢给其他四个人都买到了很不错的礼物。但是对于要送给宴凉舟什么,他似乎一直没能找到满意的。   直到他路过一个特色玩偶店,瞧见里面一个大约有一米高的巨大“中华香烟”。   他眼前一亮,立刻走进去,拿起那个巨大的香烟盒瞧了瞧,结果发现这个搞笑玩偶不但外形做得极为复原,功能上也兼顾到了。   “烟盒”的盖子居然是可以掀开一个小口,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根同样等比例放大的巨型“华子”。   “太好笑了吧,这个好玩,我一定要拿回去给宴老师看看。”沉游川搂着那根棉花填充的软乎乎的大香烟,满意地结账了。   【我就知道沉哥会喜欢这种搞笑的沙雕玩偶】   【但是这种丑萌丑萌的风格,感觉和优雅矜贵的宴老师一点都不搭啊,会被嫌弃的吧】   【放心,嫌弃谁都不可能嫌弃他的,别说买这个了,他就是买了旁边那个屎粑粑玩偶,宴老师也要夸他挑得有趣】   【我去,幸好沉哥没看见,你们不要刷了,别让孩子转眼看到真买了啊! 】   沉游川抱着礼物兴冲冲地走远了。   而他前脚刚走,宴凉舟后脚就到了。他在这家特色玩偶店里转了转,在看到那个“狗屎”玩偶时像是被伤到眼睛一样嫌弃地转开了脸。   然后就在转头之后瞧见一个被压在角落里的巨型打火机玩偶。   该玩偶与刚才的“中华香烟盒”一个风格,都是极为仿真的等比例放大。   宴凉舟思忖了一下:“这个游川应该会喜欢。”   昨天晚上沉游川瞧见成导放在桌上的打火机,趁着他不在就给大家表演,点起火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地耍帅。   虽然像魔术师一样把一团火在手指间旋转翻飞看起来很帅气,弹幕也都在激动地嗷嗷,但转头看见的宴凉舟还是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没收了那个打火机。   今天就补偿他一个吧。   这个安全多了。   宴凉舟把那个巨型大火机夹在腋下,也满意地结了账。   【救命啊,宴老师的审美都被沉哥带偏了。宴老师你醒醒啊!想想你以前逼格满满的形象】   【哈哈哈这个沙雕玩偶和穿着笔挺西装帅气风衣的宴老师搭在一起,有种好强烈的反差萌】   【这都能心有灵犀地买成一套吗(震惊)】   【小case啦,不过就是夫夫同心,什么锅配什么盖罢了( Nice )】   在客栈汇合的大家愉快地交换完礼物。沉游川和宴凉舟莫名搭成一套的香烟与打火机自然又逗得大家直乐。   沉游川还从烟盒里掏出那根烟,给笑得最夸张的成导递烟。宴凉舟表情严肃却很配合地拔开了打火机的盖子,假意点燃。   于是弹幕又一次惊呆了。   【真没想到啊,宴老师以前可是以孤僻高傲著称的,现在居然会主动配合沉哥打打闹闹了】   【这就是爱~爱~】   【说真的,他们俩这样真的让我幻视婚礼现场新人给介绍人递烟感谢】   【嗯?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就是成导用《江湖》给他俩牵的红线吗哈哈哈】   热热闹闹地交换完礼物,大家在漂亮的庭院前合影留念。   沉游川抱着那个巨大的打火机,宴凉舟抱着那盒烟,一开始并肩站在一起。   但后来为了出片效果,大家站位有了调整,宴凉舟站在了第一个台阶上,个子最高的沉游川反站到他后面一阶上去了。   宴凉舟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回头望了沉游川一眼。   原本正在跟身旁何天王聊天的沉游川也在说话的间隙,转过来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一下。   宴凉舟抿了抿唇,又转了回去。   然后在导演大喊“茄子”之时,沉游川突然弯腰将头凑在了宴凉舟脸颊不远处,笑容明朗地直视镜头。   第一张,宴凉舟有点惊吓地微微侧脸望向他。   第二张,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第三张,眉眼弯起来,目光柔和地望着沉游川也转过来的脸。两人相视而笑。   三张照片就此定格。   【太撩了,沉哥好会啊】   【突然能体会到沉哥为什么说宴老师是荼蘼和小乌龟了哈哈哈,宴老师心思真的好敏感,因为没有站在一起就有点不开心,但是又不表露出来】   【没事,他老公一眼就能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绝配这两个字,臣妾已经说倦了(嗝~)】   拍完合照下播后,宴凉舟拉住沉游川,表情紧绷地邀请他去山上的暗香园吃晚饭。   看着他表情看似严肃实则眼睛水润润的含着期待,沉游川含着同样的期待和欣喜应了下来。   宴凉舟急匆匆回房间拿东西。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之后,沉游川站在客栈庭院里的梅树下,仰头望着凌霜傲雪,暗香浮动的花簇,脸上兴致勃勃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他把宴凉舟刚刚高兴之中顺手塞给他的“烟盒”打开,从里面掏出那根一米长的烟扛在了肩上。   旁边路过的成导正好看到他这个动作,笑着调侃道:“怎么了小子,有点紧张啦?”   其实对于这两人下播后为什么要单独行动,他们另外四个人都心知肚明,喜闻乐见。身为“红娘”,成导自然免不了打趣一番。   沉游川表情沧桑地叹了口气:“是啊,因为太紧张了,所以想抽根华子冷静一下。”   成导被他逗得不行:“可我看你这不像是要冷静,更像是要冲谁开炮。”   扛着根烟跟扛了一把加特林似的。   沉游川在心里默默点头。可不是吗?他就是在虚空冲着某位“情敌”开炮。   其实对于宴凉舟邀请他吃饭要做什么,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   对于这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场景,沉游川也有过诸多想象。   暗香园很好,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那个餐厅的介绍,难以预约的高档餐厅,精致美味的私房菜,漂亮的百年园林古建筑,典雅奢华的内部装饰。   阁楼上还能一边吃饭,一边欣赏一望无际,雪与花共舞的梅林景色。   这是很符合宴凉舟审美,他自己也觉得很棒的场景。   但因为梅花这个元素,沉游川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梅花似乎很容易让宴凉舟想起“沉医生”,这是沉游川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   他知道宴凉舟未必是因为沈医生的缘故才将告白的地点选在了暗香园,也对自己是真正得到宴凉舟喜欢这件事有信心。   但爱情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   “吃醋”来得很突兀,很不理智,却又无法控制。   从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因此感到嫉妒,但事实却告诉他,随着爱情催发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他似乎开始越发在意那位神秘的“沉医生”。   于是在吃完饭饮着清茶,看到宴凉舟望着窗外的雪中梅林微笑了一下,又转过来深深地望着他,期盼地说出“游川,我们交往吧”的时候。   沉游川终于忍不住。他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笑容开朗而灿烂,直接问出了那个问题:“可以啊,但宴老师能先告诉我,你一直在透过我看着谁吗?”   宴凉舟一呆。    第91章   宴凉舟呆呆地望着他:“游川……我不太明白……”   瞧见他有些慌乱又带着点茫然的神色,沉游川垂下眼,望见桌上漂亮的花形点心,造型清雅的瓷器茶具,以及杯中上下浮动舒展的梅花。   这里的处处细节,都能体现出宴凉舟的精心安排。他必定是满心满眼地怀抱着让这个场景在记忆里永久美好留存的希望,才将所有的东西设计得无一不精致。   他似乎不该赶在这样的时刻问出这个问题。   可话已经说出口, 有些事他们迟早要面对。   他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宴老师, 之前我签约亮晶晶聚餐那次, 你喝醉后我送你回家……”   “我不小心在你的枕头下, 看到了‘沉医生’就职米迦勒医院的工作证。我和他……眉眼很相像。”   他看着宴凉舟的神色先是变得一片空白,而后又变成惊慌。   宴凉舟急切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 甚至因为过于慌张, 手肘直接带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骨碌碌地翻滚几圈, 在掉下去之前被沉游川及时接住。   扶正了杯子之后, 他也顺手握住了宴凉舟微凉的手指。   事已至此,似乎只能将话彻底说个明白。   “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似乎受过很严重的伤,失明?腿部长期休养无法行走。你对车祸和高空坠物有PTSD症状,可能遭遇过类似的意外。”   “我有忍不住去调查过,但外界查不到任何信息,我无从得知你悲伤的过去,也找不到陪着你度过那段不幸的沉医生。”   “你们似乎有过一起去旅行的约定,关于梅花也有着愉快的回忆。”   “他是不是……因为胃癌已经离世?所以你总对我的胃病有一种过分紧张的关注。”   把这些疑问都说出来之后, 沉游川忽而感觉到一阵轻松。   他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窥探宴凉舟的过去, 非要揭开宴凉舟的伤口让他说个分明。   他之前的计划是等两人再相处得久一些,或许他得到宴凉舟更多的信任,也带给宴凉舟更多的快乐之后, 他便能循序渐进地,自然而然地听到对方向他倾诉那些往事。   可是爱情好像无法被计划,它似乎总由冲动作为第一驱动力。   刚才因为看见宴凉舟望着梅林的眼神,一时赌气,又破坏了这个告白。   沉游川不免有些懊恼。他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看到宴凉舟眼圈发红,眼中氤氲着蒙蒙的水雾。   而且宴凉舟将他的手攥得很紧。   沉游川吓了一跳,立刻坐过去,想要安慰他。   结果宴凉舟反而异常主动地面对面跨坐在了他的腿上,牢牢抱着他,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沉游川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扣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抚摸着。他知道宴凉舟喜欢这样带着点禁锢感的拥抱。   “宴老师,没关系。我很清楚你喜欢的是我。”沉游川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我只是偶尔会感到嫉妒。恋爱里,作为‘现任’对‘前任’有一些在意,也是正常的吧?”   宴凉舟倏尔挺直腰背,认真地直视沉游川,急促地说道:“没有前任!没有把你当替身!我——”   他似乎有口难言,又突兀地停了下来,两颗眼泪随着他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忽而坠落,掉在了去抚摸他脸颊的沉游川手背上。   沉游川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发红的眼角,声音轻柔:“好,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急。”   可宴凉舟张了张口,最后又埋下去,把自己的脸藏进了沉游川的颈窝,像一个想要逃避现实的鸵鸟。   沉游川望着桌上渐渐蔓延开的茶水和在那浅浅的水层上搁浅的梅花,轻轻地拍着宴凉舟的背,也没有再说话。   这场告白似乎就这样“不欢而散”。   宴凉舟知道沉游川在期待什么,他期待自己能够解释哪怕一两句,说一说他不是因为沈医生而选择了暗香园。   他确实不是因为“沉医生”。   他只是因为太过迫切地想要定下他们的关系。   他们都太忙,行程想要凑在一起很难,而这次休假是最近的时机,这座雪山里又恰好有着这样一个合适而浪漫的地点。   而且雪山,梅林,是宿景明和钟庭雪相处中最常出现的场景。 《江湖》不但是促成他们结缘的电影,还是他们各自人生中的一次突破,对他们都很有纪念意义。   从这个角度考虑,暗香园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告白地点。宴凉舟觉得这是一个近乎无可挑剔的选择。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望着梅林时,确实想起了前世沉游川最后那个未竟的许诺。   那时他们未能一起去赏梅,可现在却在梅林的拥簇中正式确定了关系。这或许是命运兜兜转转之后的圆满。   宴凉舟正为这莫名的宿命感而感到高兴,就听到了沉游川生气的发问。   青年虽然笑得灿烂,但他很清楚这种闪闪发亮的笑容,正是沉游川生气时的表现。   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疑心沉游川是不是知道了前世的什么,可又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想。   然而青年的话最终让他无处遁形。   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和沈游川解释清楚的,说一说沉医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这件事他无法讲述清楚。   他要怎么和沈游川解释他们前世的相识,怎么说起自己的重生呢?   这样的话说出去,沉游川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有臆想症的疯子。   而且他羞于提起前世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也不想让沉游川得知前世悲伤的往事。   他连尹志画的事都没能做到和沈游川坦白,又怎么忍心告诉他前世他的妹妹最终离世,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后同样英年早逝。   宴凉舟希望自己能够保护沉游川远离痛苦与悲伤。青年不必知道那些不会再发生的祸事,而只需要万事顺遂,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他早决心由自己独自背负沉重的过去,从未想过向谁吐露有关前世的一切。   可他没想到沉游川居然如此敏锐,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推测出了近乎完全正确的事实。   像是一下被人完完全全地看穿了,宴凉舟战栗着,羞愧着,茫然不知所措。   至于那个已经被尘封起来的工作证,他更加无法开口了。   即便沉游川能理解前世的一切,又会怎么想他的这个行为呢?他留着他的工作证很多年,重生回来后甚至又仿制了一张……   可那时他根本说不出对他是什么感情。   宴凉舟本就搅和成一片浆糊的情绪里又多增添了一丝窘迫,便更增加了一分逃避。   更让他害怕的是,他担心命运的不可预知性。   如果提前说出了可能会发生的事,会不会反而被命运所玩弄,像俄狄浦斯那样,“剧透命运”反而造成悲剧里的一环呢?   不久前他刚刚处理了那个前世可能害沉游川毁容的“清道夫”,沉游川后脚就突然胃病复发。   是不是命运在警告着什么?在预示着不可能轻易放过?   羞耻、迷茫、惭愧、犹疑、担忧、恐慌……种种情绪纠结之下,他最终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机。   第二天醒来,看到手机上沉游川于清晨发来的信息,宴凉舟站在沈游川房间的门口,怔怔地望着里面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久久不曾回神。   *   沉游川来到美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天在暗香园问出那些疑问却没有得到答案后,他第二天就离开了。   倒不是和宴凉舟赌气,而是他察觉到对方似乎有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且含着愧疚的心理。   他不知道宴凉舟的愧疚是因何而起,但他很清楚被人追问隐私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因为对方的那份愧疚而忍不住继续追问,也是为了给宴凉舟留出整理情绪的时间和空间,沉游川索性提前启程到了美国。   正好罗伊斯盛情邀请他,成果也赞同他提前进组磨合。   在美国拍戏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充实。他的戏份百分之八十都是打戏,成果将他拍得很帅气,而他的情绪也在这样的摔摔打打中释放出去。   但打戏总是难免受伤,他身上被碰出来的大小淤青几乎没有断过,过度劳累的肌肉酸痛也常伴随着他。   如果宴凉舟在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唠叨他,或是非要亲自给他涂药油,或是过于紧张地给他安排按|摩师吧?   沉游川想起他时总会忍不住微笑,可那笑容很快便会因为最近寥落的联系而落下来。   这天,沉游川被罗伊斯像往常那样邀请着,一起到中华按|摩馆里推拿放松,做关节保养。   回家之后,他又到别墅里的健身房疯狂运动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才洗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到餐厅。   来美国之后,罗伊斯不顾他的推辞,出钱给他租了一个独栋别墅。   但即便加上沉游川从国内带来的几个助理,算上时不时来打扫的钟点工阿姨,也根本填不满这栋空旷的房子。   沉游川不喜欢这样空荡荡的“家”。   “小方?”他擦着头发,有些疑惑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客厅和餐厅。   刚刚对方还打电话催他吃饭,让他快点下楼,怎么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大灯,看到桌上扣着许多不锈钢菜罩。   驻足观望了片刻后,他缓缓走过去,一一打开。   都是他喜欢的菜式,还是那熟悉的精致的摆盘风格,还有这夸张的数量,一看就是宴凉舟来过了。   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沉游川坐下来默默地吃着。他刚刚偷偷来见过他,却因为不想对他解释,又匆匆离开了吗?   有些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沉游川心情沉闷地回到自己房间。   一打开房门,他就看到静|坐在月光中的身影。   “宴、宴老师?”沉游川动作一顿,轻声喊道,像是怕惊动一抹幻影。   银白的光辉中,宴凉舟站起来,缓缓转过身,目光盈盈如水地望过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用薄纱和缎带组合起来的“睡衣”。   柔软的缎带错落地缠绕着,从胸前、到腹部、到腿间,最终蜿蜒而下,在那秀气的脚腕处系成一个像是等待被人打开的蝴蝶结。   而轻薄的纱不规则地堆叠,在风中轻轻地颤动着,宛如一朵在月下清辉中盛开的花。   透明的花瓣只有美丽的装点,而无半分遮掩的作用,反而将那类似捆绑的缎带映衬得更加色气。   沉游川啪一下关上了身后的门,十分庆幸今天助理们没有跟在身边。   “宴、宴老师……”他匆匆扫过一眼,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可那在淡蓝色的薄纱下显得异常白皙的皮肤,身体优美又饱满的弧度,还有他曾经不小心摁到过的弹弹软软的粉色太阳,都还顽固地残留在他脑海里。   沉游川望见宴凉舟没在白色的长绒毛地毯里的脚。   那双肤色比羊毛地毯还要白,跟身体一样骨骼修长清瘦,形状漂亮的脚似乎正有些不安地颤抖着。   可它倔强地支撑着主人,坦诚地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回应。   沉游川觉得自己整个人简直要爆炸,血正在往头部,往心间,向身体的某个地方疯狂涌去。   “宴老师……”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用被烧灼得有些干涩的嗓音喊道。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而那双倔强又勇敢的脚已经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过来。   宴凉舟急切地扒掉他的背心,搂住他的脖子胡乱地亲吻他。   沉游川想扶住似乎正在发抖的宴凉舟,可飞扬的轻纱下触手生温的细腻触感又让他有点手忙脚乱,无从下手。   最终,在宴凉舟踉踉跄跄地挂在他身上,似乎发软着往下滑落时,他终于无法再忍耐,直接握住了那一抚摸就会发颤的纤细腰身。   轻纱在空中曼舞,划出优美的弧度,坠落在床的中央。   宴凉舟一边紧紧搂着他,不停地追逐着他温暖的唇瓣,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没有别人,游川,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你,不是替身……”   沉游川轻柔地吻了吻那双含着委屈的水色的眼睛,然后捧住那张有泪痕划过的脸,凶猛地咬住了他柔软的唇瓣。   舌头长驱直入,挑逗着他,激烈地回应着他。宴凉舟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无法呼吸的安心感。   沉游川的手完全地包裹着他的脸,与强势凶猛的吻截然不同地轻柔抚摸着他敏感的耳朵。   宴凉舟高高扬起脖颈,安心地将弱点托付在他手中,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下落,下落,向柔软的床铺深处陷去。   激烈的一吻结束后,沉游川从上方俯视着他,下压的眉眼显现出一种锐利的克制感。   宴凉舟再次感受到他轻柔抚摸自己脸颊的温度。   “宴老师,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早就想好了。”   沉游川听到宴凉舟近乎呜咽的回答:“我会、我会告诉你一切……在今年,你带我去祭拜你父母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会解决掉一切不利于沉游川的因素。   他今生和沈游川在墓园第一次交心,那么就也在墓园坦白前世的一切,让命运形成一个闭环吧。   只是他不确定青年愿不愿意等待这么久,宴凉舟不敢望向沉游川,只在心中祈祷着命运的仁慈。   沉游川怔了一下,狂热的喜悦的迅速席卷了他。他的心在胸腔里欢快地高歌。   不是因为宴凉舟今晚在月光里的绽开,不是因为对方终于愿意坦白,而是为那个他愿意陪他去祭拜父母的决心,和这份决心背后的含意。   沉游川坐起身,握住那个在男性之中偏于秀气纤细的脚腕,轻轻侧头亲吻着那线条漂亮的小腿。   “好,三个月后,我们一起到森市扫墓。”他语气柔和地回应着,“我等你,宴老师。”   他等宴凉舟整理好情绪,告诉他一切的那一天。   “所以,现在不要哭。”沉游川的手轻柔地探过去,顺着脸向下,温柔地揉捏着。   于是那被架起的脚腕又在他手中战栗起来。   沉游川侧头之前,又重复了一次:“凉舟,你想好了吗?”   因为他改换的称谓,宴凉舟急促地呜咽了一声。他挪开了刚刚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腕,轻轻握住了沉游川的手臂。   那双泪盈于睫的眼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沉游川轻笑一声,微微转脸咬住脸侧蝴蝶结的飘带,轻轻一扯。   闪着微光的缎带散落开来,丝滑地绕着腿部转了几圈,轻轻飘落下去。   薄纱的花瓣被蹭得揉出褶皱,乱成一团,浸出花汁,在如水的月色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悦耳的哼鸣。   在月亮温柔的注视里,鱼和花亲密无间,久久嬉戏,最后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   因为昨晚闹腾得太晚,第二天沉游川和宴凉舟一觉睡到中午,才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主卧的卫生间里洗漱。   沉游川换完床单,下楼看到宴凉舟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部分早餐(划掉),午餐。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庆幸地感叹:“幸好我今天休息,不然我怕不是要忍不住误工的。”   听他这样说的宴凉舟脸颊微红,瞪了他一眼:“我就是知道你今天休息,才选在昨晚来的。”   宴凉舟确实向来心细,总能妥帖地安排好一切,比如他的休息日,比如现在放在他旁边椅子上的厚厚软垫。   以前他们一起吃饭时,宴凉舟总是坐在他的对面。可现在,他把软垫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沉游川想着,忽而忍不住微笑。   然而就在他为此感到欣喜时,他又注意到了宴凉舟脚步的缓慢滞涩。   他立刻愧疚地拿走对方手中的碗,先快步走过去放在了餐桌上,然后又走回来拉住宴凉舟的手,黏黏糊糊地陪他一起走过去。   他其实倒是很想直接把宴凉舟抱过去的。但是宴凉舟的腰好像也有点僵硬地挺着,抱起来他大概不会舒服。   但走到餐桌旁之后,他没有撒开手让宴凉舟坐到椅子绵软的垫子上,而是在对方的一声惊呼中,直接将他放在了自己腿上。   宴凉舟背靠着他的胸膛坐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在自己腰间按|摩的温热的手,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的耳朵又热起来。于是他慌乱地转移注意力,带着点小小的抱怨:“都怪你。”   沉游川亲亲他彤红的耳朵,忍不住逗他:“怎么能都怪我,宴老师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吧。昨晚我明明都说不能再……结果你一直哭着用腿勾住我的腰不撒开……”   宴凉舟慌慌张张转过身来捂他的嘴,却又被沉游川亲了亲手心。   “好了,不逗你了。”沉游川认真地帮他按|摩,“有没有好一点?”   宴凉舟僵直的腰背放松下来:“好多了。”   沉游川又愧疚地嘱咐道:“我下午还有戏,没办法陪你。但是家里的热敷按|摩椅我已经调好了,你可以在上面休息一下。”   “等明天如果还难受,我就带你去罗伊斯推荐给我的按|摩店,我这段时间去,觉得那里的大师傅技法不错。”   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最近拍戏的辛苦。虽然已经在资料里看到过了,但再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宴凉舟还是不免感到心痛。   瞧出了他的难过,沉游川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蹭蹭他的脸:“不用担心,就是正常的工作,这些小磕碰不算什么。”   宴凉舟以前拍的很多镜头,可比他这种单纯的打戏辛苦多了。宴凉舟不曾心疼他自己,现在却为他感到难过。   沉游川心中轻叹一声,转移话题:“再说,我昨晚已经得到了宴老师很好的安慰了。”   宴凉舟昨晚看到沉游川身上的淤青,总忍不住心疼地去轻轻吻着。虽然他这样的怜惜只会为自己换来更凶猛的战栗。   想到昨晚一塌糊涂的自己,宴凉舟立刻无心难过了。   沉游川笑眯眯地夹菜喂他,脸在他的肩膀上快乐地摇来摇去:“宴老师,昨晚的睡衣是你很早就准备好的吗?”   宴凉舟带着点羞恼睨了他一眼:“嗯,原本在暗香园那晚就打算给你看的……”   提起暗香园,他明显又想到了那晚的矛盾,感到紧张起来。   沉游川感受着手心里的腰又不自觉地紧绷,心中立刻填满了愧疚和怜惜。   他轻轻亲着宴凉舟的侧脸:“不要怕,宴老师,我不会问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七月十四那一天。”   其实在昨晚看到那件睡衣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宴凉舟早已倾注了全部的心意。   无尽夏的淡蓝色,形似荼靡意蕴的轻纱,这些全都是“沉游川”留在宴凉舟生命里的痕迹。   他那晚不该那样冲动的。今早听到宴凉舟说起那晚的准备,知道他一定紧张了许久,结果他却让一切都落空了。   沉游川更加愧疚。   他有心安抚,宴凉舟也热情回应,于是这段时间的“不愉快”似乎一扫而空。他们甜甜蜜蜜,黏黏糊糊地吃完饭。   沉游川看了眼时间,不得不出发去片场了。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撒开手,才发现小方他们一直没有出现。   宴凉舟在门口送他出工,给他递上外套:“我帮他们订了附近的酒店,这几天我陪你住。”   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太霸道,太黏人,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可沉游川也跟着弯腰凑到他眼前,又吻了吻他的额头:“好!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他冲被门边透进来的阳光所笼罩的,散发着明亮又柔和光辉的宴凉舟挥挥手:“我收工后一定早点回来!”   真奇怪,明明小方他们在的时候人更多,可他却觉得这个房子空空荡荡的。   而宴凉舟只身在这里,就让他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房子似乎一下变成了引人心神所向的归处。   沉游川愉快地哼着歌,坐进了小方开来的车里,情绪高昂地冲着片场出发了。   *   国内,魏德嘉再次避人耳目地来到宴家老宅。   “是,画家已经上钩了。他回国了。”   而正在无尽夏大楼里愉快地布置画室的沉山晴,突然收到了尹志画发来的消息。    第92章   美国, 《反叛者》拍摄现场。   沉游川在威亚的辅助下,在银白色的墙壁上“飞檐走壁”,与身着装甲的守卫厮杀成一片。   “你死我活”的一番争斗之后,成果喊了“卡”。   “不错, 先喝点水休息20分钟, 一会儿再保一条。”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被降到临近地面的高度后,沉游川暂时脱掉了肩膀上沉重的“铠甲” ,但这个时间也不能取下威亚,只能微微吊在空中,吹风透口气。   现在虽然是温度适宜的春季,但因为这几场戏的“戏服”都是非常沉重的科幻风“装甲” ,演员穿着后还要激烈活动,其实是相当辛苦的。   沉游川每次都被热得一脑门子汗。   成果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 她说20分钟, 就一定会精准地卡住这个时间点, 不会给艺人磨磨蹭蹭的优容。   所以她话音一落, 小方就立刻拿起杯子打算跑过去, 给他沉哥递水擦汗。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片场的宴凉舟。   向来从容淡定的宴凉舟步伐沉稳,速度却很匆匆,一下就超过了他,迈着大长腿向沉游川方向走去。   想当初,从没见过宴老师走得这么快——看网上,那时他被狗仔和狂热粉丝包围撵着的情况下都是压着步子不徐不疾,压迫感十足的。   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时常看见不一样的宴老师了。   感受到宴凉舟从他身边走过时带起的“迅疾”的风, 小方默默地退了回去。   眨眼的功夫,宴凉舟已经走到沉游川身边了。   远远瞧见他来,沉游川便从墙上荡了下来。   宴凉舟伸手想要扶住他, 可沉游川已经在空中一个忽悠,“飞到”了他身后。   宴凉舟好脾气地转身,然后沉游川又一躲一荡,再次晃到了另一侧。   宴凉舟带着无奈的笑意,站在原地不动了,任由沈游川像一个有点可爱又有点烦人的小蜜蜂一样绕着他左飞飞右飞飞。   不远处正疲惫擦汗的罗伊斯看到这个场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个幼稚得没眼看的家伙刚才还和他说好累,挂在威亚上一副满脸想回家的样子,现在一看到宴凉舟,就满血复活了。   他居然还有体力在那里晃悠!小心成果看到后觉得他还有潜力,更加压榨他!   正想着,罗伊斯就瞧见宴凉舟抬手捧住了沉游川的脸。然后沉游川就乖乖地挂在空中不动了,长手长脚地垂着,任由对方掏出手帕在他脸上抹来抹去,给他擦汗。   紧接着宴凉舟又举起水杯,将吸管送到沉游川嘴边,沉游川一边喝,一边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上帝啊,他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罗伊斯捂住了自己的眼。这还是他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个铁血硬汉,再苦再累从不抱怨,任何困难都冷静坚毅地成功解决的沉游川吗!   这还是那个在世界影坛中以“东方冷玉般的美人”,以清冷骄矜的气质俘获众多影迷心的宴凉舟吗!   虽然宴凉舟到美国有一段时间了,最近也经常来片场探班,但罗伊斯对这俩人你侬我侬的场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今天这两人又秀出了新花样——   在20分钟的休息之后,即便宴凉舟来了,铁面无私的成果也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放松时间,而是按原计划又开始了拍摄。   或许是有了恋人的能量注入,沉游川这一场比上一场发挥得还要好。   成果也因此大发慈悲,放他们下了威亚,给了他们更多的休息时间。   “明明是这场戏结束了需要调整场景,我们本来就要等一会儿的。”对于冷血成导的“假慈悲”,罗伊斯忍不住吐糟道。   沉游川忍笑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成导还是给我们增加了15分钟的。”   罗伊斯无奈地摇摇头,又带着点担忧关心他:“沉,你后背还好吗?还疼不疼?”   刚才他们拍摄的时候,人群中罗伊斯因为被群演绊到,不小心歪了一下,肘部重击到沉游川的后背。   不用说,这一下肯定是要发青的,虽然当时沉游川说没关系,但对自己力道有数的罗伊斯还是感到很愧疚。   “不疼,没事,”沉游川表情很轻松地耸耸肩,“这点小磕碰算什么,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他正这么说着,那边宴凉舟已经又走过来了。   到了跟前还没说话,他直接先上手轻轻掀开了沉游川的衣领,看着他被“铠甲”压红磨破的肩膀,非常心疼地给他喷了点药。   然后罗伊斯就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脸风轻云淡,被“打”了也满不在乎的沉游川瞬间变脸,哼哼唧唧地冲宴凉舟举起手指,说他手上长倒刺,他揪了一下出血了,很疼。   宴凉舟立刻握住他的手指,轻轻地给他吹了吹,还小心翼翼地用棉签点了一点药,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重视得不得了。   罗伊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牙疼。   再想想之前沉游川无论是威亚没把住腿上被划出血,还是打戏中出意外扭伤手腕,从来没有任何抱怨,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喊痛喊累表现出来。   往往是他面色如常地完成当天的拍摄任务,他的助理上前来给他检查时大呼小叫地送他去医治。   正是这种敬业和刚毅的品格,让罗伊斯更加敬佩他。   所以现在这个因为手上倒刺这屁大点儿的事就委屈撒娇的人到底是谁啊!   可那边黏黏糊糊的两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欲言又止的吐槽表情。   宴凉舟已经开始批评沉游川来美国后肉吃得太多,蔬菜水果摄入量不够,并和沈游川商量着接下来给他安排什么食谱了。   情侣在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莫名觉得自己被排挤了的罗伊斯默默地走开了。   但是在场景调整完毕,他们再次开始拍摄时,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沉,你的两幅面孔真是差别太大了。”   结果沉游川轻咳一声,居然还给自己强行辩驳:“其实我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宴老师都看到我肩膀上的伤了,下一步肯定要检查我后背。”   “如果让他看见你把我的背打青了,他肯定要默默给你发眼刀子。”   不,你担心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怕他看到心里难受。罗伊斯很有自知之明。   而且,你以为他没看到伤处就不会给我发眼刀子了吗?   不是啊!   在接下来的这场戏里要和沈游川对打的罗伊斯欲哭无泪:“沉,你能管管宴吗?不要让他再对我发射死亡射线了!”   那冷冷的注视,真的很让人害怕啊!被宴凉舟盯着,他束手束脚都不敢做动作了!   虽然总有这样啼笑皆非的小插曲,拍摄的任务也很繁重辛苦,但整体而言,片场的氛围还是欢快而轻松的。   因此罗伊斯还邀请了自己已经从上次意外的不良情绪里恢复过来的妹妹多萝西,到片场来参观散心。   多萝西欣然应允,来给罗伊斯做了一段时间的助理,和沈游川他们的关系也渐渐熟悉起来。   沉游川察觉到她很关心自己的妹妹。   在得知山晴现在已经回国定居,打算一边为基金会工作,一边慢慢熟悉国内环境,将来或许会寻求到华|国美院就读的机会之后,多萝西显然很为她感到高兴。   沉游川猜测多萝西是把对他和宴凉舟的感谢,以及因为有女儿的怜爱之心和对早逝的母亲的怀念之情,投射到了与她母亲一样喜欢画画,但身体孱弱的沉山晴身上,所以才总若有若无地表现出对山晴的关注。   但同时他又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对方知道点关于尹志画的什么,才会对山晴远离了尹志画而感到高兴呢?   可惜他们虽然算得上是相熟的朋友了,但交情依然尚浅。他明面上又背着受过尹志画帮助的恩情,一时也不好开口直接询问。   只能等到他们成为更交心的朋友时,才能抱怨地提起尹志画的不对之处吧。   对于这件进度似乎被停滞的事,沉游川其实有点着急。   但一想到山晴正在国内开心地布置人生中独属于她的第一间画室,每天快快乐乐地给他发消息分享进度,似乎并没有受到尹志画“剽窃创意”的影响和打击,沉游川的心又总能收到些许安慰。   就这样在美国平静又甜蜜地度过一段时间后。   某一天,原本承诺要陪他一起住到杀青的宴凉舟突然很抱歉地和他说自己国内有重要的工作,不得不提前回去。   虽然有点失落,但沉游川也表示理解,只依依不舍地送他上了飞机。   然后就在临近杀青的时候,这天早晨醒来,他的手机疯狂震动,他打开看到国内的新闻。   “爆!国际知名画家尹志画被人殴打头部,凶手竟是养子沉游川的好友伍山!”   “主持人伍山袭击知名画家尹志画,被捕后毫无悔过之意,甚至大放厥词说‘他该死’!”   “沉游川妹妹首次曝光,系《遥梦》作者尹志画的养女兼学生,确定患有精神疾病!”   “尹志画痛心垂泪,倾诉自己画作被学生剽窃,苦心劝导未果反遭殴打!”   “盘点尹志画对沈家兄妹历年的帮助——”   ……   沉游川先是焦急地拨打了妹妹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又按捺住心中的焦灼点开查看宴凉舟发来的消息。   宴凉舟言简意赅地解释说沉山晴遭到刺|激,情绪崩溃陷入自闭状态,好在目前情况已暂时稳定,正在疗养院中静养。   他说情况复杂一时难以理清,已经帮沉游川安排好回国的飞机,具体等见面后再详细说明。   沉游川立刻匆匆和成果请了假,赶回国内。    第93章   宴凉舟在收到沉山晴的信息后紧急回国。   他得知尹志画有所动作时, 其实是有点吃惊的。   因为《遥梦》才刚刚拿下第一个奖项,正在等待第二个第三个奖项的评审结果。   尹志画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正常来讲, 他应该要做的是按兵不动, 维持不会有突发|情况的平静局面, 同时到处社交, 出席活动给自己造势, 而不是突然回国找沉山晴的“麻烦”。   宴凉舟原本以为尹志画至少要到半年后,等到《遥梦》带来的这波风光开始有回落的迹象,才会琢磨着怎么从沉山晴这里再剽窃新创意或是夺走她的新作品。   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宴凉舟看着沉山晴转发过来的聊天记录。   尹志画的语气倒是很平常, 先是很真切地关心了沉山晴的身体状况, 又问她最近有没有拉下功课, 他之前和她讲的技法是否有好好练习。   然后他说到自己正好回国办事, 可能会待上两三天, 可以趁空指点一下她, 批改一下她最近的作业。   换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人来看, 都会觉得尹志画真是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 一位温和又不失严厉的老师。   但在清楚内情的宴凉舟看来, 尹志画这是又盯上沉山晴的新作品了。   好在沈山晴比较机智地装作没有看到, 一直不曾回复。   或许是做贼心虚,尹志画没有去问正在美国拍戏的沉游川, 而是联系上了之前沉游川给他介绍过的沉山晴的助理。   这位明面上是沉游川安排,实则是宴凉舟找来的能干助理立刻托词说沉山晴最近正在闭关设计装修个人画室, 关闭了社交软件, 专心手头工作不肯见人。   他们都不敢去打扰,日常送饭甚至都是放在门口的。   这个借口倒是很合理,情绪敏感, 喜欢沉浸式地不被打扰地创作的艺术家并不在少数。   而沉山晴又因为心理状况异常,以前常常会有陷入自闭状态独自作画,完全不理会外界一切人和事的情况。   尹志画像是被说服了,继续维持着慈爱的假面,和助理详细了解了沉山晴的状况,最后又劝助理想办法督促沉山晴好好修养,让她回头情绪稳定下来后再和他联系。   到这里,大家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   其实他们放过此次可能会拿住证据的机会,采用拖延策略实属无奈。   沉山晴到华京后,没有住在沈游川为她准备的房子里,而是申请了无尽夏大楼里的员工宿舍。   考虑到她每天对布置自己的画室倾注着全部的热情,住到这边来她便只是一个上下楼的功夫,节省了“通勤”时间,给她降低了负担还更能保证安全,沉游川便同意了。   主要是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答应,沉山晴一定会为了节省时间直接睡在画室里。   也正是出于对沈山晴这份热爱的体谅和尊重,宴凉舟除了提供装修队伍上的支持,没有大包大揽地插手她画室的设计和建造。   沉山晴主动跟着施工师傅学习刷墙,贴地砖,自己设计描绘壁画,还兴致勃勃地打算练练手,在画室的一面墙上独立完成规模比较大的墙面浮雕作品。   因为从天花板到墙面设计,到地砖铺设,到软装,都是沉山晴自己画出设计再专门定制。   似乎把画室当做自己的心灵空间,她不喜欢别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很多事情想要独自完成。   所以即便她夜以继日地推进着,画室装修的进度还是非常之慢。   把这件事当做给沉山晴玩耍和锻炼的机会,看着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变得开朗起来,沉游川和宴凉舟对此都喜闻乐见,从不去催她。   也因此,在尹志画猝不及防找上门来时,他们原定在画室里隐蔽安装摄像头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   好在尹志画最近确实很忙碌,他回国的这两天像是硬挤出来的时间。   宴凉舟一边先拖住对方,一边当机立断安排人在画室里装上了几个针孔摄像头。   如果能拖到对方回英国自然最好,如果实在拖不过,他们也不算全无准备。   然而或许真是流年不利,事情就是那么寸。   在摄像头匆忙安好还没有经过最后调适的时候,尹志画突然造访。   他赶在基金会下班后的夜晚,直接来看望沉山晴。   因为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脸,也不能现在就打草惊蛇,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请他进了无尽夏大楼,同时紧急去通知正在画室里和伍山一起调整摄像头的沉山晴。   尹志画温文尔雅,带着歉意说自己冒昧打扰,因为他第二天就要回英国了,今天来这边办事,路过实在放心不下沉山晴,才临时决定来看望她。   他说自己作为照顾山晴多年的亲近之人,或许能够和她沟通,总那样闷在画室里也不是办法。   面对他的“好意”,大家自然无法拒绝他独自去探望“不愿见到外人”的沉山晴。   好在沈山晴不算全无心理准备,而且还有“被堵在画室里”的伍山紧急躲在杂物堆后面陪伴着她。   谁知不但沉山晴崩溃了,伍山也出了状况。   因为摄像头是紧急调来的,匆忙安装没有对画室形成360度全覆盖。而尹志画就恰巧站在了拍不到他正脸的区域。   拍下的画面中只能看到他背对镜头,关切地拍拍沉山晴的肩膀,询问她最近的生活,还提起让她不要懈怠,不能只顾着布置画室而放松了对绘画的练习。   依然是听不出任何异常的关怀。   宴凉舟注意到画面里的沉山晴似乎有些紧绷,她没有接尹志画的话茬,而是眼睛黑黢黢、直勾勾地望着,看起来似乎有点神经质。   他不免感到担忧。   今天在安装摄像头的时候,因为打破了沉山晴给自己规划的进度,破坏了她最近在心里构建起的“秩序”,她虽然很乖地接受了安排,但宴凉舟能察觉到她强忍下去的焦躁。   而尹志画突兀的到访,或许更加重了对她刚刚重建起来的秩序感的破坏,进一步加重了她的不安。   或许,这正是尹志画有意为之,想要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吗?   宴凉舟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愤怒。   画面里,与沈山晴看起来僵住的毫无表情的面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大幅度的异常激动的手语动作。   她质问着: [你说过,我把《遥梦》给你之后我们就两清了,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   尹志画顿了顿,语气带着安抚意味:“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是又糊涂了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伸手,似乎是关心地想去摸沉山晴的额头,然后沉山晴就突然尖叫起来。   同时伍山猛地从杂物堆后面冲出来,对着尹志画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尹志画被他打得向后倒去,重重摔进了身后杂乱堆在一起的建材里。   好在原本就在门口高度紧张待命,又听到沉山晴尖叫的助理也立刻冲进来,在关键时刻勉强扯了尹志画一把,没有让他直接撞到杂物里凸起的尖角上。   如果后脑勺重重撞到那上面,有极大可能是要死人的。   宴凉舟一阵心悸。   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又忙着安抚显然情况不正常的沉山晴,一时不察,竟被尹志画从医院溜走。   大概是伍山的出现让尹志画明白了什么,他的动作异常迅速。刚刚跑出医院,他额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有淤青的照片就出现在了新闻头条上。   且他利用自己美籍华人,知名艺术家的名头,借着《遥梦》获奖的好消息刚刚传进国内话题正热的东风,立刻先发制人,颠倒黑白,把事情闹大了。   尹志画被袭击的报道出现不久,沉山晴以前在美国医院发病时情绪崩溃尖叫,乱打乱摔的视频就莫名在网上疯狂流传,坐实了她精神异常的说法。   这样,她在监控里质问尹志画,又被对方说她是不是糊涂了的那一段,就完全无法当做反击的证据了。   同时尹志画对沈家兄妹的“恩德”,他这些年不辞辛苦为沈山晴做过的事,都很快被披露出来。   有些报道甚至还夸大其词,把沉游川也划为尹志画的养子,说他和沈山晴这么多年全是靠尹志画抚养。   本就因为“养父”和“老师”的身份天然占据优势地位,尹志画又抢先一步扭曲事实,说自己确实是为了安慰学生,为了圆她怀念家人的梦而为她创作了《遥梦》。   但沉山晴可能是因为精神异常的缘故,后来犯病时竟然臆想认为《遥梦》是她画出的作品。   他还在采访中面容悲伤地提起,其实沉山晴不久前卖出去的那副个人作品,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他帮忙完成的。   只是心疼“养女”,希望能给孩子更多的信心,他才对外宣称是沉山晴的画作。   “简直无耻!”在会议室里了解完情况的米溪忍不住愤怒地拍案起身。   反倒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赶回国,作为直接关系利害人的沉游川显得更为冷静。他揉着额头,轻声问道:“大山在派出所里情况怎么样?”   米溪之所以赶来了解情况,正是因为她的男朋友伍山现在被以“寻衅滋事,袭击伤害外国友人,造成社会不良影响”为由拘留在了派出所里。   而且面对警察的问询,他死活不肯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冲出来殴打尹志画,只满脸愤怒地说他该打。   “尹志画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在浑水摸鱼,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游川。”宴凉舟对着沉游川低声说道。   对方的攻击一波又一波地推动着,舆论发酵得如此迅猛,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尹志画能在他安排之后还成功偷跑出医院,必然是有人插手。   说不定就是宴家内部有人在拖后腿。   宴凉舟觉得这场祸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针对他。   “不一定是谁连累了谁。”沉游川看着宴凉舟眼睛里的红血丝和难以掩盖的疲惫之色,有些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苦笑道:“我最近树大招风,想针对我的也不算少。舆论爆炸得这么快,是我连累了山晴和大山。”   沉游川这段时间在圈子里发展势头太猛,最近又接下了成果的新戏,想把他拽下去的“对家”绝不在少数。   宴凉舟立刻紧紧回握他的手:“尹志画伤势不重又不敢自己出面,伍山那边我已经在运作了,今晚就能把他接出来。”   “舆论这边我们也在压制和疏导,只是……”   不用说沉游川也明白。   其实针对撕破脸之后的舆论战,他们之前是做过预案的。   宴凉舟甚至做好打算直接全面封锁,让尹志画无法在国内的任何平台上发布任何信息来误导大家,给他自己造势。   但他们都没想到撕破脸的时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在有心之人的帮助下,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如果这种时候再全平台封杀,反而显得他们“仗势欺人”,“做贼心虚”,很可能会激起大家的逆反心理。   当务之急,是找到有力的反驳证据,不能再让对方占据舆论高地。   可这件事并不好办,因为明面上,对方施与沈游川和沈山晴的“救命之恩”“教导之恩”是无法辩驳的。   沉游川反复查看了那段监控视频,终于在一帧模糊的画面里看到尹志画胸前疑似红白配色的装饰。   经过技术修复后,能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白色绣有红玫瑰图案的手帕。   而这个手帕在尹志画走进无尽夏大楼时,是没有佩戴的,大楼里的监控都可以作证。   沉游川闭了闭眼,紧紧握拳,忍住心中猛烈烧灼的怒火。   他努力维持冷静,一字一顿地说道:“山晴害怕看到有红白配色,尤其是再带有玫瑰元素的东西。这是在她的病例里明确写到的。”   因为他们当年的那场车祸,正是在山晴参加儿童舞蹈大赛获得冠军,全家人一起去她最期盼的城外野炊餐厅吃饭庆祝的路上。   那时她穿着参赛时的白纱裙,那条专门定制的,轻盈层叠的漂亮裙子上缀满了盛放的白玫瑰。   她在车上非常兴奋地说着要在篝火旁为大家跳舞。   可她再也没能舞动起来,那些美丽的白玫瑰最终被沉岚的血渐渐染红,成了山晴无法摆脱的,心怀悔恨与愧疚的阴影。   尹志画居然用这种方法来恐吓和控制山晴。沉游川终于明白伍山为什么会忍不住说他该死。   “先把这件事公布出去吧。”沉游川撑着额头,忍住脑海里一阵一阵的眩晕,“至少能证明尹志画不是像他说得那么‘体贴无私’。”   宴凉舟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好。”   虽然这是一个能稍稍压制对方的反击,但也无疑是在触痛沉游川和沈山晴的伤口,又把他们想要隐藏起来的伤痛挖出来,给公众指点和评判。   然而他们目前没有更好的牌了。   “是不是还有别的,如果只是这一点,伍山为什么不肯说出缘由?”宴凉舟又提出疑问。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要等晚上了,我先到派出所去和大山见一面。他应该愿意和我说一说。”沉游川皱着眉头思考。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在场的三位当事人知情。   沉游川回来先去看望了妹妹。   沉山晴被注射了镇定剂之后陷入了沉睡,而就沉游川以往照顾妹妹的经验和心理医生评估,即便她醒来,也会陷入不清醒的自闭状态,想要恢复正常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   沉游川也不愿再去刺|激她。   所以他们只能期盼伍山这里能再提供一些新的证据。   就在出发去派出所之前,沉游川非常意外地接到了多萝西打来的视频电话。   视频里的多萝西看起来很紧张,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沉,我得知了你们遭遇的困难,我……”   在犹豫之后,她说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于是宴凉舟将沉游川带到一处单独的休息室。   他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半晌,休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他看到沉游川神色恍惚,眼底猩红的走出来。   望见他这样的神情,宴凉舟心里一突,竟不敢立刻问起多萝西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在走过门边时,沉游川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似的被门框绊了一下,宴凉舟吓得赶紧扶住他,只默默带着他上车。   去派出所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他们隐蔽地进了派出所大门,沉游川似乎才冷静下来,只面容平静地下了车。   但宴凉舟却更加担心了。青年的这种神情,比他“开朗微笑”掩盖的愤怒等级更令人忧虑。   他紧紧给了沉游川一个拥抱,目送他走进谈话室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沉游川和伍山两个人。   沉游川望着面容有些憔悴的好兄弟,张了张口,干涩的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晌,他终于在一片死寂中问道:“大山,你是不是……”   他轻轻地哽咽了一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94章   沉游川只容许自己短暂地软弱了一瞬,便又坚定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大山,你是不是看到尹志画对山晴有骚扰行为,才会那么生气?”   伍山沉默了片刻,看着沉游川的表情,他眼中闪过担忧和心痛之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游川垂下眼:“刚刚多萝西给我打了电话, 她曾经是尹志画的继女。”   多萝西难以启齿,像是也为此纠结痛苦了许久。最终,她含着歉意告诉沉游川,她小时候其实被继父猥亵过。   尹志画那时很喜欢把她抱在腿上, 抚摸她的腰, 脸颊或者大腿, 有时候还会在她睡觉时到房间去看望她。   因为多萝西的母亲莉娜女士那时忙于四处采风和采访, 经常出差或加班。   而她愿意和尹志画结婚, 除了因为他们热烈的爱情,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考虑到尹志画是一个工作时间稳定的大学教师, 能够帮她更好地照顾女儿。   所以多萝西和继父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少。一开始, 她对尹志画这个继父其实是很喜欢的。   她出生时就没有父亲。   比起严厉的, 总对她说教, 也无法常常陪伴她的母亲, 从不会落下她学校的任何一个活动,让她再也不会被孤零零嘲笑的尹志画, 让她很快|感到亲近起来。   尹志画宽容又和善,总会尽力帮她解决一切困难, 即便她闯了祸也不会对她乱发脾气, 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父亲的形象。   一开始她觉得尹志画的行为只是表达亲昵,也乐意和“父亲”待在一起。但渐渐的,她觉得对方的眼神越来越令她感到害怕和不安。   于是在有一天母亲出差回来后, 她终于忍不住和莉娜女士倾诉。   可她说不出任何能够证明自己的证据,而尹志画在社区之中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   莉娜女士没有再过多询问,也没有说自己究竟相不相信女儿模糊的感觉。   她只是辞掉了记者的工作,从此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或许她还和尹志画谈过,不久后尹志画找到多萝西,语气温和地向她道歉。   他说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又非常喜欢小孩,所以和莉娜女士成立家庭后感到非常幸福,很迫切地希望和继女也能建立起亲如一家人的良好关系。   但可能缺乏养育孩子的经验,不够了解小女孩的心理。   他说自己只是想表达对多萝西的喜爱,却忽略了她已经从儿童开始长成一个小小的少女。他为自己的疏忽道歉,希望多萝西能够原谅他。   因为他的表情坦坦荡荡,言辞也很恳切,所以多萝西带着自我怀疑和一些可能冤枉了继父的愧疚,原谅了他。   之后尹志画表达亲近的方式果然也如他所说有了改变,除了正常的脸颊吻,他注意和继女保持了距离。   只是多萝西总觉得暗中还有一双狂热的眼睛窥视着自己,总会在转头时不经意地看到尹志画黏腻的眼神。   可与尹志画相处得还不错的母亲,和处处表现得无可指摘的继父,以及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错觉的缘故,都让她无法再将疑问说出口。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年之后,莉娜女士在家附近的沙漏湖里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多萝西被舅舅收养到了英国生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长大之后再回忆起来,她清楚自己确实是遭到了猥亵和性|骚|扰的。   那段令她心神不安,感到恐惧的经历成了她难以启齿的心理阴影,除了那时向母亲“求救”提起过,她连舅舅和外祖母都没有说过。   多萝西眼中闪过泪光:“真的很抱歉,沉,请原谅我的懦弱。因为我没有证据,而你们和尹志画似乎相处得不错,我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否已经改变……我不敢贸然开口。”   “在得知山晴离开他回到华|国后,我觉得事情或许已经到了终点,那些往事不必再提及。没想到……要是我能早点提醒你们就好了。”   看着掩面哭泣的多萝西,沉游川的思绪从一片空白中渐渐回笼。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灵魂中接连爆炸,他飘飘荡荡地眩晕着落不到实处。   他勉强拢回神,嗓子干涩地郑重谢过对方愿意将此事告知他。   多萝西也反过来安慰他,说如果他们需要,她可以站出来作证。   挂断电话后,沉游川浑浑噩噩地到了伍山这里。   那种如坠噩梦,身处地狱烈火之中的烧灼感又开始伴随着他。   沉游川语气飘忽:“山晴被他收养那年是十岁,和那时的多萝西是差不多的年纪。”   尹志画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是他亲手将妹妹送到了那个人渣手里。   山晴这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   “游仔!游仔!”伍山急得连忙拍他的手臂,“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伍山当时确实是感到不对劲,一开始,他注意到尹志画去拍山晴肩膀时手指还在山晴肩头摩挲了几下,让他觉得有点猥琐。   他透过杂物堆的缝隙只能看到尹志画的侧面,起初其实并没有发现对方戴的那个红玫瑰刺绣手帕,而是瞧见尹志画在企图摸沉山晴额头时那个黏黏嗒嗒,充满凝视意味的眼神。   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见过各种各样恶心人的家伙,他很清楚一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眼神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然后又听到沉山晴尖叫,他再也忍不住上去对着尹志画就是邦邦两拳。   在对方倒下去后又看到那条手帕,他觉得对方确实该死。   但面对沈游川,他还是尽力宽慰:“山晴这些年一直有你安排的护工贴身照顾,她的病房内又有监控,尹志画不敢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可即便是小动作和恶心的眼神,也足以造成心理阴影了。”沉游川低声说道,“不然你为什么会冲动地冲出来打他呢?”   他前不久才经历过“小文”事件,很清楚那种“凝视”给人带来的毛骨悚然感。   更不要提山晴还在因为学画定期和尹志画接触着。   伍山一时语塞。   沉游川苦笑一声:“我真是个失败的哥哥。”   不等伍山再想说些什么安慰她,沉游川已经抹了把脸站起来:“好了,我来确定过了,可以准备埋了他了。”   伍山急得也想站起来:“游仔,你可不要冲动干傻事啊!”   “放心。”沉游川的表情居然看起来很平静,“我知道,我还有你们。”   出了门,沉游川听闻沉山晴已经醒了。   他又赶到医院去。   沉山晴正表情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因为当时她情绪激动乱打乱踢,她的义肢被磕坏了。仿真皮肤破了个大口子挂在上面,露出里面闪着微光的机械零件。   好在宴凉舟干涉及时,只是弄坏了义肢,没有伤到她自身。   “飞机已经安排好了。”宴凉舟走过来,低声说道。   他们这边虽然也有应急的医疗团队,但最了解沉山晴义肢状况的还是英国总部,国内不好的舆论又到处沸腾,因此沉游川决定立刻送妹妹去英国。   宴凉舟紧急安排了私人飞机。   “你陪山晴一起去吧,国内就交给我。”宴凉舟劝道。   沉游川摇摇头,他推着沉山晴的轮椅上了飞机,将她交到米溪手里。   这段时间米溪以自己成熟大姐姐的魅力俘获了沉山晴,成功成为她除了沉游川和宴凉舟之外最亲近的人。   这次米溪也主动提出,愿意陪沉山晴到英国去。   “我要到美国确认一件事。”沉游川的眼睛里燃着冰冷的焰火。   多萝西的坦白让他忽而想到一件事。   尹志画一直带着的那幅画,上面是他与莉娜女士和多萝西一起住过的房子。   以前大家以为他是怀念亡妻,可现在看来,沉游川觉得那更像是他看着自己犯下罪行的地方产生的一种心理满足与回味,也是他忍不住的心虚和怕被戳破的警惕。   尹志画曾在那里借助一个美满婚姻的假象,猥亵美丽的少女,满足自己的恋童癖。   这个地方对他有很重要的意义。   之前沉游川从莉娜女士的手稿里得知尹志画有旧物收集癖之后,他们一直在搜寻那些可能并没有被他丢掉的绘画草稿。   可惜宴凉舟秘密搜遍了尹志画所有的房产和他经常踏足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线索。   “或许我们是灯下黑。”沉游川喃喃道,“在拉姆斯代尔的这间房子是莉娜女士的遗产,后来归属于多萝西。”   因为房子不在尹志画名下,尹志画这些年在明面上也没有再踏足过拉姆斯代尔,所以他们之前在排查时都忽视了这里。   “我刚刚又发消息和多萝西确认,她不忍心卖掉它,可这么多年也不想再回去,就把房子空在了那里。”   美国的监控覆盖率不高,尤其是像拉姆斯代尔这样地广人稀的半乡村小镇,非常容易隐蔽行踪。   尹志画只要以闭关作画或者外出采风为由头,就能继续偷偷出入这栋已经被荒废的小洋房。   沉游川已经取得多萝西的许可,打算到这栋房子里去翻找线索。   就在他们讨论期间,尹志画那边的攻势越来越凶猛,火已经烧到当时不在场的沉游川身上来了。   看着网上对自己的抨击和诋毁,沉游川平静地关掉了手机。   他当然知道现在可以直接用恋童癖来压制反击对方,但他不愿意把多萝西和妹妹推到风口浪尖,让她们再次受到伤害。   他决心赌一把,先去找到对方剽窃创意的证据,把“作品侵占”这件事在明面上落定,给公众一个交待。   剩下的帐,他们私下里再算。   沉游川走到妹妹身边蹲下来。   沉山晴正眼神呆滞地望着机窗外的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对沈游川唠唠叨叨的叮嘱毫无反应,与她几天前眼中满是快乐的光芒,笑着和他分享对于画室构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沉游川心中惨痛。他低下头,继续轻声说道:“山晴,你的腿受伤了,米溪姐姐带你去英国就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哥哥几天后去接你。”   等到他把尹志画“挫骨扬灰”,等到国内的舆论平息下来,山晴就可以回家了。   “哥哥别哭。”   脸上传来凉凉的触感,伴随着微不可查的声音。   沉游川怔怔地抬起头。   沉山晴正轻轻摸着他的脸颊,眼神迟钝,动作迟缓: [哥哥别哭] 。   她明显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沉游川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是否是自己精神过于紧绷的幻听。车祸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山晴的声音了。   看着妹妹的动作,他眼眶发热。   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他柔声说道:“哥哥没有哭,山晴要乖乖治疗,有问题及时找米溪姐姐。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也会尽快去接你的,好吗?”   沉山晴没有接话,依然不断摸着沉游川干燥的脸,似乎从那上面看到了眼泪,还固执地不停重复着[哥哥别哭] 。   沉游川又拥抱了一下妹妹,忍着心酸与不舍目送飞机离去。   到美国的飞机也安排好了,宴凉舟居然一起跟了上来:“我陪你,游川。”   他坚定而不容拒绝的眼神,和沈山晴刚才固执的模样竟有微妙的重合之处。   于是沉游川恍惚了一下,默认了对方的陪伴。   他们经过漫长的飞行,终于赶到那栋画中的房子。   这栋曾经美丽精致的房子已经染上了岁月陈旧破败的痕迹,如果不是多萝西远程指路确认,他们甚至很难将它与画中的房子联系在一起。   房子紧挨着松树林,是社区里最靠近边缘的一栋,离它最近的“邻居”也与它隔了相当远的距离。   确实是一个很方便掩人耳目偷藏东西的地方。   从外面看,这栋房子的庭院和门廊都堆满了落叶,像是多年无人造访了。   但他们还没有走近,宴凉舟带来的技术人员就汇报道:“房子有监控。”   他将电磁波扫描仪上的成像图给沉游川和宴凉舟看:“大门,玄关和一楼对外有好几个,二楼的卧室里也有,都是还在工作的摄像头。”   且型号都是极为隐蔽,很难被发现的款式。   众人立刻精神一振。   他们找对地方了。   工作人员直接远程屏蔽了摄像头。   随后他们将房子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甚至连前后|庭院都掘地三尺。   可竟然毫无所获。   气氛又陷入了沉寂。   沉游川和宴凉舟站在二楼的卧室里上下打量着。   这栋房子是木质结构。   二楼尹志画与莉娜女士住过的主卧,也是除了门口唯一安着摄像头的房间。   他们把这里当做重点反复搜寻,甚至连敲着感觉有空洞的墙皮和天花板都卸掉了,依然没有找到想要的证据。   就在众人感到沮丧时,沉游川的手机响了,是尹志画发来的消息。   对方假惺惺地慰问他在美国拍戏是否顺利,有没有看到网上的消息,还说自己莫名其妙被打正觉得糊涂,没想到就有人断章取义他的话来攻击沉游川。   他询问沉游川最近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继续披着假面说如果遇到麻烦,有什么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还劝他尽快回国,他愿意陪他一起澄清事实。   如果不是事先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尹志画这一番通情达理的鬼话确实还挺糊弄人。   沉游川冷笑一声,没有回复,而是更坚定地说道:“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尹志画已经开始着急了。”   发现监控莫名黑屏的他肯定很慌张,所以才会发消息来试探。   沉游川思索着:“虽然主卧安装了监控,但这会不会又是一场声东击西的把戏。”   从尹志画的“犯罪心理”推测,沉游川又说道:“或许东西藏在多萝西住过的卧室里。”   可多萝西的卧室他们也已经找过了。   宴凉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闭上眼睛,摸索着墙壁在两个房间内到处行走。   曾经做过盲人的经验帮助他找到了一条很适合抹黑行动的道路。   如果尹志画是在深夜偷偷前来,那么他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一定不会点灯。   宴凉舟闭眼走动着,来回几圈后,他睁开眼睛:“多萝西房间的衣柜把手,房门边框,和主卧的衣柜扶手上有类似的凸起。”   这些凸起自然地掩在木料的纹理里,肉眼很难看出来。   有侦查经验的工作人员立刻行动起来,最后竟然发现这三处联动起来是一个机关。   尝试过几次破解了机关后,主卧的衣柜里侧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里面堆了几个新旧不一的皮箱。   众人眼前一亮,立刻拖出来查看。   “是山晴的草稿!”沉游川一眼看出了妹妹在画纸边角落下的签名。   更小的一个箱子里,甚至还放了几本尹志画早年的日记。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在收养山晴之前,对即将美梦成真,拥有一个“独属自己的青涩少女”的激动和难耐。   还有他发现碍于医院的环境和那个碍眼的护工,自己几乎无法与“娃娃”有太多亲近互动的沮丧和愤怒。   也写到了他对山晴灵感天赋的震惊和嫉妒,还有他从犹豫到最终决定把那些创意占为己有,再到后来觉得理所当然的全过程。   他也确实如沉游川想的那样,不是第一次剽窃别人创意了。   他更早一些受到好评的作品,都是来源于他偷偷藏下的,莉娜女士生前未能发表出去的私密稿件。   在外面要毫无破绽地伪装成一个好人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把自己许多阴暗的心思全部释放在日记里,又偷偷存放在这里。   看到对方那些狂热的意|淫,沉游川闭了闭眼,日记本厚实的硬壳在他手中发出吱吱的声响,缓缓变形扭曲。   宴凉舟轻柔地握住他的手,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本日记。   “把这些带回去,避开他那些阴暗性幻想的部分,先单独挑出日记中他对自己剽窃行为的描述拍照,把日记和这些草稿以最快速度做出纸张年份和笔迹鉴定。”   “同时和尹志画这些年发表的作品做好比对,整理成文档。”宴凉舟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这是铁一般的证据,无论对方再说什么,也无力扭转局面了。   在离开房子之前,他们又对这个借夹角错位修出来的,通向多萝西卧室的密道拍照采证。   撤出去之后,沉游川让工作人员单单恢复了主卧的监控。   他已经扭过那个监控的方向,让镜头直接对准了大大敞开的,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的密道。   果然,在监控恢复不久,沉游川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尹志画不停打来的电话,发送的信息。   对方极力伪装成正常的模样,但他的语气已经泄露了他强作镇定的惶恐。   沉游川直接按了静音,与宴凉舟肩并肩紧紧挤在沙发上,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   宴凉舟搂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抚摸着他的耳朵。   沉游川转头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就让尹志画在未知的恐惧和紧张焦灼的心虚等待中煎熬吧。   这是他还给他的第一刀。    第95章   国内,在对沈游川、沉山晴以及伍山的声讨到达顶点之时,一条另类的消息平静地滑进人声鼎沸的舆论池里,突然给这池熊熊燃烧的烈火泼上了一盆冷水。   这是一条由亚洲美术家协会发出的官方通告。官方的文字严谨, 简短, 而冰冷。   大意为经查实, 协会成员尹志平剽窃他人创意, 侵占他人作品, 予以除名。   紧接着,尹志画在美国就任的大学也发布通告,同样的问题,撤销其教授职称,开除其教师职位。   关于沉游川和尹志画之间的讨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可很快, 大量义愤填膺的批判又席卷而来。   【好恶心, 现在是打算以势压人了是吗? 】   【把人打伤, 不道歉就算了, 还对人家的工作下手, 傍上宴凉舟果然是不一样了】   【没想到沉游川是这样的人】   【想想当年人家为了救你妹义无反顾地收养一个残疾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耐心教一个精神病人画画,还把自己的作品都送给了她,沈家兄妹真是白眼狼】   可以看出,对方是想把舆论往黑幕和权势压迫方面引导。   但紧接着,欧美各界名流接连发声,全是鄙夷尹志画行为,声援沉游川和沈山晴的。   甚至连尹志画当年就读的巴黎美术学院都撤掉了他荣誉校友的称号, 当年教过他的教授更是直接公开与他割席。   尹志画在世界各地画廊展出的作品纷纷被撤下。   他原本正在努力争取,且大有可能凭借《遥梦》的成绩进入的世界艺术家联合会直接发布了拒绝通知,说不欢迎尹志画这样品行败坏的剽窃者,偷盗者。   这些对尹志画的指责和唾弃一浪又一浪地推进着,渐渐盖过对方铺天盖地的水军,让沉游川的支持者和相对理性的旁观者声音渐渐浮了上来。   【啊这……】   【说沉哥凭着宴家以势压人,都是放狗屁!真是黑幕的话,不应该先从自家地盘,从华|国美术协会开始操作吗?怎么尹香蕉人长居的海外先掀起了风浪,你们给我解释,说啊! 】   【笑死了,华|国艺术界现在也开始发声了,没有一个站尹志画的】   【所以就是尹志画本身有问题,他心虚就恶人先告状】   【大山哥什么性格?圈子里出了名的厚道人!把他都逼得忍无可忍打人,可以想见对方做了多过分的事】   【我一早就想说了,怎么不幸经历车祸,产生心理创伤也是错吗?为什么要那样刻薄地去骂人家一个已经遭受过很多伤痛的小姑娘】   【看监控的截图,明明是尹志画这个老登欺负人生病的小女孩,刻意带了那个手帕,把人惹得情绪崩溃了啊】   【可是你们说再多,没有证据,他就是仗势欺人! 】   【只能说你们对豪门的关系网认知不够,真要操作,宴家也不是做不到颠倒黑白】   网上众说纷纭,但有这样多的官方和名流一边倒地站队,大家心里渐渐都开始有所偏向。   看着网上的舆论在迅速扭转,又瞧见尹志画发来的端着架子,但已经难掩惶急和求饶之意的信息,沉游川依然没有理睬。   宴凉舟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休息一会儿吧,你这两天基本都没睡。”   这些愿意站出来发声的名流,除了有他动用宴家人脉邀请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沉游川那次在英国的城堡餐厅以及后来通过罗伊斯结交下的人脉。   青年不眠不休地一个一个发消息去询问和请求,熬得眼睛发红也不停息,让宴凉舟感到很心痛。   他又在变相地“惩罚”自己。   好在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宴凉舟希望能让他松口气。   沉游川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伸手把宴凉舟抱过来,放在腿上,又把脸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闻着恋人身上令人感到安心的淡淡花草香气,他疲惫地阖上眼,声音含含糊糊地低下去:“你陪我一起……”   这几天他忙得连轴转,宴凉舟也没有比他轻松到哪里去。   看着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宴凉舟怜爱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好,我陪你。”   在两人相拥而眠,短暂地陷入安宁之时,另一边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尹志画已经濒临崩溃。   看着自己营营汲汲,艰难奋斗了大半辈子得来的名誉、地位,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听着网上那些谩骂和批判的声浪,尹志画抖着手拨出了那个匿名电话。   不,不……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原本他可以在鲜花和掌声中等待着《遥梦》带来的成果,可以顺利进入世界艺术家联合会任职的。   都怪那个“状元”,那个该死的卑鄙家伙。   在拥有沉山晴后,只在日记中向自己倾诉实在太过寂寞,他便在那个“世界背面”的聊天软件上寻找同好。   “状元”是他聊的最久,关系最熟的那一个,没想到他竟遭到了对方的背刺。   那个可恶的家伙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他现实中的身份,虽然满口夸赞地说没想到他竟然是尹大画家,还提出想斥巨资定制一幅画。   但他知道这个恶劣的家伙其实是在威胁他——如果不想让那见不得光的癖好在现实中暴露,就得听命行事。   尹志画既因对方隐含的威胁意味而忧虑惊惧,又为对方愿意打给他的巨额酬金而心动,最后只得接下这个委托。   但是他年纪大了,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灵感涌动的感觉了。对方要求的主题又是他不擅长的,所以他只能趁着沉游川不在国内,匆匆赶来见沉山晴。   没想到沉山晴竟然设下了埋伏。   噢,这个无情的坏女孩,她一定是把和自己的交易告诉了她哥哥。   想到沉山晴,尹志画心里涌起一阵痛苦的甜蜜。   可他永远也无法怪她,只怪她哥哥教坏了她。   当时他被宴凉舟“囚禁”在医院,正惶惶不安时,有人突然出现说是“状元”来救他,之后的事便由不得他了。   尹志画焦虑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状元”利用了。可他甚至都不清楚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是谁,手头只有一个对方留下的匿名电话!   这是对方欠他的,那小子得给他解决!   令人意外的是,这通电话竟然很快就被接通了。   手机里传来对方劈头盖脸地质问:“尹志画,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一边倒的压制,你是不是有把柄在沈游川手里?”   经由变声器扭曲过的声音也难以掩盖对方的暴躁。   听出对方的不如意,尹志画心底忽而涌出一阵欣慰,同时他明白自己坚决不能说出实情,不然就会被直接当成弃子。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他们那是污蔑!是利用权势扭曲事实!我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才会蒙受不白之冤,你必须要负责!”   另一边的“状元”,也就是魏德嘉本来觉得事情一边倒很不对劲,但又听尹志画说得信誓旦旦,不免更加烦躁起来。   他虽然明面上还是宴凉舟的经纪人,但随着宴凉舟在娱乐圈活动的减少,以及平梁给宴凉舟新组建起来的人员班组越发成熟,他实质已经被排挤出了宴凉舟身边的核心圈层。   关于宴凉舟对于这件事的动作,因为平梁的防备,他确实没能得到真正的内幕消息。   起初,凭着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心底不认为宴凉舟会利用权势耍肮脏手段,通过污蔑来封杀别人。   但尹志画一口咬定是被冤枉,再想到宴凉舟只要涉及到沉游川的时,确实会变得毫无理智,没有底线,魏德嘉又不免对自己之前的看法感到怀疑起来。   而且舆论发酵之后就如高山滚石,越冲越快,很多时候是不由他们心意停止的。   所以魏德嘉只能继续加大输出,以“沉游川潜规则”“宴家豪门黑幕逼迫知名艺术家”等话题尝试扳回局面。   而沉游川那边好像也确实是心虚,接下来两天任由网上吵吵要求他们给出证据,却一直毫无动静。   就在魏德嘉松了一口气,觉得勉强惨胜一局时,他就被宴老五冲上门。   “五少,您怎么……”魏德嘉紧张地把对方立刻拉进门来,“万一被拍到,我们的关系就暴露……”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宴老五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被打得一个趔趄的魏德嘉耳朵嗡嗡,他有些发蒙地挡住对方的拳打脚踢,心中横生一股戾气:“五少!这里不是你撒气的地方!”   “不是?那你说说我该找谁?”宴老五把一叠厚厚的资料狠狠摔到魏德嘉身上。   “瞧瞧!这就是你和我保证的万无一失,最后屁用没有,还让我在柳总那里丢了好大的脸!”   魏德嘉拿起来草草翻了一下,思绪一下陷入了空白。   那是一份尹志画历年作品和一些带着沉山晴落款草稿的对比图。   还有尹志画在日记中的自我坦白,他甚至提到自己用过另外一个“老女人”的创意。   “不可能!”魏德嘉下意识地否认,“这是捏造,陷害!”   “不可能?”宴老五冷笑一声,“人家连字迹鉴定,纸张年份都做了公证,所有可能被质疑的地方都堵得严严实实,一丝漏缝没有。”   “即便是假的,它现在也已经是真的了!你在这里喊不可能有什么用!”   魏德嘉急忙打开手机,发现这些证据确实已经在网上疯狂流传。   而且沉游川不是一下放出来,而是自动定时,每隔三小时一次,断断续续地往外发布着。   且下一波一定是对上一波的“查漏补缺”。   这种像连续剧一样的抖料显然勾得公众们心里痒痒,不停讨论和关注着。因此这件事的热度很快又飙升起来,甚至远远超过当时沉游川被骂时的火爆程度。   【笑死了,沉哥简直是预判之神,不用看都知道那群渣滓会嚷嚷着挑什么刺,狗嘴里会吐出什么骨头】   【自动回复的下一波证据必打脸那群黑子,一巴掌接一巴掌的,背后狙击沉哥的狗东西们脸都被扇肿了吧,嘻嘻】   脸确实火|辣辣地肿痛起来的魏德嘉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儿,他闭了闭眼。   沉游川这是在钝刀子磨肉,折磨背后想要针对他的人。   他甚至可以想见尹志画在看到证据时担忧惶恐,接着看到有人提出质疑维护他时安心些许,然后又被新证据揭发愈发惶急的心情   在这个不断重复着的“惊惧—松口气—又被猛敲一锤—好像还有救……”的过程中,慢慢从希望到失望到最终绝望的来回艰难挣扎着,焦灼煎熬着,最后一无所有。   杀人诛心。   沉游川,平时装得一副善良软弱的样子,其实和他不过是一类人。   魏德嘉发狠地攥着那份文件,咬着后槽牙:“我们还没输,就算无法彻底扳倒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于是在沈游川慢慢放完证据,将整件事的浪潮再次推向一个新高点时,尹志画在社交平台上公开回应。   画面中的他面容憔悴,精神萎靡,表情悲切,眼中似乎还含着畏惧不安之色。   他在视频中向沉游川和沈山晴道歉,承认自己在作画时参照了沉山晴草稿的灵感,但那些作品也是他辛辛苦苦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何至于将他全盘否定呢。   他老泪纵横,说自己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哄沉山晴开心,那时她年纪小,很多想法自己画不出来,便会因此陷入执拗的自闭状态。   他起初是好意,而且使用她的草稿也征得了她的同意。   只是后来渐渐被功名和外界的称赞迷住了眼睛,才一幅一幅地形成了依赖。   他痛苦地自述自己身为一个平庸却努力的普通人,在看到天才随随便便就能超过自己百倍努力时的挫败、自卑与自我怀疑。   他的讲述确实很贴合沉游川放出来的日记,而且那种认识到天赋不公时“真诚的自我剖析”和痛苦感受,也引起了不少“普通人”的共鸣。   尹志画能伪装自己在画界纵横多年,话术自然是很过关的,因此得到了不小的同情。   【有一说一,虽然他确实有错,但沉游川是不是也太咄咄逼人了】   【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这样卑微地跟一个大明星道歉,心里真的很难受】   【用了沉山晴当时用不着的灵感,不是也道歉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建议沉游川得饶人处且饶人】   【沉游川把人家一辈子的奋斗成果全毁了,抛开画的事不说,难道当年人家没有救过你妹妹的命吗?怎么说也得念点人家的恩德吧】   【何至于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留,把人往死路上逼呢】   对此,沉游川回复说将会以记者发布会的形式回应一切。   因为他选了这样一个非常有诚意,最能体现问心无愧的方式,而不是像对方那样只发布一条关闭了评论区的视频。   所以舆论又开始来回摇摆。   “真的没关系吗?”宴凉舟有些担忧地询问。   “没事的,我早在看到那幅《遥梦》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沉游川笑了笑,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只要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   现在他们还没有披露尹志画除了剽窃创意,还侵占作品,直接把《遥梦》据为己有的证据。   沉游川打算在发布会上,在媒体关注最多的时刻,揭露这件事。   但他们都很清楚,即便用《遥梦》进一步加码,只要沉游川不肯揭发尹志画“恋童癖”的罪恶,那么他一定还会被对方拿收养了山晴的救命之恩抨击,被迫背上“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的骂名。   沉游川对此很坦然,他清楚对自己而言更重要的是什么。   他绝不愿意再把妹妹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宴凉舟叹了口气,目送他从漆黑的幕后走向灯火通明的台前去。   沉游川平静地坐下,开始回答记者的第一个问题。   在后台担心望着他的宴凉舟忽而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皱眉打开来看,随后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96章   记者发布会上,沉游川面对的问题或犀利,或平和,总之他一直面容平静,语气可以说是毫无起伏地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见惯了他向来豁达开朗的笑容,乍一下见到他如此不苟言笑的模样,观看直播的吃瓜群众们都有点发憷,别说现场直面他的记者们了。   许是被他的气势所摄, 采访者的提问渐渐变得有次序许多。   于是在一问一答中, 大家逐渐还原出了更多的真相, 比如沉游川并没有被尹志画收养, 沉山晴的医药费是他们自己承担等等。   最重要的是,沉游川拿出了尹志画最新的日记,打脸了外界那些“只是用了点创意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相当于是抵了学费了”之类的话。   《遥梦》最近在艺术界的名气相当响亮, 凡是了解过的人都知道它的分量, 知道它带来了怎样的财富和名誉。   很多画家可能一辈子就只能画出一幅这样的作品,更不要说它本身蕴含着的对沈家人如此重要的精神意义。   看到这份证据, 很多其实有点暗暗为尹志画鸣不平的记者都陷入了沉默, 舆论似乎开始更多地同情起沉游川和沈山晴来。   在后台观察着场内氛围变化的宴凉舟稍稍放下了心。   他们这段时间的忍耐是值得的。这份证据来得其实很不容易。   当时他们在暗道里找到的日记最后截止在两年前, 但沉游川推断尹志画一定还有一本尚未写完的没有存放进来。   而他们现有的日记只能证明尹志画剽窃创意, 时间还没有到他直接把沉山晴的《遥梦》据为己有的时候。   他们近几天没有发声,就是在努力寻找这本最新的日记。   最终,他们推断尹志画可能将日记带在了身边,而找到的对方回国过海关安检时的扫描影像也佐证了这一点——他的行李箱里有一本厚厚的疑似笔记的轮廓。   可尹志画离开医院后被不知名势力藏了起来, 宴凉舟团队一直在不停追寻。   最后还是对方自掘坟墓——他们凭借尹志画发的“道歉视频”中出现的画面, 最终锁定了他的位置。   沉游川这边倒是没有对尹志画做什么,只是拦截了他们的通话假意装作联系人通知他转移,然而在他匆忙提着箱子走出房门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他的行李。   想必尹志画现在在网络上看到这份“突如其来”的证据, 一定会骇然失色,极为绝望吧。   沉游川要的就是他如遭雷轰的惊愕和崩溃,要的就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   但他其实并不享受这种复仇的快乐,只觉得厌烦和疲倦。   他只想早点解决这一切,解决尹志画,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山晴的世界里。   沉游川神色淡淡:“他已经从剽窃创意到直接抢占作品,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再发展下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难以预料。”   “这次他在明知舍妹心理阴影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忽视她的健康问题去刺|激她,目的就是为了掌控她,让她答应给自己画出新的作品。”   “大山正是因为这样,才忍无可忍打了他。”   现场一片哗然,这是沉游川首次回应那天尹志画被打之事,没想到此事居然有这样的内幕。   这下,一部分暗中收了钱又怀着热血来砸场子的记者,也有点问不出之前准备的话题了。   但重金之下必有人出卖底线,就在场内气氛渐渐变得和缓之时,一个娱乐小报的记者猛然站起来。   他语气铿锵,声带愤慨:“先不提你说的这些内幕到底是不是真的,退一步讲,就算尹老先生在绘画方面一时犯了糊涂,但你这样逼迫一个老人就是对的吗?”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奋斗一生的事业、名誉,公开道歉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愿意拿出一辈子的积蓄来赔偿你们。”   “你们完全可以私下解决,而不是继续闹大,如此穷追猛赶,丝毫不留情面地对待一个无儿无女只以画为生的老先生。”   “更不要说他虽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他对你妹妹的救命之恩总不是假的吧?当年要不是他,沉山晴根本没办法那么迅速前往美国医治,很可能会错过黄金救治期。”   “他是拿了你妹妹的创意,可如果没有他的教导,你妹妹能如此顺利地继续学画吗?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向你们收取过教学费用。”   “你只夸大他的错处,却对他的功劳轻描淡写,翻脸无情,知恩不报,这与你一贯在公众面前营造的良善形象可并不相符啊。”   其实有点门路的都知道,沉游川最近在接洽几个高奢品牌的代言,正是考察期,如果这个问题回答的不好,可能会大大损害他的形象,直接断送他更上一层楼的商业价值。   原本和缓的氛围又渐渐紧绷起来。   网上的讨论两极分化,滚动得飞快。   【这也不能全怪沉哥吧,对方明显是还想用恩情来拿捏他啊,退一步可能就要永远被道德绑架了】   【对待不良的关系就应该像他这样利落地割舍,不然一直被对方黏着,拉拉扯扯很心塞啊】   【感觉家人是游崽的逆鳞了,这下确实是给孩子彻底惹炸毛他才会这样了】   【但是再怎么说,感觉这种处理方式还是太凉薄无情了】   【你以为呢,他现在是傍上宴家懒得装了,其实本身就是眼里只有利益的人】   【以前的开朗友善都是营造起来的人设罢了,只有粉丝还傻傻的真信了】   【太颠覆我对他的印象了,知道他也不算错,但有点难受,脱粉了】   尹志画背后的支持者明显也在疯狂下水军,像是想再扳回一点局面。   在一片死寂之中,沉游川语气平常地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冷酷自私的人。请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对于对方这样的质问,沉游川心中早有预料,毕竟这是那边唯一能抨击他的底牌了。   被他这样不按套路出牌,这位“英勇提问”的“热血战士”反而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可他想到背后之人的许诺,反应过来后又狂热地“乘胜”追击:“所以你承认尹老先生对你们兄妹的恩情,却完全不想报答,只是因为对方犯下了一些没有攸关性命的错事,就要逼对方去死是吗?”   这话问得恶心极了。   后台的宴凉舟强行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只神色冰凉地将这个记者的脸清晰地记了下来。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公关辞令应该是说一些和缓的话,比如感谢对方曾经的付出,说一说自己的难处和悲伤,遗憾他们变成如今的关系,再没那么尖锐地转到割席话题上来。   但沉游川必不可能再公开承认尹志画那些所谓的“恩情”,也不喜欢对着公众卖惨,更不会对这段关系的结束感到遗憾。   所以他只会把自己“冷酷自私”的形象贯彻到底。   可这样一定会招致更多的骂名,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群体之中会对过于锋芒毕露的不同个体产生排斥。   没有亲身处于事件之中的人其实很难对别人遭受着的不公真正感同身受。   更多人在旁观矛盾时只会和稀泥,甚至不自觉地偏向看起来势弱的那一方,而下意识地对态度强硬有压迫感的一方产生不喜。   即便前者是犯错者,而后者是受了委屈的人。   但沉游川很清醒地做出了选择,宴凉舟无法劝动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替代他的选择。   然而他有他的抉择,沉山晴也有沉山晴的抉择。   想到这对兄妹相同又相反的决心,宴凉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沈游川再次开口之前,会场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众人都下意识地望过去,居然看到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女孩走进来。   她穿着一件及膝的白纱裙,气质乖巧又忧郁,但她裙摆下露出的腿却是冰冷而坚硬的——那居然是一对闪着冷光的金属杆子。   这双看起来让人吃惊的假腿似乎还存在着一些故障,上面的线路凌乱,接口闪烁着断断续续不规则的光,女孩走动时也显得有些滞缓不够顺畅。   无需多言,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沉游川传说中的妹妹沉山晴。   此次闹剧中的另一重要主人公首次公开露面,对着沉山晴的闪光灯立刻像电光一样激烈闪动起来。   会场最深处的高台上,沉游川已经猛然站起来,快步向门边的沉山晴走来了。   但一部分不怀好意的记者就像闻到肉味的鬣狗一样,凶猛地冲到中间的过道上来,隔开了沉游川,包围了沉山晴。   即便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沉山晴依然没有停止手中的手语。而跟在她身边的米溪立刻帮忙翻译着:“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尹志画一开始收养我根本不是好心……”   “沉小姐你是否承认多年来受到尹志画的教导,某种程度上是他培养了你呢?”   “《遥梦》真的是你独立完成的吗?你的精神疾病是否可以支撑起长时间的创作?”   “你现在站出来否定对方的救命之恩,对待你的养父完全没有怜悯之心吗?”   “你赞同沉游川的做法吗?”   ……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些无良记者接连的提问打断了。   他们追着她喋喋不休地问出尖刻的问题,却又被迅速赶来的保安拦截在几步之外。   沉山晴几度比划手语,几度被不停地打断,总是落后一步的手语似乎让她的“言语”无法顺畅“发声”,迫使她处在一个不利的处境里。   看着她脸上的焦急之色,赞同她的这一方观众都忍不住揪心地焦虑起来。   最后,在又一次听到几位跳得最高的记者引导性过于强烈,十分过分地抨击沉游川的话语时,她终于愤怒地抢过了其中一个的话筒。   后台的宴凉舟当机立断,迅速切断了场内所有人话筒的信号,只留下了沉山晴手里的那一个。   沉山晴的脸颊涨得通红,眼底含着明亮的泪光,愤怒似乎驱使着她终于发出声音:“不、不许。”   已经赶到她身边的沉游川呆住了。   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后,沉山晴张了张口,似乎又发不出声音了。   场内任何想要闹事的人都被保安无情地镇压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等着那个神情倔强的女孩在数次尝试后,终于又在话筒里传出了很轻,腔调十分古怪,却很坚定的声音:“不、许……这、样说我、哥哥!”   那道声音异常干涩、滞缓,即便经由话筒放大了数倍,音量也很微弱。   可落在沈游川耳中,就像是天边响起的惊雷之声。   他猛地握住了妹妹的手,可沉山晴依然在诉说:“尹、恋童、癖,收、养我。”   这下对场内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耳边一道轰轰炸响的惊雷。   沉游川闭了闭眼,压下了眼中的泪意。   在这个惊天爆料中,发布会草草结束。   沉游川带着妹妹回到后台时,看到网上已经爆出了尹志画那些阴暗心理的日记。   多萝西更是借助罗伊斯的社交账号,诉说了自己当年的遭遇。   网上现在乱成一窝粥,但舆论倒是彻底一边倒了。   沉游川沉默地带着妹妹回到家。   沉山晴悄悄觑着他的脸色,又开口道:“哥、哥,对、不起,但我、不想、一直、站在、你的身后。”   沉游川心中一震,反复思量的告诫和不知该不该说出口的责备全部被他咽下了。   他这时才发现,山晴穿着的这件白纱裙,领口缀着一朵小小的白玫瑰。   虽然那朵堆纱叠出来的花很不起眼,但它已经完全展现出了妹妹的决心。   山晴在勇敢地克服阴影,坚强地向前走了。她不愿一直被“禁锢”在他的羽翼之下。   看着妹妹额头上短短的,绒绒的额发,沉游川的眼圈忽而红了。   因为这一圈像是儿童简笔画里炸毛的小太阳一样的额发,她被父母起名叫山晴。   这样毛茸茸的太阳也成为了她独特的标志,在她每一幅画里出现着。   曾经妹妹最大的苦恼就是怎么才能长得比哥哥和爸爸还高,以及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像妈妈那样帅气的人。   沉游川眼前一片模糊。他克制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嗓音发涩:“山晴在哥哥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成长为一个强大又帅气的大人了啊。”   “谢谢你保护我,山晴。”   听到这话,沉山晴嗷的一声突然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解释着不是故意隐瞒他的。   还说自己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说出话,那会儿她很生气,也很害怕。   又说等到自己把《遥梦》的奖金拿回来,她要用自己赚到的钱去修复义肢。这次她要按一个像钢铁侠那样的腿,有谁在背后造谣她,她就去吓唬对方。   可以看出她不是一时冲动就说出了收养的真相,不是不清楚自己曝光了尹志画的那些心思后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不是不为此担忧害怕的。   可她依然坚定地站了出来。   “因为、我没有错!所以、害怕也要、走出去。”沉山晴甚至还在安慰他,“成长、总是、痛的,我会、走过去。哥哥、也不要,怕。”   这下沉游川再也忍不住,情绪彻底决堤了。   前斩后奏,没有和沈游川提前商量就帮助了沉山晴的宴凉舟本来非常焦虑地在房门口来回踱步着,在沙发上起起坐坐。   听到房间内两道响亮的哭声,他立刻坐不住了。   来回犹豫之后,他还是轻轻推开房门,结果瞧见兄妹俩正手拉着手,面对面,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仰脸嗷嗷大哭。   还是第一次看到沉游川如此模样。   宴凉舟既好笑,又心酸。   他悄悄地退出去,打算不惊动他们再度关上房门。   然而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头却突然从他腋下拱出来,且完全不顾宴凉舟拼命向后按的阻挡,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房间。   血脉受到召唤的无为奋力挤进兄妹两人之中,紧紧挨着他们,像是找到了族群那样异常兴奋地扬起嘴筒子仰天长啸:“嗷呜呜~”   一边呼应着“狼嚎”,它还一边开心地猛舔沉游川和沈山晴的脸。   突然加进来的第三重奏惊动了兄妹俩。沉游川和沈山晴停下来,面面相觑,又被无为扫得人下巴痒痒的大尾巴和清澈而愚蠢的咧嘴表情逗得破涕而笑。   看到这温馨的画面,宴凉舟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然而次日,伍山再次登门,却只看到客厅中宴凉舟无奈的面容。    第97章   昨天的发布会伍山也在现场,当时看到本该在英国的自家女友陪着沉山晴突然出现,同样十分震惊。   那会儿现场太混乱,知道沉游川和妹妹肯定要回去理一理情绪, 他最后没有再赶上去。   但第二天上午, 他便十分不放心地登门拜访, 一来是担心兄妹两人的情况, 二来也是存了点替米溪赔不是的想法。   虽然是好意,但没和人家家长打招呼就突然带着孩子“胡闹” ,他知道沉游川的性格,相信他不会怪罪自己,却担心米溪的“上司”宴凉舟会替游仔不高兴。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宴凉舟面容温和地接待了他,还问到米溪怎么没来。   “她昨天在网上和人对阵了一夜,气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不好意思出门。”伍山诚实地解释着, “她说知道自己这次事情办得欠妥当,让我先来替她说和说和。”   “等过几天你们这边清净下来了, 她再来向游仔和您道歉。”   “不用, 游川没有怪她, 他知道米溪是为了山晴好。”宴凉舟摇摇头,反过来安慰了伍山一句。   其实道理谁都明白,一个伤口被捂着,反而更容易发脓成为心里一辈子的阴影,狠下心来一把揭开了,慢慢彻底战胜了,即便留下疤痕,也能从此再不畏惧。   只是沉游川对自己能狠下心, 对妹妹却不能,反而是沉山晴自己做出了选择,不仅请米溪帮助她,还偷偷联系上了多萝西。   这兄妹俩是一模一样的脾气。   想起昨晚的场景,宴凉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游仔他还好吗?身体没有不舒服吧?”伍山有点紧张地问道。   看得出来沉游川并不是气得对自己避而不见,那他这样放宴凉舟独自一人在客厅招待他就很奇怪了。   毕竟就算不是待客,沉游川在家里好像也是时时刻刻和宴凉舟腻在一起的。这一点因为经常在和沈游川聊天时被猝不及防秀恩爱,伍山还是挺清楚的。   说起这个,宴凉舟神色有点古怪,像是忍笑,又像是无奈和心疼。   要不说他俩真是亲兄妹呢。   昨晚两人一起抱头痛哭了一场,哭的时候倒是挺痛快,尴尬的是情绪释放完之后。   一样好面儿的兄妹俩都觉得好丢人,羞得不敢看对方的脸,一起支支吾吾地低着头在地上找缝,胡乱道了晚安就飞速分开,溜进了各自的地盘。   然后一个斗志昂扬地在书房挥毫泼墨画了大半夜的地狱烈火图,一个怒发冲冠地在能隔音的影音室用笛子吹了大半夜的《复仇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   最后还是宴凉舟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两个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匆匆赶回国,一个最近心情压抑都快把自己熬干了,怎么还能这样损耗自己的身体呢。   于是他一手一个,把两人提溜出来,分别塞进了房间里。   更好笑的是,可能是因为大哭一场又没有休息好,早上醒来兄妹俩在眼睛肿得跟大眼蛙一样这件事上再次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然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因为处在不敢面对对方的尴尬期,这两位宁愿隔着一堵墙用手机互发信息,也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他和山晴昨晚睡得晚,现在还在房间休息呢。”为了维护孩子的面子,宴凉舟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伍山见他表情便知道沉游川没有大碍,他放心地告辞了。   送走伍山,宴凉舟用小碗装了煮好又晾凉些许的鸡蛋,进了主卧。   沉游川正恹恹地躺在床上,一看见他进来,立刻气哼哼地转过身去。   都是因为今天早上宴凉舟看着变成小青蛙的沉游川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就把孩子给惹毛了,哄了半天都没哄好。   可赌气归赌气,当他真的坐到床边摸了摸沉游川的头之后,青年还是很自然地拱了过来,蛄蛹着枕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知道他在跟自己撒娇,宴凉舟的心一下变得跟棉花一样柔软轻盈。   他把沉游川从怀里扒拉出来,把他的脸在自己腿上摆正,拿温热的鸡蛋给他滚眼睛。   其实他们未必不知道用热敷眼罩会更方便,但是这样的“土方法”,更像是一种有点温暖的,能给沉游川带来安慰的“小游戏”。   宴凉舟一边哄他,一边说起沉山晴:“我听阿姨说送饭时山晴的情绪看起来还不错,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下午眼睛消肿后去看一眼吧。”   沉游川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只哼唧着让宴凉舟去帮他看,还说隔空聊天没问题,但沉山晴估计三天之内都不想看到他的脸,否则两人都会脚趾扣地。   他也不想再让妹妹情绪过于波动了。   沉山晴常年生病,身体并不强健,情绪大起大落很可能会在身体上有所反应,昨晚沉游川就一直很担心这个。   而且他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高三那年山晴突然病重,正是因为尹志画经过几年终于忍耐不住,在山晴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还想要强行给她“脸颊吻”。   山晴害怕地企图通过大吼大叫来保护自己,两人争执起来后,尹志画又对着赶来的护工苦笑说是孩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对他发脾气,做足了“好父亲”的样子。   因为沈山晴确实时常心情阴晴不定,所以被他借此蒙混过去,还被拿走了自己的一张半成品画稿,让本来就很讨厌别人乱动自己画架的她情绪更加糟糕。   几重闹心事叠加之下,山晴因为惊惧和愤怒一下病倒了,差点危及性命。   当时尹志画说是出国采风,其实根本不是,他是看到自己猥亵不成却把山晴气病,又是第一次拿走她的“草稿”,做贼心虚直接躲了起来。   最后是听到沉游川已经筹齐医药费要赶来美国,他才匆匆出现假做好人。   他对着沉山晴的说辞是在她的草稿上他还要再创作,她现在画不出来,可他画完便能用自己的名气卖出好价钱。挣到钱后可以给她做医药费,减轻沉游川的经济压力。   那时才十三岁又久不与外界接触的沉山晴一心想要帮助哥哥,便同意了。而又因为沈游川从不对妹妹报忧,所以她一直都在被尹志画蒙骗。   直到后来才发现不对,可那时候沉游川已经进入娱乐圈,尹志画便一边拿如果曝光一切,他有恩于他们不一定有事,但沉游川的事业一定会受到影响来威胁。   一边又给她送画具画大饼说将来一定带她赚大钱,那样才能够真正帮助到沉游川,总之软硬兼施,把性格单纯善良,非常不愿意再给哥哥添麻烦的沉山晴给糊弄住了。   昨晚和妹妹谈开之后,沉游川对尹志画的仇恨简直更添一层。   不过好在这场复仇也即将迎来圆满的结局。   其实沉游川能明白为什么昨晚米溪气得忍不住在网上跟人对线,因为即便曝光了尹志画全部的丑恶面目,他受到的惩罚也远远抵不过他给沉山晴带来的伤害。   画作方面的剽窃创意、侵占作品,最多不过判个不到十年的刑期,还是因为《遥梦》价值巨大的缘故。   至于他的恋童癖,因为他没能做出实质性的侵害而只是在自己的日记里疯狂幻想。   性|骚|扰的界定范围又不够明确,像是意|淫,眼神凝视,抚摸脸颊这些小动作无法构成判罪的量刑,大家顶多只能在道德上谴责唾弃他,让他社会性死亡,却不能真的枪毙他。   而且尹志画早年就已经是美国国籍,在事情发酵之后,警方行动之前,他已经迅速逃回美国。   跨国诉讼情况复杂,更给沉游川的维|权平添一份麻烦。   网上大家不免更加气愤,对尹志画的抨击愈发激烈。   但其实沉游川是故意放走了尹志画。   就像猫捉老鼠那样,紧紧松松地追逐玩弄对方,最后在对方觉得能逃过一劫时,一个猛扑给他致命一击,才能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给他最痛的打击。   说来都是尹志画自作孽,不可活。   之前他们在暗道中找到日记后,面对对方企图道德绑架的行为,制定了两条线路的计划。   一个是找到尹志画的新日记,证明《遥梦》的归属。   另一个是沉游川在翻看他早年的日记时,发现他在莉娜女士去世的那一天甚至之后的一段时间都什么也没有记,而是放了一张他们的合照。   这张照片应该是他们在去游泳前一时兴起拍的。   照片中穿着泳衣的夫妻搂着彼此的肩膀面对镜头大笑,看起来融洽又幸福的模样。   可沉游川的视线却被莉娜女士手腕上的表所吸引。   他看过莉娜女士的手稿,里面提到尹志画曾在结婚纪念日送给她一个高科技的防水腕表做礼物。   这个腕表很贵,花了尹志画一年的工资,据说是能够使用五十年不坏,还配有录音功能,方便她在进行采访任务时使用。   莉娜女士非常感动,也确实用在了工作中。   沉游川又和多萝西确认过,她对这块表居然还有印象,因为是母亲时常佩戴的爱物,而且帮助她拿到了两次新闻头条,所以是很有纪念意义的物品。   但多萝西说可能是那时收拾东西的时候遗失了,母亲去世后她没有再见过。   沉游川却有了不同的猜想。尹志画在莉娜女士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频繁地在日记中抱怨这个“老女人”侵占了他和多萝西相处的空间,明显越来越不满。   而莉娜女士去世后的这段时间他没有记录日记,或许是悲伤,但更有可能是心虚。   沉游川请人在莉娜女士当时出事的沙漏湖中打捞,想要找到这块腕表。   大家一开始觉得不太可行,很可能费时费力最后一无所得。但宴凉舟很坚定地支持他,结果居然真的非常艰难地从湖底扒出了那块小小的腕表。   腕表虽然已经被泡坏,但在清理出里面的芯片后,还能听到莉娜女士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段录音。   这位聪明的女士许是从哪里看出了端倪,和尹志画提起想要送女儿去封闭式的寄宿学校,然后尹志画生气地和她吵了起来。   莉娜女士似乎很难过,想独自游回岸上,可很快便是她的惊呼:“你在干什么?”“你把水草缠在了我的脚上!”“救命,救救我……”   她大概还是被尹志画平常的面目所蒙蔽,只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有想到向来温和体贴的丈夫居然因为一件似乎很小的事便翻脸无情,对她下了死手。   这个证据出现之后,尹志画就是再无翻盘可能的谋杀罪了。   他满心以为自己逃回美国就是逃出生天,却不知道那里愤怒的罗伊斯和多萝西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的后半生,大概就是先在监狱里“苦其心,劳其身”,被好好“招待”一番后,再恐惧地走向死亡吧。   这件事总算有了结局。   沉游川握着宴凉舟的手,有些倦怠地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   而宴凉舟又分享了他刚刚收到的消息:“调查组在尹志画的手机里,发现了他有一个藏得很深的聊天软件'The Back of the World‘。”   世界背面。   之前小文一事中曾经出现过的网站。   沉游川坐起身。   宴凉舟垂下眼:“尹志画不合常理地突然回国,是因为有个账号名为’状元‘的人在这个软件上叫破了他的现实身份,胁迫他画出新作给他。”   虽然这件事看似与沈游川毫无关联,但时机卡得这么巧,总觉得对方或许就是为了针对沈游川,才把尹志画当做了棋子。   结果没想到这枚棋子本身就四处漏风,折腾了一通之后不但没能发挥太大的作用,还彻底解决了沉游川的一个忧患。   但宴凉舟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这个“状元”对他和沈游川身边的事时机把握得相当准确,或许对方就来源于宴家内部。   “对不起,我会尽快查到他的身份,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宴凉舟垂眼摩挲着手中的鸡蛋,不肯看沉游川。   察觉到了宴凉舟的不安与愧疚,沉游川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对方眼下的青痕。   这段时间他跟着自己一路忧心操劳,同样过得很辛苦。   沉游川拥住他的肩膀:“就算这个’状元‘没有插手,我和尹志画迟早也会对上。现在早点解决我也早日安心。山晴也克服心理障碍能够说话了,这其实可以算是因祸得福。”   “无论这个’状元‘是因为什么针对我们,是不是在针对我们,我们都无需因此烦忧,只需要把他找到,然后解决就可以了。”   他捧住宴凉舟的脸亲了亲:“凉舟,我们是一体的。我受到攻击时你为我奔波受累,你受到攻击难道我就能置身事外吗?”   他笑眯眯地用额头抵着宴凉舟的额头:“所以不要再为此烦心了。让我们想点开心的事吧。”   “比如,在第四期综艺里拍’婚纱照‘怎么样?”    第98章   “婚纱照”是为了逗宴凉舟开心的调侃, 但想要好好拍一些合照的想法,却是真的。   沉游川很早注意到他们卧室床头柜上的照片又更新了——是上一期在雪山的客栈里,他们挤在沙发上闲谈的场景。   宴凉舟说是何秀发给他的,提起时还不自觉地看着那照片微笑。   新照片虽然不再是可怜巴巴地从大合影里单独剪裁出来的, 但也不是专门拍摄的硬照。   虽然何秀将他们日常的瞬间拍得唯美又温馨,但沉游川还是觉得很愧疚。   他很早之前就想过和宴凉舟专门拍一些合照, 结果后来种种事端, 他把那计划放下后便没有再拾捡起来。   这段时间, 他似乎忽略恋人太多, 在爱情里不够称职。   好在宴凉舟从不因此对他抱怨。   沉游川忍不住又在宴凉舟的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逗得他又嫌弃又好笑地躲着。   沉游川一把将他逮回来,两人在床上你追我逃打闹成一团。最后,他们气喘吁吁地并肩躺在一起,又侧脸看着对方被揉得胡乱翘起的头发发笑。   沉游川转回来望着天花板。   阳光透过窗边的水晶摆件在那上面投射出的漂亮光彩, 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导演组最近正在征求大家下期节目的想法, 我觉得’拍摄纪念照片‘就挺合适。”   何秀本身就喜欢拍照, 最近又拉上新男友——她下一部新剧里的男主角汤杭来参加下一期节目。   再加上节目直播时正好赶上她新剧热播, 拍点CP合照一方面是剧宣, 一方面也是他们恋爱中喜欢做的事。   至于荷花夫妇,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马上就要到了,这个主题同样很适合他们。   “至于我们嘛——”沉游川拉住宴凉舟的手,举起来在阳光中打量着,“虽然我们作为被剩下的双人组理由含含糊糊,但我心里,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婚纱照了。”   宴凉舟被他“婚纱照”“婚纱照”的逗得耳朵有点发烫。他背过脸去,轻声嘟囔着:“什么婚纱照,我才不给你穿婚纱……”   谁知他不提还好, 一提沉游川反而真来劲了。他的眼睛“噌”地一下变得异常明亮。   他炯炯有神地望过来:“什么!宴老师还想过穿婚纱给我看吗?”   “我没有!”宴凉舟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可沉游川已经把他揽进怀里让他无路可逃,而且还摇晃着他的肩膀撒娇:“穿吧穿吧,穿给我看看。”   “也不用穿到外面去,就晚上我们两个单独看……”沉游川凑近小声密谋,“到时候在床上洒满花瓣,你躺在花瓣和层叠的裙纱里,一定很好看。”   “我掀起裙摆就可以***……头纱还可以用来玩***……”   “不可能!做不到!你想都不要想!”宴凉舟顶着红彤彤的脸,头顶呼呼冒烟,一键拒绝三连。   沉游川用充满期待的黑亮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他居然也抗住了,只跳下床落荒而逃。   见他如此害羞抗拒,沉游川便没有再提,谁知在他回美国完成《反叛者》剩下的戏份之前,宴凉舟还是心软了,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在临别夜里宴凉舟偷偷换了衣服,满足了他这个愿望,还陪他胡闹了一晚上。   然后沉游川满面春风干劲满满地出发了,最近因为尹志画带来的阴影仿佛一扫而空。   而宴凉舟却在去机场送他时,被一些福尔摩斯网友眼尖地发现他走路姿势的调整,然后又在同人圈里给他俩完全符合事实地“虚构造谣”了一波。   “婚纱照”还没拍,各种各样的“新婚夜”倒是已经在网上过了不少,气得宴凉舟又怒收几篇花样写得好的,等着下回在沈游川那里找回场子。   送走了沉游川,宴凉舟沿着“世界背面”这条线,最后挖出了宴老五插手尹志画之事的踪迹和他隐藏起来的一些脏事。   然而宴老五混归混,却没有胆子自己亲身上阵,全是诱之以利指派别人,滑溜溜地很容易脱身。   因此宴凉舟直接捅到老爷子那里去,最后厌蠢又觉得这个孙子根子歪了的老爷子直接拍板,让宴老五到海外一家分公司就任总经理。   看起来是个说得过去的职位,但大家都清楚,这就是个被架空的虚名。   这个指派已经表示他被彻底逐出了家族的核心圈层,以后只能远远地看着兄弟姐妹们大鱼大肉,自己吃点被剩下的残渣。   当然,以宴家的体量,漏下来的渣滓也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如果他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的话,这也算是个值得庆幸的结局了。   可关键就在于宴老五志大才疏,本事确实没有,但争强好胜想当人上人的心却是很足的。   不然他也不会面上装着不在意,背后搞小动作藏了这么多年。   猛一下被宴凉舟猝不及防地掀了出来,面对兄弟们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心虚又尴尬,面子里子全没了。   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在家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大闹了几场。   可除了为他擦了一辈子屁|股的老母亲,其他没有搭理他的人,最后又被老爷子不留情面地痛斥了一通,灰头土脸满心不甘地走了。   宴凉舟冷眼旁观着二舅妈抹着眼泪送宴老五上了飞机,对对方愤恨的眼神视而不见。   唯有宴老五登机前最后的那句话让他有点不安。   “别以为你赢了,我等着看你痛哭流涕的那一天。”   对方怨毒的神色中泄露出的那份得意和笃定,让宴凉舟确定自己身边一定还有什么。   他正盘算着让平梁再细细筛一筛,有一阵子没见的宴乐逸就拍拍他的肩膀:“凉舟。”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宴老五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不少,结果反过来坑了自己爹妈。   他惯会让人背锅,所以他的一些事被宴凉舟扯出来之后,二房派系的人进去不少,反给了宴乐逸和宴凉舟在集团里安插人手的机会。   不过虽然有所得利,宴乐逸还是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小舟,其实你这事办的还是有点太硬了。”   就算不喜欢,宴老五到底也是老爷子的孙子。虽然老爷子似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他,但心里对冷脸无情,手段过于刚硬的宴凉舟难道就不会有所不满吗?   再说二房那边,因为宴老五是最后一个小儿子,二房夫妻俩也知道他不可能继承太多东西,所以一直对他存有愧疚心理。   所以他反而是五个儿子里在老爹老妈情感上最得宠的那一个。   “你要是拿宴老五的把柄直接去和二伯谈,也能拿到差不多的利益,还能卖二房一个面子。”宴乐逸叹道,“这下直接撕破了脸,老爷子那边先不说,二房怕是要想方设法地给你使绊子。”   宴凉舟神色淡淡:“即便我这次给他们卖了好,只要我不放弃手里的这份继承权,他们依然会继续给我使绊子。”   但他知道宴乐逸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他们的目的不同而已:“表哥,我其实对于继承多少家业没有太多的想法,现在手里的钱已经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宴乐逸是还有心再向上争一争,所以他不得不顾虑老爷子的想法,也要展现出一个合格的家族领导者有锋芒却又不失圆融的处事方式。   但宴凉舟对老爷子最后会给他多少东西无所谓,也完全没有执掌大权的野心。   他要展现出的就是这份不在意和自己“硬茬子”的作风,来警告和威慑那些人。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有人再想对沈游川下手,闹到最后他无所谓,但那些人一定不会好过。   一下就想明白了他的目的,宴乐逸长叹一声:“你这个恋爱脑,真是气死我了!”   然而“恋爱脑”宴凉舟才不管他的郁闷和企图“鸡娃”的劝告,只一门心思投入到“婚纱照”的拍摄准备中去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听了一点宴乐逸的话——刚冲到老爷子面前“逼”他处置了宴老五,在沈游川的事情上还是得稍稍让一点,不能事事不给老爷子面子。   正好沉游川在尹志画事件之后,不但没有错失商业“升咖”的机会,反而又因为这场热度直接跟火箭炮似的冲上去了。   陶亮一口气给他撕下三个高奢代言,分别是珠宝、香水和服饰品牌。   所以第四期他拍照的理由就是工作行程紧张,需要在综艺里完成代言拍摄任务,也正好借此机会给大家看一看他的工作日常。   而宴凉舟作为他的朋友,顺便在工作之外搭一下,陪他玩耍。   理由相当牵强,网上大家也都纷纷假装信了。   【好好好,好朋友就应该在工作的时候陪一个】   【也是没办法的事啦,总不能把宴老师单独剩下吧】   【都怪节目组非得要两人拍照(推眼镜)】   ……   时间转眼到了6月,沉游川完成《反叛者》的拍摄回国,《一起慢生活》的第四期也如期开播。   这次三组嘉宾的拍摄任务同样也是一次“竞赛”。   他们要用一天半的时间拍出三组不同主题,不同人设的照片,且这三组照片放在一起要能展现出连贯的故事性。   最后三组嘉宾的成果将会由观众们在网络上投票评选,获胜的那一组在剩下的行程里将会拥有优先权。   这样的拍摄要求其实相当有难度,尤其是沉游川的照片还要首先考虑好不容易拿到的代言品牌方的需求。   又知道孩子“争强好胜”的性格,他的粉丝们原本都很担心他会过分紧绷,结果就在开播的第一天惨遭打脸。   看着十分不着调的,与宴凉舟背对着背像肢体不协调的螃蟹一样连在一起“到处胡乱爬行”走出厨房的沉游川,大家纷纷:? ? ?   【怎么回事,沉哥这是不是也太松弛了点啊! 】   【他又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怎么搞成这样? 】   【宴老师冷漠的脸上写满了好丢人,好想躲进缝里,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哈哈哈】    第99章   沉游川这次确实很松弛, 因为他心里的重点根本不在比赛上,而在拍“婚纱照”上。   这段时间他在拍戏的间隙时常和宴凉舟兴奋地讨论起他们合照的主题。   在来到综艺,开播的前一夜他还早早上|床休息, 就是为了以一个容光焕发的面目参与到第二天的拍照任务中去。   结果可能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 心神绷得比较紧, 而这一晚睡得太久反而触发了他休眠周期的机制, 变成了长睡眠的那一天。   所以第二天他难得在节目里不是起得最早的那一批。   宴凉舟在厨房都做好了简单的早餐才去叫他起床, 结果沉游川迷迷糊糊地只睁开一只眼睛, 瞧见是宴凉舟, 好像安心了似的立刻又闭上继续睡觉了。   再叫他, 他就哼哼唧唧地把自己卷起来不肯动。   【哈哈哈难怪宴老师说他是猫头鹰,沉哥你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狗头)】   【好怀念啊, 他俩第一次上综艺也是这样的场景】   【毛巾卷游崽重出江湖! 】   【但宴老师可比大山哥那狂野的叫醒方式温柔多了嘿嘿】   【对于叫醒自己的人,沉哥对宴老师比大山哥态度也差别好大啊哈哈哈】   宴凉舟坐在床头推了推沉游川, 说上午的拍摄任务紧, 让他快点起来。   沉游川最后还是乖乖地闭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瞪瞪地接过宴凉舟递给他的衣服开始穿,虽然困得东倒西歪磨磨蹭蹭,但比起上次,已经是非常配合了。   但是因为一直睁不开眼,他把口袋当成了衣袖, 手使劲往里面钻。   钻了半天穿不上,他举着衣服委屈巴巴地跟宴凉舟告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前方的道路太艰险,对不起宴老师,我被打败了。”   说完,他就像是电量耗尽一样又倒回枕头上,一秒睡着了。   宴凉舟:……   弹幕差点笑疯。   最后,宴凉舟无奈地把沉游川强行拽起来,手把手地给他套好。沉游川完全看不出上次和伍山“毯子大战”的桀骜模样了,很听话地坐在那里任由宴凉舟摆弄。   【哈哈哈大山哥看到之后又要气得瞪眼了:这些年的“父爱”,终究是错付了! 】   【宴老师打扮游崽好开心啊,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给娃娃穿衣服】   【其实现在再看那期《和朋友的一天》,我感觉宴老师那会儿就挺眼巴巴的,不知道当年为啥没看出来】   【对!他看着大山哥折腾着给沉哥穿外套的时候,总感觉跃跃欲试很想上手的样子】   【像沉哥这样的BJD娃娃谁不想要呢! 】   【都是这么多年来“冰山”印象惹的祸,那会儿看他神色淡淡地站在一边,大家根本不敢想啊哈哈哈】   【我记得当时老担心了,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家的糖真是常磕常新嘻嘻嘻】   大家一边感慨一边看着宴凉舟扭转了沉游川房间的镜头,留他自己穿裤子,他回到厨房去盛饭。   他这边正舀着粥呢,沉游川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我去,沉哥这么快就清醒了?我还以为他又要赖床一会儿呢】   【哈哈哈老婆在的时候迷瞪着不肯起,老婆一走立刻清醒,他根本就是在撒娇吧】   见宴凉舟在盛饭,沉游川一边和他道早安,一边在厨房里溜溜达达四处查看。   【我说那会儿宴老师为啥把很多东西嗖嗖收了起来,原来是知道沉哥会过来,怕他又手痒炸厨房】   【实在是太了解他了,瞧沉哥看着空空如也的案板那遗憾的表情哈哈哈】   【说他俩不是两口子谁信啊! 】   然而即便早有准备,宴凉舟还是没能防过沉游川的手痒。   因为晃了一圈感觉有点无聊,沉游川的视线又被宴凉舟的衣服给吸引了。   宴凉舟虽然已经摆脱了“西服诅咒”,但比起沉游川那种“老头背心大裤衩,四处溜达笑哈哈”的随性风格,他明显要精致许多。   特别是因为今天要去拍照,他穿了一件很有艺术感,不像大家惯常印象里那样板正严谨,风格有点花哨的绸缎衬衣。   衬衣的后背开得低了一些,又用交叉的细细绑带来回交错,松松垮垮地装饰在那个深V之上,绑带在最后的尾端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蝴蝶结的飘带又长长地垂下来,直到他的小腿,并随着他的走动舒展飘摇,很有灵动飘逸的美感。   这件衬衣让沉游川想起了那晚淡蓝色的睡衣,因而他的视线不免在宴凉舟的背部停留了片刻。   看着那纤薄性感的背部凹陷进去的美人沟,以及宴凉舟低头盛饭时后颈处微微凸起的很可爱的圆圆骨头,沉游川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为了掩盖自己在镜头前看着宴凉舟背部发呆过久的行为,他走过去佯装感兴趣地拿起那长长的飘带玩了起来。   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忍不住去触摸对方性感的脊背,他又背过身,与宴凉舟背对背。   他把那飘带从自己两侧绕了过来,因为还想着这件衣服下的美丽风光,他有些心不在焉,就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打了许多结。   这件衣服除了背部有绑带,前面的衣袖上也有垂下来的细带蝴蝶结装饰,怕弄脏衣服,宴凉舟在盛饭时小心翼翼的,就没有分出心神去关注沉游川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   结果就这一小下的“疏漏”,沉游川已经给他背部的装饰胡乱绕起来变成了死结,把他俩背对背“捆”在一起了。   这是宴凉舟选好的想要去拍摄时穿的衣服,沉游川也不敢强扯,只能就这样走出去找人帮忙。   一边走,他还一边觉得很好玩,喊着“一二一,左右左”地带着宴凉舟左左右右地来回突进。   宴凉舟一边觉得他可爱,一边又想到这件精挑细选的衣服之后大概只会给大家留下这个沙雕行为的印象,不免又觉得生无可恋。   【哈哈哈宴老师虽然满眼写着救救我救救我,但还是很配合地陪着沉哥一起玩啊】   【他老婆是真的不会扫他的兴,沉哥真有福气】   也不知道沉游川怎么绕出来的结,最后还是天王夫妇和何秀汤杭四人齐上阵,跟解九连环似的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这绕成“毛线球”的飘带解开。   最后,在大家调侃的哈哈声中,吃完饭的宴凉舟默默地回去换了一件上衣。   新的衬衣和前一件是相似的风格,只是整体的装饰由飘带变成了薄纱。   虽然都一样的好看,但沉游川明显更喜欢这一件。   他轻轻撩动了一下宴凉舟肩部堆叠的轻纱,趁着镜头不注意关掉收音飞速和宴凉舟说悄悄话:“这个好,更符合’婚纱‘的主题。”   宴凉舟瞪了他一眼,沉游川嘿嘿笑着缩了回去。   换好衣服,大家都出发了。   他们这次旅行的地点是一处漂亮的海岛,岛中央还有一座森林茂盛的小山。   沉游川第一组照片的取景地就是林中的一处湖泊,拍摄的是珠宝代言。   应品牌方要求,他的妆造整体也是走轻盈唯美的“精灵王子”风格。   他穿着长度只到腰部,版型偏于梅西礼服风格的短外套,肩部和腰间都挂有华丽又梦幻,与森林场景十分适配的绿色系宝石挂链。   当他穿过静谧森林里斜斜的金色光柱,在光影斑驳的林间小路上轻快行走时,当他微笑着发现了被密林环绕的清澈湖泊,俯身去触碰湖面时。   那种“精灵”不谙世事的天真空灵与“王子”的奢华贵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完美展现了品牌方的设计概念,引得摄影师不停激动地喊“ Perfect” 。   这一系列产品很快拍摄完成,沉游川又换了一套风格更飘逸的服饰,搭配胸针加袖扣的组合,应摄影师的要求,攀爬到湖边的一处石壁上去。   这处石壁的上方有正在热烈盛开的大片花树。   如云一般的花树在他身后化作模糊、灿烂,而唯美的妆点,灵敏而矫健地伫立在“峭壁”上远眺的王子,看起来有种风一样自由的柔和与洒脱。   照片拍得非常好看,但拍摄的过程却有点危险。   毕竟石壁相当陡峭,又是正插在湖面之上,如果一个没站稳,很可能会摔下来掉进湖里,呛水还是小事,就怕磕到水面下的“暗礁”。   【宴老师好担心啊,一直紧张地看,不停地调度现场】   【你没发现这次拍摄周围简直站满了保镖吗?除了品牌方安排来护卫珠宝的一小队,其实大部分都是宴老师带来的,就怕沉哥出意外】   在沈游川步伐矫捷地从石壁上走过,扶住一颗花树,又爬进繁茂的树冠里看不见后,宴凉舟立刻下意识地朝那边走去。   他站在树下抬头张望着:“游川,你上面能站稳吗?”   沉游川没有回答,但绚烂的浅粉色花簇里却忽而掉下来一个金灿灿的,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绿宝石眼睛的猫头鹰挂坠。   宴凉舟双手一捧接住了它,有些怔怔地抬头望向忽而拨开烂漫如烟的花枝,像捉迷藏赢了似的探出头来,带着点狡黠与小小的得意微笑着的沉游川。   风洋洋洒洒地卷着花瓣共舞,温柔了两人的眉眼,一上一下相视而笑的他们,便在风的欢呼与花的雀跃中定格。   摄影师在远处咔咔抓拍,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张合照。   品牌方的拍摄任务结束,沉游川摘下了身上价值不菲的宝石,嫌热还脱掉了外套。   这下只着里面衬衣的他和宴凉舟更像情侣装了。   宴凉舟见那边的助理们小心翼翼地把拍摄用过的珠宝装起来,还想把手里的猫头鹰挂坠递过去。   结果沉游川一把拉住了他:“宴老师,这个不是拍摄用的,是我专门买来送你的。”   因为声音很小,观众们听不清,但看到沉游川很自然地拿起来戴在了宴凉舟胸前,不难猜到真相。   【收音太差,只隐隐听到沉哥说“买……送……”,这不会是他买下来送给宴老师的吧? 】   【我查了一下,这个挂坠过千万了,这么郑重,是当订婚戒指一样送的吧嘿嘿嘿】   【关键这个再次出现的猫头鹰元素,简直是对我们贴脸开大啊】   其实刚才的“繁花影里”是沉游川一时兴起,摄影师又恰到好处抓拍到的神图。   他们真正给自己选的场地,是下山途中的一处隧道口。   隧道口延伸出去的道路两侧同样是烂漫盛开的花树,戴着挂坠的宴凉舟和沈游川并肩走进光影参半的隧道里,像是要从人间回到神秘的隐世之地。   这既是在致敬让他们相遇的《江湖》,也是在悄悄地呼应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那场事故。   在亮晶晶的那场综艺里,沉游川带着宴凉舟躲开了掉落的灯架,从光中跌落进黑暗里,后来被扒出来的网友们戏称“叼回洞穴”的爱情。   那时的他们还很陌生,但这一次,在镜头拍不到的隧道深处,他们握着彼此的手,甜蜜地交换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吻。   上午的任务就此结束,下一场高定礼服的代言要在傍晚时间,在酒店的露台上拍摄。   一个下午沉游川都和摄影师沟通,并完成妆造。   最后趁着还有点时间,他提前和宴凉舟到楼下的海景餐厅吃饭。   伍山和米溪最近也来这边度假,他们还约了一起吃饭。   他们已经在餐厅等着沉游川和宴凉舟了。   沉游川远远地望见,高兴地和他们打招呼:“大山,怎么来得这么早。溪姐,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的新发型真不错!”   米溪剪短了自己的长卷发,变成了一个很干练的短发造型。   宴凉舟远远望着她,脑中倏尔有电光闪过。   他忽而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米溪有熟悉感了。   他们前世确实是见过的。    第100章   听到沉游川真诚的夸赞, 米溪笑起来:“谢谢。最近各种事情太多,我就干脆换个发型也是换换心情。而且短发好打理,节省了我不少时间呢。”   米溪最近事情也不少,因为她和沈山晴在无尽夏基金会里筹备着一个有关“女性自我保护安全教育”的慈善项目。   教育宣传还只是第一步, 后续她们还计划设立专门的基金池, 用来为遭受家暴和性|骚|扰的女性提供法律援助。   也因此, 沉山晴的腿没有像她那天说的那样改装成科技感十足的“钢铁侠”, 更没有再像第一次定制时那样完全修复成仿真皮肤。   因为无论是赛博朋克风的酷炫机械, 还是那种连毛孔、触感、温度都完全一比一复制的义肢外观, 都非常昂贵。   而她从尹志画那里得到的赔偿和她拿回的一大笔《遥梦》的奖金, 已经全部投在了无尽夏基金会里。   她甚至拒绝了沉游川为她支付这笔修复费的提议,就踩着最基础的金属杆子腿,每天上上下下地继续布置自己的画室,又或是跟着米溪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或许是她太过坦然, 网上反而有不少人觉得她这样的腿很酷。   她告诉沉游川, 她决心去做一个不被外人的眼光和评价所桎梏的坚强女性。她只需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的事, 而无需在别的地方浪费过多时间与金钱。   似乎眨眼之间,那个小小的羞怯的少女就完成了蜕变,舒展起美丽的翅膀,跃跃欲试地打算乘风翱翔。   在这一点上,沉游川是很感谢米溪的。   因为母亲去世之后,山晴身边确实长年缺少女性引导者的角色,是米溪向她展示了柔韧又坚定的成熟|女性形象,带着她慢慢成长。   就在沈游川和米溪愉快地交谈着山晴近来的变化时,他察觉到了宴凉舟的出神。   因为这是休息时间,镜头没有跟过来,他便很坦然地捏了捏宴凉舟的手,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宴凉舟回握了一下,微微摇摇头,接过沉游川递来的一碟挑好刺的鱼肉,又回给他一小碗剥好的虾。   见他脸上神色还好,知道他在休息的时候会通过发呆来放松自己,沉游川便没有再追问。   宴凉舟默默嚼着微甜的虾肉,努力回忆前世有关米溪的事情。   因为对方改换的这个发型,他已经能够确信米溪确实是“山晴慈善基金会”的员工了。   只是那时魏德嘉还在帮他处理很多事情,他和下面的员工接触不多。   他前世见到米溪时似乎是在前往会议室的路上时,恰巧瞧见茶水间里发生的一场争执。   他印象里那位短发的女性员工在气愤地斥责其他几位脸涨得通红的男男女女:“他不是杀人犯!他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一切都是意外!”   “你们指使他打扫卫生干脏活累活,把不想做的工作全推给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他可怕?就为了满足你们那点儿窥私欲,背后造谣别人,也不害臊!”   “我们是在交往,我大大方方从没隐藏过,不像有些心思阴暗的小人只会偷偷摸摸背后编排别人!”   因为话题里涉及到的“杀人犯”以及可能存在的职场霸凌,宴凉舟还让魏德嘉去处理了一下,对传播谣言的人进行了私下的批评。   这个所谓的“杀人犯”,是前世沉游川在遗言里拜托他的一件事。   他说自己有个朋友,有恩于他,但因为一个不幸的意外入狱,他能保证对方的品行毫无问题,希望宴凉舟能在对方出狱后让他到基金会工作。   无需给他安排什么优待,只需要像是对待一个普通人那样给他一个平常的职位,让他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好。   那时宴凉舟觉得自己是生气,现在想来或许是害怕触景生情,不愿相信沉游川离开的现实,总觉得不去看不去想,对方就还存在于世界的某处。   总之“沉医生”离世之后,除了基金会,他很少主动再去接触他留下来的人和事。   所以对这个“有恩于他的朋友”,他也只是听魏德嘉说这人是为了沉游川的妹妹害死了一个人,然后在狱中生病还跛了一条腿。   那时魏德嘉建议是如果实在对沈游川的遗愿过意不去,就给这个“跛腿朋友”一笔钱安置他就好,不要让他到基金会里工作。   听出了魏德嘉对沈游川“徇私”和“人品不佳”的暗示与不满,宴凉舟记得自己还有些生气。   但他对这位“朋友”的印象几乎没有。   他只记得自己没有采取魏德嘉的提议,而是给对方安排了一份档案室的工作,在偶然听到有女孩愿意与他交往并大大方方地承认时还为他感到高兴。   那时他还在想,如果沉游川能听到这个消息的话,一定也会感到高兴的吧。   这是前世他对米溪的第一印象,不过这次他其实并没有记住她的长相。   对方的脸真正在他记忆里有清晰的模样,好像是有一次他下班,突然被等在电梯口的对方拦住,说有重要的事情和他汇报。   因为她是“沉游川朋友的女朋友”,所以宴凉舟本来是想停下来听她说一说,结果突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只能匆匆离去。   后来等他在外地忙完一段时间忽然想起这件事时,才发现对方之后没有再尝试联系他。   而他去询问才得知这对情侣夜晚出租屋电器短路引发火灾,都已经因此丧命。   宴凉舟觉得很惋惜,但毕竟只是见过两次,和那位“沉游川的朋友”也没有接触过,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渐渐在他记忆里模糊。   重生回来之后,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位在沈游川口中有恩于他的“朋友”到底是谁。可宴凉舟发现青年总是过分讨人喜欢,愿意帮助他的朋友其实并不会少。   而前世魏德嘉给他看过一眼那位“朋友”的照片,他也只留下一个对方极为消瘦,肩背佝偻,眼神孤僻寡言的模糊印象。   所以他一直不曾往体型高大健硕,性格开朗豪爽的伍山身上想。   现在想来,如果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那么这位“朋友”一定是伍山。   或许那时沉游川因为被“清道夫”伤害,疗养期间拜托伍山去照顾一下他妹妹,然后伍山撞破了尹志画想对沈山晴做什么不好的事。   他或许也如这一世一样给了尹志画一拳,而尹志画的头不幸摔在什么尖锐物体上,因此身亡。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一切都能对得上。   和米溪交往的人,对尹志画动手的人。   这次如果不是有保镖恰好冲进去扯了尹志画一把,尹志画也很可能会撞在尖角上重伤甚至身亡。伍山现在还会在说起此事时感到后怕,被沉游川批评他的莽撞。   而且沉游川和伍山这样要好,连只是拍过一次戏的安回都去祭拜了他,性格仗义的伍山怎么会一直不曾出现呢?   那么前世,米溪想要和他说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宴凉舟的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凉,这样高度重叠的命运似乎在向他预示着某种不详,又让他感到不安起来。   不,不会的,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   宴凉舟望着正与伍山和米溪谈笑风生,还不忘时不时给他夹菜,开心地和他分享觉得好吃的菜肴的沉游川。   包厢环形的大落地窗外是落日熔金,波光粼粼的海面,夕阳的余晖在沈游川睫毛的尾梢上闪烁着,在他明亮的眼睛里融化着。   沉游川被笼在那温暖又柔和的绚烂光彩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灿金色的光晕而去。   正在和伍山聊天的沉游川感受宴凉舟在桌下很突兀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宴凉舟有些紧绷的神色。   “怎么了,宴老师?”他低声询问着。可宴凉舟抿了抿唇,并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   反倒是对面的米溪很自然地站起来。她笑道:“你们先聊,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走之前不动声色地轻轻扶了一下伍山的肩膀。伍山立刻明白过来,紧跟着说道:“溪姐,这边的走廊有点绕,你方向感不好,我陪你吧。”   伍山和米溪相伴走了出去。   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沉游川转身把宴凉舟抱到了腿上。   宴凉舟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耳朵枕在他的脖颈处,似乎在静静地听他的心跳。   知道他此时不想说,沉游川没有再追问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绷紧的后颈和僵直的肩背。   他发现有时候宴凉舟就像是敏感又警觉的猫,会忽而因为一些旁人没有注意到的细小事物而产生情绪波动,警惕地瞪圆眼睛,伏下身子,炸毛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而这样的安抚,通常是很有效的。   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又互相喂食几口之后,察觉到宴凉舟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沉游川给伍山发了条短信。   然后他低头在宴凉舟额头上亲了一口:“凉舟,我们得回去换衣服了,马上要开始拍摄了。”   宴凉舟沉默地点点头,却在沈游川拉着他向外走,边走边摇,把两人相握的手高高地荡起来时终于忍不住抿唇而笑。   至少,他这一世成功守护住了沉游川的这份孩子气吧。   宴凉舟望着沉游川亮晶晶的笑眼,静静想到。   *   另一侧,在得知沉游川和宴凉舟已经离开后,米溪就让伍山先回去继续吃饭。   她本来也要一起的,结果突然接到工作上的电话,先到楼梯间去开了个小会。   快速梳理完工作内容,知道伍山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米溪匆匆推门回到走廊上,却在开门时与一个瘦高人影迎面相撞。   对方的手机被她不慎打落在地。   米溪一边十分抱歉地连声说着对不起,一边急忙弯腰捡起来递还给对方。   这个手机似乎很旧了,连屏幕都有点发花了。   因为那过分老旧的屏幕,引得米溪在拾捡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亮起的页面上似乎是个聊天界面,无意窥人隐私的她立刻移开视线。   可等她抬头看到手机的主人之后,不免有些吃惊:“魏总?”   身为宴凉舟麾下的一员,米溪对魏德嘉最近的处境也略有耳闻。这次综艺是宴凉舟最近难得在娱乐圈里的活动,大概是坐不住了,魏大经纪连综艺都跟着来了。   可即便有些“落魄”了,魏德嘉也不至于用这样破旧的手机吧?   米溪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惊讶与不解,再次道歉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和魏德嘉告别。   魏德嘉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里“世界背面”的界面,又抬起头来望着米溪匆匆离去的背影。   眼底泛起阴冷之色,他一边推门走进昏暗的楼梯间,一边按着蓝牙耳机回复了一句:“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第101章   换完衣服回到镜头中, 他们又做了最后的配饰调整。因为第二组代言要凸显服装本身,所以沉游川倒是简单,只带了一个腕表, 连袖扣选得都是极为低调的款式。   他先去露台上拍代言, 宴凉舟还坐在化妆镜前挑挑拣拣。   选着选着,他忍不住望着露台上的沉游川发起了呆。   沉游川这一套是一件黑色缀碎钻的礼服,剪裁利落的大翻领西服将他衬得风流倜傥。   造型师给他设计了一个额发全部梳上去的大背头, 让他的气质在整体的搭配中一下凸显出玩世不恭的贵气与成熟感。   而沉游川显然也很好地驾驭住了这种感觉。   他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松散地斜斜倚在栏杆的扶手上,轻轻摇着酒杯垂眼欣赏酒液的色泽。   室内透出的灯光将酒液暗红色的阴影投射到他的侧脸上,与他肩头闪烁着微光的点点钻石交相呼应,使他看起来危险又神秘。   【吸、吸血鬼? 】   【爱德华伯爵! 】   虽然不是专业模特, 但沉游川在最近半年多的工作中显然积累了不少平面硬照拍摄的经验。   无需摄影师过多指挥或讲解,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角度和动作,无论是轻笑微微仰头抿酒,又或是冲远处的万家灯火遥遥举杯……都引起了摄影师手中机关枪般咔咔咔不停的快门声。   【好帅啊,这种潇洒又从容的上位者的俯视感,沉哥的“霸总”图册又可以增加了嘿嘿嘿】   【这种感觉还是挺难拿捏的, 要是用力过猛, 就会变成装×的油腻二世祖,要是收得太过, 又会觉得撑不起这贵气的衣服】   【宴老师都看入迷了,一直很新鲜地在那里盯着沉哥猛瞧,连珠宝都顾不上挑啦哈哈哈】   好的“模特”工作起来总是事半功倍的, 没有花太多时间,沉游川就完成了这套Look的拍摄任务。   他走进来换了同品牌但不同款的私服,打算和宴凉舟一起在露台上拍一组合照。   瞧他推门往里走, 宴凉舟立刻转回来在化妆台上扒来扒去。   【哈哈哈害怕偷看被抓包,假装自己很忙(大拇指)】   沉游川忙着应付摄影师的热情称赞,没能瞧见宴凉舟心不在焉的掩饰。   可他走了几步之后,忽而感受到似乎有凉凉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他转头一看,发现宴凉舟正静静看着自己,脸颊似乎又不高兴地微微鼓了起来。   【嘿——摄影师你往哪儿站呢?离我们沉哥远点,都快贴到沉哥身上去了! 】   【也没啥吧,感觉就是拍到满意的照片太激动了。他只是想拍沉哥的肩膀表示赞许,结果沉哥太高了有点费劲,大家不用过于敏感】   【不不姐妹,关键不在于我们在不在意,而在于宴老师啊! 】   【哈哈哈宴老师好小气噢,直接(死亡射线):盯——】   【嗐,他小气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啦~】   有时候恋爱情商会掉线的沉游川不解其意,有些茫然地走到宴凉舟身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怎么了宴老师,是找不到东西了吗?”   他知道宴凉舟对这次合照的拍摄非常重视,因此带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珠宝过来。   宴凉舟低头在各种首饰盒里挑来挑去,似乎不想理他。   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炸毛”了,但是对于猫咪这种阴晴不定的脾气沉游川已经能够很娴熟地应对了。   他们化妆台前的椅子是可旋转且带滚轮的那种。   故而他直接握住宴凉舟椅子的边缘,一把将对方连人带椅子地拉到自己跟前,仔细打量着:“我看看。你现在这样就挺好了,不要纠结了,直接拍吧。”   猝不及防被拉过来还转了半圈直面沉游川忽而出现在眼前的面容,感觉到自己被他气息笼罩的宴凉舟有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他望着今晚显得格外具有成熟魅力的沉游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哇哦哦~这个动作好撩,好A啊】   【一把扯过来,配上今晚的这个妆造,感觉沉哥反而变成那种会强制爱的年上了,谁懂啊! 】   【宴老师耳朵都红啦,都不敢直视沉哥啦】   在沈游川的视线中,宴凉舟磕巴了一下:“我在、找那个领针,星星领针不见了。”   沉游川单臂撑在他身边,探头快速扫了一眼:“桌上没有,看看是不是在桌下的废纸篓里。”   有助理立刻把废纸篓抱出来,在一大堆纸团里,果然找到了被卫生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星星领针。   虽然纸筒里都是纸并不脏,那个卫生纸团也包得很紧,但助理还是非常有眼色地拿软布仔细擦干净之后才递给了沉游川。   正是这个擦拭的过程,让观众们看到了这件珠宝的特写。   【我去,我查了一下,黄金镶嵌蓝宝石,小小的一个领针,两百多万】   【突然对宴老师的豪横有了直观的认识,什么家庭百万级别的珠宝用卫生纸包着随便放桌上啊! 】   而沉游川还在“批评”宴凉舟:“都说了不要用卫生纸包,你包了又总忘,回头随手就给扫进垃圾桶里去了。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宴凉舟乖乖地仰着头任由他帮自己别上领针,同时还心虚地辩解:“我不是想着待会儿就用了,所以懒得放盒子里了吗?”   【垃、垃圾桶?不止一次? 】   【天啊,宴老师,让我到你家当保洁吧!我可以不要工资! 】   【一夜暴富的新途径出现了(滑稽)】   【我们现代人有现代人的守株待兔(狗头)】   【只有我想说,沉哥对宴老师的小习惯也好了如指掌吗? 】   【哈哈哈可能是大家忙着震惊这两口子不光冲我们撒糖,还会冲我们脸上撒钱吧(允悲)】   解决了宴凉舟遍寻不得的领针问题,收拾好的两人站在露台上,松弛地一起向后靠在栏杆上。   同样笔挺贵气的礼服,一样风度翩翩,肩宽腿长的身姿,他们就像是在晚宴的间隙为了躲避旁人的追捧与恭维,不约而同地偷溜出来,恰巧选择了同一个露台,因此产生了一场烂漫的相遇。   辉煌的灯火在他们身后朦胧地闪耀着,与远处暗蓝的星空连成一片。   弹幕满屏都在喊着【好美! 】【好配! 】   拍好了背靠栏杆的角度,他们还拍了带有“宿敌意味”,像是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厮杀”着,挂着相似的虚与委蛇,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对方碰杯的场景。   【只碰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们喝交杯酒啊! 】   后来又换了一个一起手臂压在栏杆上,背对镜头并肩向外眺望夜景的角度。   可能是刚才势均力敌的“对峙感”启发了摄影师,对于这个姿势,他有了不同的灵感。   他忍不住说道:“宴老师,可以请您往旁边退一点吗?对!和沈老师保持一点距离,然后两位老师单手压在栏杆上,面对面对视微笑可以吗?”   两人照做,出片效果也很好,但是……   【起猛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让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宴影帝和谁保持一点距离呢(狗头)】   【哈哈哈笑死了,一听让自己站得离沉哥远一点,宴老师的脸一秒垮下来】   【怎么回事,摄影师你懂不懂人家是在拍婚纱照啦? 】   【就是,你没瞧见人宴老师礼服上的装饰都是纱网刺绣,用的都是星星领针吗? 】   【啊啊啊居然有姐妹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刚刚看他们找领针的时候我就想说了! 】   【爱德华伯爵与晨星公主! (异口同声)】   【这两口子的小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   察觉到了宴凉舟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怏怏不乐,沉游川临时加了一组。   他忽而伸手,像是在宴老爷子寿宴那晚的高塔露台上,在他们下定决心要一起去旅行时那样,对宴凉舟发出了跳舞的邀请。   摄影师又开始咔咔咔连拍,拍下了他们在露台上翩翩起舞的场景。   这一组拍完,沉游川又快速换了一套品牌方指定的衣服,在雍容华贵的欧式风格房间内,在墨绿色天鹅绒软垫,金色雕花框架的高背椅上拍了一组图。   他或是微微扬着下巴俯视镜头,或是慵懒地靠着椅背支颐微笑,再或是躺在长沙发上枕着扶手侧脸望来,都透露出一种睥睨的霸气和不可捉摸的蛊惑感。   弹幕激动得嗷嗷叫,也有人在嘿嘿笑。   【嘿嘿沉哥拍正经工作照的时候一路速通,高质高效刷刷拍完,和宴老师拍合照的时候就拉拉小手啦说说小话啦,磨磨蹭蹭的】   【没错,不说别的,用时对比就很明显了啊! 】   【宴老师也是啊嘿嘿,有谁还记得上次他杂志拍摄时的花絮吗?看他咔咔快速走流程真的好严格,旁边工作人员表情都绷得紧紧的忙得像旋风】   【结果这次和沈哥一起就慢慢悠悠好宽容啊,刚刚镜头不小心带到小袁哥小方哥他们还在旁边啃炸鸡】   【可恶!他们居然在第一现场边看边吃,这也太令人嫉妒了吧! 】   室内沉游川和宴凉舟同样来了一组。   可能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宴凉舟刚才的不高兴,摄影师一边高喊着为了“营造节目组要求的故事感”的口号,一边义正词严地安排沉游川躺在了宴凉舟腿上。   【哈哈哈笑死了,摄影师好强的求生欲,扯着故事感的大旗那是硬把两人往一起凑啊】   【搞艺术的就是敏锐,一眼看出恋爱状态,这姿势好,快给他加鸡腿! 】   【他俩还用看吗? PS:小袁哥好像真的给摄影师递了一个炸鸡腿哈哈哈】   【宴老师为了出片被迫站远面无表情,好笑程度+1;摄影师强作镇定强拉借口补救让宴老师和沈哥亲密互动,好笑程度+100;小袁给摄影师吃鸡腿,好笑程度+10086! 】   他们坐在那个宫廷风的长沙发上,宴凉舟这次换掉了礼服,穿了一件气质温柔的奶白色高领毛衣,带了一个很有书卷气的金丝眼镜。   而沉游川依然是一身气质张扬而锋利的偏礼服款西服,只是这次他身上桀骜不驯的年下感立刻明显起来。   【是谁!为了搭配老公送给他的猫头鹰挂坠,不惜在六月穿毛衣! 】   沉游川今天送给宴凉舟的那个绿宝猫头鹰挂坠,又被他当成毛衣链一样坠在了胸前,在灯光下熠熠闪耀着。   沉游川躺在端坐的宴凉舟的腿上,一腿放松地伸直,一腿慵懒地支起。   他头枕着宴凉舟的腿,手却不安分地抬起,用手指去把玩对方给挂坠搭配上的长长的黄金链条。   那细细的链条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居然显现出一种莫名的色气和侵略感。   可宴凉舟低头望来的柔和眉眼很好地承接住了他的这份“锐利”,两人的气场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完美契合在一起。   【演完年上演年下,演完宿敌演知己,现在又搞新花样,你们这一晚可真忙啊,数数你们玩了多少PLAY! 】   【这一套感觉像是温文尔雅外圆内方的老师与他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学生】   【咳咳,什么家教PLAY啊,什么浪子回头啊,什么怼天怼地只为一人俯首,什么温柔内敛只为爱发飙啊……太太们,粮产起来吧! (求求了)】   【不行了,我手都打出火星子了,他们花样太多了,上一个还没写出来,下一个就又怼脸上了!磕不完,根本磕不完! 】   【来不及~来不及~我恨你给我太多甜蜜~】   CP粉们打算在网上彻夜狂欢,沉游川和宴凉舟倒是习以为常,准备早早休息。   今天虽然过得很愉快,但行程紧张的拍摄任务还是让他们有些疲惫。   明天上午还要去海边拍摄最后一组呢。   沉游川回到自己房间,快速地洗完热水澡,打算立刻上|床睡觉。   结果他一掀开被子,直接吓了一大跳:“宴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有穿睡衣。   害怕房间隔音效果不够,沉游川急忙降低声音,小声问道:“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一定不能……”   因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又已经开荤走到了最亲密的一步,所以他们两个晚上其实很容易擦枪走火。   平常在家里倒没什么,总归是一种甜蜜的情趣,可在日程紧张的工作之中,这就会变成一种甜蜜的折磨。   好在节目组除了第一期房间不够,其他时候只会默认天王夫妇一间,其他四位嘉宾单人间,客观上拉开距离还是有一定保险作用的。   结果这个保险现在也不顶用了,宴凉舟偷偷跑到他房间来了。   沉游川苦口婆心地劝道:“真的不行,凉舟,今晚不可以。你想想明天要走那么多路,你还有人鱼造型要裸着上半身的拍摄,万一留下个印子……”   可宴凉舟对他这些十分在理的劝告充耳不闻,只坐在那里,抱着被子,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令人怜惜的,有点孩子气的倔强。   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圈,和眼底如今天在海景餐厅吃晚饭时一样,莫名露出的彷徨之色,沉游川最终还是心软了。   虽然不知道宴凉舟情绪的波动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清楚对方一定是很不安,才会打破了分房睡的约定。   他叹了口气:“好吧。只能抱在一起睡觉,其他的都不可以,好吗?”   宴凉舟的眼睛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他铺好被子,很期待地看着沉游川。   沉游川躺下把他揽进了怀里,宴凉舟迫不及待地关掉了台灯。   然而这条已经退让的底线依然无法守住。   漆黑的房间内,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游川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了不行,不许再摸了!”   “再这么撩拨我,小心我真不客气!”   “不行,不可以!”   “好吧,只能用手,这是最后的底线了,宴老师你真是……”   最后,沉游川凭借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艰难地守住了“手”这条底线。   “玩耍”之后又相拥香甜的一梦。   早晨醒来,沉游川看着眉眼放松下来,像是已经解除了某种警惕不安的炸毛状态,重新回归到骄矜镇定模样的宴凉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坐在床边穿好上衣的宴凉舟被他笑得耳朵有些发红,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想要去洗漱。   然而他脚一落地,就好像腿软一样踉跄了一下。   沉游川赶紧伸手一把兜住了他。   宴凉舟正好一屁|股坐在他的掌心上。   于是沉游川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手中弹弹软软异常饱满的……惊得宴凉舟气恼地猛然站直了身体。   沉游川轻咳一声:“怎么单用手也会……”腿软。   看到对方大腿里侧还未完全消下去的指印,又顾及到宴凉舟的面子,他的话急忙转了个弯儿:“好了,让我看一下,那里是不是受伤了。”   因为察觉到宴凉舟站起来时似乎有微微皱眉的表情,他不顾对方的挣扎,一把将他按回床上,扒掉内*,掰开**,仔细查看。   “唔,果然有点肿了……宴老师你皮肤也太嫩了。”也怪自己没掌握好力度,沉游川有些懊恼地伸手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小支膏药,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揉到微肿的部位。   趴在床上的宴凉舟又颤抖起来,沉游川抬眼望去。他埋在枕头里的脸看不到表情,但后颈和肩背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画面让他想到宴凉舟在某些全身似乎都变成非常漂亮的粉色的时候,沉游川紧忙抬头望天,强行转移自己注意力。   他故作严肃地抱怨着:“都说了不可以,你就是不肯听。我发现宴老师你有时候真的是个贪吃色鬼……”   宴凉舟的脸换成侧枕的姿势,他震惊又气愤地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着小小的不忿似的摸索着,从床单里找出那支消肿镇痛的膏药,立刻举起来给沉游川看。   沉游川也立刻理屈词穷了。   昨晚润**虽然是宴凉舟带过来的,但这支膏药,却是沉游川行李里原有的。   沉游川轻咳一声:“好吧,我们两个大哥不笑二哥。我承认,我也是个贪吃色鬼。”   宴凉舟满意地放下手去,然而紧接着沉游川就又放大招了。   他握住宴凉舟的手,轻轻亲了亲他的手背,又吻了吻他圆润的肩头和挤在枕头上嘟起来的脸颊,满眼甜蜜的笑意,像是撒娇似的挤在他身边:“因为没办法嘛~我真的很喜欢宴老师啊。”   沉游川眼睁睁瞧着宴凉舟的脸从浅浅的淡粉色迅速变成了煮熟的虾红色。   宴凉舟又把脸埋回枕头里,不肯给他看了。   沉游川嘿嘿笑着搂住他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又检查了一次伤处发现药已经干了,随后很贴心地把内*又给人穿了回去。   冒着粉红泡泡的一天伴随着粉丝们的抓狂声又开始了。   【好好好!我昨天的糖点还没整理完,你们俩今天又给我再上新强度了是吧! 】   【呜呼~公主抱~】   【可恶!举报!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揉他老婆的胸! 】    第102章   第二天的上午, 他们拍摄的取景地选在海边。   沉游川先匆匆做完妆造到海滩去赶清晨太阳比较柔和时的光影,宴凉舟因为要做复杂一点的人鱼造型,没办法和他同时出门。   【唉, 宴老师的眼睛都快长到沉哥身上去了】   【就分开这一小会儿, 都舍不得吗? 】   【啧啧啧,就差黏在一起了,简直没眼看】   沉游川今天上午要拍摄的是香水代言, 品牌方主推的系列是夏日与海主题, 香味比较清爽干净。   味道其实不太容易用画面去呈现, 但沉游川很好地营造出了那种氛围感。   他今天穿的是敞怀的白色短袖衬衣,内搭画着简笔猫猫头笑脸的白T恤,下身蓝色的牛仔裤,简简单单的妆造,凸显出了十分明净又明快的少年感。   浅金色的清晨,淡蓝色的海,金褐色的沙滩,青黑色的礁石,远处是广阔无际映着金光的海面,和在朝阳里振翅的飞鸟。   在空无一人的海岸上, 沉游川似乎独自一人也不觉得寂寞。   他挽起裤腿光着脚,踩着浪花踱步,沿着浪潮狂奔,又或是在礁石上低头用脚趾逗弄高举鳌钳勇猛地冲他“夹夹夹”的小螃蟹,和它你来我往地跳起“踢踏舞”。   白色衬衫的衣摆被风吹得蓬起, 水花、礁石、笑容……   虽然清晨的阳光不够耀眼,但他开朗中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他展现出的融洽,自由的感觉,似乎比阳光更加闪耀。   等太阳又升高一些,光线也变得强烈起来之后,沉游川坐在了观景台的栏杆上。   细窄的圆形栏杆他灵敏地一按一跃,潇洒又流畅地翻跃其上落坐得安安稳稳。   双手在身体两侧撑着横杆,他面向大海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阳光与海风的气息。阳光描画着他的眉眼,海风调皮地摇起他头顶的一缕呆毛,来回舞动。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就淘气地将薯条高高弹向空中,大笑着去招惹海鸥,欣赏它们在空中流畅而神气地盘旋飞舞的身影。   一组图下来,令人怦然心动的纯真美好与意气风发,充满朝气与活力的美好画面,非常充分地展现了夏日与海清爽的气息,被大家嘻嘻哈哈调侃为可以想象是校草身上好闻的味道。   沉游川高效且高质量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而宴凉舟也已经准备好,来到海边了。   在去和宴凉舟汇合的路上,许是心情比较愉快,沉游川在途中的滩涂地里四处蹦跶,说要抓一只小螃蟹带去给宴凉舟做礼物。   最后踩了一脚泥,螃蟹倒是也抓住了的,不过是气愤地夹在他手指上被送出去的。   远远看着他光脚在有些锋利的礁石滩上走过来时,宴凉舟脸色已经变了。   等到再瞧见他有些发红的手指和翘在手指头上的小螃蟹,宴凉舟的眼神一下变得简直比冬日的海风还要凛冽。   沉游川在他的注视中缩了缩脖子,先心虚地磨磨蹭蹭坐在礁石上,用海浪冲干净了脚上的泥沙,才晃悠着指尖上张牙舞爪不肯松钳的小挂件走近:“宴老师,你看,圆圆的小螃蟹。”   在他磨磨蹭蹭不敢过来的时候已经心软的宴凉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疼不疼?”   一边说,他一边准备伸手去掰那螃蟹的钳子。   或许是被他冰冷的气息震慑住了,刚才沉游川怎么试都不肯松手的小螃蟹不等宴凉舟挨到它就立刻松开,啪嗒掉进海里,沿着沙滩爬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宴凉舟看着沉游川被夹得有点发红的手指,皱着眉头说道:“中午去海鲜餐厅吃螃蟹。”   【哈哈哈宴老师的霸总思维:敢伤害我们游崽,株连九族! (狗头)】   【好小心眼噢宴老师】   【他俩总能奇奇怪怪的可爱】   “没事,那点力气不算什么。”见他板着脸的严肃神情好像吓到了和他不太熟悉的工作人员,沉游川替他挽回形象,“笑一笑嘛,我本来带它来是想让你开心的。”   宴凉舟很给面子地点点头,神情立刻放缓了:“好吧,谢谢你和我分享你见到的有趣的东西。”   【呜呜呜我懂了,沉哥拿小螃蟹是在哄宴老师,弥补他今天早上没能一起看海的遗憾】   【也是在告诉他,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   【啊啊啊我的牙都要甜掉了】   【就离谱,一天天一点小事就你哄我我哄你的】   【热恋期的小情侣就是这样的啦~】   可宴凉舟看似放过了,沉游川却还是察觉到他平静神色下的气愤,具体表现为宴凉舟在镜头拍不到的礁石背面,一直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被夹过的部分,显然还是很在意。   沉游川无奈地关掉麦克风凑到他耳边,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直接下了猛料:“真的没事,小螃蟹的力度,还没昨晚你夹得厉害。”   宴凉舟猛然转头,震惊地看着若无其事抬头望天的沉游川。   他的耳侧又泛起了和天边的彩云一样的浅粉色,映着他闪着金光的琉璃耳鳍,显得非常漂亮。   许是因为羞耻,他黑亮的眼睛也因为沈游川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胆混账话而迅速变得水润润的。   海浪冲上来,在他蓝色鳞片,淡金尾鳍的人鱼鱼尾上,在他细窄的腰身处温柔地轻抚了一下,又欢快地唱着歌退去,引得沉游川有点眼热。   如果不是在镜头前,看到神色这样可爱又可怜的宴凉舟,他早就该搂住对方线条漂亮的窄腰,给他一个甜蜜的亲亲了。   沉游川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小声说道:“不要招惹我啦宴老师,你再这样看我,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被他这样“恶人先告状”的“控诉”再次震惊到,宴凉舟气得扭头假装看海,不想再理他了。   因为忙着“害羞赌气”,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压着珍珠搁在了礁石上。   宴凉舟今天的妆造,下半身是定制的华丽鱼尾,上半身披了一件淡蓝近白的流光纱衣。   那件轻盈的飘逸的上衣笼罩着他,温柔地随着他的移动在阳光下映照出不同的光彩与色泽。   在纱衣之上,宴凉舟还搭配了长长的珍珠挂链。那颗颗饱满圆润闪着珠光的珍珠在他胸前、手臂、腰间垂坠下来,给这位神秘又清冷的人鱼更增添几分华贵和绮丽之感。   但漂亮的衣服大多不够舒适,那些大大小小的珠串很容易在他不得不受制于鱼尾趴伏或倚靠在坚硬的礁石上时硌到他。   瞧着宴凉舟手臂上的皮肤都被硌红了,沉游川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拨动一下。   结果可能是被他刚才的话弄得有些“杯弓蛇影”,担心他又想使坏挑逗自己,宴凉舟居然趁他不备,飞快往旁边挪了一下。   不挪还好,这一挪反而出问题了。   沉游川原本想去拿他手臂的手直接落空,一个前扑摁在了宴凉舟的胸口上。   这下硌到宴凉舟的不是礁石施加的力了,而是沉游川的手掌直接摁着他胸前的珍珠,又滑动在柔韧的胸肌和与珍珠共舞的粉果果上。   昨晚才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这样的接触很容易唤起身体还在回味的余韵,于是宴凉舟被他摁得直接发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人鱼魅惑歌声”。   这一声短促的喘息之后,两人都呆住了。   沉游川火速收回手,这下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宴老师,我不是有意的。”   宴凉舟红着一张脸,还是不理他。   但沉游川知道他不会责怪他太久。果然,没一会儿,礁石背面,一只温凉的手就又悄悄牵住了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一起看海,等到摄影师布置好设备,选好了阳光的角度和最能出片的礁石,才向那边“走”去。   当然,沉游川是走过去,宴凉舟得在水里扶着礁石游过去。   礁石上散步的少年,与他身旁海面时不时露出半身,和他“并肩”游动着的人鱼,看起来有种和谐又神异的童话感。   可人鱼游着游着,突然潜入水下不见了。   少年在高高的礁石上半跪俯身,伸手探向海面,似乎想呼唤他的“朋友”,而下一秒,人鱼捧着一个漂亮的海螺倏尔破水而出。   人鱼卷动的尾鳍撩起了四溅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水珠,在这泼洒的水珠之中,他微微含笑,伸手抚向少年的侧脸。   少年坐在礁石上对着阳光欣赏那海螺绚丽的色彩,人鱼将手臂倚在他的膝上,侧枕着自己的臂肘像是在愉快地哼唱。   【我刚刚就想说了,这个主题!这个场景!是那位太太的同人文里出现的啊】   【天啊,这是在回应我们吗? 】   【笑死了,磕糖磕得向正主许愿成功】   因为得知这一期综艺在海边,“游舟CP”圈子里有一位高产又文笔极佳的太太火速产了一篇《人鱼与少年》的同人仙草粮。   然后包括这位太太本人在内的不少粉丝,在这篇迅速火爆起来的文章评论里都留下了诸如“好想看他们拍一组这样的照片”“要是能复现这个场景就好了”的愿望。   虽然磕上头的时候大家什么样的事情都敢妄想,但其实没人真的去想这样的愿望能实现。   【嗷嗷!我绝对不信这是巧合! 】   【泪目了,这一期,他们除了在呼应他们甜蜜的过去,也在向一直陪伴着他们的我们发出了回应啊】   【突然感觉像是被邀请参加了一场隐秘的婚礼是怎么回事】   【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就代表他们也会看圈子里产的粮对吧? 】   【啊啊啊那些狂野的PLAY,那些口出狂言的评论岂不是都被正主本人看到了!救命,有种老底被掀了的感觉,老脸通红】   何止是看到了,沉游川还尝试了不少。   所以为了表达感谢,他在节目上又满足了粉丝的另一个愿望。   拍完这组照片上岸时,因为穿着鱼尾行动不便,宴凉舟在攀着礁石向上挪动时滑了一下。   然后就被早已经手痒的沉游川光明正大地借机一把拉住,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公主抱!公主抱! 】   【好好好!既然许愿能成功,那我立刻再来一个,贴脸亲!考拉抱!下犬式!意大利吊灯! 】   【姐妹你这好像不是一个吧】   【哈哈哈被发现正主可能在看之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狂野了这是】   而沉游川在公主抱宴凉舟走回休息换衣用的帐篷时,表情忽而有些古怪。   宴凉舟也顾不得自己揽住他肩膀的动作又会引发弹幕多少尖叫了,只急忙凑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游川?”   他倒是不担心沉游川会抱不动自己,而是害怕自己影响了他的视线,让他踩到礁石的棱角划伤脚。   沉游川轻咳一声:“宴老师,你别贴这么近。”   在宴凉舟听到这话有点小小的不高兴望来时,沉游川眼神异常真诚地解释道:“你的珍珠臂钏,硌到我红果果了。”    第103章   上午完成拍摄任务, 大家都回到海景别墅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等睡起来,三组嘉宾的合照投票结果也出来了。   最终分数由观众投票和导演组的十人评审团按6:4的权重算出。   天王夫妇别出心裁地复原了三组他们从初遇,到宣布恋爱关系, 再到结婚那三个年份的影视剧人物造型。   因为都是古风角色,所以整体的故事也很好呈现,映照着他们的现实,是一对江湖儿女相识相爱结为连理的过程。   何秀汤杭这一组走的是他们新剧类似题材的“故事”, 从校园到职场再到婚纱, 三组照片同样具有很强的连贯性。   只有沉游川和宴凉舟的照片主题太过分散, 一会“精灵”一会“血族”一会“人鱼”的, 单一组拎出来都很有故事感, 但三组连一起不好说道。   虽然有很多同人大触疯狂产粮又是编三生三世又是搞狗血失忆拼命帮他们圆逻辑线,而他们也凭着人气确实拿到了不少观众投票。   但最终在照片故事主题的整体性上还是没有得到导演组的更多认可, 被铁面无私的导演们把分数拉了下来。   不过沉游川一早也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只是早已做出取舍,现在便安心地欣赏着他和宴凉舟的合照,还挺美滋滋。   计算出来的三组比分咬得很紧, 最终还是甜蜜了多年又采用了回忆杀战术的天王夫妇取得了优胜!   他们直接获得了今晚海鲜烧烤大餐的享用权, 下午还可以悠闲地去参观海岛上的景点。   而其他两组, 则需要通过劳动换取晚上大餐的“入场券”。   作为获胜组,天王夫妇还有为其他两组抽取劳动内容的权力。   到底还是不忍心太过为难他们, 天王夫妇为每一组都抽出了两个方式,供他们选择。   何秀这一组, 一个是以两人三足的绑定形式去打扫晚上吃烧烤时要坐的凉棚。   打扫倒是不难, 主要是两人的腿被绑在一起,会很不方便。   何秀便继续看了下一个——以公主抱的形式去附近的花店买几束鲜花用于装饰今晚的“露天餐厅”,在这个来回过程中被抱的人脚不能落地。   都不用再想, 何秀立刻:“一一一!我们选第一个!”   开玩笑,当汤杭是沉哥吗?虽然他已经算很有男子力了,但抱着她走那么远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有沉游川抱着宴凉舟从海边一路走回帐篷的“珠玉”在前,他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何秀选完,到了沉游川这一组。   他们面临的两个选择是“以两人两手的形式共同制作一个蛋糕”和“以背对背的形式负责清洗晚上要用的餐具”。   “啊啊啊可恶!他们运气也太好了吧!”何秀连连叹气。   第一个选择算不上容易,要求两个人并肩,中间的手牵在一起不能使用,只能分别出一只右手和一只左手,配合着完成蛋糕的制作。   而且这个蛋糕还是比较复杂的奶油蛋糕,无论是蛋糕坯的制作,还是还是最后奶油的装裱,看起来都有点难度。   但第二个不过是用绳子捆住腰间背对背洗碗,期间不能看到对方的脸而已。可以一个洗一个陪聊,中间两人转个圈轮换一下就行,非常简单。   何秀觉得他们会选哪一个已经一目了然。   弹幕中大部分人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没什么好挑的吧,考虑到沉哥“炸厨房”的属性,肯定无脑选第二个啊】   【不一定,我觉得几率一半一半吧,宴老师肯定倾向第二个,游崽肯定嚷嚷着第一个,然后就看宴老师能不能抗住游崽的撒娇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宴凉舟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说道:“第二个,有点难啊……只能一个人单线程做事,效率不高。万一要开始吃饭了还没洗好就糟了。”   沉游川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没错。”   【? ? ?你们该不会……】   【你一个人做蛋糕都不可能比洗碗快,更不要说加上沉哥了!快醒醒啊宴老师! 】   宴凉舟继续满脸肃穆地说道:“而且第二个要到户外的水池那里洗,外面天气热,还有蚊子,游川最怕蚊子咬。”   沉游川如小鸡啄米一般:“是啊是啊。”   【现在说天热,白天太阳最毒的时候你俩使劲贴贴怎么不说热呢,啊? 】   【不是,有谁说必须要到户外去洗吗?干净、明亮、宽敞且开着中央冷风的厨房里,那个无比显眼的洗碗池都要哭了啊】   然而宴凉舟才不管大家的吐槽,在说完这些蹩脚的借口之后,他郑重宣布:“所以我们选第一个!”   “好耶!”沉游川起立,鼓掌,欢呼。   一点也不想共情他的兴奋的何秀面无表情:……   【好好好,你们要这么玩儿是吧? 】   【以前沉哥是勾勾手指头他就得逞了,现在他连手指头都不用勾了,宴老师已经宠得没边儿了! 】   【笑死了,你们对宴老师的恋爱脑一无所知,他怎么可能舍得一整个洗碗的时间都背对着他老公啊!你知道看不见老公的脸他有多难过吗! (狗头)】   【要你们管!小情侣只是想光明正大地牵手而已,他们能有什么错! 】   【厨房(怪叫):什么错?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   【烤箱(捧心):危!救救我救救我! 】   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大家就愉快地开始劳动。   宴凉舟出右手,沉游川出左手,两人以宴凉舟为首,开始从蛋糕胚做起。   而令人惊奇的是,大概是这段时间宴凉舟私下里没少给开小灶,除了在磕鸡蛋时“以卵击石”造成“卵”“石”共碎,   在搅蛋白霜时兴奋地启用手动模式疯狂旋转把蛋白搅上天又把盆钻破,   在挤奶油时捏爆了n个裱花袋,沉游川总体表现得居然还不错。   【真是糟糕的画面啊】   看着宴凉舟拿毛巾轻轻擦拭被沉游川捏爆飞溅在自己脸上的白色奶油,有观众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糟糕的时刻呢(小脸通黄)】   【你们能不能正经点,别太狂野把人宴老师吓坏了】   【胡说!宴老师情绪如此稳定,怎么可能会被吓坏呢】   没错,在沈游川出以上纰漏的时候,宴凉舟永远非常镇定地,有条不紊地处理好“现场”并继续推进流程。   他不但没有烦躁地大喊大叫,还反过来微笑夸赞或安慰沉游川:   “蛋壳敲得很干脆,进步很快,单手敲蛋很帅。”   “我知道你是怕弄坏机器才想用手打,但手打太辛苦了,还是机器搅拌吧。”   “用的是左手不习惯才没控制住力道,不要紧。”   “奶油挤得非常有艺术感,很棒!”   等等等等!   他甚至还会分出来一块蛋糕给沉游川全程练习,耐心指点!   【妈呀,虽然很喜欢沉哥,但我不得不摸着良心承认,换成是我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会忍不住揍他】   【所以人家俩才是真爱啊】   【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感觉宴老师陪着沉哥做出来的蛋糕最后看起来还不错】   【天啊,真是肉眼可见的进步,这就是鼓励式教育的意义吗(激动)】   【沉哥手本来就挺巧的吧,你看他叠小乌龟转打火机雕刻首饰就能感受出来,他主要是受制于那个“诅咒”? 】   【现在,我宣布,真爱破除了诅咒! (骄傲)】   【雕首饰?什么首饰?天天睁眼闭眼就是追着磕糖怎么我还有错过的? ! 】   【刚刚金主妈妈发的花絮里,有代言人之前亲自到工房去体验珠宝制作过程的片段】   【虽然镜头一闪而过,但是沉哥手上的是个猫头鹰雏形! 】   【亲手制作的“订婚戒指”(大拇指)】   而现在,在他们完成了蛋糕制作,沉游川眼睛亮晶晶地和宴凉舟击掌时,那个目光炯炯的猫头鹰就在宴凉舟胸前熠熠闪耀。   忙活了一下午,晚上大家收到节目组送来的已经处理好的海鲜串串,开启了烧烤大餐。   在直通沙滩,能够欣赏海景的屋后|庭院里一起动手烧烤时,大家果然对那个沉游川参与制作的蛋糕大为吃惊。   看着它相当完美的造型,分了一块之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何秀眼前一亮:“居然很好吃诶。”   “你这是什么话!”沉游川立刻表示不满,“我和宴老师一起做的怎么可能不好吃!”   何秀假装听不见他得意的炫耀,又“忧心忡忡”地问道:“厨房还好吗?烤箱还活着吗?”   宴凉舟忍笑说一切都好。   沉游川气得库库往何秀的烤串上撒辣椒粉:“你们这些损友只会嘲笑我,我才越做越不好。只有宴老师耐心教我,所以我这不是干得挺好吗!”   何秀一边举着烤串东逃西窜,一边对追着她狂撒辣椒的沉游川大喊:“哥!我错了行不行哥!你别往我烤串上加辣了,我烤半天白烤了!”   最后沉游川满意地接收了何秀“忍气吞声”“不得不给”的好吃蛋糕的“谢礼”,将她吃不了的“鸡腿辣串”收入囊中。   然而他还没开心起来,宴凉舟就已经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拿走那个大鸡腿,用筷子揭掉了最外面沾满辣椒的焦脆鸡皮,只挑出最里面的,完全没有挨到辣椒的那一小块鸡肉放进了他盘里。   沉游川呆若木鸡地看着盘里鲜嫩多汁但已经完全不辣的鸡肉。   宴凉舟优雅地,慢条斯理地吃掉了热辣鸡腿的其余部分,吃完看他还不动,又亲自夹起那块“白白”的鸡肉,递到他嘴边,语气温柔地说道:“快吃吧,已经不烫了。”   沉游川“感动”得眼泪汪汪地接受了他的投喂。   何秀在不远处发出狂野的笑声。   【哈哈哈沉哥诡计多端企图浑水摸鱼吃辣,结果宴老师早已看破一切】   【沉哥演得好自然,我完全没想到他是为了吃辣啊】   【宴老师:你当我影帝的名字白叫的?我情侣的身份白当的?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大家边烤边吃,沉游川虽然吃辣失败,但他得到了香香的贴贴。   只见宴凉舟在烤架后喊他:“游川,来帮忙。”   沉游川今天本来已经做了蛋糕过了瘾,不打算再霍霍烧烤了,但是一听宴凉舟抛出的橄榄枝,立刻眼睛发亮,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走过去了。   而且或许是鼓励式的爱的教育真的起效了,沉游川挽着袖子站在那里还挺像回事,他们一起烤出来的串串居然大获好评!   两人站在烤炉后,这次明明已经没有“牵手”的限制,他们却和下午做蛋糕时一样肩挨着肩,肘贴着肘。   偶尔旁边有人活动时,沉游川还会因为让出位置站到宴凉舟身后探手帮忙,再次出现了让大家极为激动的“大人包小人”背抱姿势。   【这会儿还加了一个大火炉在前面烤着,你们也不嫌热】   【安啦,为爱献祭体温调节功能,这是我们宴人鱼王子上岸的代价啦】   【所以我们沉精灵王子的厨房诅咒真的是因为爱上异族的惩罚吗(震惊)】   【可厨房诅咒已经被真爱破解,怎么体温诅咒还如此顽固呢(歪嘴笑)】   而且该诅咒不仅顽固地存在,还展现出愈演愈烈的态势。   最后集中烤完一大批,大家坐在凉棚下一边看海一边撸串的时候,突发奇想地轮流讲起了笑话。   而宴凉舟再次出现了别人的笑话get不到,沉游川令众人表情凝固的冷笑话他却能笑得倒进沉游川怀里的症状。   然后两人又会挤挤挨挨地一起哈哈大笑。   【感觉沉哥这辈子只要有宴老师捧场,其他人都不需要了】   【提问!现场坐了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一对刚刚官宣的情侣,一对啥消息也没的“同性朋友”,他们中的那一组最有可能让人牙酸呢? 】   【第三组!第三组! 】   【好家伙,这糖跟不要钱似的从天上往下倒啊(嗝~)】   因为心情愉悦,大家都有点吃撑了,饭后他们到海岸边散步。   沉游川不安分地在浪里蹦来蹦去,还和何秀比赛跳起来躲海浪,看谁躲得好。   两个幼稚鬼在前面吵吵嚷嚷,后面的宴凉舟和汤杭望着他们微笑,凉棚下的天王夫妇边摇摇椅边摇头。   【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说get不到我们“游舟CP”,难以置信,你就瞧瞧宴老师望过去的眼神和另一组的汤杭是不是一模一样吧! 】   【我们对标的可是真情侣,不知道有些人在嘴硬什么! 】   在宴凉舟满怀爱意的眼睛里,沉游川欢快蹦跶的身影突然踉跄了一下。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宴凉舟已经残影闪现似的冲到了他身边。   沉游川一边讪讪地取下缠在腿上的海带重新丢进海里,一边单手帅气地迅速搂住宴凉舟,一把托起他敏捷又轻巧地向后跃了一大步。   只顾着嘲笑他的何秀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地浪花扑了一个踉跄。   这次轮到汤杭英勇地冲过来扶住她了。   但没有打算踩水的两人里,汤杭的鞋子已经湿了,被沉游川兜走的宴凉舟却还安然无恙。   沉游川得意地冲何秀挑挑眉毛。   何秀气得搂着汤杭嘟囔:“可恶!输了!”   宴凉舟满眼含笑地捋了捋沉游川被海风吹得炸毛的头发。   正在此时,远处的天空突然“咻——嘭!”的几声声响,大片绚烂的烟花在海与天空上盛开。   众人驻足观赏片刻,沉游川忽而说道:“宴老师,我们明天早上也去放烟花吧。”   宴凉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何秀满脸抓狂:“宴哥,你不要什么都顺着他啊!谁家好人早上放烟花啊!”   沉游川很不服气地反驳:“明早去看日出,到时候黑漆漆的怎么不能放?”   “所以这不是喧宾夺主了吗!”何秀也很不服气。   “等待的时候可以买那种小的烟花棒,也好玩,拍照还好看……”汤杭温和地打着圆场。   几人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沿着海岸渐渐远去了。    第104章   第三天, 大家五点就起床了。   好在他们别墅不远处的堤岸就是一处极佳的日出观赏点,省下了赶路的时间,不然还要起得更早些。   天王夫妇已经保持多年早上五点起床打太极的习惯, 故而轻轻松松毫不困难, 还有心思在海滩上支起个小炉子, 在上面煮茶喝。   沉游川一心惦记着要玩烟花棒,正兴奋地跑来跑去帮着拿东西。   何秀和汤杭作为常年熬夜打游戏星人,即便昨晚早早休息了,也很难一下将作息调整过来,故而此时正裹着薄毯挤在一起昏昏欲睡。   沉游川把烟花箱子搬过来,又排兵布阵地将烟花棒插在沙滩上,好一通忙活后正想得意地喊人欣赏他的成果,就瞧见了睡得四仰八叉的两人。   他本来想嫌弃地“啧”他俩一声,结果转眼看见宴凉舟也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顿时把那不屑的哼声咽了下去。   他安静地坐到宴凉舟身边,扶住他的脸,把他有些别扭地悬空着的头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宴凉舟很自然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呼吸一下变得平稳了。   沉游川感受着他的脸贴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早就发现, 和自己一起出来旅行的时候宴凉舟似乎会很放松,所以要比平时贪睡一些。   这两天天天见他起得很早,沉游川还以为他转性了。现在看来,估计是前两天心里攒着劲要拍照片,才压下了那股困意。   沉游川望着不远处深蓝色的海面,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虽然一起旅行的决定最早起因于宴凉舟记忆里的“故人”,但一起去看山、看海、看太阳的记忆,和这期间产生的快乐放松的情绪,是属于沉游川和宴凉舟的。   其实这段时间又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沉游川已经不怎么纠结一定要知道“沉医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反倒是宴凉舟随着时间的渐渐推进纠结起来。   察觉到他似乎苦恼于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也担心这里面会有触痛他的隐情,沉游川便提出自己已经不很在意这个了,如果宴凉舟觉得有心理负担,可以等再过几年。   或许在一个平静又幸福的午后,他们边喝茶边聊天时,自然而然地就能说起往事了。   可宴凉舟却很坚决地说这是他给自己设下的一个期限,他觉得这就是合适的时机。   见他如此坚持,沉游川便也只能在微微的期待和好奇中静候7月的到来。   距离父母的忌日不足一个月了。   沉游川瞧着目光尽头已经开始蒙蒙发亮的天海一线,有点悲伤又有点欣喜地想着,今年,除了终于能够回国扫墓的妹妹,他还可以向父母介绍家庭里的新成员了。   他可以向他们报喜,自己已经找到愿意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并有信心能够像他们那样恩爱和谐地经营起此后的生活。   天光未亮,海浪声声,昏暗静谧的环境里,好像很适合怀念一些东西。沉游川想起父母当年相处的细节,一时有些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相爱的人真的能够感知到彼此的情绪,明明没有睁开眼,宴凉舟的手却从毯子下面探了出来,摸索着找到了沉游川的手,握紧了他。   然后他低声嘟囔着:“手怎么这么凉,清晨海边风大,你该加一件外套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捏着薄毯的边缘,张开了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呼呼的毯子。   沉游川望着,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在他对宴凉舟“毛茸茸的小乌龟”这个形容流传起来之前,以前合作过的演员说起宴凉舟,多形容他是白鹤。   轻盈优雅,体态纤长,临水照花,孤傲不群。   沉游川觉得大家对宴凉舟误解颇多,因此不太赞成这个形容。   可现在,瞧见他困得东倒西歪,却还不忘“优雅展翅”为他露出了“毛蓬蓬”又暖融融的肚皮,他突然发觉到“白鹤”这个形容还是有可爱的贴切之处的。   他心里的那点伤感忽而便烟消云散了。   他凑过去,开开心心地把自己放在对方的“羽翼”之下,还逗人玩:“翅膀快合上,一会儿肚皮上的羽毛该被吹乱了。”   虽然没听明白他的话,但知道他一定是思维跳跃联想了些什么,宴凉舟困倦地揽着他,任由他东拉西扯地拽紧毯子将两人紧紧裹住,还纵容地随他伸手在自己的肚子胡乱扒拉。   由他胡闹了一会儿之后,感受到天色似乎开始发蓝了,宴凉舟便问道:“你和何秀不是打算拍烟花大片吗?不玩啦?”   “玩啊。”沉游川递给他一根顶端是颗小星星的烟花棒,“我早准备好了,就等你一起点亮了。”   直播恰好在此刻开启,于是大家就瞧见沉游川握着宴凉舟的手,宴凉舟手中握着一根“魔法棒”。   “魔法棒”尖端的小星星闪出火花,他们共同伸手,弯腰点燃了前方的第一根烟花棒。   然后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噼里啪啦炸着点点星光的“火焰”从他们点下的起点迅速向前延伸。   这一路撒着碎金的火光流动着,蔓延着,在两人前方的沙滩上点亮了一个又一个嵌套起来,愈变越大的星星轮廓。   星光明明灭灭地在宴凉舟微微含笑的眼睛里闪烁着,朦胧的光线勾勒着他清冷又温柔的面容。   模糊迷离的微光里,这只曾经孤独又淡漠的鹤已经为谁停留,而他柔和清寂的眉眼和身上那种缥缈又矛盾的气质,也让人忍不住为他驻足。   【这个场景好美啊】   【又牵手啦小情侣】   【这是沉哥布置的吗?好浪漫啊】   【共同点燃爱的魔法阵~呜呼~】   因为开播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何秀和汤杭也已经清醒过来,但他们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等到星星一个一个燃烬之后,才冲沉游川比大拇指。   一边帮沉游川拔沙滩上烧完的烟花棒木棍,何秀一边感慨:“这布置起来挺费劲的吧,你花了多少时间?刚才场景那么美,也没拍个照片啥的。”   一个又一个嵌套的星星轮廓是沉游川一小根一小根烟花棒挨个插|进沙里排起来的。   看着简单,但是想要达成一点即燃的流动效果,以及要排布出这样匀称美观的形状,其实并不容易。   想起昨晚关于拍摄“烟花大片”的计划,喜欢摄影的何秀不免遗憾:“你当时点的时候倒是先给我预告一声啊,我好帮你跟宴哥拍照。”   沉游川耸耸肩:“我那不是看你和汤杭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也不忍心喊醒你们。”   “而且,”他得意地亮出手机,“我自己其实拍了的。”   何秀也顾不上反驳他说自己流口水的“污蔑”了,急忙探头望了一眼,惊喜道:“不错哎,拍得很好看啊。”   沉游川拍了一张宴凉舟刚才望着“星星魔法阵”的照片,正是观众们直呼“好美”的那个极具氛围感的画面。   “可以啊老弟,”何秀拍拍他的肩膀,“看来宴哥爱——鼓励式的教育效果不只体现在厨艺上,比起你第一期给宴哥拍的那张,这水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哈哈哈秀儿刚刚是不是想说爱的教育】   【秀姐网速超快,吃瓜磕糖第一线的哈哈哈】   结果这次宴凉舟反而不像第一期时那样夸口称赞了。   他对着沉游川手机的相册翻来翻去,确信他只拍了自己之后,抿了抿唇:“怎么没有拍合影呢?”   沉游川关掉麦小声说道:“因为只顾着看你了。”   宴凉舟眼神躲闪了一下,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但还是能感受到他的遗憾情绪,于是沉游川就又“画大饼”道:“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能一起看星星的机会。到时候每次都拍照,拍得多多的,组成一个星星相册。”   听到这话,宴凉舟才终于又笑了起来。他点点头:“好。”   【可恶!沉哥这一期关麦也太频繁了吧,导演你快说说他啊,我们真的很想听他怎么哄人的】   【黑灯瞎火的连唇语都没看清,我白学了那么久,气! 】   哄好了宴凉舟,沉游川刚想拿回手机,就看到宴凉舟似乎是因为不好意思,手中一直无意识地翻着相册,不小心划出里面最新的一张。   而见他们说完话,打算喊他们去喝口热茶的何秀正好路过。一眼瞧见了那张照片,她声音颤抖着说道:“这是什么!”   原来刚才她和汤杭一起玩烟花棒,沉游川出于昨晚的约定也帮他们进行了拍摄。   他很大方地把手机递给她:“喏,这是我帮你们拍的,你挑挑看有没有满意的。”   照片里的她和汤杭正上下舞动着烟花棒,这本该是一个光影浪漫唯美的场景,但沉游川的相册里……   两个舞着短小滑稽的“虚影翅膀”左飞飞,右飞飞的笨拙呆瓜正在菜鸡互啄。   何秀简直眼前一黑,这跟她想象中的那种文艺风甜美氛围感大片完全是两模两样啊!   而沉游川本人还在很骄傲地说道:“我专门拍了好多你们舞起来的光轨,是不是挺漂亮的?”   何秀沉默地翻了翻,表情沧桑:“我错了,我还以为是你技术进步了,原来那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沉游川只能把宴凉舟拍得跟天仙一样好看,但在其他照片上,依然延续着过往异常抽象的风格。   而且他自己心里还没数。   宴凉舟这次又“正常”了。他凑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没错,你拍得挺浪漫的。何秀他们俩挺甜蜜。”   看着他们两个异常真诚,真的是出于真心赞美的眼睛,何秀仰天长叹:“啊啊啊——”   气死了,世上怎么有人比她还抽象!   瞧着她高抬腿跺着脚大步走远了。   沉游川有些摸不着脑袋地问道:“秀姐怎么了?是急着喊汤杭来看吗?走姿怎么这么抽象。”   “不能这么说人。”宴凉舟轻轻拍了他一下以示责备,然后他思忖了片刻,很肯定地说道,“她应该是鞋里进沙子,急着去倒一倒吧。”   沉游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哈哈哈救命,我真的要笑疯了】   【难怪你俩是一对(大拇指)】   *   不远处的后台休息室,魏德嘉掏出突然响起的手机,看着上面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接通电话:“你疯了吗?我说过不要联络我这个对外的号码。”   “什么?岛上跑走了一个!她藏上去的船可能经过这里?”   “我凭什么帮你查!我和柳先生约定好的,我只负责宴家这边,你们岛上那些烂事我不沾手。”   然而他听到话筒中传来“同僚”嘲讽的声音:“你以为你还是从前呢?醒醒吧,都不想想自己搞砸了多少事了。”   “这次让你协助就是先生的意思,我这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魏德嘉的脸色沉了下去。    第105章   虽然被沉游川的抽象“当面一击” ,但善良大度的何秀能怎么办,还是只能把自己的老铁原谅。   并且在景美人美的情况下她实在手痒,但又不好意思过去打扰人小两口窃窃私语, 最后只能给沉游川和宴凉舟拍了一组背影图。   从天光乍破到晨光熹微再到晴空万里, 并肩坐在堤岸上看海的两人, 似乎有种恒长的浪漫与让人望之微笑的安宁。   最后一张天空完全亮起来的照片里,远处淡蓝色的海映着金色的粼粼波光,在礁石上推起形状优美的雪白浪花。   不过这次两个悠闲地将手放在身后撑着去观赏浪花与海鸟的背影之间,多了一只蹲得笔直,背影圆乎乎毛茸茸的大狗,使这画面更添了一分生动有趣和安逸闲适之感。   至于日出看着看着中间为什么会突然挤进来一只热情的大狗。   对此小袁在面对两人疑惑和吃惊的眼神时,只能干笑着解释:“是乐逸少爷突然送来的,他说他这两天忙,没空陪无为玩耍。”   宴凉舟不知道宴乐逸又抽得哪门子风, 不免有点无语且生气的:“所以这就是他千里迢迢连夜把无为送来的原因?”   家里愿意陪无为玩的助理或者佣人难道还少吗?干嘛要这样折腾狗狗。   反而是沉游川看着不知道被宴乐逸嘱咐了些什么,反正一直扑腾着非要挤在他和宴凉舟之间的大狗——即便他们回到别墅坐下吃饭,无为也会重新挤过来隔开他们两个,并假装无辜地咧着嘴,有些明白了。   他忍不住揉着这个鬼精鬼精的大狗头笑道:“没关系,反正节目结束之后我们还要在这里玩几天,带着无为度假也很不错。”   上次在雪山, 宴凉舟带上了无为,而且安排了节目结束之后一起游玩的行程。结果因为那场“不愉快”, 沉游川第二天就走了。   这次他们决定把错失的度假补回来,无为的到来似乎又补上了最后一个缺失的元素,预示着那场遗憾一定会得到圆满的弥补。   想到这里,宴凉舟不再纠结。他也摸了摸一直企图蹭他的大狗, 微笑起来:“好吧,这样也不错。”   无为的到来受到了大家的一致欢迎,看完日出,六人又牵上大狗上了游艇,打算趁着日光还不算太强烈的时候出海钓鱼。   钓鱼,简直是沉游川的舒适区,在何秀汤杭又开始坐在那里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很快就有所收获了。   只见鱼线被猛然绷紧,又剧烈地扯动起来。   “上鱼了!”天王夫妇惊呼道,吓得何秀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哇这条鱼好凶! 】   【沉哥好镇定啊,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的样子】   【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之后!呲溜呲溜~】   【哈哈哈宴老师借口帮忙伸手摸了——你倒是扯鱼竿啊,握人手臂做什么(坏笑)】   最终,这条凶悍的鱼被沉游川提溜着放进了水箱里。   大家都围过来瞧新鲜。   “这是红鲷吧?”   “个头好大,有三四十厘米了。”   “浅粉色的,还挺好看嘞。”   有了沉游川打样,大家都深受鼓舞,决心也要钓出一个成果来。   何秀特意带着汤杭过来,十分郑重地让男友握一握沉游川的手。   她还对虽然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的男友说道:“你不知道,沉哥是我们小组里的欧皇,是能钓大鱼的’神之手‘,你一定要虔诚地握啊。”   知道她是在搞怪逗人玩,沉游川眼角抽搐地配合她的表演,生无可恋地伸出了手。   结果实心眼的汤杭当真了,一边握,还一边鞠躬点头,吓得沉游川和他对着鞠躬:“秀姐胡说的,不敢当不敢当。”   何秀一边嘎嘎笑,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指使汤杭:“别听他的,你就坐他旁边的位置,还能蹭一蹭欧气。”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点玄学在身上。很好玩的是,没一会儿,沉游川身边的汤杭居然真的幸运“中彩”:“我上鱼了我上鱼了!”   但是汤杭平时很少钓鱼,海水鱼又比淡水鱼力道猛,他握着鱼竿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急得大喊:“沉哥哥哥!求助求助!”   【哈哈哈你比人大好几岁呢你喊人哥! 】   【没事儿,喊得是沉哥的话不磕碜】   沉游川伸手帮他稳住鱼竿,耐心教他收线的技巧。   而刚才沉游川钓上鱼时兴致勃勃观望的宴凉舟此时却显得不怎么在意,在其他人都激动地鼓劲儿呐喊时,他站在沈游川座位旁的水箱边上,低头看里面的红鲷。   似乎挺喜欢这条鱼漂亮的淡粉色,他还掏出手机拍照。   【笑死了,宴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双标,眼里只有老公的鱼】   可这条桀骜的鱼显然不太配合,在大大的水箱里游来游去让宴凉舟拍出来的照片全是歪歪扭扭的。   宴凉舟握着手机抿了抿唇。   【我才发现,宴老师生气的小表情好可爱噢】   【我怀疑沉哥是一早就发现了,所以才总逗人玩】   这边宴凉舟正苦恼着,那边忙着帮汤杭拉鱼竿的沉游川突然伸来一只手,从鱼箱里提起了那条红鲷,举到了宴凉舟身前。   宴凉舟被他吓了一跳,抬眼去看他,却发现沉游川根本没有转过来,而是还一手扶着汤杭的鱼竿,在“收、收、对!就是这个感觉”地指点对方。   宴凉舟的唇角快速翘了一下。   他对着沉游川手里安分乖巧的鱼咔嚓咔嚓几张之后,无需他多言,他刚放下手机,沉游川就撒手把鱼扔了回去,然后全心全意地继续辅助汤杭捞鱼。   整个过程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   【哇,好撩啊沉哥,即便我的心神被别的事情占据,还总有一分注意力留在你那里】   【关键是其他人都在好兴奋地盯着海面,和鱼的“搏斗”又很激烈,沉哥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还能关注到老婆的小情绪】   【今天才刚过去一个早晨,狗粮已经吃撑了(倒)】   在惊笑连连之中,大家最后提着满满的收获尽兴而归。   下午,天王夫妇去冲浪,何秀汤杭去潜水,而宴凉舟陪沉游川开了他心心念念的海上摩托。   戴着墨镜的沉游川酷酷地在海上撩着浪花轰隆而过,神采飞扬地畅快笑着,他身后的宴凉舟抱着他的腰,愉快地转眼望来的场景,最后定格在了他们酒店卧房床头柜上的相框里。   节目结束后的第二天,沉游川被纱帘过滤后的柔和阳光唤醒,起身看到床头上的新合照,忍不住微笑。   他推了推身边的宴凉舟:“凉舟,该起了,吃点东西再睡。”   宴凉舟哼唧了几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又不动了。   前几天因为在录制行程中担心耽误工作,某些事不能不忍,而节目一结束,他们就一下放纵起来,愉快地玩耍了一整夜。   沉游川弯腰摸了摸宴凉舟的额头,然后手就被他捉住垫在了脸下面。   宴凉舟带着点鼻音,声音还有点使用过度的沙哑,似乎撒娇似的:“不想起……”   可沉游川没有由着他,而是半抱半哄地给他套上睡袍,非带着他洗漱完吃了点东西之后,才又放他回了床上。   吃完饭,沉游川原本想去书房看看陶亮最近给他挑选的剧本,结果被某人揪着袖子不肯撒手。不忍心拒绝的他只得重新躺下,又抱在一起睡了一觉。   这黑甜的一觉醒来,已经到傍晚了。   沉游川连忙冲去洗漱间洗脸:“我们得快点,大山和溪姐马上就要来了。”   伍山和米溪明天结束休假回华京。上次的晚餐吃得匆忙,他们就又约好在宴凉舟租住的这栋别墅里再悠闲地聚上一次。   虽然在客人到来之前有些手忙脚乱,但整个夜晚过得还是相当愉快的。   吃完饭,四人觉得聊得不够尽兴,就在别墅区后的沙滩上一边遛狗散步消食,一边继续谈天说地。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话头,有些意犹未尽地停下脚步之时,他们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好像走得太远了。   这里像是别墅区尽头还没来得及开发完成的荒地,沉游川看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树林,因此路灯都只有来时方向的零星几个。   “回去吧,你们明天还要赶飞机,得早点休息。”沉游川建议道。   瞧见那黑黢黢的树林里晃动的影子,宴凉舟默默地拉住了沉游川的手。   就在大家打算折返之时,无为有些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后冲着树林方向狂吠起来。   沉游川拉动了一下狗绳,但无为很倔强地扒在原地不肯动,一直冲着树林里呜呜叫。   “是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沉游川观察了片刻,里面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岛上民风淳朴,又是旅游胜地,治安向来很不错。沉游川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打算拉着无为前去查看一下。   但宴凉舟制止了他:“我派人去看。”   宴凉舟打了个电话,本就候在不远处的一众保镖立刻装备齐全,秩序井然地拿着手电筒排查过去。   不一会儿,两个保镖扛着用外套和树枝做成的简易担架迅速走了出来。   担架上是一个十分瘦弱,浑身是伤,呼吸已经很微弱的女性,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纪,可当宴凉舟带来的随行医生在替她做检查时,发现她的体重连十几岁的未成年人都不如。   经过粗略的检查,医生告诉他们这位女士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常进食了,器官已经出现衰竭,体表又有一些伤口遭到严重感染,状况十分危急。   更糟糕的是,这个旅游小岛上的医疗条件估计无法满足抢救她的需求。   “而且……”医生迟疑了一下,“她身上有长期遭受殴打和性|虐待的痕迹,好像还有吸食过毒品的症状。”   前面还可能只是令人气愤的家暴问题,后半句一出,大家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牵扯到这个词,问题就升级了。   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人。宴凉舟心中升起警惕,怀疑又是冲着他来的什么手段。   而且也是为了拯救一条人命,当晚,他们四人就带着医疗团和这位危在旦夕的病患,乘坐宴凉舟紧急调来的飞机直接赶回华京去了。   在华京经过一系列紧张的抢救,这位女士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直到半个月后,身体状况很糟糕的她都没有醒来。   更奇怪的是,她似乎真是凭空冒出来的,宴凉舟这边居然一直没有查到她的身份,或者有关她的什么消息。   米溪在向宴凉舟申请后,将她暂时作为了她和沈山晴捣鼓的那个“木兰资金”的第一个帮扶对象。   如此这位看起来很不幸的女士后续也姑且有了一点保障。   再加上这段时间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发生什么针对他们的事情,沉游川和宴凉舟便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在他们刚刚松口气之时,这天半夜里,他们就收到了米溪家中失火,她和伍山都已经被紧急送往医院的消息。    第106章   沉游川一路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在病房里见到了并排躺着输液的伍山和米溪。   “大山,溪姐,你们感觉怎么样!”见两人都醒着,他急忙问道。   “我们没什么事,你别急。”伍山连忙安抚他。   此时他身后,主治医师一边介绍,一边陪着落后一步的宴凉舟走进门来:“两位病患吸入浓烟有点中毒症状,休养几天就能恢复了。”   “身上没有被火燎到吧?”沉游川还有点惊魂未定。   米溪笑了笑:“没有,火差一点烧到床边,幸好大山动作快,强忍着头晕扛着我直接冲了出来。”   说着,她还又向宴凉舟道谢:“也多亏宴总的保镖及时砸门提醒,又冲进来灭火接应大山,不然我们俩不会这样毫发无损。”   很可能在睡梦中就被毒烟呛晕, 然后火烧到身上的时候一切就来不及了。   凉舟什么时候在大山那边安排了保镖,沉游川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宴凉舟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是在想起前世米溪和伍山死于火灾的那天晚上就立刻安排了人藏于暗处, 保护这两个对沈游川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原本只是图个心安, 可没想到居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虽然时间比前世提前了, 但这次依然是火灾。命运的高度重合性又让宴凉舟心底升起了那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他压下不安,只面色如常地向沉游川解释道:“因为前些天我们救的那个人,我担心这背后藏了什么事,就顺手安排了两个保镖到伍山他们那边。”   毕竟伍山米溪也是亲历者,而且米溪后来还接手了照顾这位女士的工作。   这个理由说服了沉游川,并且启发了他的思路。他皱起眉头:“这个火灾不会是……”人为报复吧?   伍山摇摇头:“当时我们被砸门声惊醒,慌乱之中根本闹不清状况,保镖大哥已经帮我们报警了,等警方的调查吧。”   警方很快出了结果, 初步调查是房屋内电器老化短路引发的火灾。   于是宴凉舟心中的不安和怀疑更甚。   不同的时间点,却是一模一样的原因,这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背后人为呢?   就在他有所怀疑之时,沉山晴竟然带来了一个突破口。   赶来探病的她听到大家的分析,突然说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和哥哥你们讲。”   作为“木兰资金项目”的另一位负责人,她对那位不幸的女士十分上心。这些天常常抽出时间去看望她,有一次正巧碰上护工给对方擦身换药,她还搭了把手。   “我发现她左胸上纹了一朵很小的芙蓉花。”沉山晴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虽然因为伤疤图案已经残缺,但我依照那些花纹的走向复刻出了完整的图案。”   这个纹身沉游川他们是知道的,医生说那图案只有指腹大小,却纹得异常精致。   这必然是相当厉害的纹身师傅才能做到的,他们一开始还以此为线索进行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   沉山晴低下头,有些不安地嗫嚅道:“在复刻出来之后,我一直觉得这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产生熟悉感是因为我在小雨身上见过这种风格的纹身。”   白灵雨是沉游川引荐给她,也是她回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暗恋》的拍摄虽然早已结束,但她们的友情却一直延续下来。   来华京之后,两个女孩儿时常一起出门游玩。   一次下大雨忘记带伞,沉山晴就匆匆带了白灵雨回家洗热水澡,然后在她换衣服时,看到了她胸贴边缘的纹身。   当时沉山晴觉得那纹身很漂亮,还夸赞了一句,结果白灵雨立刻捂住胸口,神色很是慌张。   沉山晴只以为对方是觉得不好意思,察觉到白灵雨对这个话题的排斥,她虽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只体贴地岔开了话题。   直到在这位神秘女士身上发现了同样纹在左胸的花朵纹身。   只是白灵雨身上那朵是百合花,所以沉山晴才一时没有联想到一起。   但身为一个画家,她很肯定两个纹身是同样的笔触,是出于同一人之手的风格。   沉山晴揪着衣角:“其实想起来之后,我有去稍微试探地问小雨。”   她很想帮到哥哥,但也知道这位神秘女士兹事体大,暂时不能暴露,就怀着愧疚和白灵雨说她在街上遇到一个向她求救的女人,她低头时在对方的吊带里看到了风格相似的芙蓉花纹身。   白灵雨当时非常紧张,反复叮嘱她那个女人一定是个骗子,让她千万不要跟着对方去什么地方,也不要和对方再有联系。   而且白灵雨还很恐惧地询问她是否和对方说了自己的纹身,在沈山晴反复保证没有之后,她好像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吓到了自己的朋友,沉山晴感到很内疚,并且因为答应了白灵雨不把她的纹身说出去,所以她只能默默瞒下此事。   可现在米溪和伍山莫名出意外,听到哥哥的怀疑,再联想到白灵雨当时惊恐的神色,即便因住院多年不了解世情,单纯的沉山晴也察觉出不对来。   可和沈游川他们说出了此事,她便是违背了对朋友的承诺。   左右为难的沉山晴垂头丧气地扒拉着手中的平板。   “你做得很好,山晴。”沉游川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别担心,我们会去和她聊一聊。如果这背后真有什么,那你便是在帮助她。如果没有,哥哥会和你一起向她道歉。”   山晴的线索让沉游川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比如对方很可能是某种成规模的卖|淫组织,或许还涉及人口拐卖,所以白灵雨才会反复叮嘱山晴那些话。   再想到大山经历的这场意外,沉游川心中发沉。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那已经暴露在对方眼中的他们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可那位神秘女士迟迟不醒,能作为突破口的只有白灵雨。   幸而沉游川和白灵雨也算有几分交情,他打算带着妹妹前去拜访一下,而宴凉舟则决定继续沿着火灾这条线调查。   分完工,米溪突然说道:“山晴,你刚刚平板上扒拉过去的那张图,再给我看看。”   沉山晴有些疑惑地调出那朵芙蓉花递给她。   可米溪摆摆手:“不是这个,是你相册前面的一张,好像是个锁的图片。”   沉山晴怔了一下,翻出来。   米溪仔细打量着:“对对对,就是这一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图。”   沉游川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在’世界背面‘和尹志画联系,骗他回国的’状元‘的头像,可能是溪姐你之前看过这份资料?”   “状元”的头像是一个錾刻着“魁星点斗”图案的银锁。魁星点斗就是高中状元的美称,这种银锁是长辈赠与小儿的长命锁中的一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因此他们没能从头像上获得更多的线索。   但沉山晴气愤地将这个头像放大画了下来,时常翻出来看一看,总试图发现点什么。   “不对,”米溪紧皱眉头,“可能是山晴说起纹身这事,说她在身边人身上看到过,我总有种既视感,又瞧见这个头像,就觉得好像我也在身边的谁那里见到过。”   然而因为中毒她本就头晕,越想越眼前发花,想了半天无果,反而开始怀疑这种既视感到底是眩晕带来的错觉,还是真的在谁那里见过。   瞧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沉游川安慰她:“溪姐你别急,医生让你和大山好好静养,还是别思虑太过。等过几天身体好起来了,说不定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   米溪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脑子确实不够清醒,因此只得先作罢。   劝说她和伍山一定要好好修养,不欲再过多打扰病人,沉游川心事重重地出了病房。   既然确定了目标,他没有再拖沓,很快和白灵雨约好了时间,带上妹妹一起去见对方。   在得知他们是去沧浪省拍摄节目时,在一个小岛上救下了一名查不出身份的女性,而后又发生了莫名其妙的火灾,白灵雨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她的故事。   她7岁之后是在华|国西南内陆一个小城的孤儿院里长大,但7岁之前,其实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生活。   有关幼年的记忆她已经记不起多少了,只记得自己随着妈妈,和很多漂亮的阿姨姐姐住在很狭小的屋子里。   她们会被领班挑选上工,上工后的人能吃好吃的,住更大的屋子,但大部分阿姨或者姐姐都会满身是伤地回来,甚至有的人去上工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反正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好朋友,似乎都没能回来。   妈妈告诉她,她们是已经离开了这里,去过更好的生活了。   但成年后的白灵雨其实已经明白那是母亲为了保护她编织的谎言。   白灵雨是在岛上出生,岛上的女孩子无论是岛民还是外面突然被送进来的,都会按照资质分为“花组”和“草组”。   花组需要学习舞蹈乐器等才艺,草组就自小去干各种杂活。   这是什么套路已经无需多言,沉游川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怒火和难过。他简直不忍再问下去。   可事已至此,白灵雨干脆说了个明白。   她印象里母亲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但她还记得有姨姨曾告诉她,她妈妈原本也是住大房子的,都是因为生下她才落到这挤死人的破院子来。   那阿姨说她是妈妈的讨债鬼,可白灵雨却记得妈妈很爱她。现在想来,她之所以没有像自己的好朋友一样去“上工”,可能就是妈妈在保护她。   “我六七岁的时候,岛上有阵子流行起了瘟疫,死了很多人,我妈妈那时候也染病了。”白灵雨低声说道。   她不知道妈妈究竟用什么贿赂了岛上的守卫,现在也不敢去深想。   但疫病最厉害的时候,妈妈咽气后,有一个同样染病的叔叔把她和妈妈的尸体塞在一处,说是要送去烧掉,却趁夜把她偷偷藏进船里带出了那个小岛。   “后来我就在孤儿院长大。我妈妈临死前嘱咐我一定不能告诉别人这些事,也决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纹身。”   “我那时不懂,是后来长大才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白灵雨飞快擦了一下眼泪,“我妈妈唱歌很好听,她说自己当初是想做明星才到了岛上。”   那时什么也不明白的她还问妈妈是不是已经如愿成为明星了。   虽然妈妈的模样已经模糊,但她还记得她温柔又苦涩的笑容:“是呀,妈妈已经是明星了。”   或许是为了继承妈妈未能实现的愿望,也是出于对黑暗的恐惧,希望能在公众的视线中获得更多的安全感,白灵雨选择步入了娱乐圈。   “结果刚上大学就差点被潜规则。”白灵雨眼圈发红,“多亏那时候游川哥你救了我,不然我不敢想……”   面对沈游川沉默的表情,她坚强地说道:“所以问我这些事,哥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憋在心里挺害怕的,说出来反而好多了。”   沉游川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声保证道:“我会尽力的。”   他们没有再说尽力什么,白灵雨送他们出家门,只握着沉山晴的手:“一定先保护好你们自己。”   沉游川这边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宴凉舟那边也查出了些东西。   虽然对方做的近乎天衣无缝,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特别是宴凉舟还愿意撒钱死磕。   最后被他查到火灾果然是人为。   沉游川和宴凉舟两边对了一下消息,首先确定的是这件事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们意外卷了进来,对方想要斩断线索。   想明白之后,宴凉舟先第一时间升级了对神秘女士的安保。   然后他们要考虑的便是“要去深究此事”吗?   白灵雨对于那个岛在哪里根本没有概念,但从她说自己被藏在船上很多天才被丢到孤儿院门口来推测,这个岛很可能根本不在华|国境内。   国内也不可能藏起这样一个岛,最有可能是在南亚东南亚的哪个国家。他们很难跨国去追究这件事。   白灵雨还回忆起妈妈曾在她的追问下,不得不和她描述的在豪华大船上上工时的“美好”景色。由此推测,这大概是除了岛上,在公海上还有掩人耳目的豪华游轮。   和南亚东南亚毗邻,早年间又相对闭塞,海岛林立,有实力布置这一切,再加上这次就是在沧浪省发现的神秘女士。   这一切都指向沧浪省的地头蛇柳家。   然而柳家是宴乐逸的舅家。宴乐逸算是宴凉舟最亲近的家人了。   种种权衡似乎都在指向最好放下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让神秘女士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或是任由她生病离世,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宴凉舟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我会再深入查一下,拿到一些证据之后,和爷爷商量。”   对方经营多年,又是不会顾及规则的灰色地带,他自己肯定是撼不动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只有说动老爷子,看能不能让宴家跺跺脚了。   沉游川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也和乐逸哥透个信儿吧,虽然可能是柳家……但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的岛存在,必然是要攫取庞大的利益,而它指向的对象,也一定是能够带来庞大利益的“权贵”们。   因此只要找到一个线头,不停地去扯,总会发现点什么。   这天,宴凉舟在拿着自己整理出来的一些资料踏进老宅的大门时,首先遇到的是迎面向他撞来,宛如疯妇的二舅妈。   佣人们拼命去拦,二舅妈对着阻拦她的人|拳打脚踢,并高声骂着:“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伥鬼,贱|人!放开我,我要弄死他,让他给老五陪葬!”   宴凉舟怔怔地看着神色癫狂的二舅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望过去,客厅里二舅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二房除了大表哥,剩下的三个也都抹着眼泪或坐或立。   宴乐逸走过来拉住他,低声解释道:“宴老五在国外出事了。”   他死了,死于酒精中毒。   并在死之前给他妈发了一个“L”的信息。   那边法医鉴定说是酗酒产生的意外,大表哥已经赶去接他的遗体回国了。   但二舅妈坚持认为这个“L”指向的是“凉舟”或者“乐逸”,是他们下了黑手。   “你们已经把他逼出国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竟然还要害死他!”二舅妈冲着宴凉舟和宴乐逸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我儿子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想到手里的这份资料,宴凉舟的心忽而沉了下去。    第107章   二舅妈在家里大闹的这一场, 最终让宴凉舟手里的那份资料没能送出去。   或许这也正是对方对宴老五下手的目的。   家里现在不可能拧成一团了,更没有心思去查国外什么小岛上的事了。   甚至宴凉舟自己还要分心“抵御”来自二房的攻击和良心上的谴责——虽然关系并不和睦,虽然现在宴老五的死因究竟是否有蹊跷还没能彻底查清。   但那毕竟是他的表兄, 一条人命填进去了, 很可能是因他而起。   不可避免的,他心中产生了一些消极的情绪。   不过对方怕是要失望了,即便背负着负罪感,即便以后会被二房仇恨,他的决心也不可能再改变,甚至因为这场可能是对方的震慑警告而愈发坚定。   如果宴老五真是被藏在暗处的敌人所害,对方的手段如此酷烈,他更不可能就此放弃,给沉游川留下一个时刻会威胁到他的隐患。   出了这档事之后,宴凉舟、沉游川带着平梁,又和带着宴大秘的宴乐逸一起开了个小会。   刚一坐下来, 沉游川就递给他们一份资料:“这是我拜托大梁哥新查出来的, 你们先看一看。”   在知道宴家最近的乱局后, 沉游川忽而有一种既视感。 “敌人”似乎很了解宴凉舟, 很清楚他身边的情况, 于是能非常精准地用“负罪感”来攻击和拿捏住他。   虽然宴凉舟没有退缩,但他最近的痛苦情绪沉游川看在眼里, 也焦心不已。   这次的情况跟之前“状元”用尹志画来攻击他,从而影响宴凉舟的手段很相像。而宴老五之所以被放逐国外, 正是因为被发现他掺和了“世界背面”。   带着点怀疑,沉游川私下里又拜托平梁朝“宴老五是否去过这个岛”“他和柳家是否暗地里有比较亲近的联系”这个方向仔细调查了一番。   “即便宴老五真是被人所害,也不一定是因为我们要查的这件事。他很早就和柳家有联系,可能掌握了对方的一些证据。”   “以他的性格, 出国之后绝对不会安分下来。如果他出于不甘心威胁了对方,或许那边早有杀心,只是恰巧赶在这个时间点上,被对方’一棋多用‘。”   沉游川拿给宴凉舟的,是宴老五和柳家在某些项目上有隐秘合作关系的证据,以及他身边助理提到他每年都要受邀秘密前往南亚一个私人岛屿度假的消息。   原本他们只是推测那座充满罪恶的小岛幕后的主使是柳家,但还没能挖掘出确凿的证据。   宴老五恰好在此时出事,反而让他们对柳家的确定性更增一分。   那个被宴老五临死前匆忙打出来的“L”,除了能让人联想到“凉舟”和“乐逸”,还可以指向“柳”。   “老爷子那边暂时是不能去了。”宴凉舟低声说道。   先不说老爷子年纪大了,又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房现在对他们已经很仇视了,他们再去找老爷子,一是让老人愈发忧思烦心,二是只会进一步挑动二房敏感的神经。   二房只会觉得他们是在污蔑宴老五给自己“脱罪”,趁机在老爷子那里争宠。   “直接去找大舅吧。”宴乐逸思忖了片刻后,突然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宴凉舟摩挲着纸页,觉得这是一个很可行的提议。   只是他看着最近好像有些焦头烂额的宴乐逸:“表哥,你真准备好了?”   虽然宴乐逸和舅家并不亲近,可毕竟血缘关系在那里,无论他愿不愿意,柳家都是他的后盾,是他在争夺家族话语权时的一个重要筹码。   如果柳家彻底垮台,那么宴乐逸对上二房会更加不利,甚至可能因为柳家办的这件事,让二房与他们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最近宴乐逸就在忙着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冲击作准备。   宴乐逸沉默了一下,耸耸肩:“放心,我早想清楚了,柳家是不是我的支撑还不好说,只怕到时候把我也带进火坑里。”   “至于二房,他们可怪不到我头上。我这个’亲‘外甥还没像他们那样上赶着和柳家攀亲呢,宴老五的那些脏事儿又不是我让他干的。”   理是这个理,可家里人有时候不会跟你讲理。宴凉舟看着资料,叹了口气。   柳家在沧浪省经营数百年,是南方最大的船行世家。   宴家当年为了打开海外市场,拓展海上航线与柳家联姻。   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宴乐逸不亲近自己的老妈柳女士,也不喜欢舅家的表亲们,与柳家关系并不亲近。   反而是掌管着宴氏集团的二房,一方面因为两家的业务往来,另一方面可能是想反向压制宴乐逸,与柳家关系维持得还不错。   “斗倒柳家也不一定全是坏事,要是我们能联手吃下柳家的一部分,我说不定反而更有筹码了呢。”宴乐逸一锤定音。   “宴老五虽然是家里的蛀虫,可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先去说服大房吧,我们和大房也不亲,这可不是小事,那边愿不愿意出手管这烂摊子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众人难免叹气。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旁整理资料的宴大秘说道:“大小姐最近在关键阶段,这份’功绩‘或许可以让她更上一步。”   他口中的大小姐,是宴家第三代大小姐,即大舅唯一的女儿,他们的大表(堂)姐。   大表姐年近五十,正是在仕途上大展手脚的年纪。   有了这个理由驱动,本身又看不惯那些肮脏事的大表姐最后果然接手了此事。   彻查柳家之事在背地里隐秘地布局推进着,明面上宴老五的葬礼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大表姐作为中间人和二舅谈了谈。只是葬礼上宴凉舟看着二舅妈依然仇视自己和宴乐逸的眼神,明白二舅或许是怕走露消息,没有和二舅妈透底。   他虽然不赞同这种做法,但二房的事,又是不够亲近的长辈,他无法过多指摘。   他心中叹了口气,不欲与对方在这种场合再起冲突,只能转过头去假装看不到。   然而这份“无视”似乎更加激怒了二舅妈,瞧着她脸上藏不住的憎恶神色,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给宴老五送了菊花后,走到她身边安慰道:“二嫂,节哀。”   来人正是宴乐逸的舅舅,柳氏集团目前的掌权人。   二舅妈怔了怔:“柳总,你怎么亲自来了?”   柳家主气质儒雅随和。他短促地笑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悲伤之色:“我当年和老五也是一起玩过的,最近又正好在华京这边开会,来送送他,不算什么。”   虽然柳家主比宴乐逸的母亲柳女士还要小,也没比宴老五大几岁,可他到底长一辈,又是一家的掌权人,亲自来参加一个小辈的葬礼,确实很能体现诚意了。   二舅妈心里不免涌出几分感动。紧接着她又听对方说道:“老五年纪轻轻走了,让人难免心痛,里面的内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乐逸这些年行事虽然桀骜了些,但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是会害人性命的那种孩子。”   看来对方也有给宴乐逸撑腰的意思。   其实二舅妈知道对方说的在理,宴乐逸和宴凉舟都是家里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如何她很清楚,只是她的仇恨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   再说如果不是三房四房联手逼走了老五,老五怎么可能在国外失意酗酒,以致出了这场意外。   因此面对对方的宽慰和说和,她只是脸色难看地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柳家主长叹一声:“我知道现在外人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丧子之痛我也亲身经历过,只能自己慢慢走出来。”   二舅妈这才想到多年前柳家主的长子好像刚成年,就在出海游玩时落海失踪了。   柳家主还在感慨:“等过阵子你们夫妻俩缓过来一些了,我再带着乐逸来给你们赔罪。”   “他逼老五出国这件事做得确实太伤兄弟情分了,我当时是不知道,不然肯定要提前劝下他的。”   “也不知道他最近又在胡闹什么,现在孩子大了,跟我也疏远了,干什么事都不乐意和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说,不肯听听我们的意见了。”   同病相怜,本就让二舅妈难免产生几分亲近之意,又听到对方如此感慨之后,她立刻忍不住冷笑一声:“都是三房那边撺掇的。”   “柳总是该劝劝乐逸,让他别跟着只会利用他的人胡闹。这会儿他五哥人都走了,三房那边冷心冷肺连滴泪都没有。”   “对去世的兄弟都是如此冷硬的心肠,对他又能有多少真心呢!”   柳家主顿了一下,似是打圆场:“二嫂言重了,我看凉舟这孩子只是不擅长表达情绪,不至于……”   家丑不该外扬,更不好在别家面前把家里的矛盾表现得如此明显。原本话一出口有点后悔,可听到对方说宴凉舟的好话,二舅妈心里的火一下又窜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他冷血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是止不住的愤恨,“他兄弟死了,人家连装都不肯装一下,直接跑去跟大房勾勾搭搭,不就是想’趁我们病,要我们命‘吗。”   柳家主眸光一闪,看着不远处要走过来打招呼的宴二舅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和二房夫妻俩又寒暄几句之后告辞了。   当晚,魏德嘉接到电话。   “先生……”他有些惶恐地喊道,这是对方第一次亲自给自己打电话。   “德嘉啊,下面人总是传达不到位,导致你这边没什么成效,所以这次我亲自来和你讲。”对面很温和地说道。   但魏德嘉清楚这是在敲打自己办事不力。   前段时间那边岛上的人要他打探情况,必要情况下挨个灭口,他确实是出于私心先把米溪报了上去。   米溪看到了他的旧手机,可能也看到了手机里世界背面的界面,魏德嘉对此一直很担心。虽然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米溪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但他不能冒险,而且她因为伍山和沈游川的那层关系,连带着在凉舟那里也得到看重。他们一起聚餐闲聊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   他决定先除掉这个女人,也是给沉游川一个教训。   本来计划很完备,米溪身死之后她主管的项目一定会混乱一段时间,那个跑出来的女人身边就会出现空档,就好下手了。   没想到凉舟居然对沈游川爱屋及乌到如此程度,在米溪那里也放了保镖,导致这个计划在第一步就折戟,甚至惊动了先生。   魏德嘉轻轻攥紧了开始冒冷汗的手心,心虚又愤恨地咬牙。   “前面的事已经过去了,纠结无用。”对面的声音很平和,“更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是,先生。”魏德嘉握紧了手机。   “德嘉,你是个能干的孩子,我知道最近的事很多时候不是你的问题。”对方像一位慈爱的长者那样轻笑着,“所以你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我们的约定就算完成。”   魏德嘉一时有些目眩神迷:“可、可是……”他手里还没有太多凉舟的资产,还远不到他们约定的那个金额。   “凉舟后天会陪他的小男友去森市扫墓。墓园是个好地方,人少荒僻,你带好定位器,到时候把他们引到墓园后山的林地里,家里人会随着定位去接到你们。”   魏德嘉一下像是被破了一盆冷水:“先生,您这是要……”   那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我听说凉舟最近和宴家大房联系密切,看样子不像是要放弃,你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回来啊。”   魏德嘉心中一紧:“对、对不起先生,我确实不知此事。”他现在已经很边缘化了,甚至觉得凉舟也在怀疑他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把他排除在外。   “不要紧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心。”那边依然是宽容又和蔼的声音,“所以这件事你能做好,对吗?”   魏德嘉沉默片刻:“我一定尽力完成。”   对面笑了笑:“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德嘉。我只是想请他们来做个客,毕竟有些事情得当面谈才更有诚意。”   “放心,这件事办好你可以一起回来,大家谈妥之后,也能各自安好不是吗?”   魏德嘉心里松了口气:“我明白,多谢先生。”   *   深夜,沉游川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摸了摸身边果然已经没什么温度的被子,揉揉眼睛起身,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起来的宴凉舟。   “凉舟,在做什么呢?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他有些无奈地问道。   “嘘——等一下。”宴凉舟正很认真地绷紧唇角,低头手里动作不停。   沉游川走过去一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嚯!”    第108章   只见宴凉舟手里捏的是一个轮廓非常精致的小鱼馒头。   他小心翼翼地划出鳞片精细的纹理,直到完成了手里的这一个,轻手轻脚地将它放在笼屉上,才转过来回答沉游川。   “我突然觉得还是自己做一些祭品更有诚意, 你不是也说过阿姨和叔叔喜欢吃手工豆沙馒头吗?”   沉游川看着旁边已经蒸好的同样很漂亮的小马馒头,又探头瞧了瞧正要起火的小鱼馒头,心中又感动,又心疼,又好笑。   “馒头他们肯定会喜欢, 但怕是要一边吃, 一边骂我就会折腾人, 让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忙活。”他轻轻摸了摸宴凉舟眼下淡淡的青痕。   “才不会, ”宴凉舟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怎么可能舍得骂你……”   沉游川揽住他:“怎么不会,你以为我爸妈是你吗?他们骂我的时候,可凶了。”   “真的吗?可是我觉得叔叔阿姨好像都挺随和的啊?”宴凉舟立刻又紧张起来。   瞧他这副像是要去“见家长”的忐忑模样, 沉游川又笑起来:“假的。你放心, 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宴凉舟靠着他,不好意思地嘟囔着把话还给他:“你以为谁都是你吗?”   沉游川握住他的手:“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缺点?性格好,长得好,家世好,最重要的是跟我感情好,任谁看都是完美的对象,我爸妈肯定偷着乐。”   宴凉舟不说话了,只红着耳朵盖上锅盖点起火。   锅里响起咕嘟嘟的声音。   沉游川揽着宴凉舟的腰,看着锅盖边缘轻轻冒出的氤氲水汽。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卷而又舒,他心中忽而也升起一种如烟雾缭绕般的幸福安定之感。   最近外界的“狂风骤雨”, 那些令人厌恶的糟心事仿佛都被这雾腾腾的水汽隔绝在外了。   他们一起窝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紧张地讨论着明天要去“见家长”如何应对的事。   就好像他爸妈还如同任何一对寻常的父母一样生活在世上,已经准备好“改口费”,期盼着他们回家去。   沉游川一边帮宴凉舟包装那些小马馒头,一边劝他:“你先去睡吧,一会儿鱼馒头出锅,我来收拾。”   宴凉舟摇摇头:“不行,你笨手笨脚的,我要自己包好才放心。”   “什么!”沉游川震惊道,“我怎么又成笨手笨脚了!你之前还一直夸我做得好呢,原来都是哄我的吗!”   他气得一把将宴凉舟薅进怀里:“我|干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去睡觉!不然明天黑眼圈见我爸妈,有损形象。”   宴凉舟摇摇头,倔强地转开脸。他根本不怕黑眼圈,他“天赋异禀”,只要稍微睡一两个小时,黑眼圈就会消下去了。   沉游川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行给转回来,然后直接亲了上去。在他长驱直入地激烈拥吻中,宴凉舟倔强挺直的腰很快就软了。   长吻结束,沉游川搂着眼睛水润润倚在他臂弯里喘息的宴凉舟,打算直接抱他回卧室。   可宴凉舟这次居然显现出了超出以往的坚持。他扒着厨房的岛台:“我不走,我要把馒头蒸好再睡。”   “你睡觉比馒头更重要!”沉游川使劲拽他。   这段时间因为柳家的事,因为要去扫墓改口叫爸妈的事,以及之前承诺过他要讲清“沉医生”的事,宴凉舟似乎心神绷得很紧,一直睡不太好。   他似乎总在莫名的不安,因而沉游川也总会在半夜家中的各处逮到忙忙碌碌的他。   真要放任他忙起来,他能干到天亮才回去,只眯一下就假装睡好了来糊弄他。   两人一个趴在岛台上扒着边缘不肯走,一个在他身后使劲拽他的腿,最后角力之下,沉游川一个用力,揪掉了宴凉舟的家居裤。   感觉到腿上一凉,宴凉舟呆呆地转过头来望他。   沉游川看他这趴在岛台上的糟糕姿势,牙也痒痒手也痒痒,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那挺翘滚圆的“果冻”上。   果冻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晃得人心旌摇曳。   沉游川干脆换招,开始扒果冻的“外皮”:“好,既然你不想睡,我们就干点别的,正好厨房还没试过呢。”   宴凉舟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行!现在正在做给你爸妈的祭品,你怎么能在这里!”   “我这是营造爱的能量场,让馒头变得更好吃。”沉游川理直气壮地扯出个歪理来继续吓唬他。   他追着宴凉舟。两人围着岛台左左右右地躲闪追逐。   “你这个不孝子!”宴凉舟跑得拖鞋都掉了,还是被沉游川逮住抓回来。他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却又抵不过他一身的牛劲儿和犯规的亲亲。   瞧他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到底不忍心再使招逼他,沉游川放弃了让他回卧室的打算,退而求其次地抱着他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轻轻晃着他:“好了,别害怕了,我逗你的。”   “就这样睡吧,一会儿馒头出锅我叫你。”   这一通闹,本来就疲倦的宴凉舟果然开始犯困了。他把自己塞进沉游川怀里,抱紧他,声音困得迷迷糊糊的:“一定要叫我。”   “肯定叫你。”沉游川哄他,“你坐在我怀里,我一动你就醒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这样没错,宴凉舟在沈游川气息的包裹里安心地睡着了。   然而等他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宴凉舟看了一眼时间,立刻跳起来打开房门,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客厅桌上包装得整整齐齐的漂亮馒头。   他先松了口气,又带着点气愤对坐在沙发上,从书中抬起头来冲他笑的沉游川说道:“你怎么不叫醒我,我们都要迟到了!”   原本他们和住在对面的沉山晴约好了时间,要一起去扫墓的。   沉游川推着他去洗漱:“不要急,我又想了一下,觉得让山晴先去更好。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肯定有很多悄悄话想跟爸妈说。”   “我们去得晚一点,给她留点私人空间。”   他说的有点道理,而且事已至此,宴凉舟只得接受了。   等匆匆收拾好,带上大包小包的祭品出发时,已经比预计要出发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了。   宴凉舟满脸不安:“到墓园就该中午了,都怪你。”   沉游川则忍笑道:“放心,我爸妈不会怪你的,而且中午你这馒头,这丰盛的纸扎’大餐‘,不是正赶上吗?”   宴凉舟气得不想搭理他。   车缓缓驶出小区,快到门口时,司机突然看到一个人正冲他们招手,驶近一看,居然是魏德嘉。   在请示了宴凉舟之后,车停了下来。   “凉舟,游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有紧急的事想向你汇报。”魏德嘉看着宴凉舟,神色很郑重又很焦急地说道,“是关于柳家的事。”   其实尹志画事件之后,宴凉舟在排查自己本就不多的身边人之时,已经把魏德嘉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在柳家的事爆出来之后,他的嫌疑就更重了。毕竟魏德嘉作为柳女士的私生子,与柳家有着天然的联系。   可不知道是他真的没有问题,还是柳家将他的痕迹藏得太深,至今他们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宴凉舟不能拿沉游川冒险,出于谨慎他还是进一步疏远了魏德嘉。   没想到对方竟然此时跳出来,说手中有关于柳家的线索。   宴凉舟皱起眉头。   他现在要陪游川去扫墓,这件事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并不比处理柳家低。   但他又担心如果此时错过,魏德嘉就会像前世的米溪一样,再也来不及传递消息。   正左右为难之时,魏德嘉又带着几分忧虑说道:“柳家昨晚联系我,话音里好像有威胁之意,说让我考虑好配合他们行事。”   他低声说道:“我前不久休假回家,在整理我爸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些东西。”   “我不知道你们最近在做什么,柳家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但那些东西,你可能会用得上……”   “我陪你们一起去扫墓吧。既然赶上了,我也去给游川的父母送束花。等你们在墓园忙完,我直接把东西给你们,也好早点安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沉游川替宴凉舟做了决定:“凉舟,让魏哥和我们一起走吧,这样你能放心,事情也能早点商量好。”   于是魏德嘉上车,坐在了副驾驶上。   事情好像有了一个妥当的安排,可宴凉舟最近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却突然再次增强。   他看着坐在前排的魏德嘉,恍惚之中,这场景仿佛与前世自己那场车祸的景象渐渐重叠。   那时魏德嘉坐在副驾驶上惶急地回首望他,是他陷入漆黑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停车!”在半路上,宴凉舟突兀地叫停了司机。   “游川,我突然想起我在路口的花店还订了几个花篮,我们去取来吧。”   虽然知道并无此事,但沉游川没有拆台,而是很配合地跟着宴凉舟下车,以此为借口换到了另一辆车上。   自从决定介入柳家之事后,宴凉舟出行时的车辆更换得更加频繁了。外人很难判定他坐在什么车上,这也是一种提升安全保障的手段。   最后,他们与前方魏德嘉隔着一辆车,身后跟着秘密护卫的保镖的车,朝墓园的方向驶去。   走到郊区的山道上,就在快要抵达墓园时,车内突然响起了柔和的钢琴乐声,是沉游川的电话。   他有些奇怪地发现是米溪打来的。米溪知道他今天的行程,按理来说不会轻易打扰。   是什么紧急的事呢?他正想接通,就忽而听见上方一声巨响。   沉游川心下一惊,立刻转头望去。只见盘山公路的上一层,他们的前上方,一辆重型卡车冲破了栏杆,直直沿着山壁冲下来,撞在了前方他们本该乘坐的那辆车上。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一轮炽热刺目的“太阳”就在他们眼前炸响。   爆炸引发的巨大热浪掀飞了前前后后的所有车辆,漫天的火光中,轻柔、缓慢又略带悲伤的钢琴曲还在一声又一声地响着。   幽静的、流淌的音符,旋转的,凝固的焦急脸庞。   沉游川看到宴凉舟惶急地想要拥住他的手。   他们都试图把对方护在身下,但命运终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后背与腹部的剧痛令沉游川眼前一片漆黑。他缓了许久,才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车似乎是挂在了山壁的一颗老树上,而这棵树的枝丫,也生长进他的身体里。   这次,好像有点难了啊。   沉游川无声地笑了一下。   宴凉舟正静静地枕在他的颈窝里,呼吸轻轻地扑在他耳边。   沉游川费力地移动着手臂,缓慢地抚摸过宴凉舟的后背与腰腹,确认了他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沉游川的心情忽而有几分轻松。真好,命运这次总算如他所愿。   他轻轻侧脸靠着宴凉舟的脸颊。   不期然的,他想到了昨晚的厨房里,他们挤在小马扎上的紧紧相拥。   那时他也是这样靠着沉沉睡去的宴凉舟的脸,听着火苗跳动的声音,锅里柔软的面团膨胀舒展的声音,锅盖与水汽相拥起舞咔哒咔哒轻微敲击的声音……   夜总是安宁。   只是自己此时粗重又费力的喘息似乎破坏了这份宁静,沉游川咳了几声,感受到嘴里弥漫开来的腥甜味道。   啊……这个味道一点也不好,他想吃甜甜的豆沙馒头了,就让凉舟给他捏成星星的形状吧。   沉游川的思维渐渐发散出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和凉舟讲自己的星星馒头呢。如果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他又要难过地自责不已了吧。   好在命运总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就在快要陷入宁静的夜时,他听到了宴凉舟在耳旁焦急的呼唤。   “游川!游川你怎么样!”   真好,凉舟如他所愿醒来了,这下他更可以放心了。   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想查看他的伤势,沉游川搭在对方后颈的手轻轻地动弹了一下。   他想将人扣在自己的颈窝里,不要让他看见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但手指软绵绵地颤抖着,力量似乎并不听他使唤。   好在宴凉舟总比手指更懂他,他枕在他的肩上,立刻不动了。   虽然顺着沉游川没有抬起脸,但宴凉舟已经摸到了他腹部的伤口。   “游川,你会没事的,我一直备着紧急预案,有意外立刻会有救援,一定会、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宴凉舟语无伦次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搂住青年的肩膀:“你要撑住,你会没事的……”   听到他声音里无法遏制的泣音,沉游川无奈地笑了笑:“好,我努力……”   可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咳了几声之后,继续轻轻地说道:“凉舟,不要哭、不要害怕……不要、怪自己……”   他无力地搭在自己后颈的手仿佛一下变得滚烫,烫得宴凉舟的整个胸腔如被烈火炙烤一般蜷缩着,收紧着,剧烈地疼痛着。   这剧痛让他恍恍惚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得知沉游川离世消息的午后。   前几日簌簌的落雪已经停了,他坐在灿烂的阳光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正如他此时在盛夏时节里浑身发冷,一阵一阵地发起抖来。   “九年前的今天,我父母、车祸,离开了我……而我、被他们护佑,得以侥幸、多活了这些年。”   耳边沉游川虚弱而温柔的低语,与前世那个被攥在手里的录音笔发出的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   “或许在这天死去、是我注定的命运,你不要怪自己,要感谢……我、很感谢,这次不是留下我一个人……”在走不出的噩梦里。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相处愉快的时光】   “认识你,我好像走进了一个幸福的美梦里……”   【与你相识,是一件幸运的事】   “山晴,拜托你……”   【如果宴先生愿意的话,我其实更放心把山晴慈善基金会交到你手中】   “谢谢你,对不起……”要留下你。   【走出时间的人总是能更潇洒些,被留下的人却不得不经受一场告别的伤痛,抱歉,给你留下了一场别离】   “但是凉舟,世间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   【但除了别离,我想自己总还能再给你留下一些别的东西】   【希望你能用我的眼睛,去看看山、看看海,看看太阳】   “我爱你。”沉游川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向前走吧,你可以】   “不、不……”宴凉舟眼前一片模糊,他发抖着紧紧贴住沉游川冰凉的脸。   “我们已经一起看过山,看过海,看过太阳了……我们这次约好了,我们明明已经有了新的约定。你说过要一起拍很多合照,要做一个星星相册,你答应过我的……”   可从来事事有回应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默默不语。   宴凉舟绝望地感受到自己的掌心下正汩汩地流动着,那是他的爱人滚烫的,奔流而去的生命力。    第109章   “呼吸机!快!快!”   “注意腹部伤口, 患者肋骨有骨折情况……”   “加大输血量……”   “止血钳……”   宴氏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沉游川。   宴凉舟坐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宴乐逸、沉山晴、伍山、米溪以及陶亮等人都已经收到消息赶来。   宴乐逸脸色异常难看, 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轻声道:“小舟, 他会没事的, 救援队伍到得很及时, 肯定来得及。”   宴凉舟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似乎完全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从沉游川被送进手术室时他就是这副模样, 医生喊他先去处理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他也毫无反应。   宴乐逸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忽而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直觉——如果沉游川救不回来,凉舟怕是……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旁边一直得不到回应有些无措的医生说道:“就在这里给他先做个初步的检查吧,把能处理的伤口先处理了。”   虽然比起紧急推进手术室的沉游川来说, 宴凉舟的伤势似乎要轻很多, 但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 他不可能毫发无损。   他的头或许是撞在了哪里,额头上的血流下来,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流进脖子,把他的白衬衣都染红了。   包括他身上不少划伤撞伤,有些大面积的创口看起来血肉模糊, 医生在小心翼翼揭开伤口上粘连的衣物时都生怕触痛了他。   可宴凉舟看起来却毫无所觉,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味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勉强剪开衣服处理好他的外伤, 医生又担忧地叮嘱道:“还是劝劝凉舟少爷,尽快去做更全面的检查。”   因为他不给医生任何反馈,也不去用仪器检查, 所以医生无法确定他身上是否还有骨折或内出血的情况。   宴乐逸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尽量劝他。”   可大家都清楚,在沈游川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前,宴凉舟怕是不会挪动半步了。   一片死寂之中,大家就这样沉默而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祈祷着。   突然,一直木呆呆的宴凉舟突兀地猛然站起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拼命地朝手术室门口跑去。   “游川!游川!”他疯狂地捶打着手术室的大门,在那洁白的门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手印。   被他这突然发疯似的举动吓到,大家都急忙追过去,七嘴八舌地拉他、劝他。   “凉舟你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手术还没结束呢!”   “你身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刚包好,医生说了不能剧烈活动!”   “我们小声一点,不能喊,深呼吸小舟,冷静……”   ……   然而大家的劝阻全无用处,担心影响到里面的手术,众人都想把他从手术室门口拉开。   可宴凉舟拼命地挣扎,居然生生抗住了几个人的拉扯,一直死死拽着手术室的大门不肯被拖走。   眼见他身上的伤口又全崩开了,又看到他满眼的泪光和执拗的神色,大家一时都眼眶发热,眼前一片模糊,不忍也不敢再去拉他了。   手术室里,尖锐的“滴——”的鸣叫声中,医生们沉默又哀痛地看着已经拉成平线的心电图。   静默片刻后,主刀医生沉重地说道:“患者沉游川,性别男,死亡时间……”   *   沉游川睁开眼睛,觉得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他企图背过身躲一下,却发觉自己的脚似乎被黏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他低头一看,如果空中是一望无际的惨白,那么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的脚正陷在透明的“泥潭”之中,整个人缓缓向下沉落。   上方刺目的白幕上开始一段又一段地闪回着他的记忆。   原来人在死之前会如走马灯一般回顾自己的一生,是真的。   沉游川在极力挣扎几次无果之后,只能苦笑着抬头,静静地观看那些涌动的记忆,任由冰冷的“沼泽”慢慢吞噬自己。   他人生的第一份记忆,是父母摇着小床一起探头望来的微笑。   在明亮的幼儿园里摇头晃脑地唱字母歌,   第一次独自背着书包坐公交车上学,被售票阿姨笑眯眯地摸头,   父亲在河边钓鱼,他无聊地跑来跑追逐猫咪,   跟着母亲去马场,英俊的大黑马叼走了他掌心的苹果还冲他喷气,   包子脸的妹妹在小床上咧出没有牙的傻笑,   决定要保护妹妹的他跟着妈妈到道场去学散打,   一次次的考试,渐渐摞列起来的奖状……   二十来年的人生很长,也很短。   那些欢乐的、悲伤的、温暖的、压抑的记忆转瞬即逝,眨眼间他就从一个蹬着小脚哇哇大哭的婴儿一级一级地拉长,长高,变成了大学里四处奔忙的成年模样。   啊……要到了,他临近毕业时与凉舟的初遇。   “泥沼”已经漫过大腿,悲伤、不甘,与遗憾不可避免地在心中蔓延。可一想到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沉游川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又无奈的微笑。   然而令他错愕的是,从大学毕业季作为支点,他的“记忆之路”忽而分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岔道。   一条涌动的是他记忆里本该有的画面,可另一条,却像是他曾经做过又被遗忘的梦。   不肯放弃《江湖》的试镜机会却被祝杨锁在办公室错过面试时间,   《江湖》因“宴影帝”没有档期被成导暂时搁置,   无法解开的合约,腾跃越来越过分的打压,   沉重的债务,惊喜的手术机会,卖掉的房子,   失意的安回,拉不到投资的《暗恋》,孤注一掷的尝试,   上映后的庆功宴,国外偶遇的成导,柳暗花明的邀请,   奖项的提名,突如其来的污蔑,   闪着冷光的刀锋,脸上的剧痛,大山惊恐的叫喊,   病房里的沉默,   尹志画的死讯,   律师,律师,过失伤人致死,隔着铁栏杆的大山,沉默消瘦的山晴,   加重的病情,被迫远离的故乡   ……   终于,在一幕幕的闪回中,他终于看到了自己与宴凉舟的初遇。   “宴先生,早上好。”   “你好,沉医生。”   记忆的屏障如玻璃般一寸一寸渐渐爬满裂纹,直至一声清脆又决绝地崩裂,哗啦破碎一地。   暮春唱着末路的荼蘼,与热闹了整个夏天的无尽夏,相识于落叶纷飞的秋季,离别在冬日的第一场落雪里。   原来如此,原来有些记忆在毕业那时的高烧里已经给了他,只是他模糊地忘记了。   原来他早已走过命运的节点。原来一切的不同,都始于那个默默背负一切,挣扎着企图改变他一切的不幸的人。   命运还真是眷顾他啊,临死之前,让他解开了这个遗憾的困惑。   泥沼已经没过腰间,沉游川忽而弯腰捂住震痛的胸口,再次拼命挣扎起来。   不、不,他不能走!不能就这样留下拼命跨越了时间,竭力向他奔来的宴凉舟。   可命运的仁慈似乎已经用尽,无论他怎样奋力挣扎,冷漠的泥沼最终无情地将他吞没。   躺在手术台上的苍白面孔眼角缓缓坠下一滴眼泪,心电监视仪上越来越微弱的波动,医生“加快动作,不要放弃,先处理……”的冷静指挥。   门外似有所感倏尔望来的视线,不顾一双双手的阻拦拼命奔来的身影和声嘶力竭的呼喊……   彻底没入冰冷黏腻的沼泽,沉游川的意识渐渐模糊。   不断地下沉,下沉,他似乎又被禁锢在了十五岁的那场噩梦里。   浓重的血腥气,刺鼻的汽油味,他被勒在变形的车辆座椅上,在意识即将溶入黑暗之时,听到后排的妈妈微弱的声音。   “游……川,照……”   思维在缓慢涣散的沉游川心神渐渐放松。   照什么呢?无论是照顾好妹妹,还是照片后的保险单,虽然他做得不够好,但最终这两件事都有了还算妥善的解决。   现在去见到爸妈,他应该可以坦荡地向他们宣告自己不负所托了吧。   正这样想着,翻腾的记忆之海里,他这次终于听到了母亲微不可查的话语。   “照……顾……好、自己。”   一声悠长又响亮的钟声如浪潮一般倏尔拍岸翻起。   沉游川心中一痛,混沌的意识猛然惊醒,宛如泡泡一般囚禁着他的车祸场景倏尔破裂。   原来这才是妈妈真正的嘱托……她在生命的最后竟还担忧着他。   “怎么就偏偏嘱咐了一个我没有做到的事啊……”沉游川眼眶发热,苦笑着看那泡泡里扭曲的车辆带着父母向下沉去,开始奋力地在冰冷的深海里向上游动。   虽然他也可以嘴硬说把自己照顾得不错,但如果真的在此时去见到父母,怕是要被他们揪着耳朵骂“做得好差”吧。   他可不想死后还要用鬼魂跳小熊舞啊。   而且彼岸那个人一定在焦急地等着他回去。他就这样走了的话,未免太逊,太对不起他。   沉游川努力地向上,再向上。   可漆黑的海水见不到一丝光亮,死亡的深海好像永无尽头,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望不见通往归处的海面。   机械的游动中,冰冷渐渐侵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似乎不可抗拒地再次开始消散。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艰难地企图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挥动时,一声宛如杜鹃啼血的凄厉哀鸣如光一般深深刺进海面,令他心神巨震,再度凝聚。   “游川!游川——”   是凉舟!   他在叫他回去。   他果然在哭啊……这个傻瓜……   肃静的手术室内,主治医生宣告死亡时间的话语说到一半,旁边的护士突然惊呼着打断了他:“主任!心电图又波动了!”   *   安静的睡着的沉游川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脸上带有难掩的疲惫之色,可他的语气却是欣喜的:“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宴凉舟脱力地跪倒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看着沉游川苍白却安恬的睡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小锦盒。那是刚刚护士交给他,说是从沉游川的衣物中发现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缎面锦盒已经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再看不出它本该有的灿灿光华了。   但当宴凉舟用颤抖的手指打开那小盒子,里面还是完好如初的。柔和的小灯倏尔亮起,如一个柔和的星星一般照耀着里面的对戒。   那是一对低调又优雅的戒环,铂金的戒底上勾勒着既像是幸运四叶草,又像是闪耀的星芒的流畅花纹。闪着星光的钻石错落地镶嵌在戒环上,如瑰丽而璀璨的银河。   他确实是打算兑现要和他一起一直看星星的承诺的。   宴凉舟望着那闪烁的星光,闭了闭眼,眼泪滚滚而下。   看到他这副模样,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   宴乐逸鼻子一酸,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伍山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扶起了他:“宴老师,你放心,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游川会慢慢好起来的。”   米溪很自责地低声说道:“要是我能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今天她突然给沉游川打电话,就是在再度翻看文件时忽而想起那个“状元”的头像,她曾在捡起魏德嘉那个奇怪的旧手机时看到过。   然后又看到工作群内有人传魏德嘉去森市找宴凉舟的八卦消息,她一下警惕起来,立刻给沉游川打了电话,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宴乐逸接过米溪递给他的手机,看到了群里有魏德嘉与摇下车窗的宴凉舟说话,然后上车的照片。   看起来像是狗仔蹲守后偶然拍到的,但宴乐逸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通过这种方法来定位凉舟。”不然卡车不会那么巧正好撞在照片中的这一辆上。   “不止,魏德嘉的身上还发现了定位器的残骸,那边用了双重保险,是一心想置人于死地。”忙着处理其他人伤情的平梁恰巧走过来,低声说道。   “魏德嘉现在什么情况?”宴乐逸厌恶地皱起眉头。   说起来这人还真是命硬,原本他是最不可能生还的那一个,结果就恰巧给他在爆炸前的撞击中甩飞出去,反而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抢救之中。   平梁回复道:“双腿和左臂都保不住了,内脏大出血,身上多处烧伤,但医生说应该还能救醒。”   听起来是很惨,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同情之心。   “只要他的脑子能动,能活着交代,伤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宴凉舟扶着墙站起来,“帮我转告大表姐,我等不下去了。柳、家,我要提前动手。”   他的语气和表情,是众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冷峻与残酷。   望着他布满猩红血丝的冰冷眼睛,宴乐逸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沉游川尽早醒来吧。    第110章   宴凉舟说的宣言并非是空放狠话, 而是已经有了切实的打算。   从魏德嘉这条线上,其实他们之前已经又注意到一个“线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 且大表姐那边担心他们打草惊蛇。   可现在宴凉舟已经全无顾忌了。   甚至等不到魏德嘉清醒,他当夜直接让保镖提溜了小毛来。   此前魏德嘉身上一直查不出任何东西, 但在排查和他有关之人时, 和他同出于沧浪省的小毛进入了宴凉舟的视线。   他模糊地记得小毛在担任他的助理期间, 与魏德嘉关系似乎不错。魏德嘉也坦荡地承认因为是小时候一起读过书的同乡, 所以对他多一分关照。   他们态度坦然,小毛的工作能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宴凉舟那时又懒于交际,因此未曾多想。   现在经调查,小毛在离职之后的行动轨迹很正常,他像以往从宴凉舟团队里离职的任何一位助理那样,凭着这份镀过金的履历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宴凉舟敏锐地注意到他中间因为生病请过一周的假, 而这个时间与当初他们开展修路项目, 在伍山老家的山中发现男尸的时间基本重合。   宴凉舟又派人去调查了小毛家里人的情况。前天倒是收到消息, 小毛的父亲在“男尸”时间点之前的两个月到远洋船上做船员, 据说中途生病下船,至今在国外养病未归。   可父亲在国外病重, 小毛身为独生子却没有任何赶去探望照顾的举动。明明调查资料里显示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很好。   宴凉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之处,对于那个男尸也有了一种猜想。只是昨天他忙着准备扫墓之事,对于小毛父亲在国外的动向还要再调查,因此暂时搁置了。   现在宴凉舟只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调查得更快一些,把事情解决得更早一些。   在保镖压着小毛到魏德嘉的病房外,给他看清魏德嘉的惨状后,宴凉舟出其不意地突然问道:“你觉得他如今的模样,还能替你做什么吗?”   小毛顿了一下,装得还挺镇定:“宴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宴凉舟已经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的骨灰现在还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再过一段时间,就过了公告期要被集体处理了吧。”虽然并不确定,但宴凉舟毫不露怯,只神色淡淡,语气笃定。   说到骨灰,又被宴凉舟这样确信的态度所迷惑,本就因毛父身亡而早对魏德嘉心生芥蒂的小毛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紧接着魏德嘉在药物的刺|激下很快醒来。   苏醒后他显然对自己如此大范围的烧伤毁容,截肢残疾的状况十分难以接受,几度晕厥,又几度被下猛药救醒。   但魏德嘉确实比小毛要更有经验,在病痛的折磨和如此突变的情况下他依然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企图联系宴凉舟向他卖惨。   宴凉舟根本没有去见他,只是让平梁转告了他一句,柳家在让他带上定位器的那一刻,就没想着让他活着回去。   这句话直接戳破了魏德嘉自欺欺人,其实自己心里未必不明白,但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想的真相。   他所追求的东西一开始就是一场空,柳家那边只是用空头支票吊着他,白白利用他,还要把他连骨渣都榨干净罢了。   魏德嘉在听到这话后情绪剧烈波动,又进了一次急救室。   再次被抢救回来之后,心中“信仰”崩塌的他和小毛狗咬狗,吐露出了不少东西。   魏德嘉的生父还活着,而且在被柳女士退回柳家之后,他明面上在沧浪省做轮船修理工,实质已经开始慢慢接触柳家那个“罪恶之岛”的经营。   拿下魏父之后,柳家在南亚小岛的位置和更详细的资料终于进一步曝光。   并且还牵扯到了宴家的内部事务。   当初魏德嘉的生父“病逝”,他不得不联系柳女士本就是个谎言,柳家一开始就是为了在宴家埋钉子安排的他。   结果没想到糊涂的柳女士和宴小舅直接迁怒宴凉舟,二房心怀鬼胎想要分化宴凉舟和宴乐逸又推波助澜,让魏德嘉这颗“钉子”发挥出了超乎预料的作用。   当初魏德嘉命硬挡灾之说,就是二房收买“高人”编织出来的。   后续他替宴凉舟挡“花瓶”,包括宴凉舟“灾星”名头的不断营造,除了柳家暗地里的运作,二房也算出了份力。   这个真相一揭露,原本还想因宴老五离世之事借题发挥,对宴凉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房立刻偃旗息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子那里肯定是瞒不住了。   老爷子在家中发了很大的火,导致二房这段时间都灰溜溜的,十分配合大表姐和宴凉舟的行动,再也没有颐指气使的样子了。   毕竟自家人关起门来的算计和争斗在老爷子的可忍受范围之内,但这件事二房因为连带上了柳家,给家里埋了这么大一个祸根子,差点被人动摇家中的根基,此事就不可能轻拿轻放了。   二房在家中的地位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集团内部的势力进一步洗牌。   此后的一个月,宴家对柳家进行了手段异常残暴的围追堵截。   柳家的事一件接一件地被揭发,柳家主拼死抵抗的反扑也越来越无力。   豪门圈子大家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逐渐牵连越来越广的争斗,宴家简直是以不死不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摁死柳家的态势在疯狂挥锤砸摊子。   而宴家队伍里最疯狂的,无疑是比影帝时期还冷漠无情,行事作风愈发冷硬酷烈的宴凉舟。   大家这下算是切实体会到什么叫所过之处冰冻三尺,也终于认清原来之前对付江家的时候,宴凉舟的冷酷是真的还有所保留的。   看他行事这样无所顾忌,宴乐逸作为一个旁观者有时候都为他胆战心惊。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一时痛快,长远来看却并不是好事。   然而能让宴凉舟从失控状态下冷静回来的“缰绳”一直尚未苏醒。   在柳家的颓势愈发明显,宴家从这件事上捞回不少好处之时,老爷子像是想要补偿他一般,有一天单独将宴凉舟叫到了书房。   看着面前的文件,宴凉舟不再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地便想谦让,心中总是先泛起愧疚和不安,担忧又会在家中引起争吵,引得大家不快。   他按下了那份惯性产生的“不安”,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二房被迫让渡出来的份额,同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和沈游川举行婚礼,让沉游川成为得到正式承认的家庭成员,以后能在实质意义上用宴家作后盾。   老爷子还是很难接受,他愿意让步让沉游川和宴凉舟私下里保持长久的伴侣关系,但拒绝在圈子里公开承认。   可在这件事上,宴凉舟异常坚持。   在老爷子看来,或许祸患是隐而未发,在对方得逞之前就得到了解决。   但宴凉舟却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一世的。   前世他的瘫痪,他被笼罩了多年的“灾星”的阴影,宴乐逸的含冤失意,甚至那场让他重生回来的车祸,显然都与柳家脱不开关系。   而这些灾难之中,二房虽然不至于有意暗害,但也绝对做了一些顺势而为,火上浇油的事来从中攫取利益。   二房能够“成功”,也与老爷子的“放任”不无关系。   事到如今,宴凉舟忽而觉得以前对和睦的家庭,对亲情的渴望没意思极了。   这种种的磨难唯一让他感到值得的地方,就是换来了他和沈游川的相遇。   故而他在让沉游川成为自己家人的这件事情上,绝不会再让步。   大概是最终看清了他不同以往的冷硬态度和绝无转圜的决心,又意识到集团股份根本拿捏不住这个“无欲则刚”的外孙,且心中到底存有几分愧疚,老爷子终于松口了。   他承诺将来的家宴和宴家集体出行的公开场合里,必然会有沉游川的一席之地。   可得到这个消息的宴凉舟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欢喜。   因为本该圆满结束的故事里,另一位主人公依然没有醒来。   深夜,处理完今天的所有事务,忙碌了一整天的宴凉舟穿上防护服,走进无菌病房,看着病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沉游川,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   医生说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当时心脏停跳可能造成脑部损伤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对于沉游川到底何时能够醒来,他们也无法做出保证。   话说得委婉,但宴凉舟知道他们是在提醒自己,做好沉游川可能很久,甚至永远无法醒来的心理准备。   他轻轻摸了摸沉游川又清减了几分的脸颊,告诉他外公已经答应他们举行婚礼的好消息。   “你之前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很担心外公对你的看法,觉得他不会同意,你又无法放弃我,有负于他曾经对你的恩情,所以一直有愧疚的心理。”宴凉舟握住他的手。   “现在他同意了,你应该欢呼着拥抱我,亲吻我的,怎么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呢?”   宴凉舟絮絮低语:“别人对你的一点帮助你总会在心里记上很久。你说过我帮助了你很多,既然如此,你一直睡着可不行,快点醒来’回报‘我啊。”   他趴下来,贴在沈游川身边说了很多话,他近期做的事,他的难过与释然,他对于他们婚礼的计划,对于他们以后生活的想象……   然而他说了很久很久,床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不肯给他任何回应。   “游川,你快点醒来吧……”宴凉舟把自己的脸埋进沉游川掌心,“你不要对我放心得太早,我一个人做不到。”   “前世你送了我一双眼睛,是不是就觉得万无一失,可以安心地放手走掉了?”宴凉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可我即便有了眼睛,也依然活得像个瞎子。”   这一世因为有了沉游川,他才终于有动力去迈步看清一切。   “你是我的勇气。”宴凉舟喃喃道,“我的心依然在生病,你说过会治好我,会对我负责的。”   他望着窗外的夜空,看着天边遥远的闪动的星星,沉默地枯坐了一夜。   天空在星星的呼吸中慢慢醒来,天边的最后一颗晨星隐去了。又等待了一夜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宴凉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打算离开去进行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在他低头最后眷恋地望一眼沉游川时,却发现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游川?”他屏住呼吸,小声地呼喊着,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   那小扇一样的睫毛抖动的幅度更明显了。   在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心情越来越焦灼和期盼时,黑夜终于掀开了,露出了一双温和澄净的眼睛。   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令宴凉舟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愣地僵在原地。   沉游川的神色还有些迷蒙,他缓缓扫视了一眼病房,又望了望窗外蒙蒙亮起的天色。   “游川?”宴凉舟终于能发出声音,小声地用发紧的嗓子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沉游川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眼神平和、从容又似乎暗藏几分忧郁,苍白的面孔在微曦的晨光里,如梅间雪,云中月,温凉飘渺。   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些习惯性的淡淡疏离:“早上好,宴先生。”   宴凉舟脑海里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他想要去轻触他脸颊的手僵在了原地。    第111章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再度重获新生还解开了之前困惑很久的问题,沉游川在醒来便能看到宴凉舟的那一刻,心中是充满雀跃与欢喜的。   不想让这“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场景太过沉重, 沉游川起了点坏心眼, 扮成记忆里“沉医生”的模样, 和宴凉舟打了声招呼, 想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他眼睁睁看着宴凉舟的脸色唰一下变白了,嘴唇也颤抖起来,俨然是又要哭的模样。   心里暗道糟糕, 他刚想补救, 就听到宴凉舟脸色煞白语气很急地问道:“沉医生?你回来了, 那我的游川去哪儿了?”   “你的游川在这儿呢。”瞧见他眼底的惶急之色和已经迅速蓄起来的水光, 沉游川赶紧伸手, “宴老师, 我在这儿呢。”   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唤醒,像是被魇住一般的宴凉舟心忽而又安定下来。看出沉游川抬手尚有些费力,他下意识地往前两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以前青年的手总是热乎乎的,可现在,即便是一直暖着,也很难焐热。   前世他偶尔在传递东西碰到沉医生的指尖时, 感受到他的手指也是温凉的。   故而宴凉舟不免又犹疑起来,他带着些惊魂未定,像是秘密接头那样小声喊道:“游崽?”   “是我。”沉游川也配合他压低嗓音小小声地回复, “不要怕,我已经知道沉医生是谁了。”   宴凉舟怔怔地呆了片刻,才想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沉游川已经自顾自地向下说起来了:“真是的,我以为你见到沉医生会很开心,怎么也是故友重逢。结果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真是让人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就是见鬼了吗?在各种意义上。   沉游川突然被这黑色幽默般的场景逗笑了。   瞧他故意使坏吓人还在那里散散漫漫地笑,又惊又喜的宴凉舟眼睛蹭地冒出两朵小火苗来,心里翻腾不停的,百味陈杂的情绪全没了。   他忍不住攥起拳头,偷偷冲着沉游川的方向挥了挥,然后在青年转头望来的时候,赶紧背在了身后。   虽然很生气,但他又舍不得生他的气。   他知道沉游川其实是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再因为这场车祸而悒悒不乐,才故意搞怪逗他。   明明他才刚醒过来,自己的伤还不见得多好,就开始担心他了,宴凉舟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了。   但沉游川在短暂的清醒后已经又开始意识模糊了。在再次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努力回握宴凉舟的手:“不要担心,凉舟,我很快就会再醒来的。”   “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你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   宴凉舟的眼前一片模糊,他隔着面罩轻轻亲了亲他的手:“好,我知道,我等你下一次睡醒。你安心地休息,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直到沉游川再度睡去,宴凉舟才想起自己居然没有叫医生。   匆忙喊来医生后检查一切正常,大家对于他已经有短暂清醒的情况都感到很高兴。   之后便是漫长的休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到了深秋时节时,沉游川终于可以坐着轮椅,被推到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宴凉舟操碎了心,不停地给他扯搭在他身上的毛毯,生怕有一丝冷风漏进去。   直到现在,沉游川的手依然没有恢复往日热乎乎的温度,宴凉舟对此总是心忧。   然而已经快要憋疯的“好动儿童”沉游川根本无法体谅他的苦心,在花园里一路招猫逗狗,扑腾来扑腾去地从地上扒拉落叶。   他仗着手长,看到有颜色好看的叶子就要伸手够起来,左转右转刨个不停。如果不是宴凉舟强烈阻止,他还想伸出脚去踩那干脆的枯叶。   “游川!”眼见他跃跃欲试地企图站起来,严格遵循医嘱让他缓慢恢复身体机能,控制着他每天复健行走时间的宴凉舟语气严厉地制止了他。   然后他就瞧见沉游川一秒切换,露出了成熟稳重的“沉医生”笑容。   沉游川语气温柔宁静:“抱歉,凉舟,我只是想起了之前我们一起聆听落叶的事。”   于是宴凉舟便恍恍惚惚地想起,前世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那应该是他与“沉医生”相识的第六日,也是一个晴朗的秋日。   沉游川托忠叔送了数十筐落叶进来,铺满了整间病房。   当对方在上面沙沙行走时,干枯的落叶会发出咔嚓的脆响。   那声音勾动了很久不曾出门的他,于是他难得允许人把自己从病床上挪到轮椅里,由沈游川推着他在房间逛了几圈。   他还记得那天的窗帘开得很大,向来紧闭的窗户也推开了。柔柔的阳光撒在他身上,窗外还传来了小鸟啾啾叽叽戛戛的热烈讨论之声。   虽然看不到秋的景色,但深秋的气息让他感到宁静,和煦。   记忆里的安宁从昨日传递而来,驱散了此时的宴凉舟心中的忧思和焦虑。   比起那时,此刻的他们似乎的确已经完成了足够多的改变。   而且能和沈游川这样平淡又坦然地聊起曾是他心中最大的,现在是世上只有他们两人能真正理解彼此的秘密,让宴凉舟感到欢欣与放松。   他为这种彼此的唯一性而着迷。   宴凉舟记得那时沉游川还向他讲述了他从小就很喜欢踩干枯的落叶,他们一家人还会在秋日散步的路上举行比赛的事。   因为街道上的落叶并不是每一片都能踩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所以他们就会一路踩过去,比拼看谁踩响的次数最多。   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候我问你谁赢得比较多,你说是爸眼力最强,总能找到那些最干燥的。”   “但是他赢过一两次之后,就会偷偷给妈的脚下拨叶子。妈会一边夸他不愧是一天憋不出来几句好屁,闷声做大事的人,一边光明正大地作弊笑纳。”   因为沈游川说起此事时长叹一声,听起来有点郁闷,而那时他们相识不久,他心里还在跟沉游川较劲。   特别是他才被沉游川拿捏住,莫名其妙地就要开始给人指点经营事务,为了自己放出去的话还不得不背地里疯狂找补,努力复习以前学过课程。   因此想到原来好像事事都能策无遗算的沉游川也有吃瘪的时候,一直思索着怎么才能反扳对方一局的宴凉舟还有点小小的高兴。   结果可能是他有些得意忘形偷笑得太明显了,沉游川似乎低头看了看他,忽而很温和地提醒说休息的时间结束了,该继续请教昨天的难题了。   宴凉舟还记得自己那时脊背一僵,汗流浃背的心虚之感。   那时他没有多想,可现在看来,沉游川喜欢捉弄人的“恶劣”明明是无论哪个年纪都一样的。   故而原本被他糊弄得心软,差点就要放任他的宴凉舟板起脸:“你提醒我了,你如果想要踩落叶,我也给你在病房里铺满,直接换成室内活动,也不用担心出来受凉了。”   说着,他就推着沉游川的轮椅往回走。   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他来安排他了。宴凉舟迅速翘了一下唇角。   “不要啊凉舟。”沉游川立刻又切了回来,抬着头开始用无辜的狗狗眼跟他撒娇,“如果不能到室外晒一晒阳光,我会枯萎的。我用亲亲贿赂你可以吗?亲亲~”   瞧着他就差汪成荷包蛋眼的可爱模样,宴凉舟刚才的雄心壮志立刻不翼而飞了,他弯下腰来,轻轻在沈游川唇上啄了一下。   然而亲完他刚想退回,他的后颈就被人一把握住摁回来。沉游川的声线一下又变成了低沉的“沉医生”,他磁性的嗓音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凉舟,你好乖。”   突然散发出成熟魅力的沉游川又回给宴凉舟一个吻,还挑逗地轻吮了一下他的唇肉。   宴凉舟蹭的一下站直了,他的脸已经飞速烧起来了。看着坐在轮椅上笑眯眯支颐望他的沉游川,他张口结舌:“你、你……”   他恼羞成怒,手足无措地愤愤踱步,在原地兜起圈子。   他很想把这个坏心眼的人丢在这里不管了,但是走出去两步又舍不得,最后折身大步走回来,蹲下来把脸埋进沉游川怀里,一把用毯子蒙住自己的脸不动了。   看到如此可爱的他,沉游川的心都要化了。他伸进毯子轻轻摸了摸宴凉舟热乎乎的耳朵,轻声安慰他:“怎么这么多次了,还能上当呢?”   宴凉舟啪一下隔着毯子打他摸自己耳朵的手,看起来凶凶的,力道却是轻轻的。   他的羞愤正源于此,他怎么总是败在同样的套路里。   沉游川修养的这段时间,可能是在病房里实在太闲了,就总想方设法地逗弄他。   一开始听他说自己相融两份记忆需要一点时间,宴凉舟还非常紧张,担心他会不会变成人格分裂。   结果渐渐的他就咂摸出味儿来了——这人根本就是在逗他玩。   在任性不听话又或是干坏事被他逮到的时候先用“游崽”的角色卡冲他撒娇卖乖,这样通常是管用的,如果难得不管用,他就换年长的“沉医生”用沉稳从容的假面糊弄他。   他借着自己对他“年下感”时的心软纵容和对他“年上感”时的气短退让,简直无往不利,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感觉这人又在慢条斯理地揉自己的耳朵,宴凉舟把脸藏得更深了。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被全面包围,被彻底掌控的感觉。宴凉舟在毯子里摸索着,找到了沉游川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   有时他会想,或是沉游川正是看透了他漂泊无依,依然惶惶不安的心,所以在通过这种方式强势地抓住他,让他认清自己无法逃脱,让他心中由此生出扎根的安全感。   “好了,我错了,不该这样逗你。快出来吧,在毯子里不闷吗?”沉游川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低声哄他。   宴凉舟扒开一点点毯子,从小小的“洞口”里露出一小半依然通红的脸。   他安心地藏在沈游川的腿上,把脸贴进他的掌心里,小声说道:“游川,快点彻底好起来吧,我好想和你举行婚礼。”   沉游川呼吸一滞。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凉舟,你可真会拿捏我啊。好了,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听从医嘱的。”   宴凉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带着点小小的狡黠。   他感受到沉游川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滑过,于是会意地起身,扶在轮椅上又与他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那就约定好了。”   飒飒的秋风里,金黄的落叶悠悠飘下,装点着相视一笑,美如画卷的一对眷侣。    第112章   虽然沉游川和宴凉舟都很努力, 但直到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他们才如愿举行婚礼。   那场车祸里沉游川的伤势到底不轻,能用半年的时间养回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医生们都已经在赞叹他身体素质很棒。   当然也有宴凉舟想法设法给他滋补, 各种养身方法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的功劳。   听到两人这种时候还在互相吹捧, 宴乐逸一脸牙酸:“行了!两位新郎, 快点再确认一遍流程, 你们俩该出场了。”   虽然觉得举行一场冬雪主题的婚礼对他们而言会更有特殊的意义, 但是考虑到沉游川的身体刚刚恢复, 宴凉舟还是把婚礼地点选在了一处温暖的海岛上。   这个私人海岛之前在他名下, 现在是他和沈游川共有了。   对于婚礼的形式, 因为不喜欢外人打扰, 也不想让沉游川受累, 宴凉舟本来只想邀请少部分亲朋好友, 举行一个隆重却不繁琐的婚礼。   但宴乐逸却和他有不同意见。   宴乐逸认为这半年来凶狠地斗垮柳家的事, 其实在圈子里给宴凉舟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豪门圈子关系错综复杂, 他们虽然主要针对的是柳家,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 难免会牵连到其他家族。   而给各家送去自己的婚礼请柬, 邀请他们来同乐一场,则是一个释放友好信号, 便于破冰建立新的良好关系的好机会。   看宴凉舟还是有点不乐意,宴乐逸立刻换了一种说法:“你既然想让沉游川真正融入我们家, 就势必要让他进入我们圈子, 婚礼正好是你隆重向大家介绍他的好机会啊。”   这次宴凉舟倒是立刻答应了。   气得宴乐逸一边痛心疾首地嘀咕他恋爱脑,一边费心帮他操办。   没办法,谁让他这次因为和宴凉舟联手跟着捞到了不少好处,再加上家里被翻出来的那些污糟事,总觉得欠这小祖宗的呢。   最终,这场婚礼广邀国内外各界权贵名流,规模可以说是十分盛大了。   反而是两位新郎的家人数量不算太多。   沈家没什么亲戚了,沉游川除了妹妹、伍山米溪、陶亮、罗伊斯和多萝西,还邀请了一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宴凉舟这边,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他再奔波劳碌,也不想强迫他来了大家都不自在,所以没有让他到海岛参加婚礼。   但是现在已经彻底叛逆的宴凉舟还是对他贴脸开大,非要他录了一段结婚的祝福视频,要在婚礼现场播放。   然后宴凉舟邀请了大房一家,非常不给面子地一份请柬也没有给二房发,对于托人传信表示可以来参加婚礼的宴百合也直接略过,四房只邀请了宴乐逸撇开了小舅舅和小舅妈,可以说是非常恩怨分明了。   然而在他“大权在握”的今天,对于他这样的安排,没有被邀请的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顶多在背后蛐蛐他两句,没有人再当面指责他了。   宴凉舟在此一事上再次感受到了沉游川当年非要把慈善基金会留给他,让他一定走出去的苦心。   只是他前世做得不够好,所以在这一世,他会和沈游川一起弥补所有的遗憾。   怀着这样的心情,宴凉舟继续“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虽然听老爷子的话将婚礼安排在了私人小岛上没有邀请媒体,但他自己直接安排了团队进行全程直播,广邀网友们线上参与,见证他和沈游川喜结连理。   于是大家都高喊着“哈哈哈我磕的CP成真啦”冲进了直播间。   直播如期打开,大家眼睁睁看着一座座琼楼玉宇拔地而起,宾客们虽然还没进场,但一眼望不到头的亭台楼阁里来来往往的NPC们已经严阵以待,热闹非凡。   【我去,这真是平地起高楼,什么神仙话本里的手段】   【小宴总公司第四代全息立体投影技术,还没上市呢,先给自家兄弟安排上了】   【听内部消息说这涵盖了一整个山头的设备加场景设计下来大几个亿】   【真豪横啊,感觉宴老师这婚礼模式一出,后续怕是无人能超越了】   【但看起来好有趣啊,参加婚礼跟玩一场大型全息游戏一样】   没错,这场婚礼是古风江湖主题,所有宾客都穿着古装入场,可以宛如穿越地在不同房间和场景里或赏玩花鸟虫鱼古玩珍宝,或品茗听曲,投壶观棋等来点文雅的活动。   也可以蹴鞠马球、拉弓射箭,拜入师门修习武艺等来点激烈对抗的活动。   更可以单人或多人组团下本,寻宝破案,快意江湖沉浸式体验不同人生。   至于两位新郎,则分别从两侧不同的院落出发,途中要通过对方给自己设下的三重考验,最终抵达中心广场,才能完成婚礼。   在大家的期待中,沉游川一袭红衣,十分具有少年气的利落高马尾,头戴赤金冠,腰佩白玉环,俊朗不凡,神气十足地一撩披风,踏出了房门。   【好好好,我们英姿勃发的沉哥,要成亲了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另一处镜头里的宴凉舟则是同款层层叠叠,环佩叮当的锦衣,只不过整体色调是清新又不失稳重的蓝色,看起来清冽雅致,贵气逼人。   【宴老师这个束发,感觉好有清冷却温柔的人夫感哦】   这下无论是磕“游舟CP”,还是磕“明雪CP”的,都觉得自己圆满了。   【简直是超绝CP售后!夫夫俩真是我们的活菩萨! 】   同时大家也不可避免地讨论起他们雍容华贵的婚服。   【他们这重工刺绣的婚服好好看啊,流光溢彩的,这里面织的绣的不会是真的金线银线吧? 】   【是真的,婚服制作团队都发介绍视频了,全是手工刺绣,还说本来要绣一两年的,但是宴老师砸钱请了好多不同流派的刺绣大师,请了很多团队分工合作,赶工半年完成】   【哈哈哈这是有多着急结婚啊】   【他们身上的配饰也都是真东西吧,感觉一套下来得上千万? 】   【那你还是小瞧宴家的实力了,他们俩刚刚发布的成婚照,每套造型保守估计手工定制的华服加珠宝配饰,任意一套下来大几千万到过亿不止】   【可他们衣服准备了十几套啊,厉害了,举行个婚礼砸了多少钱进去啊! 】   对于宴凉舟要准备这么多套衣服,其实沉游川本身是不想如此铺张的。   但他也明白车祸给宴凉舟带来的阴影仍未完全消除,他心中的压力和愧疚还会让他时时从梦中惊醒,这些情绪总要找到一个释放的途径,总需要有一些新的美好回忆来覆盖和替代。   再瞧见宴凉舟亮晶晶满怀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就很难说出口了,他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像个娃娃一样来回打扮。   宴凉舟甚至还拉上了兴致勃勃的沉山晴,让妹妹给他们画了一套一年十二月的绣样图案,春夏秋冬的照片拍了个遍,期盼着年年岁岁,长长久久。   【我看到里面有都是红衣的造型啊?怎么正式举行的时候穿了一红一蓝呢】   【自古红蓝出CP,没毛病】   其实关于正式仪式时婚服的选择,他们确实是纠结过一段时间的。   给沉游川准备的几套造型虽然样式不同,但他穿红色大家是早已达成共识的。   但宴凉舟这边,根据他的气质,婚服给他准备的有红色、蓝色和绿色。   他们在婚礼正式举行前的半个月,在彩排流程,验收全息投影场景时,宴凉舟穿的就是和沈游川同样的红色。   结果流程走着走着,沉游川有一次突然玩心大起,非要扮演什么一对宿敌决战月峰之巅,输的那个人要做对方的压寨夫人被扛回去。   宴凉舟无奈地配合他玩,先和他过招,又被他“击败”一路带上山去。   沉游川其实一开始真的只是因为这逼真的全息场景见猎心喜,突发奇想,想玩一场正经的游戏而已。   可宴凉舟清冷倔强的隐忍和被迫屈从的神色演得太动人,红衣又衬得他面如桃李冷若冰霜更具冲击力,导致他最后还是在路过唯一没来得及安装监控的书房时,忍不住兽|性大发将人扛了进去。   车祸后一直休养,他们也确实很久没有……   宴凉舟无法狠心拒绝,最后便晕头转向地听着沉游川一边赞美他的衣摆荡在空中很好看,一边任由他把自己铺在书桌上、架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摁在屏风上这般那般了一番。   尤其是在转眼看见书房大大小小的毛笔之后,沉游川还尤为“恶劣”地将他里里外外都描摹了一遍,“折磨”得宴凉舟“两股战战”,泪光颤颤,最后软成一团羞愤欲死地被他抱了回去。   而那套被沉游川掀来垫去的大红婚服,也因为沾染了一些湿滑黏腻的**而无法见光了。   甚至因为这场“强制爱”,导致本来想要亲自写一些请柬的宴凉舟短时间内无法再直视毛笔,对剩下的红色婚服更是下意识地避之不及了。   然后又考虑到“红男绿女”的指向性太强,他们最终选定了宴凉舟和钟庭雪都很喜欢的蓝色。   虽然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导致彩排没有完成,但在婚礼正式举行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掉链子,一路“过关斩将”英勇向对方奔去。   宴凉舟给沉游川出的三道考验分别是“钓鱼”、“吹笛”、“画画”。   沉游川给宴凉舟出的则是“骑马射箭”、“烙核桃饼”、“解密寻宝”。   大家一开始还想着能看一下他们的笑话,结果这考验题目一曝光,纷纷恨铁不成钢。   【这俩人给对方放的水都快汇成海了,全是对方擅长的啊! (怒)】   【哈哈哈都盼着赶紧见面成婚,怎么可能舍得为难对方呢】   【也还好啦,最后还是意思了一下的,第三项是有一丢丢难度的】   但不多。   沉游川确实是灵魂画手,作品惨不忍睹,但他的伴郎团里有沉山晴,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夺了他的画笔刷刷几笔助他过关。   宴凉舟这边的谜题由当初他们在英国录节目时相遇的那位“谜题专家”老爷爷热情赞助,确实有些难度,但他的伴郎团里有交游广阔的宴乐逸,给他摇人群策群力。   故而他们很快就重新站在了一起。   【笑死了,宴老师还把自己刚刚烙的核桃饼塞给沉哥吃,两人在这里分大饼】   他们在受邀观礼的宾客见证下祭告天地,共饮交杯酒,然后与大家一起落座享用宴席。   大家像是参加武林大会一样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上首的夫夫俩倒是一如既往地你剥虾来我挑刺,甜甜蜜蜜。   下面广场上的宾客们就千态万状,各显神通了。   宴大舅仰天长笑和夫人分享终于把沉游川薅进家门的喜悦,被大夫人嫌弃地塞了一个果子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宴乐逸看着快歪进沉游川怀里的宴凉舟牙酸地转头,与大表姐酣畅对饮。   敬业的陶亮此情此景下还在笑眯眯地游走人群中给沉游川寻摸好机会。   伍山满脸欣慰地抹着眼泪“牛叫”,被无奈又好笑的米溪一把摁进怀里。   罗伊斯正抱着小外甥女一起啃一个巨大的羊腿,一大一小大快朵颐满脸油光,孰不知身后的多萝西正看着他们的邋遢模样眼中渐渐冒出杀气。   沉山晴和白灵雨跟着酒到酣处载歌载舞的一众宾客一起衣袂飘飘,欣然起舞,翻飞的裙摆下依然是硬核的机械双腿,被网友们戏称“赛博武侠”。   天边炸响了绚丽的烟花,漫天的繁星落下。   闪耀着星光的对戒从叠在一起的袖子中探出来,紧紧相握。   高台上肩并肩的两人眼中映着绚烂多彩的星空,在众人的欢笑与祝福中相视一笑。   惟愿此后盛景,岁岁今朝。    第113章   【救火队长】   随着手下产业的增多,工作量越来越大,宴凉舟的秘书团队伍也逐渐庞大起来。   新升任上来的秘书小路一早了解过自家BOSS的冷淡性格与凶残作风,因此就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辈们与老板的相处之道。   然而老板气质清冷, 神色冷漠, 旁人很难看出他的情绪波动和内心想法, 更不要说依此行事了。   但他惊讶地发现前辈们会在跟随老板到某些地方出差时显得很松弛,甚至大半夜地聚众喝酒撸串都无所畏惧,但在另一些时候却会过分紧张,整晚加班严阵以待。   在“逍遥自在”与“严阵以待”之间的程度滑块毫无规律,而决定他们态度的因素似乎也完全找不到时间和地点规律。   更让小路摸不着头脑的是,整个秘书团似乎有一个统一的信仰,他们总会在陪着老板疯狂加班时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菩萨保佑队长现身,队长救我……”   队长是谁?美国队长吗?   虽然在加班时小路也会无比渴望世界爆炸毁灭或者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超人,但秘书团全员如此虔诚地“信仰”着美国队长?是不是有点过于奇怪了。   直到有一次,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队长”的含意。   这天, 因为是他上任来首次单独向老板汇报工作, 说的又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本就忐忑的小路在老板面无表情, 黑亮的瞳孔宛如琉璃般透彻冰冷的注视下愈发紧张。   他磕磕绊绊地回答着老板对这个项目的提问,看着老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其实宴凉舟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没有像他的上一任领导那样会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变成狰狞喷人的“怪兽”。   宴凉舟甚至没有露出发火的模样, 更没有批评指责他,只是语气冷淡, 直指要害地告诉了他问题所在, 让他回去通知下面整改,三天后向他汇报新情况。   然而小路还是被对方的气势所慑,回去连着做了三天被冻醒的噩梦。   更令人绝望的是, 下面人的整改不但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还捅出了更大的篓子,再次前去汇报工作的他心里压力更大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被冻得就差打哆嗦,骨头渣子都要结成冰时,他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神色冰冷的宴凉舟突然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糖分超标的微笑。   “这项工作我之前说得很明确……”他如寒风呼啸般的语气也一下切换成了春暖花开,“游川?你怎么来了?”   嗯?一秒融化的老板前后反差太大,差点以为自己压力过大发癔症的小路十分失礼地揉了揉眼睛。   可宴凉舟眼里已经看不见他了。小路呆在原地瞧着老板迅速站了起来,步伐轻快地向门口走去。   原来办公室大门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窄缝,老板起身后,一个修长的人影也推门走进来,给了他老板一个拥抱。   这人长手长脚地把他个头明明很高的老板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怎么能不敲门就进来,这是老板的大忌讳。小路心里先是迅速闪过前辈们强调多次的工作守则。   然后脑海里又迅速闪过一个疑问——刚才那么小一个缝儿,老板是怎么看清门外来人的?   最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笑容闪闪发亮的人正是他老板的爱人沉游川。   啊——好耀眼,感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在对方的阳光照耀下,他老板好像直接从冷酷霸总变成了身后飘花瓣的小甜甜,眉眼弯弯,冰冷的琉璃全化成了闪着波光的春水含情脉脉。   受到强烈冲击的小路木着脸,识相地飞速退出了老板办公室。   然后总秘袁哥就拍了拍他肩膀,恭喜他:“好了小路,接下来你可以松快一点了。老板至少有一周时间都会比较好说话,你抓紧把那个岔子解决了就好。”   小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感受到了限定版的“如沐春风”型老板之后,深深地明白了原来“队长”是“救火队长”。   而后他也终于发现前辈们判定老板心情和是否加班的依据。   老板出差的地点与沈队长工作地点距离的远近,决定着他们松弛的程度,距离越近,松弛程度越高,距离越远,脑子里的弦最好绷得越紧。   如果老板出差的地点恰好是“沉队长”拍电影/录节目/谈公务所在的城市,他们之前又有一阵子没能见面,那么恭喜你,你不但可以轻松一点,说不定还能喜提几天假期呢!   最终,小路也成了“队长教”的忠实信众,每天祈祷着菩萨能让“队长”从天而降,救苦救难。   ****   【应激猫咪】   柳家的垮台虽然称得上迅速,但彻底清算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还是耗费了一年的时间才勉强有了一个结果。   柳家大部分直系锒铛入狱,海外的产业也在逐步被清理干净。   沉游川父母的忌日又近在眼前了,他每天早上总是在爱人柔软的胸膛上醒来——宴凉舟最近半夜总要不安地把睡熟的他藏进毯子,紧紧抱进怀里。   像是猫咪紧张地团起心爱的玩具。   对此,沉游川一开始觉得影响不大。   虽然他每天早上醒来总会因为忍不住要嘬一嘬这被送到嘴边的红果果,并往往会顺其自然地进一步开展一场晨间运动,而导致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   虽然因为过于频繁的舔舐吮吸导致本土粉樱桃形成习惯会在某些时刻最后涨大朝车厘子进化,导致宴凉舟不得不从创可贴改用胸贴。   还在要等待它恢复的阶段忍受痛痒并行,不小心碰到就会打颤软进他怀里的折磨,让沉游川觉得有些愧疚但下次还敢。   但总体而言,沉游川觉得一切尚可,这个阶段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愿,这位每天乐此不疲给他“喂奶”的猫咪应激症状不但没有减轻,还进一步加剧了。   变成了黏人到一步不离,一个错眼看不到他就会焦急地喵喵叫着到处找人,甚至连上厕所都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门外扒拉个不停的程度。   虽然很喜欢对方的贴贴和依赖,但沉游川不愿让宴凉舟一直如此不安。于是在一天吃完早饭后,他对着自己怀里的猫猫说道:“凉舟,我们去见魏德嘉一面吧。”   魏德嘉因为重伤目前还在住院,原本宴凉舟是打算等他病情稳定之后送他去和监狱里的生父团聚,但医生却说魏德嘉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在确认从对方那里挖不到什么有利的线索之后,宴凉舟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那边的消息了。因此听沉游川说起他,他一时还有些恍惚。   依稀记得平梁似乎和他说过魏德嘉一直想联系他,非要见他一面,但他一直没有理会,平梁后来也没有再提起了。   “怎么想起他来了?”宴凉舟犹豫道。   沉游川轻轻晃着坐在自己腿上的爱人:“你总是做关于车祸的噩梦,魏德嘉是不是里面的一个引子?车祸后你一直没有再见过他,我想是时候见一面,打破你最后的梦魇了。”   宴凉舟怔怔地想了想,最后搂住沉游川的脖子,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在病房里见到了形容枯槁,头发枯黄的魏德嘉。   宴凉舟久久地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干瘪人影,一时很难将其与记忆里那个看起来意气风发,精明强干的“社会精英”联系在一起。   魏德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他们二人,忍不住激动地说道:“凉舟,你终于来了!”   他细细诉说着自己以往的付出,回忆起他们曾经一起工作的愉快时光,似乎还想让宴凉舟为此心软。   宴凉舟对他事到如今还沉浸在一些妄想里而感到惊奇。   于是在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后,他告诉他:“柳家主不久前在企图偷渡出国的时候,被帮助他偷渡的团伙绑架,身上的钱被榨干之后,最后连中数枪被扔进沼泽地里溺死了。”   那种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慢慢被挤压窒息的恐惧与痛苦,是他之前惯常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最后又报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而现在同样宛如在慢慢“溺死”的魏德嘉一下闭上了嘴巴。   沉默了片刻后,他神色激动,嗓音嘶哑地喊起来:“我只是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想被人踩在脚下看不起!这也有错吗?”   一直被他假装视而不见的沉游川笑着插|进来:“你这话是没错,但你也没有努力去成为一个人啊,你实际做的不过是想吸着别人的血继续做一条被利益驱动的狗。”   所以最后被人痛打落水狗,也是自食其果。   魏德嘉终于无法假装没看见他了,被这话彻底激怒的他眼神怨恨,神色扭曲地笑起来。他对着宴凉舟吼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一切的不幸不是因我而起!”   “要怪就怪你生在宴家,怪你外公不看重你。其实你和我也没什么区别。”魏德嘉疯狂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能成功?”   “因为在算我的命的时候,老爷子觉得我这个卑贱之人不配让他的座上宾给我批命,所以二房才能找到机会安排一个骗子,把我塞到你身边。”   “要恨,就恨老爷子,恨你家里人去吧!”   宴凉舟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挑拨离间,心中毫无波动。   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家里人的一个眼神,一些言语而心中惶惶不安的孩子了。   他已经长大了,找到了自己选择的家人,又和这个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家人有了一个幸福的家。   而魏德嘉不过是他通往幸福道路上的一颗已经被踢开的绊脚石。他是厌恶他,可对方也不配让他一直记着去恨他。   看到他如今这幅可怜可悲的凄惨模样,宴凉舟心里的梦魇忽而消散了。   那个总在车祸的前一刻出现,总是西装革履从容微笑着坐在车上的魏德嘉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个人被留在了噩梦里,而他和游川早已继续向前。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忽而一轻,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游川,我们回去吧。”宴凉舟不想再因为这个丑东西耽误自己与沈游川相处的时间。   “好。”在魏德嘉妒恨、不甘、仇怨的视线中,沉游川揽着他向外走去。   然后在即将走出病房时,他忽而回头对魏德嘉说道:“你说二房安排的那个是骗子,但我觉得人家说得挺准的嘛。你确实命硬,也的确替凉舟挡了灾。”   如果不是命硬,他不会在那场车祸里侥幸活下来,这样苟延残喘日日受到病痛折磨。   那天如果不是他上车,导致凉舟心生不安换到了另一辆车上,或许早已被柳家锁定的他们真的会意外身亡。   魏德嘉呆住了,然后更加愤怒地嘶吼起来。   可沉游川和宴凉舟早已走远了。   “命运确实很难捉摸。”当夜,沉游川一边熟练地摸上宴凉舟的胸膛,一边感慨道,“要小心一语成谶啊。”   宴凉舟轻喘一声,躲开了他的手:“我看你倒是挺会一语成谶。”   他的粉果果,就是沉游川天天一边吃,一边说不会变大最后不好穿衣服吧,最后真的会在情动时限定性涨大。   想到这里,宴凉舟把自己埋了起来:“这段时间不许吃了。”不然怕是又要被他说中,以后只靠吮吸这里他就会……   沉游川一呆。   啊,原来猫猫被安慰好之后,就会错失天天吃奶奶的福利这件事,也是一语成谶啊。    第114章   清晨, 沉游川被门外微弱却持续不停的“喵喵”声吵醒,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时间。   又低头瞧见正在自己臂弯里睡得正酣的宴凉舟,他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凉舟最近的睡眠好多了, 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一些细微的声音就会把他吵醒。   沉游川打着哈欠准备起床,结果袖子却被人揪住了。宴凉舟眼睛都没睁开,黏黏糊糊地抱住他的手臂:“几点了?”   沉游川轻声说道:“才6点, 你再睡一会儿吧。”   “还早, 你不要起, ”宴凉舟整个人都缠了上来, “你陪我……”   瞧他没睡醒下意识黏着自己撒娇的模样,沉游川的心仿佛一下变得蓬松又柔软。虽然清醒状态下的宴凉舟也很会“撒娇” ,但是他鲜少表露得如此直白。   沉游川差点就满口应下重返被窝了, 但门外愈发急切的幼猫叫声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低头在宴凉舟额头上亲了亲:“你睡吧, 我先去做早饭, 也要喂一下长命。”   长命是一只通体洁白的长毛狮子猫, 目前还不足月, 需要他们定时人工喂养。   其实二人原本没有养猫的打算。但长命是他们在森市扫完墓往山下走的路上偶然捡到的。   当时幼猫瘦小的身躯几乎已经看不到起伏, 明显是被母猫遗弃了。   无法对它视而不见,两人就这样匆匆置办了养猫的行头,带着它看病体检,精心照料,逐渐将它喂得圆滚滚起来。   而长命的美貌也迅速展露出雏形,粉粉的心形鼻子和爪垫, 软乎乎的长绒毛, 大大的湛蓝色的眼睛,以及圆鼓鼓的小肚子。   每当它有些笨拙地四条腿各走各的颠颠热情奔过来时,沉游川总会忍不住被它逗笑。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不忍心救下了它, 但他最终决定收养长命,很难说没有因为幻视宴凉舟,爱屋及乌的意味。   只是这点小心思,他没和爱人说过。   宴凉舟在他的轻哄下又睡着了,沉游川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顾不上洗脸,先把看见他之后叫得更响亮的猫崽崽放到口袋里,然后揣着这个猫猫头给它冲羊奶。   “嘘——还有一个哥哥在睡觉,我们小声一点,不要吵到他。”沉游川柔声揉着它圆润的毛乎乎的脑壳。   可能是在口袋里贴到了他的体温,也可能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原本细声细气叫个不停的小猫安静下来,乖乖地扒着口袋边缘瞧来瞧去。   黏人又好哄的性格也和凉舟很像呢,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沉游川一边给长命喂奶,一边忍不住想象。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宴凉舟很快就因为习惯性地往他的方向挪动却搂了个空,一下惊醒过来。   找不到人的宴凉舟猛然坐起身,跳下床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正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捧着小猫,捏着袖珍奶瓶耐心喂奶的沉游川。   阳光在沈游川的发梢,肩头,在他修长的手指和含笑的面容上跳跃着,朦胧的光晕笼罩着他以及被他扶在掌心里的毛球,看起来异常明亮,温馨而美好。   宴凉舟先是为这画面放柔了眉眼,不忍打扰,静静观望着。   但好一阵子,沉游川眼里只有抱着奶瓶吸个不停的小猫,而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房门口的他。   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凉意,宴凉舟低头看见自己光着的脚。   如果换成以前,沉游川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发现他起来了,而且肯定会立刻走过来一边抱他回房间,一遍数落他又不穿拖鞋就跑出来。   宴凉舟又抬眼望了望,沉游川正因为小猫在他手指上踩奶而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他抿了抿唇,转身悄悄走回卧室去了。   喂完猫,沉游川快速做好早饭去叫宴凉舟起床。经过宴凉舟“爱的感化”,他现在准备简单的早餐已经完全不在话下了。   愉快地在桌上摆好虽不复杂但很丰盛的早餐,沉游川哼着歌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宴凉舟已经起来了,正在衣帽间里。   “怎么现在就换衣服了?”沉游川一路找过去,看着已经穿戴一新的宴凉舟,“还没吃饭呢,不着急出门。”   虽然现在宴凉舟已经不再纠结于西服,日常中也能够放松地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了,但多年养成的审美还是会让他偏爱衬衣版式的服装。   比如他现在穿的,就是一件柔软的棉麻休闲风衬衫。   宽松的版型衬得他的腰身愈发笔挺窄细,带着点设计感的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他纤细优美的锁骨,令他看起来有种禁欲又慵懒的诱人感。   宴凉舟正在调整自己有些歪的领子,可调来调去,半天似乎也没把V型领口之间垂坠的细细金属链条调整满意。   沉游川瞧着瞧着,忍不住走过去帮忙,帮着帮着,他的手就从领口探了进去。   他从背后拥着宴凉舟细窄的腰,望着镜子里两人交叠的身影认真解释:“这个装饰的固定针在衣领里侧……”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手指调整的却不是领口上的装饰,而是某个圆圆软软又有点韧,捏起来很解压的某处,那里有他昨晚坏心眼卡上去的装饰。   宴凉舟红着耳朵,眼睛瞪得跟小猫一样圆溜溜的,似乎有些警惕的样子,可身体却倚在他怀里没有半分反抗。   沉游川揉了几下:“怎么这么乖,现在还戴着?”   宴凉舟轻喘一声,扶着他的手臂无法自控地往下滑,然后又因为下滑在他手指上狠狠蹭了一下,脸上的艳色蔓延得更快了。   “还、还不是你昨天晚上、”他断断续续地急促呼吸着,嗓子仿佛含了蜜,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你说要惩罚我先……让我今天出门也不许摘下来。”   “凉舟,你真好。”沉游川侧头亲了亲他红彤彤的耳朵。   其实那时他只是逗人吓唬他,没想到宴凉舟居然真的这么乖。   宴凉舟没有说话,只回复了他越发急促的鼻息和微不可查的颤音。   就在衣帽间里的氛围逐渐升温时,宴凉舟忽而感受到自己的脚踝处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来蹭去。   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长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正用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还殷勤地去拱宴凉舟的腿,似乎想要他的摸摸。   宴凉舟脸上的粉色一下蔓延进衣领,他像是羞耻至极,极力绷紧打颤的腿,去推沉游川:“你快、快带它出去。”   沉游川撤出他领口里的手,先一把抱起他,动作温柔地将他放在了衣帽间的软椅上,然后才弯腰拾起了这个调皮的小东西:“吃饱了就开始到处乱跑,也不怕走丢。”   对于小猫来说,他们常住的这栋别墅还是太大了,万一它跑进哪个犄角旮旯里,他们找不到就危险了。   不如这两天搬到小一点的房子里去,正好把这边腾出来方便施工队建造猫房。   沉游川一边想着,一边抱着猫弯腰亲了亲宴凉舟:“早饭该凉了,你稍微休息一下快出来吃饭吧,今天上午我们还要带长命去医院复查。”   其实他知道宴凉舟一定想他把长命放出去后再回来“陪”他。但是昨晚才把他闹得哭了好久,太频繁他那里受不住。   而且真要放任下去,他们今天的所有行程又要全部往后推至少半天,小袁又要焦头烂额地用苦巴巴的表情看他了。   还是要维护一下凉舟在员工心里的形象,“君王从此不早朝”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看着宴凉舟宛如蜜桃的脸颊和懵懵懂懂满怀期待的眼睛,他心中又是一阵不忍,不忍让他愿望落空,也不忍这样离开。   不行不行,沉游川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停留的脚和想要拥住对方的手,用岌岌可危的理智催自己赶快出去,不然防线就要塌了。   他逃避式地低头,轻轻摘下勾着宴凉舟领口上的坠链不肯撒手的长命,捏着它的小爪子,既像是在批评它,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不许再闹凉舟哥哥。”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举起小猫和它鼻子对着鼻子:“长命是个乖宝宝对不对?”   小猫冲他甜甜地叫。   宴凉舟一边被他们萌得微笑,一边在一人一猫走出去后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面色潮红的自己。   一股强烈的羞耻忽而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选出这件衬衣,隐秘地怀着一点勾引的心思,就像是要和长命争夺沉游川的注意力一样……   他一边暗暗谴责着自己莫名奇妙的小心思,一边又因为沈游川毫不犹豫抱着猫快步走出去,丢下他一人,而无法避免地产生些许失落之感。   带长命去医院就这么着急吗?只是例常检查而已,明明下午也可以的。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攥紧了抱枕上的流苏。   幸而繁忙的工作和沈游川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冲淡了这种茫然又气闷之感。   就在宴凉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处理这种情绪,也习惯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家庭新成员时,现实却又给了他一击。    第115章   从宠物医院回来,沉游川因为通告出差几天,宴凉舟每天陪着长命玩耍,有时见它会在沈游川常坐的沙发上扒来扒去,茫然四顾。   “你也在想他吗?”他将圆滚滚的小猫抱进怀里,在它呼噜噜的陪伴声里,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独自待在家里的日子, 总觉得很无聊, 所以他选择用工作填满自己的时间。   这天又在书房忙到深夜,回到卧室后他打开衣柜,打算从里面取一件沉游川的外套穿,然后在抽出衣服时一个小盒子突然掉了出来。   宴凉舟捡起打开一看, 立刻有些脸热。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黄金饰品, 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细金条勾勒成如意云纹的造型, 看起来精巧可爱。   这个大小……不会是游川又买来打算作弄他的吧。毕竟他们有着许许多多类似的小玩具。   宴凉舟用手指点了点,他一看就能估摸出来,中间镂空的部分正适合卡在果果上面,能把果果挤得嘟起来,又不会勒得过紧。   在这一点上, 沉游川总是能把控得很好, 从没有一次伤到过他。   只是为什么又只买一个,他总恶劣地只玩弄一边,冷落另一边,非要他哭着求他,才肯满足他。   想到这里, 宴凉舟啪一下合上那个小盒子,慌忙把它放了回去。   可被勾起的欲念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关回去,这晚宴凉舟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愈发期盼沉游川的归来。   然而等沉游川真的回来之后,宴凉舟却看到那个如意纹吊坠挂在了长命的新项圈上。   他一时又羞愧,又恼怒,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项圈尴尬地愣在原地。   原来那是给长命的……真是太丢脸了,还好他没有去问游川,宴凉舟的脸颊和眼眶都在发热。   瞧出他表情不对,沉游川把他抱到腿上,又把长命放到宴凉舟怀里,轻轻问到:“凉舟,怎么了?小猫又调皮闹你了?”   宴凉舟把脸埋进他怀里:“没什么,就是之前不小心翻出来这个吊坠,我还想你买了怎么放那里……”   沉游川笑道:“这是给长命买的满月礼,本来跟它定制的项圈是一套的。结果项圈发来的晚,我就先随手放口袋里,忘拿出来了。”   知道宴凉舟有点强迫症,喜欢把东西都理得整整齐齐摆放,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乱放东西,沉游川又保证道:“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好好归类,直接摆到长命的玩具柜子里去。”   如果他一开始就搁置好,自己就不会误会了,宴凉舟有些埋怨地用脸蹭了蹭沉游川的肩膀。可真要对沈游川生气,他又有点舍不得。   不过他心里还是难免产生了一点怨怪,那是给长命的……所以他没有礼物吗?   正这样想着,沉游川就递给他一个大大的锦盒。   宴凉舟的心情一下由阴转晴了。他接过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套造型独特,颜色淡雅的花瓣主题茶具。   “我在街上走过的时候看到瓷器店的橱窗里有这样一套漂亮的茶具,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   这是不是表示沉游川在出差时,也常常想着他呢。宴凉舟把那茶具摆进自己的收藏柜里,很轻易地便高兴起来。   但这个误会到底还是令他有些发窘,正好国外又有一个项目需要检验,宴凉舟便借此出差了半个月,打算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可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即便每天通话,也难以抑制他对沈游川的思念。   因此这边的工作一结束,宴凉舟就连夜赶回国内。   到家时,是天已经蒙蒙亮起的清晨,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卧室里,沉游川似乎睡得正香。   宴凉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青年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他悄悄掀开一点被子,想要偷偷钻进沉游川的被窝,等他醒来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他刚躺进去,沉游川就按住他凶猛地亲了上来。   “你早醒了?”宴凉舟被他亲得有点发晕,气他又逗弄自己。   沉游川睁开眼睛笑道:“没有,我哪里醒了,我这不是在做美梦吗?梦到醒来就看到你在我怀里。”   “不许油嘴滑舌。”话是这么说,但宴凉舟的唇角却因为这悦耳的甜言蜜语翘了起来,他伸出手,想要被抱得再紧一点。   沉游川刚要搂紧他,一个毛茸茸的猫猫头就从他们中间忽而冒了出来。   似乎是因为差点被挤到,它气愤地冲着两人大声喵喵叫。   沉游川这才想起这段时间长命一直跑进被窝里陪着他睡觉。   “之前我出差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它抱到床上睡了?这小东西鬼得很,一发现床上只有一个人,就要跑过来一起睡。我还奇怪它怎么突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沉游川笑着对宴凉舟抱怨:“一开始我还没明白它想干什么,把它关在了门外。可只要不让它上床,它就使劲挠门,闹到你把它放进被窝为止。”   宴凉舟先是有些心虚。他撸了撸长命,把它放下床去。   因为沈游川不在的那几天,他确实是每天抱着在书房陪他加班的长命回卧房,和这个一样很想念沉游川的“相思病病友”再絮絮叨叨地说好一会儿私房话,才能慢慢睡着。   因为长命暖呼呼地窝在他身边,让沉游川原本在的位置不是那么冰冷的温度,所以宴凉舟就默认了长命每天陪自己睡觉。   可心虚之后,他心头立刻涌上来委屈和不舒服的情绪。   沉游川怎么能让长命取代自己,怎么能抱着它睡觉呢!   他有些气闷地背过身去不说话,感觉眼里热热的似乎又开始冒出潮气。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完全是无理取闹,毕竟先抱猫睡觉的是他自己,可他就是忍不住感到嫉妒,感到烦闷。   再仔细一想,他可没有把沉游川当成猫。别以为他不知道,沉游川背地里会打趣他像猫,而且就是把他当成和长命一样的白毛狮子猫。   他不在的时候,于沉游川而言,是不是只要有长命就够了呢?   想到这里,宴凉舟又觉得自己的吃醋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在沈游川柔声地询问和不停地扒拉中,他终于顺着他的力道转回去,紧紧搂住沉游川,整个人都贴上去:“不许你再抱着它睡觉。”   沉游川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抚摸着他的背:“好,我知道了。”   知道沉游川向来言出必行,得到保证的宴凉舟在爱人的怀抱里,疲惫又安心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半上午了,可沉游川却依然待在家里,正在沙发上等他。   清楚他今天行程的宴凉舟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沉游川推掉了今天的工作,选择在家陪他。   他知道工作在沈游川心里向来都有很重的分量,因此便更为爱人的选择而感到开心。   “其实你不用在家陪我,晚上早点回来就行。”宴凉舟坐下来,一边喝着暖胃的粥,一边口不对心地说道。   可沉游川的神情似乎有些严肃。他斟酌着说道:“凉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瞧见他郑重的神色,宴凉舟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听到他说:“我在想,我们俩工作繁忙,其实很难长时间陪伴长命,而山晴一直很想养一只小猫……”   宴凉舟一下就明白了。他怔怔地放下手里的勺子,急急忙忙地说道:“我不是……”   他有些难受,心中翻滚起愧疚,既是对沈游川,又是对长命:“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赶它走……”   看着他的眼睛又变得水润润起来,沉游川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很喜欢长命,所以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   宴凉舟对小猫的精心照顾他是看在眼里的。   琳琅满目的玩具吃食自然不必说,家里的猫屋他也专门参与了设计。   而且不管有多忙,只要长命冲他撒娇,他总会腾开手摸一摸它的脑袋;即便长命调皮踩键盘删掉了他打好的文件,被迫加班返工的宴凉舟也不会冲它发脾气。   但沉游川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宴凉舟有时对长命那种“微妙”的“排斥”。   他一开始不太确定,可观察了几次之后,发现宴凉舟就是会下意识地和“长命”攀比,较劲。   好像会因为占有欲,而在他这里和小猫“争宠”,发现这一点之后,沉游川既好笑,又心疼。   虽然宴凉舟不说,也在努力地掩饰和调整,但沉游川希望他们的家是能让他完完全全感到舒心和放松的地方,不愿让他总卡着跟刺似的去勉强自己适应。   他虽然喜欢小猫,但在长命和宴凉舟之间,自然是无需多言地偏**凉舟,只是这个傻瓜似乎没绕明白这一点。   看着宴凉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沉游川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你放心,我最近忙起来的时候,就是山晴来照顾长命的。”   “她们俩相处得很融洽。山晴住得也近。家里的猫屋总是为它准备好的,什么时候你想长命了,可以把它接回来住一段时间,就跟无为一样。”   无为是一只繁忙的狗狗,虽说名义上的主人是宴凉舟,但它往往是今天住宴凉舟家,明天住宴乐逸家,后天又回老宅陪老爷子……总之会分段“宠幸”不同的“铲屎官”。   说起无为,宴凉舟像是又想起了一个可以为自己解释的理由:“我真的不是讨厌长命,就是……像你看无为,就不会有那种很宠溺的,似乎含情脉脉的眼神。”   可这话说出来,好像反而更证明了他在和小猫较劲,宴凉舟泄气地塌下肩膀。   沉游川忍笑摸了摸他微微撇下来的嘴角,这个表情和长命想吃猫条被他拒绝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那是因为觉得长命有些地方很像你,大概是想到了你,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吧。所以你不用吃长命的醋,应该吃自己的醋才对。”   宴凉舟呆了一下,耳朵红红地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又扭回来伏在沈游川肩上。   “我会努力调整好的,”他嘟囔着,“总之,你四十岁的时候,一定让你安心地养不惑。”   沉游川先是忍不住发笑:“那你这努力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而后他又忽而想到,在四十岁养一只猫其实是前世的“沉医生”和宴凉舟的约定。   再想到前几天他去那间曾去过的公寓,看到的依然安放在枕头下的工作证……   这次换成他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起来。    第116章   在宴凉舟去国外出差的这段时间, 因为爱人不在家,沉游川也懒得每日回来。   再加上家里要装修猫房,无论是对正在岩市影视城拍戏的他,还是对于容易被噪音吓到的小猫来说,到别处短住过渡一下似乎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宴凉舟在影视基地附近的房产很多,要他选一个合心意的去住。   沉游川在忠叔送来的资料里随便翻找了一下,偶然瞧见了那个曾经引发他误会的公寓,一时觉得很合适。   这间公寓面积不算太大, 内部空间开阔, 家具简约, 不用担心小猫跑进角落找不到, 更不用担心它会对家具摆设造成太大的破坏。   已经看房看得眼花缭乱,懒得再挑的沉游川直接拍板了这个。   不过在正式搬进去之前, 他还是来到这间公寓又查看了一番。   宴凉舟的房子即便不住, 也会定期打扫, 确保他任何时候突然想起来都能拎包入住。   而且在他们确定关系后,他所有房子里的主卧床头柜上都摆放了两人的合照,衣柜里的睡衣、卫生间的洗漱用品、厨房的餐具等也都会默认有符合沉游川喜好的一套。   所以沉游川大致扫了一眼之后, 就明白自己只需要带几件衣服, 带上小猫的行李就可以即刻搬来了。   在临走之前,他忍不住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又看了看。里面是最新的, 宴凉舟出差前的傍晚他们在别墅的花园里散步时,山晴给他们拍的合照。   宴凉舟抱着大簇剪下来要回去插瓶的无尽夏,白皙的面容映在繁花之中,笑得很温柔。   看着爱人的笑颜,沉游川心中忽而涌动出安宁喜悦之感,心底的思念之情似乎也愈发高涨起来。   对方才刚刚出国, 他就已经在想念他了。   沉游川笑着摇摇头,放下相框,然后视线扫过铺得整洁平整的床铺时,突发奇想地去掀了一下蓬松的枕头。   于是那工作证在灯光下闪出的镭射光立刻晃到了他的眼睛。   这么久了,这个“假证”居然还端端正正地摆在枕头下。凉舟居然没有销毁它,是舍不得吗?   知道这套公寓是宴凉舟重生回来后最初居住的地方,那么这个工作证大概就是那时他睡觉时陪伴他,能让他安心的东西。沉游川有些怔怔地拿起来。   证件上的照片虽然是仿制的,但与记忆里的他毫无二致。   这是在记忆里,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描摹了多少遍他的眉眼,才能如此分毫不差地复制出来啊。   凉舟前世对于“沉医生”的想念,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更深。   沉游川既感到心疼,又有些欢喜,同时心里微妙地产生了一点与“沉医生”的攀比心。   被压在枕头下的证件固然是一种隐秘的“深情”,但是他们现在的合照却会在每一套房子主卧的床头柜上出现,时时更新,光明正大。   想到这里,沉游川忍不住一顿。   明明都是他,为什么会自己醋自己呢?   这倒是个值得研究的心理现象,沉游川琢磨着,忍不住失笑。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电影节这一天,沉游川此次如前世一样,依然凭借《暗恋》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不同的是《江湖》还额外给他带来了一个“最佳男配”的奖项。   在这个相当有分量的电影节上一连斩获两个奖项,也算是很好地消弭了他这一年因为车祸休养而产生的空档期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沉游川两次登台领奖的颁奖人,都是“特邀嘉宾”宴凉舟。   宴凉舟这次同样是从外地出差匆匆赶回来的,原本他的席位都是空置的。沉游川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爱人,从他手中接过奖杯时,下意识一起握住了他的手。   这下不但网上的观众们欢腾调侃,连现场的众多艺人也忍不住善意地起哄鼓掌。   宴凉舟沉稳大气地微笑冲沉游川点点头,像一个靠谱的前辈那样,非常淡定地cue流程示意他去发表获奖感言。   领完奖下台后,沉游川根本无心顾念不停扫过他们的镜头,一心和宴凉舟说悄悄话:“你说要在我得奖后给我一个惊喜,是指提前赶回来的惊喜吗?”   宴凉舟顿了顿,小声说道:“是,也不是,等活动结束再说。”   难道是在家里又给他准备了什么庆贺的礼物吗?沉游川不免对回家越发期待起来。   可作为奖项得主,又是近期难得出席一次大型活动,电影节散场之后沉游川没能如愿即刻离开,被大家硬留下来又应酬了一场。   故而晚一步回到家中的他看到依然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的宴凉舟,不免有些惊讶:“凉舟?怎么没换衣服,是还打算出去吗?”   难道这个惊喜是出去吃大餐,或是宴凉舟又在哪里发现了漂亮的景色拉他去观赏合照?   不过说没换衣服也不尽然,宴凉舟换掉了今晚出席电影节的白色礼服,穿了一身似乎更修身的,愈发凸显他的窄腰翘|臀的黑色西服。   这样有些冷淡的,禁欲感十足,却又莫名混着几分色气的西服,一看就是按着他的审美,专为他选的,沉游川一时有些心热。   尤其是宴凉舟的眼角还泛着淡淡的飞红,眼睛异常明亮而专注地望着他,散发出一种不自知的媚色。   这个神态像是喝酒了。沉游川转眼一看,沙发前的茶几上果然有一个已经喝空的红酒杯。   他不免无奈:“不是说等我回来一起庆祝,怎么自己先喝起来了。”   宴凉舟站起来,似乎有些发晕地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扶在了沙发靠背上:“就是……有点紧张。”   “你紧张什么?”沉游川一边快步绕过沙发走过去扶他,一边笑着说道,“是又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他还没走到跟前,宴凉舟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沉游川一把搂住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掌心乱扭,像一只给人舔毛的猫一样仰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个不停。   “好了好了,”沉游川忍笑揉了揉他的腰,把这只被“揪住弱点”愈发陷进他怀里的猫抱得更紧了些。   对于宴凉舟为什么喝酒,他有了一点确切的猜想。   宴凉舟喝酒之后浑身都会热热的,身体里面也会比平时温度更高,上一次他们醉酒PLAY体验感很不错,所以这次他大概是想用这个来“奖励”他吧。   他自己明明除了应酬不爱喝酒的,何必勉强,真是的。   沉游川亲了亲爱人散发着浅淡香气的鬓角,打算把他抱回卧室去。   然而他的手刚到宴凉舟臀下准备用力,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这条剪裁得尤为修身的西裤,中间的裤缝半遮半掩地开着。沉游川的手顺着那里轻轻一探,就摸到满手的细腻弹软。   西裤的“大门”里甚至是真空的。   沉游川呼吸一紧,手轻轻滑进去勾住他大腿上的衬衣夹一弹:“凉舟,你真是给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宴凉舟听到他有些发哑的嗓音本来就开始轻轻颤抖了,被他这么一弹,更是直接软了下去。   但这次他没有倒进沉游川怀里,而是推了推他,自己转身伏到沙发靠背上,像伸懒腰的猫一样高高翘起尾巴。   没错,是真的尾巴。   沉游川难得有些错愕地看着宴凉舟俯下去的那一瞬,一条毛绒绒的长尾巴倏尔从西裤狭长的裂缝里弹了出来。   洁白的长毛蓬松又柔软,灵活的尾巴在空中轻轻摇晃着,勾引着人忍不住上手去抓。   沉游川伸手撸了一把,有微弱的抖动和电流声在某处闷闷地响起,宴凉舟立刻发出了好听的声音。   爱人如此精心准备,沉游川怎能辜负这美景。   他忍着快要爆炸的欲望,轻拢慢捻抹复挑,浪拍山谷雪摇摇,瞧着这只好色|猫咪将被西裤绷得紧紧的圆圆软软越翘越高。   “宴老师。”他换回了在颁奖典礼上感谢对方时的称呼,一把将人在沙发靠背上翻了个面,倒着扛在肩上。   “第一次获奖就给我送上这么大的惊喜,调子起得这么高,以后我要是多来几个奖项,你可怎么办啊?”   宴凉舟酡红的面容陷在沙发的靠枕里,他像是羞耻至极,转头咬住了枕头的一角强忍着,倔强地不肯说话。   可止不住的鼻音到底泄露了他越来越藏不住的软弱,在沈游川的“逼供”下,他最终还是背手揪紧枕头,眼睛含着蒙蒙的水光:“到、到时候,你自己想。”   “啊……那就是说随我为所欲为了?”沉游川的手指按着某处打圈,在宴凉舟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中笑眯眯地,由衷地称赞着,“宴老师,你真好。”   宴凉舟眼神迷蒙地瞪了他一眼:“也、也不会全听你的。”   “是啊,”沉游川把他抱上来,将他放在靠背之上,俯身在他敞开的衣领里轻吻着,“宴老师只会在我想要的基础上,更多、更多地奖励我呢。”   他想起来了,这件衣服的灵感,大概是之前有一次他早上在衣帽间帮宴凉舟调整衬衣夹时,逗他玩,凑到在他耳边描述的场景。   当时对着镜子的宴凉舟恼羞成怒,扭过来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之后夺路而逃。   沉游川知道虽然已经解开了“特定着装”的心灵枷锁,但是“西服”对于宴凉舟来说还是有着不同的意义,所以他只是逗弄对方,并没有真的一定要强迫他怎么样。   结果宴凉舟倒是心软,自己偷偷筹划了这样一个大奖励。   “我只是想了一个西服,可没敢想这个。”沉游川轻声说着,缓缓扯出那条漂亮的猫尾巴,“宴老师总是这样慷慨地奖励我,怕不是要纵得我愈发得寸进尺。”   宴凉舟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他怀里战栗着,用发烫的耳朵贴上爱人的脸颊。   这种默认的应许和纵容让沉游川再也忍不住了。   他转过头凶猛地吻住了宴凉舟,吞下了他在某个瞬间一下升高了调子的尖叫,将那条尾部已经被打湿的毛茸尾巴扔在了地上。   西裤的“后门”崩坏得更厉害了,宴凉舟像一只树抱熊,又像是一个漂浮无依的小舟一般,紧紧抓在沈游川这根浮木上,被他兜着向楼上走去。   沉游川每走一步,宴凉舟缠在他背上的双腿就要痉挛着收紧一下,在他上台阶的时候尤甚。   被他这样不紧不慢地“折磨”着,宴凉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简直是有些讨好似的伏在他肩上,急切地亲亲沉游川的侧脸、耳朵、和脖颈。   “游川,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他的声音既畏惧,又期待。   原本被他不停撩拨正打算加速快点走回房间,又担心他受不住的沉游川怔了一下,有些奇怪:“生气?生什么气?”   被宴凉舟这样奖励,他高兴得都快爆炸了,怎么可能生气呢?   宴凉舟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随着他的步幅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把长、长命送走,你不高兴了。”   沉游川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扯到长命身上去了。把小猫送走是他冷静思考后的决定,没什么不高兴的啊。   可宴凉舟似乎觉得委屈了,尾音里已经有掩不住的抽噎:“我知道,你不想对我发脾气,但是……”   “那天晚上你给我念书,读到一个有关小猫的故事时明显心不在焉……”   沉游川想起来了。   有一天晚上宴凉舟在书房加班到很晚,即便被他强行扛回卧室,也因为精神过于集中,走困睡不着。   在宴凉舟的要求下,沉游川从起居室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轻松诙谐的小故事集念给他听,哄他睡觉。   原来他当时念的竟然是小猫的故事吗?沉游川有些心虚地掂了掂宴凉舟,在他的又一阵轻颤中无奈地想着。   他那时根本没注意自己念的是什么,之所以心不在焉,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念书哄睡”应该是前世“沉医生”给养成的习惯,而且宴凉舟重生回来之后,还因此特意通过亮晶晶让他录了一批有声书。   沉游川那时又忍不住吃醋了。   不过这下他也全明白了,宴凉舟今天这一出,既是为他得奖的庆祝,又是想哄送走了长命“不开心”的他。   大概还有着不服气宣誓主权的意思?有了他这只“猫”,就不许再想别的小猫了吧。   真霸道啊。沉游川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心一下像是陷进了洁白松软的云里。   而宴凉舟委屈的控诉还在继续:“那天我找你商量基金会明年的工作计划,你看见里面有个猫咪救助站的项目,就开始发呆……”   这就更不是了。   沉游川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因为想起前世总和宴凉舟一起商讨经营事务,又看他如此自然地延续了这个模式,有点微妙地不服气——对着前世的自己。   “还有我说让你四十岁再养猫时,你明显不高兴……”   那是因为这个也是和“沉医生”的约定啊!   一个点,似乎当你关注到它之后,它就会在你的视野里不停地被放大。   在沈游川察觉到自己的“醋意”之后,他就好像越来越容易吃醋。   但关于这场和自己的博弈,他一直掩在心里默默分析消化。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的,没想到居然没能逃过宴凉舟的“法眼”,被他察觉到了情绪。   已经回到卧室里,沉游川把人放在床上,俯身撑在他上方。   快乐被中断的宴凉舟既因为有些过载眼泪汪汪地下意识揪住被单,又有些不满地将他往怀里搂着催促他。   可沉游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顺着他的力道压下来,而是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凉舟,你想岔了,我那不是因为小猫的事在生气,而是忍不住吃醋了……”   在宴凉舟有些惊讶的视线中,沉游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下自己同样也钻了牛角尖的心路历程。   他吻了吻宴凉舟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把前世的记忆融合得很好了,但是在涉及到你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较劲。”   “可能是因为实在太爱你了,所以就会有尤为强烈的占有欲。”   “轰”一下,宴凉舟的脸一下完全燃烧起来。   这把火不但燃烧在他的脸上,在他心间,还灼灼席卷在他身体里。   他搂住沉游川,激烈地回应着他的坦白。   可沉游川还不肯放过他,居然在干柴之上再添一把烈火,凑在他耳边用他最喜欢的,温柔又含笑的嗓音告诉他:   “其实我对小猫并没有执念,如果一定要养的话,我现在不是已经有一只完美的,最符合我心意的猫咪了吗?”   “我只要养你就够了。”   心中的幸福简直要满溢出来,宴凉舟在这凶猛潮水的冲刷下弓起身子,眼前是一片宛如烟花般炫目的彩色。   热情而甜腻的猫叫响了一夜。   第二天,沉游川收工回来,在家庭影院里找到了一看见他,脸颊就泛起粉霞般漂亮颜色的宴凉舟。   明明今天早上不清醒的时候还黏着他哼哼唧唧,现在倒是不好意思看他了。   沉游川笑着走过去,和他并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宴老师昨晚给我’颁奖‘的时候那么勇猛,现在怎么唔……”   宴凉舟已经扑过来捂他的嘴了。   沉游川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帮他按|摩劳累过度的腰部。   知道逗猫要适度,他及时转换了话题:“怎么在这里等我,又找到什么有趣的电影了?”   宴凉舟窝进他怀里,摁了一下遥控器。银幕上亮起来,沉游川怔住了。   上面播放的是《暗恋》。   宴凉舟这次反倒成了揶揄人的那一个:“我之前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明明你得奖了似乎还藏着点不开心。”   宴凉舟一开始以为是前世记忆的影响,让沉游川有些感慨。   但昨晚之后,他就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前世我看了很多遍,但是这一世的版本我一次也没有看,你又’吃醋‘了。”   沉游川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我就知道。”宴凉舟真是既好笑,又心疼,“不高兴你就和我说啊,为什么要背背藏藏压在心里。”   “还不是因为觉得吃自己的醋太莫名其妙,不好意思……”沉游川把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嘟囔着,“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没看。”   因为那场车祸之后,宴凉舟不敢再看任何他“去世”的场面,即便是戏里的也不行,更早一些的时候,他甚至一想到就会发抖。   不光《暗恋》,沉游川石导的那部电影他一样只买了碟片,像是怕触碰到伤口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却一次也没有看。   “我现在已经慢慢调整好了。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被他一语道破心思,宴凉舟先是有些怔然,然后扭头亲了亲他,“所以我们今天一起来看吧。”   沉游川明亮地笑起来:“好啊。”   于是两人一边观看,一边对照着前世的记忆讨论着。   “这个场景我好像和前世演得有轻微的区别。”这是沉游川若有所思的声音   “没错,第一版里的你似乎更忧郁一点,其实你眼神里的情绪……”这是身为前辈的宴凉舟耐心给后辈分析的温柔声音。   “那宴老师更喜欢哪一版的我?”这是调皮的后辈在接收完前辈的经验后倒打一耙,逗人挖坑。   “都是一个人有什么差别!”这是已经上当多次的前辈警惕炸毛的回复。   “哈哈哈……”沉游川被他警觉竖尾巴的愤愤表情逗得忍不住发笑。   他搂着填满了他的心的爱人,看着屏幕里的电影播到尾声,主角在回忆里倒序闪回,最终停留在少年第一次见到少女的那一幕。   目盲的少女嗅到春日里的风送来的花香,在走廊的窗口处驻足,摸索着伸出手去,探到了窗下花坛里肆意向上生长的枝条。   她轻柔地抚摸着枝条上沉甸甸的花苞,唇角悄悄弯起一个柔软又平和的浅笑。   阳光洒在她恬静柔和的脸上,也撞进了不远处眉宇忧郁的少年眼里。   “凉舟,你知道我们真正的初遇是什么时候吗?”望着电影里的这一幕,沉游川忽而轻声说道。   前世其实在担任宴凉舟的心理医生之前,沉游川刚刚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因此对于宴乐逸和忠叔的邀请,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已然在命运的斗争中失败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别人带去力量呢?   但宴乐逸给基金会投了一笔钱,并在他想要表示感谢的时候狡猾地将见面地点约在了医院。   于是沉游川便在走过花园的小径时,偶然瞧见了病房里病弱消瘦的宴凉舟。   那日的天气很好,有一只刚出巢的幼鸟似乎在学飞时不慎被刮在树枝的细线缠到了翅膀,跌落在窗台上惶急地喳喳叫着。   于是他看到原本拉得严严实实的厚重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宴凉舟苍白、美丽、又阴郁的脸在窗帘后浮现出来。   他漂亮的眼睛空洞洞地睁着,伸手在窗台上摸索,将那挣扎不休的小鸟轻轻握在了手里。   那一瞬间,沉游川脑海里闪现出很多曾亲眼见过的案例,原本温和善良的人在病痛的折磨下性情大变,变得憎恨一切,变得歇斯底里向弱小于自己的一切肆意倾斜愤怒与恨意。   更不要说宴凉舟以前在圈子里的名声似乎本就算不得良善。   担心小鸟会被他用来泄愤,沉游川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就瞧见宴凉舟轻轻地抚摸着小鸟的羽毛,露出了一个缥缈的,宁和的,似乎还带着几分憧憬和悲哀的浅淡笑容。   他的脚步顿时顿在了原地。   就这样,他静默地看着宴凉舟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小鸟翅膀上的线,微微皱眉,然后开始笨手笨脚地轻柔拆解着那线。   期间惊慌失措的幼鸟并不能领会他的怜意,反而应激地狠狠在他手指上啄了两下。   但宴凉舟始终没有生气,甚至因为害怕伤到小鸟而强行忍住了吃痛下意识收紧手指的动作。   就这样,在笨拙地帮助小鸟重获自由之后,病房里的人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   沉游川没有听到病房里陪护人员的询问,但是他听到了风送来的宴凉舟的回答:“没关系,忠叔。”   金色的光辉里,宴凉舟向着阳光与天空的笑容里带着小小的满足:“我刚刚放飞了一只小鸟。”   这便是他和宴凉舟的初遇。   曾经他也放飞了一只漂亮的鸟,这受伤的鸟儿几经盘旋,最后轻轻落在了他的肩头,愿意为他在这世间停留。   沉游川感受着宴凉舟靠在自己肩上的重量,侧头看着那双明亮的,映着明灭光影的澄澈眼睛,忍不住在眼底露出了同样的幸福笑意。   他握紧宴凉舟的手。两人轻轻交换了一个吻。   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第117章   拍摄结束后历时两年, 成果导演的《反叛者》终于要在今年的暑期档在国内上映了。   身为主演之一的沉游川也渐渐开始跑一些电影宣传的通告,为上映预热。   综艺《密室逃脱》就是他近期接下的通告之一。消息放出去之后,不少粉丝都翘首以盼,期待着节目开播。   【看预告这期做的是《反叛者》主题的科幻场景嗳】   【哇, 道具好酷炫, 节目组下血本了啊】   【哈哈哈人员也很期待啊】   首先,因为节目里很酷的像是轻铠的机械外骨骼由宴凉舟名下的公司赞助,而场景再次用到了宴乐逸公司提供的全息立体投影技术。   宴凉舟说是为自己公司的产品做宣传,应邀参加了节目。   (宴乐逸:都是借口!他根本就是想陪沉游川玩游戏!)   这是他这两年难得在娱乐圈里的活动, 粉丝们都很激动。   其次, 国际知名男星, 《反叛者》的男主角, 沉游川的好朋友罗伊斯也千里迢迢跑来凑热闹, 成为了此次嘉宾中的一员。   而综艺本身的固定嘉宾之一伍山又是沉游川的好兄弟, 所以策划思索之后, 干脆来了一个彻底的熟人局。   《密室逃脱》每期一般配置六位嘉宾, 剩下的两人节目组直接邀请了之前已经证明了能和沈游川玩到一起去, 也很有综艺效果的何秀和她的男朋友汤杭。   何秀和汤杭欣然应约。   这是个一看就知道会很有趣的组合,节目还没开播,相关话题的热度就已经飙得很高了。   终于,在万众瞩目中,节目直播开启了。   《反叛者》讲述的是一个在未来生物科技高度发达的背景下,有一个世界巨头公司隐秘地在一处与世隔绝的无人小岛下设置海底实验室,进行人体实验,企图制造超级士兵挑起战争,但最终阴谋被粉碎的故事。   主角罗伊斯和沈游川是他们实验基地里的“觉醒者”。   所有被抓来做实验的人都会被洗去过往的记忆,植入他们是末世仅存的人类基地的幸存者,肩负着进化成新人类,重新夺回家园的光荣使命。   为了这一伟大目标,即便大批大批的伙伴在药剂实验中痛苦死去,剩下的人依然狂热地,坚定不移地信仰着基地的领导者。   但罗伊斯却奇异地慢慢恢复了自己曾经身为一名军官,本该因伤光荣退役,却被蒙骗送入基地成为试验品的记忆。   他通过试探和观察,找到了和他一样“觉醒”的三位同伴,沉游川是他找到的第一位同伴,他们二人也是最后摧毁基地时唯二的幸存者。   这次综艺之中,他们的逃脱主题是引爆能够摧毁基地的炸弹,并成功逃脱出去。   节目开端,六人被蒙上眼睛,手腕锁在身后,被守卫推进一间四面全是闪着冷光的银白金属墙壁,看起来像是禁闭室的屋子。   身着覆体铠甲,头戴钢铁头盔的守卫出去之后,屋内六人迅速开始摸索伙伴们的位置,企图帮彼此先解决掉眼罩问题。   这一环节宴凉舟拿下了“首杀”,只见他在沈游川回应他的呼喊之后,十分精准地定位径直走了过去。   站到沉游川身前,他试探着用脸颊蹭了一下沉游川的脸,便立刻确定好了高度,十分自然地仰头咬住了沉游川脸上黑色眼罩的边缘,直接用嘴扯了下来。   【! ! !咬着黑色眼罩的宴老师也太色了吧,这场景很难让人不想歪啊喂! 】   【感觉婚后再一起上节目,尺度都变大了很多(黄心)】   【宴老师对沈哥的身体数据了如指掌,一仰脸就知道他五官的位置,一看平时就没少亲亲嘿嘿嘿】   沉游川重获光明之后,立刻四处打量了一下,最终锁定了房间中央的桌子。   只见他走到桌边敏捷一跃就跳了上去,然后又招呼宴凉舟:“宴老师,快来。”   宴凉舟再次精准循声定位,走到桌边,桌上的沉游川利用高度差,侧身用锁在背后的手帮他扯掉了眼罩。   【沉哥的腰力真强,背手无法借力,跳这么高很难的,他却跳得好轻松】   【宴老师是练过闭眼走路吗?怎么感觉完全不惧黑暗,走得又快又稳啊】   【这两口子真靠谱,与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哈哈哈】   【笑死了,秀姐和汤杭一边喊着对方,一边走得歪歪扭扭擦肩而过】   【大山哥和罗伊斯企图靠着墙壁移动找到彼此,结果他俩是同方向挪动一直屋内打圈哈哈哈】   宴凉舟恢复视线之后,就开始逐个带人往桌边走,再由沈游川帮大家取掉眼罩。   最终,大家都摆脱了第一重困境,开始捣鼓自己手上的手铐。   “我们得找到远程密码。”在《反叛者》的世界观里,科技高度发达,这种无孔手铐一般是由远程指令控制。   但节目里面,“遥控”肯定就在禁闭室之中。   众人开始在房间内乱晃。可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位于正中央的桌子,没有其他任何摆设。墙壁和天花板似乎也全是光滑的整块金属没有任何缝隙。   别说找到遥控了,他们连门在哪里都没找到。   更糟糕的是,在伍山试探着摸索到墙上的某个区域之后,房间上空突然弹出一块虚拟光屏,上面幽蓝色的字体显示他们已经进入房间十三分钟,而到达一小时之时,房间内将释放毒气。   半空中四十七分钟的倒计时跳个不停,大家四处搜寻的动作愈发紧迫起来。   终于,在兜了不知道几个圈子之后,沉游川忽而招呼大家:“你们看,这里的颜色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众人围过来。据沉游川所说,大约在他们之中最高的伍山能踮起脚举手够到的地方,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方格”,银色要比周围深一些。   而且是房间一左一右相对的两面墙上都有这个“小方格”。   大家使劲盯着看,眼睛都快被银色的光晃瞎了,也没瞅出不一样来。   最后还是身材最纤细的何秀在想起钻进桌下查看时,发现桌底有个微微凸起很容易就被忽略的按钮,她用鼻子顶了一下之后桌底立刻凹陷下去,露出一块屏幕。   屏幕上的数字闪得人眼花缭乱,何秀赶紧退了出来。   一听是看起来就很难的数学题,学渣四人组直接放弃不打算浪费时间,沉游川和宴凉舟勇敢担起重任。   沉游川知道宴凉舟做不出躺下滑进桌底查看的行为,就先上阵,直接把题背了下来。   这是一道有点难度的高数题,又没有演草纸,他和宴凉舟靠心算你来我往地推导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出了答案。   【好牛啊,这就是聪明人的世界吗】   【那么长的题目,别说算了,去年高数考完就立刻还给老师的我现在连题都有点看不明白了,沉哥居然把老长的数字全记下来,还要凭空演算】   【他好爱他老婆,不忍心让宴老师在地上蹭来蹭去,就费力背下来】   【费力吗?根本不吧,不是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吗(翘鼻子)】   在沈游川和宴凉舟异口同声说出答案之时,桌上突然闪出两道激光,幽蓝色的光线直直投向两侧的墙壁,在上面形成了隔空相对的两个小方格光影。   众人:……   【哈哈哈笑死了这不就是沉哥刚才说的位置吗】   【沉哥:都跟你们说了你们不信,这下绕一大圈子终于明白了吧? 】   【我哭死,刚才除了宴老师看不出来也要无脑支持沉哥,其他人都怀疑他眼花了嘞】   【不过这才是节目组设置的正确解密方式吧?沉哥刚才完全是靠自己的眼力硬看出来啊】   【那会儿导演怕不是都汗流浃背了哈哈哈】   既然已经找到了开门的线索,接下来就是尝试。已经拍过众多科幻题材电影的罗伊斯根据经验:“这种开关可以先试着触碰投影所在位置。”   可问题在于如果换成正常状态,他们够够手稍微跳一下就能摸到“小方格”了,但现在大家的手全部被锁在背后,根本无法抬起。   好在刚才激光投射出来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手铐也有一定程度的松绑——原本是双腕紧紧被扣在一起,现在箍住两腕的金属环之间可以稍微拉开点距离。   这个距离的远近取决于他们各自臂力的强弱,不过也是有上限的。   沉游川倒是立刻开始尝试把手臂从身后绕到前方来——这样即便仍被拷在一起,他们也能举起手去够那个方格区域了。   但即便他力气很大将两个手铐环之间拉到了极限,但柔韧性不够的他还是无法将手臂套过来。   连身材修长的他都做不到,同样拉到极限但体型属于壮硕型的伍山和罗伊斯就更不用说了。   宴凉舟和汤杭因为力气所限,连最远的距离都没能拉到。   看着宴凉舟有些冷凝的眉眼,沉游川安慰他:“两个铐环之间的吸力确实很强,拉不动也正常。”   然而宴凉舟在意的根本不是他力气不够有没有面子的问题。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疼不疼?”   沉游川怔了一下,扭头一看,强行拉手铐会挤压手腕皮肤,那里确实磨得有些发红,但他其实没什么感觉。   瞧宴凉舟表情严肃地一直盯着他手腕看个不停,似乎很想上手摸一摸确认情况,但又囿于禁锢无法实现因而有些焦躁的表情,沉游川心中渐渐溢出某些暖暖的情绪。   他轻声安慰道:“不疼,没事,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可宴凉舟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有点生气似的:“手铐内应该设计多垫几层软垫。”   【哈哈哈宴老师,你们可是被关禁闭的“囚犯”,怎么还能给垫软垫呢】   【别说了,这可是节目的大金主,伤了他心爱的游崽,道具组估计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没关系,节目组只需抱紧沉哥大腿,最后一定安全无虞(大拇指)】   【哈哈哈周围人表情好好笑,同样没拉到极限的汤杭瞧见这一幕,默默去低头蹭秀姐肩膀企图得到同样的安慰,结果被秀姐跳起来脑门撞脑门】   【手腕都蹭红了的“硬汉”大山和罗伊斯牙疼地沉默望天】   就在沈游川哭笑不得地宽慰过分在意的宴凉舟之时,还在不停尝试的何秀虽然力气不大拉得不够远,但凭借自己苗条的身材和极佳的柔韧性,她成功将手从背后套至身前!   “哇——好棒啊秀姐!”沉游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累得直喘气的何秀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接受了其余五人在背后呱唧呱唧的鼓掌。   可何秀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伍山要踮起脚伸长手臂才能够到的高度,她使劲跳起来还有点摸不到。   “只差一点点……”何秀叹气,“如果是你们五个里面的任何一个,跳一下都能碰到。”   毕竟在场的男明星里,最矮的汤杭也有一米八。   “把你举起来试试呢?”沉游川提议,“我们几个背身围成圈,用手搭成桥尽力往上抬,你坐在上面伸手,高度应该就差不多了。”   说干就干,大家进行了第一次尝试。   好消息,一次就成功了。   坏消息,何秀碰到小方格之后不但没有出现新的线索,空中的光屏倒计时还突然扣掉了十分钟。   在大家沉肃的表情里,罗伊斯推测道:“应该是要同时碰到两侧,单碰一个不可以。”   所以说他们必须再挣脱出来一个人。   半空中的倒计时只有二十五分钟了,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进行第二次尝试。   宴凉舟抿了抿唇,突然说道:“游川,你帮我拉一只手。”   他将一个手铐卡在了桌角,由沈游川帮忙拉另一只手,最后在极限长度下,终于成功将手套至身前。   “宴哥,你可以的啊。”这下连何秀都忍不住惊讶地竖起大拇指了。   她常年练习瑜伽,对自己的柔韧度算是相当有自信的,因而很清楚这个关卡算不上容易。   宴凉舟的手铐之间虽然拉得远了一点,但这个距离并没有差得太多,而且他的身高和腿长摆在那里。   宴凉舟微微一笑对她的夸赞表示感谢,而沉游川看着他有点发红的耳朵,轻咳了一声。   为了更和谐的夫夫生活,他给自己的健身项目里增多了撸铁的比重,以保证他们在进行某些宴凉舟很喜欢的姿势时臂力能够稳稳地撑住他。   至于宴凉舟,沉游川记得自己有一次在帮他按|摩上药时随口提了一句,说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瑜伽之类的运动,增强柔韧性能够更好地保护他的身体,也能够解锁更多的姿势。   宴凉舟当时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搭理他了。   可今天看来,这人怕不是背地里听进去,偷偷练了的。   宴凉舟转过身一瞧见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有些凶巴巴的:“不许想!”   沉游川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微笑。   【宴老师凶凶的斥责怎么莫名有点娇噢】   【沉哥笑得像只狐狸,夫夫俩打什么哑谜呢】   【不知道,但我知道沉哥真有福气,宴老师好软嘿嘿嘿】   在一片嘿嘿嘿和小黄心中,房间内的六人分成了两拨,一组是沉游川站在宴凉舟身后,帮他倒数一二三。   一组是剩余三位男明星托举起何秀,跟着沉游川的口令同时拍击小方格。   这次他们终于成功了。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叮当声,众人都感到手腕间的禁锢一松。   脱掉了手铐,大家都松了口气。   “手铐是解开了,但是大门在哪里还是没有头绪啊。”他们不免疑惑。   “而且时间就只剩下十五分钟了,很危险……”   “再找找吧……”一边这么说着,沉游川一边转头去看宴凉舟的手腕,那里果不其然被磨红了。   沉游川刚有些心疼地想要拉住瞧一眼,余光就瞥见什么东西倏尔向他们冲来。   他脸色一变:“凉舟小心!”   他一把揽住宴凉舟的腰将他轻盈地带了起来,两人长风衣的衣摆交叠在一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第118章   直到宴凉舟被沉游川兜着腰双脚离地在空中划了半圈重新优雅落稳站定,大家才看清刚才“袭击”他们的是一道红色激光。   【哇,沉哥单手就把宴老师轻松搂起来转圈,这臂力】   【刚才他俩好轻盈, 好偶像剧啊, 编剧姐姐呢, 我们放BGM吹粉红泡泡的编剧姐姐在哪里! 】   【完了, 这两人又来上恋综来了】   弹幕虽然纷纷磕到了, 但现实里的沉游川他们却已经紧张起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汤杭突然说道。   沉游川凝神听了一下:“好像有隐隐的钢琴声?”   他话音刚落,又一道红色激光从天花板的边缘射过来,众人纷纷躲避。   就这样,一道又一道激光随着渐渐响亮的乐声从四面八方不同的位置,简直像是毫无规律似的突突发射,且频率越来越快。   原本还能轻松躲避的众人渐渐变得吃力起来。   “得找到规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沉游川高喊着, “肯定跟这个背景音乐有关系。”   在场六人多多少少都学过一点音乐,在集体讨论一番,毙掉不少不靠谱的推论之后,大家终于发现激光的发射和音符“哆来咪发嗦拉西”有关——每一个音符会对应固定的发射方位,而同个音符的发射间隔也是靠数量固定的。   虽然发现了这一点, 但光靠耳朵听出曲谱还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好在汤杭是音乐世家又歌手出身, 完美弥补了团队内的缺陷。   在他的预警下,大家逐渐找到了躲避的节奏。   可这样依然无法破局, 而空中的倒计时已经只剩八分钟了。   突然, 罗伊斯在一个发射了激光的音符响起后立刻发声唱出了升调的同音符。   沉游川立刻明白过来:“这段乐曲循环的第二遍升了八度,这是给我们的提示。”   但会乐器是一回事,唱准音高又是一回事, 最后还是汤杭做主力,小时候在唱诗班待过的罗伊斯辅助,一起在每一次激光之后唱出升调。   其他人只保证自己及时躲开不拖后腿即可——只要被击中一次,屏幕上的倒计时就会立刻扣除二十秒。   终于,在倒计时越来越少,已经突破最后一分钟,观众们也越来越紧张之时,他们成功过完了一遍曲调。   发射激光的装置嗡嗡缩了回去,天花板边缘的小口重新合上。   与此同时,墙壁上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门。   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十秒。   “快快快,往外跑!”离门最近的沉游川拉上宴凉舟,招呼着大家快走。   然而六人冲出门时,门外的地面突然裂出一个大坑,以沉游川为首,大家跟下饺子似的挨个掉了进去。   在弹幕的惊呼声中,他们在滑梯一样的甬道里盘旋向下滑去。   滑着滑着,前方出现了一个六叉分口,他们明白这是为了避免急速下冲落地时碰撞在一起受伤而设定的,所以大家就选定了不同的方向暂时分开了。   最终,他们掉进了一处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层高很矮,像是一个夹层一样的地下室房间。   整个房间里只有幽幽的绿光,异常昏暗。   “游川!”宴凉舟一落地就四处搜寻沉游川的身影。   【哈哈哈才多大会儿时间没看见就到处找】   【这不是宴老师的常规操作吗,可以算是他的标志之一啦(爱心)】   【甚至都没等到站稳,“游川”就脱口而出了,我哭死】   【等等!沉哥是不是不太对劲! 】   已经先一步抵达房间的沉游川似乎正在角落凌乱摆放的几把破旧木椅上寻找线索。   听到呼唤后,背对着宴凉舟的他缓缓抬起脸,眼睛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在惨绿色的灯光下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异常诡异渗人。   然而等他转过脸看向宴凉舟时,他的神色已经毫无异样,就像往常那样开朗又明亮地微笑着:“宴老师!我在这儿!”   宴凉舟急急忙忙冲过来握住他的手,沉游川带他去看:“我发现椅子上有字,可能是线索。”   【天啊,沉哥是怎么回事,鬼上身了吗?第一次觉得他的秒变脸好吓人】   【淡定,这又不是灵异本。是不是灯光问题啊?现在看起来没啥异样啊】   【不知道,救命啊沉哥切的太快宴老师没看见他之前的表情】   【然而要是宴老师都察觉不出异样,其他人更完蛋】   可正在观众紧张讨论之时,宴凉舟被沉游川拉着的脚步一顿。   “宴老师?”沉游川转过来,疑惑地叫他。   宴凉舟若无其事地跟上:“没事,我就是发现这个地板上好像也有字迹。”   【宴老师是不是发现不对了?怎么发现的? 】   【不知道,看起来好像又没什么区别】   【他俩是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欸嘿嘿】   两人说话间,剩余四人都从不同方向赶来了。   除了沉游川从椅子坐板下面,木腿内侧揭下来的破木皮,其他人也纷纷从墙壁上、地板缝里、天花板边缘,嵌入式台灯的灯罩里……等众多犄角旮旯发现了带字的线索。   这些木皮墙皮碎纸布条上的字破碎又凌乱,看起来是需要拼起来才能查清的样子。   然而又因为材质不同,字迹潦草,还是多种语言混杂,拼这个的难度堪比从碎纸机里掏垃圾重新拼出文件。   再加上这里灯光很暗,大家个个拼得眼前发花,最后终于东缺一片西少一块地勉强凑齐了线索。   【哈哈哈笑死了,导演组也是绝了,道具上写了十八种语言的“shit!”,感觉是在致敬沉哥曾经的梗】   【还有好多版本的“救救我!”“逃出去!”,像精神污染一样,好吓人】   【无效信息混杂得太多了,一句话里换好几个语言,这也太难了吧】   这种时候,语言小能手沉游川就派上了大用场,他自动过滤了一些无用的像是呓语的凌乱话语,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些字可能是之前参与修建基地,后发现不对企图出逃的“前辈们”留下的。这个地下室是他们偷偷建造的,虽然他们都失败了,但留下的线索为六人指明了一个方向。   找到长官室,里面囚禁着已经生出人类情感,对实验体们产生了怜悯之心因此被强制关机的人工智能“启”。   如果能救出启,它会指出能引爆基地的炸弹按钮所在,或许也能给他们划出一条能够逃出去的路。   下一步目标姑且已经明确,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怎么从这个像是夹层一样的隐秘地下室出去。   大家又四散开来到处翻找线索。   【好奇怪,这两人居然没有黏在一起,而是分开找了诶】   【沉哥不拉宴老师就很奇怪了,宴老师居然也一反常态地走开了,他果然是发现不对了吧】   【不要啊,我们沉哥怎么了?刚才分析线索不是都很好,没有问题的吗? 】   【对啊,弹幕上的大佬们各种翻译也确信沉哥说的信息是正确的,没有误导人】   【上节目了时间又紧迫,也不可能时时黏在一起吧,分开找得更快不是很正常吗】   【哈哈那你是不了解他俩,正常情况下他俩哪怕把腿走出火星子都不可能分开的】   六人对着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敲敲打打。终于,何秀兴奋地说道:“这里的声音不对,后面可能是空的。”   她抠住墙上内嵌壁灯的灯罩内部,用力向后拉。壁灯所在的那一小块墙壁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墙上出现了一个和天花板齐高,宽约有三米的门的轮廓。   这个门的底部与地板相连,但左右和上面是可活动的,现在已经被何秀向外扯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再接下来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拉不动了。   房间里离她最远的沉游川关心道:“小心这个门到时候倒下来砸到自己。”   而其他几位男士已经走过去帮忙继续扯动和支撑了。   【真的很不对劲儿,以游崽的性格,肯定是第一时间跑过去支援秀姐,两人还要耍宝斗两句嘴的,他不可能干看不动】   【他都结婚了,避嫌正常吧】   【《一起慢生活》不是就已经和宴老师谈恋爱了吗?你怎么不说那会儿大家玩得就很好呢。他们在“逃命”啊大哥,正常相处又不是搞暧昧,不至于避讳到这种程度吧】   【而且宴老师都过去帮忙了】   从当前拉出的一指宽的缝隙窥探,里面是一个黑洞洞的空间,闻起来有种闷闷的臭味。   虽然再靠里看不清,但好消息是他们发现这个门板是由锁链固定的。   锁链已经生锈老化——他们用力扯动拉开的方向是正确的。   “谢天谢地,终于不用费脑子了,还是暴力破局比较爽快。”大力伍山使劲向自己方向一扯,门板轰隆隆向外倒下。   “这个门很重,你们向后退,别被砸到。”伍山叮嘱大家。   罗伊斯帮他一起顶住慢慢后退向下放,汤杭和宴凉舟从两边辅助卸力。   终于,在门板被彻底放平,地下室的绿光能幽幽照进新的空间之时,大家伙儿拍着手上的灰直起身来向里看。   然而还不等他们站稳定睛瞧去,黑暗里就倏尔猛然扑出几具惨白惨白的骷髅和形容惨烈异常可怖的干尸。   “妈呀!”   “上帝啊!”   “有鬼!”   “游仔救命!”   大家惨叫着向后突突跑。   正从房间另一侧慢悠悠走过来,刚行至半路的沉游川淡定地抱住了虽然没有惨叫,但步幅很快脸色有些发白的宴凉舟。   至于其他人……   【哈哈哈笑死了,为什么大家都企图钻进沉哥怀里啊! 】   【因为我们沉哥是处变不惊拥有大海一般宽广胸怀的真男人! (大拇指)(狗头)】   【太搞笑了,汤杭一边勇敢地抱住秀姐断后保护她,一边怂怂地搂着女朋友一起往沉哥怀里钻,套娃吗你! 】   【罗伊斯和伍山才更离谱吧哈哈哈,你们两个这么大块头的硬汉,惨叫着往沉哥怀里拱合适吗你! 】   【救命啊我要笑撅过去了,最搞笑的是宴老师小手还在使劲扒拉,像打地鼠一样企图把其他人都推走】   【宴老师(醋意大发):你们没有老公吗?不许缠着我老公!不许抱!不许抱!他只能抱我! 】   最后,沉游川以一个双臂大大鼓起,勉强扶住身前宴凉舟的腰,全靠宴凉舟自己紧紧搂住他脖子的姿态定在了原地。   他类似叉腰一样鼓起的两个臂弯之下,一左一右分别探出两个吱哇乱叫的大脑袋。这两个强行把自己脑袋塞到他肋下夹住的是我们的肌肉型男罗伊斯和伍山。   而沉游川的后背,还紧紧贴了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这是何秀和汤杭。   汤杭稍稍踮起脚尖从沉游川的左肩上方探头探脑向前看,在注意到个子较矮的女朋友看不见之后,他还顺手搂紧何秀举起来,让她能在沈游川右肩露出眼睛向前看。   一左一右又增添两脑袋的沉游川:……   【哈哈哈汤杭你人还怪好怪体贴嘞】   【为数不多的力气全用在这里了是吗哈哈哈】   沉游川额角直蹦:“我说,那骷髅和干尸就是失去支撑倒出来而已,根本没有追你们,你们睁开看一眼啊。”   于是大家纷纷或左或右只睁开一只眼睛,果真只“瞧了一眼”之后,又闭紧双目不敢再看。在沈游川这里有优待的宴凉舟更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沉游川无奈道:“骨架子上说不定有线索,总得过去看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   “就这么走过去吧。”   “是啊是啊,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沉哥你大胆冲,我们紧相随!你不要怕!”   “Go!Go!Go!”   “是挺有安全感不用怕。”脑门上不停蹦出“井”字符的沉游川忍无可忍,一人赏了一个爆栗,“这样走过去的我跟个变异的奇行种一样,害怕的只会是对面的鬼吧!!!”   值得一提的是,连何秀都不例外地被弹了脑门,唯有他怀里的宴凉舟额头上是快速而轻柔的一吻。   被眼尖的观众们发现后。   【他作弊!他不舍得弹老婆脑瓜崩儿】   【怎么还区别对待呢沉哥,你再也不是那个宽广而公正的男人了(愤愤)】   【这样一看肯定是真沉哥,所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第119章   最后大家还是鼓起勇气一起去看了。   其实虽然外表做得逼真吓人,突然贴脸杀也很有杀伤力,但真靠近之后,就能发现节目组为了节省功夫,那些骷髅干尸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立体投影。   但是昏暗的环境很好地掩盖了有点虚幻的光影, 一下没分辨出来,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上手去摸结果扑了个空的伍山和罗伊斯直接嗷了起来。   他俩一开始,本就草木皆兵的何秀汤杭一下又抱在一起,一边蹦跶一边也连声嗷嗷:“怎么了怎么了!”   紧紧挨着沉游川蹲下查看的宴凉舟没再被道具吓着,反倒被他们几个突如其来此起彼伏的“狼嚎”给惊到,下意识地揪住了沉游川的衣袖。   看着那几个糟心的闹腾玩意儿,沉游川一边握住宴凉舟有点发凉的手,一边再度:……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 大家还是团队协作仔细翻找了一番, 并根据这些尸骨上的线索推导出了整个故事。   门后的空间应该是那些出逃失败又未能被发现的前辈们的埋骨地,如果六人走不出这个隐秘的地下室,那他们的结局大概率也将如此。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 大家搜寻线索的动力更加充足了。   最终,他们发现只要是已经彻底白骨化的骷髅头,头颅内部都会有歪歪扭扭的小鱼符号。   鱼的形状各不相同, 显然也不是出于一人之手。沉游川根据干尸的不同腐坏程度推测这些前辈是一批又一批落到这里,后来者才能在已经变成白骨的前者身上刻画印记。   尽管时间不同, 但他们给后来者留下了同样的提示。   故而大家又仔细搜寻一番。最后,沉游川在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只有指腹大小的荧光小鱼符号。   荧光颜料本就是绿色的, 又掩在屋内幽绿色的灯光下, 如果不是沉游川确实眼尖,这个线索怕不是永远也找不到。   弹幕纷纷吐槽导演组设置得太离谱,可沉游川已经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在那小鱼符号上按了一下。   符号所在的那一块天花板悄无声息地慢慢向侧边划开。   因为速度太慢, 等得心急的沉游川就想手动帮助一把。   他直接抬手一推,然后就听一声不详的咔嚓之声,好几块连着的天花板都被他这一推给弄折掉了下来。   沉游川拎着那一条长长的拖到地的天花板,呆呆地面对震惊的众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就轻轻推了一下。”   瞧孩子因为弄坏了道具蔫头巴脑的样子,宴凉舟立刻说道:“这肯定不能怪你,都怪道具组做得质量太差。”   弹幕差点笑疯。   【道具组:啊?啊?啊?可那是超厚木板啊!要不您再看看? 】   【宴老师你简直是那种就会溺爱孩子的熊家长! 】   【算了,这种离谱溺爱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大家何必惊讶(点烟)】   【沉哥简直专克道具组(大拇指)】   天花板的机关被破坏之后,上面一个本来应该移动到特定位置的机械臂被卡住不动了。   熊家长宴凉舟溺爱归溺爱,但没有逃避责任,开始给孩子收拾残局。   他大致观摩了一下:“应该是滑轮的轨道断了,没事,可以修,先找个东西支撑一下试试。”   沉游川默默从手里的天花板上掰下来一块:“这个大小可以吗?”   “可以。”宴凉舟刚满意地点点头,就反应过来,“你怎么又徒手掰东西,这么厚的木板,很容易伤到手的!”   【哈哈哈道具组:这会儿你又知道木板很厚了? (愤愤)】   瞧他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沉游川赶紧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同时他又撒娇似的举起来给宴凉舟看:“手好像硌了一下,有点疼。”   宴凉舟立刻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拿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查看:“没有被木刺扎到吧。”   沉游川乖乖的:“没有,就是使力时摁了一下。”   宴凉舟一边数落他太鲁莽,一边轻轻摸了摸沉游川连个红印儿都瞧不见的手掌心,还下意识地捧起来给他吹了吹。   旁边仿佛不存在似的众人:……   男子汉不怕流血不怕累,屁大点儿伤,不对!连伤都没有!是不是也太小题大作了啊你们!   还在“逃命”,你俩倒是有点紧迫感啊喂!   说得就是你!就会撒娇卖乖的某人!只会过分溺爱的某人!   通过一套丝滑小连招成功转移了宴凉舟的怒气,沉游川又重新掌握住节奏。   他把自己掰下来的那块小木板塞进宴凉舟手里,然后一把抱起他,像抱小孩一样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松松地托举上去:“这个高度应该正好,宴老师你来修吧。”   突然被高高举起的宴凉舟被他吓了一跳,有点恼羞成怒地低头刚想轻斥一句,就看见了他无辜抬起望来的狗狗眼。   顿了顿,宴凉舟一言不发地转回去,默默捣鼓起损坏的机关来。   弹幕已经疯狂尖叫起来。   【啊啊啊又解锁了新抱姿! 】   【啧啧啧沉哥真是大大滴狡猾】   【宴老师你这样不行啊,过分溺爱只会被狠狠拿捏啦】   【你们懂什么叫夫夫之间的情趣! 】   经过宴凉舟的维修,那个身残志坚的机械臂终于“艰难”地滑到了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然后下一套机关启动,他们所在的地下室除了前辈们埋骨的那一面,其他三面墙的金属墙面缓缓下降,露出墙体之中的落地玻璃。   光洁明亮的玻璃墙外是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神秘而深邃的蓝色包裹着他们,透过270°环绕的“窗口”,众人得以窥见基地这个隐藏在海洋深处的庞然大物的一角。   幽远的望不到尽头的海底,闪着冷光宛如插|进海洋心脏的钢铁怪物,衬得这小小的玻璃屋内的人宛如一粒微小的尘沙。   庞大与渺小的极端对比,愈发凸显出他们想要摧毁基地的艰难与这份决心所包含的重量。   【哇——这一幕好有冲击力啊】   【现在立体投影技术已经做得这么逼真了吗,感觉他们真的好像穿越到了海底】   来不及欣赏墙外的美景,大家就看到地下室正中央再次弹出一个淡金色的虚拟光屏。   光屏上提示当年受制于材料,他们偷偷建造的这个地下室玻璃墙是温控装置。它在刚刚启动时是单向透视,即他们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无法窥见他们。   但一个小时之后,被冰冷的海水传导温度,玻璃墙的单侧防窥功能将会失效,整间地下室会暴露在基地外侧密集巡逻,会捕捉生物热能的海底机器人眼中。   而为了保护这个星火相传的“反叛者密室”不被暴露,他们如果没有在一小时之内通过考验走出地下室,就要主动进入埋尸地把自己封闭起来。   玻璃墙重新恢复成金属墙面需要半个月时间,而半个月待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不能出来,基本就宣告了自己的死亡。   原来这才是那扇门后有如此多骸骨的原因。   大家一时沉默。   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们继续悲伤了。   光屏在宣告完一小时倒计时之后,立刻播放了一段五分钟的视频。   “鱼类分为无颌、有颌两个总纲,无颌总纲包括圆口纲、甲胄鱼纲,有颌总纲包括盾皮鱼纲、软骨鱼纲、辐鳍鱼纲。” [1]   “圆口纲的代表鱼类有七鳃鳗、大西洋盲鳗、紫黏盲鲮……甲胄鱼纲的代表鱼类有……”   就这样,短短五分钟的视频介绍了上百种鱼类,各个鱼的照片纷纷一闪而过,不等大家看清就过去了。   【好家伙,这是来看鱼类科普来了】   【这语速比两倍速还快,嘚不嘚的就过去了,知识刷刷啦啦直接从我脑子里流淌而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大家眼花缭乱地看完视频,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光屏上就又弹出一个五秒倒计时。   五秒之后环形玻璃墙上开始“哗哗下鱼”,而光屏中无机质的机械音冷酷无情地说道:“请选出墙面上所有的圆口纲鱼类。”   啊?什么圆?什么口?什么鱼?大家都一脸懵逼。   沉游川倒是快速奔过去按了几个墙上鱼的光影,通过了这一关,可机械音很快切换:“请选出墙面上所有的软骨纲鱼类……请选出甲胄纲鱼类……辐鳍纲鱼类、盾皮、圆口、盾皮……”   越到后面,它来回切换的速度越快,玻璃墙上的鱼影掉落得越多干扰性越强。   沉游川在屋里沿着玻璃墙快速来回奔跑点击,十分钟结束后,机械音冷冷通报:“正确率54% ,未达90% ,条件不符,大门开启失败。是否进行第二次尝试?”   虽然大家都觉得看一遍视频就能有这样的正确率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距离他们可以成功离开地下室所要求的90%显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沉游川尝试完一次之后做了总结,影响正确率主要是两方面原因,一个是有些鱼类确实没记住,另一个是270°环绕的墙面太长,后期鱼影掉落速度加快之后,有些即便他记得,也来不及奔过去拍击。   【这也太难了吧,导演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看把沉哥忙得,跑了一脑门汗,宴老师心疼地直掏手帕给他擦】   【大山哥愁得揪头发,秀姐和汤杭同款目光呆滞仿佛灵魂出窍哈哈哈】   【还有一个语言不通专业术语翻译不准一脸懵逼的罗伊斯,导演你怎么还把人外国朋友排除在外呢】   【不,导演还挺贴心的,不算罗伊斯,剩下的五人不是一人一个纲吗哈哈哈】   不过好一点的是,沉游川大致感受得出,如果将整面玻璃墙按顺时针划分成五个区域,同一个纲下的鱼类基本会固定在一个区内掉落,顶多左右串门一下,不会一下1区一下5区这样跨度很大的出现。   所以第二轮,他们就像弹幕说的那样,让罗伊斯暂且休息,其余五人每人负责一个纲及它主要掉落的区域,进行第二次尝试。   在沈游川对着光屏说出“是”之后,光屏又语速极快地播放了一遍五分钟视频,然后5秒倒计时,紧接着来一轮十分钟的鱼影掉落。   这次在大家的配合下,他们的正确率达到了78%。   可大家却愈发紧张。因为十五分钟一轮,去掉中间休息和讨论对策的时间,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了。   然而除了刚才承担起数量最多的一个纲且全部点对的沉游川,以及承担起数量次多正确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宴凉舟,其他人都不太有信心。   “刚才高强度过了一轮,我感觉脑子已经发晕了。”其他三人欲哭无泪,“就算再看一遍,也不一定能记得更多。”   毕竟虽然数量有差,但几个纲之间的数量差额没有那么大,鱼的种类太多,视频播放速度又过快,记起来确实很吃力。   沉游川思忖了一下:“我再看一遍,感觉差不多能记到90%以上,这样……”   他提议自己不再参与玻璃墙前的点击,由罗伊斯代替他去负责五区,他本人则站在众人身后帮助大家查看。   每个人尽量记忆,实在记不完也不要紧,他在后面帮大家兜底,喊到谁的名字给出提示,谁就立刻拍击他指出的鱼影。   这样等于说把记忆的压力全部转嫁到了沉游川身上,其他人在心下一阵轻松之余,也不免有些愧疚。   “没关系,不信你们问宴老师和大山,我记忆力还可以的。”沉游川宽慰大家。   为了给他减负,宴凉舟直接表示自己刚才负责的区域不用他费心,沉游川没有任何犹豫,非常信任地笑着应下来。   虽然有了沉游川做后盾,但大家没有松懈,每个人都极力想要记得更多。   最终,在五人的努力和沈游川的冷静指挥下,这次他们的正确率高达96%。   听到通报之后,大家都欢呼着扑过来,搂着沉游川抱成了一团。   【沉哥太靠谱了,刚才镇定地一个接一个喊人名,速度越来越快也面不改色的时候,简直帅爆了】   【这记忆力真是人能达到的吗?太厉害了吧】   【宴老师也好棒,不光自己区域达成百分百,还抽手帮助了罗伊斯,沉哥的眼睛都偷偷笑了,好甜】   【为了老公,拼啦! 】   在欢呼了几声之后,他们听到光屏冰冷的机械音中似乎带出了一点柔和的笑意:“恭喜你们挑战成功,勇敢的反叛者们!前路艰险,请务必小心,我静候佳音。”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那光屏一边消散,一边又恢复成了毫无感情的模式:“地下室摧毁倒计时,十、九……”   大家脸色一变,谁也没想到有人成功之后这里居然会自动销毁掩盖一切踪迹。   眼尖的沉游川先看到了已经打开的门,立刻冲过去,同时招呼大家快走。   【不对劲,沉哥居然不是拉上宴老师一起走】   墙外的海水汹涌地搅动起来,玻璃墙上渐渐出现裂痕。   画面太逼真,别说直面场景的六人,连隔着屏幕观看的观众们心都怦怦直跳。   然而在这异常危急紧张的时刻,被落在后面的宴凉舟余光瞥见天花板上又飘下一张纸,上面疑似有路线之类的东西。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回来,镇静地一把接住才迅速撤出去,最后还从容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整个过程步伐快而沉稳,动作行云流水,表情冷静丝毫没有因为越发尖利的倒计时提示音和海浪的咆哮而产生半分慌乱失措。   他关上门的下一秒,怒吼的海水就冲破了玻璃,卷走了整个地下室。   观众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俩真不愧是一对,遇到危机时从容不迫的迷人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其他人着急忙慌跑走的时候,宴老师那种什么时候都方寸不乱,不慌不忙的上位者气度真的很帅! 】   【什么时候都不慌不忙,你是指沉哥掰个木头就急得要瞧手手吹气气,大惊小怪,被沉哥一把举起耳朵红红脸颊鼓鼓的这些时候吗? (狗头)】   【哈哈哈得加个限定词,“沉游川例外”】   出了大门,众人穿过一条漫长而漆黑的甬道,终于重新回到了银白金属墙壁,冰冷白炽灯的正常道路上。   这是一个三岔口,等到慢一步的宴凉舟也赶上来之后,沉游川带着众人朝中间道路走去。   “咦?游川,你怎么知道长官室在这个方向?”何秀奇怪地发问。   沉游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简易地图:“我跑出来的时候在墙上摸到了这个。”   大家纷纷称赞他运气好,不然他们就要头疼了。   【啊?沉哥拿到的是地图,那宴老师拿的是什么? 】   【宴老师怎么这么沉默,他刚刚抢救到的线索不打算和大家分享了吗? 】   沿着中间道路行走,他们很快抵达了长官室。   这个房间需要输入语音指令才能开门。   看着门上滚动的超长绕口令,沉游川、何秀和汤杭踊跃尝试却舌头打架纷纷败北。   有形象包袱和自知之明的宴凉舟神色淡然直接放弃,汉语只是入门的罗伊斯磕磕绊绊重在参与。   最后沉游川表情沉痛地拍着伍山的肩膀:“大山,全靠你了。”   伍山嘿嘿一笑,身为主持人,口条清晰唇齿伶俐是必须的,只见他叽里咕噜噼里啪来一长串念下来,中间都不带喘口气的。   大家尊敬地看着他随着语速的增快而愈发高大的身姿。   伍山一次通关,还意犹未尽:“这就完了?长官室的大门是不是也太容易打开了。”   “并不是好吗。”虽然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何秀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换成我们,怕不是要念得嘴皮子都磨破才能开门。”   这样说着,她兴高采烈地推开大门。   一阵狂风忽而从门内刮来,吹得她倒退好几步,汤杭连忙扶住了她。   其他人也被吹得睁不开眼连连后退。   等风刮过去之后,沉游川表情淡漠气质清冷地冲大家点点头:“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游、游仔?”伍山吃惊地看着仿佛是宴凉舟上身的沉游川,又忍不住去瞧他身边的宴凉舟。   这下他更惊讶了,只见宴凉舟神采飞扬神色开朗,脸上带着沉游川式的明朗笑容,兴致勃勃地附和着:“对啊,好不容易打开了,我们快进去吧。”   他们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对众人诧异的表情视而不见。   可看到一瞬间仿佛被灵魂互换了似的两人,众人顿感惊悚,忍不住后退两步。    第120章   “快进去吧快进去吧……”错位版的沉游川和宴凉舟还在异口同声地劝告着大家。   他们快速重复的语音和一成不变的表情仿佛精神污染一般令人汗毛竖起。   即便情况不明, 大家也明白那个所谓的“长官室”是一定不能进了。   然而突然“变异”的两人却冲着大家步步紧逼。   罗伊斯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他大喊着:“他们不是真的游川和凉舟,是仿生机器人!快走!”   可已经来不及了。被戳穿之后, 冷淡疏离的沉游川和明快热情的宴凉舟停下脚步, 脖子一顿一顿地侧转望向对方。   瞧见沉游川面无表情的脸, 宴凉舟挑起一个轻快的笑容:“啊——原来是刚才电磁波冲击, 行为模式加载错乱了。”   沉游川表情异常冷漠, 瞳孔之中闪过一串串幽绿色的代码:“身份暴露, 指令已更改, 即刻执行抹杀计划。”   他们又转回来,冲着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的众人一左一右抬起手臂。   在全息立体投影技术的帮助下, 他们的手臂上像是钢铁侠变身一般酷炫地翻转拼合起冰冷而帅气的金属臂甲。   而他们张开的掌心中正凝聚着不详的红光,俨然是蓄势待发的炮筒。   【我去, 这也太酷了吧】   对于眨眼间单臂变大炮的两人,观众们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警惕回首的罗伊斯看到这一幕, 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左转左转!快躲开他们!”   两道红光擦着空气发出尖锐的爆破音呼啸而过。在罗伊斯的提醒下及时转弯的四人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袭击。   然而垫后的伍山后背还是被激光炮蹭了一下, 他头顶立刻浮现出一个面板, 上面显示他的血量扣掉了百分之十。   大家这才发现每个人头顶都弹出了一个小小的虚拟光屏,上面记录着个人的血条、精力、敏捷、力量等数值。   【哈哈哈这下更像玩大型全息游戏了】   不等四人喘口气, 身后的沉游川和宴凉舟已经追过来了。   他们依然维持着自己错位的人设,沉游川宛如一个“天凉王破”的冷酷霸总,步伐优雅沉稳,一言不发只管开炮。   宴凉舟则像是一个阳光活泼的亲切朋友,一边用激光突突众人的屁|股,一边兴奋地呼唤着:“大山,秀姐!别跑呀,我们一起玩吧!”   【我天,他们俩演技好绝,刚才一秒换成对方的神态就算了,这会儿连语气和走路时的步幅动作都能一比一复刻啊哈哈哈】   【这真是平时就把对方的模样刻在心里了,不然不能模仿得这么像】   【笑死,当他们的婚白结的】   【难得见到宴老师这样开朗的表情,他还学沉哥兴奋时脚步蹦跶的样子,以及那种坏坏地打人屁屁的行为,真的好好笑】   【然后沉哥学宴老师平时恼羞成怒时的样子神色淡淡地偷偷瞪他,更搞笑了】   【你们别笑啦,没见其他四人都快被他俩吓死了哈哈哈】   【非常棒,小两口一边秀恩爱一边吓人(微笑)(大拇指)】   因为火力压制,其他四人被仿生人版的沉游川和宴凉舟撵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好在熟悉电影设定的罗伊斯提醒到,这种仿生机器人并非没有弱点,他们战斗模式下的行走速度无法太快,且炮击需要蓄力中间有时间间隔,大家才有了甩开他们的信心。   最终,罗伊斯在回到最初的岔口之时猛然转身冲两人扔出了一个银白色的小圆球。   圆球爆裂开来,竟在空中掀起了一阵和刚才开门时一样的狂风。   沉游川和宴凉舟在这阵风中止步,瞳孔里再次疯狂闪现代码。   这次两人的声音甚至也变成了无机质的机械音:“电磁干扰,无法锁定目标,错乱、错乱,即将强制关机。”   两人臂甲翻转解除,眼睛渐渐合上,笔直地站在了原地。   【关机就关机,怎么还牵上手了呢】   【你们仿生人都是拉着手手睡觉的吗(狗头)】   【当然是受原版的行为模式影响啦~肯定是沉哥和宴老师睡觉要拉手,他们才拉的(点头)】   【哈哈哈宴老师关机前还学沉哥平时玩他手的样子捏他指头】   【沉哥学宴老师放任纵容但抿唇鼓脸耳朵发红哈哈哈】   【救命,笑死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沉游川和宴凉舟的镜头暂时下线,变为由立体投影技术展示的真相。   观众通过回播才了解到沉游川在落进滑道前往地下室的路上就被替换掉了。   而宴凉舟是因为发现“沉游川”的不对,被仿生人察觉,呼唤同伴在他们出地下室的路上换掉的。   现在真正的沉游川和宴凉舟分别被关押在不同房间,一个周围是摞得高高的金属箱子的仓库,一个是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里面全是试剂的冰柜像是药剂室一样的地方。   镜头分成了三个部分。   罗伊斯这边向大家解释了他刚才扔出去的小球是趁乱逃跑时从那个假的长官室门边摸到的。   四人猜测之前可能有反叛者前辈落入了这个陷阱不幸失败,所以才偷偷给后来者留下了能够对付仿生人的电磁波武器,还特意在开门时自动启动替他们识别出“叛徒”。   那种小球存储的能量有限,最多只能释放两次电磁波冲击,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了。   故而他们的任务情况非常严峻,一是要尽快找到真正的长官室,得到“启”的提示;二是要救回被替换掉的沉游川和宴凉舟;三还要尽可能地获取一些武器和药物,补回他们被仿生人轰掉的血量,更好的武装自己,解救同伴。   还很糟糕的是,既然仿生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他们的队伍,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必须赶在基地有大动作之前完成任务。   时间紧迫,四人小组开始了紧张地行动。   沉游川和宴凉舟这边也开始了自己的突围计划。   沉游川“醒来”之后偷偷藏在货箱背面,听到了前来取东西的仓管人员的谈话,得知箱子里放的是装备了最新激光武器的轻铠,不由眼前一亮。   他破解了箱子上的密码,最终拿到了六个像钥匙一样的挂链。   这样的空间压缩挂链里装的正是他们需要的装备,沉游川毫不客气地自己先穿上了一套。   他一抛挂链,立体投影的头盔面甲便利落地覆盖住他的脸,又渐渐包裹住全身。修长轻盈的轻型铠甲无疑更凸显出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的好身材。   弹幕狂吹了一波彩虹屁,纷纷表示到时候一定要去电影院再多多一饱眼福。   武德充沛的沉游川趁仓管员二十分钟后返回再次取放东西时,毫不客气地放倒对方和随他一起拿东西的巡逻队成员。   他摘下那位队员的铭牌自己带上,然后光明正大地混进了基地的巡逻队伍里,开始探索地形,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   宴凉舟这边,他从地下室得到的那张地图,帮助他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医疗室采用的是气味密码锁,要求宴凉舟从众多药剂瓶里找到原料,混合出特定的香味才能打开大门。   各种原料液体气味混杂,很多只有细微差别相当难以辨认,调香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宴凉舟身为“豪门子弟”自小接受过品香调香教育,大门要求的最终密码又是沉游川很喜欢,也是他代言的系列里一个叫“夏夜海风”的香水味道。   故而在弹幕“噢噢”的起哄和调侃声中,宴凉舟轻轻松松地调制出了沉游川的味道,打开了大门。   走出医疗室之前,他还从冰柜里掏了一大把治愈药剂。   【虽然被分开了,但是好有默契啊,不用想就知道拿武器拿药】   【哼,不要小看我们游舟夫夫的战斗意识(叉腰)】   沉游川混入巡逻队走了一遭,大致了解到了长官室的方位,并在即将进入休息室时,发现汇合的两支小队队长关系并不和睦,于是暗中攻击挑拨,让两队人在工作结束即将卸装备时打了起来。   【呼——好吓人,我刚刚都捏了一把汗,还想要是大家一起卸掉轻铠,沉哥不就暴露了】   【沉哥真是临危不乱,镇定又机灵】   沉游川在互相殴打的人群里浑水摸鱼,挑动战局。   就在这边打得正热闹之时,成功走出医疗室的宴凉舟赶到了,他在墙后偷偷观察。   【猫猫探头.jpg,好可爱(心)】   【沉哥绝对发现老婆了,他嘴角都翘起来了】   【哈哈哈沉哥一脚把“队友”的大锤踹到墙边去,上面还挂了一个挂链,给宴老师送装备】   宴凉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立刻装备上了恰好落到自己脚边的轻铠,举着大锤就开始邦邦敲人。   【嘶——猫猫挥锤,好凶残】   【怎么感觉宴老师力气变大了? 】   【哈哈你没看沉哥前段时间看似记录生活实则秀恩爱的微博吗?沉哥现在会带着宴老师一起健身啦】   【那就好,都身体棒棒长命百岁】   【完了完了,宴老师好像以为装备是偶然,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沉哥,脸上带着面罩场面这么混乱也看不出来啊】   就在大家紧张地以为宴凉舟会把沉游川也一起打了的时候,宴凉舟冲着沉游川的锤子已经落下。   观众们:……   【这一下放水也太明显了吧! 】   【哈哈哈对着别人(狠狠):邦!邦!邦,对着沉哥(轻轻):叮~ 】   【他怎么舍得锤他老公啦,他老公掰个木板屁事没有他都要担心地吹气痛痛飞走喽~ 】   【他怎么认出来的沉哥,全是一水儿银白色的铠甲晃得眼晕,说实话大混战开始之后如果不是镜头标注,我都看不出哪个是沉哥】   【笑话!一眼定位对方难道不是这两人的基操吗】   夫夫同心,其利断金,因为这场“切磋”被要求不能使用热武器,而冷兵器加纯武打沉游川简直所向披靡,尤其是又有宴凉舟的帮助。   最后夫夫俩成功将两队成员全部敲晕,卸掉他们的通讯设备锁进了休息室里,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他们带着装备和药剂,根据沉游川打听来的消息和宴凉舟那张地图上的指使,前往真正的长官室。   他们这边剧情精彩,另一边的四人组推进度也毫不逊色。   在他们两人找过来的时候,残血状态遭到削弱的四人凭借顽强的意志和各取所长的配合已经成功找到了启并逃出了长官室。   启被释放出来之后,尖锐的警报声中响彻了整个基地。   好在沈游川和宴凉舟带着武器和药剂及时赶到,他们恢复成满血状态又穿上装备,在启的指挥下向基地核心赶去。   在又经过几场时间紧迫的解密之后,他们成功启动了基地自毁装置,所有的实验资料都将随着爆炸被销毁,不会流入有心之人手里。   启会留在这里封锁所有出口,保证有罪之人和已经被彻底洗|脑无法也不愿再回归社会的实验体们一同湮灭。   但它给六人留下了一个通道,只是最终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六人在通道里夺命狂奔,身后越来越刺目的火光和热浪追赶着他们。   何秀率先体力不支,被热浪“灼伤”了小腿精力和敏捷清零,让其他人不要管她快走。汤杭不肯放弃爆发出了男友力背起她继续跑。   可负重前行的他也很快耗尽了体力。最后体格健壮的伍山和罗伊斯用锁链拴住他们的轻铠一人一个拖着向前狂奔。   这对苦命鸳鸯苦哈哈地躺在地上还不忘拉住对方的手,观众们既心疼又好笑。   沉游川一直拉着宴凉舟冲刺。   宴凉舟的体力确实比不上沉游川、罗伊斯和伍山三人,但他一直在咬牙坚持不想拖沉游川的后腿。   在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时,他急促的呼吸里已经带上了铁锈味道的气息,肺部也刺痛不已。   他刚刚无法自控地放慢了一点速度,沉游川就猛然将他拦腰抱起,带着他向出口冲去。   【公主抱! 】   【哈哈哈看我们沉哥多体贴,带人都是公主抱,另外两位硬汉直接上演“纤夫的爱”】   【纤夫的爱难道就不是爱了吗(震怒)】   【爱倒是有的,但五大三粗把秀姐和汤杭平地过山车颠得飞起还火烧屁|股哈哈哈】   【这样一想沉哥心思好细腻啊,我说他怎么不用更省力的背呢。公主抱宴老师在他身前,火浪冲击也是他先挡住】   【啊啊啊绝美爱情我说倦啦! 】   在众人的血条都快要清零的时候,他们终于冲出了出口。   钢铁大门在他们身后轰隆落下,挡住了凶猛的爆破冲击。   他们似乎落进了“海水”之中,身上的轻铠自动组合成封闭的运输舱,带着他们向“海面”浮去。   身后庞大的基地正从上至下的逐渐炸成碎片,同时缓缓向海底更深处沉落。   成功出逃的六人看着彼此的运输舱,一时有点傻眼。   【哈哈哈我要笑吐了,怎会如此啊! 】   因为运输舱至少需要两件轻铠组成,所以他们是两两被“关”在一起的。   原本预计的是何秀汤杭一组,罗伊斯伍山一组,沉游川宴凉舟一组。   结果因为跑出来的时候伍山和罗伊斯一人扯了一个,投影系统自动识别设置,就变成何秀罗伊斯,汤杭伍山这样分组被关在了一起。   但是又因为何秀汤杭拉着手,所以两组的运输舱又奇特地微微有小部分相连。   节目组想整点花活原本设计的运输舱都是竖起大拇指点赞的拳头。   结果这一连串,大拇指混乱的来回变化了一下,最后“点赞”变成了两个伸出食指委屈巴巴“对手指”的握拳形状。   还别说,对应这个分组有点应景,弹幕再次笑疯。   而沉游川和宴凉舟的运输舱,也不甘示弱默默变成了一个吐着粉红泡泡的心形,算是回应了那会儿观众们想念编剧姐姐的呼声。   在弹幕的各种狂欢之中,坐在座椅上被缓缓运输出去的六人闲聊起来。   伍山身为主持人开始与弹幕互动并帮观众们发声采访。   “宴老师,有观众注意到你在地下室时似乎一个照面就发现了游仔的不对,他们好奇你是通过什么辨别的。”   宴凉舟笑起来:“因为他拉我手的姿势不对。”   沉游川在工作场合叫他宴老师的时候,为了表示尊敬,一般不会过分缠腻地和他十指相扣。   可那时沉游川却一反常态地手指交缠握住了他。   【啊啊啊又被猛塞一口狗粮! 】   看着大家对他和宴凉舟被替换之后演技的夸赞,沉游川笑着表示感谢,同时又忍不住自我检讨:“其实我还是破功了的。”   “按照仿生人的设定,宴老师被骷髅吓到的时候我不应该是那种表现,也不应该在天花板机关坏了的时候撒娇和抱他。”   宴凉舟也叹气:“我也是,原本应该表现得更警惕疏离一点的,都怪你。”   沉游川拉着他的手,挨个捏他软软的指腹嘿嘿笑。   于是宴凉舟就立刻心软了:“好吧,都怪导演,谁让他节目中突然临时通知你,都没给我们准备的时间。”   【导演(会心一击):好好好,都怪我行了吧!你这个熊家长! 】   【可恶!你们这对假做检讨实则秀恩爱的夫夫! 】   【没关系,你们临场发挥已经很棒啦,我们原谅你们的情不自禁,但是要当场热吻一个以作惩罚(嘿嘿)】   当场热吻是不可能的,要亲也是回家之后,他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沉游川假装风太大看不见弹幕的起哄。   伍山及时引导话题,又替罗伊斯和沈游川宣传了一波比今天节目剧情更精彩的电影,勾得观众们心里痒痒的。   运输舱“浮出海面了”,他们伸着懒腰站起来,给镜头留下了并肩远去的背影。   罗伊斯和何秀还意犹未尽。   “全息游戏真好玩,能再来几场就好了。”   “是啊是啊,小宴总游乐场里的全息馆我都玩了好多次了,剧情都快背下来了。宴哥你帮忙催催他,多上线新游戏啊。”   沉游川笑道:“我和凉舟结婚的海岛上不是有全息设备吗,过几天我们纪念日开派对,邀请你们一起来玩游戏啊。”   “那太好了!”大家先是高兴,随后又有点奇怪,“纪念日?什么纪念日?”   身为好友,他们是知道沉游川和宴凉舟是在春天正式恋爱,冬天结婚,夏天又是什么纪念日呢?   沉游川打趣道:“就是宴老师主动追我时……”   因为宴凉舟恼羞成怒地偷偷瞪他,他及时住嘴。   那是他们在拍摄《江湖》时,他因为被网暴而情绪不佳,在湖心亭和宴凉舟一起坐摇摇车赏月的日子。   其实事件都是借口,他们只是在努力把每一天都过成值得庆祝的纪念日而已。   【可恶!我先想去玩啊! 】   【你们最好是再来一次直播! (求求了)(抱大腿)(打滚)】   在观众的吵嚷之中,镜头渐渐淡化暗了下去。   最后,在画面彻底变成漆黑一片之前,导演还调皮地留下了一个小圆框特写,圈出了人群中沉游川和宴凉舟十指相扣的手。   【再见啦!亲爱的沉哥和宴老师! 】    第121章   “不是说假期在美国忙新项目,不打算回来的吗?怎么了,那边进展不顺利?”宴凉舟行走在自己高中母校的林荫道上,听到与自己汇合的宴乐逸问道。   今天是明德学院的百年校庆,这所私立的贵族学校囊括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学制,大学更是直接对接众多世界顶级名校,是华京豪门子弟入学时的普遍首选。   宴凉舟和宴乐逸都毕业于这里。   今天两人回来参加校庆, 宴乐逸以校董会宴家的代表人身份出席, 而宴凉舟则是以荣誉校友的身份被邀请回来向学弟学妹们发表演讲。   毕竟他15岁被特招进入电影学院就开始读大学, 去年18岁毕业又考进哈佛商学院读研。   他读研期间甚至还继续拍了一部电影, 目前正在上映, 有内部消息称已经得到了今年电影节影帝的提名, 经历不可谓不传奇。   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着实可称一句少年英才。   但作为拥有如此闪闪发亮令人艳羡人生的主人公, 宴凉舟似乎并无骄傲, 脸上也没有喜悦之色。   望着前方豪华的大理石喷泉雕塑,他神色淡淡:“我想回来看看今年毕业的学弟学妹里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合作者,跟我一起操持新项目。”   他在哈佛读书已经有一年了, 现在正是上手实践一番, 也是想通过这个项目证明自己的关键阶段。   毕竟去年18岁成人礼之后,外公在家宴上当众公布要把以前说过划分给宴百合的财产转到他名下。   这些年一直代管三房财产的二舅和二舅妈没有什么表示,但从二房表哥们明里暗里的斥责和讥讽中,宴凉舟明白他们大概对老爷子的这个决定也是很不满的。   不过家里没有人能违逆老爷子的决定,所以财产转移程序还是启动了。   其实宴凉舟对掌管多少家产并无太大欲望,只是外公难得表露出对他的看重和期许,他不忍让外公失望。   因为财产数额庞大,即便已经一年了,还有很大一部分在拖拖拉拉地转移进程之中。   表哥们为了拖慢这个进度,更是公开宣称他年纪尚小不懂经营之事,都是一家子兄弟不用那么急,他们可以帮忙再代管几年。   所以宴凉舟在这一年迅速上手公司管理事务之后,也是想在国外受二房压制较小的环境里做一个好的投资项目出来。   有了亮眼的成绩就能向外公证明自己,也方便老爷子再次发话逼二房一把。   否则几年拖下去,即便最后拿回来,那些公司怕是也要变成空壳了。   因为项目的事,也因着不想听家里人的冷嘲热讽,他连过年都没有回来,结果却在这时候冷不丁地回国了。   可见那边的情况很不容乐观。   宴乐逸立刻明白了:“家里给你派去的助理不得用。”甚至还很可能因为被二房收买反过来拖后腿。   所以才逼得宴凉舟回来到母校试着寻找能不受二房桎梏的合作者。   毕竟校内子弟都是非富即贵,真遇到合适人选的话,不但能帮宴凉舟挡一些来自二房的压力,在投资项目上也能有更多的选择。   只是这样的合作对象可不好找,尤其在宴凉舟本身又不是一个爱好交际的人,以前也并无太硬的人脉关系的情况下。   “二房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上眼。”宴乐逸气愤地骂了那边两句,随后表示支持,“我来帮你一起筛选合作对象。”   他毕竟年长几岁,在圈子里的人缘也比宴凉舟好得多。   同时,宴乐逸犹豫了一下,忍着厌恶说道:“新的合作对象需要时间观察磨合,你着急的话,可以先让魏德嘉做你助理……他好歹连着柳家,这几年也算受过忠叔的教导……”   “表哥,”宴凉舟打断了他,“魏德嘉刚上大学,在经营方面经验算不上丰富,我已经让他学着帮我处理电影方面的业务了,其他的就先不考虑了。”   “我还是更倾向于在学院里找一位合伙人。”   宴乐逸表情顿时放松不少:“也是,他毕竟跟我们不一样。”   在明德学院上学的世家子弟们,只要是被当做继承人好好培养的,大多从小就耳濡目染,十五六岁就跟着长辈们做事积累经验四处见世面,大学开始做独立项目亦或是尝试创业,进行实干历练。   魏德嘉虽然也算得上勤勉优秀,但他只到宴家三四年,还是个私生子,这些是他所不具备的。   不过兄弟俩都明白,宴凉舟其实还是顾虑宴乐逸的心情。   当年老爷子借私生子之事从柳家身上撕了一大块肉下来,又把魏德嘉指到宴凉舟身边作预备管家,以示对柳家的安抚。   但这让宴凉舟和宴乐逸之间变得很是尴尬。   即便两人都有心维系这段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但一根刺直愣愣地插在那里,再加上小舅妈柳女士时不时的搅和,他们的关系还是再难恢复如初。   其实宴凉舟也明白,老爷子把魏德嘉指给他,大概有想要缓和他和小舅妈的关系,也让他能稍稍借一借柳家之力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小舅妈对这个打破了她平静圆满生活的私生子没有半点怜惜愧疚,只有万分憎恶,也因此更加迁怒责怪宴凉舟。   这样不讲道理的迁怒和怨恨总让他想起宴百合。   也正是因为这点同病相怜,宴凉舟无法对处境尴尬却很努力,自身也确实算得上优秀的魏德嘉视而不见,这几年不温不火地相处着,终于还是给他分派了些娱乐圈的工作。   说起娱乐圈,宴乐逸又提议道:“小舟,听你这意思,是还打算继续做演员吗?”   “以后管理公司会越来越忙,这个爱好在老爷子那里也……你玩几次就算了,还是别投入太多,你一边上学一边跑项目已经很辛苦了。”   “我知道。”宴凉舟清楚宴乐逸是好意,他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想喘口气。”   在那些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在各种各样完全不同于他的角色人生里,逃避似的遗忘掉某些东西,像溺水的人将鼻子浮出水面那样,在沉重的生活里喘口气。   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宴乐逸一时沉默。   就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重之时,一阵吵嚷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快!快!快拉住那匹马!”   “不能使劲拽缰绳,马会更狂躁的!”   “老师!救命啊出事了!”   ……   在前往礼堂的路上会路过学校马术俱乐部的马场,看样子今天学生们原本有一场马球活动,但发生了惊马事故。   “啊——他快被甩下来了!”   在场边同学们惊慌的尖叫声中,场外的宴家兄弟俩也不免为马背上遇险的学弟捏了把汗。   这要是被马甩下来,再不小心被踩到,可不是小伤说说就算了。   然而老师从后方奔来,“疯马”又赶在他前面不停狂奔,显然很难赶得上了。   这时场中一个一直骑马领队,灵活闪避指挥着遇到状况后十分慌乱的马队成员及时且有序地退出赛场,避免与受惊马匹相撞的挺拔身影猛然扯动缰绳。   他身下矫健的大黑马长长嘶鸣一声,前腿高高抬起在空中灵活转向,马蹄飒沓直冲四处横冲直撞的惊马而去。   “天啊,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撞上的!”有人忍不住惊叫。   因为是迎面相遇,距离更近些的“黑马骑士”倒是比老师和安全员更快赶到遇险同学身边。   此时这位遇险的男同学已经握不住缰绳,就要被马从背上颠下来了。   “退出脚蹬!”   宴凉舟听到这位黑马骑士冷静而清越的指令声,看他很灵活地纵马躲避,与“疯马”并肩而行却总能即时避免与其相撞。   确实,如果再将脚卡在脚蹬里,摔下去变成被马拖行,情况会更糟糕。   许是慌乱之中难得听到如此明确的指示,那遇险者下意识地照做。   可场边却有人忍不住尖叫指责起来:“沉游川,你想干什么!”   “你打算害死他吗!他会摔下来的!”   吵嚷之间,疯马上的男生已经被颠下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被颠起即将摔落的那一刻,只见沉游川镇定地用手中的球杖担了一下对方的后背,紧接用球杖顶端弯月似的棍头勾住他的腰。   一边向自己方向扯,一边又控马及时进一步靠进,一把将对方拉至自己怀中又迅速操控马头转向与惊马擦肩而过。   一连串的救人动作如行云流水,瞧得大家眼花缭乱,一眨眼的功夫,那个遇险者就已经侧坐在他的马上,扶着他的手臂有些惊魂未定地发呆了。   这场惊险的救人行动之中,精湛的马术,沉着镇定的观测,临危不惧的胆识以及聪敏细心的品质,都缺一不可。   场边已经有人为他欢呼了,刚才尖声指责他的人灰溜溜地不说话了。   宴凉舟带着点欣赏看那位沉游川学弟带着同学一路奔至安全的场外区域,潇洒地勒马停下。   场外匆匆赶来的老师和医生立刻扶遇险者下马做检查。   场内受惊的马也有老师去安抚。   下马之前,这位遇险者还有些害羞似的握着沉游川的手臂不肯动,直到被他拍了拍肩膀似乎安慰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下去,然后立刻被人群团团围住。   而刚才帅气救人的孤胆英雄却悄悄退出人群,牵着自己的大黑马向反方向的馬廄而去。   “啧。”宴乐逸挑了下眉毛,“这小子,还挺厉害,这下又让他攀上磐石地产宋家的小少爷了。”   原来刚才差点摔下来的是宋家的孩子,宋家与宴家交情不深,其实就在他考虑的合作范围内,宴凉舟默默想着。   可听宴乐逸的语气,似乎又与救人的那位“沉游川”挺熟悉。   瞧见他疑惑的眼神,宴乐逸无奈地笑了笑:“小舟,你忘了?大半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二房那边往家里搂了一个’养子‘。”   宴凉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   据说这位养子长得和自己很像,还小小年纪就精明能干很受老爷子看重,是二房专门为压制他找来的。   可这一年他忙着学业、拍戏和经营实战,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宴凉舟听了听就过去了,连这位养子的名字都没记住。   今天一看,这人果然不容小觑。   宴乐逸还在分享着对方的相关消息:“你别看这小子今年才16 ,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他手段确实了不得。”   “他刚到明德学院的时候,你知道的,这年纪的小子们个个心高气傲,一个不伦不类的养子想融进咱们圈子可不容易。”   “但是他半年就把同学老师的人际关系差不多理顺了,在学校还挺受欢迎。”   “被’收养‘还不到一年,已经借着咱家的势和同学情,把他爸妈留给他的那间小公司资产翻了好几倍,老爷子因此对他很是欣赏。”   “他的那个小公司是做家居产品的,宋家的楼盘向来以精装修为卖点,因为这场意外攀上了磐石地产,他公司的版图怕是又要扩张了。”宴乐逸哼笑一声。   虽说和他们拥有的资产相比,沉游川的那点钱即便飞速增长了也算不得什么,但宴乐逸还是提醒道:“这小子可是个狠人,二房想拿他当把对准你的刀,小舟你可要警惕些。”   就像今天这件事,别看表面上救人是轻轻松松顺顺利利,但想和宋家少爷攀上交情的人多了去了,真有那么容易的话,为什么除了沉游川,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呢?   那时候一个不慎可是要把自己也搭上的。   敢豁出命去挣一份机遇,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对宴乐逸的提醒,宴凉舟却有点不同的看法。   他瞧着那个与人群背道而驰的修长身影。   沉游川有想要攀上宋家的想法吗?或许有吧。   但这一定不是他首要的动机。他一开始做的是保护更多同学,带领大家撤退,直到宋小少爷无法得到及时救援才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而且,宴凉舟觉得比起那位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或许沉游川更想救的是那匹受惊“发疯”的枣红马。   如果真弄伤了学生,这马就活不成了。   宴凉舟静静地望着从老师手里接过已经平静下来的马,一红一黑牵着一起走远的沉游川。   虽然距离所限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宴凉舟猜他一定是在温柔地安抚着枣红马。   因为他抚摸马额头耳朵的动作很温柔,刚才还疯狂甩人动作疯癫的马也很平和乖巧地用头顶了顶他的手。   他和枣红马互动着,另一边的大黑马似还有些吃醋,也拿鼻子顶过来争宠。   于是沉游川“左拥右抱”,被两匹马簇拥着走了。   尽管宴乐逸提醒他小心沉游川,说二房大概率会借这人对他不利,但宴凉舟还是忍不住想,先不说临危救人是否有功利性的目的,被小动物喜欢的人,总不会太坏吧?   *   这晚,沉游川回到宴家老宅,被二房宴老三叫到了书房。   “游川啊,凉舟回来了,你见到了吗?”   沉游川神色平静而冷漠:“今天校庆听他演讲,打过照面了。”   宴老三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你这段时间还算得老爷子看重,但凉舟是他唯一的外孙,他要是开口了,你可就没地儿站了,明白吗?”   沉游川语气淡淡:“三少有恩于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宴老三看着这张和宴凉舟一样风格的“死人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夜。   宴凉舟睡不着,下楼到花园里透气散步。远远的,他望见了花丛中正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凭借良好的记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沉游川的背影。   黑影的肩膀似乎正慢慢抖动着。   宴凉舟一时想起了很多个自己曾经因为伤心难过睡不着的夜晚,又想起了资料里沉游川的遭遇。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心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大晚上的自己在这里哭呢?”   沉游川有些惊讶地抬起了他干燥的不见半点泪痕的脸。   停顿片刻后,他平静地说道:“晚上好,凉舟少爷,我在喂猫。”   宴凉舟递手帕的手僵在了原地。他缓慢地低头仔细看,终于在沈游川脚边看见一只被他撸来撸去完全隐于夜色之中的纯黑色阴影。   以及一个嗷呜嗷呜叫着很快被消灭的猫罐头。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是离开地球的笙箫。   宴凉舟感到火一下在脸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