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穿书嫁给龙傲天后   作者:晚风过梢   文案   视角:主受   太子裴寂丰神俊貌,才能卓越,志在问鼎九洲。   某日他突然梦到,自己会被一容貌昳丽、武功高强的少年一剑穿心。   醒来后,他决定除掉此人以绝后患。   正值邻国和亲皇室嫁入太子府。   红袍之下,少年玉容仙姿,气质出尘。   竟与梦中杀他之人长得一模一样!   “来人——”裴寂如狼双眸狠狠攥住那人。   话刚出口,少年剧烈咳嗽起来。   “把他给——”   少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抓起来——”   少年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裴寂:?   *   宋北遥病死前穿进一本龙傲天文里。   男主日天日地,buff叠满,只醉心天下,无心情爱,唯一娶进门的还是个邻国细作。   细作在某次刺杀男主失败后,被折磨至死。   宋北遥带着一身病,穿成刚嫁过去的细作。   半点武功不会,下场好不到哪去。   系统告诉他,收集更多气运值,便可治疗病痛,好运加持,逆天改命!   宋北遥:如何获取?   系统:增加与全书最强气运之子的接触。   简言之,多和龙傲天贴贴。   宋北遥:……   这难度,再给半条命行不?   *   起初,裴寂对新婚夫人很是戒备。   宋北遥莫说碰到他,就连近他身都难。   直到一日,二人一同外出。   宋北遥病得厉害,无法驾马,裴寂将他抱入马车内。   手中纤腰,鼻尖酥香,再低头,苍白容颜如雪,两颊病弱嫣红,美到令人移不开眼。   那一夜,裴寂彻底失眠了。   宋北遥渐渐发现,事情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再后来,他被精悍健硕的男人抵在床榻上,   脑中想的不再是获取气运值,而是——   糟糕,不会被裴寂干死吧……   真香龙傲天x钓系病美人   *口嫌体正直攻x演技一流受   *体型差|先婚后爱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书 龙傲天 钓系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北遥,裴寂 ┃ 配角: ┃ 其它:预收《被强夺的病弱受失忆后》   一句话简介:真香龙傲天x钓系病美人   立意:爱是自由。 第1章   晚上十点,帝都最高档的Skela会所内,正在举办电影《夜游者》的庆功宴。   昏暗的舞池,带感的电子乐,身着高奢礼服的男男女女举起酒杯,沉浸在名利场的追逐中。   在距离舞池较远的一片区域,一反常态聚集了不少人。那些人或明或暗,视线都黏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容貌格外俊美。一身酒红色高定丝绒衬衫衬得身形修长,袖口卷起,露出一截过分单薄的小臂。领口留了最上的两颗扣子,呈V型泄开,精致的锁骨和肩颈清晰可见。   他微微倚着靠背,双腿交叠,右手指尖夹了半截烟,左手漫不经心把玩价值六位数的限量款打火机。   这时,有人举着高脚杯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他身旁:“靠,敬了一圈酒我真的累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游刃有余应对这种场合。”   男人听到这话,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低头吸了口烟,徐徐呼出,调侃道:“简单,你走到我这个位置就行。”   “做个人吧宋北遥!”姜然愤慨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老天爷追着喂饭吃,18岁出道23岁就拿影帝的。”   他继而一脸不怀好意凑近男人面前,“你知道我刚走过来一路上,看到那群资方大佬看你的眼神,啧啧,简直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一样!”   一片迷蒙白雾中,宋北遥掀起眼帘,视线轻飘飘从姜然面上掠过,眼含笑意:“你能不能说点儿好的。”   一小簇束光刚好晃过这片区域,男人面容冷白绝美,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盯着人看时,像是要将人魂魄都勾走,左眼角下一滴泪痣,让这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多了抹温柔感。   姜然有一刻失神,反应过来后,连忙拉开距离,吞下一口酒,扯了扯脖间领带,低声哑道:“艹,真tm是个妖孽。”   “说什么呢?”   “没什么。”姜然将酒杯搁下,“那个……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去看得怎么样了?”   宋北遥指尖点了两下烟头,语气轻柔:“肺癌晚期。”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不像在说“肺癌晚期”,倒像在说“晚饭吃过了”。   “肺——”姜然惊得差点原地弹起,“不是,真的假的,怎么突然就得癌了!?还晚期!那你现在还不赶紧在病床躺着!还抽烟?还喝酒?”   “嗯。”宋北遥懒洋洋回他,“治不好了,不治了。”   将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重新倚回沙发靠背上,望向巨幅LED屏上他单人的《夜游者》海报,宋北遥双眸微微眯起,“临死前,再来看眼我打下的江山。”   “我次奥……什么玩意儿,那,那……”姜然一时失语,他此刻比得病的人还慌张,“那也不能就这样吧!现在医疗这么发达!”   宋北遥回眸,望了眼这位难得的圈内好友,勾起唇角:“我已经定了明早飞法国的机票,最后这段时间,躺病床上多没意思。”   他也不想让媒体报道他临死的讯息,追着拍他最后的惨样。   将手里打火机递过去,“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送你了。”   姜然看他这一脸没所谓的样子,都快急死了:“现在我还要什么打火机?我要你活着!你住院起码能再撑一段时间,没准就有转机了呢!”   宋北遥轻摇了下头:“不说了,我有点累,咳咳……先走了。”   他站起身,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身体笔直地朝旁边栽去。   “宋北遥!北遥、北遥!……”   世界的喧嚣都在远去。   宋北遥感觉自己背负着沉重的身体,在黑暗中前行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   “喂,喂!醒醒!”   耳边传来人声,宋北遥缓缓睁眼,入眼便是极为狭窄的空间,像是古时的马车车厢。   此刻车帘被掀开,一张青涩年轻的脸正对着他横眉冷眼:“别睡了,待会儿就到太子府了。”   “姜然?”宋北遥认出那张脸,“你怎么穿成这样?”一秒前这位好友还人模狗样,一身黑色高定西装,眨眼的功夫,就换成一身黑色古装了。   “什么姜然?”那张脸明显比好友年轻许多,更何况,姜然不会这个态度对他。   宋北遥意识到不对劲,恹恹地抚了下额角:“没事,睡糊涂了。”   车帘被放下,马车重新上路。   就在宋北遥心中困惑时,一本名为《逐鹿九洲》的小说瞬间进入大脑。   大量的剧情信息铺天盖地而来,好在宋北遥日常拍戏就是和剧本打交道,很快就消化完这个故事。   这是本典型的大男主龙傲天升级流文。故事背景架空于一个叫九洲的大陆上,九洲共有九个国家,男主裴寂是强国之一大周的太子。   通篇讲述了男主在险象环生的夺嫡斗争中胜出,登上皇位,而后开启群雄争霸篇。   群雄争霸刚开始,只见一句“天空一声雷暴,裴寂被劈死在一棵大树下。”后面就没了。   “哦。”宋北遥看明白了,“意思我穿进这本烂尾小说世界里了。”   “没错!”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出现,“宿主果然聪明!你可是经过系统特别挑选,来改写男主死亡的结局!”   “是吗?”宋北遥嗓音慵懒,“没兴趣。”   “……”系统放出诱人的条件,“宿主,你本身肺癌晚期,无药可救,你这次穿书也是带病穿的,不久就会死!但是现在,你有能活命的机会!”   “说说看呢。”   系统:“你目前气运值是—198,只要你收集足够的气运值,就能治愈疾病!收集方法就是,你得蹭本书气运之子——男主裴寂的气运值。换言之,多和男主贴贴。”   “只要男主活得够久,你的病就不愁治不好!你自然就能活下去!”系统的话语充满诱惑意味。   “依附别人活着?”宋北遥轻轻挑了下眉,“不好意思,我对在这个陌生世界活下去没兴趣。”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系统逼不得已,只能交出底牌,“当你改写男主结局,并且气运值达到500时,你就能以健康的身体状态重回原世界!”   重回原世界?   这个条件对他而言,确实相当有吸引力。   宋北遥没有立即回应。他微微掀开车窗,外面白雪皑皑,雪在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车轮轧过,留下两道极深的沟壑。这个世界此刻看起来,虚幻又真实。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听到车外风雪声呼啸而过。   系统大气不敢出,他就没见过这么淡定的宿主!别人一听能活命,都恨不得磕头谢恩,提着心吊着胆过日子。可这次这个,压根儿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所以,我穿来的这个角色是谁?”半晌,宋北遥关上车窗,闷咳几声,缓缓问道,“是和我同名同姓的那个人吗?”   系统振奋:“没错,就是他!太聪明了我的宿主!不仅同名同姓,而且外貌都一模一样!”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在激动什么。   宋北遥将同名角色的剧情重点拎出来扫了眼。   大周邻国召国急于用和亲巩固两国关系,又没有适龄公主,便将十八岁的四皇子宋北遥嫁给大周太子做侧妃。   四皇子自幼习武,此番看似和亲,实则是作为细作进入太子府,意在弄垮太子裴寂。   然而细作在刺杀时失手,最后被裴寂折磨至死,抽筋扒骨暴晒城门九九八十一日。   “这裴寂是个狠角色。”宋北遥漫不经心开口,“性格冷硬狠,人又禁欲不喜情爱,蹭气运难度不小啊。”   系统:“。”怎么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样吧,回原世界的气运值降到200,我就答应。”宋北遥的舌尖轻轻从犬齿刮了一下,“你应该也有KPI要完成,你我各让一步,对大家都好。”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温柔,又带着笑意,整个人就像是温和而没有攻击性。可系统却感觉,这只狐狸在一点点露出爪牙。   系统想了想,咬牙切齿道:“300,不能更少了。”   “成交。”宋北遥干脆利落。   “……”反应过来亏大了,系统哭唧唧的,“那可说好了,就此签订契约,若是反悔,你会立即死亡哦!”   宋北遥稍稍勾起唇:“可以。”   系统终于松了口气。   看样子,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啊!   —   与此同时,太子府书房内。   裴寂半倚在榻上小憩,俊眉紧拧,利落如刀刻的面庞上,肃杀之气骤生,俨然被困在梦魇之中。   他在梦中,看到了自己过去的二十三年。而后一转眼,时间又跳到一年后,他经历了异常激烈的夺嫡斗争,踏过血海尸山,皇位近在眼前时,突然横空杀出了一个少年。   少年姿容冠绝,武功格外高强,一柄长剑使得极好,刀刀致命。他不知为何使不出全部力气,直接被少年的长剑刺穿心脏。   四周的场景瞬间变得模糊,烈火在燃烧,少年绝美妖孽的面颊映上火光,笑得狰狞癫狂:“裴寂,就凭你也想坐上皇位?你做梦!!给我死吧!!!”   不……他还不能死……   裴寂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猩红,沉闷地重喘几下,环顾四周。   这里是他熟悉的书房。   梦中场景瞬间如潮水般消退,唯独留下最后一幕,少年惊世绝艳的面庞,恶毒的话语,如同刀刻在他脑子里一样。   那不是梦。   他知道,那绝对不仅仅只是个梦。   所以是,预兆吗?可惜前面的梦境内容想不起来了。   裴寂抬起手,修长指节按了按眉心,舒缓情绪。   长久以来,九洲诸国纷争不休,大周虽是强国,但也受周边诸国觊觎。   自他十二岁被立为太子起,十一年间,励精图治,势在登基后一统九洲,平息战乱。   可就在刚刚,那一场预知梦中,胸口中剑的疼痛,生命的流逝,壮志的破灭,让人如坠深渊。   裴寂眉眼一瞬狠戾,手掌握成拳。   此人,他必寻而杀之,以绝后患! 第2章   大周皇城的子民都知道,今日有件大事——太子殿下纳妃了!   说起这位殿下,那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玉树临风,丰神俊貌,文武双全,堪比天神降世。   十七岁便上过战场,用兵如神、杀敌如麻。传言中铁血修罗一身战甲冷如锋,持枪而立便可摄敌于千里!   真可谓是整个九洲女子的梦中情郎,九洲男子的崇拜天神。   不过这位殿下二十三岁的年纪,都未纳一妻一妾,坊间都在议论,究竟是怎样的仙子,才能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配得上殿下的英姿?   这不,前来和亲的召国四皇子被送来了。几架华贵的马车从漫天飞雪里缓缓驶入璃都,沿街挤满了百姓,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四皇子的芳容。   “都说召国出美人,也不知这男子相貌如何?”人群中,已然有人议论开。   “听闻在召国,娶男子为妃、纳男子为妾是常事,可在咱们大周却不是啊!要我看,这和亲就是强买强卖,长久不了!”   “就是!先前那般国色天姿的云国公主,咱们太子殿下都没瞧上,更不用提硬邦邦的男人了!”   “要我说,不出三日就得扫地出门咯……”   就在这时,一架马车的车窗被掀开,露出一条缝,里面的少年不冷不热朝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那排聒噪的百姓都噤了声,目光呆滞盯着马车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位是……召国四皇子?”人群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苍天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之人?”   “这样的容貌与气质确实能配得上咱们太子殿下。”   “我觉得这就是祸水!万一殿下把持不住,就此沉迷情爱,荒废朝政该如何是好!!”   ……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停到太子府外。   “公子,到了。”车外,小厮的声音传来,听着特别像姜然。宋北遥心知,这不是他的好友,而是一同潜入太子府的细作,凌风。   原书中关于此人仅一笔带过。宋北遥只知道,凌风武功高强,来自专业的杀手组织,与原身并不相熟。二人只不过有着相同的目的,搞垮裴寂。   如此看来,太子之位,属实危险程度极高,倒也怪不得裴寂较常人更狠。   宋北遥轻咳几声,从车厢出来,下了车。   马车前摆着一个火盆,他轻轻跨过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凌风立即扶住他,手中暗自发力,又见宋北遥面色较前几日苍白许多,身体也虚弱许多,不由疑惑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眼下有外人看着,凌风待他倒是假作主仆。等无人时,此人就成了一个危险因素。   宋北遥轻轻掀起眼帘,望了他一眼,眼含笑意温柔道:“我担心裴寂知道我有武功,会心生怀疑,方才在车内服了压制武功的药,有些副作用,不碍事。”   凌风微微一怔。他素来知道宋北遥的美貌,但美则美矣,像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木讷拘谨。   然而方才那一眼,却像注入了灵魂,眉眼流转间,皆是灵动的光泽。就连眼角的那颗痣,都魅惑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人今日,好生奇怪。   “四皇子殿下。”这时,太子府前一位年岁四五十的男子走了上前,“老奴是太子府的总管家张伯,四皇子请随老奴入府吧。”   张伯在书中戏份不多,但出场频繁。作为伺候太子十多年的元老,裴寂对他很是信任。   通常裴寂呆在书房,心情不好、或是遇到一些什么事,张伯都会端来一碗热茶,充当知心大伯、聆听者,算得上少数几个在裴寂面前说话顶用的人。   宋北遥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他方才在车厢内,从嫁妆礼盒中找出的一块价值不菲的精美白玉。   他将锦囊塞入张伯手中,眉眼间尽是尊敬与暖意:“时值寒冬,天寒地冻,张伯在府外等候许久,属实辛苦了。”   张伯身为下人,很少得到主子这般贴心的对待。心中虽有几分感动,却还是退了回去。   宋北遥拿住他的手:“这白玉给女子做个玉佩、耳坠什么的甚好,张伯家中若有女儿,定是喜欢。”   张伯想起自己待嫁的女儿,没再推辞,收下锦囊,便领着宋北遥入了太子府。   太子府内华贵气派,却还不如外面热闹。只简单在几处檐角挂了大红锦球,既未宴请宾客,也没烟花庆贺,甚至连裴寂本人都未出现。   这倒是与书中剧情相符,裴寂本不欲和亲,奈何皇命难违。等和亲的皇室入了府,便将人冷落一旁,不多睬。   张伯在前头领路,边回身对宋北遥道:“侧君,太子殿下眼下正在书房议事,请侧君先随老奴去烟暖阁吧。”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   回过身,只见一袭红袍的少年站在风雪中,乌发高高竖起,发丝于风中飘荡,曳过那张如玉的脸颊。苍白面色平添几抹破碎感,惊艳到极致。   张伯生平见过宫里宫外的美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谪仙般的人。又见少年面露痛苦捂着唇,咳嗽不止,指缝间渗出鲜血,他急忙上前询问:“侧君可是病着了?”   宋北遥微微靠在凌风身上,苍白地笑了一下:“自从父皇告诉我,将嫁予大周太子后,我便日夜期盼,心中激动。又担忧太子殿下人中龙凤,瞧不上我,反复思虑,这才落了病。”   说着,他咳了几下,虚弱道,“张伯,你说今日,我能见到太子殿下吗?”   张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太子殿下早就吩咐过,侧君一入府便送去烟暖阁。以殿下的性子,莫说今日,怕是再过几日都不见得会见上侧君一面。   可眼瞧着,少年那般期待的神情,一双眼睛像浸过雪色,湿漉漉的,就那样看着他,让人开不了这个口拒绝。   更何况,适才又收下了那个锦囊。   “侧君,老奴会去通知太子一声的。”张伯这般答道,“老奴先给侧君请医师来瞧瞧吧。”   宋北遥无力地垂下头,微微弯了下唇:“好,有劳张伯。”   —   晚间,膳厅。   高大俊挺的男人走到桌旁坐下,一桌子菜,只有他一人食用。   裴寂用膳时不喜下人在旁,膳厅内仅有张伯一人在旁伺候着。   张伯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时抬眼瞧几下自家主子。太子殿下向来不是会将情绪挂在面上的人,然而今日瞧着却有几分不同,眉眼间似是带着一抹暗色。   待殿下吃得差不多了,张伯才开口询问道:“殿下今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老奴瞧着您似乎心里不大舒坦的样子。”   裴寂搁下筷子,按了按额角道:“明日让画师来一趟府里。”   他不想拖泥带水。梦中人容貌出众,想来画出画像,再去寻人不是难事。   “是。”张伯没问缘由,而是又看了太子几眼。   “张伯今日可有何事?”裴寂注意到他的举动。   张伯垂首道:“侧君今日入府了。”   “侧君是何人?”   “召国四皇子,陛下给你赐婚和亲的那位。”张伯提醒道。   裴寂想起来了,今日是太子侧妃入府之日。此事不在他的关注内,他只简单回句“知道了”,便站起身,意欲离开。   “殿下。”张伯再次开口,“侧君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入府时病倒了,眼下人应该已经醒了。殿下不若去瞧瞧?”   裴寂默了一瞬,眸色微冷:“本王应该说过,他的事不必禀报。莫非是他让你来的?”   “这……这倒不是。”张伯略有几分心虚地低下头,“老奴是觉着侧君才刚入府就病了,殿下去看望一番,也省得召国那边会有意见。”   眼下正值用过晚膳,走动消食一番也未尝不可。裴寂提步往外走:“行,那就去看看。”   烟暖阁内。   凌风将宋北遥从榻上扶起,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汁,干巴巴地说:“喝药。”   这药一看就是苦涩至极,难以下咽。   宋北遥略微瞥了眼,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和昔日好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年轻又俊俏,神情却极为拧巴变扭。他心里觉得好笑,慢悠悠道:“放那儿吧,我等会自己喝。”   凌风顿时松了口气,药已经端来了,喝不喝就不关他的事了。他搁下汤碗,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宋北遥唤住他。   “什么事?”凌风有些不耐烦回头。   宋北遥朝他扬唇浅笑:“我怕苦,劳烦你帮我拿几颗糖来。”   这人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又柔柔弱弱倚着床,瞧着怪可怜的。凌风才不吃这一套,鼻尖冷哼一声:“我可不是真的奴才,你少使唤我了。”说完头也不回出了屋。   没多久,又风一样卷回屋里,手里抓了把糖扔到榻上:“真麻烦!就这一次。”说完又跑出了屋。   宋北遥将糖一颗颗收好,嘴角的笑意更甚。无论是姜然还是凌风,逗弄起来都挺有趣。   笑着笑着,他突然闷头咳嗽起来。视线的左下角,愕然出现了一个灰色数字:—199。   “之前不是还—198,现在怎么减了?”宋北遥问系统。   系统一听,颇有种重新掌控全局的爽感,直起并不存在的腰杆说:“你现在的气运值是负数,所以每天都会自动扣2分。当你的气运值低于—200时,就会进入濒死状态。”   害怕了吗?恐惧了吗?颤抖吧,无知的人类!   “这样啊。”宋北遥食指抵了下下巴,语气淡定,“每天还要倒扣,看来收集的进度要稍微慢一点了。”   系统:“???”你一定是在强装镇定吧!一定是的!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明显感觉到,气运值减1,身体更加难受了。他半倚在榻上,心想,得尽快见到裴寂才行。   这时,凌风再次小跑着进了屋,神色紧促,小声嘟哝了句:“裴寂来了。”   宋北遥刚听到话,远远的,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跨过屋门,走了进来。   来得可真够及时。   随着人影走进,那张原文中被天花乱坠描述的脸逐渐映入眼帘。   很帅,相当英俊,这是宋北遥的第一印象。即便在娱乐圈见过那么多帅哥,他都找不到像裴寂这一型的。   那张脸骨相极佳,轮廓立体如刀刻,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个头又很高,肉眼看不低于一九零,一身黑色锦袍衬得他肩宽腰窄,整个人气场非常强,气质冷硬,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宋北遥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无论是小说里写的,还是实际见到,都不难看出这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想在他身上贴贴蹭气运,恐怕得费点儿心思了。   宋北遥在打量裴寂的同时,裴寂也同样在打量他。   “张伯,这就是你说的,新入府侧君?”   “正是。”   裴寂如狼的眼眸盯着一袭红衣的少年,那张分外昳丽的脸,俨然与预知梦里杀他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呵,直接自己送上门来了,倒省得他去找。   “来人!——”他一声令下,屋外瞬间迈进几名侍卫。   与此同时,宋北遥也一边咳嗽,一边从榻上起身,往裴寂走去。   “把他给——”   宋北遥突然咳出几口血,气运值实在太低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会撑不到明日……   “抓起来!——”   世界逐渐变得一片模糊,宋北遥听不到裴寂在说什么,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他紧咬牙关,往裴寂的方向扑了过去。   直到抱住男人精悍的腰,他才松了口气。   裴寂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感觉到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了他脖间,头发挠得他有些微痒意。   接着那具身体就往下滑落,裴寂丝毫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几名侍卫见到这情形,具是一愣,不知该抓还是不该抓。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关到地牢去。”裴寂神色冷然。   这时,凌风冲了上前跪下:“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公子堂堂召国四皇子,怎可……”   “是不是召国四皇子,”裴寂冷声打断他,“本王明日审过之后,才知晓。”   几名侍卫立即将昏迷的少年抬了出去。   张伯不明白主子用意,刚想说两句,一抬头,便见这位侍奉十余年的主子,头一次在平日里露出这般冷漠的杀意。   只好闭了嘴,心中想着别是真有什么事才好。 第3章   “喂,醒醒!喂!”   宋北遥听到耳边有人在喊他,像是凌风的声音。他缓缓睁眼,第一时间看向视野左下角的数字,—196。   可以。   “快点,我把你弄出去,今晚我们就离开太子府。”凌风不由分说就要把宋北遥从地上拉起。   “等等。”宋北遥不紧不慢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看着像是牢房,光线昏暗,空气中有股血腥味。   “凌风,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见到了裴寂。   凌风语气急得很:“裴寂好像知道了什么,说是明天要亲自审你。”他半蹲下身,看着宋北遥,“你知道裴寂是怎么审人的吗,死人都能给你把嘴撬开。”   宋北遥轻轻挑了下眉:“我知道。”原文关于裴寂的狠做了大篇幅描写,包括但不限于对各类细作的残忍审问手法。   “知道就行,我这好不容易才潜进地牢,赶紧的!”凌风伸手拽他。   宋北遥按住他的手:“我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他要留在裴寂身边蹭气运。   宋北遥自是不会这样回答,他弯起唇,悠悠道:“凌风,我若走了,岂不默认身份有问题?到时两国关系当如何,我又当置召国于何境地。”   一席话落,地牢内只剩安静。凌风借着墙壁挂着的油灯,看到宋北遥眸中映上的点点火光。他从没意识到,一个人的眼睛能好看成这样,含着笑意,又含着认真,让人没法移开视线。   他更没想到,召国四皇子是个这么有家国情怀的人。他沉默地松开手,干涩地问:“不走的话,明天你怎么办?裴寂的手段你扛不住的。”   “放心,我有办法,更何况我皇子的身份又不假。”宋北遥搭上他的肩膀,安慰他,“谢谢你来救我,凌风,万一明日真出了意外,你记得趁早逃出太子府。”   凌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少自作多情,我是担心你拖后腿才来救你。”随即就起身离开。   ……   夜间的地牢阴冷湿寒。   宋北遥躺在干草堆上,身体难受得厉害,怎么都睡不着,干脆分析起眼下的情况。   原文中,细作前期并未被男主怀疑,更不用说入府第一天就被关进地牢。现在所发生的与原剧情不符,想来是出了什么事。   对于男主裴寂,宋北遥有两个最大的印象:心狠,谨慎。   裴寂的谨慎不会让他面对大事时束手束脚,而是令他处细节时,更加慎重。   可这次面对盟国前来和亲的皇子,裴寂竟不顾两国盟友关系,直接将人收押入牢。   所以能够断定,问题出在裴寂身上,有未知事件发生了。   “咳咳,咳咳咳……”分析到一半,宋北遥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现在知道收集气运的重要性了吧,宿主。”系统欠揍的声音缓缓出现,“—196太低了!正常人身体状况根本抗不了这个数值,你也是狠人一个!”系统连连啧声。   宋北遥脸色惨白,扯了下唇角:“别说风凉话了,今天我碰到裴寂加了3分,这个分值具体怎么算的?”   “咳咳。”说起这个,系统来了劲头,“你也知道,获取气运值必须与气运之子进行肢体接触。比如四肢触碰,气运值加1,躯干触碰,气运值加2,脸颊触碰,气运值加……”   宋北遥打断他:“直接说高分值的。”   “高分值嘛,”系统幽幽道,“拥抱一次,气运值加10,接吻一次,气运值加20,做.爱一次,气运值加50。”   “最高分值做.爱?”宋北遥若有所思,“要我上裴寂的话,也许有点难度。”   系统:“????”你在说什么啊我的天老爷!   “你确定你不是被上的那个?”系统小声哔哔。   “我被上?”宋北遥舌尖刮过自己的上犬齿,喉咙发出一声轻笑,“可能吗。”   系统:“……”   “先不说谁上谁的问题,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了和裴寂做.爱。”系统老实交代,“以他的强度,你气运值得达到100才能做。”   宋北遥微微眯了下眼:“那就先不考虑这个项目。”   系统:“……”你就算考虑,对方愿意吗!   “不说了。”宋北遥一手搭上额间,“我睡会儿。”   —   地牢的审讯间没有窗户,四周是斑驳的石墙,上面沾有或深或浅的血迹。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唯有墙壁上的油灯照着这一寸地。   裴寂从外踏进来时,一眼便见到十字木桩上捆着的人。少年身上的红袍一片乌糟,头无力地低垂着,头发披散开,看起来狼狈不堪。   “把他弄醒。”裴寂冷声道。   “是。”侍卫弄来一桶凉水,劈头浇了上去。少年身形一震,猛地深吸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你们下去吧。”   “是,殿下。”   宋北遥一下睁开眼,头发全湿透了,一丝一缕贴在脸颊上,非常难受。他尝试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绑在木桩上,双手吊起,捆绑的麻绳勒得手腕生疼。   裴寂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光,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压迫感十足。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宋北遥刚猛一顿咳嗽完,胸腔上下起伏,话声虚弱,“这般对待自己新入府的侧妃,不合常吧。”   “常?”裴寂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他的嗓音相当低沉磁性,但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冷冽,“常也得建立在,你是召国四皇子的前提上。”   宋北遥苍白地笑了一下,嗓音像被溪水浸过,清澈温和:“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北遥愚钝,听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裴寂也不同他绕弯子。他走到刑桌旁,拿起一把匕首,匕首的边缘并非寻常刀刃,而是两排倒钩,锋利无比。   他开口道:“前几日,本王收到一封有关你的密函。”   宋北遥不动声色扬了下眉。这就是那个引起变化的未知事件吗?   他没有直接询问裴寂密函内容,而是颇为惊讶道:“所以殿下这般待我,是因为那封密函?”   裴寂冷笑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缓缓回身,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盯着宋北遥:“本王曾在这里审过不少人,没一个人能扛得住,最后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   这句话仿佛在下最后的警告通牒。   微弱的油灯火焰轻轻晃动,将男人高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无限拉长、放大,像是要将整面墙都吞没。   宋北遥迎上满是压迫感的目光,嗓音有些虚弱,语调缓而柔:“我还是那句话,殿下有话请直言。我既已嫁入太子府,从此便是你的人,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寂听完这句话,面容微微一怔。这般柔弱病态的投诚之姿,确实能很好降低人的戒备,人又生得这般祸水,倒当真有几分惹人怜惜的资本。   很快,他心中冷哼一声。这诡计多端的刺客,与日后杀他时的狠辣真可谓两模两样,倒是擅长伪装。   “你不妨猜猜看,密函中写了什么?”他道。   “我不猜。”宋北遥轻轻笑了一下,“殿下与其相信一纸所言,为何不来尝试了解我,相信你所接触的我。”   不仅诡计多端,还牙尖嘴利。   裴寂眸中闪过一抹冷意。他缓缓走近,用刀尖挑起少年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薄唇轻启:“密函上写着,你是刺客。”   刀尖没有刺穿皮肤,但依旧让人感到刺痛感。宋北遥事先做好心里预设,听到这句话并不吃惊,但他却故作震惊道:“怎会有人如此信口雌黄?殿下难道连这种话都信了?”   说完,他因情绪激动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瞬间变红,就连脖间都染上红痕。   裴寂微微眯起眼,收回匕首。这么近的距离,宋北遥每一丝表情变化都落入他眼中,那份震惊和愕然不似作伪。   他心中甚至有片刻迟疑闪过。   但那个梦境,显然就是对未来的预言,不会有假。裴寂神色愈发冷厉:“情报可信度本王心中有数。你若交代清楚背后势力,本王会考虑留你一命。你若执意伪装……”   刀尖骤然落到少年咽喉处,“本王也自有办法。”   看样子,是打算屈打成招了。   “殿下,我不是刺客。”宋北遥苍白地笑了下,无力道,“我都不会武功,如何能当刺客。”   裴寂闻言,两指搭上宋北遥腕间,眉心微微蹙起。   脉象虚浮,不仅毫无内力,而且身子骨极差,就剩一口气吊着。   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压制武功内力的丹药有许多,难保此脉象是否为服用丹药所致。甚至有可能,这般羸弱的身子都是为了迷惑人。   若当真如此,这细作真可谓煞费苦心。他眉眼压下,转身走向刑桌。   趁着间隙,宋北遥看到左下角的数字在实时变化着。醒来时自动扣了一分,此刻加了一分,一减一加就此抵消,仍是—196。   裴寂取来一个黑色小木盒,残忍道:“这是云国的噬魂蛊。蛊虫入体,人会尝尽七脉断裂之痛,但不会立即死去。蛊虫会一点点将你的内脏啃噬干净,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七日。七日内,你若是想起什么,还有的救。”   盒子离得极近,宋北遥闻到里面散发的腐烂气味,忍不住低头呕了几口血。   真够狠啊裴寂!   这人认定的事,似乎毫无商量可能,毫无回旋余地。   地牢阴冷无光,宋北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得刺骨。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唇角不断溢出鲜血。   疼痛,难受,可他还是想活下去,他想回原世界,他必须回去!   “呵呵呵呵呵……”   裴寂听到,少年忽然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他伸手抓住那一头湿透的头发,将宋北遥的脑袋拎起:“这是想起什么了?”   宋北遥仰面朝他,一张格外妖孽的脸此刻狼狈不堪,眼眸半睁着,纤细的脖颈被扯出弧度,像是一折就会断。   “裴寂,你不能杀我。”裴寂听到宋北遥几近蛊惑的声音,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罂粟,就连眼角的泪痣都格外摄人。   一时间,裴寂竟是失了神。   少年笑得温柔,“因为,只有我知道彭羽的下落。”   手倏地松开,宋北遥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意识消失前,他心中想着,刚刚可是奉献了一场影帝级的表演。   半晌,裴寂才沉声问道:“此话何意?”   然而,并未得到答复。   裴寂垂眸,望着昏迷不醒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第4章   在《逐鹿九洲》原书剧情里,裴寂身为大周六皇子,原本这个太子之位还轮不到他。   只因他的母亲蓉嫔,在一次宫廷刺杀中替皇帝挡刀身亡,皇帝心中感激又愧疚,这才破格封裴寂为太子。   是以,裴寂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手下缺乏能臣。大周五子夺嫡,皇位之争异常激烈,所以裴寂一直在寻一位谋臣——彭羽。   彭羽此人十分有谋略,但性格耿直,一直官位不高。又受到奸臣污蔑,被皇帝流放边疆。他对大周痛感失望,半途寻机会跑路了。   裴寂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找到他,这才在最终夺嫡斗争中胜出。   ……   意识逐渐恢复时,宋北遥先是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身下不再是地牢里干硬的枯草,身上也盖了一层软实的被褥。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头顶上方青色的床幔,以及视野左下角的灰色数字:—195。   身体状态比在地牢时好了点,看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奏效了。   对于裴寂的夺嫡事业线,宋北遥没兴趣干预,但逼不得已时,这是个不错的保命方法。眼下是裴寂寻找彭羽的第三年,夺嫡之争已然白热化。裴寂有多渴望找到此人,宋北遥就手握多大的筹码。   这一局是他赢了。   “你醒了啊。”门被推开,凌风走了进来。   宋北遥下意识朝门外看去,才发现这间屋子不是他先前呆过的烟暖阁。明显比烟暖阁小上许多,屋内装饰也十分简单。   凌风走到床边坐下,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憔悴许多,明显带着恼意。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话中含笑问他。   “这裴寂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凌风一股脑倒豆子一样,把话全倒出来,“昨日他把你放出来,我心里还高兴了会儿,没想到他直接把我俩关到这破院子里,还派了好几个人看着。整个院子只有这一间屋子,这么冷的天连个炭火都不给,昨晚你睡床,我睡椅子,给我这一夜冻的。”边说着,他还吸了吸鼻涕。   宋北遥盯着他瞧了会儿,喉间发出一阵笑声。   凌风瞪向宋北遥,见这人面色苍白,笑得眉眼都弯起,煞是好看,不由又是一愣,硬生生瞥开视线:“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北遥撑着床榻半坐起身,心中不免疑惑,怎么会派这么藏不住情绪的少年来执行细作任务。   “凌风,你多大了?”他眉眼含笑看着凌风。   “16,再过两个月就17了。”凌风老老实实回答,答完皱了下鼻子,“不是,我告诉你这干嘛!”   宋北遥半挑了下眉。凌风的性子,竟也和姜然有几分相似,倒让他在陌生世界感受到一丝熟悉感。   他看向床边的矮桌上,浓黑的药汁升腾着白烟,碗旁还放了几颗糖,宋北遥不由心里一软。   “你晚上可以和我睡一张床。”他温声道。   “我……”凌风瞥了几眼床榻,嫌弃道,“这么小的床,我才不要和你挤。”   宋北遥笑了两声:“那我现在下床,给你躺会儿,今晚你睡床,我睡椅子。”   凌风一把按住他,不耐烦道:“你还是好好养着吧,别折腾了。不知道吃了什么压制武功的药,副作用这么大,又是咳嗽又是吐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活不了几天了呢!”   宋北遥朝他眨了眨眼:“行,听你的。”   凌风再次愣了一下,眼前这人穿着白色里衣,乌黑的长发柔软地披散肩头,肤色被衬得雪一样白,玉一样润,眼睛那么亮,看人时既温柔又……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漩涡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就被吸引进去。   怪不得召国那么急着要和亲,让这人潜伏在裴寂身边。   凌风忙瞥开视线,瓮声瓮气说:“还有,裴寂的人时刻盯着你的情况,现在他估计已经知道你醒了。”   “行,我知道了。”   宋北遥心知,裴寂会饶他一命,必是因为心中惦记彭羽行踪。不出意外,此人会在今日出现。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打消裴寂对他身份的怀疑。   “听闻裴寂身边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知你和他们能过上几招。”宋北遥语调轻柔地试探着。   只见凌风眉头一挑,满眼不屑道:“你应该问问他们在我手下能不能过得了一招。”   “若是有十来个侍卫围剿你,你也能全身而退?”宋北遥眸中笑意更甚。   “那是自然,没这点本事,在外面怎么活。”凌风话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瞪着宋北遥,“为什么会有十来个侍卫围剿我?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宋北遥眼尾稍稍扬起,笑得满眼明媚,“确切来说,是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我要你,刺杀裴寂。”   “啊???”   ……   正如凌风所言,甫一入夜,裴寂便来了。   裴寂踏入屋子时,宋北遥正半倚在床榻上,手中翻阅一本书。他看得很认真,时而眉头蹙起,时而捂唇闷咳几声,仿佛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屋内烛火并不算亮堂,暖黄的光柔柔地落在那一片,让床上的人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裴寂目光凝了一瞬。他见过太多美人,宋北遥的容貌是最为出众的。不仅如此,那份姿容和独一份的气质,在九洲大陆都数一数二。但很快,他眸色清明,面色冷然道:“本王留你一命,不是让你在这里闲情逸致的。”   翻书的指尖一顿,宋北遥抬眸看向裴寂,像是突然被人打断,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茫然、和不知所措,很快又强装镇定般,苍白地笑了一下:“太子殿下,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不能闲情逸致?”   裴寂微微眯起眼眸。这少年的神情非常自然,令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如若不是真实反应,那么此人的伪装能力就太可怕了。   迄今为止,他审过无数刺客、细作,再厉害的人,都有崩溃暴露的时候。他这次需要多一点耐心,静静和猎物周旋,等待时机,揭开他的真面目。   “你应当知道,本王为何而来。”裴寂站在距离床榻稍远处,不再走近。   他的眼神像狼一样,冷静、凶狠、克制、凉薄,仿佛对猎物的一举一动都洞悉透彻。   宋北遥混娱乐圈四五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像裴寂这样的。裴寂是真正的顶级上位者,不仅掌握无尽权利,还掌控着别人的生死。   如果有可能,宋北遥会尽量避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所以这次,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警惕,从这头狼口中,分一块肉吃。   左下角灰色数字再次降到—196,每天早晚自动扣一分,一天天的一分两分往上加绝不是长久之计。   不动声色敛眉,宋北遥从床上起身,走到裴寂跟前。   男人足足高了他一个头,身上带着屋外冰雪的寒气。身形精悍强健,一看就是长期习武,身姿利落挺拔,颇有戍边将帅风姿。   在他的冷眸俯视下,宋北遥明显感觉到裴寂毫不隐藏的压迫感,锋利的杀意,无孔不入的刺探。   摄人重压之下,很少有人能做到神情自若。   裴寂冷厉的眸紧盯着宋北遥。在他面前的人,除了臣服,还是臣服,但这个人,却不一样。   宋北遥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眉眼温柔如水,面色恰到好处的苍白虚弱,施施然朝他浅行了个礼,缓缓道来:“在召国,结为夫妻当饮合卺酒。太子殿下如今是我夫君,今日不妨饮了这杯酒,一抵前两日你我之间的误会。”   他拂手,指向桌上的一壶酒水。   裴寂冷哼一声:“宋北遥,本王没空跟你玩这些。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说出彭羽的下落,或者重回地牢,本王不介意送你一只蛊虫玩玩。”   宋北遥仿佛丝毫没被他的话语震慑住,而是走到桌旁,往两只酒杯里添上酒水。   左手一只,右手一只,举着酒杯重回裴寂面前,递过去一杯,温柔笑道:“殿下,喝完合卺酒,再聊这些也不迟。”   裴寂看都不看酒水一眼,直接一掌掀翻:“和亲之事非本王所愿,本王不会将你当夫人看待,更不会与你饮酒。”   一息动作间,宋北遥的指尖擦到裴寂手背,左下角数字立即跳转为—195。   他极浅地勾了下唇,很快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手提利剑,笔直地刺向裴寂后心口。   裴寂反应极快,正要回身反击时,宋北遥早就做好准备,立即抱住他调转方向,惊呼出声:“殿下小心!!”   利剑顿时刺穿他的左后肩,宋北遥瘫软在裴寂怀里。黑衣刺客拔剑而出,几名侍卫听到动静及时赶到,刺客眼见形势不对,迅速飞身而出,于黑夜中消匿身影。   怀里的身体不断下滑,裴寂愣怔片刻,伸手揽住。他的武功极高,应付这等刺杀不成问题,眼前的少年分明病弱至极,却在第一时间不顾生死地替他挡剑。   宋北遥左肩的伤口顿时鲜血汩汩流出,一名侍卫见了,跪地问道:“殿下,是否宣谭医师?”   裴寂沉默地垂眸,怀里的少年眉心紧蹙,半阖上眼,鸦羽般的眼睫因疼痛而颤抖不已,一双唇惨无血色,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滚落。   “为何这般?”裴寂的嗓音低而沉。   宋北遥疼到呼吸急促,他深深地看着裴寂,苍白手指拽住他的衣袖:“因为不想让殿下有危险。”   裴寂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宋北遥,他的手掌不断被温热的血流濡湿。   他不想去细究这句话是何含义,只开口道:“宋北遥,告诉本王彭羽下落,本王就宣人救你。”   少年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没事的,殿下不救我不是正好?殿下怀疑我是刺客,我这般死了,就不会碍着殿下,召国那边,也好有个交代。”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无力地阖上眼,手骤然松开,垂到身侧。   那个瞬间,裴寂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母妃,那个柔弱又心软,平日里见到一只鸟雀死了都会伤心的女人,在毫不犹豫为父皇挡刀而死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难道不害怕吗?   半晌,他喉头上下滚了一遭,沉声吩咐侍卫:“去,把谭天喊来。” 第5章   宋北遥的伤势并不算太重,但他太过疲惫,身体状况又糟糕,这次昏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待醒来时,左下角的数字再次减到—196。   “宿主,我的宿主哎,你怎么能这么折腾自己呢!”系统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涨点气运值又给造没了。”   宋北遥刚醒,身上很不好受,他闷咳几声,回道:“你知道有句话叫放长线钓大鱼吗。”   系统:“什么意思?”   宋北遥又道:“那你知道还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吗?”   系统呆滞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北遥没想到系统连这都不知道,呵呵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身上的衣裳想来是凌风帮忙换过,左后肩应该也上过药,温温热热的,伤口刺得不浅,疼痛感一阵一阵的,好在药效能稍微缓解一些。   屋里没人,倒是比之前暖和不少,宋北遥注意到,屋子中央放了一个炭盆,热气是从那儿产生的。   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风雪一下灌了进来,凌风连忙关上门,跺了跺脚,边搓手边小声嘀咕:“冻死了冻死了!”   “外面下雪了吗?”宋北遥偏过头,虚着嗓子开口。   凌风惊讶抬头,眸中一喜:“你醒了啊。”连忙跑到床边,搬来凳子坐下,望着宋北遥,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强撑着坐起来,半倚在床边瞧他。那张青涩的脸冻的,腮帮子红通通的,鼻尖也红,面上有几分愧疚。   “我……我没想到会刺伤你。”凌风纠结着慢吞吞开口。   见他这一脸拧巴样,宋北遥喉间发出几声轻笑,温声安慰他:“没事的,这是意外,况且也不疼。”   “不疼吗?”凌风吸了下鼻子,一脸惊奇,“我其实下手挺重的,当时看到你转过身来吓死我了,还好收了点力。”   “嗯,不疼。”宋北遥实际疼得没太多力气说话,依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中气,“你呢,怎么脱身的?我看好多侍卫去追你了。”   凌风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顿时一扫颓废,神采飞扬道:“他们那几个人哪里困得了我?我出了太子府很快就把人给甩开了,然后再悄无声息潜进来。不过我说真的——”   他继而神色一转,面色愠怒道,“裴寂那狗东西真不是人!你都替他挡了一剑,他也没见多关心你,医师一来就把你一人扔屋里走了。还有这院子外头,依旧一堆侍卫看着!我觉得咱们这次计划不太成功,裴寂显然还是不相信你嘛!”   宋北遥听完凌风的话,微微弯了下眼眸。看似毫无进展,实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并不指望一次简单的以身挡刀,就能让裴寂对他卸下防备。裴寂还留着他,只会是因为彭羽的下落。   裴寂的性格就是那样,认定了宋北遥有问题,就不会轻易否认自己笃信之事。所以不用操之过急,只需一点点让他卸下戒备就好。   凌风生性单纯率真,不明白其中玄机,宋北遥也不好同他多解释,只微微掀开被褥道:“我饿了,你扶我一下,我想去吃点东西。”   “哦哦好。”凌风扶他起身,“这几日大夫说你得吃清淡点,府里送来些滋补的汤和粥,还热乎着,你先吃,不够我再去问他们要。”   待用完晚膳,估摸着时辰,宋北遥悠悠道:“凌风,你再帮我个忙。”   凌风抬眼瞅他:“又要干嘛?捅你刀子提前跟我说,我好找角度。”   “不捅刀子。”宋北遥心里直想笑,眉眼也染上笑意,“这次你帮我传个话。”   凌风盯着那张脸,再次看得一愣。他不知道这个人笑起来怎么会好看成这样,温温柔柔的,让人就想仔细多看两眼,再好好听他说话。   心里切一声,他问:“什么话?”   “你去找个侍卫通知裴寂,就说我醒了,有话同他说。”宋北遥缓声道。   “就这?”凌风无语,“你放心吧,你醒了的事裴寂估计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归知道,不见得会主动来见我。”   按裴寂的性格,两次都没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大概率会冷处,把他晾在一边晾几天。   晾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出事。所以这次他要主动出击。   宋北遥不紧不慢道:“我要今晚就见到他。”   “今晚?”凌风声音拔高,“今晚你怕是见不到了,我出去打探了一下,今晚宫中有晚宴,裴寂入宫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府呢。”   “那就等他回府。”   “不是,你干嘛这么急着见他,我们才入府几日,不忙着做任务的。你不会是喜欢上裴寂了吧?”凌风凑近来,一脸劝他误入歧途的模样,“细作对目标动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北遥扶额无奈道:“你也说了,我们才入府几日,我可能这么快喜欢他吗?”   “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哦,那好吧。”   —   漆黑夜色被风雪笼罩,几匹骏马长啸奔腾,踏过无人街道,停在太子府门外。   马背上,高大身影利落翻身而下,黑色披风迎风翻飞,卷起千层雪,冷硬眉眼浸满霜雪,万般情绪敛入漆黑深瞳。   小厮前来接过缰绳,将马牵走。裴寂大步迈入太子府,朝书房去。   “殿下。”这时,一旁灰衣侍卫走上前,半跪于地,“侧君醒了,说是有话同您说,请您前往西厢别院一见。”   裴寂脚步一顿:“知道了。”   不予会,提步要走。侍卫又犹豫着开了口:“侧君还说……”   冷眸压下:“还说什么?”   那侍卫干巴巴地说:“侧君还说,他身上的伤要换药了,按照召国的规矩,身子只能给夫君看,就连小厮换药都不行,所以请殿下过去……”   裴寂冷哼一声:“你去告诉他,那就别换药了,他躺着等伤口溃烂而死就好。”   “……是,殿下。”   裴寂径直走向书房。   书房在东厢,一路过去,进入里间,他落座桌前,翻出一道案牍,凝眸细看。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   张伯端着暖汤走了进来,将汤蛊放置桌侧,轻声道:“殿下今夜赴宴饮了不少酒吧,喝点暖汤润润胃。”   “放这儿吧张伯。”裴寂在案牍上写下几个字,收好放到一旁,再打开另一份。   张伯却站着不走。以往殿下每次都如此,说是让他走等会儿再喝,可实际汤凉了都没空喝上一口。长此以往,胃落下了病,这般不爱惜身子,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裴寂未抬眼看他:“还有何事?”   张伯恭敬道:“老奴在想,若有个人能常侍奉在殿下身旁,照看好殿下身子,就好了。”   裴寂抬眸掠了他一眼:“张伯说这话,本王还以为你明日就要离开太子府了。”   张伯道:“老奴年纪大了,干事不利索,也伺候不了殿下多久。寻常人家,男子娶了夫人,都有夫人照料。殿下眼下也有了侧君,何不让侧君在旁照料?”   裴寂合上案牍,又翻开另一本,冷漠道:“张伯何故扯到他,莫不是他让你来的?”   张伯摇摇头:“侧君什么都没和老奴说过。只有第一日,老奴瞧他身子不好,多问了几句,才知他是因为要与殿下成婚,心中喜悦,又担忧您不喜欢他,思虑成疾。今日老奴听闻侧君替殿下挡剑,受了重伤,心里也跟着揪心。侧君是真心喜欢殿下、真心待殿下,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啪”一声,裴寂搁下案牍,冷眸看向张伯:“张伯,你逾越了。”   “殿下!”张伯立即跪下身来,“老奴这把年纪,见过不少人,从没见过那般玲珑的人。老奴不怕说,殿下自从经历过那件事后,心中不愿再信他人,可这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为何不给侧君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一袭话落,满屋寂静。   裴寂倚上座椅靠背,闭上眼,指尖按了按眉心,面露倦色:“张伯,你出去吧。”   张伯知道,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惹怒殿下了,随即起身行了礼,走出书房。   桌旁,烛火轻轻摇曳。窗外,大雪漫天纷飞。   裴寂沉沉呼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倏而,又垂下眸,抬起手,轻轻捻过指腹。   留了那么多血,伤口想来很深,应该很疼吧。   又沉沉呼出一口气,他走到门边,脚步顿了一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从东厢到西厢,途径整个太子府的花园。越往西走,地方越偏,景致越少。   停在最西侧的别院外,两旁看守的侍卫见到太子殿下,立即行礼。   裴寂迈进院子里,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屋门口坐着的宋北遥。   雪下得很大,少年裹着一件红色披风,头倚着门框睡着了,发间落了不少雪花。   那张小脸惨白一片,眉心不舒服地皱着,头不停往下滑落。裴寂踏着雪一步步走近,宋北遥身子突然往旁倒去,裴寂蹲下身,手掌撑住他的头。   宋北遥被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眸中还沾着朦胧睡意,纤长眼睫轻颤,眼尾的痣惹得人移不开眼。   待看清扶他的人,少年眼眸中的困倦瞬间被喜悦取代,像是漆黑夜空突然绽开的烟火,明亮而夺目。他柔柔地笑开:“殿下来了。”   裴寂的视线在他面上停滞一瞬,毫不犹豫抽手起身:“进来说。”   突然失去支撑力,宋北遥直往地上倒,连忙撑住,艰难地站起身,他扫了眼左下角的数字,—193。勾了下唇,迈入温暖的屋里。   桌旁,凌风也在撑着下巴打瞌睡。裴寂走到他面前,两手交叠胸前,语气微冷:“奴才过得比主子还滋润,本王倒头一次见。”   凌风头狠狠往下一坠,立即清醒过来,一看到裴寂,赶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宋北遥上前,扯了两下裴寂的衣角,柔声道:“殿下莫怪罪凌风,是我要在门口等殿下的。”   裴寂垂下眼眸,望了眼那只拽住他衣袍的手,白皙纤长而细腻。他往旁走了一步,将那只手甩开。   宋北遥再看向凌风:“凌风,你先出去吧。”   凌风却一脸不情愿:“外面那么冷,又没地方呆,我……”他瞥了眼裴寂,像是有所忌惮才没把话说完。   “旁边那个小棚子可以先将就一会儿,我和殿下很快就会讲完话。”宋北遥哄他。   凌风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屋里。   门关上,裴寂若有所思道:“你这奴才怎么回事?”   宋北遥浅笑道:“殿下莫怪,凌风自幼便侍奉在宫中,与我很是熟稔,我待他也不同普通仆人。”   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膏药瓶和纱布,递给裴寂,面色微红,“伤口在后,我没办法换药,有劳殿下了。”   裴寂并不伸手去接:“本王料你让我来,是有话要说。”   “是有话要说。”宋北遥含笑朝他眨眨眼,“但我怕殿下听完话就直接走了,不帮我换药。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思,殿下不会怪罪吧。”   裴寂凝眸望着宋北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些期待、一丝狡黠、又有一些害羞。   十八岁少年的灵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展露无余。裴寂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恶意、妄念、或是别的企图。   似乎简单、纯粹、坦诚,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也似乎,这个人和预知梦中杀他的刺客有些不同。   裴寂垂下眼眸,面无表情接过药瓶和纱布。他不愿帮忙换药,但宋北遥的伤因他而受,他不想欠下这个人情。   “在哪儿换?”裴寂问。   宋北遥也不犹豫,指了指身旁的木凳:“就在这儿吧。” 第6章   这间屋子面积本就小,里面置了炭盆,烧得正旺,也暖和。宋北遥将披风解开,放到一旁。再脱去较为厚重的冬日锦袍,只剩一件白色里衣。   他坐到凳子上,将披散的长发全都顺到右侧胸前。抬起左手,想将左肩的衣服拉开,却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只能换成右手,轻轻将衣领拉开,露出一小块肩头。   裴寂垂眸,目光从少年如玉般白皙的后脖颈扫过,落到肩头,低声道:“衣服再往下拉一点,伤口位置靠下,现在这样换不了药。”   衣领本就有限制,宋北遥手上也使不出什么力气,反反复复,最多只能将领口往下扯一点儿,伤口一大半都藏在衣服底下。   裴寂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将衣领一把撕开,大片肩背肌肤立即暴露在空气中。他的手劲很大,也没多加控制,指节碰到宋北遥皮肤的同时,也从伤口处的纱布上刮过。   “嘶——疼!”宋北遥拧起了眉,忍不住闷哼出声。   “疼就忍着。”裴寂扯掉沾满血的纱布,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皮肉外翻,在凝白如玉的肌肤衬托下,红得刺眼。   裴寂拧开药瓶,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再用纱布一层层包裹过。他的包扎手法很是娴熟,曾经在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也是常有的事。   都弄完了,他将剩余的纱布和药瓶放到桌上,背过身去,双手交叠胸前:“药已换好,你可以说说彭羽的下落了。”   话说完,却没听到回音。裴寂回身,看到宋北遥勾着身子,半撑在桌旁不动。   裴寂皱眉:“又怎么了?”   宋北遥艰难地抬头看他,面白如金纸,齿尖咬了下毫无血色的下嘴唇,神色隐忍道:“对不起殿下,待我缓一下。”   裴寂心中不屑,仅是换个药而已,都无法忍受。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于刺客而言,受伤同样是家常便饭,不会这点忍耐度都没有。   他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打量宋北遥。   宋北遥似乎也在竭力克制疼痛,但克制得很辛苦,额间冷汗直冒,很快就将鬓发浸湿。他攥紧右手的拳头,半张开嘴,大开口地呼吸,这是很典型对疼痛难以忍受的表现。   “殿下。”很快,宋北遥就虚弱开口,“我可以告诉殿下彭羽的下落,能不能请殿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寂冷然挑眉问道:“什么条件?”   宋北遥知道,裴寂对于他的反复拖延和提条件不满,忍耐已然达到极限。他仰头望着裴寂,面露一丝羞怯道:“我想,与殿下共饮一杯合卺酒。”   这个要求绝不算过分,他也明显感觉到,裴寂紧绷的面颊有一丝放松。   “本王答应你,待找到彭羽,就与你共饮合卺酒。”裴寂回他。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彭羽在北齐的庐陵县。”宋北遥不再吊着,直接说出口。   裴寂闻言,敛眸思索片刻,留下一句“知道了”,便要离开。   “殿下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宋北遥出声询问。   裴寂已经走到门边,背对着他,背影如山一样宽厚。他道:“你如何知道对本王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不在那儿。”   “明后两日还得换药,殿下能来吗?”宋北遥轻声道。   “本王应该说过,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夫妻,你不用遵循召国那一套,让小厮帮你换药即可。”   说完,他推门而出,没入皑皑风雪。   很快,凌风便裹着披风小跑进来:“冻死了冻死了,真要冻死了,你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冷!下回我绝对不配合你演戏!”   他关好门,抖落身上的雪,一回头,看到宋北遥的神情,立即凑上前:“怎么了这是,裴寂揍你了?你干嘛这一脸忍受痛苦的样子。”   宋北遥微微闭上眼,再睁开,一秒出戏,神色恢复如常,半挑起眉看向凌风,眼含春风笑意道:“你现在再看我呢?”   凌风看得目瞪口呆,举起大拇指:“你这变脸速度,真的绝了。怎么会这么厉害?我刚刚真以为你怎么了呢!”   宋北遥笑了笑,没回他。曾经有三年他没日没夜钻研打磨演技,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   只不过平时演戏有中场休息,一条没拍好还能重拍,而在裴寂面前必须一镜到底,丝毫不能出差错。   他瞥了眼左下角的数字,—190。原书中裴寂是亲自前往北齐寻回彭羽,会有几日不在府中,这个数字应该够撑过这几日。   他累得不轻,对凌风道:“时辰不早了,睡觉吧。”   “行,那我睡椅子。”   宋北遥拉住他:“你今夜跟我一起睡床。”   凌风头摇成了拨浪鼓:“你们召国男子结婚连身子都不能给别的男人看,同床怎么得了,我不能这么强人所难。”   “……”宋北遥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当真嫁给裴寂。”   “啊,啊?”凌风反应过来,摸摸下巴,“嘶,好像是这样。”   “而且你我一人一条被褥,各睡各的,互不相干。”宋北遥朝他眨眨眼。   凌风瞥开视线:“行了我跟你睡还不行吗,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什么眼神。”   “就是……啧,说不出来。”   “凌风,你睡里面还睡外面?”   “我都行……我睡外面吧。”   “不可以哦,我要睡外面。”   “那你还问我???”   —   时值十二月尾声,天寒地冻,前一日的雪积了三尺厚,今日不下雪,化雪之日更是严寒刺骨。   早晨天刚蒙蒙亮,裴寂练完武,回屋简单沐浴后,穿戴整齐,来到膳厅。   张伯早早候着,见太子殿下来了,这才传下人上早膳。裴寂坐上桌时,早膳都上齐了,热气腾腾,下人纷纷退下,张伯也默不作声跟着往外走。   “张伯这是作何?”裴寂出声道。   张伯站住脚,头低垂着:“老奴自知有罪,就不留在殿下面前碍着殿下眼了。”   裴寂敛眉道:“哦?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张伯头埋得更低了:“老奴昨日不该自作主张,与殿下说那番话。也不该因为自己喜欢侧君,就替他说话。更不该对殿下的内宅之事指指点点,逾越本职。”   “喜欢侧君?”裴寂抓住了一个重点,面无表情道,“他才入府几日,张伯就用上喜欢二字。本王记得去年南安侯的世子来府中小住两三月,你都不曾替他说过半句话。”   张伯心里默默探了口气。这南安侯世子虽说也生得人中俊杰,清风朗月,才华横溢,又对太子殿下热切至极,但!但!他对太子殿下的好是带有目的性的啊!不就是想嫁给殿下做太子妃嘛!   那双眼睛一瞧就贼精明,鬼心思多得很!又是假装跌倒想惹殿下心疼,又是香肩半露想撩拨殿下,又总深夜约殿下相见小酌,属实心术不正!   不像别院那位,弱柳之姿、病恹之身,却能替殿下挡剑,光是站在那儿不动,都惹人怜惜,绝色姿容却丝毫不加以利用,不争也不抢,不哭也不闹,一心只念着殿下好。   这二者,有可比信吗?!   张伯略站直身子,正色道:“殿下,老奴以为,老奴说再多,殿下若是不认同,都是妄谈,不若由殿下自行发现侧君的好。”   裴寂轻“呵”一声,搁下碗筷:“张伯,本王看你真是年纪大了,鬼迷了心窍。”   张伯:“……”   “今日本王启程前往北齐,大约三四日后回。你从府里挑个伶俐的下人,送去别院盯着,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汇报。”   “是,殿下。”   张伯心里默默笑了。嘴上说不喜欢,不照样还是挺关心。   ……   宋北遥是被一道惊呼声吵醒的。   “天呐!侧君!这,这……”惊呼声并不大,只不过宋北遥睡眠浅,很快就醒了。   屋门大开着,站在门口的小厮张大嘴,一脸惊恐、匪夷所思、又像是发现惊天大秘密的模样,眼神在床上两人之间来回横跳。   宋北遥捏了捏鼻梁,心知是被人误会了,无奈道:“你先将门关上。”   身旁的凌风睡成死猪,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手和脚都伸出被褥外,大咧咧搁在宋北遥那床被褥上,看起来两人就像是抱在一起,也难怪会被人误会。   那小厮瞧着年纪长些,很快镇定下来,将门关上,小声嗫嚅道:“侧君您放心,小的保证不告诉太子殿下。”   宋北遥:“……”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温声解释,“屋里只有一张床,所以……”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那小厮连声道,“求侧君饶小的一命,小的一定不会告诉太子殿下的!”   “……”   “什么告诉太子殿下?”凌风突然醒了,从床上一下坐起,被褥滑落,露出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小厮:“!!!!!”   宋北遥额角抽搐,语气幽怨道:“凌风,你为什么睡觉脱衣服?”   凌风显然还没弄清状况,眼睛半睁,嘴上含含糊糊:“你睡觉不脱衣裳啊?这炭盆夜里烧这么旺你不热啊?”   等反应过来,他猛一把抓起被子挡在胸前,惊悚道,“嚯!怎么屋里多了个人!!”   那小厮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求求二位爷,小的已经入府五年,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往后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决计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宋北遥一脚将凌风踹开,从床榻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到小厮跟前将人扶起。   那小厮急得快哭了,抬眼望着宋北遥想求情,近距离看到那张脸又一下目光呆滞,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你别怕,就算你告诉太子殿下也没关系。”宋北遥嗓音含笑,眸色温柔对他说。   “没、没、没关系?”那小厮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张总管特意吩咐过他,是太子殿下特意派他来别院伺候侧君,所以有关侧君的一切都要向殿下禀报。   谁曾想一上来就出了这种事。   “嗯,没关系。”宋北遥依旧温和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听别的下人提过,新入府的侧君长了张不得了的脸,狐狸媚子一样,保不准要把殿下勾得五迷三道,勿了正业。可眼下看来,他只觉这侧君温柔又不给人距离感,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纵是太子殿下迷上了也不为过。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小的名叫李莲生。”   “莲生,是张伯让你来伺候我的吧。我这里活儿不多,也没多余住的地方,你只需每天白日过来半日即可。”宋北遥笑道。   “半、半日……?”莲生瞪大了眼,还有这般好的差事?   “没错,半日。”宋北遥朝他眨眨眼,“半日后的时间都是你自己的,若是张伯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我吩咐的便好。”   莲生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只有这一间屋子。他眼神又往床上瞥了几眼:“那,那……”   “那是凌风,跟在我后面很多年了,他也没有睡的地方,昨夜我就让他与我同睡一张床。”宋北遥无奈地扶额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莲生默默垂下眼,原来真是他误会了。侧君这么好的人,却被太子殿下关在这处偏僻窄小的宅院里。   他一定要想办法在殿下面前替侧君说说话才行! 第7章   在九洲大陆,大周的地位置得天独厚。地处大陆西南角,西面与南面均临海,不与国家接壤。东北部从北部向东,接壤的国家分别是北齐、召国、大渝、东辽。   而大周皇城璃都,正处于整个国家的东北部,离北齐和召国都很近。   裴寂此行北齐,快马加鞭,三日便一个来回。   待他回到太子府时,天色已晚,张伯和一众下人皆候在府外,就连李莲生也难得的被张伯拎来了。   这不是李莲生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却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见。平日里他见了太子殿下都要么跪着、要么低头,最多只能看见一双大步流星踏过的官靴。   而今日,他有幸在府外候着,只见银月长空之下,这位手掌大权的未来储君踏马而来,一袭黑袍裹身,面容俊挺如天神。翻身下马,长身而立,气度非凡,李莲生直接就跪下了。   后来张总管将他扯起来,跟着太子殿下入了府,又将他领到书房前,跟他关照要好好说话。   李莲生当然知道要好好说话,可一迈进书房,见到那张冷峻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扑面而来压迫感只让他双腿打颤。   “见、见过太子殿下。”他再次跪到了地上。   裴寂只在他进来时扫了他一眼,手里翻开一本案牍,开口道:“说说吧,侧君近几日有何异常?”   “回、回殿下。”李莲生咽了咽口水,“侧君他这几日上午都睡到巳时起,起床后便用午膳。用完午膳在院中走几圈散步,然后回屋泡茶看书。天气好些也会搬把椅子在门边晒太阳,下雪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晚上用过晚膳,就……”   “啪”一声响,案牍被裴寂搁到一旁,李莲生心一惊,立即闭了嘴。   “你接着说。”裴寂翻开下一本案牍。   “是,殿下。用过晚膳,侧君继续在院子里走几圈散步,而后回屋中写字,小的不识字,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待到了亥时,便睡下了。”   裴寂单手抵着下巴,面无表情道:“本王是问你有何异常,不是要听这些流水账。”   李莲生要哭了,刚刚您也没阻止我说啊。   “异、异常,异常……”他磕磕巴巴,“别院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侧君的陪嫁小厮夜里没地方睡觉,侧君心肠好,就将那张床分一半给小厮睡。”   裴寂从案牍中抬起头,眸色微冷:“你刚刚说什么?”   李莲生又要哭了,该不会是和小厮同睡这事让殿下心里不痛快了吧!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   他哆哆嗦嗦:“殿下不用担心,侧君和小厮是分两床被褥睡的。”   “本王是说前一句。”裴寂微微挑了下眉。   “啊、啊?”李莲生尽力回忆着,“前一句……侧君他心肠好?”   “对。”裴寂双眸眯起,“为何这般说。”   李莲生总算舒了心,侃侃道:“侧君他待小的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小的留一份。小的不小心犯错也不会责罚,还会安慰小的。有次小的扫雪扭到了腰,侧君还给小的药,让小的早些回去养着。还有……”   “够了。”裴寂打断他,闭上眼,手指抚上额间。   又是一个被鬼迷了心窍的。   “你出去吧。”他冷声道,“以后不用去别院了。”   “啊?”李莲生不禁发出一声疑问。裴寂冷眸扫来,他立即噤了声,哆嗦着迅速逃出书房。   趁着书房无人时,一位青衣带刀侍卫进入书房,半跪于地:“殿下。”   “说。”   侍卫道:“彭大人的马车即将进入大周国界,目前有六名暗卫盯防,预计两日后抵达璃都。届时是直接带来府中,还是……”   裴寂道:“在城东给他租个宅子住,记得给彭羽易个容,别让他被任何人看出来。”   “是,殿下。”   “曲岚,你这两日找个机会,去趟别院,试探一下侧君身边那小厮的身手。”裴寂沉声道。   侍卫垂首:“属下遵命。”   “就明日吧。”裴寂睁开眼,翻开一道新的案牍,“明日你随本王一起过去。”   “是,殿下。”   —   李莲生不再来别院的消息,和裴寂回府的消息,宋北遥是第二日上午知道的。   当时他正躺在床上,咳得肺都要破了。   “你看看!你看看!!让你不积极蹭气运值吧,现在好了,又只剩—197,一朝回到解放前!你这样身体就不难受吗?”系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难受,很难受。”宋北遥奄奄一息躺着,也不反驳,语气依旧淡淡然,“不着急嘛,放长线钓大鱼。”   “还钓?等会儿命都给你钓没了!”系统要急死了,“我也知道裴寂这人难搞,尤其他某些行为有些脱离原剧情,但是你平时偶尔碰下他的手,这还是能做到吧!”   “你说的碰手,目前也很难做到,你别忘了我现在连院子都出不去,裴寂对我戒心太重了。”   宋北遥无奈笑了下,“况且碰一下手才1分,负分阶段每天倒扣2分,每天碰两下才不过不加不减。这样太慢了,没意思。”   “那你要怎样有意思?”系统惊了,“你不会是想除了最高分值外的事都做吧?没可能的,你也看到裴寂对你那态度,能碰下手都是好事了!”   宋北遥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他心中深知,越是难度高、挑战大的事,越得稳住,急不来的。   当年为了塑造好一个角色,他可以三个月暴瘦到98斤,半年封闭式训练演技,再花了半年时间拍摄。   最开始,很多人觉得他不该接这部电影,太耗时,沉没成本太大。而他最终却凭借这个角色,一举拿下影帝。   所以这一次,他也一定能搞定那块硬骨头。   ……   中午用过午膳,宋北遥在纸上写下一些食材,递给凌风。   凌风粗略扫了眼,没看懂,眉一拧:“这是干嘛的?”   “做梨花酥的方子。”宋北遥从木匣中取出些银子,笑着道,“你去和侍卫说说,让把方子送去膳厨,晚上做一份端来,我想吃了。”   “你还懂这些?”凌风难以置信地瞅一眼宋北遥,“估计送不出去,那群侍卫基本不听我说话,就只会死守着个院门。”   宋北遥将银子递给他:“总有办法让他们听话,你去找一个眉骨有刀疤的侍卫,给他银子让他帮忙办事。只是一份吃食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凌风震惊:“你怎么知道有个眉骨有刀疤的侍卫?”   因为书中写过,这个侍卫因贪钱好赌没经受住诱惑,做了别的皇子的间谍,后来暴露被裴寂杀了。   宋北遥笑得妖孽:“因为我是神啊,神当然知晓万事万物。”   凌风无语,翻了个白眼,拿上银子出去了。   炭火燃得正旺,屋外飘起了小雪,宋北遥围在炭火旁,慢条斯地打开一包茶叶,用茶镊子将一些色泽好的茶叶挑出,放到一旁。   龙山毛尖的茶叶细而长,这个过程很枯燥无趣,凌风把事情交代好了,入了屋,见宋北遥在挑茶叶,也坐下帮忙。   坐了没多久,他就坐不住了,一会儿到院子里跑两圈,一会儿拿起扫帚将院里的积雪清扫一遍。等他再返回来时,宋北遥还在挑茶叶。   “不是,你就一直这样,不觉得无聊吗?”凌风忍不住问他。   “不无聊啊。”宋北遥头微微低垂着,头发散落两侧,听到凌风问话,他扬起脖子左右动了动,放松一下肩颈。很快再次垂下头,“茶叶采摘后质量有差异,翻炒过后质量也有差异。我不过是将那些劣质的剔除出去。”   “干嘛要这样,又喝不出来差别。”凌风难以解。   宋北遥微微一笑:“你喝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也喝不出来。”   尤其对于裴寂这种喜饮茶的,细微的不同,茶水颜色、气味、入口口感都不同。   他说完,捂着唇闷咳几声。凌风见了,没好气的:“你看你,身体都没养好,还做这些。”   宋北遥咳嗽完,抬眸瞧他:“凌风,你帮我个忙。”   “不帮。”   “你帮我去院子里找些干净的雪,灌到茶壶里。”宋北遥眉眼含笑看他。   凌风一触到那眼神,立即视线移开,嘀嘀咕咕:“烦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唤人。”脚下一步不停乖乖拎着茶壶出去了。   入夜,梨花酥随着晚膳一起送了过来,摆到桌上。   屋门关着,凌风也坐在桌旁用膳,拿起筷子,直接朝着梨花酥伸去。宋北遥当即一筷子阻断他。   凌风一张脸立即垮下:“这又是干嘛?不肯我吃?我这么辛苦还帮你……”   “不是不肯你吃。”宋北遥将他的筷子拂开,亲自夹起一块,放到他碗里,“你吃完,说说口感如何。”   “真麻烦!”凌风一口吞了,在嘴里嚼了一会儿,才咽下肚,“好吃,就是有点儿淡,不够甜,梨花的味道也不太足。”   宋北遥默默记下,想着下次的方子需改进一下。   梨花酥是裴寂最爱吃的甜点,书中有将方子一笔带过。只不过文字写的和真实做的、实际口感有区别,要不断调试才行。   “剩下的都你吃吧。”他道。   凌风声音拔高:“你不吃?”   “我不吃。”宋北遥眼睛弯起,“我对花类食材过敏。”   “啊,这样啊。”凌风一边面露同情,一边将梨花酥一股脑扒拉到嘴里,“看在你给我做梨花酥的份上,勉强原谅你今日对我的使唤了。”   用完晚膳,宋北遥将雪水放到炉上煮开,静静放置一旁凉透,过滤一遍后,再放到炉上煮第二遭。   水烧开的时候,裴寂来了,一袭黑色锦袍,肩覆狐裘披风,身后跟着青衣侍卫曲岚。   这间院子很小,一迈进去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屋门口。裴寂驻足稍远处,透过开着的屋门,看到屋内围炉煮茶的少年。   壶内的水看起来刚沸腾,白雾滚滚冲天,宋北遥穿着一身宽袖白衣,黑发简单随意的低束于背后,几缕发丝垂下,整张脸就像隐在云雾中,美得不真切。   裴寂微微凝眸,提步迈了过去。   少年泡茶的动作看起来很是娴熟,从罐中取出茶叶置于茶盅内,热水倒入。再将头遭的茶水倒出,第二次倒入热水。   期间他许是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茶壶,猛一下缩回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将被烫到的指尖含入口中。   裴寂就是这时迈入了屋内,走到宋北遥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烛光:“四皇子果然闲情。”   宋北遥愣了一下,抬起眼眸,眼中片刻惊愕后,便是喜悦绽开,一双眸子亮如辰星。   他纤白的手指缓缓从口中拿出,划过唇瓣,很快勾唇笑了起来:“殿下回来了。”   裴寂垂眸,盯着宋北遥通红的指尖,视线再掠过染上一丝水色的唇瓣,微微眯起眼眸。   即便穿着最素的衣裳,不作任何点缀,这张脸,都太过华丽、精致,就连眼尾的痣都生得那般妖孽,偏生又总做出一副天真无辜的神情,想来便是这般蒙蔽了别人的心吧。   不论是不是细作,都是个祸害。裴寂心中再下定论。   他再敛眸扫了眼那茶水,眸色微顿:“四皇子泡的什么茶?”   “是我从召国带来的,龙山毛尖。”宋北遥笑盈盈泡上一杯,“殿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品尝一二。”   裴寂微微抬眸,看向侍卫道:“曲岚,你先出去吧。”   “是,殿下。”侍卫随即走了出去。   宋北遥很快明白了意思,也对凌风道:“凌风,你也先出去吧,我同殿下有话要谈。”   凌风也出了门,将门带上。   裴寂拂开披风,坐在矮桌旁。很快,茶香味弥漫到整个屋内,他却不动茶水。   “彭羽找到了。”他嗓音沉而冷,“本王今夜是来兑现对四皇子的承诺,合卺酒。” 第8章   “殿下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宋北遥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热茶,悠悠道,“只不过今日我这里没有酒,不若以茶代酒,可好?”   他指尖轻轻扣了两下杯侧,发出两声脆响,满眼期待望了过去。   裴寂垂眸看了眼杯中茶水,既没答应,也未拒绝。   “殿下莫不是到此刻还怀疑我是刺客,会在杯中下毒?”宋北遥神情有些受伤,从一旁取来小勺,在裴寂茶杯中舀了一勺。   裴寂视线随着那只勺子,来到宋北遥唇边,茶水入口,宋北遥舌尖非常自然地舔了下嘴唇,道了一声:“好茶。”   裴寂目光从少年唇上掠过,端起茶杯冷漠道:“四皇子,无论喝不喝合卺酒,本王说过的话都不会改变,你我二人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夫妻。”   宋北遥眸色一黯,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又强装笑颜般,也端起茶杯道:“殿下愿意陪我喝这杯酒,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望其他。”   说着,他朝裴寂伸去手臂:“我召国合卺酒需交杯而饮,殿下会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吧。”   裴寂默然伸出手臂,同宋北遥臂间相交,共同饮下这杯茶水。   此情景堪称诡异,二人一黑一白,一个心中敷衍,一个心怀鬼胎,都未曾感觉到此举的尴尬与诡异。   伸手和收回时,宋北遥都轻轻碰到裴寂手背,左下角的数字往上跳了2分。   茶杯搁下,裴寂作势就要离开,宋北遥出声唤住他:“夫君。”   裴寂身体微僵,面露不悦:“你唤本王什么?”   “在我们召国,喝过合卺酒,二人便正式结为夫妻,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宋北遥脸颊微微泛红,略显羞涩地垂下眸,像是想看、又不敢看向裴寂,“我从此便是夫君的人了,夫君若是想、想洞房,我也……”   只听一道破裂声响起,裴寂竟是单手将茶杯捏了个粉碎,一掌拍下,骤然起身,声色冷厉道:“厚颜无耻。”径直迈出了屋。   待人走远,宋北遥才抬起头,看了眼桌上的玻璃残渣,眉头微微挑起。   生气了,是好事。他知道裴寂会武功,没想到竟这么高。   这时,凌风再次向风一样卷进屋里,急匆匆道:“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裴寂那一等侍卫竟然来试探我武功!”   他再一眼瞅到桌上的碎渣和血迹,一下弹跳而起:“嚯!这谁弄的?不可能是你吧!”   “是裴寂。”宋北遥抬眼瞧他,“你看这内力,和你相比如何?”   凌风撇了下唇,握起一个茶杯,正要发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把茶杯放下,捂好自己的手:“跟我相比如何不知道。裴寂没入过江湖,高手榜上没他名字,不过现在看来,他武功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   说着,他满眼认真看向宋北遥,“你是不是又惹到他了?我劝你安分一点,咱们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你现在没武功,别故意去招惹他,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分一点?   宋北遥唇角微微勾起,抿了一口茶,语调慵懒道:“你放心,我不招惹他。”   ……   裴寂从别院走出,侍卫曲岚立即跟上:“殿下,试过了,那小厮会点防身的皮毛功夫,反应也不算快。”   “知道了。”   一路踏过黑夜,来到书房,张伯在屋外候着。   “殿下。”见太子殿下出现,张伯恭敬地迎了上前,垂首之间,瞥见殿下手掌鲜血淋漓,张伯顿时大惊,“殿下的手是怎么了!”连忙吩咐一旁下人宣医师。   “不必了。”他迈入书房,“这么晚还在外候着,是有何事?”   张伯也跟着进了书房:“明日便是年终了,老奴想着再来问问殿下,这次是否还像往年一样,不办宴席?”   “不办。”裴寂从木柜中取出药、酒、和纱布,将手掌上的碎玻璃剔除后,直接拧开酒盖,将清透白酒淋上伤口。   酒水混着血水流下,张伯顿时一阵揪心,这得多痛啊!再看殿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淋完白酒,简单擦拭后,敷上药,再用纱布包扎好,裴寂抬头看他:“还有事吗?”   张伯抹了把鼻尖的汗,道:“今日南安侯府突然来了贴,称小侯爷明日要来府上,说是想小住几日,陪殿下过完生辰。”   殿下的生辰在一月初,每年生辰小侯爷都要来府上闹腾一番。可这回不同以往,殿下有了夫人,万一这小侯爷嫉恨在心,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可怎么办才好!   张伯心里焦急,又不好说出口。   裴寂倒是没当回事,语气随意道:“来就来吧,明晚让膳房多备些菜。”   张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别院那边,是否一同请上桌用膳?明晚侧君若是一个人在院子里,也挺……”   “张伯。”裴寂冷声打断他,“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再提及此人,权当此人不存在吧。”   “殿下,这是为何?”张伯诧异,“莫非殿下手上这伤,是侧君所为?”   裴寂冷哼一声:“他倒不至于能伤到本王。”   张伯道:“那这是……”   裴寂落座桌旁,翻开案牍,不再回话:“按本王吩咐的做就是,你出去吧。”   张伯不好再问,心中担忧不已,也只能出了书房。   —   翌日,宋北遥起了个早,顺便将睡成八爪鱼的凌风拎了起来。   左下角的数字再次降到—197,气运值反反复复提不上去,系统日常一大早问候宋北遥:“今日气运蹭了吗?和裴寂贴贴了吗?还没蹭还没贴,你究竟想干嘛?”   宋北遥也日常优哉游哉边用早膳,边回系统:“别急,急不来的,还要我解释多少遍。现在只是预热阶段,游戏还没正式开始呢。”   “还没正式开始!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你不想回原世界了吗!!!”系统逐渐变成狂暴状态。   “想啊。”宋北遥语调没太多起伏。   怎么会不想。   那里有他要照顾的人,他未做完的事,他做梦都想立即回去。可强烈的欲望会冲昏头脑,若是不能冷静、不能沉得住气,他也许直接就死在地牢里了。   他要的是尽快回去,但是想快,就必须先慢。   舌尖轻轻刮了下上犬齿,宋北遥放下碗筷,步入院中。   他面对的是远比豺狼虎豹更危险的男人,与这种人博弈,他既要小心谨慎,还要大胆出格。   他一定要赢。   今日不下雪,天气却比前几日冷上许多。   凌风穿好衣裳迈出屋子,一看刚蒙蒙亮的天,没好气的说:“这么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作甚!”   “今日我们出府。”   “出府?”凌风惊了,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今日出去做什么?你要怎么出去?出去了还回来不?”   宋北遥一一给他解答:“出去买东西,你带我出去,还回来。”   “要买什么东西?这么一大早的,我去买不就行了。”凌风不能解,“你出府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宋北遥笑了一下,他要的就是被发现。   经过昨日一事,裴寂势必会冷他一段时日,他必须制造事端,不让水面有结冰的可能。   “东西我得亲自到场挑选,而且越早越容易出去。”宋北遥搭上凌风的肩,笑得一脸灿烂,“有劳我们凌大侠,把我背出去啦!”   凌风:“……”   ……   午后,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太子府外。车厢门打开,一道宝蓝色身影一跃而下,手中折扇“啪”一声打开,扇了两下凉风,对旁边的随从道:“别跟着我。”   转身便往候在府外的张伯那处走:“张伯!!”   萧昀走到跟前时,身上那股浓郁的甜香也到了跟前,张伯下意识后撤一步:“见过小侯爷。”   南安侯世子也算府中常客,每年都能见上一面。可如今这小侯爷也年满十七,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再过两年都能入仕了,怎么还这般……   “寂哥哥呢?”   听到小侯爷娇嗔的嗓音,张伯抖了一下鸡皮疙瘩,赶忙又后退一步:“殿下眼下正在书房议事,请小侯爷随老奴前往……”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直接闪身而过,窜进了府里。“寂哥哥,寂哥哥!”一路奔向书房。   张伯额间狂冒汗:“快!快把他拦下来!”   书房中,裴寂刚与彭羽商讨完朝局,正处于休憩间隙,忽而就听到屋外一阵喊声。   “寂哥哥!寂哥哥!”   门一下就被推开,宝蓝色的身影冲了进来,恨不得立马扑到裴寂身上。   两名侍卫来得倒也迅速,很快就将人左右架住。   “放手!你们给我放手!”萧昀挣脱不开,一脸委屈,“寂哥哥,你看他们抓我!你还不管管他们!!”   裴寂头疼地抚了下额角,招了招手:“先把人带出去。”   “寂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呜,没天啊,你不疼爱我了!……”   门关上,哀嚎声渐远,裴寂的神色才有所缓和。   屋内,彭羽笑道:“殿下艳福不浅。”   裴寂沉声:“为何这般说。”   彭羽道:“下官看南安侯世子容貌秀美,算是上成姿容,似乎对殿下有意。又听闻新入府的侧君倾国艳绝,是九洲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才生出此般感想。”   裴寂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一纸皮囊罢了,美丽的皮囊,要多少有多少。”   彭羽若有所思:“这般看来,殿下似乎对侧君并不满意。下官倒是好奇,究竟怎样的女子、或男子,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听闻这话,裴寂眸色稍顿。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那日在地牢中,昏暗的环境下,被淋得通湿的狼狈少年,说出最后那句话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对生的渴望,又像淬了毒的罂粟,沾上就能要人命。   “殿下,殿下?”   彭羽的话声将裴寂思绪扯回。他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气,缓缓呼出:“你继续说吧。”   ……   萧昀从书房被轰出来,气得直跺脚。张伯也追到了书房外,并不上前安慰,只远远站着,心里想着这祖宗赶紧消停下来吧。   谁知萧昀眼尖得很,一眼瞅见张伯,立马又冲去:“张伯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新入府的,寂哥哥才不我的!”   张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的是谁,面上却装糊涂:“老奴不明白小侯爷在说什么。”   “那个新嫁入太子府的侧君,什么召国来的皇子,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萧昀气得满脸通红,这架势活像是要找人干架去。   张伯从容道:“小侯爷,侧君身子不好,染了疾卧病在床,小侯爷去见了万一染上恶疾可就不好了。”   “我不怕。”萧昀依旧不依不饶,“我就在门外看他一眼,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召国四皇子长什么样!”   张伯还想劝阻。萧昀提脚就往前走:“罢了,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找,我一间院子一间院子的翻!”   活祖宗哎!太子府岂容你这般作乱!   张伯连忙跟上:“老奴这就带小侯爷去,小侯爷别急。”   一路上,萧昀那张嘴就没停过:“听闻那人姿容绝美,呵,这个词我都听别人夸过我多少遍了,他再好看,能有我好看?”   “啊对对对。”你连人家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萧昀又道:“就算是召国皇子,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四皇子,听说母妃出身低微。我可是先帝亲封南安侯世子,我父亲手握大权,母亲是韶阳长公主,我的身份可比他高贵多了!”   “啊对对对。”若不是看在南安侯的面子上,你能进得了太子府?   萧昀再道:“寂哥哥从小就待我极好,太子妃之位定是为我而留。眼下我已到婚嫁之龄,待我这次回府,便向父亲提出嫁入太子府!”   “啊对……啊?” 第9章   话语间,已然来到别院,院子外两名带刀侍卫看守着。   萧昀一脸嫌弃四处瞅了眼:“这什么鬼地方,张伯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张伯一脸恭敬道:“小侯爷,我家侧君就住在此处。”   “就住……哈哈哈!”萧昀陡然大笑出声,“看来寂哥哥是真的很讨厌他!”   他一脸斗志昂扬,百般炫耀之姿,迈着步子走过去。两把刀顿时横在他面前。   “张伯,告诉他们,我是何人。”萧昀努努嘴。   “小侯爷,忘了告诉您,侧君住的地方是禁止外人入内的。”张伯幽幽道。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走这么远的路!”萧昀扬眉怒道。   早告诉你万一你去惹别的麻烦怎么办。张伯淡定道:“小侯爷,老奴先领您去就近的院子歇会儿吧。”   “我不走,我不能白走这么多路。”萧昀眼珠子咕噜一转,大声吼道,“宋北遥,你给我出来!!”   张伯震惊了:“小侯爷,可不兴这样啊!”   “为何,我今儿就是要见到此人!”萧昀继续大喊,“宋北遥,你别不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连喊几声,他嗓子都痛了,干咳几下道:“缩头乌龟,胆小鬼,没用的东西。”   张伯忍无可忍,正要开口替侧君说话,这时,两名下人端着汤煲走了过来。   萧昀瞥了眼,喊道:“哎,等等。”   两人听见,停了下来。萧昀掀开盖子,眼睛都直了:“哇,这无骨乌鸡汤,一看就是好货,快给我尝一口。”   张伯连忙拦住,摆摆手让人赶快走:“小侯爷,这是专门给侧君调制的,里面加了药材,小侯爷喝不合适的。”   “切,都住这种鬼地方了,还能喝上这么好的汤?”萧昀眯起眼盯着张伯,“张总管,你说,是不是你私底下让人给他滋补的!”   张伯一脸正色道:“小侯爷,这话可不兴乱说啊,侧君的膳食菜品都是要给太子殿下亲自过目的。”   “怎么可能!寂哥哥怎么会同意给他吃得这么好!我不信!!”萧昀气得脸又红了,再次哑着嗓子喊道,“宋北遥,你现在必须给我出来,否则我就,我就……”   忽然,两名送煲汤的下人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在张伯跟前:“张总管,您快进去瞧瞧吧,侧君和他那小厮都不见了!”   张伯一听这话,脸色大变,立即踏入别院一瞧,确实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事出突然,萧昀浑水摸鱼也混了进来,站到屋门口往里一探,幸灾乐祸道:“我就说寂哥哥很讨厌他吧!这又小又破的屋子,我南安侯府的下人住得都比这好!”   “哎呀,糟了!”张伯一听这话,暗叫不妙,“侧君不会就是因为住的环境太差,才逃出府外的吧!”   “逃出府外?”萧昀眼珠子一转,鬼脑筋转得倒是快,“哦,原来他是犯了事被关在这里,怪不得这么多侍卫守着。呵,我现在就告诉寂哥哥去,现在人肯定没跑多远,等抓回来,直接治他个死罪!”   书房经过先前一番闹腾,门口加派了几名侍卫,萧昀愣是闯不进去。直到张伯来了,侍卫进去通报,才将张伯放了进去。   “殿下。”   张伯进去后,彭羽便退了出去。裴寂单手撑在脸侧,双眸闭起,眉间有一抹倦色:“何事。”   “侧君……侧君他不见了。”张伯有些不忍心开口,但事关重大,又不得不说。   裴寂没有过多反应,依旧闭着眼:“知道了。”   张伯有些惊愕:“这,那殿下打算……?”   “没打算,他走就让他走吧,本王不会追究。”裴寂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残忍,“与小厮私奔是死罪,若是他敢回府,本王会直接杀了他。”   张伯:“!!!!”   张伯心中惊恐,也只得缓下声问道:“殿下何出此言?万一侧君只是想出府看看,或是买些东西?他怎么可能会与小厮……私奔呢。”   裴寂心中冷笑一声。私奔不私奔只是个说辞,只要宋北遥敢回太子府,他就有了名正言顺杀他的由。   就在昨夜,与宋北遥喝过合卺酒后,他夜里入睡再次做了那个预知梦。   那张脸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就连眼尾的痣都一模一样。杀他时丝毫不手软,那般可恨、可憎。   按照以往,他早在最开始见面时就杀了此人。留宋北遥一命,只是因为他还有点利用价值。   如果宋北遥乖乖听话,别做什么出格行为,他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他活下去。   可眼下,一切都说明,他的想法是多余的。   昨日还满口花言巧语说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永远是他的人,今日便忙不迭潜出府外。   变化无常,捉摸不定。此人,果然不该留。   裴寂翻开一道案牍,盯着上面的字,眉眼越发冷冽。   —   过了酉时,天色完全黑下来,一架马车慢悠悠停在了太子府外的一条巷道内。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下了马车,捂着唇咳嗽不停,指缝间渗出鲜血。   凌风赶紧递给他帕子,一脸不知所措,拧着个眉问他:“到底是什么压制武功的药啊,都过了几日了怎么副作用还这么大。”   宋北遥摇摇头,安慰他:“今日太累了,晚上睡一觉就好。走吧,背我入府。”   从太子府西院的侧墙翻入,再悄无声息翻入别院,两人皆发现了不对劲,别院的院门和屋门都被封了,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几束火把蹭地亮起,十几名灰衣带刀侍卫骤然现身,将宋北遥和凌风团团围住,青衣的一等侍卫曲岚也在其中:“侧君,太子殿下有请。”   宋北遥拍拍凌风的肩膀:“放我下来。”趁机在他耳边轻声道,“记住我回来路上说过的话。”   落了地,他微微抚了一把怀里藏的东西,对曲岚道:“有劳带路。”   二人被带到了太子府一处景致极好的花园内。这地方宋北遥甚至都没来过,偌大的池塘中央,是一片观景台。观景台上有一座精美别致的凉亭,被灯火拥簇,暖炉包裹。温黄月色下,亭内石桌两侧的人正在对弈。   “啊!呜呜!!不行不行,我这个子要重下!”左侧的少年穿了身宝蓝色锦袍,肩系貂毛领披风,脸颊被热炉熏得红扑扑的,面容秀美,神情又有些娇嗔,“寂哥哥,你让让我吧!!”大老远就能听到他撒娇耍赖的声音。   右侧坐的男子一袭黑色锻袍绣银丝麒麟,身披大氅,即便是坐着也肩背挺拔,身型利落,眉眼低垂,目光落到棋盘上,嗓音低沉:“不行,让你多少次了,不然这局棋就别下了。”   “哎呀,不让就不让,哼!”   宋北遥是被人反扣着押过去的,他站在比凉亭矮了几节台阶的观景台上,感受不到暖炉的热气,阵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裴寂闻声,抬眸望了过来。他对面的萧昀嘴上还说着话,见裴寂看向旁处,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萧昀看到,几名带刀侍卫押着两个人站在凉亭下,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中一个吸引住。   那个男子瞧着很年轻,兴许大不了他几岁,一身单薄的白色锦袍,没有系披风,身姿纤长。他的黑发半散开,被寒风一阵阵扬起。   男子克制着咳嗽完,便将手拿开,抬起眼眸看向凉亭之上。萧昀感觉,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脸,他只知道,自己十七年来备受外貌赞赏所累积的自信高墙,在这一刻被击溃成灰。   惊艳、震撼到令人失语,他不用问,都知道此人是谁。   “宋、宋、宋……”他不知不觉结巴起来。宋北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萧昀有如当头棒打,一下反应过来,脸蹭一下就红了,猛一跺脚起身,怒斥道,“宋北遥,你居然还敢回来!”   一旁,张伯一脸担忧看着宋北遥,给他连使几个眼神,想告诉他情况不妙。   “张总管是眼睛抽搐了吗,要不要请医师来瞧瞧?”裴寂的声音不冷不热响起,张伯立即埋下了头。   宋北遥接收到张伯意思。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裴寂手中把玩着几枚黑子,漆黑冷眸盯着亭下的人,并不开口问话。   这个话,只能由宋北遥先说。他的嗓音因为吹了寒风而有些沙哑:“夫君今日真是好兴致,赏花赏月赏美人。”   他这话叫旁人听了,多少都能听出几分隐含的醋意。   “你!!”萧昀原本听到夫君二字,已经接近暴走,又一听宋北遥口中提及的“美人”二字,火气一下消了大半。   他夸我是美人哎。   萧昀扯了下唇角,仰着个脖颈道:“关、关你什么事。”   宋北遥笑得动人:“我是夫君侧室,为何不关我事。”   萧昀瞧他这模样,一时嘴开开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击,哇一声坐回石凳上,向裴寂哭诉:“寂哥哥,他欺负我!”   裴寂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盒内,站起身,双手交叠胸前,居高临下望着宋北遥:“四皇子这招先发制人当真厉害,不若也说说,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   宋北遥闻言,微微低垂下头,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今日之事有这般难以回想?莫不是去见了什么人,汇报了什么任务进展。”裴寂声色一瞬冷寒。   寒风四起,宋北遥无奈又凄凉地笑了一下,面色愈发苍白:“没想到夫君竟还怀疑我是……咳咳,咳咳咳……”   萧昀突然就听不懂这两人间的对话了,忙凑到张伯面前小声嘀咕:“这是在说什么呢?什么汇报任务,又怀疑他是什么?”   张伯也不尽了解,只记着侧君初来府上就被殿下抓进地牢,受尽苦头。又替殿下挡过剑,身子是一日不比一日,叫人怜惜不已。   他低垂着头道:“老奴不知。”   这时,凌风突然开口:“太子殿下,我家公子若当真如你所想,又怎会不提前想好答复。殿下多番猜疑,难免伤了公子的心。”   他继而扭头看向宋北遥,面露焦急,“公子,你就告诉太子殿下吧。”   萧昀继续小声问张伯:“这个是谁,还挺俊的。”   张伯扫了一眼:“侧君的陪嫁小厮,凌风。”   “切,一个小厮啊。”萧昀顿时不屑。   宋北遥看了眼凌风,眼神中满是阻止,再看向裴寂,缓缓道:“今日正值年尾,我念着天气好些,又在别院闷了有段时日,便想着去璃都街上看看,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   裴寂冷眸睨着亭下的人:“既是如此,方才本王问你时为何面露难色?既想出府,又为何不遣人告知本王?平日里你想见本王,不是挺会使唤人。”   宋北遥似乎被问住了,神色有些僵硬,垂着眸像是在思索什么。   这般看来,倒真像是有不可告人之事,被抓了个现行。   裴寂冷笑一声:“来人,上鞭刑,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殿下不可!”凌风猛地挣脱开扣押他的侍卫,跪到地上,“我家公子身子不好,鞭刑他扛不住的。殿下若执意要因公子擅自出府惩罚他,那小的愿替公子受罚,是小的帮公子出府的。”   “凌风……”宋北遥不忍道。   裴寂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想起前几日小厮在书房汇报的二人同睡日常,眸中冷意更甚:“行,主仆情深,那就赏他五十鞭。” 第10章   宋北遥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寂:“夫君!!”   鞭子很快被放在桶中提了上来,身材魁梧的侍卫从盐水中拎出长鞭,整条鞭子上布满钩刺,单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天呐!”萧昀在一旁吓得捂住了嘴,“莫说五十鞭,光是挨上一鞭,都要命吧!”   那侍卫扬鞭甩到地上,只听“啪”一声响,坚硬的青瓷砖直接被抽出了一道极深的鞭痕。   “凌风,凌风!”宋北遥有些慌了。   直到刚才,一切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唯独凌风突然冲出来替他受刑,和裴寂显而易见的夺命处罚,超出了他的预想。   宋北遥想冲上前阻止,左右两侧的侍卫直接将他架住,他瞬间动弹不得。   “夫君就算看在我为你挡过剑、帮你寻到彭羽的份上,饶凌风一命吧!出府是我提出来的,与他没关系啊!!”   裴寂满眼淡漠,从宋北遥难得一见的惊慌面颊掠过,轻抬手指:“行刑。”   身着灰衣的侍卫扬起长鞭,狠狠甩下,力道之大,只听极其响亮“啪”一声响,竟是将凌风的袄子抽破,顿时后背皮开肉绽。   凌风一声闷哼,险些倒地。   第二鞭落下,鲜血直流。宋北遥惊呼出声:“我说,我告诉你今日出府做了什么,你快让人住手!!”   裴寂看都不看他一眼,残忍地勾起唇角:“现在想说,已经晚了。别急,他打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宋北遥瞬间面色死白,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玩儿脱了。裴寂来真的了。   这个男人的可怕与心狠,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   宋北遥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来自记忆深处的痛苦席卷全身。   冷静!冷静!必须保持冷静!!   第七鞭落下,侍卫扬手甩下第八鞭时,宋北遥用尽全身力气,趁两侧侍卫松懈时,一把挣脱开,冲到鞭下护住凌风。   “啪”一声重响,鞭子狠狠抽在他背后。第一时间是麻木的,随后疼痛如山海般倾泻而来,他身体重重被掀翻在地,怀里的东西也摔了出去。   “啊!天呐!!”萧昀一声惊呼,立即捂住嘴,慌乱瞥了裴寂几眼。   他虽讨厌宋北遥,倒不至于想让对方死。刚刚那一鞭可是扎扎实实打下去的,他甚至都像听到了骨肉裂开的声音。   侍卫也顿时停下鞭子,无措地看向太子殿下,等待指令。   “殿下!”张伯急忙提醒道,“方才侧君身上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   裴寂眼眸黑而厉,盯着地上生死未卜的少年,略一颔首:“去看看是什么。”   亭下,主仆二人都奄奄一息。张伯匆忙下了台阶,走到宋北遥那处,捡起地上的几样东西,一细看,眸色震惊。   “殿下!”他连忙跑回,将东西递到裴寂跟前,声音颤抖,“殿下您瞧!”   裴寂依次接过这三样东西。一个木雕黑白色小猫,做工极为精细,小猫神态栩栩如生。翻到底座,上面还刻了一排小字——祝夫君每日开心。   裴寂眸色微微一顿,伸手取来第二件东西,是一个香囊,里面不知装了些香料,气味很是恬淡怡人,香囊外也绣了一排小字——祝夫君每日好眠。   第三件,是一包药材,纸包外面写着:每日服用,可调脾胃。   “殿下,侧君是给您出府准备生辰礼物呢!”张伯痛心疾首道,“想来是要给您一个惊喜,才犹豫着不肯说的。”   裴寂握着那包药材的手微微收紧,半晌,他将三件物品放到张伯手里,走下台阶,来到宋北遥跟前,蹲下身。   少年侧趴在地上,衣衫很薄,后背的鞭伤从左肩贯穿至右腰,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他眼眸紧闭,唇色和脸色一样苍白,毫无生机可言。   “你……”裴寂嗓音低而沉,喉间上下滚了一遭,再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瓦解。   很快,他摘下披风,将人裹住,一把打横抱起。宋北遥个头算不得矮,抱在手里却那么轻,后背嶙峋的骨头甚至有些硌手。   “张伯,去将府上的医师都喊来。”   “是,殿下。”   “还有这小厮,也一并弄到烟暖阁来。”   “是,殿下。”   ……   宋北遥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身上很疼。后背疼,心口疼,五脏六腑疼,皮肤疼,骨骼疼,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疼。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句“不行了”,“尽力了”,“没办法”。   像极了他刚被确诊肺癌晚期,四处跑医院时,听到的那些医生的话。   他并非最开始就放弃治疗,而是实在治不了,迫不得已,接受了放弃。   他也不甘心的。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死去呢?   后背不知怎么,突然一阵剧痛,像是被刀锯开一样。他半张开嘴,轻呼一声“疼”。   随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他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他伸手抓住,便不肯松开。   “太子殿下,侧君本就体弱多病,此次又伤势较重,伤口虽已处好,难保不会感染发炎,头几夜都比较危险。下官建议最好派人看着。”宫中来的太医正色道。   裴寂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宋北遥抓住他的那只手上。凝白如脂,手指纤而长,手背骨节凸出,青筋清晰可见,足见主人的消瘦。   “殿下,下官这就将开的几幅药方交给府上下人。”那太医又说道。   裴寂简单“嗯”了一声。   关门声响起。   裴寂想将手收回,宋北遥更用力地抓着,无意识叮咛一句“别走”。   床边放着炭盆,少年上半身未着寸缕,整个背部紧实而瘦削,皮肤白如暖玉,细腻光洁。肩不算宽,往下收束成极为窄薄的腰,一道狰狞伤口斜穿后背。   上次左肩的剑伤伤痕尚未痊愈,这次又添新伤。裴寂定定看了会儿,这时门被从外推开了,他略一侧身,将手从宋北遥手中抽走。   张伯走了进来,停到床边,瞅了几眼宋北遥的情况,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来:“殿下,侧君那小厮也已派人瞧过了,医师说他身子骨硬,倒没什么大碍。反倒侧君这边……”   “让上次去别院的下人过来连夜守着。”裴寂沉沉开口道,“白日另找一个人轮换。”   张伯心知,太子殿下说的是李莲生,那小子他也颇为放心,便道:“是,殿下。”   裴寂依旧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宋北遥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伯想了想,出声提醒道:“殿下,眼下快过子时了,明个儿还要上早朝,殿下要不先歇下,今夜烟暖阁有老奴守着。”   裴寂闻言,收回视线,留下一句“辛苦你,张伯”,便迈出屋。   —   宋北遥第三天晚上才醒。醒来时,他先是看向左下角灰色数字,—189。再瞧见李莲生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咳了几声,后背疼得厉害,丝毫动不了。李莲生迟钝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激动道:“您、您终于醒了!”   说完,提腿就要往外跑。   “等等。”宋北遥虚弱地喊住他,“回来。”   莲生乖乖走了回去,重新坐到床边:“小的不走,小的就是想出去通知侍卫一声您醒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宋北遥依旧趴着,稍稍看了眼周围环境。这间屋子明显比别院的宽敞许多,内部装饰精美华贵,就连身下的床榻都软和不少。   “这是哪儿?”他问道,“我睡了几日?”   “回侧君,是烟暖阁,您睡了两天两夜了。”   “凌风呢?”宋北遥又问。   莲生道:“另一间屋子里呢,侧君别担心,凌风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下午还来看过您。”   宋北遥再问:“太子这两日可曾来看过我?”   莲生连连点头:“来过来过!太子殿下白日忙碌,晚间都会过来看您!”   “今日呢?”   “今日还没来,估计过会儿就来了。”   宋北遥缓缓闭了下眼:“殿下这两日若是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先回吧。”   “这是为何?”莲生一脸不解,“您、您,殿下他难得……”   莲生没能再说下去,前两日在湖心亭的事他也听说了。侧君好不容易从别院出来,太子殿下眼下许是心中有愧,正是关心侧君的时候,侧君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宋北遥却不多解释,只虚弱道:“莲生,我饿了,去膳房帮我弄些清淡的粥来吧。”   莲生实在没办法,嘴又笨不会劝人,只好应下声来,出了屋子。   人刚一离开,系统就急得蹦了出来:“宿主哎,你不会真是被裴寂吓到,不敢见他了吧!”   宋北遥咳了几声,将头埋进枕间,嗓间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系统傻了:“你笑什么,完了完了,不会是开始自暴自弃了吧!你别忘了放弃可是会立即死亡哦!”   “这次我赢了。”宋北遥轻笑道。   系统懵逼:“什么你赢了,你赢什么了?你伤成这样还赢了?”   宋北遥:“成年人的博弈,你不懂。”   “???”又在说什么鸟语。   系统恨恨道:“你这两日不肯见裴寂,他来一次被拒,来两次被拒,以后就都不来了。你等着吧,到时候有你哭的!”   宋北遥勾起唇角:“哦,是吗?”   他分毫不担心这件事,无论裴寂是心中愧疚,还是旁的,总归一定想亲自见到他一面,或许还有些什么想对他说,想问他。   宋北遥继续问,“这次气运值升得挺多,是触发哪一项了?”   系统:“最大头的分值是因为他那天晚上一路把你抱过来的呀!可是直接加了10分呢。”   “这样啊。”   宋北遥懒洋洋地将手垂到床边,打了个响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游戏正式开始了。” 第11章   宋北遥醒的那天晚上,裴寂在书房处完政务,便前去烟暖阁。   烟暖阁在东厢,院子大了不少,共有三间屋子。主屋是宋北遥的住处,裴寂赶到时,屋内灯火非常暗,照看宋北遥的下人站在门外。   那下人见到他,立即给他行礼道:“太子殿下,主子今夜刚醒,身子不适,用了些粥很快又睡下了。殿下若是要进去,恐怕,恐怕……”   裴寂驻足屋外,眼见下人担忧又害怕得把头埋下,开口道:“知道了。”转身离开。   第二日,裴寂在书房翻阅案牍到一半,将屋外看守的曲岚喊进了屋:“几时了?”   “回殿下,快到亥时了。”   裴寂收起案牍,起身而出:“去烟暖阁。”   “是,殿下。”   烟暖阁主屋的灯火依旧不甚亮堂,下人守在门外,见到裴寂,哆哆嗦嗦道:“殿下,主子他已经……”   裴寂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一字未说,转身离开。   待人影完全消失,莲生才进了屋。   屋内,宋北遥趴在床上,一旁燃着温暖的炭火,床榻边放着各色水果,他正捻起一块紫葡萄放入口中,眉眼惬意地眯起。   莲生来到床边,担忧道:“主子,太子殿下适才刚来过,又走了,这次瞧着脸色不大好呢。”   “是吗,怎么瞧出来的他脸色不好?”宋北遥吐出葡萄皮,继续吃下一颗。   “就,就……”莲生实际也说不出来。外头天色黑,他不敢直视太子殿下,就单是那一个抬手打断他的动作,感觉不像是心情多好的样子。   “你不是太子殿下,又怎知他心中真实想法。”宋北遥温和笑道。   像裴寂这样的上位者,手掌生杀大权,惯常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埋到地底。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莲生,快来吃点水果吧。”   莲生摇摇头:“先前已经吃够多了,小的吃不下了。那要是明夜太子殿下还来,还这么对殿下说吗?”   “他明晚应该不会来。”宋北遥道。   “啊?这……”莲生不免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   “没事的。”宋北遥将手伸出去,“莲生,帮我擦一下手吧,我也确实要睡了。”   ……   翌日午后,凌风一阵风一样卷入烟暖阁主屋,坐到床边唉声叹气,一点儿不像伤势初愈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怎么了你这是。”宋北遥头枕在臂间看他。   “就那什么小侯爷,天天往我屋里跑!”凌风无语至极,“我真是被他烦死了。”   宋北遥笑出了声:“有美人陪你还不好。”   “美?美个屁!”凌风瞥了两眼宋北遥那张脸,“你知道他喜欢裴寂吧。”   宋北遥:“看出来了。”   凌风道:“所以他很讨厌你啊,这两天一直在跟我打听你的情况,看那眼睛滴溜溜转的,满肚子坏水,指不定在想什么鬼主意要折腾你呢!”   宋北遥又笑了:“我怎么感觉是你想多了。”   “你就是心太软,把人想得太好了。”凌风捶胸顿足,“你不要被人欺到头上才知道!”   宋北遥乐得不行:“这儿有葡萄,你要不要吃点?”   “成天葡萄葡萄,你就知道吃葡萄!吃葡萄能长肉吗?你看你这么瘦!”凌风瞥了两眼他的后背。   宋北遥抬手求饶:“我现在是伤患,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凌风“哼”了一声,总算语气放缓:“自己这破身子还替我挡鞭,你可真不怕死。”   “我不替你挡,裴寂不会停手,五十鞭你扛得住?”宋北遥悠悠道,“我看第一鞭下去你就要不行了一样。”   “我——”凌风回头左右四看无人,无语道,“我那是在做戏啊!那侍卫又没什么内力,五十鞭我怎么可能扛不住。”   宋北遥将头转向床内侧:“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不是那意思……”   就在这时,屋门被一把推开。门外守着小厮是张伯派来,这几天白日负责照顾宋北遥的,此刻正慌张拦着什么人:“小侯爷,你不能进去,殿下有吩咐……”   “什么吩咐!就是寂哥哥让我来的,你这刁奴,竟然顶撞本公子!”   凌风一听这声音,脸立刻垮下,冲宋北遥小声道:“那活祖宗来了。”   萧昀突破小厮防线,攻入屋内,趾高气昂朝床边走去。凌风立即站起身,挡在床前。   “你给本公子让开!”萧昀气得瞪眼。   “我不让。”凌风两臂一展,气势不输。   “你让开!”   “我就不让。”   这俩小学鸡斗嘴,宋北遥看不下去,开口道:“凌风,不得对小侯爷无礼,你退下。”   凌风顿时像落败的公鸡,有气无力道:“是。”让到一旁。   萧昀哼一声,脖子扬得更高,走到床前,睨了两眼宋北遥的后背,心想这人腰怎么能细成这样,真是狐狸精,肯定想法设法要勾引寂哥哥!   他扯着嗓子道:“宋北遥,你别以为嫁给寂哥哥就能怎么样!那夜你也看到了,寂哥哥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我告诉你,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嫁入太子府,做太子妃了!”   宋北遥温声道:“这儿有葡萄,特别大特别甜,吃吗?”   “哦,来一颗吧。”从宋北遥手里接过葡萄,萧昀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偏头悔恨了一秒,继续拔高嗓音道,“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你这样的本公子见得多了,本公子才不吃这一套!”   “你今年多大了?”宋北遥侧着脸,乌发散在脸侧,眉眼温柔看着他。   萧昀不禁脱口而出:“十七。”而后又是偏头,悔恨一秒。   “才十七呢,真是好年纪。”宋北遥含笑望着他,“我们凌风也快十七了,他刚刚还跟我提到你呢,说跟你很合得来。”   凌风:“???”   萧昀盛气凌人的气焰一下弱了不少,有些羞涩地看了眼凌风:“是嘛。”   凌风:“……”宋北遥你害我。   萧昀从怀里取出一个药膏瓶,放到床边,扭捏道:“看你伤成这样,我来给你送这个,说是祛疤效果很好。”   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再次恢复气焰道:“哼,我原本是不想给你的,还不是看你这么可怜。”   宋北遥神色认真道:“那真是谢谢你了,你人真好。”   萧昀小脸一红,高高兴兴离开了烟暖阁。   “宋北遥,你干嘛对他那么说。”凌风幽怨的目光投来。   “因为他是南安侯的世子。”宋北遥徐徐道,“南安侯是一品军侯,同裴寂交好,你想更好地完成任务,就尽量不要与他交恶。”   凌风:“行吧。”   宋北遥阖上眼:“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再歇会儿。”   “哦,好。”   屋门关上,四周恢复寂静,屋内浓郁的药香撩拨心绪。   在原文中,南安侯算是裴寂的军方参谋。夺嫡斗争后期,三皇子发动兵变攻城,南安侯父子俩齐上阵,双双战死,这才助得裴寂最后登上皇位。   宋北遥缓缓睁眼,从床边矮桌上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书中谁生谁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用确保裴寂顺利活下去就行。   ……   傍晚,膳厅,萧昀用膳时开心得哼起了小曲儿。   裴寂睨了他一眼,他立即不哼了,嘟着嘴问:“寂哥哥,你怎么不问我今日为何这般开心啊?”   裴寂冷道:“你自己会憋不住说出来,本王何需多问。”   “哼,那我这次偏不说。”萧昀暗自赌气。   憋了不多会儿,见裴寂依旧漠不关心,他没辙了,“我今日去了烟暖阁。”   说着,他小心瞥着裴寂的神情。   寂哥哥长得真好看,那么英俊的脸庞,简直就是上天的馈赠。那般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人时冷冷淡淡,仿佛什么都无法让他放在心中。   真难想象他若是爱上谁,会是什么模样,会做什么事,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去了,然后呢?”裴寂没有抬眼看他,只简单随口一问。   萧昀一边痴呆地望着裴寂幻想,一边回他:“然后将寂哥哥交代我事办了。”   “药膏送到了?”   “嗯。”   “人怎么样?”   “人……”萧昀猛地回过神来,“寂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还给他送药膏!”   张伯在一旁插了一嘴:“小侯爷,殿下这也不能算多关心,侧君毕竟白白受了一鞭子,人伤成那样,询问一下状况无可厚非吧。”   “哼,我看宋北遥根本就伤得不重,他就是在卖惨,想惹寂哥哥心疼!”萧昀气呼呼地说。   裴寂不冷不热道:“人能下床了?”   “这倒没有。”   “能穿衣裳了?”   “也没有。”   裴寂搁下筷子:“这就是你说的伤得不重?”   “……”萧昀撇撇嘴,没再吭声。   裴寂站起身,往外走去,萧昀在后喊道:“寂哥哥,你去哪儿?你不会是要去看他吧!”   裴寂没有回头,背影挺拔焊利,声色微冷:“萧昀,弄清楚你的身份。”随即便迈了出去。   “哼!”萧昀气得把筷子扔到地上,“寂哥哥以前不这样对我的,都怪那个宋北遥!”   张伯连忙把筷子拾起,抓在手里,以防再被扔:“小侯爷,您在这儿置什么气呢。殿下是太子,您不能管、也管不了他要做什么啊。”   “我就是不爽,我就是不想让他去见宋北遥!”萧昀要气哭了,“去年我来府上不慎摔断了腿,休养一个多月寂哥哥也只看望过我一次。宋北遥他凭什么,寂哥哥每天都去看他!!呜呜呜呜……我八岁就认识寂哥哥了。”   “可那位是侧君啊,是殿下的夫人,殿下待他又怎会同常人一样。”张伯头疼道。   “呜呜呜呜我不管,等我回去,就让阿爹去向陛下提亲,我要做太子妃,我也要做他的夫人,呜呜呜……”   张伯不说话了。   “张伯……”萧昀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还没吃饱,把筷子给我吧。”   “……我去给小侯爷重新拿一双。”   ……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未过半天色便已全黑了。   太子府的晚膳时间是随着裴寂的时间来定。裴寂若是白日朝政繁忙,回府晚了,晚膳时间也晚,回府早了,晚膳最早酉时便可用。若是在外有酒宴,裴寂也会提前通知张伯,今日不必备晚膳。   原先太子府只有一位主子,而今算是有了两位。只不过宋北遥未得召去膳厅用膳,下人们都是将备好的膳食盛好了,一到酉时便直接送去宋北遥院中。   裴寂从膳厅出来后,在府中浅浅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烟暖阁。   他停在院外,并未迈进去,远远的看到院子里,主屋亮堂着。   “殿下,不进去吗?”侍卫曲岚在一旁问道。   裴寂黑而沉的眼眸在主屋凝了一瞬,收回视线:“今日就不去了。” 第12章   到了夜里,璃都再次下起大雪,第二日院中便积了厚厚一层雪,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坑。   冬日严寒,花草凋零,烟暖阁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松树矗立不倒。   宋北遥的伤口已经从里到外全然结痂。这个身体更加年轻,早前又有练武的底子在,伤口愈合速度挺快,再加上用的都是上好的药,已经能穿上宽松衣裳,下床走动走动了。   可他再瞧瞧凌风,完全跟没受过伤一样,拿扫帚扫雪,搬东西,收拾屋子,一点儿都不费事。   终究是真会武功,就是不一样。也不知等他气运值刷高一点,身体都痊愈后,能不能跟在凌风后面学个几招,以后回现代拍古装戏,兴许还用得上。   凌风正左右忙活着,冷不丁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扭头一看,宋北遥正盯着他,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悄咪咪握了把雪,晃悠到宋北遥面前,一把撒到他身上:“盯着我看什么呢!”   雪很快从衣服上掉落,宋北遥悠悠道:“幼稚。”   “切,不就大我一岁,说我幼稚,那你呢!”凌风不服。   “我比你大……”六岁不止。宋北遥突然意识到,按他原先的年龄来算,他和裴寂其实是同龄人,穿书后变成十八岁,一下小了裴寂五岁,倒是被这厮占了便宜。   “想什么呢,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的。”凌风蹦跶到跟前。   “在想……”宋北遥瞧了眼四周,指着与主屋相邻的那间屋子问,“你现在是不是住那间。”   “对啊。可舒坦了,终于不用跟你挤一张床了!”   “那旁边那间空屋子,就收拾出来给我做书房吧。”宋北遥道。   凌风瞥他一眼:“你少来使唤我,要收拾自己收拾。”   “凌风,我这不是还伤势未愈嘛。”宋北遥扯了下凌风衣角。   “那等你伤好了再自己收拾。”凌风撇开。   “凌风弟弟。”宋北遥声音软了许多,音调也较平常更清脆些。   凌风耳朵蹭一下就红了:“你,你给我好好说话。我帮你收拾还不行嘛!”人立马就跑开了。   宋北遥看着凌风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下,倏而笑开。原来这就是撒娇的威力吗?   ……   晚膳过后,天色便黑了。   裴寂离开膳厅,径直来到烟暖阁。院中三间屋子内都亮堂着,寻常守在主屋前的小厮不在,曲岚问道:“殿下,是否要属下前去敲门?”   “不用。”裴寂扫了眼主屋略微敞开一条缝的屋门,“他不在里面。”   转道走向最边上那间屋子。刚到门外边,屋门从内被打开了,小厮端着一只瓷碗走了出来,从门缝中泄出几声闷咳。   李莲生刚关上门,扭头看到裴寂,吓得一哆嗦,赶忙行礼,正要开口时,裴寂抬手打断他,轻声道:“他在里面。”   李莲生点点头。   裴寂摆摆手,示意他下去。曲岚守在门外,裴寂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墙边放了一排书架,上面是空的,中间摆了桌椅。桌上仅有笔墨纸砚,宋北遥正站在桌旁,提笔作画。   他的长发很随意地半扎成髻,剩余一半垂在耳侧。整个人聚精会神,垂眸凝视纸面,笔尖有如龙蛇游走,细细勾勒出一棵覆雪的劲松。   俨然正是烟暖阁院中那个松树。   他听到开门动静,并未抬头,只柔声道:“怎么了莲生,还有事吗?”   未听到回音,他点缀完枝干后,轻呼一口气,抬起头来,一眼见到高大硬挺的男人,眸光幽深地盯着那幅画。   笔啪嗒一下掉在纸上,墨迹横扫,很快染污整幅画。裴寂掀起眼帘,看到宋北遥瞬间惨白的脸。那张脸上不再像之前那样满含笑意望着他,而是带着恐惧、惊慌,又强装镇定。   裴寂甚至能感觉到,宋北遥的眼睫都在不可控制地轻颤。心中倏而升起一丝烦躁,裴寂很快将这抹情绪压下,并将此归因为,没在那张明媚昳丽的脸上看到应有的神情。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面容越发冷硬。   宋北遥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无措地低头看了眼突然被毁的画作,再抬头看看裴寂,嘴唇也没了血色,半张开嘴,只说了一句:“殿下。”   “何故见到本王如见恶鬼一般。”裴寂嗓音极为低沉。   宋北遥缓缓地眨着眼,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明显不如从前面对裴寂时那般自在。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慢吞吞开口道:“我怕太过随意,又惹殿下不开心。殿下现在还怀疑我是,是……咳咳,咳咳咳……”   话到一半,他捂着唇咳嗽起来,转眼就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缓回来。   裴寂见他这般,神色稍有缓和道:“那日是本王错怪你了。”   宋北遥捂着胸口,干涩地扯出一抹笑:“没事的。”   裴寂虚握了一下拳,深吸口气:“你的礼物本王收到了。”   宋北遥神情一瞬惊愕,很快眸中闪过羞涩,又慌张地垂了下头,随后有些期待地抬眸,小心翼翼问:“殿下……喜欢吗?”   他的小表情一一落入裴寂眼中,裴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个木雕,你是在哪儿找人刻的?”   宋北遥垂了下眸:“是我亲手刻的。”   裴寂目光在宋北遥面上凝了一瞬,很快又看向旁处:“你用心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一字未答。   宋北遥苦涩地笑了一下:“是我唐突了,还在底座刻上那样的字,忘记殿下不喜我唤你夫君了。若是方便的话,请殿下将木雕给我一下,我将那两字去掉。”   “不用。”裴寂沉声道,“你想如何称呼本王,是你的自由。”   宋北遥眸中忽然浮出一抹欣喜:“殿下意思是,我能唤你夫君?”   直到此刻,裴寂才像在宋北遥身上看到一丝以往的模样。   他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宋北遥像是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包裹,开心地原地蹦了一下,很快又重重咳出声,身体直往一旁倒下。   裴寂两步上前,将他扶住。宋北遥的脑袋顿时抵在裴寂脖间,他的呼吸急而喘,每一下都喷洒在裴寂脖颈之上。   裴寂的喉结上下滚了一遭,将人打横抱起,冷漠道:“身子不好就不要硬撑。”   宋北遥虚弱地扯住裴寂领口,唇抵在他耳边道:“夫君,那个木雕我刻了整整四个时辰,所以才会那般晚回府。”   他的嗓音软而柔,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手指都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夫君可喜欢?”   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味、还有一股不知名的香味钻进鼻腔,耳边微弱的呼吸一下接一下。   这份迟来的解释,用这样的方式诉说于他,裴寂只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泡入了温热的水里。   半晌,他嗓音有一丝喑哑道:“嗯,喜欢。”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他低下头,见少年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枕在他肩旁,青丝散开。那双素来妖孽的眸子紧紧闭着,整个人看起来乖巧许多,就连眼尾的泪痣瞧着都有些楚楚可怜。   裴寂收回视线,将人抱出书房,入了主屋放到床上后,他目光在宋北遥身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开烟暖阁。   外面依旧在下雪,裴寂一路无言,在太子府的雪道上走着,却不进屋。   曲岚跟在主子身后,轻声询问:“殿下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   “曲岚,本王先前差你去调查宋北遥,你调查得如何了?”裴寂道。   “回殿下,召国宫廷画师给的画像已经到了。”   裴寂脚步一停:“如何?”   曲岚回道:“属下看过,画像上的召国四皇子确实是侧君无疑。画像目前还在属下那里,属下这就拿给殿下。”   “不必了。”裴寂继续往前走,“先放你那处吧。”   “是。”曲岚有些犹豫道,“殿下,探子还汇报了一事……”   “何事?”   “说是,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七岁时曾被送出宫,具体在宫外做了什么不知,似乎到十五岁才回宫,回宫后身体就变好了。属下以为,侧君如今这般病弱之躯,许是旧疾复发。”   裴寂略微颔首:“知道了,继续派人打听,他在宫外都发生了什么。”   “是,殿下。”   ……   裴寂离开后,宋北遥缓缓睁开眼,左下角的数字变为—184。   “宿主,我好像开始解你说的放长线钓大鱼是什么意思了。现在看起来,确实蹭气运快了点。”系统的语气不像先前那般崩溃。   宋北遥趴在床上,脑袋搁在手臂上,闭上眼睛懒洋洋道:“这才哪儿跟哪儿。”   他身上伤势未愈,新疾加旧病,今晚属实演得有些累了。方才在书房里被裴寂抱着,他当真差点睡着了。   “我现在越来越期待你的崛起了!”系统兴致勃勃道,“你不会最后真的要和裴寂那啥吧?”   “哪啥,上床啊?”宋北遥挑了下眉,“如果情况需要,不是不能接受。”   系统小声道:“宿主,你要知道,我这里检测出来裴寂都已经很强了,实际情况更是……你不怕到时候真被他,上啊。”   宋北遥笑了:“你不是也说了,得气运值正100才能跟他上床。到时候我身体康复,说不定能压他呢。”   系统:“……还想着压他呢??”   “实在压不过我也能跑啊,两条腿长着干嘛的。”宋北遥声音满是倦意,“不说了,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宋北遥这一夜睡得很沉。   他梦到自己刚出道那会儿,没名气没后台,只有脸和身材,不少资本想潜.规则他,都被他拒绝了。   最狠的那次,他把在厕所摸他屁股的男投资方打断了几根肋骨,差点被抓进去,后来是那个人救了他。   他欠那个人的,怕是几辈子都还不清……   醒来时,眼前一片朦胧,一时间分不清梦中还是现实。   “天呐,宋北遥,你这是哭了?”耳边是凌风的声音,宋北遥摸了下眼睛,掌心确实是濡湿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常流过泪了。即便情绪有积压,几场哭戏一拍,也能释放掉。   床前,凌风一脸稀罕盯着他:“你睡个觉都能哭,梦到什么了?”   宋北遥不习惯自己这副失控的模样被人看到,将头转向床内侧,他对凌风道:“你先出去吧,凌风。”   “切,好吧。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是裴寂生辰,方才有侍卫来通知,让你明晚去膳厅用晚膳。”凌风道。   “知道了。” 第13章   这一日过得极快。   兴许是因为梦境的缘故,宋北遥一整天兴致都不高。凌风看在眼里,嘴上虽损得厉害,实际却想尽办法逗宋北遥开心。   屋外下着雪,天寒地冻,用完午膳,宋北遥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里。凌风敲了几次门,宋北遥都以自己在忙为由,拒绝凌风进来。   等到天黑了,晚膳都送了过来,宋北遥还不从屋里出来,凌风又去敲门:“吃饭了吃饭了,晚上有你爱吃的红烧肉。”   屋里没有回应,凌风又喊道:“你甭管怎么,别跟吃的过不去啊!”还是没人应,他心道不妙,赶忙把门打开进去。屋里炭火早就灭了,比外面暖和不到哪儿去,宋北遥趴在桌上,双眼紧闭,脸颊通红。   凌风连忙上前查看情况,人不知怎么发起了高烧,额间滚烫。凌风立马把人背上,回了主屋,让李莲生去请潭医师。   宋北遥烧得神志不清,背后的伤没痊愈,只能趴在床上。可能是压到了哪儿,他很快便咳得不成样子,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凌风急得直挠头,好在谭医师很快就来了。   事情也很快传到裴寂耳中。   彼时裴寂正在膳厅用晚膳,那头,萧昀正说着自己明日给他准备了多少名贵的礼物,又是从云国运来的海明珠,又是从楚国运来的良驹,说的是一通口若悬河。   裴寂全程面色漠然,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时,曲岚从外迈了进来,顿时打断萧昀的话,垂首道:“殿下。”   张伯站在一旁,见了曲岚,心知大概是出了事。太子殿下用膳时向来不喜过多人在旁,更忌讳被人打断。   裴寂依旧在用膳,问道:“何事?”   “侧君适才突然发起高热,好像情况不太好,谭医师已经赶过去了。”曲岚回道。   裴寂喝汤的手一顿,还未开口,萧昀便已开始不满道:“只是发个热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说了医师不都去了,你没见到寂哥哥还在用膳吗!”   曲岚未答话,依旧垂首站着。   裴寂沉默了一瞬,对曲岚道:“你去看看情况。”   “是,殿下。”曲岚立即退下。   萧昀原本还因着侍卫不搭他而生闷气,一听裴寂这话,立即瞪了曲岚一眼:“哼,你前来禀报也没用,寂哥哥不会去看他的!”   张伯站在一旁,听着小侯爷这话,心里直摇头。小侯爷还是年纪太轻,小性子太多,认识太子殿下这些年却丝毫不了解殿下。   曲岚作为贴身侍卫,跟了殿下十年,甚至连当年上战场都紧随身旁,殿下对他的信任远比任何人都高。若仅仅只是去看眼情况,这点小事,压根就用不着让曲岚亲自过去。   此番举动,用意还不明显吗?   烟暖阁的主屋内,床榻上的少年因病痛而双眉紧拧,如玉的面庞布满汗珠。谭天把着脉,脸色越来越凝重。   “谭医师,我家主子这是怎么了?”李莲生在一旁焦急问道。   “旧疾缠身,新伤未愈,又突然胸中郁结,种种混杂后爆发,这场病来得属实致命。”   谭天问诊二十多年,一摸脉象就知道,此人命不久矣,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但奈何,身旁一双如炬的眼睛盯着,他怕自己一说出口,自己就先走一步了。   凌风难以置信,眉头挑起:“宋……我家公子向来心态很好,平时怎么惹他都不会生气,怎么会突然胸中郁结!”   谭天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尝试问道:“一般来说,突然遭遇重大意外、或者难以接受之事,会引发此症状。侧君近日可有遭遇什么?”   凌风拧着眉思索一番,早晨宋北遥虽然哭了,但只是做了个梦,也不算遭遇什么重大意外吧。   一个梦而已哎,能梦到什么难以接受之事?   凌风摇摇头:“应该……没有吧。”   谭天叹了口气:“那老夫就只能先开个方子试试吧。”   漆黑雪夜,青色身影很快离开烟暖阁,来到裴寂的书房里。   “殿下。”曲岚半跪于地,“侧君情况不太好。”   裴寂手中不停地在案牍上圈写,问道:“为何这么突然?”   曲岚道:“谭医师原话称,旧疾缠身,新伤未愈,又突然心中郁结,所以病下了。”   “心中郁结?”裴寂掀起眼帘,“可说什么原因。”   曲岚摇头:“谭医师说可能是近期遭受了什么事。具体什么事,侧君身旁那小厮也说不上来。”   裴寂放下案牍:“他最近可见过什么人?”   “据看守烟暖阁的侍卫来报,除了院子里日常照看的下人,也就前两日见过小侯爷,旁人都没见过。”   曲岚想了想,继续道,“莫非是小侯爷?属下听侍卫提过一嘴,小侯爷初入府那日便盛气凌人去别院找过侧君,前两日进烟暖阁时态度也颇为嚣张。若是口无遮拦说出些什么重伤侧君,倒不无可能。”   曲岚一通话说完,书房一片安静,他抬头看了眼裴寂,只见太子殿下面色微冷看着他道:“曲岚,本王曾经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曲岚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用词太过主观性了。作为侍卫,汇报情报时,当以客观、中立的口吻,而不该带有主观情绪,以免对接收者带来影响。   “是属下的错,不该任意揣测小侯爷。”曲岚两腿跪地道,“请殿下责罚。”   “你非有意,出去领五下军棍吧,将张伯唤来。”裴寂闭上眼,抬手按了按眉心。   “是,殿下。”   张伯很快便迈入书房,垂首道:“殿下。”   裴寂开口问道:“张伯,这几日萧昀可曾在你面前说过什么。”   他这话问得并不清晰,张伯也只能含糊着回答:“说过许多呢,有关殿下的、有关侧君的,殿下是问哪方面?”   “关于侧君。”裴寂道。   张伯明白了:“殿下,小侯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嘴上说不待见侧君,倒也不会真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老奴这两天总是听他提起,待这次回南安侯府,就要让南安侯向圣上请旨,将他嫁入太子府,做太子妃呢。”   裴寂闻言,睁开了眼:“总是提起此事?”   张伯点头:“而且每次提起,都信誓旦旦的模样,老奴也不好多言什么。”   裴寂沉默片刻,站起身,朝外走去:“张伯,你随本王走一趟吧。”   张伯没问去何处,立即跟上了。   ……   宋北遥梦到自己走在一片荒无人迹的沙漠里。   四周全是沙子,一望无际,头顶是滚烫的太阳,脚下是灼烧的沙地,他很累、很饿、很渴、浑身都热得要沸腾了。   这时,有个人影远远出现了,越来越近,在宋北遥快要倒下时,扶住了他。   他看清那人的脸,口中喃喃出声:秦臻……   烟暖阁主屋内。   床榻上的少年痛苦地神色逐渐褪去,随后眼珠左右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起初很涣散,透露着一丝茫然,待看清床边坐着的人时,又转变为陌生,很快,他闭上眼,重新睁开,恢复到平常的模样。   “夫君。”宋北遥的嗓子干哑得不成样。   此时已是亥时,房间内其余人都退下了,仅剩裴寂和张伯。   张伯站得稍远些,给二人留了一些空间。   裴寂垂眸看着宋北遥的脸,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烧得太厉害,以至于眸中泛着水光,眼尾都一片嫣红,那颗泪痣点缀下,整张脸更加蛊惑人心。   宋北遥醒了后,便咳嗽几下,直接咳出血来。裴寂取了帕子,刚伸手递过去,少年却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   一息之间,两人具是微微一愣。裴寂将帕子放到他枕边,而宋北遥也虚弱地避开视线道:“夫君莫要被我传染了。”   裴寂静静看了会儿。这两日的宋北遥与平常有些不同,昨日见他时,状态是恐惧和惊慌的,今日眉眼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悲伤。   倒确实符合谭天所说的心中郁结,情绪波动也大。   至于郁结原因,裴寂认为除了可能是萧昀说过什么,也许还和那一晚自己对他的不信任和用刑有关。   宋北遥毕竟帮过他几次,又待他颇为用心,眼下裴寂倒不会见死不救,便开口道:“本王听闻,那日萧昀来了你院中。”   宋北遥轻声“嗯”了一声。   张伯在一旁立马接话道:“侧君,小侯爷若是与您说过什么,您可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不作数的。”   宋北遥脑袋烧得昏沉沉,压根儿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好多问,便道:“知道了。”   他的嗓音带着很浓的鼻音,眼睛艰难地开合,看起来人疲惫不堪。   裴寂也不多留,起身道:“烟暖阁的侍卫本王已经吩咐过,往后你可以自由出入。”   宋北遥语气恹恹的:“多谢夫君。”   待裴寂离开后,宋北遥长舒一口气。系统格外兴奋地蹦了出来:“我现在好像有点儿看明白了,宿主,你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不蹭点气运值,是不是又是故意的!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叫‘推拉’!”   宋北遥将眼睛闭上,脸埋进枕间,声音闷闷的:“这次不是。”   他只是单纯有点累,今日借着生病的由头,消极怠工了一回。   —   宋北遥的病情到了第二日也没好。   晚间,膳厅。萧昀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各类山珍海味,惊喜道:“寂哥哥,你这些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往年你生辰日可从来都和平常一样的。”   他说这话时,裴寂刚从外迈入膳厅,身上寒气很重,面容格外冷峻。萧昀两手捧着脸,心花怒放:“寂哥哥太帅了!太男人了!嫁人当嫁寂哥哥!”   裴寂将沾雪的黑披风解开,张伯立马上前接过,恭敬道:“烟暖阁那边来了消息,侧君今日身子还未养好,下不来床,晚膳就不过来了。”   裴寂面上没有过多神情,眉眼依旧笼着从外带进来的冰寒:“知道了。”   他转身坐到桌旁,萧昀喜滋滋端着碗坐到近处,裴寂便换了个座位,始终坐在他对面。   萧昀噘着嘴,又要有小脾气了。   “小侯爷别气,殿下用膳向来不喜人多,也不喜别人靠得近,今日便是他生辰也不能破了例。您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张伯安慰道。   萧昀气顿时消了:“那倒也是。”   这时,曲岚走了进来,垂首道:“殿下,侧君差人送了东西过来。”   萧昀闻言,眉头一拧:“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端进来。”裴寂道。   很快,凌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朝裴寂行礼道:“太子殿下,我家公子说今日无法来膳厅陪殿下过生辰,心中遗憾,特命小的送来这盘梨花酥,聊表歉意。”   萧昀一见凌风进来,眼珠子一瞪:“你怎么来了!”再听完他说话,翻了个白眼,“切,我以为是什么。一盘梨花酥都好意思送出来。”随即伸手一挥,“你也不看看,这桌上都有些什么!”   “打开吧。”裴寂道。   “是,殿下。”凌风将食盒盖子打开,从里端出一个圆盘。乍一看,盘子上像是摆了一朵花,再细看,这朵花是有五朵小花拼合而成,煞是精美好看。   “这是将梨花酥制成了花朵的形状啊!”张伯在一旁感叹道。   萧昀远远瞥了一眼,再次嗤笑出声:“这种糕点我在外面都不知看到过多少了。”   “殿下,这些梨花酥的形状是我家公子自己画出来,方子也是他想出来,交给膳房准备的。试过好几次,才做出了他想要的效果。”凌风道。   裴寂垂眸看着。花瓣圆润饱满,在侧面形成自然的瓣裂,花蕊以嫩黄流心点缀,每一朵花上都洒了细碎的梨花。   他伸手拿起一朵,浅唱了一下。入口香甜,口感绵密,梨花的气味很快溢满口腔、鼻腔。   裴寂微微眯起了眼。   他爱吃梨花酥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想来宋北遥是特地寻人打听过,倒是有心。   凌风又开口道:“殿下,我家公子还说了,殿下生辰是喜事,身边的人应当沾沾喜气,所以这五块梨花酥张总管、曲侍卫和小侯爷都有份。”   他略微停顿,“殿下一人享两块。”   萧昀拍桌而起:“谁要吃这破糕点!宋北遥真是不要命,送这五块糕过来就算了,还敢擅自安排!”   “行,按他说的来。”裴寂吃完一块,捻了捻指腹,似乎还能摩挲到梨花的花瓣。   “是,殿下。”凌风依次拿起一块,分别递给张伯和曲岚,最后才走到萧昀跟前,将梨花酥递了过去。   萧昀自是誓死不从,脖子一扭,不带正眼看的:“我不吃,没听到吗!”   “你不吃就是不想沾殿下喜气。”凌风压低嗓音恶狠狠威胁他。   “你……”萧昀嘴一瘪,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如赴刑场般吃了一小口,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地又吃了一口,再吃了一口。   等吃完时,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怅然若失,抬头看了眼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   萧昀想开口要,又碍于是宋北遥做的,一番纠结,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太难吃了,寂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吃,我帮你吃吧。”   裴寂拿起梨花酥放入碗中,意思不言而喻。   凌风将盘子收好,拎起食盒,给裴寂请安告退。裴寂喊住他问道:“侧君今日情况如何?”   凌风道:“比昨日好点了,却还是咳嗽不断,今日吃东西也没胃口,吃了就吐,一整天都没吃点什么。”   裴寂略微蹙了下眉,对张伯道:“张伯,你带凌风去趟夜阑阁,把上次云国使臣送来的丹药找出来,给他带回去。”   张伯略一思索,向裴寂确认道:“是那个据说能治百病、能解百毒、世间仅此一颗的神灵丹吗?”   萧昀一听,坐不住了:“寂哥哥,那么珍贵的丹药,你不能就这么给宋北遥啊!那你以后怎么办?”   “呸呸呸!”张伯连忙打断他,“太子殿下金龙护体,怎会有需要用到这丹药的时候。”   萧昀:“可是……”   “去吧。”裴寂摆了下手,拿起筷子,夹起梨花酥,咬上一口,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第14章   凌风一回烟暖阁,便将药瓶塞到宋北遥手中,一脸没好气的道:“我料你这些天日日叫膳房准备梨花酥,当真是做给我吃。我都吃腻了,为了照顾你心情愣是硬塞进肚,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   宋北遥侧躺在床榻上,打开瓶盖看了眼,里面是一颗药丸,疑惑道:“这是何物。”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凌风一把将药瓶抢走。   “在听啊。”宋北遥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含笑看着他,“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今日裴寂生辰,不得好好拉拢他啊,别忘了我们进太子府的目的。”   “我当然不会忘。这不是,前期不宜打草惊蛇,我这才没行动。”凌风被他这么一瞧,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你说得没错,我们得先获取裴寂信任。”   他将药瓶重新递过去,“喏,这是裴寂让拿给你的,说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全九洲就这么一颗的神灵丹。我感觉自从上次鞭刑之后,他有点儿开始关心你了。”   宋北遥笑了笑,没说话。   他尤为郑重将药瓶接过手。没记错的话,原书中裴寂在夺嫡过程中,某次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就是用这颗丹药解的毒。他若此刻服下去了,到时裴寂就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他这身病是从原世界带过来的,只有提高气运值这一种方法可治。   宋北遥将药瓶塞到枕头下。凌风见状不解:“你不吃?”   “不能吃。”宋北遥朝他苦涩一笑,“我好不容易服药压制武功,受了这些罪,吃了万一给我恢复了,被裴寂发现怎么办。”   凌风一听,是有道,点点头颇为同情道:“那你是挺惨。”   —   后面两日接连下雪,外面冷得连一只鸟雀都看不到。宋北遥也在烟暖阁好生休养了两日。   系统眼见气运值往下掉,倒不着急催促了,只偶尔兴冲冲跳出来蹦跶一下:“宿主宿主,什么时候行动?”   每次这般问,宋北遥都懒洋洋回道:“不急,前几日强攻过几轮,你得给敌人一点反应时间。现在就是敌不动,我不动。”   系统:“要是敌一直不动呢?”   “能问出这句话,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你的敌人呀。”   到了第三日,雪停了,宋北遥风寒痊愈,后背的伤也好了许多,正常行动不成问题。结痂从边缘开始,一点点脱落,有点儿疼又带点儿痒,倒是有些熬人。   下午,曲岚来到烟暖阁。进入主屋后,他见到侧君正坐在榻上,与凌风二人下棋。他略微瞥了眼棋盘,下的正是围棋。   很快便垂下眸,曲岚道:“侧君,明早小侯爷就要离开太子府了,晚间您可方便前往膳厅用膳?”   宋北遥手执白子并未落下,侧眸望向曲岚,温和道:“小侯爷来的这些天,我一直身子不适,都没和他一同用过膳,也未同他好好聊会儿天。今晚我自是要去跟他道个别的。”   曲岚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那属下先告退了。”   等人走远了,凌风畅笑出声:“那祖宗总算要走了!”再一细想,他脸色微变,“你今晚一定要去?那祖宗可是说起话来不过脑子,我怕他到时候又乱说你什么。”   “要去。今日之后我们也许都会在膳厅用晚膳,这是接近裴寂的好机会。”宋北遥在棋盘落下白子,神色淡淡道,“小侯爷跟你一样都是小孩子心性,你同他置什么气,晚上见到他,你注意一些态度。”   “我……”凌风喉间一梗,无比委屈,“说他归说他,你扯我干嘛!他能跟我比?再说我这不是为你好,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好好好,知道啦。”宋北遥笑眯眯哄他,“凌少侠,请落子。”   ……   过了申时,宋北遥便带着凌风走出烟暖阁。   膳厅内,萧昀坐在椅子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抽噎道:“寂哥哥,我不想走……你能不能给我阿爹写封信,让我在你府里多留几日。我回去又要被逼着练武骑马射箭,好辛苦。”说到最后,他哇一声爆哭。   裴寂按了按额角,略显无奈地看了眼张伯。张伯知道自家主子最头疼别人哭哭啼啼,只能硬着头皮劝道:“小侯爷,您这次回去,明年再来不就行了,总归您每年都来的。”   萧昀哭得更大声了:“那能一样吗,一年那么多时间我都累得要死,只有这几天能放松一下。”   哭到一半,他想起什么,抹了把脸看向裴寂:“寂哥哥,我这次回去就跟阿爹说,我要嫁给你做太子妃。”   张伯忙开口劝阻:“小侯爷难道不知,殿下的太子妃只会是女子,不然如何延续正统皇室血脉啊!”   正在这时候,宋北遥和凌风迈进了膳厅。裴寂转眸看到来人,目光微微一顿,张伯也立即闭了嘴。   宋北遥摘下暗红色披风,里面穿的白色雪袄,毛领包裹着尖尖的下巴,一张脸苍白又精致,眼睛漂亮得不像话,整个人就像冬日雪堆里钻出来的精灵。   他看了眼偌大的八仙桌,径直走到裴寂身旁坐下,笑眼如月对裴寂道:“夫君,这是我们头一次一同用膳呢。”   “你、你、你……”萧昀脸上还糊着泪,一脸不可置信,缓缓举起自己右手指着宋北遥,说话都不利索了。   张伯赶忙把他的手压下去,对外道:“走菜。”   很快,热腾的佳肴一一被端了上来。裴寂目光落在宋北遥面上,很轻微地挑了下眉:“你知道本王用膳时,不喜旁人坐在……”   “夫君你看,这条桂花鲈鱼看起来真的挺不错哎。”宋北遥注意力全在丰盛的菜品上,手里握着筷子,已经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瞬间眉眼都染上满足的喜悦。   裴寂眼眸微微眯起:“本王让你现在就把碗筷挪走,坐到……”   宋北遥继而夹起一块水晶虾,咬了一口,好吃得轻微耸了下肩。他的嘴唇沾上一些油光,唇瓣显得更加饱满丰润,吃东西时格外认真,时不时舌尖探出,从嘴唇轻轻扫过。   裴寂视线从宋北遥的眼睛,滑落到他的嘴唇,而后收回。他心中不免疑惑,这些菜有这么好吃吗?怎么会吃得这么香。   “夫君,你尝尝这个。”思索之间,宋北遥已经夹起一块糖蒸茄子,放入裴寂碗中,满眼亮晶晶的,“很好吃的。”   “喂,宋北遥!”萧昀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下站了起来,“你不知道寂哥哥吃饭最讨厌别人坐在旁边嘛!你还敢用你的筷子给他夹菜,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的话说完,裴寂看到,宋北遥眸中的亮色一瞬间全然褪去,眼睫轻轻颤了两下,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笑容,眉眼温柔,却不似方才那般灵动。   宋北遥温和地朝萧昀道:“多谢小侯爷提醒,是我初次进膳厅用膳,不懂规矩了。”再垂下眼眸,对裴寂轻声道,“夫君还是让张伯给你换只碗吧,是我今日唐突了。”   他说完,端起碗筷,刚要起身,手腕一下被人握住。同一时间,左下角的气运值也往上加了1。   裴寂嗓音低而沉,不紧不慢开口道:“萧昀,本王不知南安侯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你来太子府便是客,客同主讲规矩二字,你认为合规矩吗?还是说本王应该给他书信一封,让他再教教自己儿子规矩呢。”   萧昀张了张嘴,看看裴寂,再看看宋北遥,原先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奔涌出来,哇一声痛哭着就往外跑:“你们都欺负我!!”   宋北遥立即对凌风道:“快跟过去看看。”   凌风一脸不情愿,宋北遥催他:“快去。”   “……是。”   待回过神来,他发现裴寂还握着他的手腕,眸光深深暗暗。“怎么了夫君?”他问道。   “前几日给你的丹药你没吃?”裴寂抬眸看他,眼瞳漆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宋北遥想将手缩回,对方钳制的力道陡然加大,他蹙了下眉:“疼。”力道这才放缓,但依旧不松开。   “为何不吃?”裴寂再问。   “夫君怎知我没吃?”宋北遥明知故问。   “你此刻的脉象,与那日在地牢里,几乎没有变化。”裴寂盯着宋北遥的眼睛,“你不想活了?”   宋北遥莞尔一笑,眉眼生风:“夫君可是在担忧我?”   腕间倏地一紧,宋北遥整个人被裴寂扯到跟前,差点扑到他身上。   四目相对,裴寂的眉眼冷而厉:“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宋北遥正要开口,突然一名灰衣侍卫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身上几处剑伤,血染透了衣裳,跪地便猛地吐出一口血道:“殿下,有十多名刺客突然攻入太子府!正在追杀小侯爷!!曲统领已经赶过去支援了!!”   腕间的力道倏然一松,宋北遥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焊利的黑色身影便已骤然起身。   “你在此处呆着。”这句话是对宋北遥说的。   裴寂疾步朝外迈去,经过侍卫身旁时,迅速弯腰接过侍卫手中带血的刀。   这一刻,宋北遥直观感受到了裴寂身上冷硬的杀气,有如露出獠牙的狼。   太子府不安全了。 第15章   在原文前期,裴寂的太子府是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夺嫡之争真正白热化是在一年后。   自裴寂找到彭羽、老皇帝病危开始,所有暗流涌动顷刻变成明面上的厮杀。太子府也就此成为众矢之的,频繁遭到刺客攻袭,以至于裴寂后来直接住到旁处,留下太子府一具空壳。   无论从时间来看,还是从原文剧情来看,这个时间点都未曾发生过大规模刺客入侵事件。   宋北遥很快便想到一种可能:由于裴寂找到彭羽的时间提前,蝴蝶效应导致后续相应剧情也随之提前。   即夺嫡斗争白热化阶段开始了。   南安侯世子若是在太子府中身亡,多少会影响南安侯和裴寂之间的关系,无异于断裴寂一条臂膀。   挑在了萧昀即将离开太子府的前夜,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攻进来,想来是谋划已久。   这次究竟是谁动的手呢?   是手握北境兵权的三皇子?还是背靠江湖势力的五皇子?亦或是有正宫皇后撑腰的八皇子?还是与北齐势力勾结的九皇子?   ……   膳厅内,灰衣侍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宋北遥心中暗自庆幸,好在方才让凌风跟了过去,多少能护着点萧昀。   可转念一想,凌风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刺客十来人,想必武功只高不低。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心中担忧,也没了心思再吃东西,站起身来,刚迈开步子,张伯就一把抓住他衣袖:“侧君这是作何?现在外头不安全,您可千万别想着出去啊!”   宋北遥朝张伯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张伯,我只是想稍微走动一下。”   张伯松开手,瞧着自家侧君,模样这般可人,性格脾气又这般好,待殿下又全心全意,一点儿都不让人费心。   再瞅瞅那位小侯爷,光是小住几天都闹得不得安生,还想嫁来做太子妃,那岂不是要搅翻了天。   还是侧君好,还是侧君好啊!   过了不多会儿,又一名灰衣的侍卫走了进来,身上有一些血迹,手中拿剑,剑尖往下滴血。看了膳厅二人一眼,他对宋北遥道:“殿下让属下护送侧君回去。”   张伯欣喜道:“可是刺客都拿下了?”   那侍卫点头道:“都拿下了。”   张伯道:“那老奴也一同送送侧君吧。”   宋北遥只觉这侍卫的语气不对劲,往他身上多瞧了几眼,心头顿时一紧,一把拉住张伯,眉眼乖巧道:“张伯,我方才没吃饱,能不能让膳房给我准备点桂花莲子羹,晚些时候送去烟暖阁,有劳张伯。”   张伯立即应下声来。那边侍卫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儿。”   宋北遥眼见张伯从旁侧走了,才上前道:“走吧。”   来的时候系了披风,走的时候没系,外头冷得刺骨,宋北遥走得慢,那侍卫紧跟在他身旁,颇有种推着他走的架势,不断催促:“走快点儿。”方向却不是往烟暖阁去。   途中穿过一处花园时,迎面而来几人。后面是手持火把的侍卫,曲岚也在其中,前面走着的赫然是裴寂和凌风,萧昀早没了平日的气焰,软趴趴被凌风背在身后。   离得还有段距离时,宋北遥刚想提步跑过去,突然感觉后腰衣裳被尖锐冰冷的武器刺穿,利刃甚至略微戳进皮肉,刺痛感仿佛在提醒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此人果然有问题!   几人走近,火光照亮了宋北遥惨白的脸色。   凌风看着宋北遥和隐在他身后的侍卫,不解问道:“公子,你不回烟暖阁,这是要去哪儿?”凌风浑身上下颇有些狼狈,好在身上不像受过什么伤。   后腰的利器轻微地又没入一点,这种感觉,有如凌迟。宋北遥疼得额间冷汗滑落,一时之间,他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他不能就这样错过这几人,若是被伪装成侍卫的刺客带走,下场定好不到哪儿去!   可腰间的刀抵在那儿,死亡的威胁令他心中有几分恐惧与紧张。凌风没看出他的异常,他只能望向裴寂,抱着一丝希望,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裴寂自宋北遥出现开始,目光一直落在他面上。   瞥了眼匿在暗处的侍卫,他沉沉开口道:“北遥,今日本王寻了件宝物,还未来得及给你看。你可记得第一次与本王相见时,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宋北遥听完,立即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裴寂伸手从怀里拿“宝物”的一瞬间,他足下发力,奋力朝着裴寂扑了过去。   那“侍卫”反应极快,提剑就要刺。几乎一瞬间,裴寂掌中锋利匕首利落甩出,贴着宋北遥的身侧,笔直扎进“侍卫”喉咙,一击毙命!   凌风顿时在旁看傻了眼。   宋北遥一下扑进裴寂怀里,心脏一通狂跳,剧烈地喘着气,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滑落。   裴寂揽住他的肩头,感受到怀里的人在轻微颤抖,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他听到宋北遥微弱而颤抖的嗓音,在他耳边叮咛:“夫君,我害怕。”   裴寂眸色沉了沉,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宋北遥勾着他的脖子,脸深深埋入他脖间,看着左下角的数字升到—176。   “今日这十三名刺客,死的将头砍下,扔到裴铭府外,活的抽筋扒骨后,扔到裴铭府外。”   裴寂冷声吩咐完,抱着宋北遥去了烟暖阁。   一路上,宋北遥都紧紧搂住裴寂的脖子。他的双手冰凉,面颊也冰凉。   进了屋内,将人放到床上。宋北遥后背在触到床榻时,不自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伤到了?”裴寂低声问道。   “没事。”宋北遥脸色煞白,鬓角被汗水沾湿,“等会儿让莲生帮我上药就好。”   裴寂默然:“不是说身子不能让别的男子看?”   宋北遥愣了一下,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夫君早前不是说过,你我之间算不得夫妻,让我不必遵循召国的那一套说辞。”   裴寂敛了下眸:“你把外袍脱了,趴着,本王替你看看。”   “好。”宋北遥艰难脱去外袍,翻了个身。裴寂看到,他后腰间白色里衣被血染红了一小片。   “药在哪儿。”裴寂站起身。   “在外间左侧靠墙柜子的第三排。”   裴寂很快取来药和绷带,抬起手,便将宋北遥腰侧的衣裳掀起一角。   伤口不算深,但血流得多了点,印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颇为吓人。先前的鞭伤结痂也稍稍露出一小段,暗红色,狰狞浮在皮肤上。   裴寂先用温热的湿布将血擦去,再拧开药瓶,将粉末洒了上去。   “嘶!”宋北遥疼得再次倒抽冷气。   裴寂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疼吗?”   “嗯,有点儿。”宋北遥咬着牙道。   裴寂再放缓些,问道:“你看出那人是刺客了?”   “看出了。”宋北遥缓声回道,“他手里拿的是剑,而且衣裳胸口有血印,却没伤口。”   药上好了,裴寂将药瓶放到一旁,取来绷带:“既看出了,为何还跟着他走?”   宋北遥嗓音轻柔道:“当时膳厅只有我和张伯二人在,没人保护我们。我不同他走,我二人都会死在那里。”   裴寂手下稍稍一顿,不知想起什么,眉心蹙了一下。他拆开绷带,在宋北遥后腰绕了半圈:“抬一下腰。”   宋北遥立即会意,将腹部微微弓起,问道:“夫君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裴寂回想起方才在花园小道上,火光映照下,宋北遥那张煞白的脸,和无助的眼神。   “侍卫见了本王会行礼,方才的刺客却一直藏在你身后。”   裴寂用绷带绕过一圈后,发现宋北遥的腰极为窄薄,他几乎两手就能握住。   他缠绷带时,手指会无意间碰到少年腰腹的皮肤。宋北遥头枕在枕头上,睁眼看着左下角的数字跳到—172就不动了。   “他应该碰到我好几次了,怎么只加了4分?”宋北遥在脑中问系统。   系统回他:“十二个时辰之内,同一个计分项最多按两次计分呀。他碰了再多次,都属于躯干接触,一次2分,两次4分。”   宋北遥:“还有这个规定?”   系统:“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你看出来了呢。”   “……”   裴寂帮他包扎完后,视线在宋北遥雪白的腰间徘徊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今日多亏你让凌风跟着,萧昀才保下了一条命。”   宋北遥偏过头,从裴寂的视角,可以看到他精致的侧脸轮廓。他唇角微弯道:“夫君若是想表达感谢,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宋北遥道:“前几日萧昀送了我一瓶祛疤痕膏药。我后背的鞭伤结痂开始脱落了,过几日夫君能不能来烟暖阁帮我涂一下膏药?”   裴寂目光再次从宋北遥腰间扫过,沉声道:“可以。”   宋北遥翻过身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裴寂:“谢谢夫君。”   裴寂从烟暖阁出来后,曲岚从黑暗中走出,跟在裴寂身后:“殿下,那十几名刺客已全部服毒自尽。是否还需要……”   曲岚顿了一下,“还需要砍下头颅扔到五皇子府外吗?”   “扔。”裴寂面色微冷,“你派人去查一下凌风的来头。”   “是,殿下。”   ……   裴寂走后,宋北遥正眯着眼在床上打盹儿,凌风门一推,立马冲到他床边:“完了完了,我今天算是彻底暴露了!”   他一脸面如死灰,“都是你让我去看着那祖宗,一路哭哭啼啼闹个没完,还一路被人追杀,我不得已只能出手了。”   “没事的。”宋北遥幽幽睁开眼,“皇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会武功很正常。”   “可上次曲岚试探我武功时,我放水了啊!”凌风满面愁容,“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跑路了。”   “召国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召国皇帝便从上千名练武的好苗子里选出少年凌风,将其送去习武,以作为四皇子的小厮贴身保护。”宋北遥娓娓道来。   “你这是在说什么……”凌风无语。   “在编你的身世背景。”宋北遥笑道,“凌风武艺高强,为保护四皇子一同前往大周。又听闻太子府容不下武功高强的外来者,便刻意隐瞒武功水平,只求在四皇子身边保护他。”   “嘶,太子府有这么条规矩吗?”凌风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当然没有。”宋北遥挑了下眉,“没有归没有,你可以假装以为有啊。”   “啊——我明白了!”凌风突然顿悟,“这么一来好像就行得通了。天呐!”   他一脸崇拜看着宋北遥,“你可太厉害了!万一我被盘问了就这么说!”   宋北遥暗笑一声,只道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故事。抬眸问道:“萧昀怎么样,受伤了吗?”   “你怎么只关心他,也不问问我,我今天可是拼了命的。”凌风不服。   “你?”宋北遥拿眼睛扫他,“你这一看就没事儿。”   “他也没什么事啊,就是逃跑时摔了一跤,直接给摔晕了。”凌风哼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宋北遥后腰有伤。   “我差点忘了,你今天也遇到刺客了。”他眉头一拧,“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宋北遥微微撑起头:“还好裴寂发现了。”   凌风闻言,凑到他跟前道:“我说真的,今天裴寂一打五,那身手直接给我看傻了。我都怀疑我真跟他动手,也不见得能赢。”   宋北遥若有所思道:“他这么厉害?”   凌风点点头:“是真厉害。你没听见他刚刚说,活着的刺客抽筋扒骨,死了的砍头嘛。”   他拍了拍宋北遥的肩,郑重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以后惹谁都不能惹他,不然抽筋扒骨还是砍头,自己选一个吧。” 第16章   在《逐鹿九洲》原文剧情中,宋北遥原身的戏份很少,仅是充当炮灰角色。   他不清楚召国为何插手大周夺嫡之事,也不解为何牺牲一位皇子去当细作,更好奇这位皇子为何甘愿如此。   “宋北遥”这个角色的过去对他来说是个谜。目前有限的能接触到的人只有凌风,可凌风对“宋北遥”也并不熟悉。   他有时隐约感觉到,那些隐匿在水面下的冰山,也许有一天会变成致命的威胁。   ……   那一晚的大规模刺客入侵事件,太子府显然是头一次遭遇。   整个府中的侍卫巡逻明显加强,就连烟暖阁外也增派了几个人手。   萧昀第二日一早就被南安侯府派来的马车接走了。临走前,还特意赶来烟暖阁,把仍在睡梦中的凌风晃醒,不知说了什么,凌风一整天都在洋洋得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   宋北遥察觉出他的异常,询问一次,凌风就屁颠屁颠摊牌了。   “他说感谢我救了他的命,还说我长得俊,决定开始喜欢我了。”   凌风说这话时,得意二字恨不得写在脸上,“没办法,魅力太大。”   宋北遥无奈摇摇头,又开始养伤日常。   他这次的伤并不重,上了药绑上绷带后完全不影响行动。然而曲岚请他晚间去膳厅用膳,他还是以身子不适为由回绝了。   “我懂了,宿主,这一次又是那个战术,‘敌不动我不动’对吧!”系统兴奋道。   “不是这个。”宋北遥说这话时,正半倚在书房的座椅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态恣意慵懒,就差指尖再夹根烟了。   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候。“这次叫,‘让子弹飞一会儿’。”他懒洋洋地随口胡诌道。   “哇哦!厉害!”系统惊呼一声。   宋北遥笑了。他有时觉得,这系统也挺可爱。   这段时日正值大周最冷的大寒期,泼出去的水都能立马结成冰。   据凌风打探,裴寂这几日似乎忙得很,每日一早就出府,晚上到戌时才回府,晚膳没用几口就进了书房。府上近几日也多了些陌生面孔进出,想来是谋士或朝中大臣。   宋北遥窝在烟暖阁养了三日的伤,后背鞭伤结痂都掉得差不多了。到了第四日,中午用膳时,凌风一脸神秘道:“你知道吗,昨夜裴寂连夜唤了谭医师。”   宋北遥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嘴里,漫不经心道:“他怎么了?”   “据说是胃疾复发,这次还挺厉害的,今日连早朝都告了假。”凌风道。   宋北遥夹菜的筷子一顿。裴寂胃不好这事原文中有提及,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宋北遥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若是胃疾持续加重,说不准会影响后续夺嫡,甚至有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用完午膳,宋北遥来到书房,铺开纸,列出一份清单交给凌风:“你让膳房按这个煲一锅汤,具体烹制方法我已经写好了。大火烧多久,小火炖多久,还有每一道食材的重量,让他们一定要按照我这个方子里写的来。”   凌风瞅了眼纸上写的字,又一堆看不懂的药材,间杂着能看懂的食材。   “这什么?别告诉我是弄给裴寂吃的。”   “这是专门调脾胃的十全大补汤。”宋北遥道。   “堂堂召国皇子,你怎么连这都懂,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凌风不解。   宋北遥扬起唇角:“以前在宫外,有生病的友人,我便是这么做来照顾他的,效果非常好。”   “可我觉得吧,你还是别费这个心思了。”凌风把纸递回去,“太子府有上好的医师和厨子,肯定比你更懂如何调脾胃。再说了,你这里面还有一堆药材,煲这么久的汤,到时裴寂万一不喝,心思不全白费了!”   “不会的,他会喝的。”宋北遥将纸塞进凌风手里,朝他眨眨眼,“凌少侠,你就帮帮我吧。”   “嘿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只是来执行任务的,平时跟裴寂套近乎也就算了,这次他胃疾犯了你也管。”凌风冷眼睨他,“说,你不会是对裴寂动心了吧!”   “冤枉啊大人。”宋北遥束起三指放在脑门旁,“就算裴寂爱上我我都不会爱上他的。”   凌风短暂想了下宋北遥所说“裴寂爱上他”的可能性,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裴寂这种人会爱上别人?笑话!   ……   入夜,书房。   张伯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端着羹汤走进了屋。   昨儿个夜间太子殿下胃痛得厉害,给他是担心得一宿没睡好。这些时日殿下似乎格外忙碌,吃饭没个准点儿,也吃不了多少点。他劝过几次无用,这般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不,早晨才在府中歇了不多久,午膳一用便出了府,又是到戌时才回来,这晚膳也没顾及上吃多少点儿,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张伯都要愁死了。   “殿下,喝点儿羹汤吧。”张伯将汤碗放在一旁,劝道,“您晚间也没吃多少东西,夜里睡得又晚,回头胃里又该难受了。”   “放这儿吧。”裴寂淡道,注意力依旧在手中案牍上。   张伯一听这话,就知道这碗汤大概率又是不会喝了。可太子殿下不听他劝,他这次也犟在一旁不退出去,隔三岔五便开口提一嘴“喝口汤吧”、“汤要凉了”……   裴寂起初没注意,每次都回道“先放着吧”、“等会就喝”,后来发现不对劲,才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汤水中黏腻的油水入口,他短暂蹙了下眉,很快便放到一旁:“喝过了。”   张伯:“……”   这时,门边传来敲门声,曲岚在外通报道:“殿下,侧君来了。”   “进来吧。”   这还是侧君头一次来殿下的书房,兴许他会有法子让殿下多喝点儿汤。张伯立即垂首道:“老奴先退下了。”   他提步要走,裴寂稍稍带了一句:“把汤撤下吧。”   张伯无奈,只得什么样端进来,还什么样端了出去。待到了门口,他一瞧,侧君手里正提着个食盒,想来也是来送吃食的。   “殿下他胃口不好,有劳侧君多劝劝了。”张伯对他道。   宋北遥朝他笑笑:“放心吧张伯,我会的。”   裴寂这间书房可比他烟暖阁的那间小屋子大多了,分内间和外间。外间放置了一些红木桌椅,地上铺着麒麟腾飞图地毯,整体布局较为严肃正式,应该是平时会客的地方。   往里走,穿过一扇山水画屏风,便到了内间。   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熏香气味,宋北遥闻着,有些像是混合了薄荷、薰衣草和雪的冷调香水味,薄荷清新、薰衣草松软、雪味冷冽,中和在一起,气味提神而舒适。   宋北遥在裴寂身上也闻到过这种气味,原来是书房内的熏香。   他缓缓走近,温声开口道:“夫君。”   裴寂从满桌的案牍文书中抬起头,刀刻般的面容依旧冷硬俊挺,教人看不出他有任何身体不适。   上次见面还是三日前,裴寂目光从宋北遥面上掠过。   不知怎么,那张脸似乎有种魔力,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裴寂低下头,目光重新回到案牍上,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话该我问夫君才是,听闻昨夜夫君胃疾犯了,今日可好些了?”宋北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身旁,将食盒放下,语气关切。   “本王无大碍。”裴寂沉声道。   宋北遥打开食盒,从内端出一只黑白色的瓷碗。碗和盖子合在一起,正好构成一个可爱猫猫头。   裴寂漫不经心瞥了那碗一眼,又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我下午让凌风去外面赶制出来的碗,还有勺子。”宋北遥从食盒内取出一根木勺,拿到裴寂眼皮子底下晃了两晃,勺柄尾端正好是个猫爪形状。   裴寂盯着看了会儿,很快又看向那只碗:“里面装了何物?”   “夫君猜猜看呢,猜对了就给夫君吃。”宋北遥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裴寂心觉好笑,很快移开视线:“本王不猜,也不吃。”   “猜猜看呢。”宋北遥两指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颇有些撒娇的含义。   裴寂想起方才张伯端来的羹汤,额角跳了一下,道:“是汤吗。”   “猜对了!”宋北遥拎住猫的两只耳朵,把碗盖拿开,里面顿时飘出一股清淡的药香,裴寂感觉适才喝下那口油汤的黏腻感都被冲淡了。   “夫君请用。”宋北遥将勺子放入汤碗里。   裴寂指尖动了一下,再看了眼碗中,开口道:“本王过会儿喝,你先出去吧。”   “不行哦,这是夫君答对的奖励,所以我会亲自喂夫君喝。”宋北遥笑眼如月望着裴寂。   裴寂收回视线:“不需要。”   宋北遥依然拿起勺子舀起一口,送到裴寂脸侧:“夫君。”   裴寂微微侧过头:“本王会自己动手。”   勺子瞬间递到了唇边。裴寂僵硬地张嘴,喝了一口。药香混杂着肉香,没有丝毫油腻感,咸味当中,还有一丝极淡的甜味。   裴寂抿了下唇。宋北遥迫不及待问道:“好喝吗?”   不等裴寂回答,他立马舀来第二勺,裴寂再次僵硬地吞下。紧接着就是第三勺、第四勺……   裴寂逐渐放松下来,他掀起眼帘,看到宋北遥无比认真专注的神情,他每喝一口,少年便抬起唇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那双眼睛里似乎只能看到他,每次露出笑意时,眼尾就会微微上扬,那颗泪痣也随之上下。   裴寂不知不觉中抬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宋北遥面露疑惑:“怎么了夫君?是喂得太快了吗?”   裴寂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神色微微一怔,立即松开手:“无事。”   一碗汤喝完后,宋北遥收起勺子,裴寂敛眉看了眼碗内,汤全空了。   将碗收好,食盒的盖子盖上,宋北遥轻道:“不打扰夫君了。”转身要退下时,忽然脚下一软,朝旁跌去。   裴寂立即扯住他的腰,一把揽过来,宋北遥瞬间坐到了裴寂大腿上。   他惊呼一声,手抵上裴寂胸前,眼眸乱闪,像受惊的小鹿。很快又镇定下来,面色苍白道:“对不起夫君,下午我去膳房看着他们煲汤,有些累了,刚刚不小心晃了神。”   桌旁的烛火倏地晃了几下。   裴寂的手还握在他腰间。他垂下眼眸,看着宋北遥的眼睛。宋北遥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眼型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眼瞳是琥珀色,双眼湿润,看人时总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左眼角下方有一粒痣,让这张脸显得越发妖孽。可那双眼眸中,通常只会露出乖巧、柔顺、温和,亦或是惊慌、惊恐、茫然的神情。   在某一瞬间,裴寂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不该仅仅露出那样的神情。   宋北遥看了一眼裴寂漆黑幽深的眼眸,很快垂下头,略显害羞道:“夫君为何一直盯着我。”   裴寂嗓音有些低哑:“今日辛苦你了。”   宋北遥掀起眼帘又望了裴寂一眼,眸中闪过喜悦,很快再次垂下头,将脸轻轻靠在裴寂脖颈间,轻柔道:“夫君喜欢便好。”   视野左下角,气运值已然跳转到—166。   他唇角轻轻勾起,接着道:“明日我会去膳厅用晚膳,夫君早些回府可好?”   少年身上的气味缠上来时,裴寂略微一僵:“不可。”随后轻轻拍了两下宋北遥的后背,“你先出去吧,本王还有政务处。”   “好吧。”宋北遥依依不舍从裴寂身上站了起来,拎起食盒道,“夫君先前答应我,待我结痂褪去后,会来烟暖阁帮我涂去疤痕膏药,此话可还作数。”   裴寂淡声道:“嗯,作数。”   “那明晚我便在烟暖阁等夫君。”宋北遥浅笑着,退出了书房。   良久,裴寂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混杂着药香,说不出来的一种味道。   他抬手按上眉心,将曲岚唤了进来。   曲岚踏入书房后,半跪于地道:“殿下瞧着面色好了不少。”   裴寂深吸一口气,沉沉问道:“上次让你去调查的事,宋北遥出宫那几年都干了什么,调查得如何了?”   曲岚垂首回道:“据探子汇报,侧君当时被送出宫后,似乎离开了召国。具体去往何处,当年知晓内情的人极少,探子还在追查中。”   “知道了。”   曲岚想了想,开口问道:“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何对侧君的过去那般在意?”   裴寂缓缓抵上座椅靠背,闭上了眼,低声问道:“曲岚,你觉得侧君他如何?”   曲岚思索道:“恕属下直言,起初属下对侧君的印象仅是好看,九洲难寻的容颜,想着美人或许脾气大。但侧君不仅性格脾气好,待人也好。渐渐的属下发现,侧君是真心关心殿下,而且多才多艺。上回属下去烟暖阁请侧君前往膳厅用晚膳,发现侧君在与凌风下围棋,水平瞧着不低。他之前也看见过殿下与小侯爷对弈,不知是否与殿下说过自己会下棋一事。”   裴寂沉默一瞬,道:“他没同本王提过。”   “那便是了。属下觉得,侧君不仅外美,而且内秀,为人低调,行事有度,殿下真是好福气。”   裴寂听完这一通,睁开了眼:“曲岚,本王难得见你说这么多话。”   “……请殿下恕罪。”曲岚垂首道。   “你是不是感觉,侧君他很完美。”裴寂低声问道,“你从这个人身上找不出一丝破绽。”   曲岚略微沉吟道:“殿下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   裴寂再次阖上眼,修长手指抵上额间。   温柔、谦恭、贤良、知书达、知进退,会恰到好处地使些小性子,这便是宋北遥。   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有一丝不真实感。 第17章   宋北遥回到烟暖阁时,凌风正在院中石桌旁坐着,仰头望月,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了这是,大冷天的,有心事啊。”他也干脆坐到凌风身边。   “不知道,最近我这心里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又不知道哪儿怪。”凌风一声长叹,“我以前不这样的。”   他转眸看了眼宋北遥,惊道,“你不过是给裴寂去送了碗汤,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宋北遥笑了笑,没说话。   也不是演每场戏都能在最佳状态,尤其面对裴寂这样的对手,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   方才坐在裴寂大腿上,被他那般凝视,仿佛被看进了灵魂里一样。   这人属实可怕。   宋北遥扯开话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症状的?”   “大概就是那天刺客突然来袭吧。”凌风哀叹道,“难道把我给吓出问题了?”   宋北遥道:“你自己就是刺客,还能被刺客吓到?”   凌风摇摇头:“你是不在场,不知道当时场面有多吓人。那群刺客武功不低的,我还要抽空保护那祖宗。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宋北遥略一思索道:“可能是有吊桥效应了。”   “什么效应?”凌风把脸凑过来。   “没什么。”宋北遥知道跟他解释不清楚,直接问他,“你最近有没有想起过萧昀?”   凌风“啧”了一声道:“我其实倒不是想起他,而是总想到他和我说的那句话,他说喜欢我来着。我还没被人说过这句话呢。宋北遥,你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宋北遥神色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就不言语了。   凌风一见他这样,连忙道:“怎么了?干嘛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被人喜欢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宋北遥摇摇头,也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依旧不说话。   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不对劲,凌风继而改问道,“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良久,宋北遥才缓缓开口,吐出二字:“没有。”   ……   第二日,天刚黑,宋北遥便带着凌风前往膳厅。   走过去的路上,冷风嗖嗖,宋北遥向来怕冷,饶是厚雪袄、披风加身,依旧冻得够呛。   膳厅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更宽敞,平日府里来了客人会在此处招待,此时一众侍卫和小厮都候在外间。   里间算是裴寂的私人膳厅,平常裴寂用膳时只有张伯留着,现在宋北遥来用膳,会让凌风跟着进去。   待入了膳厅,他一眼便瞧见坐在主位的俊挺男人,足下一顿,欣喜地迈过去:“我以为夫君今日不会回府用膳呢。”   张伯忙道:“快坐下吧侧君,殿下等了你一小会儿了。”随即吩咐下去走菜。   宋北遥坐到裴寂身旁,伸出右手来。   裴寂垂眸看了眼,葱白纤长的手被冻得通红。“这是作何?”他问道。   “夫君,我手冷。”宋北遥眉眼含笑道,“夫君能不能帮我捂一会儿?”   裴寂瞥了眼宋北遥,少年正无比期待望着他。他移开视线,对张伯道:“去给侧君拿个暖手炉来。”   宋北遥干脆一把抓起裴寂的手,将自己的手塞进去。左下角气运值立即+2。   裴寂常年习武,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掌心布满茧子,非常暖和。   他一时愣怔,抬手就要拿开,宋北遥直接十指扣住:“夫君手这么热乎,给我捂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把手拿开。”裴寂冷声道。   “不拿。”宋北遥冲他眨眨眼。   凌风站在一旁,看到两人这样,直接目瞪口呆。   张伯倒是笑得一脸慈祥。太子殿下几时肯旁人这般亲近过?都不知为侧君破了几次先例了。殿下那个力气,轻轻一挣,莫说把手挣开了,把人推走都不成问题。   说到底,还是心里在乎上了,便舍不得下手了。只不过殿下这个性子,怕是压根儿意识不到这件事。   年轻人嘛,总要自己摸索的,这种事,张伯觉得他不便插手。   这头,热腾腾的菜很快端了上来,宋北遥立即松开手,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冰冰凉凉的细软右手从掌间抽走,裴寂虚握了下拳,拿起碗筷。   他没有太多胃口,提起筷子不知往哪儿下手,左侧余光,只见宋北遥一会儿夹起这道菜塞嘴巴里,一会儿又夹起那道菜塞嘴巴里,一刻不停在吃。   他吃饭很斯文,但饭量却很大,都不用看,就知道吃得很香。   “夫君怎么不吃。”倏而,宋北遥问他。   裴寂略微侧头,看到宋北遥正好奇地盯着他,右脸颊还黏了一粒米。   裴寂动了动手指,直接伸手将那粒米取下来,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容又恢复冷硬。   张伯开口道:“侧君,殿下这几日胃疾犯了,没什么胃口吃饭呢。您可得好好劝劝,不吃饭胃疾怎么能康复呢。”   “张伯。”裴寂抬眸不冷不热扫了他一眼,张伯立即噤了声。   “夫君不吃,可是因为觉得油腻?”宋北遥柔声问道。   大周菜系繁多,且口味颇重,太子府的厨子为了自己的饭碗,铁定是将饭菜往好吃了做,难免料就放的多了。   裴寂肠胃不好,长期以来吃这些油腻荤腥的菜,只会加剧胃疾。   不等裴寂开口回他,宋北遥就对张伯道:“张伯,明日我想列个菜谱,让膳房改一下菜品,可以吗?”   张伯上回吃过宋北遥的梨花酥,觉得可行,可这事他做不了主。他犹豫着,看向太子殿下。   裴寂脸色微沉,冷然道:“宋北遥,你莫非忘了本王说过的话,真把太子府当自己的地方,什么都想插手。”   话语间的警告成分再明显不过。   宋北遥脸色一下煞白,放下筷子,颤声道:“对不起夫君,是我唐突了。”   他站起身,微弱道,“我吃饱了,夫君请慢用。”随即带着凌风,走出了膳厅。   “侧君,哎,这……”张伯连忙对裴寂道,“殿下息怒,侧君许是伤了心,这才中途离桌。”   裴寂没有开口。   张伯又劝道:“殿下,侧君他是真的关心您,为您好,才会那般说,绝没有别的意思,殿下您莫要误会了侧君的好意。”   “明日让膳房的人去烟暖阁看看,是什么菜谱。”裴寂神色冷漠道。   “是,殿下。”   回烟暖阁的一路上,宋北遥气压很低。凌风很少见他这般,小声问他:“你怎么了,被裴寂训了一下就成这样了,这么怕他?”   “刚刚那只红烧猪蹄,”他听到宋北遥幽幽道,“我才啃了一半。”   凌风:“……”   宋北遥继续道:“要是以后都用我的菜谱,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菜了。”   凌风:“……”   “那你干嘛要提出这件事啊。”凌风不解,“把我都吓了一跳,你那语气,我都以为你想上手管太子府了呢。”   宋北遥略一挑眉,悠悠道:“因为我要试探一下裴寂。”   “试探什么?”   试探一下,他现在对我的容忍度。   —   当晚,裴寂没有来烟暖阁。   第二日上午膳房来了人,问宋北遥将菜谱要了过去。宋北遥估摸着,兴许晚膳就已经开始备上新菜了。   晚间宋北遥未去膳厅。他让凌风从膳房取了两坛酒过来。二人在温暖的主屋内边饮酒边聊天,很快一坛酒下肚,凌风眼前直打圈儿,再看宋北遥,跟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这么能喝的!”凌风再次不能解,“皇子需要专门接受酒水训练吗?”   宋北遥笑笑:“以前在宫外,有段时间需要经常喝酒,练出来的。”   “你这皇子!”凌风开始张嘴嚷嚷说胡话,“怎么经历这么丰富!”   宋北遥:“凌风,你醉了。”   凌风:“我没、没醉!你别乱说。”   宋北遥凑到他跟前:“你再帮我个忙吧,凌风。”   ……   太子府书房内,一片严肃,裴寂和谋士商讨到一半,突然屋门被敲响了。   裴寂眉心微蹙,面色微冷:“何事?”   曲岚自是知道,这段时间不得打扰殿下。但思来想去,涉及侧君的事,还是先问一嘴为好。   他道:“殿下,方才烟暖阁侍卫来报,侧君今夜饮了酒,似是喝醉了,嚷嚷着要见您呢。”   裴寂神色一顿,回道:“喝醉了就抬到床上去。”   “殿下。”这时,谋士站了起身,“眼下都到亥时了,臣也该告退了,不打扰殿下休息。”   “今日之事尚未商讨出对策,元卿还请留步。”裴寂道。   元从海恭敬道:“殿下,对策非一时能想出,臣的妻儿也在家中等着臣回去呢。”   “罢了,你回吧。”   “臣告退。”   门打开,曲岚依旧站在门口,裴寂迈出书房:“走吧,过去看看。”   一路上,曲岚默默跟在裴寂身后道:“殿下,说是醉得不清呢,凌风都醉得直接躺院子里了。侧君向来自持,也不知今日为何这般,晚间说是连晚膳都未用。”   裴寂声色微冷:“今日晚膳换了菜,没给烟暖阁送一份?”   “送了,说是什么样送进去,还什么样送出来的。侧君不会是因为昨日膳厅一事,心中不痛快吧。”曲岚默默道。   待到了烟暖阁,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主屋的门紧闭。裴寂推门而入,将门关上,往里间走。   只见靠墙的座榻上,宋北遥正坐在矮桌一侧,垂眸看着桌上的棋盘,手执白子落下一枚棋。   再走到另一侧,手执黑子落下一枚棋。来来回回,身形摇摇晃晃,时而拧眉沉思,时而又因想出一招妙棋而欢呼雀跃,丝毫没有注意到裴寂的靠近。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喝醉的模样,长发软软地散在肩头,下棋时也格外安静。   但裴寂能感觉到,宋北遥醉了,醉得不清。   他走到棋盘跟前,垂眸看了眼棋局。白子进攻,步步紧逼,黑子防守,固若金汤,这局棋的水平不低。   裴寂落座于黑子那一方的榻上,在宋北遥下完白子时,从棋盒取出一枚黑子落下。   瞬间黑子反守为攻,局势逆转。而宋北遥却像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个变动,依旧站起身走到黑子那方,脚下磕磕绊绊,一下就栽进了裴寂怀里。   裴寂抬手想将他推开,少年挣扎着,差点跌倒,干脆赖在裴寂身上。   “宋北遥,你醉了。”裴寂嗓音低沉道。   宋北遥像是突然惊醒,站直了身子,直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唤出了口:“裴寂。”然后一下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抱了个满怀。   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裴寂依旧闻到了酒味当中,宋北遥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   他之前一直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这次味道似乎更明显一些,像是雨后青草,在阳光照射下,雨水蒸发后的气味。   清香而恬淡。   “裴寂,你终于来看我了!”宋北遥将脑袋从男人脖间抬起,“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裴寂垂下眼眸,看到一张委屈巴巴的脸。宋北遥平日里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委屈得哭出来一样。   裴寂默默看着他,手掌转推为扶,握在他腰间。微微偏过头,不作回应。   宋北遥声音也软糯糯的:“你说好昨日来给我涂药,结果都没来。你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喝得太醉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撒娇撒得多厉害。   “昨晚还有些公务没处完,所以没来。”裴寂嗓音沉沉解释给他听,就好像少年听了,一觉过后真能记得一样。   宋北遥听完,突然一下头垂了下去,软软倒在裴寂身上。   “裴寂,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裴寂听到,宋北遥在他耳边柔柔地说道。   裴寂心中略微一顿,问道:“什么秘密?”   “你把我抱上床,我就告诉你。”少年的鼻息一下下喷洒在耳侧,裴寂感觉,左耳被热气吹得有些发烫。   他喉头上下一滚,略作犹豫,将人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刚要起身,宋北遥便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去。   裴寂支起手臂,半撑在床上,两人间的距离一瞬间拉到极近。呼吸交错,身体紧贴。裴寂看到宋北遥如画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再往下,是泛红的嘴唇。   他的视线在那双唇上徘徊着,看着它一张一合,露出半截皓齿,樱红的舌尖。   “现在,你准备好听我的秘密了吗?”宋北遥眸中醉人的酒意荡漾,眼尾一片绯红。   “你说吧。”裴寂嗓音又低又哑。   宋北遥微微勾住裴寂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唇瓣从他耳垂划过。   “裴寂,我喜欢你。”   少年的嗓音泠泠如清泉,又轻柔如绵,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心间。   裴寂身体不由微微一怔。   宋北遥这些时日待他的用心,他都看在眼里,却不去多想原因。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在这种方面多费心思的人。   但感受到的,和自己实际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太子,有不少人对他表示过仰慕和爱意,近些年提出和亲的别国皇室从未间断。可是此时,宋北遥这句话,却听着略有不同。   裴寂回过眼眸,看到宋北遥正目光灼灼盯着他,似乎在用视线描绘他的五官。   随后,宋北遥一下捧住他的脸,想要吻上他的唇。   那双柔软而嫣红的唇不断靠近,少年身上的气味混杂的酒味,也越来越重。裴寂眸色微暗,伸出另一只手,挡在二人中间。   宋北遥一下被捂住了嘴,呜呜呜的发出一阵不满,裴寂将手拿开,听到他在说“亲亲”、“要亲亲”。   很快,宋北遥像是困意上来了,缓缓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寂垂下眼眸,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目光落到那双柔软的嘴唇上,辗转、徘徊。   他感觉,有一片柔软的羽毛,在他的心口轻轻刮了一下,有点痒。   半晌,他起身,帮宋北遥盖好被褥,转身离开。 第18章   裴寂离开后,宋北遥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视野左下角的灰色数字变成—155,他轻轻勾起唇角,翻了个身,懒洋洋趴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边。小臂皓白纤细,手指修长,指尖轻轻一碰,打了个响指。   “宿主宿主。”系统立即兴冲冲蹦了出来,“这次这招又叫什么?”   “这次啊。”宋北遥的嗓音与刚刚对裴寂说话时极为不同,慵懒又随意,“就叫‘直球进洞’吧。”   “厉害!”系统惊叹:“我感觉裴寂都要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了!”   宋北遥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五迷三道?那你也太小看他了。”   裴寂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有五迷三道的时候。   “你说,要是他哪天发现,都是骗他的,那可怎么办!!”系统惊恐道,“你会不会像原剧情那样,被抽筋扒骨,暴尸城门口九九八十一日!”   “说不定哦,也许下场会更惨。”   宋北遥缓缓闭上眼,有些疲倦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   惯常前一晚喝了酒,宋北遥第二日一早都是要喝粥润胃的。   他这一觉睡到巳时才起,外面天光大亮。下了床穿好衣裳来到外间,便瞧见莲生和凌风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稀罕地问道。   “他都数落我一早上了,怪我昨晚没劝你,反而跟着你一起饮酒。”凌风先发制人。   莲生如今面对宋北遥也不再紧张和磕巴,他有有据道:“主子本就身子不好,还嘴馋,你都没看住他。万一饮酒出了问题怎么办?身为贴身小厮,自己都醉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照顾主子,看样子我还是得晚上守在这儿才行。”   “你看!你看!”凌风气得头冒烟,“胆子越来越大了!是我不想劝吗?”扭头一看,宋北遥正在一旁笑得眉眼弯起,他更气了,“你还笑!你就说吧,昨晚是不是你求我去膳房给你取酒来着!”   “是是是,谢谢你。”宋北遥走了过来,朝莲生眨眨眼,“也谢谢你莲生,下次我饮酒前告诉你好吗。”   “还想下次?下次我不奉陪!”凌风在一旁嚷嚷。   莲生听到宋北遥这么温柔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打开桌上的食盒道:“这是早晨膳房送来的清粥,还热乎着,主子喝点吧。”   “膳房现在这么贴心了?”凌风往食盒里瞧了两眼。   “是殿下吩咐下去的呢。”莲生一脸喜悦道,“殿下现在可是越来越关心主子了。”   凌风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宋北遥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温声笑道:“能得夫君关心自是极好的。”   到了晚间,宋北遥依旧未去膳厅用膳。   膳房快到戌时才将新菜系晚膳送了过来。二人在主屋用膳时,凌风好奇问他:“今日为何还不去?不是要跟裴寂套近乎嘛,他看起来已经给你台阶下了。”   “什么台阶?”宋北遥抬眼瞧他,“两碗粥吗?”   “……”凌风道,“他昨晚不是来找你了,你俩就没聊点什么?”   宋北遥笑得一脸妖孽:“我昨晚喝多了,不记得他来过呀。”   ……   这一晚裴寂没有出现,第二日宋北遥依旧未去膳厅。   到了酉时,裴寂阔步迈入,看到空无一人的桌子,眉眼稍显冷冽。   张伯随即吩咐下去走菜。他察觉出太子殿下今日似乎脸色不大好,可却猜不出原因。   殿下一向不是会将情绪展露的人,也就只有他跟了殿下这许多年,才能从殿下细微的变化上察觉出不同。   兴许又是朝堂上那些事儿。   可朝堂上的事张伯管不了,他给裴寂盛上一碗汤,想尽量帮殿下分散些注意力,便道:“殿下今日这身装扮,可是去骑射场了?”   “嗯。”裴寂缓声道,“三月初就到燕山围猎的时候。”   张伯笑道:“殿下功夫底子在这儿,往年都会拔得头筹,今年也定不在话下。”   “今年就不一定了。”裴寂眸色微冷,话题一转,“侧君今日为何没来用膳?”   张伯垂首道:“晚间烟暖阁的奴才来说过,侧君似是那日饮酒伤了身子,这两日胃口都不大好,这才没来用膳。”   裴寂神色略有缓和:“知道了。”   张伯再抬眼一瞧殿下的神色,心中微微一愣,颇有些难以置信。   殿下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侧君?   ……   用过晚膳,裴寂便领着曲岚前往烟暖阁。彼时宋北遥正在书房内翻看九洲杂录。   敲门声响起后,凌风推开门,道了一声:“公子,太子殿下来了。”便退下了。   宋北遥不紧不慢将书放下,抬眸望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裴寂一身黑色劲装站在门外,肩头、小臂和腰间都覆以黑色硬铠,整个人显得格外利落挺拔。   这身衣裳将他的完美身型衬托得淋漓尽致,肩宽腰窄、高大焊利。一头黑发高高束于脑后,鬓发随风而动。面庞深邃、剑眉星目,通身冰寒气质使他此刻看起来宛若暗夜杀神。   宋北遥看惯了裴寂平素穿宽袖锦袍的模样,头一次见他穿成这样,目光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随即起身走到门边,朝裴寂微微行礼道:“殿下来了。”语气略显客气。   裴寂闻言,冷眸眯起。   两日前还大胆抱着他任性撒娇,直呼他全名的人,今日却突然疏离成这样。   宋北遥又道:“不知殿下今日会来,还未来得及备殿下爱吃的梨花酥,屋里只有些茶水……”他边说着,边回身将裴寂往里请。   手腕倏地被抓住,宋北遥一整个被裴寂扯回,脚下不稳,直接撞进裴寂怀里。   他惊呼一声,连忙与裴寂拉开距离,站直身体,垂眸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裴寂心头闪过一丝莫名烦躁,很快这股情绪就被他压下。“那日你让本王过来,不是说要帮你上药来着。”   “那日?”宋北遥缓缓抬眸,面露茫然,“殿下指的是哪日?”   “你醉酒哪日。”裴寂面容冷硬。   “那日……殿下来过烟暖阁吗?”宋北遥有些怯生生道。   裴寂心下了然,果然是喝醉了,全给忘了,只记得前几日在膳厅被他厉声训过的话,就变成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他又听宋北遥柔柔道:“不知我那日喝多,有没有出言不逊,同殿下乱讲什么,还请殿下莫要当真,酒后的话不得作数的。”   裴寂眼眸黑而沉,盯着宋北遥。半晌,他深吸口气,沉沉吐出:“你什么都没说。”   宋北遥似是松了口气,继而又道:“上药一事,是我先前思虑不周。殿下事务繁忙,这种小事不敢劳烦殿下,我这几日都让凌风帮忙上药了。”   月色之下,裴寂的面色越发冷寒。“好,本王知道了。”转身疾步离开。   宋北遥立即上前,轻唤一声“殿下”,裴寂脚步加快,不作停留。宋北遥小跑着跟上前,像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裴寂却丝毫不给他追上的机会,径直出了烟暖阁,曲岚忙提灯跟上。   “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痛呼,裴寂脚下一顿。   曲岚回头望了眼,惊道:“殿下,侧君跌倒了。”   “与本王何干。”裴寂冷漠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便折身而返。   宋北遥正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脚踝,面色苍白,秀眉紧蹙。   裴寂走到他身边蹲下,一言不发将人抱起,往烟暖阁主屋里走。   待入了温暖的屋内,裴寂想将人放到床上,怀里的人却紧紧搂着他脖子,脸埋在他胸前。   “松手。”他冷声道。   宋北遥依旧不动。   裴寂直接上手,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一低头,便看到宋北遥眼下的两行清泪。   裴寂眸色微微一顿。   宋北遥那张脸本就生得绝美,眼睛更是漂亮得不像话,此刻泪水不停从眼眶里滚落,纤长眼睫也止不住地颤抖着,眼尾那颗痣被水色覆盖,脆弱而无助,悲伤又委屈,强烈的美感与破碎感糅杂在一起。   裴寂头一次见宋北遥这副模样。   往常看到别人哭哭啼啼,他只觉得麻烦,想离得远些。可眼下,他只想让那些泪水都停下来。   “为何哭成这样?”裴寂开口询问。他没有注意道,自己的嗓音在不知不觉中放缓许多。   宋北遥流泪时,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他哭得很安静,似乎不想开口,动了下身子,试图将面转向床里侧。   裴寂将他的肩膀按住,看着他被泪水淹没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为何会哭?”   宋北遥咽了咽嗓子,哑着声道:“我没事,殿下请回吧,今日是我唐突了。”   “宋北遥。”裴寂嗓音低沉,“告诉本王。”   少年缓缓闭上眼:“上次在膳厅惹殿下不高兴,殿下让我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我这几日便想了很多事。”   “何事?”   少年似是终于绷不住,睁开眼,一串串的泪水不间歇地从眼尾滑下:“想起殿下曾说过,不会将我当夫人看待,你我二人间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夫妻。”   裴寂微微面色一怔。他此刻坐在床边,望着宋北遥躺在床上,乌发散开,无声流泪,不知不觉就开口道:“你想让本王将你当夫人看待。”   宋北遥却不答这话,接着哽咽道:“殿下从一开始就怀疑我的身份,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我有时都不知道,自己对殿下来说究竟是什么?”   裴寂闻言,沉默半晌,沉沉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宋北遥眼泪落得更凶,却只说,“就这些,没了。”   他哭得太厉害,很快将枕间都打湿了。裴寂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细腻,柔软,冰凉,泪水却像是带着温度。   指尖很快沾上水渍,擦去了还有,怎么都擦不尽。   裴寂的拇指在宋北遥脸颊轻轻擦拭,停在眼尾那粒痣,轻柔摩挲着,像是带上一丝安抚的意味。“还有什么,都告诉本王。”   这一招仿佛对宋北遥很受用,他的泪渐渐缓了下来。“上回在膳厅,我听到张伯提及太子妃一事。”他哭到嗓音虚弱,“我自知无权过问此事,但只要一想起来,便心口又闷又痛。”   这番话是什么含义,又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裴寂倏然回想起那一夜,宋北遥对他说的那句喜欢你,指尖微顿,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他缓缓收回手,将一旁的被褥取来,盖在宋北遥身上。   “未发生的事,何须多想。近几日父皇身体抱恙,恰逢北齐使臣来访大周,本王事务繁忙,这才疏忽了你。”   他目光落在少年梨花带雨的面上,嗓音沉沉道,“三日后宫宴,你随本王一同入宫。”   宫廷盛宴,除了皇帝的后妃,皇子权臣向来没有携带侧室参加一说。宋北遥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你随本王一同参加宫宴。”裴寂道。   宋北遥似乎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发懵。待反应过来,眼睛里立即盛满喜悦。眼角泪珠点缀下,那双眸子像是蓄了星辰般明亮动人:“夫君……?”   裴寂不易察觉地扬了下眉角:“时辰不早了,你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而出。   离开烟暖阁后,曲岚一路跟着,发现太子殿下这次又没有直接回书房或寝殿,而是径直走到了湖心亭。   雪越下越大,一只凉亭不足以遮挡全部风雪,间或有飞雪卷入,落到裴寂略显单薄的黑色劲装上。   “殿下,注重身子,咱们还是回吧。”曲岚提醒道。   他跟随太子殿下多年,至今仍猜不透殿下在想什么。更想不懂,这天寒地冻的,殿下为何每次从侧君那儿出来,总会在府中走上几圈。上上次如此,上次如此,这次还是如此。   “曲岚,侧君的事查得如何了?”良久,他听到殿下这般问道。   “回殿下,还在搜查中。据探子最新回报,当年关于侧君出宫的知情人要么死了,要么离开召国,不知去向。调查有难度。”曲岚回道。   裴寂闻言,没有开口。   曲岚想了想,又问道:“殿下,还用继续查下去吗?”   裴寂略一颔首,望向漆黑雪夜的无尽深远处:“查。” 第19章   烟暖阁内。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从床上起身,手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他脸上还布满泪痕,抬手一把抹去。   “宿主,你这是怎么了?”系统好奇询问,“你现在气运值都到—144啦!怎么还这副要死的样子!”   宋北遥大口大口喘气,半弯下腰,头深深垂下,像在浅滩搁浅的鱼。好半天才回了一句话:“特殊情况,刚才哭得太厉害,心脏有点受不了,需要一点时间出戏。”   系统又问:“出戏是啥意思?”   “一种关于演戏的专业术语。”宋北遥终于缓过来,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喝完,“入了戏就得出戏。”   “哦,可要是入了戏出不了戏怎么办?”系统再问。   “入戏太深啊,呵。”宋北遥轻笑一声,走到门边,打开门,望着屋外纷扬的鹅毛大雪,漫不经心道,“那要看是什么戏了,搞不好就死路一条。”   系统:“那你……”   “我?”宋北遥略微挑眉,勾起唇角,“我当然不会,我可是影帝。”   —   在《逐鹿九洲》原文中,标志着夺嫡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的重要事件,就是北齐使臣来访大周。   这件事原本应该在一年后发生,届时恰逢大周皇帝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北齐作为九洲强国之一,大周的邻国兼盟国,在这个时间来访,表面是为求娶公主维护两国和平,实则是想一探大周时局,为日后趁乱出兵攻打大周做准备。   而今,皇帝身体变差和北齐使臣来访两件事同时提前到现在。   也就意味着,夺嫡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已经开始了。   ……   第二日卯时,凌风像往常那样早起,在烟暖阁院子里练晨功。   练了没多会儿,只见主屋的门被打开,宋北遥走了出来。凌风顿时瞪大了眼:“你、你……”   “我怎么了?”宋北遥瞧他那一脸呆滞的模样,心觉好笑。   “你平常最早都得到辰时才起,今日怎起这么早?”凌风神神秘秘凑近,“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行动。”   “没有。”   只是往后日子就不太平了,他得稍微锻炼锻炼,真遇到事了,还是得有点儿逃命能力。   宋北遥走到空旷的地方,舒展四肢,拉伸腰侧。这具身体年轻,又有常年练武的底子,柔韧性和肌肉爆发力都相当不错。   他再走到墙边,尝试着抬起腿架到墙上拉伸。刚一上墙,胸肺立马一阵血气翻涌,眼前发黑。他抱着腿缓了一阵子,发现还是不行。身体没恢复好,不能硬来,只得作罢。   往旁一看,凌风正一脸目瞪口呆看着他:“不是,你怎么能做到……”他伸出两只手比划,“那腿就这么上去了??”   “哦,一字马啊,你不会吗?”宋北遥疑惑,这不也是武术的基本功。   “我当然不会!我练这个干嘛,多疼啊!”凌风那双眼有如镭射光将他上下扫视,难以置信道,“宋北遥,你习武的时候还练这个?”   “是,习舞的时候确实练过。”宋北遥笑了下。   他曾经练过九年古典舞,当年如果不是受了伤小腿骨折,无法再高强度练舞,他也不会转头报考表演系。   后来他出道了,从默默无闻到爆红、登顶,无数人想挖出他那段过去,想让他再跳一支舞,他只笑得云淡风轻:“太久没跳,早就忘了。”   无人知晓,那时决定放弃跳舞时,他曾经一个月咽不下一口饭,瘦到脱相。   凌风也不知眼前这人想起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眼眸垂下,神情有一瞬的落寞。   “喂,你怎么了?”凌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宋北遥很快反应过来,又恢复笑意:“没事。凌风,陪我在府里走走吧。”   太子府偌大,实际说起来,他还没好好逛过。冬日的早晨天亮得晚,眼下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四周不似夜晚那般漆黑,也不似白日那般亮堂,什么都能看清,又看什么都黑沉沉的。   府上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一日的工作。宋北遥走在小道上,那些先前见过他的下人,会直接给他行礼,还有些未见过他的,遇上了先是满脸震惊错愕,眼睛都看直楞了,随后才惶恐不安地行礼。   “怎么回事这些人。”凌风一路跟在宋北遥身后,只觉得莫名其妙,“干嘛都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因为看你长得太俊,没见过这么俊的。”宋北遥调侃道。   凌风摸上自己的脸:“是吗,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他刚要沾沾自喜,又一想,扭头怒道,“好啊你宋北遥,尽忽悠我,你都站我旁边了他们看我干嘛!”   他说着就作势张牙舞爪扑过来,宋北遥轻笑着,也陪他做戏,往前跑了两步。   就在这时,突然“噌!”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从眼前晃过,掀起一阵寒气,径直钉在宋北遥面前的竹子上。   凌风急忙将他扯到身后:“小心!!”   宋北遥一细看,是一柄剑,力道之强,竟一整个将硬竹对穿。对方若有意杀他,必死无疑。显然,这只是一个警告。   “何人擅入殿下练武之地!”   曲岚跟随裴寂的剑从竹林中跃出,正要阻止外人闯入,定睛一看,竹林外站着的人正是侧君。   他一落地,立即行礼道:“见过侧君。”   “这剑是你扔过来的?”凌风眉梢挑起,话声拔高,“你知不知道差点就伤到人了!”   “属下……”曲岚略抬眸看了眼竹林里面,这种时候他也不能把殿下供出来啊,只能硬着头皮道,“请侧君恕罪,属下不知是侧君。”   宋北遥看出端倪,温声道:“无妨,是我不认得府里的路,走错地方,险些打扰了夫君练武。”   他继而对凌风道,“我们走吧。”   正要离开,竹林深处传来低沉的嗓音:“进来吧。”是裴寂的声音。   曲岚心中略一惊讶,殿下习武的竹林从不允外人进入。他很快提醒道:“侧君,殿下让您进竹林找他呢。”   “知道了。”宋北遥不作犹豫,提步迈入。   凌风也跟在后面想进去,却被曲岚一把拦下。   “你这是作甚?!”凌风横眉冷对。   曲岚不答话,心道,侧君这般冰雪聪明之人,身边小厮怎生得这般没眼力见。   “哦,我知道了,想跟我比试是吧。”凌风一把将竹上的剑拔下:“曲侍卫,你武功那么厉害,让我一把剑不为过吧。”   曲岚:“……”   竹林幽深,四周的竹子高大参天,竹叶茂盛,将为数不多的阳光都给遮了去。   一路往里,宋北遥都没见到裴寂身影。忽而风声四起,竹叶沙沙作响,宋北遥下意识感觉到,身后一道寒芒逼近。他刚一回身,剑锋直指他心口,倏地停下,仅毫厘之差便会刺入,他丝毫没有闪躲余地。   宋北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抬眸望去,只见裴寂一袭黑衣,黑发束起随风飘荡,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这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裴寂若真想杀他,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这是绝对武力值的压制。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似是突然受到惊吓,捂唇闷咳几声后,竟恍若体力不支,笔直朝着剑尖倒去。   裴寂立即回手收剑,宋北遥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站好。”裴寂伸手就要将人推开,然而怀里的人重重咳了几下过后,却没了声。   他眉心微蹙,宽大的手掌转而抚上宋北遥肩头,垂眸望去。   几缕清早的晨光穿透竹叶泄下,落在这一块区域。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仰起了脑袋,正一脸笑吟吟望着他,眸中露出一丝狡黠:“夫君方才可是担心我了?”   裴寂的视线从他如画的眉眼一路绘下,落到鼻尖,再到噙满笑意的唇,喉间上下一滚:“你故意的?”   宋北遥朝他眨眨眼:“夫君有意试探我的反应,我也试探一下夫君,有何不可?”   “你在试探什么?”裴寂嗓音沉沉。   “在试探……”宋北遥一只手搭在裴寂胸前,声音放缓,一字一句、一脸认真柔声道,“夫君有没有对我动心。”   揽在肩头的手倏地抽走,裴寂头也不回大阔步往竹林外走。   宋北遥惯性往前一冲,立即稳住脚步,扫了眼左下角跳到—135的灰色数字,勾起唇角,匆忙追了上去:“夫君难道没有?”   “没有。”   “可是我分明看出夫君有动心。”   “厚颜无耻。”   —   这几日裴寂比前段时间更忙,宋北遥除了那天早晨在竹林遇见他,往后两日都没碰到人。   一月底的璃都依旧冰寒刺骨,宫宴的前一天晚上,宋北遥坐在主屋门边的火炉旁,温茶赏雪景,凌风在一旁撑着下巴打盹儿。   这时,两名小厮匆匆踏入院内其中,手中都端着长方木盘,上头不知放了什么,用锦缎红绸盖着。   二人走到主屋门外,对宋北遥道:“侧君,这是太子殿下为侧君亲自挑选的衣裳,他让您明日宫宴穿这身。”   凌风在一旁,头狠狠往下一坠,惊醒过来,口中嘟囔:“难怪前两日有人来给你量尺寸。”   他站起身,走到一人面前将红绸掀开一瞧:“嚯,这衣裳……”   “凌风,不得无礼,都端进屋里来吧。”宋北遥又朝两位小厮道,“辛苦二位送来,有劳二位在夫君那儿回复一声,就说我很喜欢。”   “是,侧君。”   待二人离开后,凌风这才开口:“你都没看过,怎知你喜不喜欢?”   宋北遥笑着回他:“无论喜不喜欢,都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怎可辜负。”   “啧,臭讲究。”凌风将两个木盘端过来,放到一旁矮桌上,掀开上面的红绸。   他先将一个木盘里的衣裳拎出来。上衣下裳,显然是里搭。“里面这套白色的是没问题。”他放回去,再从另一个木盘里拿起一件暗红色褙子。   “外面这件罩衫,喏,你看看这颜色,跟你一点都不搭嘛!我就不懂裴寂怎么挑了这么件。”   凌风说完,立即看向宋北遥,想获得对方认同后一起吐槽,没想到宋北遥却盯着他手里的衣裳,眸中微微闪烁。   “干嘛,你不会喜欢这件吧?”凌风不可置信。   “拿来给我看看。”宋北遥伸手接过。   质感柔顺,质地精良,这个颜色不似红色那样鲜艳,也不若寻常暗红那般沉闷,恰到好处,端庄而不失轻盈感。袖口和衣襟都以金丝镶边,又点缀了一抹亮色。   宋北遥轻轻将衣裳叠好,放回木盘上。   曾经有顶级时尚杂志这么评价过他,说他是套上麻袋都好看的男人,但唯有酒红色最衬他本身气质。就如午夜绽放的温柔玫瑰,于静谧中散发摄人心魄的幽香。   宋北遥没想到,裴寂竟误打误撞,挑中了这个颜色。 第20章   在原文中,此番北齐使臣前来,大周之所以这般兴师动众,正是因为北齐摄政王赫连灼也来了。   宫宴具体发生什么并未详细描写,只知道宫宴过后,裴寂一母同出的亲妹妹合宜公主便被指名嫁给赫连灼和亲。   北齐虽为强国,皇帝却是个傀儡,真正掌权人正是摄政王赫连灼。此人阴狠毒辣,酷爱貌美体软善舞的妙龄少女,又嗜虐成瘾,被他在床上折磨至死的女子不在少数。   原文中,合宜公主被嫁去北齐后,不出一个月便暴病身亡。消息传回大周,裴寂悲痛不已,势在登基为王后领兵攻打北齐。   ……   宫宴从酉时四刻开始。   太子府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下午申时,府上下人便来到烟暖阁,通知宋北遥出发。   从上了马车开始,宋北遥就将车窗掀开往外瞧。   冷风嗖嗖的直往里灌,凌风冻得够呛,忍不住开了口:“你一直盯着窗外看什么呢?”   璃都城可看的东西太多了,不过宋北遥却没在看这些。“在想一件事?”他缓缓道。   “什么事?”凌风吸了吸鼻涕,“先把窗户关起来行吗,我都嫌冷,你这身子骨不要命了是吧。”   宋北遥闷咳几声,终于关上了窗。“在想要不要救一个人。”他双手抱臂,头倚在车厢内,面色有些苍白。   “救谁?”凌风好奇,“你在这儿还有认识的人?”   “算不上认识。”宋北遥沉默片刻,微微阖上眼,轻叹一声道,“罢了,与我何干。”惹这麻烦事干嘛。   “什么啊,到底在说什么呢?”凌风摸不着头脑,又凑近小声道,“我跟你说,一会儿宫宴你可得注意点儿,这大周皇室水深着呢!”   “知道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宫门外,再往里入宫,就得下来走了。   临近酉时,天色渐晚,宫门外候着几名提灯的宫人。其中一名见到宋北遥,赶忙上前行了礼,说是太子的人,领着二人入了宫。   起初站在外面,还看不出皇宫有多大。兜兜绕绕了半天都没到地方,宋北遥察觉到不太对劲,出声询问:“还未到吗,再晚些该耽误宫宴开始的时辰了。”   “耽误不了,就快到了。”   三人走的道越来越黑,到了一个拐角,宫人突然停下:“二位,我家主子有请。”   这话一出,宋北遥心中了然,此人并非是裴寂的人。要见他的人,只能与这身体原主有关了。   这里是宫中一处花园,四周不见人影,宋北遥隐约见到旁侧树林里有亮光。   凌风率先走了进去,宋北遥足下微微一顿,也只能跟着往树林里走。   待稍稍走近,便见到两人。一人侍卫模样扮相,左手提着宫灯,右手提刀。另一个男人个头很高,身穿墨绿色圆领蟒袍,面容隐在暗处。   只见凌风顿时半跪于地,道了一声“阁主”,宋北遥心中暗道不妙。   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男人便对他开口道:“北遥,你进裴寂府中已有一个月,都未与吾联系。计划进行得如何?听闻他最近对你颇为上心,连这次宫宴都带你来了,看样子是进展不错。”   听闻?是听何人所言?   宋北遥不动声色敛眸望了凌风一眼,往后撤退一步,也学着凌风的称呼,含糊道:“回阁主,还在进行中。”   然而下一秒,男人却突然疾步上前,伸手便遏住他的脖颈:“你是何人?你不是宋北遥!”   竟然这么快就被识破!   脖间力道不断加大,呼吸越来越困难,死亡的恐惧令他浑身僵硬。   “阁主!”就在这时,凌风匆忙开口道,“阁主为何如此?属下从最初就与召国四皇子一同入太子府,当中并未见人调换。”   男人猛地松手,宋北遥终于缓过气来,手捂脖颈大口喘气,连连重咳几声。   “你?你与他才相识几日。”男人阴狠道,“北遥的武功是吾亲手所教,北遥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吾都了如指掌,又怎会看不出,这人不是他。”   男人随即从侍卫手中抽出刀,扔到地上:“凌风,吾命你现在就杀了他。”   凌风愕然抬首:“阁主!!”   “动手。”   僵持之下,忽而一阵低沉嗓音从后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脚步声。   “本王倒是不知,五皇兄将本王的夫人带来此处,是为何意?”   裴寂大步走近,面色冷寒。侧眸看了眼身旁的宋北遥。少年正缓缓将手从脖间放下,低垂着眼眸不看向他,不知在想什么,面色煞白。   再看地上跪着的凌风,同样低着头不吭声,他身旁有一把锋利的刀,银白刀刃泛着冷芒。   裴寂冷眸眯起:“这般看来,本王若是晚来一步,怕不是只能见到夫人尸身了。”   那旁,侍卫立即跪地道:“太子殿下息怒!刀是小的不甚掉落在地,无心冒犯侧君。”他连忙将刀拾起,收入鞘中。   裴铭也随即作揖恭敬道:“臣在花园中偶遇侧君,起初不知侧君身份,见其美貌便停下多聊了几句,殿下切莫怪罪。”   这二人的话,怎么听可信度都不高。裴寂转眸看向宋北遥:“当真如此?”   宋北遥眼眸涩顿地眨了两下,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当真如此。”   他隐藏得极好,可裴寂在刚过来时,就看到他神情中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恐惧和后怕。一定是发生了何事,他却有意隐瞒。   裴寂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其他,转身道:“走吧,宫宴要开始了。”   “好。”   凌风也站起身,沉默地跟了过去。   待几人离开后,树林内恢复寂静。裴铭收回手,面露阴狠:“传令给肃月,让他全力追杀宋北遥。不,是太子府那位侧君。”   “是,殿下。”   “记住跟他说,吾要他尽全力追杀,此人断不可留。”   “属下遵命。”   ……   从花园出来后,宋北遥跟在裴寂身后,尝试着开口同裴寂说话,对方却格外冷淡。   想来是方才花园里发生的事让他起了疑心。   可书中关于“宋北遥”的背景描述太少,就连宋北遥自己,也不知其中由头。   五皇子裴铭,他和原身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莫非原身和亲潜入太子府当细作,正与五皇子有关。   这么一来,召国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还有凌风的那声“阁主”,难道裴铭有别的身份?   今日裴铭认出他不是原身,也不知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宫宴所在的琉秀宫。宫殿偌大,乍看过去,金碧辉煌,里面已然坐满大周的皇室和重臣。   “太子殿下到——”   随着殿外太监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人纷纷站起身,恭迎太子殿下入殿。   北齐使臣不懂大周的规矩,也没有打算遵循大周规矩的意思,只坐在席位上,看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踏入殿中。   前面那名黑锻金丝麒麟袍的男子高大挺拔,面庞英气逼人,剑眉星目,视线略一扫来,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赫连灼见过裴寂,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落在那道红色身影上,他问旁侧的人道:“后面那个是何人?”   后面那名暗红袍男子身姿纤盈,气质卓然,走动间衣摆浮动如云,乌黑长发低束于身后,面容白皙如玉,眉目精美如画,眼波流转间,又似柔情万千,摄人心魄,教人移不开眼。   “那位是……”侧席的男子一时也看得愣怔,狠掐一下大腿道,“是召国四皇子,也就是大周太子一月前新纳的侧妃。”   赫连灼见过的美人哪里少了,何时见过这等绝色。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贪婪,游移在那双嫣红唇、柳枝般的腰上。那双隐在衣袍下的腿,想来更是细白修长,缠在身上一定销魂。   光是想想,都令他激动不已。   二人从使臣团的席位前路过,径直坐到使臣团对面最靠前的席位上。   此时皇帝还未来,下面的臣子都基本到齐了。原本还颇为热闹的琉秀宫因为太子殿下的到来,而安静许多。   宋北遥坐在裴寂身侧,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打量他的视线。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并未太当回事。   旁侧宫人给二人斟上酒,过了不多会儿,皇后扶着皇帝姗姗来迟。   席间所有人再次起身,恭迎皇帝。   落座时,宋北遥眼眸一抬,朝皇位上的人轻轻扫过。皇帝明显苍老颓态,病痛缠身,看着就不像是能活多久的样子。   宋北遥视线掠过时,碰巧看到侧对面一群女子的坐席。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色百迭裙的女子一直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甜甜地冲他扬起笑容,嘴角两个梨涡格外可爱。   少女容貌娇俏可人,与裴寂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宋北遥很快就猜出她是谁,也朝她微微一笑。   宫宴正式开始,歌舞齐奏,共享盛宴。   宋北遥反复想起合宜公主的下场,心中不舒坦,便举起酒杯,对裴寂道:“夫君,我有话同你说。”   “有什么,回去再说。”裴寂神色颇为冷淡。   “那我敬夫君一杯。”宋北遥又笑着道。   裴寂侧眸望了眼他手里那杯酒,冷声道:“本王今日不饮酒。   宋北遥无奈地放下酒杯。看来方才御花园一事,无形中让裴寂与他之间产生了嫌隙。   第一轮歌舞乐过后,借着北齐使臣献礼的时机,老皇帝拍了拍皇后,让她代为说话。   “摄政王此前提出,想在宫宴上看公主献舞,此事陛下已经安排好了。”皇后笑道,“合宜公主正是我大周最为善舞的公主,眼下就让她为摄政王献舞一支。”   宋北遥一听这话,眉头一蹙。难道合宜公主就是这时候被看中的?   再看一旁,裴寂握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北齐国力强盛,兵马充沛,丝毫不逊色于大周。如今大周皇帝重病缠身,实在不是交恶之际。宋北遥心知,裴寂纵有千般不愿,此刻都决计不能出面。   就在这时,只听使臣团席间传来一道嗓音:“孤现在不想看公主跳舞了。听闻召国出美人,男女皆能歌善舞,今日一见召国四皇子,果然风华绝代。”   宋北遥冷不丁被提及,微微一怔,抬眸望去。一道阴冷目光顿时如毒蛇般缠了上来。   “不知四皇子,能否为孤舞上一曲?” 第21章   一时间,大殿之上满座寂静。   众臣皆低着头不作声,谁都没有权利和胆量在这种场合开口说话。   几个胆子大些的,目光在太子殿下、侧君和北齐摄政王之间来回游走。没人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可北齐摄政王的名声远扬在外,一瞧侧君的模样,似乎又能解释得通。   谁不想看美人起舞呢?可侧君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就不知殿下心中愿不愿意……   “可以。”   就在众人心中各怀鬼胎时,只听一道清泠的嗓音响起,将寂静打断。   宋北遥起身时,裴寂的手微微抬起,想要将他按下,又似是想起什么,虚一握拳,还是收了手。   “我可以答应摄政王的要求,不过也想请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宋北遥望向北齐使臣团的席位,不紧不慢道来。   赫连灼坐在主位,一身绛紫宽袖袍,姿态散漫。光看皮相也算得上是美男子,只是神情太过放荡不羁,两眼又似纵欲过度后般混沌,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宋北遥,像是要用视线,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剥开一般。   “你说。”他舔了舔唇角。   宋北遥几步走到殿中央,缓声道:“合宜公主素来与我交好,我不愿她远嫁别国。若摄政王答应我不娶合宜公主,我便为您献舞一支以作回礼。”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又是一阵寂静。裴寂望着宋北遥纤细的背影,眸光微闪。   坐席上,原本紧攥着绣帕,心中不安的裴若伊倏地抬头,朝那位从未谋面的兄嫂望去。   在她心中,皇兄就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最温柔的男子。母妃早逝,她独自一人在宫中长大,事事都有皇兄替她打点好,她才不会受人欺负和冷落。   她从未设想过皇兄那样的男子,将来会娶何人为妻,她也想象不出怎样的人才配得上皇兄。   直到今日见到这位传言中来和亲的皇子,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站在皇兄身旁,而完全不会被其遮蔽锋芒。   “这话怎可由太子侧君说了算。”就在这时,皇后略显凌厉的嗓音响起,随即她又话风一转,对赫连灼道,“合宜公主为了今日献舞可是准备了许久,摄政王若是看都不看一眼,岂不辜负了合宜公主一番心意。”   她膝下也有一位适龄公主。本身大周适龄公主就少,她此番对陛下软磨硬泡许久,才让陛下同意合宜献舞。   无论摄政王有没有看中,总归合宜已经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她到时再美言几句,和亲一事就稳了。   眼下突然横生事端,合宜要是择了个干净,她自己的女儿就要倒霉了!   皇后犀利的眼眸朝宋北遥身上扫过,心生怨恨。   使臣团那侧,赫连灼提起酒杯喝了口酒,眉尾挑起,状似纠结道:“合宜公主貌美而体娇,要孤放弃她确实心有不舍。不若四皇子再答应孤,晚上陪孤在这璃都城内逛上一逛,孤便答应你提的事,如何?”   “我答应你。”宋北遥毫不犹豫应下,不给旁人插话的空隙,“摄政王远道而来,我作为大周太子的侧君,有义务接待。那这样就说好了,摄政王,一言为定。”   “好。”   宋北遥回身对正殿上方道:“陛下,娘娘,可否让臣就用那首为合宜公主准备的曲子。”   随后,他便往后退了几步。   皇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还欲开口再说其他,就听皇帝嗓音沧桑道:“准了。”   古琴声响起,悠远而绵长。   宋北遥扯下外袍的红丝绸带,抬手绑到眼睛上,在脑后系紧。随着一下一下的古琴音,他一个云间转腰,完美融入曲中,柔缓地随着音律,逐渐舒展开来。   席间所有人目光投向殿中央一袭红衣的少年身上。   前期古琴的音调极为缓慢,少年每一个动作都落在琴音上,轻柔而自然,与琴声浑然成一体。   不多会儿,一抹笛音过后,鼓声有节奏地阵阵响起,少年一个侧空翻完美过渡。二胡悠扬的音色伴随鼓声而起,曲风瞬间转变,有如疾风从林海而过,掀起林间千层浪。   少年的动作也随着浩瀚之势而变得更加有力。一个云里前空翻接前软翻落地伸展,暗红衣袂翻飞,动作利落而不失美感,有如在云端起舞,不似凡人。   再往后,古筝的音色加了进来,乐曲中和了柔美、雅韵与磅礴感,少年的动作时而柔缓、时而爆发。越往后,竟给人一种驾驭乐曲的感觉。   此时的他,仿佛并不是在跳舞,而是用灵魂与身体在与这支曲子对话。   席间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些什么动静,惊扰天上人。   赫连灼望着宋北遥的身姿,目光越发灼热痴狂。他复而看向对面席间的大周太子。   裴寂也正目不转睛看着宋北遥,感受到这一侧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冷硬的面庞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内满是警告意味。   哦?有趣。赫连灼挑起眉梢,回以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素来听闻大周太子严于律己,对情爱之事不沾边。今日看来,倒也不完全如此。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有主的美人,他今日是要定了。   一曲终,宋北遥以单手侧卧的姿势结束。跳到一半时他就没了力气,后半程全凭意志力在支撑。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呼吸急促,重重咳了几声,竟是直接咳出血来。   离得稍近些的大臣,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可又见那少年唇角勾起,低低地笑了出声,偏过头,青丝垂下,吻上那冷如冰的地面。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只有宋北遥知道。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灵魂在颤抖、哭泣、燃烧。   多年未跳,一舞仍如初。   席间,高大英挺的黑色身影起身走来,蹲下身,缓缓将他的头托住,将那红绸解开。   宋北遥眼神迷蒙地望过去,裴寂深邃眼眸中似有什么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夫君。”他虚弱开口唤了一声。   温热的指腹抵上他冰凉的唇,擦拭,而后抹去唇角那丝血迹。   裴寂一把将他抱起,往坐席走去,宋北遥无力地抵在他胸前。   “好!好啊!”待裴寂回座,赫连灼盛赞出声,“此舞只应天上有!”   席间看到痴迷、还沉浸在侧君舞姿当中的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皆是惊艳震撼之色。   大殿前侧的坐席上,五皇子裴铭阴狠的目光从始至终盯在少年身上。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相貌,却完全变了个人。宋北遥那般木讷的人,何时会跳这样的舞?   他招了招手,对旁边侍卫道:“去告诉肃月,让他尽快动手,切忌夜长梦多。”   发生过什么不重要,此人到底是谁、有何目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嘴里,绝不能对裴寂泄露出任何东西。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一颗棋子,弃了就弃了吧。   很快,皇帝因为身体不支,提前离席。大殿之上重新恢复舞乐,众臣之间开始相互敬酒、攀谈。   宋北遥从跳完舞后,就累得说不出话来。身体虽然累,心情却很是愉悦。还在原时空时,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在家里调上一杯酒,坐在巨幅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宫廷御酿酒虽比不上自己调的酒,但味道也不差。他斟上一杯,刚要举起,就见对面的赫连灼几步踏来,身旁的小厮手里端了两杯酒水。   “四皇子一人独酌,倒不如与孤对饮。”赫连灼走到近处,递来其中一杯酒,目光依旧紧紧黏在宋北遥脸上。   人都已经亲自过来了,宋北遥也没有拒绝的道。他放下自己手中酒杯,伸手接过对方的,浅浅笑道:“摄政王远来是客,这酒本该由我来敬的。”   一抬手,酒杯刚递到唇边,手腕便被身旁的人握住。   “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摄政王若有兴致,本王愿与你对饮。”裴寂捏过酒杯,一仰头,便将杯中酒一口喝完。   赫连灼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晦涩,转而又笑得阴沉:“无妨,四皇子,今夜你我有的是机会对饮。”   “今夜恐怕不行。”裴寂一手揽上宋北遥肩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夫人方才那支舞太过动人,本王只想迫不及待回府与夫人共度良宵。若他明日还有力气下床,晚间再陪摄政王夜游可好?”   此话的含义如此赤.裸裸,宋北遥只觉心中一楞,侧眸望了过去。他真没想到,裴寂口中能说出来这番话来。   只见身旁的男人侧颜如刀刻般棱角分明,鼻梁拔地而起,说这话时唇角似有笑意,眸色却微微发冷。   赫连灼也不甘示弱道:“可方才殿上四皇子已经应允孤。”   “是答应晚上陪摄政王在璃都城逛上一逛,却没说是今晚。”裴寂缓缓道,“今日宫宴结束就不早了,璃都城最美的夜景还是要稍早些看才好。”   赫连灼忽然轻笑出声,语气含有一丝威胁意味道:“若孤非要今晚呢?”   裴寂冷眸迎上他,寸步不让:“五年前岐岭之战后,北齐才与大周情势缓和,摄政王莫要忘了。”   岐岭一战的主帅正是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裴寂,而那一场战役也让他一战封神,不仅击退北齐进犯,甚至连下对方三城,逼得北齐君主递交休战书。   从此裴寂这一战场杀神就威名远扬。   赫连灼明显听出裴寂话音里的警告,心中憎恨,却又心存忌惮。   他目光朝裴寂怀里苍白绝色的容颜扫过,眸色晦暗,倏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如此,那就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明晚孤会派人到太子府,将四皇子请出。”说完,他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人走开后,裴寂没有立即松手。宋北遥想坐直身子,却发现肩膀依旧被扣着,他疑惑地往裴寂看了眼,柔声道:“多谢夫君方才那般护着我。”   裴寂这才松开手,道:“你不用多想,本王此举并非为了护你。”他眸色依旧冷淡看向旁处,“你是本王侧君,本王这般做所应当。”   “是,便是如此,也还是要谢过夫君。”   宋北遥这话说完,裴寂不回应了,他也不再多言其他,余光扫了眼左下角的灰色数字,—129,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最近几天的进度有点慢了。   很快,就有朝中大臣与裴寂敬酒,相互攀谈起来。宋北遥坐在一旁,落得清闲。   凌风一晚上都站在一旁没吭声,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这时候终于出了声:“喂,宋北遥。”   宋北遥笑着瞅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凌风半蹲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到底是不是宋北遥啊?”   “我不是,你是?”宋北遥也轻声回他。   “那,那位怎么会怀疑你?”凌风不解,“我都不知道你和那位还有这层关系,刚刚真的吓我一跳!”   “不知道呢。”宋北遥抿了一口酒,侧眸问他,“方才若是裴寂没来,你会杀我吗?”   “我……”凌风的神色略显犹豫,随即生涩地转移话题,“诶,今晚怎么没见到萧昀?”   宋北遥笑了一声,不多追问。凌风在裴铭手底下干活,想来定会受制于裴铭,杀谁不杀谁,由不得自己说了算。好在今夜这小子是对他仁慈了片刻,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他半挑眉梢逗他道:“估计是上次太子府遇刺后,回府被禁了足吧。怎么,想他了?”   凌风一下挺直腰板,不屑地笑了下:“想他?怎么可能。”   话语间,只见一道桃红色身影逐渐走到了近处,正是像花朵一般年纪的合宜公主。   “嫂嫂。”裴若伊嗓音清脆悦耳,听在人耳中也舒适。   宋北遥起初没反应过来,见少女笑容明媚望着他,才意识到这声嫂嫂是在唤他,心中尴尬不已,随即道:“你还是唤我兄长或是哥哥吧。”   “这怎可,兄长和哥哥都是我平日唤皇兄的,嫂嫂就是嫂嫂。”裴若伊笑得甜甜的。   宋北遥按了按狂跳的额角。侧君这个称呼他尚且能接受,可这声“嫂嫂”他实在接受无能。   “或者你就唤我侧君吧。”他语气略带恳求。   “那样不就生疏了?你是皇兄的夫人,我就是该唤你嫂嫂呀。”裴若伊依旧不肯改口。   宋北遥实在没办法,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凌风,想让他帮忙说两句话。   凌风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脸上就差写上“也有你搞不定的人”几个大字。   “嫂嫂真好看。”裴若伊满眼崇拜看着他,“舞也跳得跟仙子一样,我皇兄肯定迷死你了。”   凌风站在旁边,也随着这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宋北遥扶额目移。面对那般干净天真的眼神,他实在不知回什么才好。   “嫂嫂肯定也超级中意我皇兄吧。皇兄可是全九州公认最英俊的男子,你都不知道他之前拒绝过多少公主和名门贵女。”   “还拒绝过好多公子呢。”裴若伊说着,凑近小声道,“之前楚国有位……”   “若伊。”裴寂低沉的嗓音传来,打断她后续的话。   裴若伊立即站直了身子,乖乖挪过去:“皇兄。”   “在说什么呢?”裴寂问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裴若伊连连摆手,朝宋北遥狂使眼色,“不信你问嫂嫂,我真什么也没说。”   宋北遥无奈暗笑一声,这么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才开口说了个楚国,后面是什么他也没听到,想来许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方才问我,是不是很中意你。”宋北遥替她打掩护道。   “对对对。”小丫头笑得眼睛都弯了,“所以嫂嫂你的回答是?”   裴寂下意识顺着裴若伊的视线,朝着宋北遥侧过头来。   宋北遥轻轻笑着:“是啊,我很中意他。”   这话就像是一阵暖风,从心口拂过。   裴寂握着酒杯的手不经意间,微微拢了一下。   ……   宫宴结束后,皇室成员先行离场。   裴寂今日未驾马,出了琉秀宫后一路走得极快。   方才在坐席间,他就感觉体内有一丝异常,像是有一团火从小腹腾起,越是压制就越汹涌。他虽从未行过男女之事,却知晓身体某处变化是何意。   赫连灼递给宋北遥的那杯酒里,竟然下了东西。   倘若不是他拦下了这杯酒,倘若宋北遥今夜就跟着赫连灼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光是这般想着,就觉得心头的烦躁更甚。   一路寒风凛冽,却丝毫压制不了身体的欲.望。裴寂刚上马车,宋北遥便跟着钻了进来。   少年身上自带的那股清香气味瞬间充斥着整个车厢。   裴寂脸色骤然一沉,冷漠道:“下车。”   宋北遥一路小跑着才跟上,脸色惨白,虚弱道:“怎么了?夫君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时,马车缓缓启程,朝太子府驶去。   裴寂瞥开视线,丝毫不看他一眼:“本王让你下车。”   “是因为御花园一事?”宋北遥坐得近些,“夫君是以为我有什么在隐瞒你吗?”   裴寂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臂,微微闭上眼。如果仔细看,能看出他面颊紧绷,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宋北遥,本王命令你,现在就下车。”他的嗓音也较平时低哑许多。   “夫君这是怎么了?”马车内光线昏暗,宋北遥并未发现裴寂的异常,只道他是心里有隔阂才这样,话声越发温柔,“莫要生气了。”   说完,他伸手去握裴寂的手。   那只手烫得惊人。 第22章   车厢外,马蹄声和车轮声在寂静的官道上交错回响,不断传入耳中。车厢内还算宽敞,烛灯挂在一角,昏黄的光照着里面二人。   宋北遥坐在裴寂身侧,将手伸过去,想要向对方示好。谁知刚一触上,手便被啪一下打开。   “……夫君?”那一瞬间的触感,手背温度烫得灼人,显然不是正常状态。宋北遥立即惊呼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停车。”   裴寂丝毫不对他解释,一声令下,马车顿时停下。车外,曲岚道:“殿下请吩咐。”   “把他带下车。”   裴寂嗓音里满是忍耐与低哑,宋北遥不由关切道:“夫君可是晚间凉风吹多了,这才染上风寒……”   少年的声音向来清澈好听,在此刻更像是化作无数双细腻的手,撩拨着人的神经。   “曲岚!”裴寂厉声打断他的话。   “是,殿下。”曲岚明白殿下对他的催促,立马将车厢后门打开,恭敬道,“侧君,请下车吧。”   寒风瞬间卷入,宋北遥坐在车内,望着裴寂那张冷酷到拒人千里的面庞,也不好再说其他,只能下了马车,换乘上先前送他入宫的那架。   凌风正和赶马小厮在车头坐着,见宋北遥过来,也一并坐进车厢里。   “怎么回事,怎么坐回来了?”马车继续朝着太子府驶去,凌风朝他望了几眼,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宋北遥今夜也累得厉害,将头懒懒抵在车厢内,疲倦道:“被赶下来了。”   凌风拧起了眉:“你又惹他了?”   “不知道。”宋北遥微微阖上眼,“他好像生病了,等会儿回府我给他送碗退烧汤去。”   “这就没必要了吧。”   凌风不由小声道,“你现在身份已经被怀疑,就先别惦记跟裴寂拉拢关系了,赶紧想想怎么跟阁主解释清楚!看这架势阁主是不会放过你,我可不想接到追杀你的任务。”   宋北遥掀起眼帘瞧他:“阁主都怀疑我了,你就不怀疑我,还跟我说这些?”   “我当然不怀疑你!我那天亲自把你从召国皇宫里接出来,一路跟着。怎么,你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大变活人不成?”凌风一脸笃定道。   他这样的性子,太单纯太率真,也不知为何会做杀手,更不知为何会在裴铭手底下干活。   宋北遥朝他笑了一下,再次闭上眼,没再说话。   回到太子府已到亥时。   宋北遥直接前往膳房,取了红糖、大姜、葱段,煮了碗最简单的退烧汤,放在木盘上,端着走到裴寂的寝殿前。   几名侍卫守在殿外,曲岚也在,见他过来,忙垂首道:“侧君,殿下有吩咐,今夜任何人不得打扰。”   宋北遥温和道:“我不打扰他。方才我在车内见夫君神色不对,想来是近日太过劳累,染了风寒,我便去做了碗退烧汤来。”   曲岚心中颇有些犹豫,他倒是没看出殿下今夜有什么异常。   宋北遥又道:“曲岚,你也知道夫君他素来有什么事都不说,上回胃疾犯了,受不了才喊来医师。这段时日事情又多,风寒拖下去严重了怎么办?你让我送进去吧,他若怪罪下来,全由我担着。”   他说的曲岚也都心里也明白,略一思忖,便让出一条道来:“还望侧君叮嘱殿下照顾好身子。”   “好,我会的。”   大门朝两侧打开,宋北遥缓缓迈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裴寂的寝殿。甫一入内,便闻到一股冷调熏香气味,与书房内的气味相同,一丝一缕,勾着他往里走。   偌大的寝殿内空无一人,处处燃着暖黄的烛灯。穿过外间,不断往里,宋北遥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他朝着声音源头走去,感觉到空气湿度不断增大,水流声也渐渐清晰。   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何人?”是裴寂。   宋北遥脚步加快走了过去,黑壁浴池逐渐进入视野。裴寂正背对着他,两臂展开,倚靠在浴池边沿。   黑色长发拢在背后,两臂的臂展极长,线条结实而清晰,宽阔后背精悍有力,肌肉纹如沟壑般分明。   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身段,每一寸肌肉都仿佛暗藏寸劲,蓄势待发。   “夫君。”宋北遥一步步走向裴寂。   离浴池越近,他逐渐发现异常。这里甚至比外面还要阴冷,浴池内放满了水,却丝毫不见蒸腾热气,反而有阵阵寒意沁入肌肤。   “出去。”裴寂的嗓音像是被冰水浸过,丝毫不带温度和起伏。   宋北遥走到他旁边,半坐下来,将木盘放下,端起碗道:“夫君,今日在车厢内见你身体发烫,想来是起高热了,我给你准备了退烧汤……”   他话刚说到一半,递过去的碗立即被掀翻在池中,碗没入池底,深色的汤药快速在水中晕染开。   宋北遥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他不确定裴寂今夜是怎么了,分明前几日两人的关系还有所缓和,眼下却突然变了副模样。   兴许是与今日遇到裴铭有关。   “出去。”裴寂再次冷冷开口。   他靠在浴池边沿,双眸闭上,面颊紧绷,额间不断有热汗滚下。宋北遥注意到,他双拳紧紧握着,脖颈和耳垂都一片通红。   “可夫君分明是生病了。”宋北遥伸手想去触碰裴寂额头。   “本王身体如何与你何干。”   裴寂声色冷酷如冰,毫不留情撕扯别人的心,“你莫要以为今日带你去宫宴,就能为所欲为。本王的宫殿岂容你随便出入。”   这番话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再火热的心都该凉了。宋北遥收回手,垂下眼眸,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倒当真似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明白了。”他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出来,又强忍着不哭,“对不起,我只是太在意殿下了,没有注意好分寸。”   说着,他话音逐渐放缓放柔,安安静静倾诉起自己的情思,“殿下也许不知,五年前我就听闻殿下在战场的故事,那时我便对殿下心生仰慕。   殿下英俊非凡,又英勇善战,能与殿下和亲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事。我知道殿下对我的戒心一直没有消除,更不会喜欢我。但至少我努力过,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他无奈地自嘲一笑,做出最后的决定,“殿下放心,从今往后,北遥不会自作多情,再来打扰殿下了,也请殿下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些,宋北遥拾起木盘,准备离开。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裴寂猛地抓住,他整个人被重重扯入水中。   木盘一下飞出,摔到地上。巨大的水花声骤然响起,冰凉刺骨的水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入口鼻,令人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不会游泳,一时间惊慌失措,足下不稳,身体直往水面下落。   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掌及时揽住他的腰,将他抵到浴池边。   “殿……”他刚开口说一个字,脖颈就被裴寂的另一只手托住,仰起。   炙热的吻落了下来,封住他的口。   那一瞬间,宋北遥看到自己视野左下角的灰色数字,一下跳转成—109。   浴池的水冰冷,裴寂的身体却很烫,烫得反常,像被一层岩浆包裹着,任何寒气都无法降下那份热度。   他的吻带着极重的情欲和发泄欲,就像一头野兽,毫不怜惜地撕咬,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对方的唇口吞噬入腹。   宋北遥不喜欢这种被侵略的感觉,他下意识动了下身子想要拉开距离,却无意间碰到水下一处坚硬。   顿时,裴寂的呼吸越发粗重,吻得越发凶狠。他强硬地闯入齿间,滚烫的舌在口腔内攻城略池,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呜……”氧气一点点被夺走,宋北遥意识到不对劲,用手臂将人撑开:“殿下这是怎么了?”   裴寂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赤.裸着上半身,肩颈肌肉极为精悍结实,力量感十足。此刻正垂眸盯着他,漆黑眼眸幽深一片,眼神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他的呼吸十分急促,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宽大火热的手掌已然从腰间来到臀,大力地揉搓着,极具色.情意味,像是要将臀瓣捻碎。   这样的裴寂让宋北遥感到无比陌生。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似乎正处于失控边缘。   已经来不及细思原因,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迅速反手撑上浴池,往外面跑。   身后,哗啦一阵水声响起。裴寂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追上他,一把将他扛上肩头,往寝殿深处走。   冰冷水流不断从裴寂身上滴落,在他走过之处留下一条水迹。   “殿下……”宋北遥试图挣扎了一下,那只手牢牢焊在他腰间,纹丝不动。   “裴寂,你放我下去!”   裴寂走到床榻边,一把将宋北遥摔到床上,倾身压下。两人身上的水瞬间将床褥沾湿。   宋北遥立即从他身下钻出,想往旁边爬,一下就被裴寂拽了回去,两只手腕倏地拉到头顶,死死压住,双腿被迫分开。这种力道的束缚下,丝毫没有挣脱可能。   宋北遥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感:“裴寂!你清醒一点!”   裴寂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眼中只有那双一开一合的红唇。   他低头想吻上去,宋北遥却偏过头,他顺势吻上少年的耳垂、脖颈,一只手掀开湿漉的衣裳,滚烫的手掌朝里探去,触到冰凉的肌肤,一路游走,一路往下。   宋北遥心里陡然一惊,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内心,都完全没有做好要做这种事的准备。   挣扎无效,他张开嘴,狠狠咬上裴寂肩头,鲜血顿时迸出,溢满口腔。他不敢停下,齿间依旧狠狠发力,直到疼痛感让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裴寂从少年脖间抬头,眸中闪过茫然,逐渐恢复一丝清明。   身下的人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两条纤细的手臂被他桎梏在头顶,沾上水渍的脸颊苍白到几近透明。乌发、雪肌,鲜红的唇角染上一丝血迹。   “裴寂,现在清醒了吗?”宋北遥喘着气,一双漂亮的眸子格外有力地与他对峙,分毫不让。   他不再唤他夫君,眼神也不同往常那般温柔似水,而是带上了攻击性。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换了幅神情,感觉却完全变了。   裴寂渐渐控制住体内近乎吞噬智的灭顶欲.望,静静看着宋北遥。   他想起那日在地牢中,被逼到绝境的少年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便是这副神情。仿佛一朵淬了毒的罂粟花,美丽而危险。   他又想起今夜宫宴上,少年那一支绝美的舞,空灵如梦,像是在用生命起舞,震撼人心。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宋北遥?   裴寂不易察觉地眯了下眼,嗓音沉而哑:“先前不是说想与本王洞房?”   寝殿内燃了地龙,算不得冷,可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很难受。   宋北遥眸色微微一闪,眨眼之间,脸颊已飞上一抹红晕,语气也羞涩不已:“今日身子不适,夫君,我们改日吧。”   说完,他推开裴寂,想下床离开,裴寂反手将他扣在床榻上:“身上湿成这样,想往哪儿去?”   再次被禁锢住,宋北遥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回烟暖阁。”   裴寂的呼吸陡然加重:“别动。”   宋北遥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显得格外楚楚可人:“夫君今夜到底怎么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此刻的裴寂眼中,诱惑得想让人将他拆吃入腹。   裴寂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喉结上下耸动,嗓音哑得厉害:“赫连灼给你的酒里下了药。”   “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对方没有解释,宋北遥也不敢再乱动,裴寂与他贴得极近,他心觉尴尬,移开视线,不再与裴寂对视:“府里可有能化解的药?”   “没有。”裴寂松开桎梏他的手。   “那夫君打算怎么办,自己解决吗?”宋北遥轻声问他,“还是要找人来?”   裴寂低头看他,那张苍白的绝美脸庞上,一双眼眸盛满担忧。原本强行压下的欲.望似乎再次沸腾,裴寂嗓音难耐:“本王不会。”   “是不会自渎,还是不会找人来?”   “都不会。”   宋北遥有些错愕,微微睁大眼:“那夫君打算怎么……唔。”   不等他话说完,裴寂再次低头吻上那双喋喋不休的红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将此解为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汪泉水,便想饮个痛快。   失控感再次袭卷全身,裴寂将头硬生生瞥开,手掌狠狠握成拳,嗓音克制隐忍:“出去!”   这一回,宋北遥没有再多说其他。他飞速从床榻起身,发间却不小心勾到床头一物。取下一看,原来是一个香囊,是他先前送给裴寂的安神助眠生辰礼物。   他脚下一顿,将香囊放回枕边,再看了眼裴寂。   平日里无比冷硬的男人此刻正半跪在床上,痛苦地垂头低喘,胸腔剧烈起伏,耳廓和脖颈通红,青筋虬结。   再浅浅往他身下一扫,宋北遥心头大为震撼,吓得慌忙收回眼,疾步走出。   他自觉自己的已经相当不错,可那人的……   那还是人类能有的吗?   一到外面,冷风迎面而来,冻得人连连抽气,凉意有如针扎,细细密密侵入肌骨。   “曲岚,你速速去喊谭医师过来替夫君诊治。”宋北遥开口道。   曲岚一抬眼,见侧君衣衫通湿,面色惨白,嘴唇红肿,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心中一惊,连忙垂下头:“是,侧君。”   “快去!拖不得。”   —   前一晚一番折腾,回烟暖阁就算泡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宋北遥仍是不出意外起了高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新疾加旧病,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几日,脑中一直不停,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陷入各种各样的险境。   到最后,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将他护在身后。那个人从来不求任何回报,甚至连生命的最后一秒,都在护着他。   “秦臻……”宋北遥呢喃出声,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左下角的数字,—104。   “你醒了啊。”凌风好奇的脑袋挤进他视野中,“秦臻是谁?你刚刚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宋北遥喉间干涩,身体酸痛,虚弱道:“我怎么了?”   “你还说呢,我都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直接就躺了三天三夜。”凌风从一旁水盆里拧干帕子,给他擦脸,“我差点以为你又要挺不过去了。”   宋北遥面容憔悴,嘴唇苍白干裂,两颊呈现病态的红。他重重咳了几声,扭头看向凌风:“裴寂呢,他有事吗?”   “他能有什么事?”凌风重新把帕子放进温水里,拧干了,继续给宋北遥擦手,“不过他这几天都没来看你,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宋北遥回想起那一晚的吻,有些不自在。他没有感情经验,但也拍过吻戏。只不过那些吻戏的对象都是女主,头一次和男人……   想来裴寂清醒后想起这个,也会不自在吧。   “算不上闹矛盾。”他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说来复杂,凌风,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哦,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下。”凌风道,“北齐摄政王前两日来府上找过你,说是等你病好,再邀你夜游璃都。”   “他还没回北齐?”   凌风耸耸肩:“谁知道呢。”   门刚关上,系统立即蹦了出来:“宿主!!你的气运值增长神速啊!短短一个月,就已经涨了100点!!”   “才100点而已。”宋北遥语气淡淡的,“还差400点。”   系统道:“四百点收集起来很快的!裴寂现在对你已经没那么戒备了。”   宋北遥没再说话。   之前他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知晓全书剧情,就琢磨透了裴寂。可现在看来,他既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裴寂。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绪的人,而不是用单薄文字堆砌出来的角色。   —   侧君病下的这几日,张伯心中担忧,一直关心着烟暖阁那边的情况。   眼见太子殿下日万机,没时间去烟暖阁看望,张伯就在殿下晚间用膳的时候提了一嘴。   谁知这一嘴提完,殿下神情却很是淡漠,不予回应,似乎毫不关心。   张伯猜不出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二人间兴许又闹了什么嫌隙。   太子殿下母妃离世得早,本就是在感情方面很冷淡的人,轻易无法打动。侧君又那般喜欢殿下,长期付出若是得不到回应,想来会在二人相处中受不少委屈。   张伯只能自己默默想着这些,暗自为侧君叹气心疼。   到了第二日晚膳时,他就闭了嘴,在殿下用膳时不再吭声。   到中途时,他听到殿下不紧不慢问了句:“今日府上情况如何?”   太子府在上次刺客入侵后,守卫更加森严。张伯简单回了句话,继续不作声。   过了会儿,他听殿下又随意问了一嘴:“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张伯恭敬回道:“殿下,府上一切如往常那般,没什么异常。”   待到用完晚膳,他听殿下最后问道:“烟暖阁那边如何了?”   张伯心里笑了。   但面上仍故作担忧道:“侧君情况不太好,至今还未醒。殿下不若去看望一番?先前殿下胃疾复发,侧君可是担心了许久。”   再瞧殿下,似乎是想到什么,眉心微微蹙起,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膳厅。   张伯又看不懂了。殿下这究竟是在担心呢,还是不担心呢?   ……   宋北遥醒后休养的几日,都没见到裴寂身影。   这个人就像是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只有偶尔从凌风口中,才能听到裴寂的情况。   气运值跌到—110的这天,正值一月尾。临近傍晚,宋北遥在书房练字,凌风敲门进来,神色紧张道:“宋北遥,那个北齐摄政王又来约你出去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宋北遥笔下不作停顿,一气呵成写完一列词,“约我出去,你为何这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你难道不知道赫连灼是个什么样的人?”凌风凑近道,“他最喜欢像你这样,会跳舞、身段好、皮肤白、容貌美的。你要是赴约出了什么事,我得护着你,得罪人的事不还得我来干!”   宋北遥笑了:“那你今日不用跟我一起去了。”   凌风小声念叨:“我说着玩的。”   “我说真的。”宋北遥将笔搁下,“今日我找两个烟暖阁的侍卫与我同去,你在府中呆着就好。”   “这……”凌风不放心,“这能行吗?”   “裴寂现在应该对你我都起了疑心,我们尽量不要一同出府。”宋北遥给他解释。   随后道,“你留在府中,想办法让裴寂知道,我去赴北齐摄政王的约没有带上你。”   凌风心知他又有自己的安排,便不再多问,只应下声来。   出府的时候已到酉时,天色一片漆黑。   赫连灼派来的马车停在府外,宋北遥询问一番去向,告诉凌风,而后坐上马车,两名太子府的一等青衣侍卫驾马跟在旁侧,一路去往松香酒楼。   松香酒楼位处璃都城西,与城东的太子府离得远。   马车起初在大道上平稳地行进,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马车陡然加速,转而进了一旁漆黑的巷道。   宋北遥正掀开车窗,欣赏璃都城的夜景,猛地就被一阵离心力甩到车壁上,车窗啪一下关上了。   两名侍卫眼见不对劲,立即驱马向前,试图拦下马车。然而一瞬间,从旁冲出十多个人,将二人连人带马团团围住,丝毫不给突破的机会。   “侧君!!”   宋北遥听到身后渐远的喊声,尝试打开车厢后门查看情况。可马车速度太快,一路颠簸,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几次被甩开,只能攀住窗棂勉强坐稳。   忽然,只听一道马匹嘶鸣声响起,马车像是被什么硬生生阻断,狠狠撞到墙上,“嘭”一声巨响翻到在地。   刹那间,天旋地转。宋北遥尽力护住自己,还是不可避免磕破了头。   鲜血很快从额角流下,他躺在车厢内,感受到意识逐渐从体内抽离。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他听到马车外,有人在哀嚎,声音恐惧至极,很快就戛然而止,连一丝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我要杀的人,你们也敢动。”   一道戏谑的嗓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   宋北遥顿时瞳孔骤缩,他挣扎着想从车厢里出去,可身体疼得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听到脚步声逐渐走近,停在车厢外,“哗”一声响,车厢门被打开。   盈盈月色下,他看到马车外一袭黑衣的高挑身影缓缓弯腰,朝车厢内探来。   “哦?还没死呢?”   一滴血从额角滑入眼眶,宋北遥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顷刻间忘记了呼吸。   “秦臻……” 第23章   车厢外的人手里拎着一把刀,刀长而窄,刀尖朝下,鲜血不断滴落。   他身穿黑色夜行服,头发半扎,垂落的发间编了几根细长的辫子,辫子上挂着银色串珠,少年感十足。   那张脸俊秀而年轻,额间束着黑色抹额。见到宋北遥,他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咧嘴一笑:“是个美人儿,可惜了。”   下一秒,他伸手,狠狠将人从车厢内扯了出来。宋北遥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出几口血来。   短短这几下,他疼到眼前直发黑。那人蹲到他面前,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住他沾满血的下巴,慢悠悠的语气,就像在把玩垂死挣扎的猎物。   “我这人对美人比较仁慈,说吧,封喉、穿心,你想要哪种死法?”   宋北遥却像是丝毫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双失神的眼睛竭力睁开,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秦臻……”   “美人儿,我可不叫什么秦真。”那人缓缓垂下头,抬手,一刀狠狠扎进宋北遥心口,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记好了,我叫肃月。”   刀倏地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肃月垂眸,那张美到惊艳的脸上,一双眼眸难以置信地瞪大。   肃月将刀尖递到唇边,伸舌舔了一口上面的血迹,露出一丝诡异而癫狂的笑。   “人漂亮,血也是甜的。”   然而下一秒,一只胳膊环上了他的后脖,像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抱他。   肃月面容微微一怔,立即将人从身上扯开。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杀气从后方袭来,肃月迅速起身,用刀格挡。   银月之下,来人冷厉的眉眼中,杀气毕露,压迫感十足,那把长剑劲道极强,竟硬生生将他逼退几步。   肃月偏头看了眼地上的人,任务已完成,他不多留恋战局。反身跃上高墙,几个纵跃间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殿下!”曲岚追了一路,这才驱马匆匆赶到巷道,累得直喘气,“属下去追……”   “不用追了,你不是他对手。”   裴寂收剑入鞘,将剑扔给曲岚。转身迈向地上躺着的人。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月色皎洁明亮。   宋北遥今夜穿了一身白色的雪袄,胸口、脖间全都被血染尽。他无神地虚睁着眼,不知看向何方,迟迟不肯闭上。   裴寂紧紧握了下拳,摘下披风,俯身将人裹住,轻柔抱起,跨上曲岚的马,疾速驶向太子府。   寒风凛冽,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裴寂将宋北遥的头护在胸前,只感觉怀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手不觉一紧,随即加快马速。   到了太子府外,裴寂抱着人翻身而下,疾步往府内走。凌风从回来报信的侍卫口中知道出了事,焦急地站在府外等着。   一见到宋北遥满身是血、昏迷不醒被裴寂抱回来,他惊呼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裴寂,面容像被冰霜覆盖,眉眼冷如锋,下颌紧绷,凌风就知道出了大事,连忙跟上。   裴寂一路进了烟暖阁,把人放到床榻上。他垂眸看着宋北遥,少年双眼紧闭,没有任何一丝动静,脸色煞白,几乎看不出他还有呼吸。   张伯很快也匆匆忙忙赶到了,带来府上的两名医师。   医师对侧君的大小伤病早就见不惯不惯,这次一看见,仍是心头一惊,赶忙提着药箱到了床边诊治。   裴寂站在一旁,寸步不离。他双眉紧蹙,抬手扯了扯脖间的领口,只感觉胸中有股说不出的陌生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只不过晚回府了那么一会儿,没拦下赫连灼的马车,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   两名一等侍卫都没能守得住一个人。   他赶过去的时候,远远看到黑衣人将刀从宋北遥胸口拔出。   那个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殿下,侧君这是怎么了?”一旁,张伯担忧不已,“晚间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回来就!……”   他朝太子殿下望去。   殿下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双手抱臂,眉头紧锁,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床榻上的人。   乍看之下,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张伯看出了,殿下此刻的呼吸深而沉,他在有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那边的两个医师掀开衣服,看到伤口后,都惊出一身冷汗。正中心脏,分毫不差,赶明了就是一刀要人命。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啊!!   可回头一看,那位主子脸阴沉得跟阎罗一样,这声救不活要说出去,他们自己还能活吗?   只得尽量将血迹擦干,敷上药进行止血包扎。   无尽的黑暗中,宋北遥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飞起来一样。   “宿主,您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是否进行自救?”这时,他听到系统的声音。   “怎么自救?”他问道。   “抵消你先前收集的100气运值,可以用来治疗心脏的致命伤,是否立即使用?”   “用。”宋北遥立即回道。   “请注意,气运值的临界点为—200。目前你的气运值为—100,抵消后您会直接进入濒死状态,请立即补充气运值,以确保活下去!”   系统刚说完,宋北遥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往下一坠,轻盈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身体剧痛,是先前在马车里撞出来的。   心口的疼痛消失不见,他挣扎着睁开眼,重重咳了几下,呕出一大口血。   视野左下角原本浅灰色的数字,此刻像血一样鲜红,一闪一闪的,预示着他的死亡倒计时。他大口喘着气,轻唤道:“夫君……”   “侧君!侧君竟然醒了!”两名医师还在给伤口止血,被宋北遥的回光返照吓了一跳,猛地起身,对裴寂道:“殿下,侧君喊您过去呢!”   裴寂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你怎么样。”   宋北遥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是血,面上是血,就连头发上也沾了血。   他似乎仅剩最后一口气,不停地痛苦抽气呼气,声音细如蚊蝇:“夫君……”   裴寂微微弯下身,想听清他说什么。   “夫君,我有话对你说。”   依旧听不清他说什么,裴寂几乎将耳朵都贴到他唇边。倏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他脸颊,将他的头掰了回正。   下一秒,一双柔软湿润的唇贴了上来。   血腥味混杂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气味钻进鼻腔,裴寂一瞬间浑身僵硬,却没有推开。   他眼睛还睁着,能看到少年紧闭的双眸,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个不停,这个吻,像在诉说生命最后难舍的爱恋。   很快,宋北遥就将他放开。视野左下角的数字一瞬跳转到—177,他长舒口气,两眼一闭,再次昏死过去。   裴寂看到,他的唇角似乎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眉心却依旧因为疼痛而紧蹙。   视线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间略一游移,裴寂喉间耸动,迅速站起身,将位置让给两位医师,沉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谭天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里构思着措辞,赶忙又上前查探一番侧君的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谭天感觉自己都要吓得心疾猝发了。只见原本血流不止的胸前伤口,竟然转眼间只剩一条浅浅的皮肉割伤。不流血了,手触上去,心脏也完好无损地跳动着。   旁边那位年轻些的医师,张口就要将这异常说出来。谭天立即瞪了他一眼制止。   将伤口处完后,他对裴寂恭敬道:“殿下,伤口未触及要害,臣已将伤口止了血,敷上药,包扎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知道了。”裴寂紧绷的面容稍有缓和。   一旁,张伯也放下一颗心来。侧君不过入府一月余,各种生病受伤,憔悴得厉害,让人看着心疼不已。想来殿下心里瞧着也不好受吧。   他正想开口安慰殿下两句,只见殿下头也不回迈出了主屋。   张伯心里又纳闷儿了,殿下分明瞧着是担心的,但怎么又像是没那么担心?   裴寂一路迈出烟暖阁,曲岚立即跟上:“殿下,已核实,今夜马车原本是要驶向松香酒楼,中途改的道,驾马车的小厮和拦截侍卫的都是摄政王的人,想来是有意安排。”   “嗯。”   曲岚接着道:“后来的黑衣人身份不确定,属下查看过两名小厮的尸体伤口,发现都是刀伤,一击毙命,而且……”他有些犹豫。   “接着说。”   “是。从刀法来看,有些像是近几年无影阁出来的杀手。传言无影阁头部的八名顶级杀手所用武器皆不同,这次的很像是其中用刀的那位。不知侧君怎么会被无影阁盯上。”曲岚道。   裴寂双手抱臂,走到湖心亭。月色皎洁,映在微波轻荡的水面上。凉风徐徐,像是要把人心头的烦躁都吹散。   他轻轻抬起手,指尖触上嘴唇。   方才那个感觉,很奇特,与那日他中了春.药后强吻宋北遥的感觉不一样。   半晌,他沉沉开口:“无影阁插手各国朝堂的事不少见,他们盯上宋北遥,兴许是冲着本王来的。你再调两个侍卫去烟暖阁,近期内不要让他出府。”   “是。”曲岚应下声来,接着道,“殿下,还有一事,先前让调查的侧君出宫一事,有新进展了。”   “说。”   “侧君七岁那年出宫后,就被送来大周的青鸾山庄,一直呆到十五岁才回召国。”曲岚道,“属下查过,青鸾山庄三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不知道侧君进去八年是做什么的。”   “继续查。”   “是,殿下。”   —   忻王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潜入书房,案桌上,烛火倏地一晃。   裴铭搁下笔墨,指了指一旁泡好的热茶,道:“肃月,这茶我是刚泡的,要不要尝尝?”   “你知道的,我不喝茶。”黑衣少年将带血的刀放在他面前,血珠滚落,滴在纸上。   “人我已经杀了。下回别让我杀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我差点都要舍不得下手了。”肃月直接坐上案桌一角。   裴铭悠然一笑:“亲手屠尽满门的人,还有你舍不得杀的人?”   “这说不定啊。”肃月提刀在空中一转,刀刃直接架上裴铭脖颈,“忻王殿下我就舍不得杀。”   裴铭眸中忌惮一闪而过,抬手将刀拨开:“那我是真该觉得庆幸。”   他接着道,“人虽死了,肃月,我还需要你留在璃都,帮我盯着太子府。”   少年朝他摊开手掌,邪邪地勾唇一笑:“可以,解药先拿来。”   裴铭从桌旁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次给你两个月的量。”   “行。”肃月上下颠了下药瓶,提刀走人:“记得给我找个好点的住处。”   ……   宋北遥从未感觉身体这么疲倦。   像是背了几十公斤的行李,在沙漠戈壁徒步行走,风吹雨打日晒,饥肠辘辘,浑身酸痛。空气从口鼻呼入,像刀片一样割开喉咙,进入肺部,再带出浑浊的气。   累,渴,饿,痛……   间歇能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眼皮却有千斤重,分毫睁不开。   意识在大海里飘了几圈,终于上岸。   他艰难地睁眼,照旧先看气运值。—183,当真一朝回到解放前。   “哎呀,宿主,能活命就不错了,气运值还能再刷嘛,来日方长!”系统劝他。   “咳咳咳,咳咳咳咳!……”宋北遥捂着心口,将头探到床边,狠狠呕出几口血来。   “主子!!”   李莲生刚从外面换了盆水,一进来就见侧君趴在床边咳血,吓得赶忙朝外面大喊,“凌风,主子醒了!”   随后疾步走到床边,将盆放下,拧好帕子给宋北遥擦血。   “主子,您这次可真的吓死小的了。”李莲生一脸后怕道,“小的那日过来看到您满身是血,还以为、还以为……”他立即闭了嘴。   “还以为我活不了了是吗。”宋北遥重新躺好,无力地笑了一下,安慰他,“没事的,我命硬着呢。”   李莲生心疼地皱起眉:“主子,您以后就别出府了吧,府外多不安全!”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闷咳几声,摇摇头。真要说起来,太子府也不见得多安全。   很快,李莲生出去盯着正在煎煮的药,离开时将门带上。凌风坐在床边,瞪着宋北遥,半天不吭声。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虚弱道。   “都是你让我那天不跟着,你看,出事了吧!”凌风没好气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凌少侠莫气。”宋北遥边说边咳,说一句话,要停下来缓好久。   凌风见他这样,干巴巴道:“下次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一定要带上我。”   “我发誓,下次不去了。”宋北遥看着他犹带青涩的俊脸,笑着说。   凌风才不信他的鬼话:“你那晚赴北齐摄政王的约出了事,第二天他就启程回北齐了。说说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   零星的记忆在脑中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宋北遥呼吸一窒,再次重重咳了起来。   “不问了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你别这样吓人啊!”凌风赶忙开口。   缓过气来,宋北遥轻声道:“有人在追杀我。”   凌风一听这话,立马哀叹:“完了完了,肯定是阁主派来的人,说不定我还认识,这下连我也保不了你了!你这次没死,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宋北遥:“……”   “你巴着我点儿好吧。”   “杀你的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吗?”凌风问道。   宋北遥攥了下拳心,缓缓道:“记得,他说他叫肃月。”   凌风一下从床边弹跳起身,两手抱头,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怎么了?”宋北遥问他。   凌风终于冷静下来,返回床边坐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听好了,肃月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最厉害的,我从没见过他,但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他和阁主关系很好,最关键是……”   凌风凑近,冷冷道,“他要杀的人,从未失手。”   “嗯。”宋北遥若有所思,“意思是你要杀的人,曾经失手过?”   “……”凌风无语,“这么说吧,我们接的任务难度,和他接的任务难度,是不一样的。”   宋北遥又道:“你们是指谁?”   “……”凌风接近暴走,“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想杀你,你必死啊!必死!!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宋北遥被他这一通吼,立即捂着口鼻咳出几口血来。   凌风吓傻了,赶紧拿来帕子给他擦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宋北遥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呆在太子府,哪儿都不能去!”凌风严肃道,“我会一直盯着你。”   “没必要的,生死有命。”宋北遥平静下来,转口问道,“裴寂这几日如何?”   凌风摇摇头:“我这几日忙着照看你,没太关注到他。”   宋北遥笑了:“那你这本职工作没做好啊。”   “啧,乱说什么呢。”凌风拧起个眉,“听说最近朝堂震荡,九皇子的党羽被除了很多,看样子气数将尽,裴寂忙得很,在府里压根儿见不到人影。”   宋北遥略一思索,二月上旬,差不多快到九皇子倒台的时候了。   五子夺嫡,其中九皇子势力相对较弱。在原文中,裴寂铲除四人的顺序分别是九皇子、八皇子、三皇子,最后才到五皇子裴铭。   裴铭不仅手握江湖势力,说不定还与召国暗中勾结,实力不容小觑。原文将裴寂扳倒另外三人的过程进行了详细描写,唯独对裴铭简单略写。   殊不知这其中,又会发生多少曲折。   “那裴寂这几日,可有来看望我?”宋北遥又问。   凌风撇了撇嘴,略一耸肩:“不仅没来看你,还多派了人手看着这院子。哎,我看你前段时间的心思是白费了。”   宋北遥抿了抿唇:“看来裴寂对我的疑心还是没有消除,得想个法子。”   “你现在还有这闲工夫管他?”凌风立即道,“先想想怎么逃过肃月追杀吧,或者想想怎么打消阁主对你的怀疑。你想到办法,我就找个机会替你去给阁主传话。”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手背搭上额间,阖上双眼,疲倦道:“知道了。”   —   深夜,两匹骏马从宫门驶出,一路穿过无人街道,停在太子府外。   身形焊利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旁小厮旋即上前接过缰绳。   这些时日以来,太子殿下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今日更是到了亥时四刻。张伯侯在府外,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那件事。   裴寂从张伯身旁走过,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可是有何事?”   张伯两手交叠,垂首道:“是侧君,他今早醒了。据他院中的小厮说,侧君醒来后精神状态就不太对劲,什么都不吃,见到人就害怕,甚至还有些疯疯癫癫。这样下去,恐怕……”   “医师可去看过?”裴寂面容冷峻。   “去过,说是因为受过巨大刺激,可能一时如此,过些时日就会好。”张伯道。   裴寂听完,提步往府里迈。   烟暖阁外围守着八名侍卫,入院正门两名青衣的一等侍卫见到裴寂,立即行礼。   裴寂迈入院中,主屋的门紧闭着,凌风正神色焦急地在屋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屋门瞧一眼。   “为何站在屋外不进去?”裴寂冷声道。   凌风这才意识到裴寂来了,连忙行礼:“回殿下,我家公子不让我留在屋里。”   说着,他神色担忧道,“殿下快些进去看看吧,主子从醒了之后就一直没吃东西。”   裴寂眸色微沉,走向主屋,推门进去。   四角的烛灯被吹灭了好几盏,光线昏暗。他一路走到里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又隐隐听到啜泣声。   再往旁看,角落里,宋北遥正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裴寂刚朝他走近几步,少年立即尖叫出声:“别过来!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寂脚下稍顿,疾步迈过去,半蹲下身。   少年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间,浑身发抖,口中一直不停小声念叨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北遥。”裴寂唤了他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他轻轻伸手,想将少年的头抬起。宋北遥却像是突然受到刺激,拼命挣扎起来:“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寂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身前。“没有人要杀你,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柔了些。   少年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到。听到裴寂的声音,似乎才渐渐平缓下来。   一双含着泪花的眸子朝裴寂望过来,楚楚又可怜。像是确认许久眼前的人是谁,才糯糯地开口唤了一声。   “夫君……” 第24章   主屋内很安静。   裴寂背对着烛火光源,高大精悍的身躯在这一处落下大片阴影,将宋北遥整个笼罩在内。   他的手掌宽大,抓住少年手腕时,连带着将他半截手掌也包裹在内。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宋北遥的手,却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只手较一般男子的更为纤细。手腕窄而薄,似乎稍微用点力,就会折断一般。   裴寂不由得放轻了力道,再次对他重复一遍:“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要杀你。”   听到他的声音,少年似乎才逐渐平静,慢慢停止挣扎,乖乖让他握着手腕,一双盛满惊恐的眸子朝他看过来。   那双眼睛素来漂亮,盯着人看时就像会说话一样,裴寂见过它温柔或明媚,娇羞或狡黠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像今夜这般恐惧又绝望的神情。   就连眼尾的那粒痣,都黯然失色。眸中闪闪烁烁,好似沁着一汪碧泉,悬而未泣,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垂怜。   宋北遥的目光虚拢在裴寂面上,起初有些涣散,渐渐的,一点点变得清明。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夫君?”   这一声包含一丝胆怯,又有茫然,还有几分不敢确信。   裴寂静静望着那双眸子,目光往下移,落在宋北遥挺拔而精致的鼻梁上,再往下,落到那双唇上。   苍白无色的唇瓣微微张开,给人一种无助又脆弱的感觉。   裴寂眸色微凝,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抽出。他既不想看到少年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想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因何而起。   很快便移开视线,他松开宋北遥的手腕,嗓音沉沉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少年手腕倏地往下一坠,旋即反手握住裴寂的手:“夫君。”   他话音非常虚弱,断断续续咳个不停,只用一双眸子望着对方,别的什么都不说,眼神中的恳求与不舍一览无余,像是非常恐惧对方离开。   这一瞬间,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宋北遥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掌心里的那双手冰冷,裴寂扫了眼少年单薄的衣衫,和冻得通红的一双赤脚,眉心微微蹙起。   他下意识想将宋北遥抱起来,抱到床上去。可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就被原地扼杀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裴寂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从来不认为男子需要被保护。而他此刻却察觉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想保护这个少年。   他心里有些抵抗这份对宋北遥的保护欲。   “地上凉,起来说话。”裴寂收回眼神,想要起身。   宋北遥却再次拽住了他:“脚麻了,夫君抱我可好。”   裴寂垂下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儿。   少年话音里有一丝央求意味。他应该是先前哭过,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裴寂略微敛眸,终究是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走到床边。   宋北遥倚在他胸前,两手攀住他脖子,被放到床上时依旧不肯松手。   裴寂想将他拉开,宋北遥半挣扎了一下,反而抱得更紧。他的唇贴近裴寂耳边,气息又轻又软,带着哭腔道:“夫君,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一瞬间,裴寂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耳畔,流转进入体内,沉沉入腹。   他的动作顿时一僵,喉间微微耸动,顺势在床边坐下。   裴寂身形高大,即便是坐着,上半身也格外挺拔精悍。宋北遥伏在他身上,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纤瘦柔弱,柳腰不堪一握。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一时间,满屋寂静,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少年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沁入鼻腔,裴寂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嗓音微哑:“那日为何去赴约,你当知赫连灼对你心存歹念。”   宋北遥两手依旧环在裴寂脖间,脸颊贴在他胸前,轻声道:“先前宫宴答应过他,若是不去,他要娶合宜公主怎么办?”   宫宴那日的场景在裴寂脑海中一一闪过,他低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在意他娶或不娶合宜?”   “我听闻过那位摄政王的事。”宋北遥柔声回道,“合宜若是被派去和亲,夫君定会心中难受。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这番话,就如涓涓细流,汇入了裴寂心里。他不由得抬起手掌,抚上少年单薄的后背。   有回应的,才能算拥抱。宋北遥看到视野左下角,气运值立即往上跳了几个数字。   他隐下唇角的笑,又接着道:“其实我去赴约,也与夫君有关。”   “与本王有关?”   宋北遥像是不得已要说出心中小心思一般,羞涩道:“宫宴当晚发生的事,夫君可是忘了?”   裴寂微微一怔。   那一夜失控时的吻,沸腾的欲,灼烧的身体,他自是都记得。   可这些仅仅只是强力春.药作用下的产物,并非出自本意。裴寂对这种事不会多想,发生了就发生了,仅此而已。   眼下宋北遥提及,反倒让他又将那晚的事拎出来想了一遭,喉间不觉有些发紧。   “本王记得。”   “既是记得,前几日我卧病在床,夫君为何都不来看望我。”   宋北遥状似抱怨,语气却十分柔缓,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负面情绪,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诉说自己对对方的在乎。   “近些时日朝政繁忙,本王顾及不到你。”裴寂轻轻拍了两下少年后背,似是安抚。   他的音色本就低沉,此刻宋北遥趴在他胸前,只感觉那声音像是从胸腔中震出,教人察觉不出分毫情绪。   “我以为夫君是因为那晚我拒绝你,才对我这般冷淡。”宋北遥轻柔道,“我去赴约,也是想让夫君为我担忧,这样夫君兴许就会来见我了。”   裴寂听了这话,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宋北遥若是藏着掖着这些小心思,他既不会发现,也不会多想其他。偏偏少年直白地说出口,反倒让他心头微乱。   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之外的情绪。   宋北遥见他沉默不语,将头深深埋进他衣襟前:“夫君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傻。”   裴寂语气难得一见的无奈:“你不必因本王而去做这些。”   “那夫君可否答应我,对我更好一些,多在意我一些。”宋北遥仰起脖子,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裴寂凸起的喉结,冷硬利落的下颌线。   裴寂感受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喉结上下一滚,没有开口。   宋北遥又问道:“夫君今夜来看我可是因为担心我?”   裴寂依旧敛眉不语。   宋北遥接着问:“若是那日我死了,夫君会为我伤心吗?”   “宋北遥。”裴寂微微蹙眉,“你想让本王怎么做?”   少年勾起唇角:“我只要每日能在烟暖阁见到夫君就足够了。”   “本王答应你,你还有什么想……”   裴寂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感觉到喉间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上来,冰凉、湿润、柔软。少年随后便倒在床榻上,似是耗尽了浑身力气,虚弱无力道:“我好困,夫君请回吧。”   直到走出烟暖阁,裴寂才反应过来,刚刚落在他喉间的,是宋北遥的唇。   夜色漆黑浓稠。   眼下正值子时,府内除了巡逻的侍卫,一片寂静无声。   曲岚跟着裴寂身后,在府中走第二圈时,便忍不住询问道:“殿下,可是方才在侧君那处问出了什么?”   今日回府本就晚,殿下还去烟暖阁,说是要问问关于那晚刺客的事。   这会儿,又听殿下颇为心不在焉道:“他今日状态不好,明日再问。”   说了要问,却又不问。曲岚直觉这不太像殿下平日的风格。想了想,他不免心中怀疑。   这不会是殿下想去烟暖阁看人,随口找的由吧?   —   第二日宋北遥几乎都是在昏睡中度过。   大脑昏昏沉沉,梦中浮过无数光影。   有年少时通宵练舞的,有拍戏时被导演骂到狗血喷头的,有第一次拿奖后回家抱着猫哭的……   他似乎永远在不停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永无止境。   而那个人,秦臻,就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落,看他起,在他低谷时保护他,在他登顶时祝贺他。   秦臻年长他十岁,唯一一次喝多了半夜到他楼下,抱住他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他问:“遥遥,你愿不愿意尝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宋北遥仅是片刻的犹豫,对方就收回了试图越界的心,恢复成以往的自持稳重,仿若一切都是酒精在作祟。   梦境的最后,那个和秦臻长着一模一样面庞的男子,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笑着问他:“遥遥,为什么不肯爱我?”   倒地的瞬间,宋北遥看到有人朝他飞奔而来。   是谁?   床榻上,少年面色惨白,额间不断有冷汗滚落,眼珠不安地转动过后,眼帘掀开。   床榻边,裴寂双手抱臂,已经站了一小会儿。他听到宋北遥口中依稀蹦出零散的几个字音,看到少年被痛苦的梦魇纠缠,睁眼。   宋北遥的目光起初是涣散的,在注意到床榻边站着的人时,他无意识地轻唤出声:“裴寂?”   裴寂听到这两个字,搭在臂间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饶有兴致地在床边坐下:“刚刚唤本王什么?”   宋北遥倏然清醒过来,眸中清明,眨了眨眼,柔柔出声:“夫君。”   裴寂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可少年的目光温和而明亮,那声“裴寂”就像是呓语。   一种莫名的感觉从裴寂心里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去细究那是什么感觉,就听少年道:“夫君当真信守承诺,说来烟暖阁看我就来了。”   裴寂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北遥的乌发柔顺地披散在枕间,苍白的面颊上,那抹嘴角噙着的温柔笑意就像戴上了一副名为“完美”的面具。   大部分时候,裴寂觉得宋北遥这个人的心思很好猜,似乎一切都绕着他转,喜怒哀乐都随他而动。   可在偶尔的某个瞬间,他却会触碰到面具下的那个人,那个危险、神秘、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微微眯起眼,伸出手,两指捏住宋北遥的下巴。   这样的动作并不会带来什么效果,少年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无措:“怎么了夫君?”   裴寂立即松开手,收回视线:“无事。今日已经见过,本王先走了。”   刚起身,衣角就被人扯住。   “夫君可是生气了?”宋北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裴寂眉梢微挑:“为何这么认为?”   “感觉。”少年轻轻撅了下嘴。   “那看来你感觉错了。”裴寂将衣袍从他手中抽出。   “既然夫君没有生气,那能不能……”宋北遥张开两只手臂,笑得一脸明媚,“临走前能不能抱抱我?”   裴寂垂眸望着少年,声色微冷:“本王只答应过来看你,没答应过抱你。”   “夫君答应的分明是对我更好一点,多在意我一些。若是连抱抱这个要求都不答应,能算是在意我吗?”宋北遥嗓音很是清澈干净,恰到好处地表示不满。   裴寂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略显冷漠道:“不抱。”   “抱抱嘛!”少年嘟哝道。   裴寂快速弯下腰,简单地回应那个拥抱,却被少年一把搂得紧紧的:“谢谢夫君,夫君对我真好!”   —   时值二月上旬,白日里阳光充足。翌日一早,宋北遥在床上被凌风裹成粽子。   床边矮桌上摆了三碗药,黑不见底,肉眼可见的难喝。凌风指着左边一碗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宋北遥抿唇不语。   他又指了指中间一碗:“这是止咳去风寒的药。”   宋北遥轻咳两声,将被褥往嘴边裹了裹,瓮声瓮气道:“最右边那碗呢?”   凌风扬了扬脖子道:“是养精益气的药。你想先喝哪一碗?”   他继而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喏,都给你备好了。”   宋北遥扫了眼左下角—162的气运值,微微笑道:“凌风,我不用喝药。”   “不行!谭医师说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太糟糕,旧疾新伤迟迟不愈,必须得喝。”凌风寸步不让。   说完,他就端起中间那碗,“你醒来后就咳得厉害,先从这碗开始吧。”   “我真不用喝。”   “不行!必须喝!!”   威逼强迫下,宋北遥灌下一碗药,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痛苦几乎从眉眼溢出。   凌风端起第二只碗:“来来来,一鼓作气。”   就在这时,屋门被扣响。   “凌风,快去看看是谁。”宋北遥缓过一口气来。   “行吧。”   趁人离开的间隙,宋北遥立即将碗里的药倒在床边的木盆里。   打开门,是守在烟暖阁外的一名青衣一等侍卫。   “有何事吗?”凌风问道。   “禀侧君,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入宫看戏曲。”侍卫开口道。   凌风惊道:“现在吗?这么突然。”   “是,人正在前堂,张总管伺候着。”   凌风立即迈进里间,将此事告诉宋北遥。   “我觉得你不能去,那皇后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凌风拧眉道,“听闻北齐摄政王离开的时候,将皇后的云阳公主给带走了。想来她定对你怀恨在心,又挑在你刚出了事身子不好的时候,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呢!”   宋北遥略一思忖,朝他安慰地笑道:“你说得有道,但皇后亲自下旨,我身为太子侧君,不可抗旨。”   “那怎么办!?”凌风焦急道。   “你随我一同入宫,静观其变即可。”宋北遥朝他眨眨眼,“我再怎么说都是太子的人,她不敢当真对我如何。” 第25章   宫里来的人还在等着,宋北遥没有多耽搁,下床穿好衣裳,带着凌风随侍卫往前堂走。   自从上次宋北遥在外出事后,烟暖阁增派了几名侍卫。但凡侧君需要出府,侍卫就会随身跟着。   但这次入宫情况不同,府内带刀侍卫不可随行。走在半道上,那青衣一等侍卫问道:“侧君,是否需要属下将此事禀报太子殿下。”   “不用。”   宋北遥身体尚未恢复,走得不快,声色也缓,“他近日事情多,这种小事就不要告诉他了。”   “是,侧君。”   前堂。   张伯给宫里来的大太监端来茶水,恭敬道:“刘公公,我家主子身子还病着,皇后娘娘那头是非去不可吗?”   刘海泉一听这话,嗓音都挑高了:“你家主子?洒家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还尚未侧立太子妃吧!”   张伯垂首不语。   刘海泉抿了口茶,暗哼一声继续道:“身为侧君,能得皇后娘娘宣见,应知谢恩。”   话语间,一名侍卫走到前堂外道:“公公,我家侧君来了。”   刘海泉没见过宋北遥,他放下手里茶碟,刚要起身,就见一名姿容美绝的少年缓缓走来。   那少年身上穿的雪色狐裘一看就做工极为精良,要说在宫中,也就只有皇后娘娘和最为得宠的淑贵妃,手头才有同等质地的狐裘。   少年脖间的毛领更是衬得那张苍白的脸冰清如玉,贵气逼人。   刘海泉起身的动作倏然一顿。先前那日宫宴后,他就听当时在场的宫人说起,太子的那位侧君美到不似凡人,献给北齐摄政王的那支舞更是惊才绝艳。   刘海泉只道这些奴才试图巴结太子,才这般说。他在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妩媚的、温婉的、素雅的、端庄的,如今见到侧君本尊的姿容,一时间竟也震撼到失语。   难怪皇后娘娘特地给他叮嘱过,注意留心着太子府下人对侧君的态度。刘海泉这一遭过来,是当真确信,这少年绝对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啊!   再看那太子,向来软硬不吃,这些年来从没让人抓住过把柄、拿捏到痛处。此番可算是让他找着了!   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皇后娘娘才是!   “公公,此番进宫,可否允许我带上我的贴身小厮?”转眼间,那美人儿就行到跟前,巧笑倩兮。   刘海泉侧眸看了眼侧君身旁那个坑着头,唯唯诺诺的奴才,为难道:“侧君,原则上男子是不得进入后宫的。”   “那我也是男子,今日我是否也去不得?”少年眉眼间皆是温柔笑意。   刘海泉话头一噎。   张伯也在一旁道:“刘公公,我家主子身子不好,小厮需得在旁贴身照看着,不然出了什么事,太子殿下要怪罪下来的。还望公公通融一二。”   太子殿下是万万得罪不起,刘海泉只得转言道:“那好吧。请侧君随洒家走一遭吧。”   “有劳公公。”   —   南安侯府,主宅。   座榻之上,左右二人正执子对弈。   只见左边之人两鬓稍白,一身白袍,坐姿略显闲适。   正到他落子之时,他手持白子,静观片刻而后道:“一月未见,殿下的走棋风格倒是与往常略有不同。”   在他对面,黑色锻袍的男子面容格外英俊,眉眼深邃,目光落在棋盘上,随意问道:“侯爷何出此言?”   南安侯笑道:“殿下往常最擅长进攻,以攻为守,不太会给自己留后路。可今日却是……”他思索措辞道,“似有顾忌,攻势不如以往迅猛,反倒注重起防守。”   裴寂在棋盘落下一枚黑子:“棋局走法千万种,本王也不见得只有那一种走法。”   南安侯抿唇,摇了摇头:“非也。臣认识殿下以来,殿下的走棋风格就从未变过,只会在那基础上不断精进。殿下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个变化?”   裴寂正要开口反驳时,敲门声响起。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曲岚走到棋桌前,垂首道:“暗卫快马来报,方才皇后身边的刘公公去了府上。”   裴寂声色微冷:“去作何?”   曲岚道:“说是皇后邀请侧君前往宫内看曲儿。”   裴寂执子的指尖略微一顿:“他可去了?”   “已经去了,凌风也跟着一同入了宫。”曲岚回道。   裴寂沉默片刻,敛眉道:“知道了。”   曲岚禀报完,便退出屋外。   屋内恢复安静,一旁的三足鼎式香炉内,熏香袅袅延伸至半空。   裴寂看着棋盘,开口道:“侯爷还未落子吗?”   南安侯指着棋盘一处,抬眸看他:“臣方才就落了子,殿下没瞧见吗。”   裴寂眉目较方才更为冷冽,不多言语,手中黑子落下。   南安侯盯着那枚黑子,颇为不可置信道:“殿下确定落在这儿?”他立即落下一枚白子,将包围住的黑子一枚枚拎起,“既是如此,那就莫怪臣了。”   裴寂盯着棋盘,手中剩余的黑子把玩片刻,忽然放回棋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侯爷,本王改日再来。”沉沉留下一句话,随即站起身往外走,背影利落挺拔。   南安侯惊诧道:“才来就要走,不是还要谈论先前那起私盐案吗?”   “改日再谈。”   裴寂迈出主宅,曲岚立即跟上:“殿下,是要入宫吗?”   “备马。”   “回殿下,马已经备好了。”   —   在《逐鹿九洲》原文当中,大周皇后虽拥有强大的母族背景,却多年未出一子,仅育有云阳公主一女。于是便暗中害死了诞下皇子的才人,将年幼的八皇子过继到膝下。   八皇子先天资质平庸,不具备夺嫡能力。但在皇后的强势帮衬下,也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到最后,八皇子落败被流放边疆,都不知道皇后是害死他生母之人。   皇室斗争,何其令人唏嘘。   ……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凉,冷风无孔不入。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宋北遥手里捧着暖手炉,将头抵在车厢壁内,闭目养神。   如今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各方势力已经从暗流涌动转变为明面上的厮斗。裴寂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扳倒九皇子,皇后那边自是坐不住阵脚。   想从他这个侧君身上入手,不失为一种办法。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他原本无意掺和进夺嫡斗争中,只想当观局者。一着走棋,便成了局中人。往后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咋了,叹什么气啊?”凌风坐在另一侧,拿眼睛瞅他,“你不用担心,宫里那些侍卫都不是我对手,真出什么事,大不了我就带你杀出来!”   他边说着,边扬起右手,做出手起刀落之势。   宋北遥睁开眼,看着凌风这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着摇了下头:“应该不至于到这地步。”   “你怎么知道?”凌风问道。   “兵不血刃方为上策。”宋北遥悠悠道。   “这是啥意思?”凌风挠挠后脑勺。   “意思是皇后今日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宋北遥轻轻掀开车窗朝外看,“最多是试探一番。”   此时刚到午时,天光大亮,不同于上回天黑下入宫。   漆红宫墙逐渐印入眼帘。远远看去,整座皇宫巍峨、肃穆,又死气沉沉,大开的宫门冷漠吞噬着进入的人与车。   皇宫最外围看守的羽林军披盔戴甲,神情严肃。马车驶过第一道宫门,又行了一段距离,来到第二道宫门前。   再往里就正式进入皇宫内部,马车不得入内。临下车前,宋北遥轻声对凌风道:“等会儿进去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尽量别说话,也尽量别做什么。”   “哦,知道了。”   凌风扶着宋北遥下了车,马车旁,公公已经候着:“侧君请随奴才来吧。”   一路来到皇后的翊坤宫,刘海泉让宋北遥先在大殿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凌风就等不及了,小声道:“这怎么回事儿,进去禀报一声要这么久?不会是故意把咱们晾在这儿吧!”   翊坤宫大殿的两侧都站着宫女,宋北遥睨了凌风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又过了会儿,刘海泉才出来,满面堆笑道:“让侧君久等,今日娘娘原本是打算请侧君去梨园观戏,奈何外头天太凉,娘娘吹了会儿冷风犯了头疾,就只能在殿内同侧君闲聊两句。侧君请随奴才来。”   宋北遥跟在公公身后,朝宫殿里面走去。   里间,一方榻上,皇后正半倚着矮方桌,一手撑在额间闭眸沉思,一旁的宫女给她轻轻捏着肩颈。   人进来时,皇后听到脚步声,睁开眼。   殿内有地龙,宋北遥身上衣裳穿得厚,站在大殿的这会儿功夫,鼻尖已经冒出细密的汗,脸颊两侧也热得微微发红。   皇后端倪着那张脸,心中恨意骤起。   宫宴那晚若不是此人作梗,北齐摄政王早就选定合宜公主,又怎么会将她的云儿带走!!   “嘶——!”皇后眉眼一瞬狠厉,一掌拍开宫女的手,“怎么按的,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对不起娘娘。”宫女吓得浑身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皇后似乎这才意识到宋北遥来了,眉眼又化而柔和开:“侧君来了。”   宋北遥似乎被她方才那一声呵斥吓到一样,脚下后退一步,脸色刷得煞白,连忙行了个礼,声音似有胆怯:“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盯着他瞧了会儿,心中冷哼一声。那晚在宫宴上,面对那般刁难的北齐摄政王,都不见他畏惧。这会子还没将他怎么着,倒先开始装起来了。   她轻轻一拂手道:“给侧君看茶。”   一名宫女随即上前,提起方桌上的茶壶,给一旁的空茶杯满上。   宋北遥略一垂眸看过去,茶水碧绿,白雾升腾,似有茶香幽幽传来。   他顿时捂着口鼻闷咳几声,道:“不瞒娘娘,我近些时日身子不好,在用药调,医师特意叮嘱过,不可饮茶。”   皇后冷眉挑起:“既是如此,本宫就不为难你了。”   她继而道,“如今你进太子府也有段时日了,大周不同召国,男子为妾是稀罕事,太子他待你如何?”   宋北遥闻言,语气失落道:“自打我入府后,殿下就不曾多见过我。”   他这般神态不似作伪,皇后心中不由再次冷哼一声。若不是方才刘海泉给她回禀在太子府所见所闻,她都要当真相信了。   她也算看着裴寂长大,虽算不得了解他,却也知道此人从不沾染“情爱”二字。   那日宫宴上,裴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北遥抱回坐席,已经足够证明这少年对他的特殊。   她不过是多叮嘱了刘海泉几句,就挖出了她想知道的事。   皇后扬了扬眉,接着道:“既然太子这般不待见你,你又身为男子,无法为他开枝散叶。本宫认为,还是应当趁早让太子侧立太子妃。你觉得呢?”   宋北遥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低垂着眼眸,没有应声,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有外间传入:“本王认为此事不必着急。”裴寂身上裹挟着外面的寒气,迈入里间。   他侧眸看了一眼宋北遥。少年也恰好抬眸望向他,眉眼间似有一抹无奈,眸光闪烁,像是强忍住泪水一般,委屈又倔强。   裴寂的目光在宋北遥面上凝了一瞬,站在他身前,拦住皇后的视线,面色冷然:“父皇近日身体欠佳,皇后此时提出给本王立太子妃,不觉得欠妥吗。”   “太子,你就是这么跟本宫说话吗?”皇后声色顿时凌厉。   裴寂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还有,皇后若是想从本王府中带人走,下次还是先经过本王同意为好。” 第26章   皇后一听这话,霎时脸都气白了。   往日里即便暗中相斗,太子在明面上还是会唤她一声“母后”。今日这般,倒是直接摆到台面上来,驳了她的面子,警告她休要动他的人。   皇后何时受过这种气。一时间既尴尬,又羞恼,再看旁边那个一脸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人,她恨得咬紧后槽牙。   又不敢同太子置气,只得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甩手掀翻桌上的茶杯。   “哎呀!娘娘息怒!”刘海泉听到动静,连忙从外间赶进来,“娘娘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   “犯不着?你没听到太子方才那语气,他现在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本宫留了!”皇后厉声道。   刘海泉在旁给皇后捶着肩膀,连声劝道:“奴才方才就同娘娘说了,太子心里紧张着那位侧君呢,娘娘何时见太子这样过?这不正是咱们的时机嘛!”   皇后一手搭上额角,按了按,愤恨道:“本宫倒是恨不得立刻就碾死这侧君,若不是他,云儿怎会被嫁到北齐!”   她倏地攥紧手中帕子,不甘道,“可他不涉朝政,又有太子护着,一直呆在太子府内,眼下本宫能奈他何?”   “娘娘,奴才有一计,说不准能一石二鸟。”刘海泉眼中透露出一丝奸邪的光。   “是何?”皇后道。   刘海泉凑近道:“就是……”   ……   从翊坤宫出来后,几人往宫门外走。   宋北遥起初走在裴寂身后。方才在宫殿内太热,给他热出了一身汗,现在到了外面,冷风一吹,他不由得闷声轻咳起来。   渐渐的,裴寂脚步慢下来,宋北遥也慢下脚步,始终落在他身后一步。   忽然,裴寂停了下来。宋北遥不知不觉走到他身旁,见他不走了,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夫君?”   裴寂略微偏头,目光落到少年苍白的脸颊上。宋北遥刚咳嗽过,眼眶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眉心微微拧着,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又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看出来。   裴寂收回视线,声色低沉道:“皇后可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   宋北遥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不过夫君怎会知道我入了宫?”   裴寂沉默着,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一旁,曲岚悄声开口道:“自从侧君上回出事后,殿下就派了暗卫……”   “曲岚。”裴寂冷冷一声,将他的话语打断。   曲岚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吭声。   “派了暗卫做什么?”   宋北遥明知故问一句,上前轻轻握住裴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懒懒地晃悠两下,凑近裴寂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声音,轻泠道,“夫君这么担心我,都特意派人保护我了,还不承认对我动心?”   裴寂顿时下颌紧绷,他垂眸看了眼笑得眉眼弯起的少年,灵动又狡黠,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漂亮得不像话。   眸色闪过一抹暗色,裴寂眉眼瞬间如覆冰雪,一下挣脱开少年的手,大步朝前迈去。   “殿下。”曲岚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宋北遥,立即跟上。   这时候,凌风终于有了开口机会。他长舒口气:“憋了我一路,真要给我憋死了。”   继而抬起胳膊轻撞了下宋北遥,问,“裴寂怎么了,脸臭成那样。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听到回应,凌风朝宋北遥看过去。   只见少年正一脸稀奇地勾起唇角,望着裴寂疾步离开的背影,悠悠道:“你不觉得裴寂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吗。”   “他?有意思?”凌风不可置信。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眼神从他面上轻飘飘掠过:“你不懂。”随即迈步朝宫门走去。   凌风:“???”   “我怎么就不懂了?你告诉我啊!宋北遥!!”   入宫时搭乘宫内的马车,宋北遥原本还在想着要如何回府,待出了宫门时,远远便见两匹高头骏马,裴寂正抱臂站在马侧,与曲岚说着什么。   曲岚正面朝着宋北遥,见到他过来,似是对裴寂说了什么,裴寂微微侧过头,并未朝宋北遥看过来,而是直接翻身上马。   黑色的披风迎风掀起,猎猎翻飞。   宋北遥稍稍停下步子,望着这个在书中被描绘成战场杀神的男人。   即便没有身披盔甲,一袭黑色缎袍也已衬得整个人冷冽硬朗,轻易不得靠近。   身形格外利落,侧脸也利落至极,俊挺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在不露出表情时,给人的压迫感十足。这并非裴寂刻意为之,而是久居上位者的习惯与战场厮杀后残留的血性。   “啧,就让你别惹他吧。”身旁,凌风小声道,“你看他那样子,像不像看谁谁死。”   宋北遥半挑起眉:“我可没惹他。”   “不管了。”凌风左右四顾,挠挠头,“这儿没马车,我们怎么回去?”   宋北遥没说话,缓缓走到裴寂马旁,仰起脑袋,柔柔开口:“夫君可以送我回府吗?”   裴寂目光没看向他。从宋北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硬如刀锋的下颌线。   曲岚在一旁道:“侧君,府里的马车正在来的路上,还请侧君在此处稍等片刻。”   宋北遥依旧望着裴寂:“可是我想同夫君共驾一匹马。”   “不可。”裴寂冷声道。   曲岚赶忙解释:“侧君,殿下这匹是战马,性子烈,不给旁人骑的。”   骑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摔下来还得了。曲岚记得,早两年合宜公主看中这匹马,缠着殿下让带她骑着走几圈试试,殿下都没同意。   更何况这匹马曾经跟殿下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殿下也舍不得让别人骑。   “夫君。”宋北遥抬手,捏住裴寂披风的一角,轻轻拽了一下,“我不怕。”   裴寂依旧神色冷漠,无动于衷。   宋北遥一点点将手松开,小声嘟哝了一句:“那好吧。”低垂下头,似乎要将全部的失望都收起来。   他缓缓往旁边走去,留给裴寂一个落寞的背影。   这个背影看起来当真失落极了。好像一瞬间,这只前一秒还摇尾巴笑的小狐狸立即就耷拉下耳朵,垂头丧气的,让人看着都不忍心。   倏地,马蹄声响起。宋北遥下意识抬头,看到身旁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裴寂一手拽着缰绳,俯下身,单手扣住他的腰,略一用力,直接将他掳上了马背。   “夫君!”宋北遥惊呼一声,吓得连忙抱住裴寂。   马逐渐小跑起来,裴寂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畔:“不是说不怕吗?”   那话声里含了一丝戏谑的笑意,混在风声当中。   宋北遥感觉,这一刻的裴寂,似乎与平日里略有不同。   他将脑袋紧紧贴在裴寂胸前,看着气运值跳转成—150,轻声道:“有夫君在,自是不怕。”   —   凌风这几日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起初是裴寂每晚都会来烟暖阁,有时稍微早些,有时接近子时。每次他来的时候,无一例外,主屋的门都会紧闭着。   凌风也不知道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每次裴寂都要待上一阵子才走,也不知道究竟在屋里干些什么。   问起宋北遥,他又含含糊糊,一脸高深的模样,什么都不肯说。   这一日更是夸张,裴寂足足进去一个多时辰都未出来。   凌风的好奇心就像被猫爪挠,拿着扫把在院子里佯装扫地,眼睛恨不得从门缝里钻进去,看看两人到底在屋里干什么。   扫地扫了不知多久,门突然被打开,裴寂疾步走出,冷峻的面容似乎带了层薄怒。   等人一走远,凌风立即扔了扫把,冲进屋里。   只见宋北遥发丝散乱,仰面躺在床上,面颊有一丝薄红,眸中有水光,正微微喘着气,蹙着眉,像是方才做了什么体力活一样。   凌风走到床边坐下,稀奇得很:“宋北遥,你刚刚在屋里跟裴寂打架了?”   宋北遥轻轻摇摇头。   “看着也不像。”凌风凑近些问,“你就告诉我吧,你俩到底在屋里干嘛了?”   宋北遥眸色微动,看向他:“你就这么好奇?”   “好奇死了。”凌风眼巴巴等着,“你现在身份被阁主怀疑,又不用做任务了,还照旧和裴寂黏得那么紧,该不会是……”   宋北遥:“是什么?”   “啧。”凌风脸上一热,“你该不会真和裴寂发展了感情,在和他过夫妻生活吧。”   宋北遥:“……”   凌风继而小声道:“我听闻男子间比较难,你,那个,你现在难受吗?”   “……”   宋北遥抚了抚狂跳的额角:“你在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怎么每晚都在你房里呆这么久!”凌风眉梢挑起。   宋北遥瞧他这一脸贼兮兮的模样,无奈笑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寂先前答应每晚来烟暖阁看他,这几日也当真做到了,但每次来都绷着一张脸,早早的就要离开。   他便每日变着花样将这人留下,聊会儿天,蹭蹭气运。   “过几日就到了大周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你可知道。”他又道。   “知道啊。”   宋北遥翻了个身,头枕在手臂间:“我想到时候出府看看。”   凌风道:“那就出府……哎不对!”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可不能随便出府!你忘了肃月在追杀你吗?”   “上次入宫不也没事。”宋北遥朝他眨眨眼,“我总不能一直闷在府里吧,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   “我?”凌风耸耸肩,“我打不过他啊……”   话语间,敲门声响起。   “谁啊这么晚,不会又是裴寂吧。”凌风小声嘟哝了一嘴,走到外间开门。   宋北遥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床里侧,微微闭上眼。   今晚他也将自己想去花朝节的事和裴寂说了。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没曾想对方冷着脸不同意,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最后两人还为此起了争执,闹得不欢而散。   宋北遥心里多少是有点不痛快。   这一日日的,闷在这院子里,真让人憋得难受。   过了半晌,凌风的脚步声才从外走回。   宋北遥轻声道:“怎么去开门去了那么久?”   脚步声逐渐走近,随之而来的,还有细微的叮铃声,一步步来到床边,然后停下。   宋北遥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后背的寒毛一根根竖起。他猛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凑到床边。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   宋北遥的心跳顿时一窒。   秦臻……   不,肃月。   他视线往旁看去,这人手里提着的刀,刀尖正不断往下滴血。 第27章   ——“本台媒体报道,新宁市312国道发生九车连环追尾事故,目前已造成八人死亡,十一人受伤。后续救援情况本台前线记者将持续跟进报道。”   ——“灵通娱乐社报道,知名影星宋北遥所乘车辆或卷入此次事故当中,目前本社专线人员正在尝试与其经纪人取得联系。”   ——“这里是FBD财经频道,经确认,梵晟集团现任董事长秦臻于今早特大交通事故中死亡,年仅32岁。”   ——   安全气囊在“轰”一声巨响下爆开,剧烈撞击让人瞬间丧失意识。   宋北遥只记得在最后一刻,即将撞上前面那辆巨型货车时,分秒之间,车头猛地朝右一转,将他的副驾驶位从撞击中撇了出去。   疼痛很快将他唤醒。   汽油味、血腥味、混杂着若干焦灼的、窒息的气味,在封闭窄小的空间内无限扩张。   死亡如此接近。   宋北遥睁眼的瞬间,便看到因撞击而变形的主驾驶位,以及被绞进破损金属中的男人。   一块玻璃碎片横插入他的脖颈,鲜血淋淋。   男人的头无力地仰在车座上,目光开始涣散,却始终落在宋北遥面上。   看到宋北遥醒了,他终于松下最后一口气,艰难扯开嘴角。   “遥遥。”破损的喉部已经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有唇形在告诉宋北遥。   “我爱你。”   ……   “哦?”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倏地捏住宋北遥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在我面前还敢看着别的地方?”   见到刀尖上的血,宋北遥脸色一瞬煞白,浑身发冷:“你把凌风怎么样了?”   眼前这张和秦臻一模一样的脸,分明是格外俊朗的少年人模样,眉眼间满是肆意和张扬,唇角的笑意却残忍阴冷。通身不加掩饰的杀意,有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凌风?”肃月缓缓将手向下移,握住宋北遥的脖颈,“你现在还有心思顾及别人?”   他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捻碎这纤细的脖子。   宋北遥反应极快,立即抓住肃月的手:“肃月,带我去见忻王,我有话跟他说。”   他此刻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面容苍白又脆弱,偏生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像是要望进人心里去。   肃月半挑起眉:“美人儿,别用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我,都要让我下不去手了。”这般说着,手下却在发力。   宋北遥顿时感觉喘不过气来,他竭力掰开肃月的手,哑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上次我为何能活下来?”   肃月手下动作稍顿,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骤然松开手,一把拉开宋北遥的衣襟,往他胸口一探。   凝白如玉的肌肤上,莫说贯穿胸口的刀伤,就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哦?倒是罕事。”肃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在我刀下活下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肃月。”宋北遥从床榻上坐起,柔声道,“你只是奉命杀我,你我之间本无怨无仇。带我去见忻王可好,他对我有一些误会,我想当面跟他解释。而且我手中有他想知道的情报,需要告诉他。”   肃月掀起眼帘,无声地盯着宋北遥。   原先他还在想,杀这么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何须派他来。   上次在黑夜里粗略一看,只知道模样很不错。眼下仔细瞧了,这人就这样微微倚在床榻上,衣襟方才被扯开,露出一小片肩头。黑发四散,雪肌玉面,眉眼如画又似含情,说话声音那般温柔。   若是换个人,还当真可能下不了手。   “行啊。”肃月玩味一笑,“你在我手下能落个痛快,非要去忻王那找折磨,我成全你又何妨。”   他一把将宋北遥从床上拎起,扛上肩头,朝屋外迈去。   夜色正深,整个烟暖阁的院子里一片寂然无声。   宋北遥尝试着四周张望一番,却丝毫不见凌风的身影。   “你不用找了,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看守这个院子的侍卫、还有暗卫,都被我杀了。”肃月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那个暗卫可真是难缠呢,临死了还想着去通风报信。”   宋北遥闻言,只觉得心间一阵阵寒意涌上。   这个人不是秦臻。这个人也与凌风不同。这是真正的杀手,冷血、残忍、无情,视完成任务为一位,视人命如草芥。   肃月足间点地,纵身跃上屋顶。漆黑月夜,他肩头扛着一个人,行动依旧轻盈、迅捷。几个纵跃,避过府内巡防的侍卫,悄无声息离开太子府。   忻王府,书房。   裴铭手中捏着一张纸,缓缓放到桌旁烛火旁,火舌舔过一角,很快燃起。   “你在太子府呆了一个多月,就只拿到这点可有可无的东西?”火光印在裴铭的面上,眉眼间的阴狠被照得透亮。   角落里,一道瘦高的人影半跪在地:“阁主息怒,属下已经尽力了。裴寂的书房里只有些大臣的文书,实在搜集不到太多有用的情报。”   “裴寂与南安侯交好,南安侯长子萧丛率领三十万大军镇守大周东部边境。本王只需要一封,萧丛的亲笔书信,你都找不到。”   裴铭将烧到只剩一小块的纸扔到盆中,捻了捻指腹,“你觉得本王还有留着你的必要吗?”他的声色越发狠厉。   角落那人立即道:“请阁主饶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忻王殿下,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肃月扛着人一步步走进来。   屋内,四角都燃着烛灯,一片通亮。   宋北遥一路被扛着,头部充血,被放到地上时脚下站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他捂着口鼻闷咳几声,视野余光瞥到角落里站着的人。定睛看过去,目光微微一怔,很快便移开视线,看向桌前坐着的五皇子。   裴铭比裴寂年长五岁,虽为同父兄弟,相貌却几乎与裴寂没有相似之处。   此人没有裴寂那般出众的五官,眉眼却更为凌厉、阴狠。   “你带他来做什么。”裴铭扫了眼地上趴着的人,面露不快,“不是让你直接杀了吗。”   肃月朝宋北遥睨了一眼,道:“他说还有话要当面跟你说。”   “他这样说,你就真把他带来见本王?”裴铭似乎有些意外,“肃月,这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呵。”肃月两手抱臂,走到一旁坐下,不以为意道,“我想着会不会真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东西。没有的话,再杀也不迟。”   他转而睨了一眼宋北遥,眉梢轻挑,“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宋北遥想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这一路下来实在难受,身上没力气,只得半撑起身子。   他开口道:“忻王殿下,你留我一命,我可助你除掉太子。”   “你?”裴铭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来路不明的人,本王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忻王殿下,你现在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比我更能接近太子的人。”宋北遥平静地与他对视,缓缓道,“我活着,对你的价值更大。”   裴铭闻言,站起身,走到宋北遥面前。   他半蹲下身,凝视着那张脸,伸手在宋北遥面上抹了一把,手指又往他下颌处摸索一番,随后收回手。   “你不是易容。”裴铭拧眉道,“你……”   今日这般近距离看,这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分明和自己的徒弟一模一样,连左眼角下那颗痣都一样。要说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长成这般,他是绝对不信的。   裴铭甚至感觉,此人或许就是自己徒弟。   可他那徒弟只会唤他师父,从不唤他殿下。况且他那徒弟心中爱慕他,从来不敢像这般直接地与他对视。   显然,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如此诡异之事,裴铭前所未见。他道:“你究竟是何人?”   宋北遥苍白地笑了一下:“忻王殿下,我是谁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裴铭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起身走到桌旁,取出一个药瓶,折回宋北遥面前,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此毒天下无解,只有本王手中有能够缓解毒性发作的药。你定期给本王情报,本王会给你药。”   “忻王殿下。”这时,肃月在一旁慢悠悠开口道,“我劝你不要留他的命。他在太子府那个院子里的侍卫都被我杀了,他若是还活着,定会遭到怀疑。你觉得他到时还能接近裴寂、帮你做事吗?”   “我能。”宋北遥毫不迟疑将毒药接过,直接吞入口中。一双眸子格外坚定地看着裴铭,“忻王殿下,那就说好了。你留我一命,我助你扳倒太子。”   “好。”   ……   “糊涂啊!糊涂啊我的宿主!”   返回太子府的马车上,系统痛心疾首道,“气运值可没法解这个毒,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马车内,宋北遥闭着眼睛倚在车厢内,脑中回复系统:“立即死和晚点死,你选哪个?”   系统:“……”   “再说也不见得完全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宋北遥安慰系统道。   凌风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   他瞅了眼宋北遥苍白的脸色,又瞅了眼,再瞅了眼。实在受不了了:“宋北遥,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宋北遥懒懒睁开眼:“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凌风垂头丧气道,“实在不行,你就骂我吧。”   宋北遥笑了一下:“骂你干嘛,你和肃月都是五皇子的人,你没必要跟他动手。”   “可是……”凌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实在嘴笨说不出来。   “别可是了。”宋北遥缓声道,“以当时的情况,你若强行阻拦,肃月必不会手下留情。你打不过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你今天差点就死了。”   “凌风,你不必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抱歉。”宋北遥柔声道,“保护我不是你的义务。”   凌风没再说话。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凌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猛一跺脚道:“算了,告诉你吧。”   宋北遥目光看向他:“怎么了?”   凌风开口道:“宋北遥,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杀手,我进无影阁是为了我妹妹。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阁主这件事。”   宋北遥依旧看着他。   凌风继续小声道,“其实我今晚是想拦肃月的,但我认出了他手里那把刀。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他告诉我阁主找我,我就离开了。我知道他进去之后,你很可能会死,可我还是离开了。我……你……”   说到后面,他有些语无伦次,坑着个头,吸了吸鼻子。   半晌,凌风没有听到回话,抬头看过去,宋北遥正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凌风悲伤到一半,眼泪都没来得及掉下来,摸了把脸,“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这样的居然有妹妹?”宋北遥不可思议道,“你妹妹照顾你吗?”   凌风:“???”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快靠近太子府,只听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宋北遥立即对车夫道:“就在这处停吧。”   马车停下,待二人下车后,就掉头离开了。   “怎么了这是。”凌风不解道。   “府内有巡逻侍卫,定是发现烟暖阁出事了。”宋北遥朝凌风上下看了眼,“你身上没带刀吗?”   “没带啊。你是要武器吗?”凌风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把匕首,“我只带了这个。”   宋北遥接过匕首,一把拔出,雪白的刀刃锋利无比。   “你忍着点。”他对凌风道。抬手就在他大臂划了一道刀口。   “我……”凌风不可置信捂住伤口,后退几步,“我下次帮你拦肃月还不行吗,你不用这样对我吧。”   “我们就这样回府不行的,等会你抱我过去。”宋北遥边说着,走过去又给凌风肩头来了一刀,血立即染红衣衫。   凌风要哭了:“好疼,你怎么不扎你自己?”   “你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被你护得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吓昏倒而已。”宋北遥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凌风:“……”   ……   太子府外。   张伯一张脸像是突然间苍老了不少。   大半夜的,听到烟暖阁被血洗的消息,他吓得都要心疾都要发作了。   这可怎么得了!烟暖阁夜间少说也有五六个侍卫看守着,全都死了!而侧君和他的小厮凌风不见了。   这二人又一同不见了!   要说是这二人一同杀了侍卫逃跑,他是万万不信的。那就只能是外面的刺客进来,杀了侍卫,将这二人给带走了。   侧君现在是生死未卜啊!   张伯站在府外,吹着冷风,心里担心得紧,又不敢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万一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殿下。”   曲岚驾马由远而近,下马后立即对裴寂道,“在府外搜索一圈,未发现二人行踪。”   说完,曲岚担忧地朝太子殿下看过去。   府外已经被侍卫手持火把一整圈包围住,火光映照下,裴寂眉眼冷冽,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继续找。”他道。   “是,殿下。”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旁处的屋檐上跳下,身上染满了血,脸颊也染上血迹,狼狈不堪。   他怀中抱着的人容貌绝美,却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看不出有无气息。   赫然便是失踪的凌风与侧君!   “哎呀!这是怎么了!!”张伯立即走上前。   只见凌风踉跄几步,似是体力不支,眼见着就要摔倒。裴寂几步上前,立即从他手里将人抱了过来。   凌风顿时半跪在地,有气无力道:“殿下今夜离开烟暖阁后,便有刺客闯入,试图刺杀我家主子。是殿下所派暗卫拖住刺客,我才得空携主子逃跑至府外,躲过一劫。”   裴寂的目光一直落在怀里的少年身上。   半晌,才开口道:“他怎么了?”   凌风道:“主子身子本就不好,今夜许是累着了,又受了惊吓。”   张伯在一旁连忙道:“殿下,还是快些将人送回烟暖阁吧,老奴这就派人去请谭医师来瞧瞧。”   裴寂握在宋北遥肩头的手微微一紧,略一颔首道:“叫谭天来本王寝殿。”说完,转身朝府内迈去。   张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殿下。”   深更半夜,谭天于睡梦中被喊醒。   “医师大人,侧君出事了,殿下让您去瞧瞧呢。”府内小厮这般道。   “又出事了?”谭天赶忙穿好衣裳,提起药箱就往烟暖阁赶。   “大人,侧君在殿下寝殿呢。”小厮忙给他指路。   谭天足下一顿。他在太子府呆了这几年,被殿下唤进寝殿看诊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殿下就是这样,寝殿不喜让旁人进,用膳也不喜旁人在身边。怎么今日就……   他抹了把脸,快速调转方向。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去多想的,他更应该想想,呆会儿要怎么给侧君开药!   就侧君那副身子骨,早一个多月前把脉时就觉得命不久矣,没想到竟能拖现在……   谭天一路赶到太子殿下的寝殿,他也不知府上发生了什么,一路上碰到不少侍卫巡逻。   寝殿外更是布满了侍卫,曲统领正一脸严肃持刀守在大殿外。   谭天与曲岚打过照面,正要往里走,曲统领突然一把拦住他。谭天一惊:“怎么了?”   “谭医师,今夜看诊请慎言。”曲岚郑重叮嘱他道,“侧君有劳您了。”   谭天一颗心陡然就提了起来,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人死了总不能也怪他吧!!   进了寝殿内,一路走到最里间,谭天远远瞧见殿下站在床榻前,似乎正看着床上的人。他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连自己的床榻都让了出来!   他再往旁一看,张总管也在呢。   张总管听到脚步声,回眸看向他,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谭天心里更慌了。   先前侧君几次性命垂危,这几人都没这样过,这次不会是真的要没命了吧!!   谭天强行镇定下来,上前道:“殿下,臣来了。”   “嗯。”太子殿下神色冰冷,稍稍侧身,谭天走到床边,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侧君那张脸是他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惊艳多少次的那种。眼下这人倒是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依旧面色苍白。   仔细瞧瞧,身上既不见伤口,也没有出血。乍看之下,人就像是睡着了。   有时什么都看不出来,往往是最致命的。谭天心里紧绷到极致,搭上那纤细不堪的手腕。   他紧皱的眉头倏地一松,过了会儿,又渐渐拧紧。   这也没摸出哪儿有问题啊,甚至身体状况还比前几日好了点。怎么一个个都跟如临大敌一样。   裴寂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问道:“如何?”   谭天又把了一会儿脉,这才松手,思索片刻,站起身道:“殿下,侧君许是受了些风寒,再加上身体疲倦,才导致昏睡不醒,没有大碍。待臣开几幅药来,调一番即可。”   “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谭天道:“臣告退。”   张伯也道:“老奴告退。”   二人一个走得比一个快,忙不迭离开寝殿。   “怎么回事,你们今日这番真是吓煞我也。”待到了外面,谭天不由长舒口气,“侧君也没什么大事啊。”   张伯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殿下都将人带回寝殿了。今日好在是人没事,若当真有事,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天若有所思道:“这倒是稀罕事,先前也没见殿下这般在意侧君啊。”   张伯沉沉道:“莫说你看不出来,恐怕就连殿下自己心里都还没弄明白呢!殿下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寝殿内。   裴寂在床边坐下,垂眸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殿内很安静,此时已经到了丑时。他现在应该躺下休息,补充精力。再过不多久,他就要离开寝殿,练武、上朝,开始新的一天。   裴寂的目光在少年面颊上轻轻扫过。从秀美的眉,到精致的眼,再到挺拔的鼻梁,最后到那一双淡淡的、看不到过多血色的唇上。   很快,他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时,手却被扯住。   掌间的触感是冰凉的,微微湿润,那只手没有什么力道,似乎只是轻轻这么搭着,他只用轻轻那么挣脱一下,便会挣脱掉。   裴寂停下脚步,回眸望去。   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夫君,今夜我害怕,陪我入睡可好?” 第28章   宋北遥的话说完,没有立即得到回应。整座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一股熟悉的冷调熏香气味在空气中游走,掠过人的鼻尖,仿佛试图安抚人的情绪。   裴寂掌心还搭着少年的手,他回过身,目光轻轻落在宋北遥面上。   今夜早些时候,他刚去过一趟烟暖阁。那时还没发生刺杀,少年半倚在主屋的床榻上,见到他过去,笑得眉眼生风,灵动不已。   分明还是同寻常一样,温柔乖巧的模样,可裴寂却莫名感觉,那时的少年就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一样,每晚见到他去烟暖阁,就笑着舔舔牙尖,摇一摇尾巴。   这样的念头只从心里一闪而过,裴寂没有细想。   眼下,宋北遥依旧用那双眸子,满含期待地望着他。那里面不再有雀跃和欣喜,只剩害怕和恐惧。   他让陪他入睡。   裴寂眸色微动,嗓音低沉道:“本王还有早朝。”   言下之意是,不可。   “知道了。”少年微微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   冰凉如玉的手从掌心滑落时,裴寂不自禁动了下指尖,将那只即将收回的手勾住。   仅仅一瞬,他又立即松开手,任由那只手从指尖离开。喉间耸动,他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转身大步离开。   宋北遥侧卧过身,将头枕在臂弯间,看着裴寂远去的背影。   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开时干脆而利落,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不舍,就这样将受到刺杀险些丧命的他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没有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就连神情都显得过于冷淡。   “奇怪……”宋北遥喃喃出声。   “怎么了宿主?”系统忽然开口。   宋北遥的目光依旧留在裴寂离开的方向。   半晌,他闭上眼:“我有点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你先前很清楚他的心思?”系统又道。   “先前他对我戒备心很重,事事都抵触。我没法强行去蹭气运值,只能想办法接近他,撬开他那层冷硬的外壳,让他对我产生一点好感。”   宋北遥缓缓道来,“我感觉好像成功了,他对我的态度确实有了变化。但今夜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系统突然严肃道:“宿主,你可别忘了他是书中男主,他的人物重心就是在事业线上,人物设定就是不喜情爱,这种强设定怎么会轻易改变!你与其大费周章想在这方面攻略他,不如想着怎么和他拜个把子,或者做他的幕僚,到时照样能接近他,蹭到气运。”   “拜把子,做幕僚……”宋北遥一时无语,“张伯和曲岚跟了裴寂那么多年,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见过他们能跟裴寂有什么肢体接触吗?”   系统:“可是你现在气运值已经—118了啊,这才短短几天,不是发展挺好的。”   “呵。”宋北遥轻笑一声,将头迈进枕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出来。”   按照以往惯例,像今夜这种情况下,他只要略微撒个娇,裴寂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甚至还可能会抱住他,安慰他。   这段时间以来,裴寂对他的行为会有什么反应,几乎都在他预料之中。可今夜,却和他的预想完全不同。   突然之间,他好像就把控不住这个人了。   “真奇怪……”宋北遥轻声道。   “宿主,你不用多担心呀,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呗。”系统侧侧道,“我可以提前透露给你,如果你的气运值达到200,你的身体将达到巅峰状态,你会继承这具身体原主的武功!”   “你想想,到时候裴寂登上皇位,你作为他的夫人,权势滔天,又武功高强,多爽啊!你还回什么原世界,就在这里呆着不好吗!”   “在这里呆着,帮他去群雄争霸吗?”宋北遥懒洋洋笑了一下,“没这兴趣,我自己的事业版图还没扩展完。等过了原书中他会死的那个时间节点,我就走人。”   更何况——   秦臻死后,他的父母年迈失独,痛不欲生,他母亲更是几次病危进了医院。宋北遥在他墓前发过誓,会将他的父母当作亲生父母看待、照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他必须尽快回去。   系统道:“行吧行吧,随你。”   “在我气运值达到300后,重回原世界,我体内的毒会跟着回去吗?”宋北遥问道。   “那倒不会。”系统回道,“你会以最健康的状态回去。”   “好。”   —   第二日醒来,睁眼所见不是烟暖阁的床幔,宋北遥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裴寂的寝殿。   四周空无一人,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整座寝殿巨大、华丽、精美、气派,却处处透露着冰冷的气息,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凌风?”宋北遥尝试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想来是先回了烟暖阁。   烟暖阁昨夜出了事,需要清现场,现在应该都清干净了。   他起身下榻,缓缓往外走,刚迈出大门,左右两侧的侍卫便将他拦了下来:“侧君,请回吧。”   “这是何意?”宋北遥不解道。   两侧侍卫却只是拦着他,不多言语。   左右四看,整座寝殿被侍卫团团围住,这阵仗,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老鼠都钻不进去。   宋北遥又往前走了两步,侍卫分毫不让:“还请侧君莫让属下为难。”   宋北遥气笑了,这架势倒真像是看犯人一样。   “我要见太子殿下。”他道。   侍卫立即恭敬道:“殿下不在府中。”   “曲岚在吗?”宋北遥又道。   “曲统领也不在。”   “那我要见凌风。”   两名侍卫面色为难,左右对视一眼,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寝殿半步。”   “你们去将凌风带来,我就在殿外见他。”宋北遥无奈道。   他这般说,才有侍卫应了声,前去寻人。   过了没多会儿,凌风脚下生风,一路疾步而来。远远瞧见大殿外站着的人,他面上一喜,再左右看看那一排的带刀侍卫,个个威武雄壮,脚跟稳扎,一看就同先前看守烟暖阁的那几个不是一个水准。   他立刻就头大了。   待到了殿前,他张了张嘴,很快就闭上,眼睛左右一探,给宋北遥使眼色。   “你们先退下一些吧。”宋北遥对近在眼前的侍卫道。   左右侍卫立即后退几步,给二人留出空间。   凌风立即凑到宋北遥跟前,小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宋北遥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我正是想问你。”   “问我,我能知道什么呀。”凌风生怕那几个侍卫听到,又压低嗓音,“我昨晚就回去睡了,现在烟暖阁已经没侍卫看守,整个府里就裴寂的寝殿被严防死守,不知道要搞什么东西,你还是赶紧跟我回烟暖阁吧。”   宋北遥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出不去,他们拦着我。”   “啊?那你这是被关在寝殿里了啊。”   下一秒,凌风瞳孔震惊,顿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裴寂这是想拿你当诱饵,等有人来他寝殿杀你,他就一网打尽,言行逼供出幕后主谋。到时扣上一个刺杀太子的死罪,他又能斩下一个宿敌了!”   宋北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有点道,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还不是跟你呆久了。”凌风咬牙切齿道,“你看这裴寂,他心机还挺深,已经开始利用你了。还好现在肃月不追杀你,不然可真是说不准。”   说完,他没听回应,抬眸去看宋北遥,只见对方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我难得分析得这么有道。”凌风道。   宋北遥莞尔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那是你跟他接触多了,被他蒙蔽了双眼。”凌风提醒他,“你别忘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干什么,阁主那边可不好应付。”   话语间,两名小厮提着食盒逐渐走近,宋北遥同凌风道:“先不说这个了。”   “侧君,这是今日膳房为您准备的午膳。”二人走到跟前,将食盒递来。   “你们进来吧。”宋北遥道。   小厮道:“小的进不去,还请侧君自行将食盒提进去吧。”   凌风帮忙搭了把手,拎过食盒,顿时嘴角一抽:“嚯,这里面装了什么,这么沉。他就一个人吃,能吃得了这么多?”   ……   下午,宋北遥用完午膳,躺在榻上小憩了一段,出不去寝殿,只得将殿内都逛了一圈。   他找到一处书室。这间书室与府内的书房相比,更为私密。几排落地书架上摆满了书,中间的案桌上整齐摞了一叠书,宋北遥走过去,简单将几本书翻过一遍。   他起初以为会是些沉闷乏味的朝堂权术、用兵之道,没想到都是些山水游记、民间趣闻集。   这些细节在《逐鹿九洲》原文中没有提到,宋北遥也看不出,裴寂竟然喜欢看这些。   翻开最上面一本山水游记,应该是最近刚看过,书中有些用黑色墨迹圈画出的痕迹。   当中一页纸的边角被折了出来。宋北遥翻到那页,细细看着。   相传云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其东北处有一座著名的山峰,叫云顶山。云顶山高耸入天,从半山腰开始,就云雾缭绕,到了山顶,更是有如踏入仙境。   ——“纵有人间百般愁苦,千般忧思,万般欲念,一登云顶,皆会随风散去。”书中如是说。   这一句话的下方,有一道浅浅的黑色墨水痕迹。   意思是裴寂想去云顶山?还是想消去愁苦、忧思、欲念?   宋北遥合上书,放回原处,来到书架前。   书架上的书品类更为繁多,除了山水游记和民间趣闻,还有各类灵异神怪话本、探案集、人物风云志等。   他挑出一本鬼神话本,翻看了几页。言语生动、情节扑朔迷离,渐渐看得入迷,就干脆坐到地上。   暮色悄然而至,他浑然不知。倦意袭来,困意泛滥,不知不觉间话本从手中滑落,地上的少年闭上了眼,睡得酣然,仿若游入话本故事中。   戌时,裴寂踏夜色入府,往书房而去。   张伯一路跟随,向他汇报完今日府内情况,而后道:“听闻侧君今日醒来后想出寝殿,被拦了下来,当即就说了想要见殿下,不知是有何话想说。”   裴寂没有开口。   张伯继续道:“平日在烟暖阁还有凌风和李莲生陪着,可寝殿内又没有旁人在,他今日一个人在里面呆了一整日,也不知如何了。”   裴寂足下稍顿,打开书房的门:“知道了。”迈进去,而后关上门。   书房内,一道黑色身影已然等候在内。见到裴寂,立即半跪在地:“殿下。”   “说。”裴寂落座桌前。   “上次殿下让属下追查的无影阁杀手,与昨夜闯入府内的正是同一人,此人目前还在璃都。属下的人已经发现了可疑之人。”黑衣暗卫首领道。   裴寂面色微冷:“如何发现的?”   暗卫道:“刀。璃都城平日里携刀的人不多,此人曾经去过一趟酒楼,那把刀不离身,样貌年轻,身手瞧着很是不俗。”   “既是杀手,行事却如此张扬?”裴寂指尖轻点两下桌面,“继续盯着,查他的去向,确认是他再禀报本王。”   “属下的人已经在远距离盯着,不敢打草惊蛇。”暗卫迟疑道,“若经确认,不用属下直接动手解决吗?”   “不用。”   桌旁烛火轻曳,光影交织,裴寂倚上座椅靠背,双手抱臂,冷硬面庞半隐在阴影中,声色冷寒,“本王亲自过去。”   ……   寝殿书室内。   倚着书架睡着的少年动了下身,腿间话本一下掉到地上,“啪嗒”一声响,将他惊醒。   他深吸了口气,迷蒙的眼睛睁开,视线落不到实处,过了会儿才逐渐聚焦。   宋北遥看到,裴寂正站在他不远处,低垂下头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这人来了多久,竟然就这样看着他睡,也不喊醒他。宋北遥半张开嘴,喉间片刻涩顿,那声“夫君”愣是没有喊出口。   似乎在夜里那样的情况下,被裴寂拒绝过一次后,有些事情悄然发生了变化。   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宋北遥道:“我有话想同殿下说。”   裴寂眸色微沉,移开视线:“起来说话。”   这一次,宋北遥没有再嘟哝着要他抱。   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和酸疼,他起身的过程很艰难,堪堪站起来,又往旁一跌,连忙扶住一旁的书架才站稳。   宋北遥轻声道:“今日出寝殿时,被侍卫拦下。不知是为何?”   裴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烟暖阁也清干净了,我想回烟暖阁。”宋北遥又道。   裴寂的目光重新落到他面上,终于开了口:“明日本王会让凌风进来。”   “殿下,”宋北遥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看着裴寂的眼睛,柔声道,“我能问问殿下为何这么做吗?”   利落剑眉之下,那双眼眸漆黑而深邃,深不见底。   宋北遥想象不出裴寂会做什么回应。   这场游戏原本由他把控方向,可他的猎物,似乎正在挣脱他的把控,而他却不知道原因。   他轻轻去碰裴寂的手,刚要触上,对方略一后退,将手撤走,神色稍显冷淡,嗓音低沉:“太晚了,休息吧。”   既不回应,也不解释。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宋北遥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裴寂的背影消失,冷不丁勾唇笑了一声。   “怎么了宿主,你笑什么,你今日可是一点儿气运值都没蹭到啊!”系统不安道。   “是啊,我都努力快两个月了,怎么现在反而连手都碰不上了。”宋北遥将头抵在书架上,嗓音慵懒,“前后不过经历了一场刺杀,又不是杀的他,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系统惊道:“兴许不是和刺杀有关,而是他查出什么呢?你这身份本就可疑,裴寂手底下探子可不少!”   “看这反应不像。”宋北遥半挑了下眉,轻叹口气,“真查出来估计我现在已经被抽筋扒骨了。”   ……   翌日一早,宋北遥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边一阵灼热的视线。   稍稍睁眼,正对上凌风炯炯有神的两眼。   他顿时深吸口气,抬手捂上心口:“……凌风,你一定要这么吓人吗。”   “宋北遥。”凌风抓住他的手腕,“你跟裴寂共处一室,怎么还睡得着?!”   “为何要睡不着?”宋北遥缓过一口气来,不解道。   “你就不怕他对你……”凌风结结巴巴,“也是,你本就是他的侧君。这么大一张床,他、他……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宋北遥没听明白。   “这还用我挑明了说吗?”凌风一瞬羞赧,“裴寂一看那方面就很强,你身子又这么差,怎么吃得消他的?”   “……”   宋北遥手背搭上额间,无语道,“凌风,你为何总往那方面想?”   凌风音调拔高:“这能怪我多想?你长得这般模样,又睡在他身边,我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那你也太小看裴寂了。”宋北遥朝他眨眨眼,“而且他不和我睡一张床,寝殿内还有别的内室,我统共都没见到他一会儿。”   “所以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啊……”凌风伸手按了按床榻,眼露羡慕,“这床榻摸着这么软实,睡上面一定很舒服吧。”   宋北遥反手拉住他:“你要不上来躺躺?”   “我不要。”凌风随即缩回手,“我怕裴寂回来削我。”   说着,他又小声道,“也不知他这寝殿内有没有藏些什么。”   “别想了。”宋北遥悠悠道,“他能让你我进来,里面断然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凌风扯了下嘴角:“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连这寝殿都出不去,回头肃月怎么从你手里拿情报、又要怎么给你解药?”   “这些都好说,不是还有你在。”宋北遥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全书剧情,裴寂有哪些情报他一清二楚,这根本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裴寂不知何因开始疏远他,他要如何继续蹭气运?   —   张伯这几日心里愁得不行。   往日就算朝政再繁忙,太子殿下最晚在亥时就会回去歇下。而如今,殿下已经连续三晚在书房呆到子时才回寝殿。   早间寅时就起,这一日日的才睡多少会儿,人怎么吃得消?   这日戌时,眼见着殿下再次进了书房,大有再留到子时的架势。张伯端着暖汤进入书房,站在一旁道:“殿下,晚间侧君就说身子不舒服,老奴想让谭医师去瞧瞧,他说不用。这个时辰,凌风已经回烟暖阁,寝殿内只剩侧君一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裴寂正在批阅公文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张伯心知只要话说出口,就不用多言其他。   他安心地走到书房外,静静等了不多会儿,只听房门被打开,殿下就走了出来。   张伯心中一喜,面上不露:“殿下。”   “今日公文提前看完了。”   张伯听他这般解释,随即垂首道:“是,老奴明白。”   一路回到寝殿,裴寂往里走去。   往日无论回寝殿是早是晚,殿内都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眼下殿内还有了第二个人,他的步伐也不自觉放轻。   待临近那处,只见床榻边燃了一盏烛灯,宋北遥正倚靠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手中话本。   暖黄的光柔柔地照着那一席地,少年的神情格外专注,不知看到何处有趣的地方,笑得眉眼弯起,指尖缠上一缕发丝,不停打着转儿。   裴寂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翻过新的一页时,宋北遥眼眸微抬,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他顺势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随后是更深的笑意:“殿下回来了。”   裴寂的目光落在宋北遥面上,轻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宋北遥将话本合上,书面朝向他:“这个话本殿下看过吧,里面那对眷侣,最后结局如何?”   裴寂目光下移,落到那话本上,沉声道:“提前知晓结局,还有何乐趣。”   “结局好我就继续看下去,结局不好我就不看。”宋北遥满眼期待道,“结局如何呢?”   裴寂沉默片刻,而后道:“最后在一起了。”   “太好了!”宋北遥扬起眉梢,将书捧起,垂头继续看下去。   这一刻,裴寂感觉自己窥到了少年面具下的另一角。   那是鲜活、生动、而又肆意的人。   半晌,意识到人还没离开,宋北遥再次抬起眼眸:“殿下还有何事吗?”   裴寂沉声道:“父皇身体不佳,皇后特请巫师前往宫中驱邪,明日酉时开始驱邪法会,所有皇室都需参加。”   他略微一顿,而后道,“明晚你随本王入宫。” 第29章   巫蛊邪祟向来是宫廷中最忌讳的东西。尤其在万人之上的帝王看来,怪力乱神之物所带来的影响,甚至远超人为。   《逐鹿九洲》原文剧情中,皇后失宠已久,为了能在老皇帝跟前说上话,便在翊坤宫的熏香内添加了特殊成分,让老皇帝重现青春,日夜笙箫。   然而这种成分给老皇帝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不久他便病倒,宫内名医、宫外高人都不得解。皇帝一心想多活些时日,死马当活马医,对驱魔辟邪、请愿神明之事深信不疑。   皇后恰好就拿捏了这一点,试图在驱邪法会上将脏水泼给裴寂,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马。然而裴寂的人早已从翊坤宫取到证物,并在驱邪法会现场揭露皇后的恶劣行径。   皇后由此失去皇帝信任,八皇子逐渐势微。   —   “你说这大周皇室参加的驱邪法会,为何你要一同去?”   翌日中午,宋北遥在寝殿用膳时,凌风坐在一旁椅子上问道。   “不仅我要去,今晚各皇子的王妃定然也是要到场的。”宋北遥边说着,手里夹起一块香酥鸭送入口中,咀嚼片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顿时弯成新月。   凌风咽了下口水,接着道:“你又不是太子妃,人家那些王妃都是正室。”   “可上次裴寂带我出席宫宴,众人都看到了。我今日不去会给人可趁之机。”宋北遥又尝了一勺甜枣羹,甜到鼻尖都微微皱起,嘴角不断上扬,“而且这次驱邪法会是由皇后牵头,你明白了吗?”   “皇后牵头?那她岂不是想借这次机会对付你!”凌风顿时眉头一拧,“上回去她宫里,我瞧着她那样子,心里估计恨你恨得牙痒痒呢!那云阳公主被带去北齐,她没法去怪北齐摄政王,就只能怪到你头上。”   宋北遥又夹了块鱼肉到碗里,将刺挑出,缓缓道:“对付我是小事,对付裴寂才是主要的。”   凌风眼巴巴看着他将鱼肉送入口中,又吞了口口水:“那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宋北遥继而慢条斯饮了口羹汤:“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凌风突然腾一下起身:“我真受不了了。你怎么吃个饭能吃这么香,我去膳房再要碗饭来。”   宋北遥不由一愣,一脸正色道:“凌风,你不能再吃了。”   凌风:“为何?”   “你都吃三碗饭了。”   凌风:“……”   过午,天色忽然阴沉下来。   黑云翻涌,几道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珠泼天而降,这一场初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气温一度骤降,宋北遥穿上斗篷,走到殿门前,望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雨。   狂风四起,雨雾漫天纷飞。地上突然窜出一道小小的黑影,直往寝殿奔来。   宋北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一侧的侍卫一把将那影子拎起,伸手就扔到远处。   “喵!!——”只听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宋北遥定睛一看,滂沱暴雨下,黑白色相间的小猫倒在雨地里挣扎着,站不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提步就往外走,两侧侍卫伸手将他拦下。   “让开!”宋北遥厉色道。   侍卫岿然不动:“风急雨大,侧君请保重身子。”   宋北遥强闯无果,只得将凌风喊来:“帮我把那只猫抱过来吧。”   “哪儿啊,哪儿有猫啊?”凌风一双眼睛在雨里乱扫。终于看到猫,他一声惊叹,“这么小一只,抱过来干嘛?”   “你快去啊。”宋北遥一手把他推进雨里。   “哎哟这么大的雨。”凌风一手护着头,一手将半死不活的猫拎起,赶忙往回窜。   两侧侍卫提刀拦住他:“殿下有吩咐,寝殿内不得出现这种东西。”   宋北遥立即脱下斗篷,将湿漉漉的猫裹起来,重新交给凌风:“你快抱去找莲生,让他先帮忙照应着。喂些羊奶,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给猫呆着。”   “啧,真麻烦,能不能活还说不定呢。”凌风被雨批头盖脸一顿浇,眼睛都睁不开,怀里捧着猫飞速地往小厮宅院里跑。   宋北遥站在殿门口,冷风间歇裹着冰雨扑到他身上。一直到凌风的背影消失,他低头捂着唇,闷闷咳了起来。   申时,雨势小了不少,太子府的马车在府前备好,侍卫提醒他出发前往宫里。   四名府内的一等侍卫跟在马车旁。坐上马车后,宋北遥一路倚着车厢,时而不时咳嗽两声。   凌风瞧着他越发苍白虚弱的脸色,担忧问道:“怎么回事,中午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伸手探了下宋北遥额间,手一下缩回:“这么烫!是不是下午那会儿冷风吹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个驱邪法会而已,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我没事。”宋北遥虚虚地睁了下眼,朝他摇摇头,嗓音干涩沙哑,“我必须到场。”   他继而掀开车窗一角,让冷风吹进来,给大脑降温。   抵达宫中时天色将将要黑。雨停了,地上积了一滩又一滩的水洼。   裴寂派来的人提着宫灯候在宫门外,见到太子府的马车后,立即迎上来,给宋北遥出示太子令牌后,恭敬道:“侧君,请随奴才过来吧。”   宫内,盛德殿前一块空地上,放置着一块巨大的鼎式祭天坛。身着道士黑袍、头戴猛兽面具、手持佩剑的巫师站立在旁,等待着酉时的到来。   围绕祭天坛站开的,是所有皇子、王妃、未出宫的公主、以及宫中高阶位的妃嫔。   临近酉时,除了皇帝和皇后,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多言,唯恐冒犯了巫师。   眼下太子殿下、五皇子、八皇子都在,站队的人不敢吭声,害怕惹祸上身,不站队的人也不敢吭声,害怕被人盯上。   这时,一位宫人提着宫灯朝这处走来。   宫人身后还跟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人身穿一袭黑衣,小厮扮相,却也生得俊秀、身高体长。小厮紧紧护着身旁那人,时不时伸手扶一把,神色稍显紧张。   待那人从黑夜中缓缓步出,周遭的宫灯亮光照到他的面容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聚集过去。   见过的人再次惊艳,没见过的人心中震撼。在场的不乏样貌极为出众的宠妃,但在那副倾国面容、卓绝气质之下,一切粉黛全失色。   “殿下,侧君来了。”曲岚提醒道。   “嗯。”裴寂的视线一直落在少年身上,眸色微动。   有未见过的人忍不住小声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待少年一步步缓缓走到太子殿下身边,那人又道:“啊,是太子的人啊。”语气说不出是艳羡、还是遗憾、或是旁的。   “殿下。”宋北遥在裴寂身旁停下,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眸,抿着唇轻咳两声。   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两颊似乎有浅浅的红晕,声音较寻常沙哑许多。裴寂的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似乎想开口,喉间微微耸动,又将话吞下。   “侧君瞧着神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一旁,曲岚开口问道。   凌风立即回道:“是,过午下暴雨那会儿,他在外头吹了凉风,这儿正烧着呢。”   “在殿内呆得好好的,怎会吹到凉风。”曲岚说这话时,不由得看了两眼太子殿下。   “还不是为了救——”   “凌风。”宋北遥出声打断他,“陛下要来了,休要多言。”   “哦。”凌风缩了缩脖子。   裴寂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下颌微微紧绷。   “陛下驾到!——”   酉时一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将众人游移的注意力扯回。   八名宫人抬着轿辇迟迟而来,轿辇落地,上面坐着的老皇帝目光浑浊,脸颊凹陷,老态毕现。   而他身旁,站着一身盛装、保养得体的皇后。   只听“铛!”一声响,祭天坛内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驱邪法会正式开始。   巫师全程装神弄鬼绕着祭天坛跳大神。宋北遥看了不一会儿,就低头闷咳几声,一直断断续续咳着。   “怎么了,你还好吗?”凌风拧着眉,小声问他。   宋北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巫师突然“噌”一下拔出佩剑,举过头顶,高声喝道:“陛下,果然如吾所见,您身体迟迟不愈,正是由于被邪物侵扰!而那邪物的源头,此刻正在众人之间!”   一袭话落,周围顿时传来窃窃私语声。不少人目光惊恐左右四顾,不知所措。   皇帝颤颤巍巍开口:“说,是何人?”   巫师转身几步走来,手持长剑,剑尖方向直指向太子身旁:“就是他,太子侧君!”   一时间,众人哗然。   裴寂眸色一瞬冷冽,微微侧过身,挡在宋北遥身前,拦住剑尖的方向,双手抱臂,声音冷寒:“这是何意。”   那双眼眸中摄人的压迫感穿透面具,迎面袭来,巫师不由后退两步,说不出半个字来。   曲岚跟着裴寂一起,手持佩刀,将人挡在身后。另一侧,凌风将宋北遥往后推了推,也站到他前面。   “巫师大人不妨说说清楚呢。”这时,皇后幽幽开口了。   她的眼神从几人包围中的少年面上扫过,刚巧与宋北遥投来的目光相撞。   那双眸子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心,镇定而平和,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挑衅、和坐看好戏的模样。   皇后顿时声色凌厉:“说说看,太子侧君怎会是邪物的源头!”   那巫师一听这话,似乎重新找回支撑力,继而扭头对老皇帝道:“陛下,吾方才得天启示,太子侧君正是被狐妖上身。不幸您瞧,此人身为男子,却生得这般绝色,眉眼蛊惑人心,正是狐妖附体的表现!”   “而且狐妖以食人精魄为生,他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咳嗽不断,显然身子极差。正是他体内的狐妖侵蚀了陛下的身子,才导致您也久病不愈!唯有杀死这邪物的源头,才能彻底铲除狐妖,让陛下恢复!”   老皇帝听完这番话,浑浊的目光投来,似有思索,而后嗓音干哑道:“言之有。”   皇后立即厉声道:“来人,将太子侧君拿下!”   “本王看谁敢。”   裴寂的嗓音沉而缓,话语间不带任何情绪。一句话出口,分量感压在人心上,原本闻声而动的宫中侍卫立马停下脚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你这是何意?”皇后挑起眉梢,猛地瞪了眼一旁愣住的巫师。   巫师骤然回过神来,想起皇后教他说的话,继续对皇帝高声道:“陛下您瞧!吾曾听闻太子殿下向来严于律己、不染情爱、精于朝政,如今却这般护着邪物,不正是被狐妖蛊惑?一旦被蛊惑,便会就此堕落下去,即便杀死邪物源头,也无可救药啊!!”   老皇帝若有所思,质疑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人群中,倏地响起一道清澈却略显沙哑的嗓音:“你真是好大的狗胆,连太子都敢置喙。”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这处,只见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严严实实挡住的少年,从空隙中露出一张分外昳丽的面庞,“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凡敢造谣、诽谤、非议皇室者,轻则流放,重则凌迟处死。”   少年眉梢轻微一挑,“巫师大人,你可想好了?”   裴寂听到身后的人这番话,指尖不由得虚握了一下。   巫师显然被吓到,张了张嘴,没再说话。皇后一见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气得拧紧了手里的帕子:“陛下,依臣妾所见,侧君身为召国皇子,直接处死不妥。不如先关进祠堂,由巫师大人尝试着祛除体内邪物如何?”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太子对皇帝正色道:“父皇,既然今日提及此事,儿臣也有一物想呈给父皇看看。”   一旁侍卫手中端来的瓷器罐,里面装着的赫然便是翊坤宫有问题的熏香。   再往后,便是皇后的辩解,太医的核实,皇帝的愤怒,正如原书剧情走势那般。   宋北遥大脑昏昏沉沉,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从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压根没听清这些人究竟在说什么。   待到“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他才忽然醒过神来,一抬眼眸,看到皇后被掀翻在地。   “你这个毒妇!”   皇帝怒不可遏,“皇后心肠恶毒,嫁祸储君,德行欠佳。今日起褫夺封号,送去冷宫。”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陛下你听臣妾解释!陛下!!……”   哀嚎声远去,人群逐渐离去,这场唏嘘闹剧才算告终。   “哎,总算结束了。我们回府吧。”凌风在一旁道。   “嗯。”宋北遥重重咳了几声,刚走两步,实在支撑不下去,身子一软,就往旁边倒去。   凌风下意识伸手去接,就见裴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将宋北遥抱起。   他看着少年病色泛红的面颊,问道:“他今日为何会吹冷风?”   “回殿下,午后下暴雨那会儿,我家主子见寝殿外有只猫快死了,想救,但是被寝殿外几个侍卫拦着,就让我把猫捡着送去李莲生那处了。”   凌风努努嘴,接着道,“我淋了雨身上湿的,就回烟暖阁换了身衣裳。回寝殿的时候看见主子还站在门口等我,就为了问我一句猫怎么样了。”   裴寂的目光深深落在宋北遥面上,片刻,提步往宫外走。   曲岚立即跟上,在一旁颇为兴奋道:“殿下,侧君今日当众维护您了呢。”   裴寂抱着少年的手顿时一紧,嗓音沉沉:“本王知道。” 第30章   雨后的璃都被洗涤一净,空气中湿漉的水意一路从宫内跟随到了马车上。   车轮轧过水滩,缓缓朝着太子府驶去。   裴寂静坐车厢内,微微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淡淡的熏香气味在空气中浮动,却依旧遮盖不住少年身上莫名的清幽气味。   一丝一缕,往鼻尖缠绕而来,顺着鼻腔浸入体内,试图撩拨每一寸神经。   马车行驶在还算平坦的道上,途中忽然碾过一处凸起石块,上下一个颠簸。   怀里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裴寂立即移开视线,看向旁处,将揽在少年肩头的手松开。   他感觉到脖间那道滚烫的温度略微离开,很快,他听到宋北遥轻轻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   “裴寂……”   嗓音嘶哑,又带着浓浓的倦意,以至于尾音都拖长了些。   混沌的热气一下就灼到了裴寂的耳垂。他顿时面色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眼眸,看向依旧抵在他怀里的人。   宋北遥正半仰起头,直勾勾望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尾因为高烧而熏得一片绯红。   分明没有做任何动作,说任何话,那眼神却较寻常更为蛊惑,连左眼角下的泪痣似乎都诱人不已。   整个人就像在雨夜森林中出没的精灵,美丽而危险,神秘而动人,仿佛一个眼神就能魅惑路过的凡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心脏。   裴寂目光微怔,忽然间,他意识到一丝异常。   “宋北遥?”他轻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宋北遥直接将脑袋从裴寂肩头滑落,一路往下,顺势躺倒在对方大腿上。   裴寂的呼吸顷刻一窒。   他垂下眼眸,看着少年因高热而嫣红的脸颊,似乎想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嗓音低哑道:“身上难受吗?”   “难受。”宋北遥眨眼的速度都变慢许多,说话似乎也很费力,却显得越发撩人。   他盯着裴寂,倏地笑了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不难受了。”   此时的少年,就连略带鼻音的嗓音听起来都像在诱惑人。   裴寂视线从那双眼睛往下移,落到那双微张的苍白嘴唇上。   那双唇的形状很好看,上嘴唇微微翘起,既诱惑、又有一丝莫名的无辜感。   裴寂忽然就回想起先前那一夜,那两次丧失智的吻。那双唇柔软、湿润,像甘霖一般,让人舍不得离开。   他顿时感觉喉头有些发紧。   下一秒,衣襟被宋北遥拽住,他被一把拉了下去。裴寂立即按住少年的肩停下,二人之间,距离近到只剩一拳。   一刹那,呼吸交错,气息交叠。   那张生动的、昳丽的、让人百看不厌的脸颊上,微微带着一丝挑衅的神情:“裴寂,你不敢亲我吗?”   到此时此刻,裴寂真正确定,眼前的宋北遥,与平日里那个少年,不一样。   这个人,朝他露出了面具下的那一面。诱人至极,而又带有侵略性。   就像一株淬了毒的罂粟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亲吻、想抚摸,又害怕染上剧毒,就此沉沦、就此堕落。   裴寂嘴唇紧抿,下颌紧绷到极致,硬生生将自己从宋北遥面前拉开。   他的手握在少年的肩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毕露。他将目光看向旁处,嗓音沙哑得厉害:“快回府了。”   “回府?”宋北遥慵懒而虚弱道,“回府有什么意思。”   这种话,之前的宋北遥断不会说出口。   裴寂没有再看向他,嗓音却不自禁地放缓:“为何回府没意思?”   宋北遥疲倦地眨了下眼:“因为你关着我,哪儿都不让我去,好生无趣。”   随后,眼帘重重阖上。他累极了,刚刚扯裴寂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意识消失前,他听到系统叹气道:“这次又失败了啊,宿主。你就别再想那些高气运值的项目了,裴寂已经不是之前的裴寂了。”   一时间,车厢内静悄悄,四周只剩下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   半晌,裴寂才沉沉开口道:“后日花朝节,你若是身子能恢复好,本王就陪你一同去夜市。”   没有听到回应,他垂下眸,宋北遥早已昏昏沉沉闭上眼,不知是否听到了这句话。   ……   马车抵达太子府外,已经到了戌时。   张伯一早就候在府外,见到马车来了,往前走上几步。又见太子殿下将昏迷不醒的人从车里抱了下来,他赶忙上前,一看侧君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心疼道:“哎哟,这又是怎么了?才好生养了几日。”   裴寂疾步朝府里迈去:“去将谭天和李莲生喊来。”   “是,殿下。”   李莲生生平第一次进太子殿下的寝殿,诚惶诚恐。   这寝殿从外头瞧着大,进来一看,里面更大。兜兜绕绕,他低着头跟在张伯后面,也不敢乱看,一路来到寝殿最里间。   远远瞥了眼,侧君正躺在床榻上,不知出了何事,府内的谭医师在给他施针。   太子殿下听到人过来,偏头往他这处看了眼。仅仅只是从他面上轻轻掠过,那眼神都吓得他心里一顿紧张。   喊他来究竟是何事啊?   “殿下。”他垂首站在一旁,轻声道。   “今天下午侧君让你救的猫……”   裴寂话刚说到一半,李莲生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殿下饶命!猫是小的要救的,与侧君无关!小的知道府里严令禁止饲养活物,但是这猫属实可怜,小的于心不忍……”李莲生顿时痛哭流涕。   裴寂微微合眼,抬手按了按眉心道:“你起来说话。”   李莲生抽抽噎噎站起身。   “猫怎么样了?”裴寂冷声道。   李莲生忙道:“猫还活着。殿下放心,小的回去就立马送出府去,绝对不耽搁!”   “不用。”裴寂道,“你留着,好生饲养。”   李莲生顿时一愣,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的遵命。”   “明日起你来本王殿内照料侧君。”裴寂话说着,冷睨了眼凌风。   李莲生立即道:“是,殿下。”   凌风正站在一旁,头坑着昏昏欲睡,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胳膊。   怎么这殿内还有冷风吹进来呢?   ……   亥时,曲岚手里提着两坛酒,跟随太子殿下身后来到湖心亭。   这是他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在私底下喝酒。以往宴席上那些酒无可避免,殿下私下不饮酒,已经是全府里都知道的事。   每年都有人送酒过来,膳房里的酒都堆成了山,今日这两坛,是他按照殿下的吩咐,精挑细选的两坛陈年烈酒。   曲岚心里不解。今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怎么就喝起酒来了呢?   思索间,殿下已坐到湖心亭中的石桌旁。   曲岚将碗摆上,摘开酒坛盖子,刚要倒酒,就见殿下直接揭开另一坛的盖子,一把举到嘴边,仰头痛饮。   曲岚看呆了。   他一瞬间就想起五年前,跟随殿下在边疆沙场征战时的场景。   塞北新月如勾,风沙四起,将士们满身血汗味,绕篝火而坐,大嚼牛羊肉,痛饮屠苏酒。   无人顾及生死,只论上一场战是否酣畅,那是何等的豪放与血性。   那时的殿下,年少而张狂,驰骋于沙场,饮最烈的酒,擒最野的猛兽,杀最猛的敌将。是从何时开始,逐渐变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漠严肃的太子殿下。   “殿下!属下虽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事而饮酒,但属下愿陪殿下一醉方休!”   话罢,曲岚捧起手中酒坛,倒入口中。   一坛饮完,曲岚站立不直,脚下虚晃。恍惚间,他听到殿下嗓音低沉道:“曲岚,本王不可。”   不可做何?为何不可?   —   翌日一早,宋北遥的烧就退了,人却睡到傍晚才醒。   醒来时,凌风和李莲生都在床榻边守着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明眼能看出刚吵过架,一脸的互看不顺眼。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刚醒,人还虚弱得很,半咳着从床上撑起身,想坐起来。   李莲生立即上前来扶他,担忧道:“主子可算醒了。小的听说你昨日下午在殿门口吹了冷风,这才病下。也不知凌风是怎么照应的,能让你病成这样。”   凌风闻言,一把就将他给拱开,扶上宋北遥胳膊,愤愤道:“又怪我,你以为我想啊!宋北遥自己要站在殿门口,我难道要把他拖进去不成。”   李莲生:“你还敢直呼主子名讳!”   凌风:“有本事你也直呼啊!”   “行了,别吵了。”   床榻上的少年捂着唇闷闷咳了几声,两人立即闭了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凌风忙问道。   李莲生也立即道:“小的这去唤谭医师来瞧瞧。”   “不用。”宋北遥朝他摆摆手,“莲生,你去膳房给我弄碗粥来吧,我好饿。”   “行,小的这就去。”   李莲生离开后,凌风又咕咚道:“你看吧,你看吧,这人就是横竖看我不顺眼!”   “他看你不顺眼做什么?”宋北遥抚了抚胸口,平缓气息道,“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吵起来。”   凌风撇了撇嘴:“不说这个了。”他随即一脸稀罕道,“你昨晚跟裴寂说了什么?裴寂连寝殿都不让你出,怎会同意明晚和你一同出府逛花朝节夜市的?”   宋北遥微微一愣:“还有此事?”   “对啊,早前张伯都派人来说了,让你养好身子,明晚就能出府了。”凌风一脸期待道,“花朝节啊,听闻可是大周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呢!你这两日可一定要养好身子啊!”   说完,他只见宋北遥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并不回应他。   “怎么了?”他问道。   “无事。只是觉得,越发看不透裴寂了。”宋北遥悠悠道。 第31章   二月十四,花朝节。   相传,大周的花朝节起初是为了迎接春的降临。祈福在万物迎新之际,播下希望的种子,待到秋日能获得丰收,过个好冬。年复一年,循环往复。   白日,万民可佩花环出街,共沐春泽。夜间,花神大人着百花烈焰服夜游街市,福洒人间。   不知从何时开始,花朝节的夜晚,也逐渐成了一些眷侣互表心声、互订终生的日子。   那些翻涌的、无法克制的情愫,伴随着百花的芬芳,在浓稠黑夜中无声蔓延。   —   “宿主,你这气运值已经停在负一百多很久了!!”   早晨,宋北遥刚睁眼,就听到系统念叨,“现在气运值是负数,每天还要倒扣两分,再这样下去,就要扣没了!”   宋北遥咳嗽几声,纠正道:“现在已经—100了,不是负一百多。”   “……那也很低啊!你没发现你身体比常人差很多吗,稍微吹点冷风都能病成这样。你这样不难受吗?还是快点把数值刷上去吧!”系统道。   “我也想啊。”宋北遥翻了个身,轻轻阖上眼,还要再说些什么,凌风远远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人还没走到床边上,药味就已经窜进鼻腔里。宋北遥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别装睡了,我看到你醒了。”凌风坐到床边,将药碗搁下。   床榻上的少年艰难睁开眼:“凌风,你先出去吧,我等会儿喝。”   “不行!上次你偷偷把药倒了以为我没发现是吧,这次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凌风一把将药碗端来。   浓烈的苦味混杂着腥味迅速蔓延开,宋北遥顿时面色痛苦,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不用喝药,我已经痊愈了。”   “那也不行,必须巩固一下!”凌风伸手就要把人从床褥间捉出来。   就在这时,李莲生提着早膳进来,一眼瞧见“暴行”现场,立即出声制止:“凌风!你在做什么?!”疾步而去。   凌风停下了手,烦躁道:“喂他喝药呢,这你都要拦我?”   再转眸一看,床榻上的少年美目流转,可怜巴巴道:“莲生,你来得正好,快将这碗药端走吧。”   李莲生将食盒放下,从凌风手里接过药碗。凌风登然拧起眉:“喂,你……”   “主子,不可以哦,这药是一定要喝的。”李莲生半哄道,“方才小的问过张总管,今日主子将两碗药都喝下了,晚间就能随殿下出府去夜市。”   少年耳尖微微一动,将脑袋从被褥间探出:“是吗?”   “是哦。”   ……   刚入酉时,天就黑了。   凌风特地回烟暖阁,换了套青黑色的新衣裳。整个人格外精神,甚至有些亢奋地在寝殿内来回踱步。   “你说今晚会不会有许多漂亮姑娘,要是有人看上我了怎么办?我现在这情况也给不了人家姑娘答复啊。”   他嘴边正喋喋不休念叨着,一名侍卫匆匆踏入殿内,垂首道:“侧君,曲统领来接您出府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宋北遥闻言,依依不舍地合上手里话本,从榻上起身,将一旁的雪貂披风系上:“走吧。”   今夜月明,星辰稀疏,宋北遥跟随曲岚朝府外走。   曲岚身为侍卫统领,伴在裴寂身后数年,出生入死,忠心护主。在宋北遥印象中,此人向来沉默寡言,今日不知为何话格外多。   “侧君,殿下已经订好了酒楼雅室。那家酒楼的菜肴是独一份的好吃,向来一座难求,你肯定喜欢。”   “知道了。”   曲岚又道:“那间雅室是殿下精心挑选的,风景极好,正对着城内最繁华的灵泽街,能看到璃都城的夜景,能瞧见花神游街,晚些时候放起烟火,也能看得清楚。”   宋北遥闻言,迟疑道:“今晚只呆在酒楼里吗?”   曲岚道:“属下也不清楚。殿下目前还在处一些朝政,过会儿就过去,侧君可以与殿下商量。”   “行。”   马车一路往城中驶去。   沿途,宋北遥掀起车窗一角,望向窗外。暮色之下,万千灯火相偎。   待到了灵泽街,不时有些十来岁的孩童欢笑着从马车旁路过。他们穿着色彩明丽的衣裳,头上带着各色花朵编织而成的花环,互相追逐嬉闹,沿街落了一地花瓣。   宋北遥甚至感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花草香,柔软而温和地从鼻尖拂过,像是春的气息。   他不由得弯起唇角,视线追逐那些孩童,望向前方。   此刻,正有三名男子驾马从相反的方向而来。为首的男子身着翰墨丹青锦袍,乌发以白玉簪半束,乍看之下,只道是位俊朗无双、气质非凡的翩翩公子,细细一看,却是面容冷峻,眉眼冷冽,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压迫感教人不敢直视。   即便如此,这男子驾马经过之处,街道上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   平日里何时见过此般俊挺的男子?这究竟是璃都城的哪位贵人,趁着花朝节出来逛夜市了。   只见那男子勒马停在漪澜酒楼前,略一偏头,看向由方向驶来的马车。   这马车旁四名素衣随从跟得死死的,个个身彪体壮,像是能一打五。   待马车行得近了,众人透过掀起的车窗,见到车上坐着的人,纷纷看傻了眼。   清贵似冷玉,貌美若仙人,唇角挂着浅笑,只一眼便教人惊艳不已。这少年,又不知是哪位贵人家的公子。   停在漪澜酒楼前的男子似乎也瞧见马车内的少年,目光微微一怔,眉眼间凝结的冰霜仿若瞬间消融。   分明是依旧没什么神情的一张脸,却在霎那间,就变得柔和许多。   马车缓缓停下时,宋北遥的视线正追逐着嬉闹的孩童一路往前,不经意间落到身骑骏马、剑眉星目的男子面上。   二人目光轻轻碰上。   一时间,周遭的人声、车马声、风声,都宛如潮水般退去。宋北遥搭在车窗边沿的指尖微微一蜷。   下一秒,所有的声音又如潮水般涌来。   “公子,到漪澜酒楼了,裴公子也刚好到了呢。”马车外,曲岚的声音传来。   凌风轻轻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呢,下车了。”   宋北遥回过神来,轻轻扬眉,朝裴寂勾唇笑了一下。   马背上的男子握住缰绳的手略微一紧,收回视线,翻身下马。   整个灵泽街上的人,就这么看着两位贵人走到了一处。   “裴公子。”   眼见裴寂往酒楼里迈,宋北遥立即拽住他,“夜市热闹,小吃也多。光是呆在酒楼里多无趣,不如在外面逛逛?”   裴寂微微侧眸,视线落在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还不等他开口,少年转身就带着凌风往街上去:“走吧。”   曲岚跟着往前一步,随即停下,望了望裴寂道:“公子,去吗?今日这家酒楼可是您特地让……”   裴寂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提步跟了过去。   此刻时间尚早,街头却已人潮涌动。街道两侧各类商贩,趁着花朝节人多,将摊子排成了一列。   宋北遥一路走着,看着,冷不丁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抓着他胳膊将他拦了下来:“这位公子,且留步。”   他停下一看,原是一处兜售玉锁的摊子。   架子上一排排放置着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玉制锁头和钥匙,明码标价,价格不菲,不知作何用处,鲜少有人光顾此处。   “一看公子就是有福之人,敢问公子今年贵庚?”摊主满面堆笑问道。   今日难得给他碰上个一身华服的玉面少年,可不得把握住。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黑色锦袍的英俊男子也走到这处,个头高、身材焊利,停在少年身旁,冷眸从他抓住少年胳膊的那只手上扫过。   摊主立即缩了缩手。   他道这二人相识,同游夜市,不敢多惹那玄衣男子,只对少年道:“公子瞧着年岁还轻,应是尚未婚娶,可有心上人?”   只见那少年不做迟钝,朝他眨眨眼道:“有。”   “那公子可要来瞧瞧我这处的宝贝了。”摊主随即取来一把锁和钥匙,“这叫情锁,你拿回去,将钥匙放在自己枕头底下,将锁头送给心上人。这样一来,你二人的心便会被锁到一处,再也拆不开。正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呐!”   “什么心被锁到一处,哪来这种玄玄乎乎的东西。”凌风拧起眉在一旁道,“你这老儿,玉都不知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要不得十两银子,分明就是在坑人!”   他拉着宋北遥就走,到了远处才小声道,“你这次得多亏我给你解围,你哪来什么心上人。我知道裴寂在旁边你没法说不,差点就要花这冤枉钱。”   宋北遥看了眼还在摊前站着的裴寂,回过头往下一个摊子走,笑着道:“是是是,这次多亏了你。”   少年走了,那摊主心生懊恼,没将人给拉住。   他垂头叹了口气,将锁放回架子上。等回过神来,发现那冷面玄衣男子还站在摊前未离开。   “这位……这位公子,可是有何事?”他局促不安地开口问道。   男子并未说话,只拿一双冷冽的眸子在架子上扫视。   过了会儿,在他身旁,另一个随从扮相的人开了口:“你这儿最好的锁是哪个?”   摊主迟疑了一瞬,从架子后面取出一个木匣子,递过去:“是这个。这可是上等的翠玉,威力也自是不必多言。不知您二位是谁要……”   他话刚说到一半,只见那随从对男子道:“公子,这个如何?”   男子目光在玉锁轻落,低沉道:“可以。” 第32章   夜色渐深。   璃都作为大周皇城,夜市的繁华程度,不免令宋北遥心中小小震撼了一番。   整条街道人声鼎沸,热闹至极。路边吆喝的摊贩,街角喷火的卖艺人,两侧的酒楼、茶馆、客栈,每一处角落,都被万千灯火照得通亮。   灯火一路长明,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与漆黑天际相接。   空气中混杂着各类美食的香味,不断刺激人的味蕾。凌风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忍不住道:“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宋北遥停了下来:“你身上带了银子吗?”   凌风一愣:“没带啊,咱们跟着裴、那位出来,还要自己带银子吗?”   宋北遥不免扶额。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过要花钱的时候,什么都是别人打点好的,晚间出门直接就给忽略掉了。   难得出来一趟,想买点什么,还得想办法让裴寂付钱……   思索之间,他只听凌风开口对一旁道:“裴公子,我家公子说想吃这家的糖酥糕,旁边那家的包子和炸油饼,还有对面那家的龙须酥,还有那边那家的……”   “……凌风。”宋北遥出声打断他,面露无语。   “怎么了公子,不是你说想吃的?咱们晚间可是什么都没吃就出来了。”凌风表情无辜道。   “……”   裴寂垂眸看了眼宋北遥,开口道:“曲岚,带他去买。”   “是。”曲岚立即把凌风扯走了。   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他和裴寂二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当中。兴许是因为方才凌风那番胡话,宋北遥难得在面对裴寂时有一丝尴尬。   他捂着唇闷咳几声,将视线看向一旁街角的卖艺人。   “身子如何了?”   裴寂站得与他还有段距离,低沉的嗓音夹杂在各种声音中传来时,宋北遥正看那卖艺人耍技看得出神。   他只隐约听到裴寂说了话,没听清说的什么,回眸想问时,身后两个追逐着飞奔来的孩童往他身上一撞,把他撞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宋北遥干脆直接扑进裴寂怀里,一瞬间,视野左下角的气运值跳转到—90。   裴寂下意识伸手搂住少年的腰,将人扶稳。   这条街道上分明溢满了各色各样的气味,他却还是能闻到少年身上的味道。   那股浓郁的、又清幽的味道,让人半分都无法忽视。喉间上下滚了几遭,他立刻收回手,将头偏开。   “冒犯了。”宋北遥刚想站直身子,脚踝一阵生疼,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裴寂随即问道,手轻轻抬起,护在少年腰旁,却并未落上去。   “崴到脚了。”宋北遥将自己从裴寂怀里推开,单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踮着,“不是什么大事,过会儿就能好。”   裴寂垂眸望着他。少年本就苍白的面容越发苍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像在忍耐着疼痛,又不多说什么,紧抿的唇角给人一种倔强感。   裴寂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眉心也随之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刚要开口时,不远处,凌风一路小跑溜过来,提着手里的袋子乐呵呵道:“都买来咯!快趁热乎吃吧!”   凌风没意识到不对劲,很快曲岚也回来了,左右扫了两眼,小声问裴寂道:“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一旁,宋北遥对凌风轻声道:“凌风,我脚有点疼,你先找能坐的地方把我背过去,我歇一会儿。”   凌风顿时拧起个眉,朝他踮起的右脚望过去:“怎么搞的,我才离开了一会儿。”立马就把人背起,往人群外走去。   曲岚看着两人一路走开,再瞧瞧太子殿下越发冷硬的面庞,随即道:“公子,可要现在回府?”   “不用。时辰还在,再逛会儿。”裴寂的视线一直盯着二人走远的方向,声色微冷,“他为何方才与我说没事,却告诉凌风自己脚疼?”   “这……”曲岚心里也不明白,“兴许只是不想让公子担心吧。”   “是吗?”   眼下正值夜市最热闹的时候,人群越发拥挤,颇有摩肩接踵之势,很难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   凌风背着宋北遥,一路走到拱桥边上,在桥头给他放下。   往下,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道。河道上飘了一些点着蜡烛的花灯,零散有几只扁舟行过,在水面荡起阵阵波痕。   “来吧,你想先吃哪个?都是挑的你爱吃的。”凌风手里拎着一摞袋子,“那曲岚出手可真阔绰,我真怕他把人家摊子给买下来。你说他哪来那么多银钱?不过就是个太子府侍卫统领。”   宋北遥心思都在吃食上,左右扫了几眼,拎起其中一袋烤红薯道:“先吃这个吧。”   “方才在摊子前面,我听说等会儿就要花神游街了,人家说这可是花朝节必看项目!”凌风啃着包子,一脸兴奋道,“都叫花神了,得美成什么样儿啊。”   再看了两眼宋北遥那张脸,凌风咽下嘴里的肉馅,“行吧,倒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宋北遥拎起第二个袋子时,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朝旁侧探去。   “怎么了?”凌风见他突然一脸警惕的模样,忙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在拱桥另一头,河对岸,灯火稀微,漆黑夜色中看不清有什么。   宋北遥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什么。”   他之前工作需要,常年曝光在镜头和众人目光下,私底下却很讨厌这些,所以对来自陌生方向的凝视非常敏感。   从今夜踏入夜市以来,他就时而不时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刚刚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但愿只是错觉吧。   宋北遥伸手按了按脚踝,疼痛感消减了不少。   “走吧,我们过会儿看完花神游街就回府。”他站起身,对凌风道。   戌时六刻,花神夜游灵泽街,人潮达到鼎沸。   只见八人高抬的轿子缓缓从人群中挤过,轿子外围布满了鲜花。轿子上端坐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她面上覆着一层薄纱,看不清容貌。头戴花冠,手持花篮,纵是寒凉二月天,也身着紫纱。   风吹过时,轻纱飞扬,花瓣从她白皙柔荑间飘落,人们争相伸手去抓,试图握住这份花神的福泽。   正在这轿子经过一处时,轿上的女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她从轿上一跃而起,花篮掀翻,登时花瓣漫天。   她往人群外围一处疾速掠去,两手不知何时握上蝴蝶双刃。与此同时,人群中也突然窜出一些身影,一同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刹那之间,花神游街变成刺杀现场。恐惧的尖叫声在人群中爆开,围观的百姓互相推搡,拼命试图逃离着是非之地。   宋北遥亲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转变发生。   几分钟前,他正站在人群外围旁观花神游街。左手边是曲岚,右手边是凌风,前方是裴寂。三人将他围得太死,他寸步都动不了。   而此刻,随着刺杀袭来,人群在顷刻间变得混乱不堪,将他四人快速冲散。   裴寂想伸手去抓宋北遥时,那手持双刃的女子已然贴近跟前,一刀斩来。   他立即侧身躲过,喝道:“曲岚,去保护他!”   “殿下!!”   攻来的人太多,速度太快,不给人反应时间。但很快,一道道黑色身影迅速从暗处跳出,拔刀而来,拦下那群杀手。   宋北遥在失控的人群冲击下,不断朝后退去。他看到裴寂躲过惊险万分的一刀后,被那持有武器的女杀手纠缠上。他还看到凌风震惊到迟钝的神情,回过神后,又立即往他这个方向赶来。   在这种时刻,他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但好在,没有杀手冲着他而来。   所有人的刺杀目标都是裴寂。   突然,宋北遥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美人儿,你看,根本没人顾得上你呢。”   那人一把拽过他,带着他从拥挤的人群中撤离,落到拱桥对面。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被放到地上,捂着唇重重咳嗽起来。   他本就高烧刚退,身体还没恢复好,顶多撑到今晚看完花神游街,就要回府歇下了。   谁知难得出府,竟横生变故。   “哦?还生着病呢。”银月之下,头戴黑色抹额的男子朝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真是让人心疼。”   “肃月……”宋北遥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背抵到冰冷的石墙上,嗓音虚弱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目光不断往拱桥那边看去。   “你在怕什么,现在我又不会杀你。”肃月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别看了,裴寂今夜死不了。”   宋北遥回眸盯着他:“为何?”   肃月朝他扬起眉:“我是不是说过,别用你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我。”   宋北遥没有移开视线。   “罢了,你爱看就看吧。告诉你也无妨。”   肃月双手抱臂看着河对面,“裴寂武功不下于我,手底下又有一支暗卫兵团,非常神秘,忻王对此很忌惮,正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平时身边最多会有多少暗卫跟着,暗卫的实力如何。”   说着,他笑了一声,不知是何含义,“太子府现在已经攻不进去了,忻王正愁找不到合适时机呢,你说,他这次怎么就自己把机会送上来了。”   宋北遥闻言,不动声色道:“要试探这些做什么?”   “这样一来,下次杀他就方便了。”   宋北遥心下一寒:“下次打算什么时候杀他?”   “半月之后,燕山围猎场。”肃月扭头,视线落在他面上,“到时候,还需要你帮忙呢。” 第33章   说完之后,肃月一个纵跃飞上屋檐,抬手吹响一声口哨。   只见河道对岸的杀手纷纷收手,迅速往黑夜中撤退,丝毫不做留恋。少数几个受了伤逃不掉的,也直接咬毒自尽,留下一具无用的尸体。   “美人儿,别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我们下次见。”寒风送来肃月最后一句话,眨眼之间,人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这一处角落忽然一瞬安静下来,宋北遥倚着石墙,缓缓朝下滑去。   河道对岸,人群已然狂涌着推搡着奔离刺杀现场,生怕跑得慢了惨遭池鱼之殃。   与裴寂交手的女杀手听到哨声,收刃要撤。她手里尚且有武器,都不能伤手无寸铁的裴寂分毫,反观,对方在她猛烈的攻势下依旧显得游刃有余。   此人武功竟比她得到的情报还要高,必须尽快禀告阁主才是!   就在她转身要撤时,裴寂以雷霆之势单手将她扣下,交给一旁的曲岚:“带回去审。”   “是!”   女杀手将舌下压着的毒药卷出,刚要咬破,就听到裴寂声色冷寒道:“侧君人呢。”   几名黑衣暗卫立马跪地:“殿下恕罪!方才杀手太多,属下担心殿下安危,未能顾及到侧君……”   裴寂的眉眼瞬间压了下来。   女杀手敏锐察觉到这一变化,又听扣押她的人连忙出声道:“殿下,杀手都是冲着您来的,侧君想来只是被人群冲散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趁着此人说话分神的间隙,女杀手立即反手猛地一挣脱,飞速朝黑夜中掠去。   曲岚提步就要追,被裴寂拦下:“不必追了,深追危险。”   “殿下,是属下失职。”曲岚跪地道。   “去找人。”   裴寂一声令下,周围一圈跪地的暗卫迅速四散开,曲岚依旧跪地不起。   “你也起来吧。”裴寂道。   曲岚站起身,垂首道:“属下失职,未能保护好侧君。”   裴寂眉心拧起,他走到河道边,漆黑眼眸投向无边夜色,双手抱臂,搭在臂间的手指骨节紧绷到极致。   曲岚一路跟上:“殿下莫担心,侧君身边还有凌风护着。”   刚说完这话,就见凌风急躁地小跑而来:“太子殿下,可有见到我家公子?!”   曲岚站在一旁,眼见太子殿下眉眼越发冷厉,忙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刚刚人太多太挤,把我和我家公子冲散了,一眨眼就找不到他人了,我都找了一圈都还没……”   凌风正喘着粗气,话说到一半,裴寂不知是看见什么,立即往拱桥上走去。   “怎、怎么了?”凌风视线移过去。桥这头的灯火恰好在桥上落了一半,另一半笼在阴影中,凌风没看出别的,问道,“那边有什么吗?”   曲岚也将目光投向那处。   只见裴寂疾步迈上拱桥,步伐不断加快,最后直接两步奔上前,一把将阴影中走出的摇摇欲坠的人搂进怀里。   宋北遥在见到裴寂的瞬间便松下一口气,他无力地闭上眼,朝前倒去。   河边二人的目光落在拱桥上阴影交界处,凌风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曲岚斜眼睨他:“你终于发现了?”   “对啊,这么明显。不过太子殿下干嘛抱住我家公子抱那么久。”凌风顿觉不妙,提步就要往那处走,“还抱那么紧,别把人给勒断气了!”   曲岚一把拽住他,无语道:“凌风,你真是没救了……”   “怎么了?”   “你这样一辈子都找不到夫人的。”   “???曲侍卫!我没惹你吧!!”   —   深夜,忻王府,宅院内寝。   床榻上,层层叠叠的床幔散开。浓香软玉,热气缭绕。   裴铭将头埋在女子颈侧,余韵尚未褪去。   女子伸手半推了他一把,娇嗔道:“殿下今夜为何这般有兴致,叫妾好生害怕。”   “你不喜欢?”裴铭吻了吻女子发间:“本王方才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女子巧笑道:“殿下若常来妾这处,妾自是欢喜。不过是何消息,不妨说出来也让妾同乐一番。”   裴寂却不答,转言道:“你看,如你这般的尤物,就连本王都把持不住,当年派你去接近裴寂,他竟分毫不染指。”   女子媚眼如丝,双臂缠上他颈间:“殿下,太子不懂享乐,那是他的损失。何必再提他扫了兴致。”   裴铭低头去啄她的唇:“他未必不懂,只是你没让他感兴趣罢了。眼下他心里有了在意的人,本王再想对付他,真是易如反掌。”   女子听了这话,指尖在裴铭后背挠了一下:“殿下这是何意?”   “你可知本王与裴寂最大的不同在何?”裴铭伸手在女子面上揉过,“本王可以宠爱无数人,今日能宠爱你,明日也能杀了你。”   “但裴寂不同。他把自己变得无懈可击,从不沾染情爱。可一旦沾上,他便有了致命弱点。如今他的弱点已经被本王拿捏住了,你说他是不是死路一条?”   女子眸色微微闪动,很快便将裴铭抱住:“大晚上的,殿下莫说什么杀不杀、死不死的了。”   床幔之内,再次开始新一轮的云雨。   —   清晨,太子府内,四名下人提上食盒,来到寝殿外。   “李哥,这是张总管吩咐让准备的早膳,一共四份,这几日侧君胃口不好,就多备上些由他挑选。”其中一名下人道。   李莲生依次打开来看了一番,提过其中两份:“有劳你们了。”   他转身踏入殿内。   床榻边,凌风正一手撑着头打瞌睡,床上的人还双眸紧闭未醒,李莲生不由担忧地多瞧了侧君几眼。   少年的睡相自有一番宁静气质,乌发柔顺散开,苍白面颊如雪,略略一瞥,只觉这人像是在画中,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李莲生不由心中叹气。这般芙蓉面、菩萨心的少年,为何一直病痛缠身、身处险境?真叫人揪心不已。   原以为人上午能醒,谁知过了中午还不醒。待到了下午,凌风连忙将府内医师唤了过来。   谭天手里把着脉,眉头拧了拧:“前两日高烧都退了,今日怎么又起了高烧?”   凌风惊道:“难道是因为昨晚出了趟府,去看了花朝节夜市。”   “哎呀!我就忘了叮嘱一句。他高烧刚退,身子正是最累最弱的时候,怎么能随便出府呢?晚间风多凉啊!夜市人又杂乱,光走两步都不知道要费多少气力呢。”谭天要愁死了。   凌风小声道:“可昨日瞧着人已经没事了啊。”   “他说没事,他要硬撑着,自是不会让你们看出来。你们也不知道多照顾着点儿。”谭天摇头叹气,“还不早些喊我来瞧瞧。”   凌风在旁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憋不出半个字来。   “医师大人,我家侧君劳烦您了。”李莲生连忙道。   “劳烦谈不上。”谭天立即取出布袋,开始扎针退烧。   侧君身子不得好,殿下那边不好交代,他这一颗心也成天吊着不得安生啊!   ……   待到了晚间,宋北遥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见到床边凌风幽怨的眼神。   “你又怎么了?”宋北遥咳了两声,嗓音嘶哑道。   “你这次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凌风梗着脖子质问道,“明明昨日身子就没恢复好,为何晚间还要出府去?”   “我,还好吧。”宋北遥心虚地移开视线。   “你可知你今日又起了高热。谭医师也说了,你昨日就是该好好养着,不该出府。”   “凌风。”宋北遥虚弱道,“不要纠结这种小事了,大家都出去逛了夜市,很开心不是吗?”   顿了顿,他又道,“除了后来那场刺杀。”   “可是我很担心你啊!”凌风在床边撑起脑袋看着他,“宋北遥,你我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也别再自己逞强了,行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宋北遥神色一怔,他定定望着凌风,勾唇笑了下:“行,我答应你。”   “既然答应我。”凌风立即从旁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那就快把这个给喝了吧。”   “……”   喝完药,宋北遥往嘴里塞了颗糖,问道:“你知道昨夜那群杀手是忻王的人吗?”   “起初我是没觉着哪儿不对劲。”凌风回忆道,“直到那花神出手我才认出来。”   “她是何人?”   “她叫连壁,也是无影阁的顶尖杀手。”凌风摸摸下巴道,“外界好像称我们八人为九洲最强杀手,我感觉他们还是太夸张了。九洲那么大,没准儿有多厉害的人呢。”   说着,他凑近道,“话说,昨晚裴寂又吓到我了。你是没看到,他一个人单防连壁,又没有武器,周围还不时有别人攻击他,他直接就把连壁的蝴蝶双刃给破了!你说这人哪儿来这么高的武功?”   宋北遥略一犹豫,缓缓道:“不知道,兴许是跟在什么人后面习过武。”   关于这点,原书中曾经作过解释。裴寂自幼在宫内就有人教他武功,他身体强健,天生是练武的苗子,悟性高又肯吃苦,一直保持着远超同龄人的水平。   待到十二岁被封为太子后,南安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特意寻到几位世外高人,教授裴寂和自己长子萧丛武功。   “现在一想,裴寂这人真是可怕,每日这么忙还保持着早起练武的习惯。”凌风一脸凝重道,“如今你要替阁主办事,在裴寂面前可真得提着脑袋,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他抓到把柄!”   宋北遥微微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到了亥时,裴寂回到府中,张伯便将宋北遥发热的情况告诉了他。   “殿下,老奴听说,侧君到了晚间才醒,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张伯担忧道,“这段时日一直反反复复生病、受伤,人不知道多难受呢。他也什么都不说出来,估计是怕别人担心吧。”   裴寂闻言,原本走向书房的步子一顿:“谭天去看过吗?”   “下午就去看过了,也行了针退烧。”张伯道,“说起来,据殿内小厮透露,侧君每次喝药都很不配合呢,应该是嫌药太苦了。这也不是个办法,不喝药能好吗?”   裴寂深吸口气,提步朝寝殿迈去。   彼时,正巧凌风要回烟暖阁,正往外走着,见到裴寂,他立即行礼:“太子殿下。”   “他如何了?”裴寂问道。   凌风道:“回殿下,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   “晚间喝药了吗?”   凌风稍稍一愣,他不知裴寂为何问起这个,也没做多想,只道:“喝过了,这会儿睡得正沉呢。”   “知道了。”   裴寂一路往里,穿过大殿,穿过长廊,穿过一众内间,来到那张床榻前。   他脚步放得很轻,一步步走近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少年睡得很沉,呼吸声重而缓。即便如此,他的眉心依旧微微皱着,像是人很不舒服的样子。   如这般看着宋北遥的次数并不少,这一次,又似乎与以往每一次的感觉都不同。   裴寂静静看了会儿,缓缓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指尖轻柔地抚上少年蹙起的眉心,像是想要抚平那些褶皱。   沉睡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什么,脑袋动了一下,裴寂立即收回手,从床边站起。   宋北遥只是翻了个身,一条胳膊伸出被褥外,并没有醒来。   裴寂弯下腰,将那只手臂放回,盖好被褥。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白皙光洁的脸颊上,停滞片刻,喉间耸动。   很快,他强行移开视线,紧握了一下拳,转身离开。 第34章   在《逐鹿九洲》原文中,春日围猎是一个颇为重要的剧情转折点。   三月三日寒潮褪去,气温转暖。众皇子、武将、以及擅长骑射的文臣,都会出席此番燕山围猎。老皇帝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有了一些好转,为重振一朝国君之范,他同样会前往燕山,旁观这一年一度的围猎盛况,并为最终拔得头筹者授予奖励。   奖励实际是次要的,获得皇帝欣赏才是主要。大周素来重武轻文,在围猎中拔得头筹,即是胆识、勇气、魄力及精湛能力的体现。是以,每年燕山围猎的竞争都尤为激烈,伤亡更是年年发生。   原剧情中,五皇子裴铭为尽快除掉太子裴寂,选择在燕山围猎场动手,不料裴寂早有防备。五皇子非但没能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与无影阁的关系,使无影阁一众暗党反遭围剿。   并且,皇帝因燕山这场动乱大为受惊,回去后便一蹶不振,垂垂危矣,直接导致远在北境的三皇子匆忙领兵回朝,发动兵变争夺皇位……   —   “你要去燕山围猎场,你疯啦??”   午后,宋北遥出了寝殿,在府内散步。凌风听了他的话,一脸震惊瞪过去,“你去那儿干嘛?总不能是想参与围猎吧!?”   “为何不能?我亦是男子,亦属皇室,大周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去?”宋北遥朝他眨眨眼。   “你……”凌风不忍打击他,“别是发个高热把脑子烧糊涂了吧。这都扣着你养了三日,还没好吗?”   凌风说着,立即抬手探上他额间,“不烧了啊,怎么净说胡话呢。”   二人边聊边走,缓步来到湖心亭。   这一处是宋北遥在府内最喜欢的地方。前段时日被关在寝殿内,他已经许久未来此处。今日他身子好了许多,凌李二人不再硬扣着他,他尝试着走出寝殿,没想到外头侍卫竟然没再拦着。   站在湖心亭内,望着幽幽一片碧水,宋北遥道:“花朝节那晚,肃月来找过我了。”   凌风顿时面色一紧:“我说怎么前一秒还盯着你,后一秒你人就没了呢。他来干嘛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现在犯不着杀我。”宋北遥悠悠道,“他让我想办法给裴寂下药,确保燕山围猎那日裴寂身上的武功能散去大半。”   “消散武功的药?”凌风啧一声道,“这不是跟你身上用的药一样?副作用这么大,你看你到现在武功都没恢复,身子还这般差。”   “……”宋北遥指节轻轻抵了抵鼻尖,“差不多吧。”   “是阁主的意思吗,这是要作何,不会是想在那日杀裴寂吧?”凌风惊道,“围猎那日定然人多混乱,又个个带着箭支刀枪,倒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你打算什么时候下药?”   宋北遥回眸看着凌风的眼睛:“我如果说我不打算下药,你会去告诉忻王吗?”   “当然不会!”凌风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告诉他干嘛,你不也知道我不想在无影阁呆着的秘密。”   随后他眉头微微拧起,“可你不给他下药,不帮忻王办事,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所以我要去燕山围猎场。”宋北遥重新看向一汪碧水,“我现在出不了太子府,肃月也进不来。那日是我唯一拿到解药的机会。”   凌风不解道:“你要怎么拿?你又不打算给裴寂下药。”   “我自有办法。”宋北遥长舒一口气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多刷气运值,最好能在这十日内刷到正数。起码在围猎那日,让身体保持一个不拖后腿的状态。   “不过……你为何不帮阁主办事啊?”凌风侧侧地问道,“你又不当真是裴寂的夫人。帮阁主灭了他,阁主自然会给你解药,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宋北遥抬手抚了抚额角。   裴寂是绝对不能死的。不然他回不了原时空,之前一切努力都白搭。   他望着凌风,温声道:“一定要选的话,你想在太子手下干活,还是忻王?”   凌风转瞬露出挣扎的神色:“一定要选吗?两个我都不想选,我想在你手底下干活。”   宋北遥笑了一下:“那我换个问法,一定要让你帮一个人,你帮哪个?”   “啧。”凌风思索道,“那还是帮裴寂。”   “为何?”   “说不上来。”凌风急得挠了挠后脑勺。   宋北遥见他这样,干脆帮他说出来:“太子,你帮了他,他会记着,他也会帮你。而忻王,你帮他再多,他该杀你还是会杀你。”   “啊……”凌风恍然,“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   酉时,到了晚膳的点,李莲生匆匆步入寝殿内。   此时,宋北遥正半倚在榻上看话本。   他肩头披着一块薄毯,寝殿内本就有地龙,他热得一会儿就将薄毯撇开,凌风再将薄毯盖上,他再撇开,凌风再盖,一块薄毯在二人间扯到变形。   “主子。”李莲生停到宋北遥跟前,面带喜色道,“殿下今日难得早些回府,眼下正去了膳厅,方才张总管来了,让您也过去用膳呢。”   听了这话,宋北遥不紧不慢收起手里的话本:“是殿下让我去用膳吗?”   李莲生略一迟疑,立即道:“是张总管让您过去,想来正是殿下的意思吧。”   宋北遥站起身,终于将那块薄毯扯开:“走吧。”   时值二月中下旬,天气依旧寒冷。   宋北遥身披斗篷,一路缓缓往膳厅走去。   凌风在一旁步子迈得极大,见他走这么慢,又放小了步子,问道:“你走这么慢,呆会儿去了饭菜都凉了怎么办?”   “凉就凉吧,我又不上赶着去吃这顿饭。”宋北遥道。   距离上次去膳厅用晚膳已经过去了有段时日。   宋北遥一路过去,膳厅外间候着一众下人,曲岚也持刀守在外间。   “侧君,您来了。”曲岚见到他,立即垂首道,“殿下正在里面等着呢。”   迈入里间,只见一张黑漆楠木圆桌旁,面容冷峻的男人正端坐着,侧首听张伯说话。不知听到什么,冷冽的眉眼稍稍舒缓。   见到宋北遥进来,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投了过来。   宋北遥今日那身斗篷是暗红色,雪肩白色貂毛领包裹着一张美如画的脸。那面上不似前几日见到时那般苍白,两颊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熏得微红,煞是动人。   裴寂的目光一沉,很快又移开,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不作过多停留。   “殿下。”宋北遥给他略微行过礼,坐到了他正对面,与他隔着一整张桌子的距离。   张伯正低头说着话,听到宋北遥这一声,抬头望了眼,连忙开口道:“侧君,这……”   宋北遥朝他温和笑道:“张伯,可是有何事?”   张伯指了指裴寂身旁道:“往常侧君都坐在这处,今日老奴也给你将碗筷备在了这处,侧君不如坐过来吧。”   说着,他不忘瞥了两眼太子殿下的神色。   这段时日里,他每日都会给殿下禀报侧君的情况。但凡人有点什么不舒服的,殿下脸色都会冷下来。   今日怎么这般情况,殿下还面色如常,不多言语,似乎毫不在意?张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起菜吧。”裴寂开口,张伯立即吩咐下去,并将那副碗筷给宋北遥送了过去。   随后,他站到了二人中间。   用膳到一半,只听侧君轻声开口道:“殿下,再过十日的春日围猎,我想去看看。”   太子殿下冷声道:“不可。”   侧君又道:“如何能可?”   太子殿下仍道:“如何都不可。”   侧君再道:“我只是去旁观,不参加围猎。”   太子殿下依旧道:“也不可。”   侧君颇为无奈道:“用过晚膳后,殿下陪我在府中走走,可不可?”   这一番对话,张伯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转悠,只觉一阵说不出来的诡异。   偏生二人都神色淡定,极为得体地用着膳,教人发觉不了是哪儿诡异。   裴寂缓缓放下筷子,沉声道:“可。”   待二人离开膳厅,凌风想跟上去,再次被曲岚拽住。   “曲侍卫,你这又是作甚?”凌风咬牙切齿道,“我忍你很久了。”   曲岚道:“不要打扰他们。”   “怎么就是打扰了,万一太子殿下要对我家主子做什么呢!”   曲岚面无表情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   月沉如水,太子府的景致在白日看来繁茂而华美,到了夜间便格外静雅。花草幽香被凉风送来,从鼻尖卷过。   小道上每隔一段便点着一盏烛灯,既不会过亮,也不太暗,清幽而神秘的光影交织了一路。   太子府的夜间很是安静,宋北遥知道,这份安静之下,是若干暗卫和侍卫的守护。   他走得慢,裴寂走得也不快,起初他只是在裴寂身后跟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裴寂身旁。   印象中,二人还是头一次这般在府中散步。裴寂忙于朝政,他又动不动卧病卧伤在床,难得几次一同出去走动,也都是因为有别的事要做。   “裴寂。”四下无人时,宋北遥轻声开了口。   他的嗓音本就如山泉浸润过一般清冽,平日里说话声都含着笑意,或者温和,或是柔软,总让人不由自主静下来听他说话。   此刻在静谧黑夜包裹下,那道嗓音似乎更为动听,像噬魂者的低唤,紧紧抓住了人的耳朵。   裴寂步伐瞬间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幽深:“直呼太子名讳者,轻则驱逐,重则死罪。”   “那你要如何待我?和离?还是仗杀?”宋北遥停了下来,望着他。   裴寂垂眸朝他看过去。黑夜使一切变得迷蒙,那双眸子却又像是盛满皎洁月色,灵动而魅惑,一眼望进了人心里。   “何事。”裴寂偏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前几日莲生跟我说了,你让他留下了那只猫。”宋北遥跟上,“这几日都未见到你,想与你说声谢谢。”   “此等小事,何须言谢。”   “正是小事,才更应言谢。我给那只猫起了名字,叫小雨点。它在暴雨中活下来,一定会给太子府带来好运。”   “今日我刚去看过小雨点,你知道吗,它现在已经会跑了,还会挠人。凌风今日想伸手抱它,就被挠了一道呢!”   裴寂一路走着,静静听宋北遥分享这些事。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和欣慰,似乎并不在意他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回应,只是单纯说给他听。   分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小事,与裴寂每日接触到的家国朝政比起来,属实不值一提。   可这话音传入耳中,随后就轻轻地落到了心间。   裴寂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感受宋北遥的开心。   他惯常紧绷的面颊变得柔缓,他的眉眼舒展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期待,他想听到宋北遥说更多、分享更多。   直到脸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月色下,宋北遥一脸稀奇看着他:“裴寂,你在笑吗?” 第35章   在府内走过一圈后,便到了寝殿外,手持佩刀的一众侍卫将寝殿紧紧守住。   殿内灯火通明,单看一眼,宋北遥就知道过会儿他进去后,会闻到殿内舒心的熏香气味,会泡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再躺到舒适的床榻上,看会儿话本,便可卸下一日疲倦沉沉睡去。   而裴寂,目光未作停留,步伐毫无停顿,径直朝书房迈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下。”宋北遥唤住他。   裴寂停下脚步,回过身时,少年已然走到跟前,轻轻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放开,显得格外克制而有分寸。   “在我们那儿有个习惯,两人分开时会互相拥抱一下,以作对对方的不舍和对下次见面的期待。”宋北遥道。   这个拥抱太过短暂,恍惚一瞬间,裴寂只感觉鼻尖轻轻掠过少年的气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随后,宋北遥便朝他略一垂首:“明日见。”转身往寝殿步去。   这时候,一直站在远处的曲岚才走了上前:“殿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还去书房吗?今日不若早些歇下。”   未听到回应,他朝太子殿下望去。   只见殿下沉默地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寝殿的方向,眸中是他也看不懂的情绪。曲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侧君逐渐消失在寝殿内的背影。   良久,才听殿下沉沉开口道:“走吧。”   —   到了第二日,晚间,裴寂临近亥时才回府。   张伯一如既往在府外候着,他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在这个时辰回府。   自打宫里那位病下后,朝政的担子便压在了殿下肩上。张伯不懂朝堂上的事,但他不用想都知道,殿下除了要顾及公务,还要时刻提防着那些使绊子的人。   这究竟得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殿下从不透露分毫,张伯也不会多问,只能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照顾好殿下的身子,再比如照顾好侧君的身子,不让殿下担忧。   裴寂进书房批了半个时辰公文后,张伯端了碗暖汤走了进来。   说起来,自从换了这个猫头汤碗后,每次送养胃的汤和粥进去,殿下都会用完,不再像从前那样搁在一旁不管,胃疾也许久不曾发作了。   张伯将碗放到桌上,站在一旁,看着裴寂微蹙的眉心,心知殿下这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忙开口道:“殿下,方才侧君派人来说,殿下若是有空,他想与殿下在府内走走。”   裴寂合上手里的公文,按了按眉心,沉声道:“他何时派人来说的。”   “就是殿下刚回府的时候。侧君怕打扰您处公务,特意让老奴晚些告诉您。”张伯道。   “知道了。”裴寂放下公文,站起身往外走。   同一时间,寝殿内。   宋北遥半倚在床榻上看话本,凌风在一旁百无聊赖,手里也捧了本话本,愣是看不进去。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盯着看!一堆字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凌风忍不住嘟哝道。   宋北遥从他手里将话本抽回:“那你别看,又没人逼着你看。”   “不是。”凌风拽着话本不松手,“你倒也跟我说说呢,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白纸黑字。”   宋北遥松开手,一手撑在头侧望他:“你不看话本,能想象到这世上有会飞的人?能想象到他们身上会经历什么样的事?”   凌风一愣:“会飞的人我想过,不过我还真没想过他们会经历什么事。”   “那不就是了。”宋北遥悠悠笑道,“我看话本,就是想看到更多我无法经历的故事。”   体验更多不同的人生,感知更多的情绪,这是他作为演员的必修课。   “你这么说我倒是能解,不过——”凌风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手里的话本夺过来,“时辰不早了,你得休息了。”   “凌风。”宋北遥正看到兴头上,双眸危险地眯起,摊开手道,“还给我。”   凌风道:“不行!你睡得晚,明日李莲生又该说我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会知道我睡得晚。”   “那也不行!谭医师说了,你得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养好身子。”凌风站起来,带着话本就要往殿外走,“我回烟暖阁了,明日再还你。”   宋北遥立即下了床追上来:“我还有一点就看完,你不给我,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就不给就不给,诶嘿!”   “凌风!!”   彼时,恰逢裴寂踏入寝殿内,看到了这一幕。   身着白色里衣的少年正赤着脚追逐凌风。他不知为何面上有一丝愠恼,却又挂着笑。那张玉白脸蛋灵动得不像话,眉眼间皆染上难得一见的活泼和天真,就连发丝都随着他的跑动在空中飞舞。   极具感染力,又极具生命力。   裴寂停下步子,目光远远追随着嬉闹中的宋北遥。   凌风率先注意到远处站着的人。他正利用身高优势,将话本高高举过头顶。见到裴寂,他立马身形卡住。   宋北遥借机踮起脚,一把将话本夺回,裹进怀里,露出胜利的灿烂笑容。   而后他回过身,毫无防备地撞上裴寂的视线。   “太子殿下。”凌风连忙行了个礼。   他冷不丁想起曲岚说过的话,不要打扰这二人。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也不敢作停留,匆匆退下。   殿内仅剩二人。   宋北遥缓缓收起唇角,将手中话本放下:“殿下回来了。”   裴寂没有说话,视线一路往下,幽深的目光落在他光着的脚上。   殿内有地龙,地上也不冷。不知为何,此刻裴寂的眼神令他有些心惊。脚趾不禁瑟缩了一下,宋北遥略微后退一步道,“要不要在府内走走?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穿衣裳。”   待二人走在府内小道上,时辰已经不早了。   夜间的风很凉,宋北遥裹了斗篷,风一阵一阵吹来,将他的斗篷不断掀到一旁。二人离得并不近,影子也隔成两段落到地上,但在斗篷扬起时,两条细长的黑影又被紧紧地连接到了一处,密不可分。   “今日我又去看了小雨点。它真的很可爱,爪子是粉色的,肉垫软软的,捏一下它就喵呜一声,捏一下就喵呜一声,就像在抗议。”   裴寂双手抱臂走着,依旧不多言语,少年轻泠的嗓音随着风声入耳,那几声学猫叫又软又甜,他只感觉像是有猫爪在心里轻轻地挠。   垂眸看着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裴寂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臂间轻点。   “而且我已经发现了,它不给凌风抱。凌风一抱它就又抓又咬的,但是我抱就没事。裴寂,你有时间不如也去看看小雨点,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的,它那么可爱,那么萌,那么治愈。”   裴寂喉间低沉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也不像是在答应,而像是简单地表示“我听到你说的了”。   就在宋北遥打算说些别的时,裴寂开口道:“今日看的那个话本,你可喜欢?”   宋北遥稍作思索:“今日我看了两本,你说的是晚间我手里拿的那本《夜雪无声》吧。”   “嗯。”   “喜欢。”宋北遥紧了紧斗篷,道,“探案的剧情线喜欢,主角二人的感情线也喜欢。”   裴寂脚步略微一顿:“主角二人皆是男子,且为敌对阵营,何来感情线?”   “有的,只不过描写得很隐晦。”宋北遥道,“凛冬初雪那夜方昭对谢卓说的那句话,就是在告白。”   裴寂侧眸看向他:“告白是何意?”   宋北遥解释道:“大概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情,并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裴寂问道:“哪句话是在告白?”   “‘我的刀尖从来都是朝外的,只有面对你时,刀尖对向了我自己。’就这句。”宋北遥回忆道。   裴寂略沉思道:“你为何觉得这句话是告白?”   宋北遥道:“因为方昭的意思就是,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谢卓。”   裴寂沉默了。   宋北遥知道他对情爱方面的感知不敏锐,也不再多解释。   二人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湖心亭上,停了下来。   凉风四起,皎洁月光印在水面上,粼粼水波宛若散发幽光的钻石。   宋北遥望向天际处,目光深远。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因出府而在此处挨了一鞭子。那时的裴寂丝毫不会顾及他死活,而今二人却能一同在黑夜中散步、闲谈。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裴寂,若你有一日会对一人动心,那人会是怎样的?”   裴寂闻言,偏过头,将目光落到少年面上。   月色给这张精致漂亮的面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即便在夜幕之下,少年身上似乎都在微微发亮。   裴寂见过太多美丽而无味的皮囊,千篇一律,过目就忘。   可宋北遥不一样。   在那副极为出众的皮囊之下,是更为丰盈的灵魂,就像宝藏一样吸引人,让人想不断探索,想更加了解。   裴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却低声道:“本王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少年轻声笑了一下,嗓音混在寒风里:“是吗?” 第36章   太子殿下和侧君在太子府内散步时,曲岚都站在寝殿前守着。   继昨日之后,他今日又看到二人走到了寝殿外。殿下脚步没停就要往书房走,再次被侧君喊住,抱过之后才分开。   说是抱,似乎也只是侧君单方面伸手去环住殿下。   曲岚怎么看都觉得疑惑,殿下那两只手就垂在身侧,丝毫不作回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冷着一张脸?身体也那么僵硬,搞得像是很不情愿一样。   明明花朝节那晚出了事后,抱着昏迷的人都不肯松手。照凌风的话来说,就像要把人勒断气了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   思索间,侧君已然走近寝殿。那张无论何时见了都让人移不开眼的面上,不知何故带着一丝失落的神色。   曲岚只简单扫了一眼,随即行礼道:“侧君。”   “曲统领,这么晚了还要守在此处,当真辛苦你。”   侧君一见到他,面上便挂上温和的笑意,嗓音也温柔,“明日是凌风生辰,晚间我打算在烟暖阁帮他庆贺一番。到时曲统领若得了空便过来吧,我会给你也备上糕点。”   曲岚闻言心下一愣,错愕地抬眸望了这美少年一眼。   侧君待下人好,府中的人都知道。曲岚跟在太子殿下身后,见过太多权贵,那些人大部分与下人都是尊卑分明,甚至有不少对下人颐指气使。像侧君这般还给身边小厮过生辰的,他是头一次见。   不仅如此,侧君还亲自邀请了身为下人的他。   一时间,曲岚心中冒出各种感受,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感动,亦或是别的。他站得更直,头垂得更深:“是,多谢侧君。”   从寝殿前离开,曲岚小跑到殿下身边,面上犹挂着一丝喜色。   裴寂提步往书房迈去,边问道:“方才他同你说了何事?”   曲岚回道:“侧君说明日是凌风生辰,让属下晚间去烟暖阁,一同庆贺一番。”   裴寂步伐稍顿:“还有此事?”   “是。侧君难道未让……”曲岚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凌风只是侧君身边的小厮,想来是属下平日里同他处得不错,侧君才会让属下过去。”   裴寂并未再言其他。   曲岚瞥了几眼太子殿下略显冷酷的侧脸,继续道:“殿下,方才侧君回寝殿时,瞧着似是心情不大好,想来是与殿下分开不舍才这般。”   “为何这么想?”裴寂问道。   曲岚道:“属下在寝殿外看到,侧君抱了殿下。分明是每日都能相见,若非不舍,何须拥抱?”   裴寂立即想起宋北遥昨晚说过,分开时拥抱,是为了表达对对方的不舍,和对下一次见面的期待。   “而且侧君对殿下的情意,想必您也早已知道。”曲岚又道。   裴寂心下一怔。   宋北遥对他的喜欢与关心,从来都不藏着掖着。今夜又问起他,会对什么样的人心动,想来是很期待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而他那样的回答。   手掌不禁微微攥了一下,裴寂沉声开口道:“兴许他不是因为不舍分开而心情不好。”   “那会是为何?”   话语间,二人已来到书房外。裴寂推门而入,未再作答。   —   二月二十,是凌风的生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离开烟暖阁,前往寝殿,远远瞧见宋北遥站在殿外。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这会儿才刚到卯时啊!”   凌风走到近前,一脸震惊刚说完一句话,宋北遥便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他一下:“凌风,十七岁生辰快乐。”   凌风顿时脸上一烫:“你、你干嘛这样?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快来,我给你准备了长寿面。”宋北遥拽着他往寝殿内走。   “所以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给我煮一碗面?”凌风不可置信道。   他的生辰,也不过是一个月前无意间说了一嘴,他没想到宋北遥就记住了。   从前跟妹妹相依为命的时候,连活下去都费劲,根本没有过生辰的机会。后来进了无影阁,又终日练武,没有休息的时候,更不用提过生辰。   想他这一生,头一次给他过生辰的,竟是个与他认识不过两月余的人。   来到桌前坐下,看着眼前这碗堆满牛肉、香喷喷的面,凌风眼泪都要掉下来:“宋北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要给你当牛做……”   “嘘!——”宋北遥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别说话。”   凌风吸了吸鼻涕,把眼泪收回去,左右张望一番,紧张道:“怎、怎么了?”   对方朝他神秘笑了一下:“吃面之前,先闭上眼睛,在心里许个愿。”   “这是作何?”凌风不解。   “你快照做,别问这么多,许你最想实现的愿望。”   “哦。”   凌风许完心愿,睁眼吃面时,宋北遥就坐在一旁,单手撑起下巴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你……”凌风咽下口中的面,再次不可置信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还对我这么好,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说着,他撅了撅嘴,“我承认你很好,也很好看,可我不喜欢男人,你死心吧。”   “……”   宋北遥只觉无语又好笑道,“凌风,你这脑瓜子,究竟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彼时,正值裴寂练完武回寝殿换衣裳。   他步子迈得很大,一路往寝殿里侧走去。经过一处内间时,停了下来。   那里面摆着一张方桌,原本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睡梦中的少年,正坐在桌旁,忍俊不禁盯着旁边吃面的人。   他稍显苍白的面上,处处都是笑意。眼角眉梢弯着,唇角扬起,像是被什么逗乐了,笑意如风过面,肆意又随性,毫不顾忌。   裴寂见过很多次宋北遥笑的时候。婉约的笑,温和的笑,收敛的笑,可爱的笑,甚至是挑衅的笑,魅惑的笑……   可在这种他本该接触不到的时候,他又见到了少年更多的笑容。   他的脚下像在原地扎了根,他的目光落在那张昳丽的面庞上,直到宋北遥意识到他的目光,朝他看来。   裴寂猛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奇怪……”宋北遥唇角的笑容略微散去。   “真好吃。”三两下功夫,凌风已经将一晚面都吃完,摸了摸肚皮道,“怎么了你?”   “刚刚好像看到裴寂了。”宋北遥揉揉额角,“难道是睡得太少,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凌风朝他摇摇头,“这个点正是裴寂练完武,回寝殿换衣服的时候,我遇到过他一两次。嚯,真的吓我一跳。他那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拎着剑,又冷着一张脸,我感觉他比我还像杀手!”   “是吗。”宋北遥思索道,“那他怎么会往这个方向走?他睡的地方与我相反,在殿内另一头。”   凌风挠了挠下巴:“啊……这样的话,那可能真是你的幻觉。”   ……   晚间,裴寂回到府中,一如既往进了书房。   一道黑色身影敲门进入:“殿下,红袖姑娘那边传出消息,托属下转交给殿下。”   说完,他从衣襟中取出一块素色方帕,递了过去。   裴寂在烛火下展开帕子,上面鲜红的扭曲的字迹像是用鲜血写成——   “留意身边人。”   身边人……   裴寂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冷色:“这帕子何时传出的。”   “正是今日。忻王府这段时日不知为何看守极紧,任何进出府的东西都要经过严查。红袖姑娘不会武功,也出不了府,费了些心思才将这帕子传出。”   裴寂将那块方帕放到一旁,指尖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   “殿下,还有一事。”暗卫首领青霄道,“先前属下派人跟踪的那位,目前已确认,正是前些日子夜闯府中的无影阁第一杀手,肃月。而且属下还发现一件事……”   “说。”   “此人似乎早就知道我们在跟踪他,甚是嚣张。他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住处,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去处,但有的时候又会直接甩开属下的人,不知去往何处。”   裴寂的指尖落到桌面上,忽然停下:“他一般什么时候会在住处?”   “晚间亥时以后基本都在。”   “行。”裴寂后背往后,抵上座椅靠背,双手交叠胸前,毫不犹豫道,“明日子时,你领三人与本王一同过去。”   “殿下。”暗卫首领担忧道,“对方毕竟是亡命之徒,又只是个杀手,殿下千金之躯,何须亲自出马,属下率人过去就行了。”   “你们不一定能搞定他。”裴寂声色冷寒,“本王要捉活的,回来审。”   “是,殿下。”   曲岚一直在书房外守着。   回来的时辰不早,他估摸着时间,想等青霄出来后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去趟烟暖阁。   等了一段时间,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曲岚转过身,见到殿下踏出书房。   “殿下,属下想去……”曲岚犹豫道。   “走吧。”裴寂往前迈步,“陪本王在府里走走。”   曲岚立马闭上嘴,跟了上前。   烟暖阁的院内,露天摆放着一张方桌。   桌上各类糕点甜品,已经被吃了一些。李莲生站在一旁,不停劝着凌风:“少喝点吧,都醉成什么样了。”   “你别管我!我高兴!”凌风眼神漂浮,一把揽过宋北遥的肩,手里举着酒杯道,“来!讲义气就干了这杯!”   “侧君,你也喝不少了,今日可不能再喝了!”李莲生这边正劝着,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不断靠近。   扭头一看,他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殿下!!”   裴寂走到桌旁,将凌风架在宋北遥肩上的手重重撇开,凌风直接顺势啪一下倒在桌上。   “曲岚,把人抬走。”   “是,殿下。”   片刻之后,四周似乎安静得只剩风声。   宋北遥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裴寂伸手,接过那杯酒,一口灌下。   少年愣怔地抬起一双眸子看着他:“嗯?”   裴寂垂下眼眸,目光从那双沾满酒渍的唇上扫过。   “醉了?”   “没有。”   “那与本王喝一杯。”   “好。” 第37章   今夜的月亮被云遮住半面,月光不甚明亮,星辰却格外闪烁。   长空之下,灯火照耀着烟暖阁的一方寸地。   院中二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或有寒风经过,将发丝拂到面上,宋北遥抬手捋下,开口道:“殿下想怎么喝?”   桌上摆着四坛酒,其中两坛已经喝到见了底。裴寂的目光在两个空坛子内掠过,又落回少年稍显苍白的脸颊上。   两个人喝了两坛酒,凌风醉得一塌糊涂,宋北遥面上也有了些许酒意。   一双眸子微微弯起,看人时越发含情脉脉,眼尾都像在留情。   裴寂取来另外两坛,一坛放在宋北遥面前,一坛放在自己面前,揭开酒盖,随后在桌旁坐下。   “这样喝。”他道。   宋北遥盯着坛内荡漾的酒水,忽而笑了一下:“我方才已经喝过一坛,这酒后劲大,殿下让我再喝一坛,莫不是想把我灌趴下?”   他只是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却见裴寂取了一只空碗,将碗内满上,而后一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是。”   极低的嗓音,顺着风就飘进了耳中。宋北遥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挑了下眉,凑近裴寂跟前:“太子殿下,把我灌醉,想对我做什么呀?”   那一瞬间,酒味混杂着少年身上清幽的气味扑鼻而来。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映上了烛火的灯影,也映上了裴寂的倒影。   裴寂目光凝在那双眸子片刻,微微侧过头,将那一碗酒灌下,润过酒的嗓音越发低沉磁性:“我喝完了,到你了。”   宋北遥懒懒笑着:“就这样干喝?那多没意思。”   “你想怎么有意思?”   宋北遥朝他伸出一只手,五指伸直,“这叫布。”五指握拳,“这叫石头。”伸出食指和中指,“这叫剪刀。”   裴寂静静地盯着那只皓白纤细的手。   “这是我们那儿的一种玩法。”宋北遥笑道。   “你们那儿的。召国的玩法?”裴寂问道。   “民间学的,注意听规则哦。”宋北遥拍了拍他肩头,伸出两只手展示,“布克石头,石头克剪刀,剪刀克布。我们同时出手,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当下就能做的事,输的人如果拒绝,就必须喝一碗酒。殿下可接受?”   裴寂听完,侧眸看着他:“接受。不过本王加一条规则,赢的人也可问输的人一个问题,需得如实回答不可撒谎,不回答就喝一碗酒。”   宋北遥稍一犹豫,弯着眸望回去:“行,如实回答,我接受。”   第一轮,宋北遥剪刀,裴寂石头。   “出师不利啊,殿下请问吧。”宋北遥给自己的碗里满上酒,笑吟吟看着他。   裴寂朝那碗满到即将溢出的酒扫了眼,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开口道:“你生辰是何日?”   第一个问题就问倒了宋北遥。原身的生日原文中没交代,他无从得知,这种时候,也断不能说他自己的生日。   他直接捧起碗,干脆地将酒灌下。太子府的酒都是好酒,这酒又醇又烈,一路入口到入腹,像是烫刀子滚了一路。   喝完,宋北遥不禁皱了皱鼻子,轻咳了几声。回眸时,看到裴寂一直若有所思在看着他。   “我年少时宫里请过神婆,说是我的生辰日不可轻易外泄。”他解释道。   宋北遥随即伸出手:“再来。”   第二轮,裴寂剪刀,宋北遥布。   冷不丁的,系统的声音冒了出来:“宿主,他可是气运之子,你赢不了他的。你这几天下来气运值已经刷到—50了,不急于这一时,万一喝醉说错话就不好了。”   “不行,我要尽快刷到正数。”宋北遥脑中回系统。   “第二个问题。”裴寂目光锁住他,“你七岁那年出宫,到十五岁才回宫,八年间去了何处?”   宋北遥垂下头,笑了一下。   原书剧情中,原身几乎没什么戏份,更没交代详细经历,就像工具人一样,刺杀一次失败,最终被折磨致死。   裴寂一直问他原身的经历,兴许早就调查过,他根本没办法乱说。   满上第二碗酒,宋北遥再次一口气灌下。   这酒的后劲逐渐上来,他的手掌已经开始发麻,大脑也逐渐迟缓。   裴寂看到少年喝完后,虚握了几下手掌,眨眼的速度逐渐放慢,问道:“醉了?”   “没有。”   裴寂道:“这段经历为何不能说?”   宋北遥思索片刻,后道:“因为是心里伤痛的过往,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伸出手,“再来。”   第三轮,宋北遥布,裴寂石头。   “哈哈!终于轮到我了。”宋北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望过来,就像只得意的小狐狸一样,来回摆动尾巴。   他一下凑到裴寂面前:“我要你亲我一下。”   裴寂的目光落在那双被酒润过的唇上,鲜红、柔软、形状极好看。他吻过,滋味相当不错,让人舍不得离开。   喉间略微发紧,裴寂移开视线,从旁端来酒灌下。   烈酒入喉,那些克制、压抑、渴望已久的念头,似乎未能被压下,反而叫嚣着、挣扎着,想从心底最深处爬出来。   “殿下,你为何不肯亲我?”宋北遥半撑起下巴,目光灼灼望着他,“你又不是没亲过。”   “那不能算数。”裴寂嗓音低哑道。   “那如何才能算数?”   裴寂只伸出一只手:“再来。”   第四轮,宋北遥剪刀,裴寂石头。   少年直接将酒满上:“问吧。”   宋北遥倒酒的时候都已经有些扶不稳酒坛,两颊渐渐浮上两坨红晕,耳根也被染红了,煞是好看。   “第三个问题,你与裴铭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裴寂略显冷冽的眸子凝视着他。   宋北遥呼吸轻微一窒,总算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很轻地扬起唇,抬眸对上裴寂的视线:“我与五皇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唯一的联系,恐怕就是他体内的毒了。   裴寂漆黑的眸子依旧盯着他,宋北遥坦诚地迎上他的目光。   半晌,裴寂垂下眸子:“继续。”   第五轮,裴寂拳头,宋北遥布。   “可算又轮到我了。”宋北遥眸中的醉意在不断扩散,一双眸子像浸了水,温柔而魅惑。   他的声音缠上裴寂耳尖:“殿下,你抱我一下,可以吗?在我印象中,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抱过我。”   这话声柔软而无奈,裴寂指尖虚握了一下。偏过头,端起酒碗灌下。   “只是一个拥抱,都不可以吗?”宋北遥抱着酒坛,头微微抵上坛壁,嗓音混着醉意,“好冷淡无情哦。”   裴寂喉间耸动,望着强撑清醒的少年:“醉了?”   “没有。”   宋北遥伸手,“再来。”   第五轮,裴寂剪刀,宋北遥布。   “呜,又输了。”宋北遥嘟了下嘴,“说吧,还想问什么?”   “喜欢本王吗?”   裴寂的嗓音又低又哑,又像比平时柔和许多。宋北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他能问出来的问题,目光有些呆呆地看了裴寂一会儿。   然后他从酒坛上起身,满上一碗酒,再次仰头灌入口中。   “哐!”一声,酒碗重重搁到桌上。   “我对殿下的心意,殿下还不明白,还需要这般问我吗?”宋北遥朝他扬起唇角。   纵是这般说,他终究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第六轮,裴寂布,宋北遥剪刀。   “又轮到我了。”宋北遥凑到裴寂面前,望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笑得魅惑,“裴寂,你可有对我动心?”   裴寂不自禁地将身体往后拉开。   细微的风声入耳,少年身上的气味不断传来,将他的情绪不断挑拨。那些他刻意去忽略去漠视的事情,在这一刻被拎到了他面前。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他下颌微微紧绷,随即端起旁边的酒碗,想要灌下。   然而,那碗酒却被宋北遥接了过去。   “太子殿下明日还要早起,要练武、要上早朝,晚间可不要贪杯哦。”   少年笑着说完,仰起脖子,将满满一碗烈酒灌入口中。   “你……”裴寂眸光闪动,深深注视着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指尖不断收紧,他的心口不断发紧。   夜色之下,那些压抑已久的,莫名的,涌动的情愫,似乎再也克制不住,疯狂地从心底深处叫嚣着抽丝发芽。   喝完了,在裴寂幽深复杂的目光中,宋北遥将碗翻过来:“今日就喝到这里吧。”   他低估了这烈酒的后劲。等他意识到时候,自己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了,一拨又一拨的后劲直往头上冲。   他面上已经带上明显的醉意,却依旧维持着自己没醉的形象。   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宋北遥,你醉了。”   “我没有……”   裴寂站起身,一把将少年打横抱了起来,往寝殿走去。   月色之下,两人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落到地上,不断往前。   “嗯?裴寂,你抱我了。”宋北遥用手攀住裴寂脖子,脑袋不安分地在他脖间拱来拱去,“你不是不肯抱我吗?”   “我不仅要抱你……”   一路踏进寝殿内,来到床榻前,裴寂将人放到床上。   “我还要亲你。”   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渴望,裴寂俯下身去,在那张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抬眸时,少年正一脸疑惑盯着他:“你不是不肯亲我吗?”   宋北遥这次喝醉的状态,和之前在烟暖阁那次不一样。明显有些傻傻的,眨巴着眼睛,不明白别人在做什么。   裴寂垂眸看着他,指尖轻柔地抵上那双唇,指腹摩挲:“今日做的事,是不是明日又会忘了?”   宋北遥连忙摇摇头:“不会忘的。”   “小骗子。”   裴寂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笑声,“你若明日还记得,就来找我算账吧。” 第38章   翌日中午,寝殿内。   “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李莲生看着床榻上双手抱头的少年,担忧不已,“昨晚上喝了一坛酒,这会可是身子还不适?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宋北遥将两只手沉沉卸下,无力道:“不止……”   “什么不止?”李莲生忙问道。   凌风眼见宋北遥状态不对,心道恐怕是出了什么事,立马将李莲生往外推:“肯定身子不适啊!那么烈的酒,谁拿的?连我今早都晚起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头还疼呢。你还不快让膳房煮点醒神汤来。”   “……那酒不是你自己去挑的吗?”   待李莲生一路走远了,凌风立即窜到床边:“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宋北遥极其缓慢地眨了几下眼,颓然道:“凌风,我昨晚喝断片了。”   “喝断片什么意思?”   “就是喝醉了。”   “喝醉……不是很正常吗?”凌风不解,“你上次不也喝醉了。”   宋北遥无奈扶额:“这次是真醉了。”   “我昨晚也喝醉了啊!就我们几个在烟暖阁,怕什么?”凌风道。   宋北遥摇摇头:“后来裴寂来了,我又跟他喝了一会儿。”   “还喝啊!”凌风瞪大了眼,拿眼睛上下扫他,“那你没事吧,喝这么多。你找他喝酒干嘛?我还以为他滴酒不沾呢!”   “不是我找他喝,是他找我喝的。”   宋北遥倚上床榻靠背,回忆片刻,缓缓道,“他昨晚问我,跟忻王是否有什么关系。”   凌风神色陡然一变,往身后四探一番,确认无人,才开口道:“怎么会问这个,他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不确定。”宋北遥轻声道,“兴许忻王那边最近有了什么动静,裴寂从一开始就对我心存戒备,怀疑我也正常。”   “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我和五皇子没有关系。”   “也对,又不可能真告诉他。”凌风颇有些意外道,“不过他就直接当面问啊?这能问出什么来,早前可是把你关地牢里审呢!”   话到一半,凌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了嘴,神色惊恐道,“该不会找你喝酒,就是为了把你灌醉,从你口中套话吧!”   宋北遥掀起眼帘瞧他:“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完了完了,那这回是真完了……”凌风急得在床边来回踱步,“你怎么敢在裴寂面前喝醉的!还记得后来跟他说什么了吗?”   宋北遥微微合上眼:“我就是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停在帮裴寂喝完那碗酒。当时他已经感觉不太对劲,打算喝完就撤,没想到一下就被撂倒了。   酒精掌控身体的速度远超想象。   指尖按了按眉心,宋北遥无奈低语,“我以前可是喝混酒都不会醉。”   这次究竟是身体的问题,还是酒的问题?   “混酒是什么?”凌风猛一拍大腿,“不管了,活命要紧!我还是现在就带你跑吧!!”   他伸手就要把人从床上背起来。   宋北遥按住了他的手:“跑什么?我又没和他说谎,我跟忻王确实没关系。”   “可你与忻王有接触不假,忻王让你办事也不假啊!鬼知道你喝醉后说了什么呢。而且你就算解释,裴寂会信吗?”   凌风作势就要捉他上背,“你不能在这寝殿里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对待细作是什么手段吧!”   “不是,你等等……”   “还等什么,再等就没命了!”   二人正在床上拧成一团,忽然,一道嗓音传来,打断他们:“侧君,这……”   宋北遥的两只手腕正被凌风攥着,他闻声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脸呆滞的张伯,一脸震惊的谭医师,和同样震惊的李莲生。   “……”   “这、这……”张伯率先回过神来,一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侧君,你二人在殿下床榻上这般,要老奴怎么和殿下交代啊!!”   “……”   —   夜间,风雨骤至。   一道道迅猛的雨幕被疾风拍在窗户上,哗哗作响。寝殿内,暗香浮动,烛影婆娑。悠然之中,不时传来纸张翻动声。   忽有脚步声起,由远而近,宋北遥在榻前轻抬眼眸,看到一袭黑衣的俊挺男子停在稍远处。   那身衣裳他见过一次。还是早前某日误入裴寂练武的竹林,看到对方穿着。   单色调的黑,大幅度修身,冷而利落,将裴寂无比精悍的身形衬托得淋漓尽致。   指尖夹着的书页倏地往回落了几页。宋北遥微微勾起唇角:“殿下回来了。”   一如寻常往日在殿内碰到时那样。   裴寂深邃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宋北遥稍有迟疑,接着道:“今日下雨,没法在府内走动,我们明日再约?”   裴寂闻言,极轻地叹出一口气:“果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无事。”   他几步走近,身上带着室外的寒凉雨气,高大的身影逐渐笼罩而来,停在榻前。   低头看了眼宋北遥手中的话本,他沉声道:“这本主角最后死了,你还要看下去吗。”   “……”   “我都看一大半了。”宋北遥纠结地拧起眉,“还剩一点,今夜就能看完。”   “那你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裴寂垂眸,目光从他眉心扫过,“明日再看也不迟。”   他的嗓音沉而缓,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却又隐约像是有一丝不同。   宋北遥仰头,和裴寂对视,轻声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何事?”   “无事。”裴寂的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而后下移,掠过眼尾的泪痣,掠过鼻尖,在唇间辗转,“雨夜寒凉,早些睡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殿下,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少年清泠而柔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藤蔓一样缠住裴寂的脚。   在某个瞬间,裴寂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能这样留在此处就好了。   “知道了。”   留下沉沉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往殿外迈去。   子时,雨势磅礴,偶有两道雷电划破长空,薄寒中夜冷如霜。   璃都城北的一条道上,两匹骏马在雨中疾行,潇潇雨声甚至将马蹄声都掩去大半。   马匹停在一条漆黑巷道外,其中一人道:“殿下,再往前过一条街就到了。属下的人已经在周围埋伏,肃月此时正在屋中。”   裴寂轻抬斗笠,雨瀑顷刻从两旁泄下:“下马过去。”   “是。”   一路在雨中穿梭,暴雨铺天盖地不停歇,像是要将人淹没在凡尘间。   雨夜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今夜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待抓了人回去,就能早些回寝殿,还能顺道去看看那个人。   也不知有没有将胳膊伸到床褥外,夜间这般凉。   “殿下,就是这间宅子了。”身旁,青霄的话声打断裴寂心中游思,“直接进吗?”   另外三名暗卫也已聚集到此处,等待着太子殿下发布号令。   裴寂握紧手中的剑,看着屋内稀微的灯火,冷眸微微眯起:“一人去屋顶,两人封窗,青霄跟本王走前门,捉活的。”   “是,殿下。”   待到了屋外,青霄直接拔刀,破门而入。   几乎瞬间,一道飞镖从暗处袭来,他猛地一侧身,堪堪躲过。   待到看清屋内情形时,他瞳孔微微骤缩。   只见这间光线幽暗的屋子内,仅有一张方桌上燃了一盏烛灯。方桌旁,竟或站或坐着五个人!   在青霄闯入时,这几人皆满眼杀意盯着他身后的人。   其中一个模样格外年轻,额间戴着黑色配珠抹额的男子,笑着提起了桌旁的银月弯刀:“太子殿下,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呐?” 第39章   漆黑雨夜,闪电当空劈下,亮彻半边天。一声惊雷骤响,震耳欲聋。   太子府寝殿内,床榻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他的额间不断有冷汗滚落,心脏剧烈跳动着,不详的预感阵阵涌起。   裴寂……   刚刚那会儿雨那么大,他身上显然是干的。他应该不是从外面回来,而是要出去。   这么晚了,换上那身衣服,究竟要去何处?   宋北遥不做多想,连忙下了床榻,穿上鞋,往寝殿另一头疾步走去。不出所料,那张内间的床榻上果然空无一人。   转身便往寝殿外而去。   殿门刚打开,风雨猛烈袭来,让人瞬间有种窒息感。门外,四名侍卫左右伫立着。   曲岚站在最靠近门的位置,听到开门动静,回过身来,见到脸色煞白、仅穿着一身里衣的宋北遥,他心中一惊:“侧君,可是有何事?外头太冷了,您快些进去吧。”   “太子殿下呢?”宋北遥问道。   曲岚垂首道:“殿下今夜有事外出,应该不久就会回来。”   “他去了何处?出府怎么没带上你?”宋北遥又问道。   曲岚神色稍显犹豫,殿下曾吩咐过他,今夜的行动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宋北遥不由担忧道:“曲岚,今夜暴雨,眼下时辰又晚,恐生变故。我心里担心,你就告诉我吧。”   曲岚闻言,抹了把面上的雨珠,这才开口道:“侧君可记得你赴北齐摄政王约的那日,刺杀你的杀手。还有前段时日闯入烟暖阁试图刺杀你的,皆为同一人。”   宋北遥心知他说的是肃月,顿时心头一紧:“记得,与此人何干?”   曲岚道:“此人武功极高,是九洲境内最顶尖的杀手。殿下近日获知此人就住在璃都城内,今夜便亲自率暗卫前往抓捕。”   “他亲自过去?为何?”宋北遥眉心蹙起,“带了多少人?”   “侧君不必担心,一同过去的四名暗卫都是兵团里身手最好的,抓捕此人不成问题。”   “四人……他才带了四人。”   忻王向来诡计多端,怎会放着肃月在璃都城内被抓。   眼见侧君越发惨白的脸色,曲岚腰板挺直了些,硬声道:“即便那杀手武功再高强,都不会是殿下的对手。侧君真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宋北遥面色凝重看向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今夜过去,等待他的可能不止一人。”   ……   城北一处偏僻小院内,屋门大开,屋里有限的光照洒在院中。   水泊聚积地,已然躺了两具尸体,鲜血汇成小溪,顺着暴雨汩汩流动。   风声,雨声,激烈的刀剑碰撞声,被糅杂到一处,在这个雨夜无限延伸。   不多久,纷乱的马蹄声混杂在雨声当中,由远及近,昭示着有不少人正在往此处赶来。三名黑衣杀手不再恋战,纷纷收手,转身朝漆黑深夜跃去。   屋顶上方,两道黑影在雨中厮杀缠斗,一刀一剑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肃月身上已然有了几道刀口,对方的剑招招致命,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死亡的威胁了。   抬手挡下利落而狠辣的一剑,他咬牙道:“太子殿下剑招里有怒气,我不过就是杀了你府里几个下人,何须如此。”   视野余光内,他忽然隐约瞥见一道身影迈入院中。那人头戴斗笠,身上裹着蓑衣,蓑衣之下,是月白色的拢身斗篷,即便在深幽雨夜,也颇为醒目。   “何须如此?”   裴寂剑尖骤然一转,反手扣住剑柄,雷霆之势劈开那碍眼的刀,一剑刺入肃月左胸膛上方,力道之大,直接将人狠狠钉在了屋顶的砖瓦上。   一瞬之间,瓦砾飞溅。   “这一剑,是替本王夫人还的。”暴雨之下,他的嗓音近乎冰冷。   肃月仰躺在地,一手握着剑刃,忽而笑了出声:“原来是为了他。”   下一秒,他拔出利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刚踏入院中的人甩去。   利剑刺破雨幕,裴寂的目光轻微追随过去,眸色顿时一紧,纵身跃下。   “呵,太子殿下,若为情爱所累,怕是要不得善终。”肃月手捂伤口,很快消失在漆黑长夜。   宋北遥随着曲岚踏入院中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地上两具尸体。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另一个穿着寻常的衣服,身下血水都积成一摊。   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他穿进这个世界以来还是头一次见。残忍、血腥,而又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利剑从朝宋北遥刺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磅礴雨声遮蔽了一切,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处血泊上,无法移开。   直到“嘭”一声在他面前不远处响起,他才借着屋内光照,看到一把落在地上的剑,和击飞那把剑的斗笠。   “侧君!!”左侧,曲岚也刚反应过来,后背陡然一凉。这剑从黑暗中刺来,速度之快,没人能防得住。   如果不是这个斗笠,后果不堪设想!!   宋北遥看着地上的剑,目光微怔,随后,一道黑色人影落到他面前。   这人身上半点挡雨的东西都没有,蓑衣没有,斗笠也没有,浑身被淋得通湿。本该是狼狈不堪,可偏生个头极高,站姿极为挺拔,一张被雨水沾湿的冷硬面庞英气逼人。   “殿、殿下……”宋北遥看着裴寂看向自己的眼神,忽觉心惊。   那双眸子不再冷冽,而是深邃、复杂、甚至有一丝灼热,让他突然就不敢直视了。   那不是因为畏惧,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被震慑住,而是一种他也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请殿下恕罪,属下违抗了命令,带侧君过来……”一旁,曲岚半跪在地上。   裴寂冷声道:“先起来,回去再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宋北遥面上,而宋北遥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那一滩血泊上。   “骑马来的?”裴寂问他。   宋北遥点点头:“对。”   “累吗?回去坐本王的马。”裴寂道。   “不累。”宋北遥抬眸看他,掩饰着眉眼间的倦色,“我那匹挺好的,而且你那战马,我驾驭不了。”   “你不用驾驭。”   话语间,已有人将裴寂的马牵至院外。   左右暗卫和一众侍卫都垂首候在一旁,等待太子殿下下一步的动作。间或有几人手中提着马灯,照亮院内院外。   今夜的抓捕行动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侍卫统领曲岚站在一侧,心知没见到抓捕对象,行动是失败了。究竟怎么失败的,他不清楚,也不敢多问。   而站在曲岚旁边的,是暗卫首领青霄。他方才正想上屋顶帮殿下,目睹了那诡异的一幕。分明人都已经被击倒了,后来还跑了。他就算知道情况,也不敢多嘴。   谁让那把剑偏偏刺向的是侧君呢,现在府里还有人不知道侧君是殿下心尖儿上的人吗?   雨势渐渐小了许多,裴寂迈出院外,翻身上马,朝宋北遥伸出一只手。   宋北遥这才反应过来,裴寂是要跟他共驾一匹马。   他愣在原地没有动,盯着那只手。这人应该哪儿受了伤,不断有血从袖口渗出,然后被雨水冲刷掉。   “侧君。”一旁,曲岚提醒了一声,“快去吧。”   宋北遥提步迈了过去,刚走到马旁边,裴寂便俯下身,揽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抱上马背。   “你要正着坐,还是侧着坐?”裴寂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问道。   “正着坐吧。”宋北遥调转方向,正面朝前,后背抵在裴寂的胸膛上。   裴寂环住他的腰,扯上缰绳,足下轻扣马腹,马便朝前跑去。   雨丝淅淅沥沥迎面扑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北遥只感觉那只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第40章   雨渐渐停了下来。   空气被雨水浸泡过,花草木和泥土的气味不断蒸腾,被湿漉的凉风吹来。   马蹄声在官道上响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太子府外。裴寂翻身下马,将宋北遥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少年身上的蓑衣和斗篷都被雨水浸湿,抱在怀中沉甸甸的。裴寂没有立即把人放下来,而是垂下眼眸,看着那张沾满雨水的苍白脸颊。   宋北遥也正望向他,纤长的眼睫上都挂了水珠,明明是极为漂亮而魅惑的一双眸子,眨眼之间,却又显得有几分困惑和无辜。   “殿下?”宋北遥伸手轻轻推着裴寂的肩,示意将他放下。   裴寂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片刻之后,才让人落到地上。   脚一占地,宋北遥就不动声色往旁一步。   他身上虽披着蓑衣,但扛不住去时的暴雨,衣裳里头已经被灌进去一些雨水,此刻吹了凉风,只觉一阵阵阴寒。   裹了裹被雨水打湿的斗篷,他缓声道:“今日事出紧急,是我担心殿下在先,逼迫曲统领告诉我你去了何处,你莫要怪罪他。”   裴寂眸色深而沉,将他的细微动作收入眼中,沉声道:“本王答应你。”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这句话,宋北遥便朝着府中走去。   裴寂看着他的背影一路入了府,直至消失。   身后,曲岚策马赶回太子府,停在不远处。下马而来,他立即双膝跪地:“殿下!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你可知何罪。”裴寂冷声道。   曲岚道:“属下违抗指令,将殿下的行踪透露给了侧君。”   “你的这条罪,已经有人给你求过情了。”   曲岚微微一怔:“是、是侧君吗?”   裴寂并未作答,嗓音沉沉道:“本王要治你第二条罪。”他冷眸睨着地上跪着的人,“你既带他过去,又不能护他周全,令他身陷险境。你可知他身子不好,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曲岚深深埋着头,懊悔道:“是属下失职,考虑不周,属下甘愿受罚。”   良久,冷风中传来沉沉一声叹息:“曲岚,从今往后,你护他当如护着本王。”   曲岚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随即道:“是,殿下。那处罚……”   再抬头,人已经进了府,不断远去。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夜色,和身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   翌日一早。   宋北遥睁开眼,习惯性去看视野左下方的灰色数字,今日却没看到。   如果他没记错,昨晚气运值刚好刷到了正数。   “恭喜宿主!贺喜宿主!当前气运值已经达到1分,真是不容易啊!!”   系统的声音在脑中雀跃,“从今天开始就不会自动扣分了,你已摆脱死亡危险,气运值实时显示也已关闭。后续我会给你定期播报气运值的!”   “知道了。”   系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宋北遥只觉眼皮重得厉害,头昏脑涨,骨头缝儿都在隐隐作痛。伸手探了下额间,一片滚烫。   系统又侧侧道:“你现在身体虽然还是差了点,不过气运值涨得很快,估计不久就能把你从原世界带来的病给完全治好。你就不再考虑考虑留在这个世界?男人嘛,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权和利。等你气运值刷高了,运势变好,那可是享不尽的权势和富贵等着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   “不心动。”   宋北遥微微阖上眼。昨夜他做了一宿的噩梦,黑暗中全是那两具满是刀口鲜血淋淋的尸体。   他缓慢而坚定道,“我来自一个相较安全、平等、自由的地方,没有杀戮,没有战争,不用提心吊胆明天会不会被人杀,也不会开门就看到尸体。”   “我要回去。”宋北遥睁开双眸,眸中却有一丝挣扎,“我能不能换个任务目标?这本书里还有别的高气运值角色吗?”   “啊?”系统懵了,“我应该一开始就说过,只有男主是气运之子,你也只能蹭他的气运。你现在好不容易跟他混熟了,为什么要换人呢?”   宋北遥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他现在让我有点害怕。”   系统震惊了:“真的假的?当初他要杀你的时候你都没怕过,现在反倒怕起来了。你在怕什么?”   宋北遥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手背搭上额间。   “我也不知道……”   这时,李莲生正领着谭医师往寝殿内走。   他小声道:“医师大人,我家主子这会儿还未醒。他昨夜睡得晚,劳烦大人动作轻些,莫将他吵醒了。”   谭天提着药箱,脚步轻缓,小声开口:“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二人走到寝殿深处,便见少年已然坐在床边,除了脸色稍显苍白疲倦外,似乎教人看不出过多异常。   “主子,医师大人听闻你昨夜淋了雨,特地来给您瞧瞧。”李莲生道。   宋北遥缓缓将手缩回床褥中,扯开话题:“凌风呢?今日怎么不见他人。”   “凌风一早就被张总管喊过去了,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李莲生又道,“主子先给医师大人看看吧。”   宋北遥只得对谭天笑道:“我无事的,谭医师请回吧。”   谭天目光在侧君面上转了几转,那张素来美得惊人的脸颊,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眸子似乎眨动都费劲,眉心也不自知地微蹙着。   美人病弱更显憔悴损,一颦一笑都像要碎在人心坎儿上。   他如果这都看不出人不对劲,那便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太子府了。   谭天将医药箱放在床头,走近道:“侧君,无论身子有无大碍,都请给臣看看吧。”   “是啊主子,快给医师大人瞧瞧吧。”李莲生也在一旁劝道。   宋北遥一个人拗不过二人,只得屈服地伸出手。   谭天像往常一样搭上腕间。侧君再凶险的脉象他都已经见识过,心想这次再多不过是染了风寒。   但搭着搭着,他就发觉了不对劲。今日这脉象走势十足地诡异,风寒之外,还像是体内积聚了旁的什么东西。   说得危险点,倒有几分中了毒的感觉。这毒寒性十足,蛰伏在体内,似是伺机而动。   此番状况,明显不是刚中的毒。具体中毒时间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毒快要发作了,才能被他给把出来!   谭天不由后背开始狂冒汗。   李莲生眼见医师一脸凝重,忙问道:“怎么了医师大人,可是出了何事?”   谭天收回手,他只会治病,不会解毒。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先禀报太子殿下了。至于侧君这边……   “应该是昨日淋雨受了寒,才起了高热,臣先给侧君扎几针退烧吧。”他面上恢复镇定道。   宋北遥痛苦道:“能不能不扎针?”   谭天犹豫了一下:“也能。只不过高热扎针退得快,若是服药就说不准要多久了。”   “还是扎针吧,医师大人,治病这件事上您莫要听侧君的。”李莲生忙开口道,“我家主子又怕疼又怕苦,听他的还不知这身子要什么时候才得好。”   “莲生……”宋北遥幽怨地看了过去。   ……   临近亥时。   张伯端着暖胃汤进了书房,刚想禀报侧君今日情况,就见殿下一脸严肃在提笔写着什么。   似乎是一笔一划在写,每写完几个字就沾上黑墨,继续往下写。   张伯不知殿下在写什么,但这样看起来,每一笔都慎重至极,想来是什么重要的公文。他知道此刻断然不能打扰殿下,随即轻手轻脚过去,将汤碗搁到桌上,站在一旁候着。   过了会儿,他见殿下搁下笔,心知这是写完了,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听殿下沉声道:“张伯,没几日就到春日围猎了,这次本王要拔得头筹。”   张伯笑着道:“老奴还是头一次听殿下说这种话呢。殿下往年都是第一名,今年定然也是。”   裴寂垂眸,视线落在方才书写的案牍上。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冽的眉眼逐渐变得柔和。   “围猎中的头筹者,可向父皇提出一个请求。”他缓声道,“本王过去几年并未向父皇提出过什么,想来这次父皇应当不会拒绝。”   张伯见他这般,不由好奇:“殿下是有什么请求想向陛下提吗?”   “嗯。”   裴寂轻轻合上墨迹干透的案牍,握在手心当中,“本王想立北遥为正室。”   张伯闻言,半张开嘴,一时之间,愣怔得不知说什么好。   “殿、殿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匆忙道,“老奴是觉得侧君很好,可大周自开朝以来,从未出过男性太子妃。老奴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裴寂打断他道,“在本王之前大周也从未有皇子纳邻国皇子为侧室,既然本王已经打破了先前的规矩,那这一次又有何不可。”   张伯心中依旧震惊不已,但他知道,殿下决定的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他只能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垂首道:“老奴祝殿下在此次围猎中拔得头筹,心愿得成。”   “此事,先莫要让他知道。”   “老奴明白。”张伯继而道,“今日侧君身子不适,谭医师去看过后,说有要紧事想当面禀报殿下。”   “让他过来。”   “是。”   ……   早间扎完针,简单用过膳后,人累得厉害,宋北遥躺在床上很快又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他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冰凉,极轻极缓,从眉到眼,从鼻梁到嘴唇,最后停在脸颊上,反复揉拭。   他拧了下眉,偏开脑袋,那道触感没有消失,而是追随而来,抚上他的眉心。   宋北遥挣扎着睁开眼睛,意识从朦胧到清晰,他逐渐看清床边坐着的人。   是裴寂。   这人天生适合穿黑色的衣服,今日这身墨黑锦袍衬得脸庞格外利落俊挺,两道刀锋剑眉横扫入鬓,漆黑眼眸紧紧盯着他,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宋北遥下意识想避开这道视线,可他躺在床榻上,避无可避。他只能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的烧已经退了,口唇却干燥不已,嗓音也嘶哑。   “亥时了,你睡了一天。”裴寂目光从那双毫无血色的唇上掠过,“眼下感觉如何?”   宋北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开口道:“好多了。”   他的视线一直绕过裴寂的目光,落在旁处。心里知道这是很好的机会,应该靠近这个人,和他发生肢体接触,蹭气运值,可身体却半分都动不了。   裴寂越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越僵硬,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先喝药吧。”裴寂从一旁端来药碗。   黑色浓稠的药汁冒着白雾,不用看都知道必是苦涩至极。宋北遥简单瞥了一眼,伸手便接过,一头喝了个干净。   喝完,他将药碗拿在手里。碗壁上还有温热的余温,口里是泛滥的腥苦气味,他眉心微微蹙起,又松开,再蹙起,再松开,指尖也拧着床褥,偏是一个字都不说。   “吃吗?”裴寂在一旁开口问道。   宋北遥侧眸看过去,只见一个精致的盘子上,放了两串糖葫芦,一串是山楂的,还有一串是葡萄的。   “听你身边小厮说,你很爱吃葡萄。”裴寂的嗓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音色低沉偏冷,让人察觉不出什么情绪,“这是府里厨子刚学的。”   他提起那串葡萄糖葫芦,递给宋北遥。   宋北遥怔怔地低着头,看着一颗颗被冰糖包裹、颗粒饱满的葡萄,伸手接了过来。   他摘下最顶上那枚,塞进嘴里。   浓郁的甜一下冲散口中原本的苦味,将味蕾全部包裹起来。   他不自禁地勾了下唇角:“谢谢殿下。” 第41章   前两日接连下雨,空气湿寒,阴云蔽日,天沉得像是要压在人心头上。   今日放晴,凌风在殿内来回左右踱步,时而长吁短叹。一等到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便立马冲了上前,忧心忡忡道:   “真要把我急死了!昨天一早我被张总管拎过去问了一堆东西,回来就见你病下了。晚上裴寂一来又把我给赶走了,我这一天都没跟你说得上话。你现在感觉如何?听李莲生说你是前天晚上淋了雨,怎么回事啊?我走的时候你不是都快睡下了!”   这通话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宋北遥听得脑袋直发懵,指尖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说也罢。”   凌风见他面色虚弱、神色恹恹,显然还未恢复好,立即放轻了声音:“哦,不说就不说吧。”   他又凑近些,小声道,“现在我手头有三条重要情报,你想先听哪个?”   宋北遥看着他:“你从哪儿打探到的这些情报?”   “我自有我的门路。”凌风一脸神秘兮兮,“你就说想先听哪条吧。”   “还卖起了关子。”宋北遥笑着,翻过身侧躺着,将手枕在胳膊上,故作好奇道,“你就从最不重要的那条说起呗。”   凌风摸了摸下巴:“最不重要……你知道八皇子是皇后所出吧。”   “他怎么了?”   “前些时日他因为牵涉进贩卖私盐案被抓捕,现在罪名确凿,当即被废除皇子之名、流放边疆。昨日刚从璃都启程,说是哭嚎了一路呢!你看这皇后和八皇子二人,是不是罪有应得!”   宋北遥听他说完,心中略一思索,八皇子的结局倒是和原文剧情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间,裴寂又扳倒了一个。那么下一个,轮到谁了?   “另外两条情报是什么?”宋北遥问道。   “第二条情报。”凌风道,“大周三皇子听说过吗?”   宋北遥眉梢一挑:“裴哲,他怎么了?”   凌风徐徐道来:“你知道大周向来重武轻文吧。听闻当年裴寂被立为太子后,朝中许多人不服,弹劾他的奏本那是铺天盖地。他为了站稳脚跟,就请命去北境守边。那时候他好像还不满十七岁吧,也才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就要去管那些饱经沙场一身傲骨的老将,啧,想想都知道日子有多难捱……”凌风不由感慨两声。   裴寂的这些过往经历,原文中都有描述,宋北遥也知道。只是现在,他还想听凌风说下去。   他的手指轻轻握着床褥,咽了咽嗓子:“然后呢?”   “然后他就把那群人给治得服服帖帖。”凌风继续道,“他好像在北境呆了足足三年多,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服他了。后来你猜怎么着?三皇子登场了。”   “他联合几个老臣,给皇帝上书,说朝中不可一日无太子,他愿意代替太子去苦寒北境驻守。老皇帝就一纸诏书把裴寂召回了皇都,而裴寂手底下那四十万大军的兵权,就落到了三皇子手里。”   说到最后,凌风轻叹一口气,“好不容易训出来的兵,说没就没了。”   一时间,宋北遥没有回话。   凌风说的这些,大部分都与原文剧情相同。唯一不同就是,当年三皇子不仅联合朝中几个老臣上书,还寻到裴寂身边一名副将。   具体做了什么书中未详说,只知该副将后来密函圣上,称太子打完几场胜仗便居功自傲、耽于酒色、影响士气,不利于前线作战。   这一招,堪称杀人诛心。   而裴寂得知自己遭下属背叛后,也没有放过此人。在此人犯事之际,举家上下给屠了个一干二净。是为警醒,也作告诫。   皇权争斗,从没有心软二字可言,裴寂的双手也同样沾满了鲜血。   “你怎么了?”   见宋北遥迟迟没有开口,凌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我说了这么多嘴巴都干了,你好歹给点儿反应。”   宋北遥这才回过神来,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今日若不是凌风提及此事,他都已经快忘了,裴寂是一个何其冷酷心狠的人。   他的处境将他一步步锻造成如今的模样,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血雨腥风的夺嫡斗争中赢到最后。   “凌风,你说到现在,都没说裴哲到底怎么了。”宋北遥缓缓开口。   “他从北境启程回璃都了,说是要参加今年的春日围猎。”   凌风扯着嘴角笑了下,“这不是在逗吗?他一个领兵驻边、成天刀枪剑棍不离手的,要来跟璃都城内这群坐朝堂的大老爷们儿比骑射,这简直就是……”他挠了挠脑袋,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降维打击。”宋北遥淡淡开口。   “啊,这个词我好像有点儿听懂是什么意思了。”凌风皱眉思索道,“那要这么说,裴寂不也算是这什么打击。”   宋北遥瞧着他这一脸呆头呆脑的模样,只心觉可爱。   凌风心思单纯,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多想其中利害,也想不到那么多。   原文中裴哲分明要在围猎结束后才动身,这次不知为何会提前回来,想来心里多少是有点儿想法。   如此一来,裴寂就要同时对付两个人,还是两个最棘手的。这次燕山围猎必定凶险万分,也不知他那边作何打算?两方的人若是一起动手,他又有多少胜算?   围猎一共三日,三日可发生的变数太多了,这人可别死在围猎场上啊。   宋北遥不由地心中叹出一口气,脑袋隐隐作痛。他接着问:“第三条情报是什么?”   “这第三条,当然最重要的!”   “是什么?”宋北遥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你快说呢。”   “那就是——”   凌风龇着个牙朝他笑,“小雨点现在已经肯我抱咯!”   宋北遥目光一顿,落在凌风面上。也许是每天都在看,察觉不到什么变化,但不知不觉中,这张脸一点点褪去青涩,现出棱角。   原来还能当半大小伙子看,现在也有了一丝男人的感觉。可龇牙大笑时,又还是那个傻小子的模样。   宋北遥静静看着他,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随后笑意不断加深,一路蔓延到眼底,连眼梢都扬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干嘛又这样看着我。”凌风开始左右摸脸,“你这样搞得我很害怕。”   “凌风,我很羡慕你啊。”宋北遥慢慢道。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我还羡慕你呢。你知道昨天张总管把我抓过去干什么吗?他一直在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干什么,还让我要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你说他到底想干嘛?他也没问问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啊……”   话语间,只见李莲生疾步走近,后面跟着一个黑袍男子,瘦瘦高高的,脸颊因为过于干瘦而颧骨凸起,头上戴着黑帽,下半张脸也被黑布遮起来,单看眼睛不像是大周本国人。   凌风立即小声对宋北遥道:“我一早就瞧见这人进府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嘛。”   “主子。”转眼,李莲生已走到近处。   他脸上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似乎在有意克制,奈何演技太差,一眼就被宋北遥看穿。   “怎么了?”宋北遥不解道。   “这位……这位是府上新来的医师,往后由他给主子调身子。”   李莲生说完,黑袍男子便朝着床边走来。凌风只觉这人身上鬼气森森,那双眼睛像被吊着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医师,连忙伸手拦在宋北遥面前:“怎么会突然换医师?谭医师呢?”   “谭医师,他、他家中有事,会离府一段时日。”李莲生有些磕巴地说。   “胡说!我明明今早还看到他了。”凌风质疑道。   “凌风。”宋北遥将李莲生的神情收入眼中,轻轻拍了凌风两下,“没事的,你先让开吧。”   无奈,凌风退到一旁,那黑袍男子走到床边坐下。   宋北遥伸出一只手去:“有劳。”   黑袍男子却并不把脉,只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布囊,再从中摸出一根细长银针。   银针扎在腕间,不细看都看不出针的模样,片刻功夫,只见一条黑线迅速从皮肤那处往上升,一直升到半空中。俨然是银针黑了五分之二。   这黑袍男子捻着针端,左右转了转,黑线又往升到二分之一处停下。他随后将银针拔出,收进布囊中。   他面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窝很深,眸色发灰,全程没有流露出分毫情绪,只平静地看了宋北遥一眼,然后起身,离开。李莲生立即跟上送人出去。   “不是……”凌风懵了,“这就走了?他什么也没干吧!”   —   深夜,书房。   黑袍男子敲响房门,迈了进去。他停在书桌前稍远处,右手握成拳放在左心口,开口道:“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嗓间嘶哑干枯。   裴寂自他进屋起便放下了手中公文:“萨尔,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今日你去看过,他如何了?”   “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这是太子殿下曾经对我说过的。”萨尔道,“在回答殿下之前,我想先与殿下叙叙旧。”   说完,他将手放下,抬眸看向裴寂,眼中不起波澜,话语却是在不停调侃,“一别三年,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硬是将人外三层里三层护着,我今日差点都没能给他诊上。殿下这般,莫不是生怕他被人抢了?”   “不过瞧着那位的模样,我也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般。就不知那位是如何能承受得住你,太子殿下,你须当节制啊。”   “……”裴寂知他何意,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萨尔,我与他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一双浅灰的眸子顿时闪过异光,“你怎么忍得住?该不会是因为一直独身,没了那种欲念吧!”   裴寂听他此言,眼眸垂下,不知想起什么,鼻息都加重了几分。他喉间上下滚过几道,拳心不自觉握紧,青筋根根暴起。   “我对他有。”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可他身子不好。”   萨尔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看着他:“这在帝王家,真是荒诞之事。你可是太子,未来的大周帝王,府里只有这么一个人,捧在手心上,还舍不得碰他。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对他除了欲念,还有别的。”   “是。”裴寂不作犹豫,“你都看出来了,何必多问。”   “那他对你呢?”   “他对我,素来是极好的。”裴寂眉眼难得一见地浮上一抹温柔,“他一直都很中意我。”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是。”   萨尔松了口气:“我知道了,那看来他体内这个寒毒,还有得救。”   裴寂掀起眼帘看他:“如何救?”   ……   亥时,寝殿。   待凌风离开后,宋北遥从床榻上起身,继续看白日里未看完的话本。   一碗药灌下去,眼皮直打架,大脑却格外精神,一直惦记着故事后续进展。   好在是把凌风给骗走了。   他在床榻上趴着,话本瘫开在床头,一页翻过一页。察觉到有人走近时,人已经到了跟前。   宋北遥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男人,不自禁将话本往枕头底下推了推。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时,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就不动了。   “殿下回来了。”   二月底天气依旧十足的冷,寝殿内有地龙,夜里睡觉热得都要探出手去外面凉快一会儿。   裴寂身上满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丝丝扣扣袭来,从鼻腔入肺。宋北遥微微偏开头,闷咳了几声。   “回来了。”裴寂垂下眼眸看他,“今晚药喝了吗?”   宋北遥轻轻点头:“喝了。”   “怎么没早些睡?”   “……还不困。”   “今日看的什么书?”裴寂问道。   宋北遥低头看向话本,翻开到封面:“哦,是这本,叫……”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随后眼前骤然一黑,片刻之后,有什么猝然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指尖捏着他下巴,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很轻易地就撬开他的齿间。一瞬间,汹涌的吻攻城略池,像是要卷走他口中全部的空气。   宋北遥并未意识到,有什么被渡了进来,从舌尖滚过,一路向内,落入腹中。   这个吻深而狠,很快便结束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掌也随即移开。   宋北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张。他的大脑处于停滞状态,无法思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寂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指,转而托住他的后颈。   他的目光定在那双湿润的唇上,再扫过那双漂亮又茫然的眼睛,指腹在宋北遥脸颊上揉了揉,似是安抚,又像不舍。   “早点睡吧。” 第42章   到了后半夜,殿内无比幽静。临近床榻的烛灯熄灭了,只有稍远处亮着一盏暗些的。   床榻上隆起的人型翻了个身,过了不多会儿,又往另一面翻回去。   似乎终于对这抹亮光忍无可忍,宋北遥起身,下床,走过去,把亮着的烛灯熄灭,摸着黑回到床榻上,再次卷过床褥,闭上眼。   这回,空气中那股熏香气味又显得格外突兀。   分明是极为淡雅安神的味道,平日里几乎都察觉不到,此刻却像加强放大了无数倍。那气味愈来愈烈,不断在鼻腔内来回乱窜,挑弄神经,搅得人无法入睡。   宋北遥一头闷进床褥里,只留了缝隙透气。   刚维持在一个动作一会功夫,又觉得浑身难受不对劲。像有蚂蚁钻入皮肤,啃噬骨血。痒,莫名的痒,又挠不到实处,只能不停变化睡姿,缓解这份痒意。   如此一来,更是不得入睡。   他干脆放弃抵抗,两手探出床褥,将头伸了出来,睁开眼,掌心“啪”一下拍上额间。   “怎么回事……”   无奈又无语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良久,宋北遥抹了下嘴唇,再次阖上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他低低地咳嗽起来。   咳嗽越来越重,有什么涌上喉间,他立即抬头探到床旁边,呕出一口血。随后便倒在床榻边上,沉沉昏睡过去。   —   早间,天刚亮了一半,凌风像往常一样踏入寝殿,一路往里走。   他心里寻思,今日天气瞧着不错,等过了午太阳起来,就带宋北遥到殿外走走,晒会儿太阳。   临近寝殿最深处时,一处拐角,他碰上提着剑往外走的裴寂。   一袭黑色劲装,一脸冷寒至极,这架势,活像是刚杀了人或是准备去杀人,走路也没个动静。   燏W   趇W   凌风吓得一激灵,本能反应要出手,连忙又给压下,垂首行礼道:“太子殿下。”   裴寂从他身边路过,脚步稍缓,声色低沉道:“这几日看好侧君,不要让他出寝殿。”   凌风随即应道:“是,殿下。”   等人走了,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抚了抚胸口。心里不由嘀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哪怕不说话站在那儿都让人胆寒。刚刚那短短瞬间走过,就像山一样压了过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好生可怕!!   这人以后要真娶了夫人怎么办?人家敢在他身边呆着吗?!   凌风摇摇头,继续往里走。很快到了宋北遥床榻边,他一眼便看到地上干涸的黑血,心中陡然一惊,立马就想把人喊起来问问情况。   “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他又住了口。   床榻上躺着的人,一如既往窝在被褥间,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睡得正酣,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不像有什么异样。   凌风悄悄松了口气,心想还是等人醒了再说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中午。   膳房小厮将午膳的食盒送了来,李莲生一个人提不了,将凌风也喊出去一起提。   “这怎么,送得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啊。”凌风震惊道。   小厮回他:“是张总管吩咐的,说侧君胃口不大好,让多备几道菜,由他挑选。”   “快拎进去吧。”李莲生在一旁催他。   待两人将食盒提进去时,宋北遥已经醒了,半倚在床榻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子这可是闻着菜香醒的呢。”李莲生笑着将食盒放桌上,想去床边扶宋北遥下床用膳。   凌风立马就拦在了他面前:“李莲生,你是不是也该去了吃饭了?”   李莲生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我等主子用膳完,收拾了一并送过去,到时再吃啊。”   “别等了,你快去吃饭,过会儿我来收拾就行。”凌风连推带赶,将人轰了出去。   转头他就像风一样卷到宋北遥跟前:“怎么了怎么了,昨夜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宋北遥抬眼瞥他,嗓音懒懒的:“凌风,你干嘛又这样对莲生。”   凌风嘴撅了一下:“他现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在你跟前,我不把他赶走,怎么跟你说话?我们说的话又不能让他听到。”   说着,他手指着床边一块地砖道:“今早我来的时候,看到这儿有一口黑血,不会是你吐的吧?”   宋北遥顺着他指尖方向看过去,那一块已经看不出血迹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拧眉回忆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昨晚可有感觉哪里不适?”凌风又问。   这话算是问到了门槛儿上,宋北遥难得露出一脸郁闷神色,眉眼间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无语,亦或是旁的,语气也蔫蔫的:“我昨晚失眠了。”   “失、失眠?什么意思?”凌风那张脸顿时皱起,“你哪儿来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词,召国特有吗?”   “意思就是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到很晚才睡着。”宋北遥一手扶上额头,“我从来不失眠的。”   哪怕是当年第一次登台领最佳男主角奖,前一晚也照样到点躺床上闭眼就入睡。   “哦,这个意思啊,我也从来不失眠。”凌风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有些困惑道,“我听人说,夜间不寐是由于思虑过甚,你是不是晚上在想什么?”   他话说完,宋北遥像是突然联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凌风一见他这表情,好奇得要命,立马凑近脑袋问:“真是在想什么啊?告诉我呗,我帮你拿拿主意。”   “不知道。”宋北遥长长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就是想不明白才要说出来,是什么事啊?”凌风一脸望眼欲穿道。   这时,宋北遥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侧眸看着凌风那模样,嗓间含着笑,悠悠开口吐出四个字:“少儿不宜。”   凌风:“??????”   ……   晚间,太子府书房内。   黑袍男子站在案桌外几步远,眸露无奈道:“只是吐了一口黑血而已,你在担心什么?这说明火萤蛊已经开始消融寒毒了,是好事啊,我昨天应该都跟你说过。”   桌旁坐着的男人面容格外冷峻,指尖一下一下在桌面上轻落着。   听了这话,不说旁的,只问:“那他会难受吗?”   “难受?”黑袍男子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之事,“你可别忘了,寒毒一旦发作他必死无疑,为了解毒难受一点儿算什么?”   “况且不过就是夜间燥热,心火难耐,入睡困难罢了,都是正常反应,对身体没什么大危害。”萨尔安慰道。   裴寂的目光落在桌上燃着的烛火上。火苗轻曳,火光印在他冷硬的面庞上,勾出利落而棱角分明的轮廓。   “入睡困难,已是大事。”   “……就这几日而已。”萨尔那双不冷不热的眸子投过去,“你真正该担心的,是三日后取蛊。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此事吗?”   “是。”   裴寂抵上座椅靠背,单手撑在头侧,“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何必告诉他,让他徒添心忧,他本就身子不好。”   萨尔目光沉静,望着这位曾经救过自己命的故人。   下午他去寝殿查看那位侧君情况,简单聊过几句话。那位似乎是被保护得太好,对太子的付出一无所知。   甚至在他提及太子时,那位也不见多欢喜的模样。   两个人之间的事,旁人是插不进缝隙的。萨尔只淡笑一声,嗓音嘶哑道:“没想到太子殿下挂心一个人竟是这般,什么都替对方考虑到。只不过你为他做了这许多,他可知道?”   “他不用知道。”   裴寂凝眸看向他,嗓音沉而缓,“这些都是我的事,他只用照顾好自己就行。”   —   翌日中午,宋北遥还未醒。   凌风在寝殿前等候午膳,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宝蓝色身影往这儿走来,还没看清人脸,吓得立马往寝殿里跑。   “诶?凌风,你跑什么!”   那声音步步紧跟过来,“你们干嘛又拦我?凌风!”   到了宋北遥床榻前,人还是没醒,不知道昨晚是去做了贼还是干嘛,睡得昏天黑地。   凌风连忙拽着李莲生,小声道:“李哥,你去外面取午膳吧,这儿有我守着。”   “行。”李莲生头次见凌风喊他李哥,倒也乐呵。正提步往外走,凌风又拉住他:“外面有个人想进来,你千万别让他进,他可恨侧君了!”   李莲生一听这话,立马脸色一变,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往殿外走去。   “……凌风,谁在外面?”   这时,宋北遥的声音幽幽传来。凌风连忙凑过去:“还能有谁,那……祖宗。”   宋北遥盯着他:“你脸怎么了,抽筋了?”   “……”凌风暗叹一口气,“萧昀在外面啊!你说他怎么来了?他怎么又来了?”   “小侯爷来了。”宋北遥撑着坐起来,想下床,“我去见见他。”   凌风一把拦住他,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干嘛!你见他干嘛!”   宋北遥被他按回床上坐着,无奈道:“他定是和南安侯一同来的,我想问问他春日围猎去不去。”   “这不用想,他肯定去啊!他爹可是一品军侯。”凌风拿眼睛瞥他,“我都知道,你会不知道?说,你见他到底想干嘛?”   宋北遥朝他眨眨眼:“我想让他到那日来太子府把我捎上。”   “为何?”凌风道。   “因为裴寂不会同意让我去的。”宋北遥道,“我们两个就算到时很难混出府,也很难摸到燕山围猎场。”   “你确定萧昀能答应你?”凌风一脸怀疑,“你又确定到时一定能出得了府?”   “我确定。”宋北遥眸色定定看着他,“你去把人带进来吧,就说是我想见他。”   “……行吧。”   书房。   外间的长桌上,一张地图铺开,裴寂、南安侯、青霄三人绕桌而站。   “殿下,大概布防点位就是这些。”南安侯在地图几处指了指,“臣已经向陛下请奏,这次燕山围猎会将羽林军全部带上,以确保围猎万无一失。”   “属下也已集结兵团全部兵力。”青霄道。   “嗯。”裴寂面容冷峻看着地图,指尖落在一处,“此处背靠山坡,易于藏匿。青霄,你到时需多派人手盯着。”   “是,殿下。”   讨论到一半,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裴寂冷声道:“何事?”   屋外是曲岚的声音:“启禀殿下,寝殿那处的侍卫来报,说是侧君邀小侯爷进了寝殿。”   裴寂垂下眼眸:“知道了。”   南安侯在一旁开口道:“上回犬子回府后,臣已经将他教训了一顿,他不会再去找侧君麻烦的。”   “有侯爷教训,本王自是放心。”   ……   深夜。   月色沉沉如水,在寝殿的窗棱边泄下细细银辉。   宋北遥站在窗边,仰头望着天空一轮新月。今日瞧着,这月亮跟他先前世界的月亮也没什么不同,并没有更亮、更大,也没有更暗、更小。   凉风徐徐迎面,不觉冷寒,反倒将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与闷热给吹散了一大半。   前两晚失眠也就算了,怎么今夜还是睡不着呢?   方才早早泡过热水澡,饮过安神汤,连话本都没敢看,直接就躺在了床榻上。   一闭眼,只觉心头燥热,身上也燥热,那床被褥盖着太热,掀了又冷,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终是不得入睡。   无奈,他只能搭了衣裳,来这窗边吹会儿冷风去去火。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似乎当真是从那晚被裴寂亲了一口开始睡不着的。   比起被裴寂亲这件事,更令他无法解的是他因为被裴寂亲而失眠了……   窗边的少年愁思爬上眉梢,望月苦想,长叹一口气,诉不尽心中无语。   裴寂走近这处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两侧窗户大开,宋北遥身上的披风被吹得不停往后翻飞,散开的乌发也随风扬起。那张脸在月光下美到极致,又神色冷冷清清的,不知望向何处,像是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在做什么?”   裴寂两三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垂眸看着宋北遥。   他原本就比宋北遥高了一个头,此刻眉眼不知为何冷如覆上冰霜,那双眸子漆黑而深,盯着人看时,就像要将人吞噬一般。   “我……我在看月亮。”宋北遥看到他这眼神,心下一惊,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没看过裴寂压迫感十足、杀意毕现的眼神,但这个眼神明显不一样。   让他心惊,让他不敢对视。这种时候,他甚至忘了一切的演技、伪装,他只想跑。   裴寂往前走一步,宋北遥就往后退一步。   匆匆忙忙留下一句“我先去睡了”,宋北遥立即坑下头往旁离去。他甚至没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裴寂无奈地轻叹一声,疾步跟上,一手扣上少年腰间,“去哪儿?”随即将人拦腰抱起,转身往床榻而去。   宋北遥一声惊呼,眸子紧紧盯着裴寂:“殿下这是作何?”   裴寂不说话,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下。   宋北遥立即钻进床褥里,将自己裹得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想了想,他又将嘴也埋了进去,只剩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人,灵动得不行。   裴寂望着那双眼睛,目光一点点软下来。他在床边坐下:“这几日休息得可好?”   “还行。”被褥里的声音闷声闷气的。   裴寂又道:“听说中午你见到萧昀了,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没有。”   “明晚本王会早些回府,到时你与本王下一盘棋?”   “好的。”   裴寂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宋北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怕本王了?”   “……” 第43章   难得天晴了几日,这天早晨起来一看,又是黑云压城。待过了午,磅礴雨声随滚雷落下,宋北遥在床榻上悠悠醒来。   一连三晚燥热难眠,熬到快天亮才将将能睡着,他只感觉今日的心跳都比寻常快了些,身体也在发烫,甚至有些亢奋,又不像是起高热的反应。   好生奇怪……   二月尾声,原本白日里稍稍有些气温回暖迹象,这场冷雨又给冲了个干净。   夜间的燥热似乎延续到了白日,身上燥热,心头也燥热。下午,宋北遥反复挑了几个话本都看不进去,干脆闷在书室里不出去,研墨作画,硬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其间凌风和李莲生进了书室几次,送茶水送水果送汤药送晚膳,全都被请了出去。   这指尖握着毛笔,眼睛盯着纸张,一笔笔落下去,好似就将那份燥热给一丝丝驱散开了。   从脸盘子,到身体,到四肢,再到尾巴,黑墨白纸将黑白相间的小猫勾勒得淋漓尽致。   这小猫咪正仰躺在地上,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两只前爪拼命往上探着,像是在抓什么,就连胡须都在用力。   看着小雨点的模样一点点在纸上成型,宋北遥眸中也逐渐带上笑意。   最后一笔画完时,他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略微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有人站在一旁。   那人的目光不在画上,而在他面上。   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敛,心间那份燥热仿若卷土重来,宋北遥很快垂下眼眸,重新看回画上,不与这人对视:“殿下回来了。”   裴寂的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面上,再轻轻扫过那只作画的手。手指纤长,手背肤色有如羊脂冷玉,腕间极为窄薄,像是轻轻一捏,就会碎。   便是这样一只柔弱不堪的手,作出了这样一副生动至极的画。   “画了多久?”他沉沉开口。   宋北遥眼眸轻眨:“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亥时了。”   宋北遥心中微愣,那他在书室里当真呆了许久,一作起画来,就忘了时辰。   “吃过晚膳进来的。”他道。   裴寂看着那双眸子上:“凌风说你刚吃过午膳就进来了。”   被当面揭穿,宋北遥上齿轻轻咬过下唇:“殿下知道还问。”   那唇上留下极浅的白印,很快又恢复红润。裴寂的目光   深深落在那双唇上,他喉间耸动,不可控制地轻轻弯腰靠近。   宋北遥旋即站起身,往旁一步拉开距离。慌张之间,座椅在地上蹭出一声杂音,格外刺耳。   裴寂动作一顿,直起身子,嗓音微哑道:“为何不与本王说实话?”   宋北遥不语。   片刻,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殿下,书室太闷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刚往外走出一步,裴寂握住他的手腕:“昨日不是答应过本王,今晚对弈一局,便在此处吧。”   那只手微凉,几乎要将他的手腕和手全都包裹住。宋北遥没有意识到,并不是裴寂的掌心凉,而是他此刻身上的温度有些高。   已经答应的事,他断没有再拒绝的道,只得应下声来:“好。”   “这幅画,不若就留在这间书室里。”裴寂的目光落下,看了眼画上的猫。   “……好。”   随后,裴寂把他牵到了书室旁侧的座榻上,才松开手。   座榻中间是一个矮方桌,桌上已然摆着棋盘,装放黑白棋子的玉瓷瓮置于方桌两侧。   宋北遥持白子,裴寂持黑子。   “执黑先行?”宋北遥问道。   裴寂平着伸出一只手:“用你的方法,赢的人先走。”   宋北遥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笑了一下:“殿下还记得呢。”   “嗯。”   二人一直出同一个动作,几番下来,才一拳头一剪刀分出胜负。   “那我先走了。”宋北遥从瓷瓮中捻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右下角的位置。   裴寂也随后落下黑子。   二人一招一式间,不断追逐与交替攻守。   宋北遥知道裴寂的棋艺水平极为精湛,而他在先前也不过是作为业余爱好。不想输得太难看,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棋盘上,没意识到对面的人目光不停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套走法挺精妙的。”裴寂道。   宋北遥边思索地方落子,边回道:“是曾经一位故人教我的。”   “召国的宫廷棋师?”   宋北遥指尖稍顿,像是想到什么,眸中辗转而过一丝情绪,声音也有些低:“不是,一个朋友。”   他的神情仿佛是想到什么极为重要的人,眉眼间有一抹悲伤笼罩而过。   裴寂双眸停在他面上:“男子还是女子?”   “男子。”   等了片刻,对方还不落子,宋北遥抬眸看过去,“怎么了?”   裴寂收回视线,重重落下一子:“无事。”   这一子过后,宋北遥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棋风骤然一变,步步紧逼,进攻性极强。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裴寂是在有意让着他。   下棋极为耗费时间和精力。不知过了多久,宋北遥感觉身体越发乏力,除此之外,先前体内的燥热也愈来愈烈。   他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   “殿下,今日就下到这里吧。”宋北遥沉沉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想离开。   裴寂再次擒住他的手腕,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下完这盘。”   少年脸颊已经爬上异样的红痕,那抹红蔓延到雪色脖颈,煞是醒目。他难得露出一丝央求的神色:“改日再下吧。”   裴寂心头顿时一软。可手心间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旋即掌中发力,将人按回座榻上:“就今日。”   那只手钳在腕间,宋北遥分毫挣脱不开,他只能强行集中注意力在棋盘上,指望快点下完。   这盘棋下到方才,黑子的杀招太甚,白子已经没有太多赢面。可转眼间,黑子又停下了攻势,甚至有意卖出破绽。   宋北遥的大脑已经没有余地去想这些,他的视野被黑白棋子占据全部,不停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走。   可体内像是不停有什么在乱窜,所过之处,燃起灼热的火。   那火越烧越旺,起初还能强制性刻意不去关注,到后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很不对劲时,已经控制不住了。   —   翌日。   一早,凌风往寝殿走,迎面遇上裴寂提剑而出。   以往这个时辰,裴寂都已经练完武回来了,今日这架势显然是刚出发。   实属罕见,凌风不由得多瞥了他几眼。   这人面容依旧冷硬,只不过那张薄唇不知在哪儿磕到了,下唇破了一块皮,十分显眼。   罕见之罕见,凌风再仔细一看,裴寂凸起的喉结那处像是被蚊虫叮咬过,有一块很明显的红痕。   凌风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喉结,心里感慨,这什么虫子啊,怎么盯这地方咬呢!   等他进了寝殿,来到床榻边,他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这张床榻极大,平日里宋北遥睡觉都是躺在正中间,而今日却明显睡在了里面,外面还空出很大一块地方,甚至像是有人在上面睡过。   正当他思索之间,沉睡中的人翻了个身,转过面来。凌风一眼就看到那双稍显红肿的唇,嘴角竟然也破了皮!   视线一转,又见那只伸出床褥外的半截小臂,皓白腕间,赫然有一道血色牙印。   那牙印看起来咬得极狠,丝毫没留情,看着都疼。   凌风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一晚上的功夫,这寝殿内一个两个的,都怎么回事?   ……   晚间,太子府书房内。   桌旁坐着的男人面色黑沉。离得稍远处,黑袍男子道:“取蛊这般顺利,真是恭喜啊!”   裴寂指尖按上眉骨,无奈道:“萨尔,你为何最开始没告诉我,他会有那样的反应?”   萨尔淡定道:“我说了啊。蛊虫吞噬完全部寒毒后,会在他体内垂死挣扎,这是最凶险的时候,他会出现不适反应,需得有人在旁看着,让他转移注意力,否则蛊虫挣扎得更厉害就不妙了。待蛊虫死后自会排出体外。”   他说完这番话,见裴寂依旧面色冷寒,又问,“怎么了,昨晚可是发生了何事?”   裴寂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他昨晚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思绪瞬间回到那个满是煎熬与难耐的夜晚。   蛊虫在宋北遥体内挣扎时,裴寂已经看出了他的异常。   他将人扣在座榻旁,以下棋来转移宋北遥的注意力。起初人还能乖乖坐着,突然间就一口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腕。   像是在竭力克制忍耐什么。   裴寂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他想去掰开宋北遥的嘴,然而少年突然停了下来,仰起头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似乎也爬满红痕,眸色不复清明。顺势攀着他的手,就贴了上来。   “裴寂……”   那声音沙哑而诱人,滚烫的脸颊在他脖间乱蹭,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   裴寂几乎一瞬间浑身紧绷。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招架宋北遥这样对他,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急速往下涌去。   怀里的少年却依旧在不停惹火。   那双唇先是落在他颈侧,随后啄上了他的喉间,反复厮磨,再一点点往上,去寻他的唇。   “裴寂,我想要你。”少年的嗓音蛊惑至极。   顷刻间,裴寂额角、脖间的青筋全都狰狞暴起,他攥紧拳心,就连耳根都在极度克制下变得通红。   他狠狠盯着宋北遥。那双眼睛,他想吻,那双唇,他也想吻。他想拥有这个人,在这个瞬间,念头强烈到可怕,他似乎真的没办法再忍下去。   他从来没有觉得,忍耐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   “今日不可。”裴寂的嗓音哑得不行,但依旧将少年从身上推开,“改日吧。”   他没用多少力气,宋北遥很快挣脱开,拽过他的衣襟直接吻上去。   说是吻,倒更像啃。毫无章法,急切不堪,唇齿乱撞,两人的嘴唇都被啃破了皮。   裴寂这次用了些力,把人给扯开,不让他靠近自己。   不多会儿,宋北遥剧烈咳嗽起来,猛地呕出一口黑血,身子朝一旁软倒下去。   裴寂随即接住他,低头看去,黑血当中,能看见冻到僵死的火萤蛊尸体。   他终于松了口气,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给他擦去唇角血迹,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宋北遥身上的温度还是高,这不属于起高热,落针无法退热,只能等温度一点点降下去。萨尔说过,在这期间人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裴寂将人抱回床榻边,抚了抚少年紧皱的眉心,转身离去,来到浴池边。   他脱去全部衣服,泡入事先备好的冰水里。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寒意入侵得淋漓尽致时,他从浴池起身,擦干身上,返回床塌边。   他躺到宋北遥身旁,把人抱进怀里。   少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眉心的褶皱一点点散去。 第44章   迈入三月,太子府内的景致显然要葱郁许多。莺红柳绿,春色撩人,缓步于花草树木间,清风拂面,只觉心神舒畅。   “多谢凌少侠高抬贵手,肯放我出来。”宋北遥眉眼含着笑,话声却颇为无奈。   前几日他一直被扣在寝殿内休养,今日总算得了凌李二人批准,能在府中走上一走,实属来之不易。   他目光不时在春景间跳跃,思绪也随春风自由飘荡,抛上空中,难得轻松自在。   “谢我没用,可不是我说了算。”一旁,凌风道,“话说起来,这两天我怎么总觉着怪怪的?”   宋北遥道:“哪儿怪?”   “你怪啊!”   凌风拿眼睛瞅他,“你以往晚上早早就催我离开寝殿,现在倒好,硬要把我留到你睡着,还让我盯着别让人打扰你。这两天晚上裴寂都来找你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我拦了他两次,你知道他现在看我的眼神有多吓人吗!!”   这话一下把宋北遥的思绪扯回脑内。他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先不要提他。”   凌风不解:“可咱们在人家府里住着,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的,周围也全是他的人,横竖都绕不开他啊。除非哪天我们离开太子府,才能彻底不用提他了。”   宋北遥步伐稍顿,思索片刻道:“你说的倒是没错。”   凌风:“咋了,裴寂是不是哪儿惹你了?”   宋北遥轻轻摇头。   裴寂倒是没惹他。只是一想起那天晚上在书室发生的事,他就恨不能穿回那个时间点,一棒子把自己敲昏。   在他长达二十三年的人生生涯中,从未有过那般失控的时候。   他怎么能对裴寂说出那种话?   他甚至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热烈地扑上去,然后被裴寂一脸冷漠地推开。   两次,整整推开了两次,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现在想想,裴寂也挺怪的。”凌风接着嘀咕道,“那天早上我看见他,你就说他的脖子吧,怎么会被虫子叮成那样?再说他的嘴吧,他武功那么高,怎么会伤到嘴呢?”   此时,系统正在宋北遥脑中幽幽劝他:“你之前又不是没主动过,主动抱人家,主动亲人家,不都很积极,这次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这次没想亲他。”   少年清泠的嗓音倏地在竹林里响起,惊起一旁地上啄食的鸟雀。   系统:“。”   宋北遥:“……”   “???”凌风目光一瞬呆滞,“你刚刚说什么?”   宋北遥:“没什么。”   凌风震惊:“原来裴寂的嘴是你亲破的!!”   宋北遥一脸正色:“你听错了。”   他已经做好要与凌风好好解释一通的准备。   然而凌风却忽然神秘兮兮凑近,好奇问道:“宋北遥,亲嘴是什么感觉啊?”   “……”   —   酉时,裴寂回到府中,来到膳厅内。   他难得这般早回府,能在府里用晚膳,张伯心里高兴,在一旁给太子殿下说着今日府里的情况。   别的都可以晚些说,侧君的状况最是要第一个汇报的。   “今日日头好,过午侧君出了寝殿,在府内走了好几圈呢。”张伯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太子殿下的神情。   只有在这种时候,殿下惯常冷峻的面容才会放松下来。他会偏过头仔细听着侧君的事,他的眉眼变得柔和,甚至紧抿的唇角都会微微上扬。   张伯知道这是他一整日繁重朝政下,难得放松的时刻。太子殿下虽身份尊崇,但终究也是凡人身心。平日里张伯无法帮忙分忧更多,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多让殿下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事。   不多会儿,曲岚从外踏入膳厅。   裴寂朝他看去,只见曲岚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殿下,侧君说今日胃口不佳,就不过来用膳了。”   裴寂眸色微微一顿,很快收回视线,神情恢复冷漠:“知道了,起菜吧。”   “是,殿下。”   戌时。   一道黑色身影进入书房,半跪于地。   裴寂从公文间抬首:“查到了?”   青霄道:“启禀殿下,侧君体内寒毒的来源目前尚未查出。属下今日来,是带了一个人过来。”   “何人?”   “红袖姑娘,她今夜从忻王府私逃出来,说有要紧事一定要面见殿下。”   裴寂继而看回手里公文:“让她进来。”   “是。”   青霄出去后,一位身着红衣、身姿窈窕的女子款款而入。她刚踏进书房,见到案桌旁坐着的俊挺男子,目光便怎么都移不开。   片刻,她心知自己失了分寸,随即垂下眼眸:“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今日你来,可是有何事?”裴寂手中批阅公文,并未抬头。   红袖声音低婉,似有道不尽的心绪:“殿下,前些时日我从裴铭口中听闻,殿下如今有了心上人。”   裴寂落完最后一笔,将公文合上,掀起眼帘望过去,眸中不见喜怒:“他怎会提起这个?”   “殿下不否认,那便是真的了?”女子眸中失落的神色淹过。   “是又如何。”裴寂道。   红袖唇角顿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当年得殿下在白洛城相救,我想以身相许,殿下可还记得那时说过什么?”   “你说,身处乱世,当以天下与子民为重,你意在一统九洲、扫平战乱,无心儿女情长。”   “就是因为殿下这句话,我才去了裴铭身边。我知道这是我自作主张,可明明我为殿下付出这么多,也是我先遇到你,殿下为何就是不喜欢我?”   书房内开了一扇窗,夜风阵阵吹进来,扬起桌面上的烛火。女子悲伤而哀婉的声音仿若随着火苗,一波又一波浮动在空中。光与影交错落在裴寂的面颊上,让那双眉眼变得万分冷冽。   他目光垂下,翻开另一本公文,低声道:“红袖,你若今日来为了说这些,不若早些离开。”   “太子殿下。”红袖忽然道,“能否告诉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裴寂嗓音沉沉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世间好人千千万,为何殿下只钟意于他?”   为何只钟意于他?   裴寂缓缓放下手里公文,眸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钟意便是钟意,哪里都觉得好。若要说起一个具体的原因,倒当真说不出口。   他喜欢宋北遥对自己的关心与在意,喜欢看他的笑,喜欢他的心软与善良,喜欢他对万事万物的态度。   喜欢他的美好,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倔强。但不喜欢他受伤,不喜欢他难受还要强撑,不喜欢看他皱紧的眉头。   裴寂不知从何开始,每次想起宋北遥,一整日的紧绷与压力都会舒缓,心中只觉得温暖而柔软。   “因为他是独一份。”他的眸色随着火苗而泛起涟漪,就如他的心一般,想到那个人,便如春水荡漾。   喜欢一个人是克制不住的。红袖将裴寂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否让我见见他?”她问道。   “不可。”   “呵呵呵呵……”红袖倏然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看着裴寂,目光说不出是心痛、心疼,还是怜悯,她一字一句道,“你这般护着他,可知他是裴铭派来的细作。”   裴寂落笔骤然一顿,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当下一瞬间,红袖只感觉那眸中的压迫感,勒得她喉间有如吞金,再开口说不出一个字。   但她要说,她必须说。她捏紧拳头,继续道:“看殿下的神情,是没将我之前传出的消息当回事。裴铭曾同我说过,他拿捏了你的软肋。这段时日,我费尽心思从他那儿偷听到消息,你的那位侧君会给你下药,让你在春日围猎时丧失大半武功。到时候,裴铭再对付你就易如反掌。”   说完这些,红袖看着这个男人。她期待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怀疑、悔恨、愤怒的神情,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裴寂甚至依旧保持着那副神情,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她:“裴铭可有说如何拿捏?”   红袖微微一怔:“应该是毒。”   “青霄。”裴寂立即唤道。   黑衣男子进来:“属下在。”   “送红袖姑娘出府,好生安顿。”   “是,殿下。”   “殿下!!”红袖离开时,不时回头叮嘱,“此人万万不可留,殿下莫要心软!”   待人离开后,裴寂的掌心松开,那只玉竹笔杆早已被碾了个粉碎。   他沉默地坐在桌旁,眸光垂下,不知在想什么,一动未动。   良久,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他抬起手,从一旁翻出前几日拟好的案牍,打开,重新取来一只毛笔,沾上黑墨。   他的目光从上面一行行的字上扫过,笔尖悬在空中,直到有黑墨滴落时,才落笔,划过,将每一个字都覆盖掉。   裴寂从书房出来时,还未到亥时。   曲岚难得见太子殿下这么早出书房,忙跟了上前,问道:“今夜月色不错,殿下可是要与侧君在府中走走?”   裴寂却是不答。   曲岚又道:“听凌风说侧君这几晚都睡得挺早,殿下早些回寝殿也好。”   “曲岚。”裴寂终于开了口,“他在寝殿吗?”   曲岚一愣:“侧君吗?他在啊,以往这个时辰他都在寝殿内。”   他起初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怎么会问这个,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裴寂停在寝殿前,不进去。   曲岚还想问些什么,但抬头一看殿下的神情,他立即就闭了嘴。   他还从未见过殿下这副模样。可那神情几乎转瞬即逝,甚至让他以为是错觉。   “曲岚,去拎几坛酒来。”裴寂说完,提步往旁走去。   可那几坛酒下肚,却好似喝的白水,越喝越让人清醒。   冷风灼人心,曲岚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提剑入了竹林,幽火微光,那一人的剑影好似千军万马,一招一式皆是凛冽杀气,横扫之处,竹木具断。   曲岚站在一旁,吓得直往后退,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被卷入利剑之下。   方才喝酒时他便问过,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下却只字不言。殿下素来是这般的性子,他不想说的,是决计不会多说。   不知在竹林里待了多久,裴寂收剑,手提剑柄,疾步往竹林外走去。   他眉眼间难掩的戾气和杀意,惊得曲岚立马跟在后面。殿下这副模样,曲岚只在当年北境战场上见过。   敌众我寡,以少胜多,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人都杀红了眼。   “殿下,究竟是怎么了?”曲岚盯着裴寂手里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剑,不由心惊。   裴寂一路朝着寝殿迈去,踏进寝殿,一路往内,曲岚寸步不停跟着:“殿下!”   待到了最里面。凌风正左右转悠着,远远见到裴寂,他还像前几日那般开口道:“太子殿下,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   人尚未走近,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劲,裴寂的眼神太冷漠了,从他面上扫过时,让人感觉到的只有森冷、弑杀。   那眼神,甚至像野兽一样。再看他提剑的姿势,凌风脸色骤变,当即拦在裴寂面前:“太子殿下这是作何?!!”   裴寂反手便将他往旁推开,力道之大,凌风直接撞翻了一旁的桌椅,剧烈动静声骤响。   等裴寂一路提剑,走到床榻前时,床上的少年已经被惊醒了。   宋北遥应该是刚睡着,迟钝眨动的眼眸中还有一丝困倦。分明养了好些时日,脸色依旧呈现着病态的苍白,乌黑的发更衬得一张脸白到几近透明,美到令人心惊。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裴寂手里的剑,只是恍惚看到个人,便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回来了。”   裴寂的步伐停下。   他的眼瞳漆黑且深,定定看着床上的人。那个人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宋北遥缓缓揉了揉眼睛,又眨了几下,这才发现裴寂面色冷寒得吓人。他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往床榻里缩了缩:“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我……”   他话未说完,裴寂便将手伸入床褥里,冰冷的手掌握上他手腕,一把将他从床褥间拽了出来,弯腰抱进怀里。   宋北遥根本来不及反应,裴寂就已经带着他,直接开窗跃出寝殿,往暗夜深处而去。   凌风暗骂了一声,立即要跟上,曲岚一手将他拦住。凌风这次利落的拳直接招呼过去:“还在拦我!没看到太子现在要杀我家主子吗?”   曲岚边接招,边回道:“不会杀的,要杀刚刚那会儿就动手了,殿下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怎么可能会舍不得!”凌风招式越发狠厉。   “你真是个猪脑袋。”曲岚一把将人扯近道,“你就半点没看出来,殿下对侧君的情意?”   “???”   裴寂怀里抱着人,从屋顶不停纵跃。   宋北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么高的空中,掉下去必死无疑。他的心脏在砰砰砰砰狂跳,越跳越快。他不由搂紧了裴寂的脖子,将头埋进对方脖间,闭上眼不去看下方的景象。   风声呼啸而过,冷而利,将两个人的黑发扬起,不断缠绕,密不可分。   宋北遥不太能经受冷风吹,很快就轻声咳嗽起来。   裴寂垂眸看了他一眼,停在府内最为粗壮的一颗参天大树的树枝上。   感觉到停了下来,宋北遥这才睁开眼,银月光辉之下,稍稍一瞥四周景象,他攀着裴寂脖间的手越发紧。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他不解地仰头望着裴寂。   裴寂垂下眼帘看着他,嗓音被冷风吹过,又冷又喑哑。   他问:“宋北遥,你心里可有我?”   皎洁月光落在他利落而英气逼人的脸颊上,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唯有一双灼灼的眼眸,隐在了阴影深处。   宋北遥的心脏还没缓过来,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看着裴寂硬挺的面庞,缓缓道:“殿下何需再问这个。”   “这个问题很难直接回答吗?”裴寂握在他肩头的手掌不断收紧。   这次,宋北遥没有开口,而是渐渐松开了攀住裴寂脖子的手。   下一秒,裴寂抱着他的两只手陡然一松,宋北遥只感觉身体往下狠狠一坠。   他旋即再次搂紧裴寂的脖子,死死的,再也不敢松手。而对方也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很快就重新紧紧抱着他。   “有,还是没有。”裴寂再次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咳嗽声,还有少年略显虚弱的嗓音:“殿下,请将我送回去吧。”   裴寂沉沉吐出一口气:“本王知道了。”   他抬起头,不再看向宋北遥,“后日燕山围猎,你与本王一同去。” 第45章   春日围猎一年一度,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十天,是大周最为重要的皇室活动之一。围猎场傍燕山而建,占地极为广阔。在围猎场外,建有“澜苑”,澜苑里有皇室落脚的燕山行宫,还有供朝臣入住的宅院。   为了避免太过兴师动众,所有参与春日围猎的皇室和朝臣都自行前往燕山,在澜苑会合,第二日正式开始围猎。   从璃都城出发,一路往北,若是驾马,抵达燕山围猎场大约需要半日,沿途会经过一个名为枫露镇的小镇。   “我跟你说,这个枫露镇可了不得。”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凌风一脸神神叨叨望着宋北遥,“镇上据说有个会算命的瞎子,只要摸了你的手掌,就能知道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会儿马车刚出了璃都城,行在官道上。凌风从一上车就开始念叨围猎的事,宋北遥半听半应,回了句:“你还信这个啊。”他话里含着笑,显然没把算命这等神鬼玄学之说当回事。   凌风眉梢一挑:“干嘛不信,外面传得可玄乎了,都称这人是半仙。而且人家又不以此赚钱,摸手相也是挑人的。寻常时候根本找不着人,相遇全靠缘分。你想找他算都找不到呢!”   宋北遥挪瑜道:“凌风,你是不是想算什么?”   凌风一下被戳破心思,面色一赧,干咳一声道:“我想算算姻缘。曲岚总说我以后找不到夫人,我就不信了!你也可以算算看啊。”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就支支吾吾起来,“不对……你现在可不能算这个。”   宋北遥没听明白:“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凌风脸上藏不住心思,这一副知道什么又不肯说的模样,把宋北遥逗乐了。“随你吧。”他也不多问,只摇摇头,一手搭起车窗望向外面。   今日天气算不得好,小雨婆娑,天色阴,雨丝细如绵针,飘在脸上不疼,有点痒。   原本说是今早要卯时出发,尽量在中午赶到燕山行宫。   宋北遥前些时日睡眠不好,这几日恢复过来后,都睡得极沉,早间醒得也晚。他提前吩咐了凌风和李莲生二人,早上一入卯时就要喊醒他,不可耽误出发时辰。   谁知待他醒来,却是到了辰时,没一个人喊他起来。   这一列从太子府出发的车马队,全员驾马,前后约有二十来名佩刀侍卫,仅有他这一架马车塞在当中,不紧不慢往前跑着。裴寂驾马走在最前方,宋北遥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那道宽阔挺拔的背影。   要是按这速度下去,起码天黑才能赶到澜苑。   “曲统领。”宋北遥看向策马在一旁跟着的曲岚,开口道,“咱们是不是要加紧些速度。”   曲岚听他说完,立即道:“是,侧君。”   他扯着缰绳驱马赶到最前,与裴寂碰头后,说了几声,很快又掉头回来,“侧君,今日不赶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枫露镇了,到时咱们在那儿停下歇一脚。”   宋北遥心知这是裴寂的意思,只得道:“知道了。”   “侧君,这会儿天凉,您还是将车窗关上吧,注意身子。”曲岚又道。   宋北遥手依旧撑在窗沿上,没有松开:“就这么点小雨,算不得凉。”   难得出璃都,这一片介于两座城郭之间,远处可见绵延的青色山脉,近处被一望无垠的青草地和树林包围,又恰逢烟笼微雨,一切都似雾中画,让他舍不得错过。   他话刚说完,就见裴寂驾马朝这边而来。   一人一马,就像是从朦胧的烟雨水墨画中走出。黑鬃骏马昂首踏步,威风凛凛,飘逸鬃毛迎风抖动。而那马背上的人高大而身段利落,一袭黑色大氅拢身,面庞冷硬到极致。   到了跟前,他眼眸浅浅从宋北遥撑起车窗的指尖扫过,薄唇轻启:“关上。”   宋北遥僵持着,挣扎了一会儿。   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心知多说也无用,只能不舍地看了眼远处的青山,落下车窗,而后轻轻倚靠在车厢内,闭上了眼,沉沉叹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裴寂自从前天晚上问出那个问题后,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强硬。   他不想去膳厅用晚膳,裴寂就亲自到寝殿抱他过去。他不想坐到裴寂身边,裴寂就强势地拽住他手腕,不让他换座位。   这个人对他的控制欲,似乎突然变得令他难以接受。   三月的天,车厢内还备了暖手炉。他穿了这身衣裳根本就不冷,暖手炉捧手里身上都要冒汗了,他一把给丢到一旁。   “这裴寂,还真是……”凌风纵观了全过程,换做往日,他指不定没看明白裴寂干嘛要这样,扭头就要问宋北遥。   这回却捻了声。   自从曲岚告诉他那事后,他前后一思量,脑袋立马就通了,曾经的疑惑全都有了出路。   “宋北遥,你现在觉得裴寂怎么样?”凌风侧侧地问道。   半倚着的少年一闻言,眉心顿然一蹙,只吐出一个字:“烦。”   “烦吗,为何?”凌风不太解,“裴寂不是对你挺好的?你看,这次围猎都带上你了,原本可是怎么都不同意。还省得我们再费心思了。”   确实,裴寂这次的决定有些出乎意料。   宋北遥心里同样不明白。此人做出的决定向来不会轻易更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临出发前改了主意。   不过他不愿去细想这个,他心里对这人正烦着,只盼在围猎场一切顺利,裴寂也能安安稳稳活下来。   过了这片雨云,待到中午,入了枫露镇,又是一片艳阳好晴天。   这个镇子因为与皇都离得近,时常会有领命外出或返城的将领或朝臣路过,中途在这儿吃顿饭、歇个脚,镇子上的人对这种动辄二三十人浩荡经过的场景已经见惯了。   饶是如此,未时,当一波人停在镇上最出名的饭庄前,还是惹得四周围的人频频投来注视的目光。   且不说其中格外醒目的为首那位吧,单是那些人的马,都与寻常见到的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是上等良驹。再说那些个佩刀的官人,个个威猛矫健,守卫森严而有秩序,像是紧紧护着当中的那架马车。   那马车上,莫非是皇都来的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可再看为首那匹高头骏马上的男子,丰神俊貌、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物。那马车里的难道更为了不得?   枫露镇的百姓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种世面是当真没见过。   他们盯着那驾马车,只见前车门一开,一下蹦出个青衣男子,个头高,相貌俊朗而年轻,刚一下车,就对车厢内说了什么。车厢高度不低,这男子伸手像是要扶人出来。   围观的人顿时明白过来,里面那位,才是了不得的贵人。他们眼巴巴地等着,甚至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人是何模样。   可还没等到里头的人出来,就见为首那位贵人翻身下马,疾步走去,冷着脸将刚露头的少年打横抱进怀里,再将那颗脑袋按在脖间,脸是分毫不给瞧一点儿。围观的人只能依稀瞥到一丝俏丽的下巴,肤色像雪一样白。   那贵人冷寒的目光轻轻从这一处扫过,便转身进了饭庄。   那一眼的压迫感,有如凛冬暴雪压境。众人心惊的同时,纷纷反应过来,这位才是真正的贵人啊!   “他、他……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就这样给抱进去了?”马车旁,凌风一脸呆滞道,“他以前好像不这样吧,这是怎么了?”   曲岚拍拍他的肩:“你家主子是有福之人,能得我们殿下这般相待。”   凌风立即摇摇头:“这么相待是什么好事吗?我觉得我家主子好像要完蛋了。”   这饭庄共有两层楼,一楼二楼都是大堂。这个点人本就不多,基本都在一楼坐着。   “殿下这是作何?”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抱下马车,宋北遥身为男子,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整个脑袋都被裴寂按在胸前,口鼻压着衣襟,很不舒服。挣扎了一下,“我自己会走。”然而又被更紧地压住,分毫无法将头抬起。   宋北遥不明白裴寂为何要这般,他只感觉,心中越发不痛快了。   裴寂抱着人,迈入一楼大堂时,那些坐着吃饭的人,店里站着的小二,全都投来异常震惊的目光。   光天白日的,一名男子抱着另一名男子,实属罕见。   再一瞧,这黑衣男子无论相貌、身高、气质,都十分卓绝,寻常根本见不到这样的人。又见他怀里抱着个少年,身上被雪貂斗篷裹着,一看身段就知道样貌定是不俗。   有几个胆子大的,远远的就站了起来,想一睹美人姿容。   这时候,一串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鱼涌而入,站成两排隔出一条通往楼梯的道,阻去那些杂七杂八的视线。   二楼只有角落里的一桌坐了人。   宋北遥脚刚沾地,就往旁退了几步。他垂下头,不言不语,找了张桌子坐下,裴寂也沉着面,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   这时候,那头角落里的人忽然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愿与老夫一桌?”   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嗓音,却自称“老夫”,穿了身土灰土灰的衣服,背对着此处,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宋北遥不由好奇,刚要过去看看,都还没站起来,手腕立即就被人握住了。   “去哪儿?”裴寂的嗓音又低又冷,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宋北遥挣又挣不开,心头一恼,正要开口说话时,凌风一路小跑着上了楼:“菜来咯!”   裴寂这才松开。宋北遥收回手,放到桌下,掌心虚握了一下拳。   这家饭庄的饭菜口味很不错。宋北遥和裴寂在这一桌,凌风和曲岚在另一桌。吃到一半,只见那角落里的人缓缓站了起身,往这边走过来。   这是个格外瘦削、面容清癯的男子,他走近时,曲岚已经伸手摸向了一旁的刀。   男子随即停了下来,不再走近,只开口朝宋北遥道:“这位公子,老夫与你投缘,想替你算上一卦,可好?”   宋北遥抬头望向这位样貌年轻,却一口一个“老夫”的男子,浅笑着拒绝:“不必了,多谢。”   “魂处异世,当真这么容易离开吗?”那男子又道。   宋北遥手里的筷子顿时停了下来。   裴寂很快察觉到他的变化,冷声道:“曲岚,将人送下去。”   “是。”   “等等。”宋北遥起身而去,手腕再次被裴寂握住。他用力地将那只手推开,走到男子面前,“这位……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46章   此时,曲岚和凌风都已经站了起来。这两人都是练家子,个顶个的高挑健硕,那瘦削男子往旁一站,好似一拳就会被撂倒,属实有点儿不中看了。   但他却十分淡定,一双灰蒙的眼睛往宋北遥看过来,盯着人的时候,视线又像没有聚焦。他笑道:“可以,公子想去何处?”   有裴寂的吩咐,曲岚在一旁拦着,宋北遥没法带人离开。凌风也不放心道:“公子,你还真信这算命的啊?他刚刚都不知道说了句啥,你要想算,就让他在这儿给你看看呗。”   “不用。”   单凭男子方才一句话,就可知身份不简单。宋北遥想问的,自是不能让这几人知道。   但裴寂不让他带着人离开,他心中既无奈,又不免有些恼怒,却也只能再次低头,“太子殿下,我想与此人单独聊聊,可以吗?”   他的嗓音很是轻柔,眸中的央求神色落入裴寂眼中。   裴寂冷眸从男子身上扫过,一语未发,轻轻抬手,曲岚便让出了道。   宋北遥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即与男子往角落的一桌走去。   坐下后,眼见那处几人目光都牢牢盯着这里,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公子,看来你在这里的生活颇为精彩。”   “精彩当真谈不上。”宋北遥开门见山道,“请问阁下方才所言那句话是何意?”   男子朝他伸出一只手来:“公子,先给我看个手相如何?”   宋北遥将手掌摊开递了过去。   男子干枯的指尖摸索一番,而后松开:“原来是这样。过去命格硬,现在命格也硬。且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公子命里都有贵人相护呢。只不过这两位贵人的命数,就说不准了……”   “此话何意?”宋北遥不解道。   男子浑浊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露出一丝近乎诡异的笑:“天地因果皆有道,此消而彼长。保了你的命,就得拿他们自己的命来换。”   宋北遥闻言,顿时脸色一片煞白。   这男子倒是没有乱说。当年的那场车祸,若非秦臻在最后关头转开方向盘,死的人必定是他。秦臻救了他一命,自己却死了。   那么裴寂,难道也会……   宋北遥收回手,狠狠攥紧拳心,指尖都掐进掌心肉里。他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他也无法接受这种事再次发生。   “阁下为何会知晓这些?竟连我魂处异世都知道。”他眸色一紧,“你是何人?”   男子笑了两声,再次恢复到先前那副温和模样:“我是何人不重要。我方才说过,天地因果皆有道。就比如,你命不该绝,便来到此地。而你,也不见得只是个例。”   宋北遥听了个大概:“你的意思是,你也是穿书者,还是这个世界另有别的穿书者?”   男子嘴角含笑,抿唇不语。   他不答,宋北遥也不再多问。“那阁下为何认为,我并不那么容易离开?”他转而问道。   男子回他:“你看那处几人,他们都在担心你的安危。公子是心善之人,一旦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结,在这里有牵挂的人或事,就形同给自己缚上了枷锁。时间越久,枷锁越重,到时你还能那么轻易离开吗?”   男子的话声虽然极轻,却重重落到了宋北遥心间。这段时间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也被血淋淋剖开到眼前。   他心里是否已经在为离开而感到不舍?   又是为何不舍呢?   “所以我当如何?”他不自禁喃喃道。   “有时跳出局外再看,你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男子说完,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锦囊的袋口是封好的,宋北遥接到手里,问:“这是何物?”   男子的目光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不落在他身上:“将来当你面临最艰难的抉择时,再打开它,它会给你指一条方向。”   一番话说的是神神叨叨,宋北遥却知,此人并非在故弄玄虚,而是当真知道些什么。   手里握着锦囊,垂下头思索片刻,他再次询问:“请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然而,人已经起身离开,走到了双手抱臂而站的裴寂面前。   “这位公子,你我虽没有过多眼缘,但我看在方才那位公子的份上,也赠你一个锦囊吧。”   男子同样递过去一个封口的锦囊,“里面的东西你随时都能取出来看,但记得,最好是在你极为困惑之时。”   说完这番话,男子一步步往楼梯下走。   不多会儿,一个佝偻着背,一步三咳嗽的年迈老者走出了这家饭庄,逐渐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裴寂垂头看了眼这锦囊,随即将封口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张字条。   待看完上面的字,他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眉眼也一瞬覆上霜雪。   那字条在手指尖逐渐揉成了团,碾成灰,扬指四散。   他抬眸朝那处角落里望去,宋北遥也恰好在看他。两人视线相对,宋北遥被那道幽深的眼神烫了一下,立即移开视线。   裴寂眉心轻蹙,提步而去,走到少年跟前,弯腰就要把人抱上。   宋北遥一手把住桌角:“我自己会走。”   裴寂力道强悍,不由分说将他从座椅上抱起,再将那颗脑袋按进怀里。   宋北遥不愿再忍受裴寂的强势,奋力挣扎着:“放我下来!”   但他的挣扎力道被裴寂压得死死的。   两人下楼后,凌风和曲岚二人还在二楼未跟上。   凌风不由小声道:“我怎么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曲岚一脸正色道:“有何不对劲,抱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可?你不懂。”   “我不懂?我看这回是你不懂!”凌风朝他翻了个白眼,摸了摸下巴,“我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但他俩肯定都不对劲。”   车马一路往北,抵达燕山行宫时,天色已晚。   这一处行宫仅是为每年的春日围猎落脚所建,距离璃都不远,因此面积不算大。   马车一路来到太子入住的昭阳宫前,下了车,宋北遥看出这寝殿与太子府的寝殿相比,属实是小了些。   昭阳宫分正殿和偏殿,偏殿由下人随从居住。   宋北遥随着裴寂迈入正殿,四下看过后,一旁的仆从立即上前道:“太子殿下,浴池的水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殿下。”   殿门关上,四周烛火晃动,宋北遥垂眸看着地上漆黑的影子,身体不自觉有些僵硬。   这种陌生环境里,他与裴寂二人单独相处,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搭乘一日的马车,本就疲倦不堪,想早些休息。可正殿内仅有一张床榻,他没有由不让裴寂睡在此处,只得道:“殿下,我今夜想睡偏殿。”   裴寂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不可。”   宋北遥又道:“那请下人在座榻上帮我铺床被褥睡可好,我夜里睡觉不安分,要是打扰到殿下就不好了。”   裴寂闻言,朝他走近两步,宋北遥立即后退两步,裴寂再走近,他再往后退。   一直到后背抵上身后那堵墙,退无可退。   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将宋北遥困在一隅之地。裴寂缓缓垂下头,望着那双略显慌乱又抗拒的漂亮眼睛,低语道:“有多不安分?”   四周无人,寝殿内安静得厉害,甚至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宋北遥偏头望向旁处,他心跳得快极了,只感觉这一处的空气都被裴寂夺了去,胸前阵阵发闷。   他不舒服地抬手按上胸口,秀眉蹙着,轻轻咳了几声,半张开嘴大口喘息起来。   裴寂的眉心也随之微微皱起,“怎么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一大片压着宋北遥的阴影也随之离开。   少年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已,他摇摇头:“明日一早有围猎前的祭天仪式,我想早点睡了,可否让我先行沐浴?”   他说完,不等裴寂回应,立即往旁走去。   温热的水流从足间蔓延而上,直至将全部的身体浸泡时,白日里紧绷的戒备和疲倦才有了片刻的容身之处。   热气蒸腾,水雾缭绕,他轻轻倚在浴池边,缓缓闭上眼,反复思索着那神秘男子所说的话,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泡得太久,胸闷的感觉再次涌上。呼吸变得艰难,眼前也发黑,宋北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想撑上浴池,却发现手下完全没了力气。   他缓缓将头耷拉在浴池边上,喘着气,试图让自己缓过气来。   这时,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宋北遥无力睁眼去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只听“哗”一声水声响起,水波冲击而来,有人靠近了他。   身上未着寸缕,那只手碰上来时,他挣扎着睁开眼。看清来人,随即拧起眉:“别碰我”   若是此刻这人想对他做什么,他根本无力反抗。   裴寂的手倏然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的目光不可遏制地想将那白如冷玉的身体包裹住,可他却制止了。   此时的宋北遥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脆弱不堪,却龇着牙,不肯别人来帮他。   眼见人越来越虚弱,裴寂不作迟疑,将他从水中抱上了岸,扯下浴披一把裹住,疾步离开此处。   待到了床榻边,裴寂把宋北遥放下。少年的双眸半睁半闭地眨动着,似乎还没恢复好,面颊染上红晕,唇色又发白,嘴唇半张开喘着气。   那双眼睛里满是疲倦和戒备地盯着裴寂,明明自己累到极致,动都动不了,却依旧不肯阖上眼休息。   裴寂掀过床褥,盖在他身上,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嗓音冷道:“你睡吧,我不会碰你。”   少年听了这话,才一点点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47章   宋北遥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他越挣脱,那束缚就越紧,将他的身体给牢牢锁住,分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坐了一天的马车,他又累极了,无力与那束缚多作抗争。不知睡了多久,意识稍微有些回笼,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从眉,到眼,到鼻尖,再到唇。   那力道起初是轻柔的,从他的唇角扫过,到上唇,再到下唇。随后不知为何,力道逐渐重了起来。   他下意识头往后仰,立即又被追上,全身的束缚愈来愈紧,唇间的力道也愈发的重。柔软而脆弱的两片唇,被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碾磨着。最后下唇骤然一痛,他轻呼一声,皱紧了眉,挣扎着想睁开眼、醒过来。   那力道也停了下来,轻轻落在他眉心,随后便消失了。   待他终于扛过几轮困意,艰难睁眼时,他看到了在床边蹲着的凌风。   “什么时辰了,午膳可送来了?”宋北遥起初没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太子府,习惯性脱口问出。   而凌风却没回答他,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面上。确切而言,是盯着他的下半张脸。   宋北遥缓缓看清周围景象,意识到这里不是太子府的寝殿,心里不禁得松了口气。再看向凌风,他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凌风“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若是在之前,他定会询问“你嘴怎么肿成这样”。但如今,他只觉得这裴寂是真狠啊。   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亲嘴呗!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行吗?昨晚还扛得住?”凌风那一双眼睛上下左右将宋北遥扫视一圈,眸中露出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神情。   宋北遥没注意到凌风那些鬼心思,神色淡淡道:“现在身体还行。昨天太累了。”   凌风震惊道:“昨天是有多累?”   宋北遥道:“有些气短,在浴池差点给我蒸晕了。”   凌风眼睛瞪得浑圆:“天啊,还在浴池?”他忍不住追问下去,“那后来呢?”   “后来。”宋北遥眼眸垂下,眉心微微蹙起,“裴寂把我抱到床上了。”   凌风一把捂住了嘴:“又到床上了……”   他心中的震撼久久难以平息,“这对于裴寂而言属实是易事,可你……你真的还好吗?要不今日都在这殿内歇着吧,祭祀典礼那么多人,缺你一个应该没人会发现。”   “不用,我现在身体无碍了。”   宋北遥说着,想掀开床褥下床,才发现这床褥不知怎么被他睡成这样,将他紧紧地给捆住了,手脚能动弹的余地很小。   “凌风,你帮我一下……”   ……   祭祀典礼开始于辰时。   裴寂是太子,早早就前往猎场。   宋北遥一路搭乘马车,来到山脚下的开阔地带,马车停在重兵把守的围猎场入口处。   凌风先行下了车,将宋北遥接下,左右各有一名侍卫跟着,一同往猎场内走。   “据说因为围猎属于杀生与危险活动,所以每年都要举办祭祀典礼,祭猎神、祈求酒肉与平安。”   凌风正跟宋北遥讲着打听来的消息,突然,一旁传来一声嘹亮嘶鸣,只见一匹枣红马横冲直撞,朝着此处奔来。   凌风立即拉住宋北遥,往一旁避开,马冲到跟前,又一个扫尾及时勒停。马背上的紫衣男子盯着宋北遥,一番打量,随即眉梢扬起,朝一旁道:“我说殿下怎么一直盯着这处看,原来这儿有位绝色美人呢。”   “不得无礼。”这时,另有几名男子驾马而来,其中一名身着烟灰色骑马装的男子行到近处,开口道,“这位公子,没有惊扰到你吧?”   宋北遥先是注意到这人腰间的金绶带,再抬头望去,此人生了张分外斯文的面孔,话语间很是客气,倒有几分书生气质。   如果宋北遥没有认出此人是谁,也许当真会被这副外表蒙骗。   “无事。”他不想与三皇子有太多接触,提步就要离开。   “此处距离行祭祀之处还有段距离,走过去恐怕要费些脚力,公子若是愿意,我可以载你过去。”裴司随即朝他伸出了手,想纵马拦在他跟前。   宋北遥朝旁让开:“不用。”   他话刚说出口,转瞬之间,一柄红缨烈枪从旁侧袭来,笔直而生猛地斜扎进了二人之间的地上。   更确切而言,是扎进了男子胯.下那匹马的马蹄前。枪杆剧烈震荡了几下,阻住马蹄往前,赫然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裴司的手顿时往回一抽,那马也受到惊吓,一声嘶鸣,猛地高抬前蹄,大有要将人甩出去的架势。裴司旋即勒紧缰绳,勉强将马镇住。   马匹打着响鼻,不安地左右抬着蹄。当众这般,裴司十足的狼狈,眸中露出阴沉之色,看向来人。   他身后的几人也大有拔刀相向的架势,裴司身旁的紫衣男子更是直接愤然出声:“何人!竟敢对三皇子殿下……”   他的话在看清来人时戛然而止。   只见一匹高头黑鬃骏马缓缓踏来,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色狩猎服,肩负披风,玉绶带封腰。   他的面容极为冷峻,英气逼人。眉眼冷而厉,目光扫视而来,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和警告意味。   分明身旁仅跟了一名侍卫,此人的压迫感却慑得人不敢多言。   紫衣男子立即咬牙低下了头:“太子殿下。”那几个手按在刀柄上的,也纷纷放下手,垂首行礼。   随着黑马不断走近,裴司的马越发不安,他只能一边安抚胯.下之马,一边道:“太子殿下,几年未见,刀枪技艺比起在北境时倒是不曾退步啊。”   他有意提及北境,想让裴寂难堪。裴寂面色分毫未动,薄唇抿成一条线,完全没有要搭的意思。   而一旁站着的美少年这时却开了口:“三皇子在北境待的时间可不比太子殿下短,如今竟是连驭马都不会了?”   登然,紫衣男子怒而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顶撞三皇子殿下!!”大有拔刀将宋北遥就地砍了的架势。   曲岚的马当即拦在他跟前,手里的佩刀用指尖抵出两寸。   裴寂驾马停在宋北遥跟前,略一俯身,就将人勾上了马背。   他的手紧紧扣在少年腰间,将人包裹在怀里,目光冷冷地朝裴司面上掠过:“三皇兄刚回朝,应当还没见过,这位是本王夫人。”   裴司面上顿时一阵郁色。   裴寂说完,便不做停留,转身离去。凌风也立即拽住准备跟着走的曲岚:“曲侍卫,不介意共驾一匹马吧,我不用你抱上马。”   曲岚:“……”   待人都走远了,紫衣男子这才抬起头,恨恨道:“这裴寂,三年未见,没想到竟变得这般堕落!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   马一路在猎场内小跑。   宋北遥被裴寂搂在怀里,风将他的长发扬起,拂过耳畔,有些痒。他抬手想将头发捋到耳后,指尖却触上了一个微微凉却柔软的东西。   是裴寂的唇,在他耳侧徘徊。   宋北遥一时间只觉别扭。他往前坐了坐,裴寂搂着他的手越发的紧。又往前挪了挪,那双手直接死死将他扣回怀里。   “别再动了。”男人沙哑的嗓音落在他耳边,有如羽毛在耳廓刮过,宋北遥顿时身体一僵。   “别这样搂着我。”他挣扎了一下,不想被困在那双臂弯间。   裴寂不再应声,干脆直接将少年的两只手也给牢牢缚住。宋北遥的力量无法和裴寂相比,瞬间一丁点都动弹不得。   他心里顿时一阵窝火:“裴寂,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而裴寂却依旧没有回应。   宋北遥不明白,自己刚刚分明帮裴寂怼了裴司,他在试图缓和二人目前紧绷的关系,为何这人还要以这么强硬的态度对他。   不仅如此,就连必要的沟通似乎都被对方拒绝了。   待马行到祭祀典礼外围,裴寂下了马,想伸手将宋北遥抱下。然而宋北遥手脚先行,自己翻身下马,一落地便往旁站开。   他面上神情极为冷淡,眉心微微拧着。心里那股不痛快,因为裴寂强势又沉默的态度而越发强烈。   这种不痛快持续了整整一天。   祭祀典礼长达半日,他没兴趣看。到了下午本以为要开始围猎了,结果又有一堆传统骑射娱乐项目。   骑射项目由朝臣准备,皇室不用亲自下场。参与围猎的人众多,宋北遥全程坐在裴寂身侧,位于坐席高台的主位上,接受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在原时空不是没接收过这么多人的凝视。可在此处,那些目光带着更加浓烈的审视意味,像枷锁一样,一层层将他铐住,禁锢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直到天黑,整日的行程才结束。   宋北遥匆匆坐上马车,返回澜苑。路上,他倚在车厢内,眉眼间是挥不去的压抑和烦躁。   “宿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脑中,系统的声音蹦了出来,“你此刻的气运值已经达到100!!你可以去做最高分值的项目了,就是和裴寂……”   “别说这个了。”宋北遥立即打断道,“现在我的身体状况如何?”   “你没发现今天身体比昨天好很多吗?你的气运值增速很快的,从原世界带来的疾病已经全部治愈了!恭喜你啊!!”   宋北遥皱着的眉心这才稍稍松开。   “你现在只用安心将气运蹭到300,再等裴寂活过那个死亡时间点,就可以回原世界了!”   宋北遥问道:“裴寂的死亡节点还有多久?”   系统道:“还有一个半月。”   宋北遥眉心再次拧了起来:“还要这么久?”   “这已经是系统根据当前世界的进程,重新核算过的时间。”   系统道,“你也知道原剧情男主的死法非常抽象。实际上他那天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致命的事,你只要能让他活过当天就行。”   宋北遥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回到澜苑的寝殿内,他没有见到裴寂。两侧下人上前道:“侧君,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他一路来到浴池,褪去衣服,将自己泡入温热的水中,缓缓将头抵上池壁,阖上了眼。   温热的水流最大程度舒缓着身体的疲倦,和心里的烦躁,让他模模糊糊抽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踏进此处。   片刻的放松时间被打断了。   脚步声令宋北遥立即睁开了眼。待看清是谁,他的脸冷了一下:“殿下此时过来,可是有何事?”   裴寂双手抱臂站在池边,目光落在水波下冷白的身躯上,眸色逐渐幽深。   语气低而沉道:“上来。”   “为何?”   几日累积的不满顷刻爆发,宋北遥心中越是恼怒,面上越冷,“难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裴寂直接迈入水中,想将人抱上水池:“你在里面待太久了。”   宋北遥一掌拍开他的手,倏地挑起冷眉:“与你何干?”   “宋北遥。”裴寂反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眼前,漆黑眼眸盯着那张被水雾晕染开的脸颊。   乌黑的发,净白的面,嫣红的唇,就连眸子里的挑衅都诱惑至极。   裴寂喉头阵阵发紧,哑声道:“你身子不好,别泡太久,上去。”   两人贴得极近,宋北遥很轻易就感觉到裴寂身下的反应。   一时间,他既恼又羞,将手腕挣脱出:“我说了与你何……唔……”   裴寂再也忍不住,按着少年的后脑勺,吻上那张诱人的唇。   柔软的唇瓣被他发狠地纠缠,他将少年的抗拒尽数吞入口中,他追逐着对方的舌,不断逗弄。   起初宋北遥只感觉这个吻强势得令人窒息,无法推阻,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竟然起了反应。   “裴寂!”宋北遥一把将人推开。   他的面色一片潮红,喘息急促,“夜深了,请殿下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飞速转过身,拾阶而上。   近乎落荒而逃一般离开浴池。 第48章   一早,燕山脚下笼罩起层层乌云,春雨沉沉降下,像密织的细网,朝大地铺盖而来。   “好不容易出了趟府,怎么到头来还得被关在寝殿里!”门边上,凌风倚着门框,好一阵仰天长叹,“这雨天看着就让人难受。”   叹完之后,他回过头去看,宋北遥正围着炉火煮茶。水壶里的水滚滚烧开,白烟阵阵翻涌而上,少年被熏得脸颊半红,眼睛也微微眯着。   他提起水壶,给茶具内倒上,蜷缩的茶叶瞬间舒展,茶香也在空气中溢开。   凌风耸耸鼻子,闻着味儿就凑到了跟前,小声嘀咕道:“裴寂怎么一早就不在殿里,今日的围猎不是取消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宋北遥嗓音淡淡的,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手里反反复复将茶叶冲泡了几遭。   “他没告诉你?”   “他告诉我作何?”   茶水颜色越来越淡,凌风的视线不断在茶水和宋北遥面上交替。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眼前这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你怎么了?裴寂是不是又哪儿惹你了?”   分明昨日看着,两人的关系还像是有缓和。   “不说这个了。”   宋北遥想起昨晚在浴池发生的事,便有些心乱。   他不想去细究其中的原因,转而问道,“凌风,你体内是不是也有忻王给的毒。”   “你怎么知道。”凌风道。   宋北遥掀起眼帘看他:“什么时候会毒发?”   凌风算了算:“应该还有半月吧。”   “忻王那边,会给你解药吗?”   “呃。”凌风挠挠脑袋,“这次不好说了。不过我脸皮厚,到时去多给他磕几个头,接点别的任务就行了。怎么了?”   宋北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从旁夹起几片黄橙、山楂放入茶壶中,最后倒入桃色糖浆。   凌风的脸顿时拧成一团:“这是茶吗,还能喝吗?”   宋北遥倒了一杯,给他递过去:“你尝尝呢。”   凌风一脸慷慨赴义的神情,颤抖着伸出手。   “凌风!!昨日我阿爹拽着我,我还未来得及来见你……”这时,从屋外雨帘内小跑着冲进来一道蓝白身影,停在两人跟前,抖了一地雨珠。   那眼珠子滴溜一转,转手就将茶杯接了过去,瞪道,“宋北遥,不准你欺负我家凌风!”   “你家……凌风?”宋北遥眼神往这二人身上一扫。   凌风一脸头大,半掩着面对宋北遥道:“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自从我上次救过他一命后,他就赖上我了,还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就赖上你,就赖上你怎么了?”萧昀噘着嘴直往凌风身上凑。   凌风赶忙跳到一旁,伸手就要将他手里的茶杯夺过来:“这是我的,还给我。”   “不给,就不给,你刚刚分明是不想喝,我替你尝尝有没有毒。”萧昀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咽下去,“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然后又喝了一口,啧啧舌,“好像还挺好喝。”   他将茶杯往凌风跟前递过去,“喏,还给你,你也尝尝。”   “我才不要,你都已经喝过了。”凌风一脸嫌弃,坐回炉旁,对宋北遥道,“给我重来一杯吧。”   “我喝过怎么了?跟我用一个茶杯喝怎么了?”   “我不要。”   屋外,雨声淳淳,像是将这间寝殿与外界隔开。宋北遥看着二人在眼皮子底下闹腾,眼里也逐渐染上笑意。   他给凌风倒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三人围炉坐着,手里捧着热茶,望着屋外雨景。   “宋北遥,你不是说太子哥哥不肯带你来吗?”萧昀忽然问道,“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一听提到裴寂,宋北遥眸中的笑意就一点点散去:“不知道,兴许他有些别的想法吧。”   “我看昨日他还把你接到主位上坐了,那几个王爷身边坐的可都是正王妃,你是唯一一个侧室。”萧昀一脸艳羡道,“太子哥哥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宋北遥敛下眉眼,顿时不说话了,唇边的笑也散得一干二净。   凌风忙对萧昀说:“他俩现在闹矛盾呢,你别说了。”   “闹矛盾?闹什么矛盾?”萧昀不可置信地提起了眉,“宋北遥,你知道有多少皇城贵女和别国的公主想嫁给太子哥哥?我听阿爹说,他前阵子可是直接拒绝了陛下让他立太子妃的提议。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凌风立马堵住萧昀的嘴:“就你知道的事儿多,叭叭叭的一天到晚说个没完。”   “本来就是啊!我又没乱说。”   话语间,只见远远的有两道身影穿过雨幕,疾步而来。   宋北遥抬眸看过去,很快便撇开视线。高大俊挺的黑衣男子收伞迈了进来,裹着一身冷寒意,眸光落在少年身上,再往旁扫过:“萧昀来了。”   “太子哥哥。”   “太子殿下。”   萧昀和凌风二人立即站了起身,在旁行礼。   裴寂几步走到近处,垂眸看着炉旁矮桌上的茶水,问道:“在做什么?”   萧昀开口道:“太子哥哥,我们在喝侧君泡得茶,可好喝了。”   凌风立即扯了他一下,轻道:“又没问你。”   裴寂的目光落在宋北遥面上:“那给本王也来一杯。”   少年那张如玉的面颊上不带任何神情,眼帘垂着,颇有种清冷疏离感。   “已经喝完了。”声色也冷冷淡淡的。   “这儿不是还有。”裴寂俯下身,想将宋北遥手里的茶杯接出来。   宋北遥手指骤然收紧,抬眸盯着他:“太子殿下,这是我喝的。”那双眸子漂亮极了,里面满是抗拒。   但他的抗拒无效。   裴寂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略一发力,就将茶杯摘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点点饮完,而后将茶杯塞回他手里:“确实好喝。”   说完,他起身步入殿内,取完东西出来,再次踏进雨雾中。   宋北遥的手僵在空中,半晌,他才将茶杯搁到桌上,一言不发往寝殿内走去。   一旁,萧昀疑惑地歪了下头:“他们寻常都是这么相处吗?”   凌风道:“寻常怎么相处我不清楚,但这几天是这么相处的。”   “好奇怪啊。”萧昀道,“刚刚你有觉得哪儿不对劲吗?”   “刚刚?”凌风略一思索,“你说太子用了宋北遥的茶杯?”   “不是这个。你没看到宋北遥不愿意吗?”   “我看到了他不愿意,所以呢?”   萧昀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懂,你这样的也就只有我愿意要你了。”   “说什么鬼话。”凌风一把将他往外推,“出去出去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越往晚走,雨势越大。   待下了晚,雷雨交加,雨声淹没了整个澜苑。   一道黑色身影从寝殿的窗内翻出,确认四处无人后,撑起伞走出,在雨中疾步而行,绕过几条行宫的小道,来到另一座殿外。   殿外看守的侍卫将他一把拦下:“何人?”   宋北遥的脸隐在黑色兜帽下,低声道:“太子的人,来求见忻王殿下,劳烦通报一声。”   侍卫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进去通报,直接抬刀放人:“忻王殿下有请。”   “多谢。”   这座寝殿面积相较太子的更小一些,刚进了大殿没走上几步,就见一旁烛火稀微的阴影中,赫然站着五人。   宋北遥视线简单从那处扫过,四男一女,其中一个女子他见过,是花朝节刺杀裴寂的女杀手。   他们的站姿或懒散随意、或严肃笔挺,各有特色,手里拿着的武器也不同。   在宋北遥路过这一片时,每个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那是一种长期经历杀戮,真正的冷血、甚至可以用麻木来形容的目光。他们即便在看着活人,也同看一具尸体没有区别。   这里安静得吓人。空气中蓦地传来一声轻佻的笑:“你们别这样看着他,把他都给吓到了。”   为首的一身黑衣的男子几步迈近,将宋北遥去路拦住,“美人儿,又见面了。”   宋北遥不能出来太久,他往旁一步道:“你先让开。”   “忻王此刻不便见人。”肃月依旧拦着。   他的视线从宋北遥还未消肿的下唇瞥过,饶有兴致地一挑眉,伸手捏住宋北遥下巴,指腹轻轻往那处按着,低声道,“看来太子可真会疼人啊。”   唇边猛地一刺痛,宋北遥头往旁偏开。   肃月手里温热细腻的触感顿时离去,再看眼前这张美到让人心痒的脸,和那副冷淡疏离的神情,心头意起。   他贴到宋北遥耳边,轻声道,“他厉害吗?你想不想跟我试试,我不会弄疼你的。”   宋北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眉心立即皱紧:“你疯了吗?”他迅速与肃月拉开距离,疾步朝寝殿内走去。   一路往内,两侧燃着的灯火反而越来越少,光线愈发黯淡。他走得极快,像是要将身后的人给甩开。穿过大殿,一路往内,不多会儿就撞见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缓步而来。   女子秀发散开,衣衫不整,身体晃悠着,直往旁摔去。宋北遥几步上前将人扶住:“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顿时怔住,没有说一个字。   宋北遥见她这样看着自己,才惊觉自己手扶在女子腰间,连忙收回手:“情急之下,多有冒犯,是我的不是。”又见人继续往旁边跌,他再扶住她的肩,让她站好。   那女子直勾勾盯着他:“请问公子贵姓?”   宋北遥正色道:“我姓宋。”   “姓宋?还当真是你。”女子那双眼睛停在他面上,怎么都挪不开,忽而就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摇了摇头,“难怪,难度……”   宋北遥面露疑惑:“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宋公子,你当真令我,好生羡慕,好生嫉妒。”她的语气不知是无奈还是何,忽然一瞬,又脸色突变,一把拽过他,目眦尽裂道,“你为何会来此处?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他这么护着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红袖,你在做什么?”远处,传来一道人声。   女子立即将手松开,神情再一变,娇声道:“殿下,方才妾把脚给崴了,这位公子恰好扶了妾一把,妾想让他送我回偏殿。”   一道人影缓缓走近,正是裴铭。“这位不是普通的公子,你可请不动他送你。”他朝身后的下人道,“将红夫人送走。”   “是,殿下。”   宋北遥面无波澜,微微敛下眉眼。待人走远,才开口道:“忻王殿下。”   “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宋北遥道,“昨日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药混入水中给太子喝下。我是来拿解药的。”   “你做得很好。”裴铭面庞隐在阴影中,“但目前一切尚未可知,本王还不能给你解药。”   宋北遥抬眸看着他,镇定道:“忻王殿下,君子之约可不兴半道而违。”   裴铭朝他走近几步,眉眼凌厉道:“本王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本王留到了现在。”   “可我体内的毒这两日就快要发作,殿下若是此刻不给我解药,莫不是让我无路可活?”宋北遥面色紧迫道。   裴铭阴鸷的双眸盯着他那张冷白的脸,那张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从前这张脸美则美矣,就像块木头一样呆板。而今每次见到,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格外撩人。   裴铭冷笑一声,若有所思道:“本王那六弟如今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出门就护得死死的,脸也不许外人见,昨日在猎场外更是为了你与三皇兄起冲突,闹得人尽皆知。你现在的确不能死。”   宋北遥缓缓垂下眼帘,对他这话并不意外:“忻王殿下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   裴铭从衣袖内取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是半月的解药。后日的围猎,你想办法出现在猎场内,我会再给你解药。”   宋北遥伸手接过:“行,我知道了。”   一路从寝殿内往外走,雨声愈涌,雷声轰鸣。   靠近殿外,他看到漆黑雨夜中,似乎站着什么人。待到了殿门口,他才看清后,殿外乌泱泱,站了一堆忻王寝殿的侍卫。   这些侍卫正在阻拦的那群人,为首几人身骑高头骏马,傲立于暴雨当中,个个身形利落。而在最前方的,正是一袭玄衣、面无表情的裴寂。   裴寂左右手边分别是曲岚和青霄,再往旁,往后,足足跟了百来余人,甚至连弓箭手都备上了,将整座忻王寝殿团团围住。   乍看之下,两方对峙,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上,忻王这边的人都输了一大截。   很显然,裴寂此番是有备而来。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雨夜究竟会发生什么。   “美人儿,看来今日你是走不了了。”从宋北遥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出几人,将他围了起来。一柄刀顿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北遥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暴雨不时被狂风扑面卷来,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穿透雨幕,与裴寂的视线相撞。   这一次,是那个人先移开了视线。   “太子殿下,深夜登门造访,是为何事?”裴铭逐渐从寝殿内走出,站到宋北遥身旁。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裴寂会在今夜摆出这个阵仗到他面前。他手下的人大多都潜伏在燕山,只要开始围猎,只要裴寂踏进去,他一声令下,那就是一场守株待兔的游戏。   可眼下这番,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甚至有片刻的心惊,如果此刻裴寂一声令下,直接就能将他这座寝殿屠个干净。   但他知道,裴寂不会这样。无缘无故诛杀同族皇亲是大罪,父皇不会放过他。更何况——   裴铭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少年,又放下了一颗心来。裴寂此刻的武功应该已经没了大半,心尖上的人又在他手里,即便当真动手,他也并非毫无胜算可言。   “本王与太子侧君一见如故,今夜特邀前来殿内闲谈片刻。太子殿下何需如此大动干戈,本王这就将他还给你便是。”裴铭扬起唇角,缓缓道。   然而裴寂低沉而冷冽的声音,越过人群和雨声而来:“忻王劫持本王夫人,扣押寝殿,不肯放人。本王对夫人爱之入骨,冲冠一怒为红颜,夜闯忻王寝殿救人。今夜,杀无赦。”   裴铭脸色骤变,怒吼道:“裴寂!你怎么敢!!这里可是行宫!”他再一把将身旁的宋北遥拽了过来,剑锋对着,“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瞬息之间,一支箭支划破雨幕射出,扎中裴铭的手,那柄剑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裴寂眸色未变:“动手。”   这一场厮杀,被漫天暴雨声盖得一干二净。裴铭和他那几个留在寝殿内的杀手、侍卫都在竭力抵抗,垂死挣扎。   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说是厮杀,倒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裴铭根本等不到援军。   宋北遥全程被肃月用刀架着脖子,站在一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亲眼见证这一场屠杀,血水不断被暴雨冲刷,在地上汇成了小溪。   肃月在他耳边戏谑道:“太子殿下真是了不得啊,心上人都能拿来利用。要不说怎么能坐稳太子之位呢。怎么样,你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你错了。”宋北遥微微扭头,脖间在刀口蹭出一道血痕,刚要再说什么,突然之间,暴雨中袭来一道格外焊利的身影。   肃月抬刀拦下那一剑,顷刻之间,与裴寂厮杀到一起。   宋北遥浑身被雨淋得通湿,他摸了摸怀里的那个药瓶,往旁走去,想离开这里。   浓烈的血腥气味,连暴雨都掩盖不住。   裴铭颓然地仰面朝天。他的人被一一屠宰殆尽,他已然穷途末路。   机关算尽,万事俱备,怎会想到败在了这里。   他注意到角落里的宋北遥。他提起刀,神色癫狂,声嘶力竭道:“是你……你根本就没有给他下药。我从最开始就不该让你活着!!”   他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宋北遥根本来不及闪躲。   然而一瞬之间,裴寂从空中跃下,挡在宋北遥面前。刀口刺中了他的心脏,而他的利剑,也同样洞穿了裴铭的心脏。   “太子殿下!!!”   “殿下!!”   “呵呵呵呵呵……”裴铭狞笑着,凑近裴寂耳边,口中含着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你看,他果然是你的软肋。”   “一起死吧,六弟。” 第49章   “太子殿下!!”   “殿下,撑住!!”   “快去喊太医!!”   有什么人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扶住面前摇摇欲坠的高大身躯。   宋北遥盯着裴寂左后心穿刺而出的一截鲜红刀刃,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被肃月扎的那一刀。   真疼啊。   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左心口,朝后退了两步。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曲岚和秦霄架着裴寂往外走,人人面上都带着惊吓、恐惧、担忧的神色。   那一张张脸在雨中模糊,从宋北遥面前晃过。他们跑得匆忙,接二连三撞上他的肩头,将他一点点往更远的地方推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推到了人群之外。   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抽离出了这个世界。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杀戮之地。他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的视线跟着那群人不断远去,又重新落在眼前。   眼前这座寝殿已经完全沦为空宅,殿内外所有人被屠得一干二净。裴铭的尸体横躺在地,死不瞑目。   剩余一部分裴寂的人留在此处,收拾遍地残尸,以达到裴寂所言“冲冠一怒为红颜,夜闯忻王寝殿”的效果。   一切都显得荒诞不堪又残忍至极。   这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美人儿,你在想什么?”   宋北遥身形未动:“你还没走?”   肃月藏匿在黑暗中:“我说我是来杀你的,你害怕吗?”   宋北遥淡声道:“那你动手吧。”   “呵,用不着我动手。”肃月走到他身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今夜之事皇帝很快就会知道。你猜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   肃月道:“他会想,忻王囚你有错在先,人人皆知太子对你用情至深,为了你与忻王兵戎相见,也合乎情。现在太子失手误杀忻王,自己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皇帝已经痛失一子,必不会再怪罪太子。他只会觉得……”   肃月扭头,看着雨中少年那张苍白绝美的脸,“是你这个狐狸媚子,勾得他二子相争,你就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他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所以断不能留你。”   “你觉得,太子他现在保得住你吗?他在布这盘棋的时候,可有考虑过你的处境?”   暴雨当中,忽而惊起的闪电撕裂夜空,眼前一阵接一阵亮起,满世界的血腥印入眼帘。   身上的衣服早已从内到外一片通湿,宋北遥抚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很快又再次被淋湿。   “你说的这些。”他沉沉吐出一口寒气,“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肃月挑了下眉,“也是,你是个聪明的美人儿,能想到这些也正常。可你为何还不逃?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出了太子府,此刻没人顾得上你,再不走,明日就没机会了。”   宋北遥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现在不能走。”   “因为裴寂?”肃月戏谑道,“你舍不得离开他?”   “我迟早会离开他。”   “为何?他对你不好吗?”   “他没有对我不好。”宋北遥无奈地摇摇头,“他只是,一直在以他的方式对待我。”   “什么意思?”   肃月还想再追问下去。雨幕当中,忽然远远冲过来一道身影:“宋北遥!!”   他朝那边看了眼,轻笑一声,盯着宋北遥道:“美人儿,你的人来找你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还能活着。”   说完,他纵身隐入漆黑雨夜。   凌风匆匆赶来时,只见到一道模糊的背影。“刚刚谁在这儿和你说话?”他随口一问,也没真想知道,只拽着宋北遥往寝殿赶。   “你快回去吧,都等着你呢!今晚是怎么回事?我被那祖宗缠了半天,一回寝殿就看见裴寂被人架了进来,血淌了满地,真要吓死我了!他怎么被人给捅了?怎么有人能捅得了他啊?我一看他都这样了,那你还能有命吗?还是曲岚说你没事,让我赶紧过来找你……”   回寝殿的路上,宋北遥一路听着凌风念叨。他被暴雨冻得僵硬的身体被拽着跑动起来,他混沌的、迟缓的、抽离的思绪也一点点回归大脑。   他重新融入进了这个世界。他的心脏随着跑动越跳越快,心慌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他想到裴寂胸口的那一把刀,扎得那么深。裴寂会死吗?   那把刀原本是刺向他的,他原本必死无疑,是裴寂替他挡了下来。   裴寂会因为救他而死吗?   等到了寝殿外时,宋北遥心中的恐惧让他寸步难行,他拽着凌风停了下来。   “怎么了?”凌风回头看他,“快点进去啊,外面雨多大啊!”   宋北遥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他还活着吗?”   “总归情况不太妙,所以才让我来喊你。”凌风拉着他往里走,“你先进去看看吧。”   “凌风!”宋北遥再次拽住他,“上次裴寂给我的丹药,能治百病的那个,我去拿过来……”   “神灵丹是吧,我刚刚已经送过来了,你那药瓶还是我替你收着的你忘了吗。”凌风继续拉他进去。   宋北遥干脆一把甩开凌风的手。   “你怎么了?”凌风不解道。   “凌风,你进去吧。”宋北遥依旧站在雨里,“等他没事了我再进去。”   “可他现在就是想见……”   “宋北遥!!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寝殿内,一道蓝色身影冲了出来,“凌风你怎么回事?干嘛不把人带进去!”   凌风:“我……”   萧昀拽着宋北遥衣袖,却拽不动人。他看向宋北遥,几乎要破口大骂:“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太子哥哥现在情况很危险,你在磨磨蹭蹭什么?”   宋北遥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他不是医师,进去了也帮不上忙。他害怕、心慌,他不想看到裴寂死在他面前。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他担心自己一踏进那道门槛,听到的又是“抢救无效死亡”。   他根本无力承受,再有第二个人因为救他而死。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默认了这个小说世界等同于真实世界。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没事了我再进去。”宋北遥神色坚决道。   寝殿内,又陆续疾步走出两人。   一个是曲岚,还有一个红衣女子,宋北遥在裴铭的寝殿内见过。   “侧君,这是作何?”曲岚那张向来刚毅的面上浮出恳求的神色,“殿下不肯太医拔刀,就是拖着想见您一面!”   “拔刀之后,他会如何?”冰冷的雨水从宋北遥面颊流下。   “太医说了,那把刀位置刚好在心口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看拔刀后能不能挺得过来了。”曲岚道。   暴雨之下,几个人僵持在殿门外。   曲岚话刚说完,红袖伸手将他推一旁。   “你们几个人在这里,就是为了劝他进去看殿下一眼吗?”   她上前一把拽住宋北遥的衣襟,将面色冷淡的少年扯到跟前,狠狠盯着他:“宋公子,我原以为你是心善之人,没想到你竟这般冷血。你此刻不进去见殿下,若殿下死了,日后你再后悔今日未见他最后一面,可就没用了。”   她继而贴近宋北遥耳边,咬牙切齿道,“是我告诉殿下你是细作,可是他根本舍不得杀你,也不肯告诉别人这件事。他就算今日以你为由除掉忻王,也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保护你。你知道吗,就连你体内的毒,都是他找人给你解的。”   “可你呢?你让他不断动心,让他一点点爱上你,然后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完成任务的手段。你才是最心狠的那个人不是吗?他什么都不说,你就对他心里的痛苦一无所知吗?”   “宋公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   几道惊雷伴随着女子狠厉的话语轰响而过,重重砸在了宋北遥心间。   湍急雨水从他的额间、眼睫、脸颊奔涌而下,没入脖间、衣襟,一直往下,仿佛顺势浸入了他心里。   冰冷的温度刺得他心口一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嘴边也只化作一声叹息。最终,他动了动冻到麻木的腿,往前迈了一步。   “走吧。”   宋北遥跨上台阶,踏入寝殿,一路往里。他从来没有在雨里泡过这么久,他的大脑被冻到麻木,他的身体机械且僵硬,在他走过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清晰的水痕,盖在那条血迹之上。   寝殿最外面站着一些人,神色焦急地等待着,见到他的时候,纷纷垂首行礼。   越往里人越少,待临近床榻,只有几名太医,如临大敌一般站在床边。   有在止血的,有在施针的,还有在劝说的。   “殿下!!恳请殿下同意下官立即为您拔刀!!不能再拖了!!”老太医说这话时似乎恨不得声泪俱下。   但他的话毫无成效,床榻上只传出了一声“再等等”。   那嗓音极轻,却又极有重量。太子不同意,几位太医都不敢贸然动手。   宋北遥缓缓走近,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男子。   他的衣服全被褪去,露出极为精悍的上半身,胸口处的长刀已经被处过,仅剩一小截在外,血涌出的速度很缓慢,宋北遥知道,一旦拔出来,血流将喷涌而出。   那是最危险的时候。   宋北遥的视线往上,看到裴寂棱角分明的侧脸。高眉弓和挺拔的鼻梁,苍白的薄唇,利落的下颌线,构成了这个人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五官和轮廓。   他的胸口因为疼痛而上下起伏,听到脚步声,他偏过头,朝宋北遥看过来。   明明是重伤在身的状态,却也只是脸色较寻常苍白些,甚至没有露出过多痛苦的神情。   宋北遥不想靠得太近,干扰太医诊治,便停下脚步。   裴寂眸光深邃看着他,朝他略微伸出手:“过来。”   几名太医立即侧过身,给他行礼:“侧君。”   “您可算来了。”   “快劝劝殿下吧!”   宋北遥几步走近,轻轻递上自己的手,裴寂一把握住。   “冷吗?”他问。   “不冷。”宋北遥摇摇头。   裴寂深深看了他一眼,喉头微耸,闭上眼:“拔刀吧。”   “是!殿下。”   宋北遥看着这个男人闭上眼,手忽然反握住对方。他俯下身,轻唤道:“裴寂。”   裴寂再次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   “你会没事的。”宋北遥轻声道。   他脸颊上不断有水珠滚落,滴到床褥间。裴寂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嗓音低沉道:“我醒来时,想看到你。”   “好,我答应你。” 第50章   丑时。   宋北遥从寝殿内缓缓往外走去。他的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右手因为长时间被紧紧攥着,有些血液不流通,指尖发麻,还是等人睡沉了才能抽开。   他左手的指尖轻轻抵上嘴唇,思索着什么,又很快拿开。他的眉心倏而蹙起,又舒展开,眉眼间有一丝散不开的愁绪。步伐缓而沉,一路走到殿外。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时辰很晚,殿外依旧有一帮人候着,等待太子的情况。   曲岚最先看到宋北遥出来,他连忙上前,神色担忧道:“侧君,殿下现在如何了?”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围了过来。   宋北遥回想起方才的惊险时刻,嗓音有些疲倦道:“他扛过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萧昀激动地猛扯凌风衣袖,“你听到了吗?太子哥哥没事了!”   凌风眉头一皱,一把撇开他的手:“听到了听到了,你别动手动脚的。”   曲岚也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宋北遥道:“侧君,多谢您。”   “不用谢我。”宋北遥朝那群裴寂手下的人看过去,对曲岚道,“天都快亮了,曲统领,让他们快回去休息吧。”   “是,侧君。”   “凌风。”宋北遥又道,“我去你那儿换身衣裳。”   “走!”   这会儿已经到了后半夜,暴雨过后,冷得厉害。他不由加快脚步,往偏殿走去。   没走出几步,一旁,一直未开口的女子喊住了他:“宋公子。”   宋北遥停下脚步。红袖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这个漂亮惊艳至极的少年。   他的乌发全都湿透了,面颊很是苍白,更显得那双唇通红。唇周一圈像染上了淡淡的胭粉,下唇原本肿着的地方更肿了。   红袖盯着那双唇看了会儿。她与周围几个糙男子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宋北遥进寝殿后发生过什么。   她心中不免苦涩一笑。原来如太子殿下那般冷情自制的人,也会毫不掩饰自己对心上人的喜爱。   她收回眼神,婉声道:“方才是我失礼,还望公子见谅。等会儿宋公子换完衣裳,可否给红袖赏个面,与我聊上两句?”   还不等宋北遥开口,凌风就横插一句:“这会儿太晚了,有什么不能白天说?”   萧昀也随即跟上:“就是。你想找他聊什么,不能现在说?”   宋北遥朝这两小儿瞥了一眼,目光落回红衣女子身上,温声道:“可以。红袖姑娘也淋了雨,不如先去换身衣裳。我们稍后见。”   “就依公子所言。”   几人分别散开。   一路往偏殿走去,冷风迎面而来,像是透过湿衣,直往骨头缝里钻,也将那一丝疲倦和犹豫吹了个一干二净。   风越冷,大脑就越清醒。   宋北遥询问系统:“五皇子提前死了,现在裴寂的死亡节点是什么时候?”   系统立即回道:“现在不好说,变化时刻在发生,保守估计是一个月后。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准确值,按原文剧情,裴寂登基后的第八日,就是他的死亡节点。你一直问这个干嘛?”   “我要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   系统震惊了:“这么突然!为什么?你的气运值还不足300啊。”   “现在距离我能回原世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宋北遥淡淡道,“等他登基后我再回来,差的这点气运值,很快就能刷上去。”   “可是、可是……”系统憋了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   宋北遥没回答。   系统又道:“你要这么做,也不是不行,横竖裴寂现在都很配合你刷气运值。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就今天。”   系统:“啊???”   到了偏殿,来到凌风住的那间内室。   待沐浴完换上干净衣裳,宋北遥从湿衣服里取出药瓶,递给凌风:“这是你体内毒半个月的解药。”   凌风盯着那药瓶,没伸手接:“你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我毒解了。”   “你毒解了?什么时候解的?这毒不是说天下无解吗!”   “先别问这么多了。”宋北遥将药瓶塞进他手里,一脸正色道,“凌风,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凌风一愣,没反应过来:“离开?为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呵呵笑了起来,“我之前扛着你走你都不肯走,现在自己要走了。我肯定跟你走啊,忻王都死了,我还待在这儿干嘛?天天关在府里,憋都要给我憋出毛病了!”   宋北遥也朝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行,那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卯时出发。”   “不过,裴寂那边,要跟他说一声吗?”凌风侧侧地问。   宋北遥闻言,拧了下眉:“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寅时。   时值一天十二时辰中最为寂静的时候。偏殿内,裹着披风的少年迈了出来,外头已然等候了一位红衣女子。   “红袖姑娘,让你久等了。”宋北遥走到女子跟前,歉意道。   “宋公子,是我该抱歉才是,这个点还让你出来。”   二人边走边聊。   “红袖姑娘可是有何事?”宋北遥问道。   红袖缓缓道来:“宋公子,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心中爱慕太子殿下已久,我也心知他对我无意,我这一生,惟愿他能得偿所愿。你现在是他最惦记的人,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可有殿下?”   宋北遥脚下一顿:“姑娘深夜不歇息,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红袖继续道:“宋公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察觉出你是心思细腻之人。你在寝殿前犹豫着不肯进去见殿下,我也看出你心中有顾忌。后来在殿外,我向曲统领询问了许多有关你的事,我才知道,你虽是细作,但自始至终没有做过真正伤害殿下的事,甚至还多番帮助他。我觉得,你心里应该对殿下也是有情的吧?殿下待你那般好,你会动心也很正常。”   宋北遥望向夜色深处,问道:“他待我好,我就该动心吗?姑娘对于‘好’的定义又是什么?”   “宋公子,听这话似乎心中有不满。”红袖偏过头看向他,“我知你身边都是男子,平日里兴许有些什么想法无人可说,说了也无人能懂。与其闷在心中,不如说给我听。你是殿下记挂的人,我也盼着你好。”   宋北遥沉沉叹出一口气:“红袖姑娘,与你说也无妨。我刚进太子府时,殿下不是这般待我。他最初就怀疑我是细作,将我关入地牢审讯。他那时是真想杀了我,你可知道?”   红袖迟疑着:“这,我倒是没有听闻。可即便殿下最初待你不好,后来他也待你极好不是吗?”   宋北遥勾唇笑了一下:“是吗?你所谓的待我极好,就是不顾我的想法,将我关在府里,关在他的寝殿内,不让我出去。我入府近三个月,除了进宫,只出过府一趟,至今都不知道璃都城全貌。”   红袖惊诧道:“那你不愿如此,可有对殿下说过?”   “红袖姑娘,你应该也知道,他是太子。我在他府内,我在他跟前,毫无自保能力,他想杀我易如反掌。”   “他怎么会想杀你……”   “那也只是你现在看到的他。”宋北遥道,“更何况,我提过,他没有听罢了。他每日上朝、下朝、忙于政务,而我,每日只能在他的寝殿内看话本。再多了,就是在府内转几圈,逗逗猫。”   “呵呵,说起那只猫。”宋北遥蓦地笑了两声,嗓音说不出是无奈还是什么,“因为他的人把我拦在寝殿里,我连一只猫都救不了。”   红袖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可他这也是为你好……”   “是吗?”宋北遥停下脚步,偏头看着红衣女子,“在外面,他甚至不肯我与陌生人说话,他想怎样对我就怎样对我,他完全不会顾及我愿意或不愿意。”   “你认为这种强势的掌控欲是为我好?”   红袖听完宋北遥的话,犹豫地开口:“宋公子,殿下是太子,他可能有些习惯的延续,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行为会让你感到不适。你可以跟他说出来啊。”   宋北遥只摇摇头:“他不会听的,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事。”   “你没有说,怎么知道他不会听?”   宋北遥疲倦地按了按眉心:“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已经决定离开他一段时间了。”   “不可!”红袖拽住宋北遥的衣袖,“眼下殿下重伤在身,你要离开他,置他与何地?!”   宋北遥淡声道:“我若是不离开,忻王之死,陛下势必拿我开刀。”   “殿下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就更不可了。”宋北遥看着她,“他不能为了保我而在这个时候跟皇帝起冲突。三皇子随时有可能扑上来咬他一口,你应该心里也清楚吧,红袖姑娘。”   红袖沉默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离开,然后你们向皇帝禀报,我在夜里那场纷争中丧了命。”宋北遥平静道,“这样太子不用跟皇帝起矛盾,皇帝也能以我的死给众人一个交代。”   “可是!”红袖揪心道,“你走了,你让殿下怎么办?他刚从鬼门关回来。”   “没事的,我还会回来。”宋北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红袖,“劳烦你,到时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红袖收下信,还想再说些什么。   宋北遥朝她眨眨眼:“红袖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没必要吊死在太子这棵树上,外面好男儿郎可多了。”   红袖垂下眼帘:“宋公子,你也是个好人。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回到殿下身边。”   “我会的。还有一事,想让红袖姑娘帮忙。”   “什么事?”   “帮我离开。”   卯时,天地交接处微微泛起鱼肚白。   寝殿内,床榻旁,凌风凑近宋北遥耳边,小声道:“时辰到了,马都已经备好了,还不走吗?”   宋北遥目光落在床榻上男子英挺的沉睡面容上,轻声道:“再等等。”   “还等?这话你都说了几遍了?”凌风焦急道,“再不走等会儿人多了,就更走不了了。”   宋北遥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了。”   他站起身,不作犹豫,转身离开。脚下刚动,指尖就被人握住了。   他微微侧身,看到床榻上的男子睁开了眼。   “去哪儿?”裴寂刚醒,嗓音嘶哑,视线甚至都没聚焦,牵住他指尖的手却格外有力。   “你醒了。我去给你端药。”宋北遥唇角弯起,温柔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裴寂的手不断收紧,最后松开。   “早点回来。”   “会的。” 第51章   十日后。   两匹高头骏马踏过滚滚黄沙道,停在一座小镇外。骄阳当头,风沙四起,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凌风手里攥紧缰绳,抹了一把覆在脸上的细沙,眯着眼睛道:“前面这个叫丹阳镇,过了这个镇,咱们就进入大渝边境了。我们要不在这儿先歇下来?等这阵风过去明日再出发。”   在他身旁,一袭红衣的少年策马而立,黑封腰束着劲瘦的腰,头戴黑斗笠,斗笠上悬着的黑纱被风掀得四处乱飞。   “行,听你的。”宋北遥轻轻掩着双目,回身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你在看什么呢?”凌风见他这样,也左右四探了一番。   “没什么。走吧。”   二人一路驾马进了小镇,待寻到一处酒楼,驱马停下,将马系在一旁。   “这召国的丹阳镇早几年我经常来。你别看这镇子小,人可不少。”   二人一路往酒楼里走,凌风给宋北遥说着,“这里往西是大周,往南是大渝,因为位置特殊,经常有周边几个国家的人路过,歇上一脚。不过话说起来,你是召国人,听说过这儿没?”   “没听说过,我统共也不认识几个地方。”   “我看出来了。”   凌风朝宋北遥瞧了眼,赶忙抬手将他斗笠上的黑纱捋下来,遮住那张过分惹眼的脸,“盖好盖好,上回那几个缠过来的疯子真把我给整怕了,我就怕一个冲动给他们手剁了!”   宋北遥正左右打量着这间酒楼,视野就蒙上了一层灰。他疑惑道:“那几个人还好吧,没那么夸张。”   “还不夸张??这要是被裴寂知道了,不得把他们脑袋都拧下来!”   “凌风。”宋北遥转过头,目光穿过黑纱探来,“我说过什么来着。”   “怪我怪我,这几天一疏忽我又给忘了,绝对不再提他的名字!”   话语间,他们踏入大堂。这个点正值午间,大堂内人多,人声嘈杂。   好不容易寻了个靠角落的小桌子,二人前脚刚过去坐下,后脚就有几个粗犷壮汉过来,指背扣了扣桌面,一脸凶神恶煞道:“让让。”   凌风登然怒了:“凭什么?我们先来的。”   “什么你们先我们先的,老子要吃饭,你们让还是不让!”   壮汉嗓门浑厚声音大,一句话出来,大堂里吃着的、聊着的,朝那块投去看好戏的目光。   这种场面他们见多了,丹阳镇上往来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能有商贾贵人,也能有亡命之徒。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能让则让,省得惹麻烦上身。更何况两个年轻男子瞧着又颇为瘦削斯文,断然不是那些壮汉的对手。   尤其那位红衣裳的,身形单薄,很是低调,单是静静坐着就给人感觉气质不俗,想来是什么贵人家的公子,哪儿见过这般粗鲁的场面,怕不是要吓得话都不敢吭。   “不让。”只听一道清泠的嗓音响起,那红衣少年话里含着笑,挑衅道,“你这么厉害,为何不去找别桌让位?怎么,是看我们人少面善好欺负吗?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你!!”那壮汉一下从脖子根到整张脸涨得通红。他猛地一抬手,将宋北遥头上的斗笠掀翻在地。   几乎一瞬间,只听“噌!”“噌!”“噌!”几声拔刀声骤响,不知何处窜出的人已迅速将壮汉反手绞缚,脑袋狠狠按下,哐一声砸到桌上,连杯中的水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几把锋利的刀刃架在几人脖子上,那几人嚣张的气焰一下被当头扑灭,惊恐不已地互相对视着,哆嗦颤抖道:“饶、饶命……饶命……”   凌风也在同一时间拔出了后背的双刀对准壮汉,下一秒他就傻了眼,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五六个人。穿着寻常衣裳,身手却极为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   大堂里的人也全都没了声,错愕又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确切而言,他们的目光全都盯住那个没了斗笠掩面的少年。   红衣之下,玉面欺霜胜雪,姿容冠绝九洲,没有人能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的人间绝色。   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热烈、痴迷,他们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年美眸流转、眉心轻蹙,生怕错过他的分毫神态。   直到那顶黑色斗笠再次扣在了他脑袋上,将那张惊艳至极的脸给遮了个干净。   “戴好。”凌风将黑纱给往下捋顺了。   被按在桌上的壮汉也一眼惊鸿,愣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打扰你了,我现在就离开!”   宋北遥神色淡淡道:“把人放了吧。”   “是。”   几个壮汉死里逃生,忙不迭往外跑,又忍不住回头朝这儿瞥上几眼。   酒楼内貌似恢复了先前的场景,可却又完全不一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处,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对身旁围着的几人道:“总算肯出来了。能解释一下吗?”   其中一人垂首小声道:“公子,主子不知道您的下落,心里担心您,才派属下一路找过来。”   “能找到我也不容易,你们都回去复命吧。”   “请恕属下不能离开,属下会一直护着公子直到您回去。”   宋北遥无奈道:“我已经说过,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回去。”   那几人依旧纹丝不动。   宋北遥一把夺过凌风手里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们走不走?”   “公子!”   “万万不可!”   “属下这就告退。”   几人飞速离开酒楼,凌风一把将刀夺了过来:“你干嘛,还玩这一套。你猜是你划拉自己脖子的速度快,还是人家劈手夺刀的速度快。”   “他们不敢夺刀,我也不会真刺。”宋北遥扶额道,“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他们不会走的。”   凌风耸耸肩,不甚解:“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的人跟着。不过他的人怎么这么厉害?这都能找到我们。”   宋北遥的目光再次透过黑纱,沉静地投了过去。   “我没说啊,我可没提他名字。”凌风满脸无辜。   “凌风,我们下午就启程离开这里吧。”宋北遥道,“你不是想早点回大渝见你妹妹吗。”   “也行啊!”   这时候,小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   “——二位客官,请慢用!”小二的眼睛不停地往宋北遥黑纱里扫,笑着道,“这位公子,那边有位公子想请公子一同用午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宋北遥略一抬眸,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一桌离得较远,坐着四个男子。三人都身穿黑衣,面容严肃,还有一人身穿白衣,背对此处,长发以白玉簪半束起,看背影倒颇有几分雅士气质。   宋北遥简单扫了眼,很快就垂下眼眸:“不了。”   二人吃到一半,旁边那桌人走了,又来了几人。几人一路在攀谈着什么,话声由远及近。   “大周是要变天了,听说自从围猎时太子和五皇子互相厮杀,一死一伤后,皇帝就一病不起。这回估计是真的差不多了。”   “这二人好像还是为了一个男子而争斗!大周太子一直都是诸国皇子中能力最出众、也最为自持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听小道消息说,那男子本就是太子的侧室,相貌是一等一的绝色,看了让人都走不动道的那种。也难怪太子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我看是红颜祸水吧。不是说人已经死了吗?太子本就受了重伤捡回条命,知道这人死了后差点命又没了!”   “这么一看,那三皇子回朝的时机正正好,几方的人都出了事,他是要坐收渔翁之利啊!……”   “喂,喂,宋北遥!”   眼前的碗被人推了一下,宋北遥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怎么了?”   “我问你话呢半天你都不吱声,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凌风嚷嚷道。   “你问我什么了?”   凌风指指盘里肉嫩汁香的鸡腿,眼睛都移不开:“这鸡腿你还吃不吃?刚刚你已经吃了两个,吃太多也不好,这个要不就让给我吧。”   宋北遥一把夹进自己碗里,朝他扬唇笑道:“当然吃。”   “……”   —   太子府,膳厅。   张伯站在裴寂身旁,焦心劝道:“殿下,吃一口吧。你伤还未痊愈,保重身子要紧。”   裴寂手里握着筷子,面对整桌的美味,手停在原处:“张伯,本王没胃口。”   说着,手里的筷子就要搁下。   张伯要愁死了。好好的两个人出了府,回来就只剩一个人。围猎场发生的事,他在太子府都听说了。得知殿下受了重伤,他担心得要命,得知侧君丧命,他更是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整个太子府都一片死气沉沉、阴云笼罩。张伯抹了好几天的眼泪,等人全都回府,他才从曲统领那边得知了真实情况。   殿下的伤在好转,侧君也不是真死,过不久就会回来。一切不都好好的吗,殿下怎么还这副模样呢?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一旁,下人按照他的吩咐,端来一个猫头碗。可惜猫头碗不够大,里面也盛不了多少东西。但总归能盛一点是一点。   张伯接过碗,放到裴寂面前,温声劝道:“殿下,侧君一定不想见到您这样的,多少吃些吧。”   裴寂垂眸看着碗,终于动了筷子。   用过晚膳,裴寂离开膳厅,前往书房。   夜凉如水。冰冷的月光落到人身上,在太子府的小道上投出一道孤寂的影子。   曲岚这几日一直寸步不离跟在裴寂身边,他见太子殿下这般,心里也不好受。   “殿下,侧君身边有凌风在,不会有事的。”这句话,曲岚几乎每日都会说上几遍,“前几日派出去的暗卫都是搜寻的能手,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他这话说完,良久没有听到回应。   待到了书房门外,他才听到太子殿下沉沉开口道:“曲岚。”   “属下在。”   裴寂道:“先前本王差你去调查他时,你手里是不是有一副召国宫廷画师给出的他的画像。”   曲岚心头一愣,他都快忘记了此事。他连忙回道:“是,还在属下那处。是否要……”   “拿来吧。”   “是,殿下。”   裴寂踏入书房,反手关上屋门,将孤冷的月光阻隔在外。   书房外间,一处软垫上,一只黑白色的小猫正懒洋洋趴着睡觉。   它的尾巴将头卷了进去,即便裴寂走到跟前,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裴寂半蹲下身,伸出手抚上它的后背,挠了挠它下巴。它没有像宋北遥口中描述的那样站起身来蹭蹭人,也没有发出呼噜声,全程都兴致缺缺。   裴寂捏住小猫的一只爪子,按了按粉色的肉垫。   他在注视这只猫时,目光不自觉变得更加柔和。他的嗓音低沉而轻缓,在书房内响起。   “你也在想他吗。”   过了不多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   裴寂站起身,面容一瞬恢复到惯常的冷硬。   “进来。”   曲岚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副卷起的画像。他递到裴寂面前:“殿下,就是这副了。”   裴寂接过画卷,走到长桌旁,将画像竖着铺开。   不得不说,这位画师的画技相当高超。微黄的纸张上,端站着的少年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锦袍,目光看向作画者的方向。   少年的站姿略显僵硬,两只手也僵硬地垂放在身体两侧。他的一头乌发以玉冠高束于头顶,面容虽然极美,可神情却略显木讷,目光也呆板,从而使得那张脸看起来,也缺了神韵。   裴寂的视线凝在这张画像上,片刻,他两手撑着长桌两侧,微微俯下身,冷冽的眼眸眯起。   他问道:“这副画像确定是召国宫廷画师所出?”   曲岚笃定地回道:“确定,这画的右下角有画师的落印,属下特意去查过,此人年岁四十多,一直为召国皇室作画,侧君从小到大的画像都是出自他手中。他应该算是比较了解侧君,所以才能画得这般传神。”   “传神?”,   裴寂直起身子,将画像叠起,递给曲岚,“拿去扔了。”   曲岚没听明白,手里接过画像,迟疑道:“扔了?”   “嗯。”   曲岚唯恐自己听错了吩咐:“殿下,这是为何?”   “因为画像上的人不是他。”   裴寂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曲岚,你派人去调查一下召国四皇子的饮食习惯和喜好,越详细越好。”   曲岚心中虽震惊,却也不再多问,只应道:“是,殿下。”   “还有。”裴寂按了按眉角,“问问看,召国四皇子喜不喜欢猫。”   “是,殿下。” 第52章   在《逐鹿九洲》原文中,诸国争霸,九个国家的分布和国力情况都有简单描述。   其中国力最为强盛的三国分别为大周、北齐和楚国,而国力最弱的三国则是大渝、大商和晋国。   大渝国土面积并不小,人口也不少。照常来说,怎么也不会沦为国力最弱。   书中没有详细说明个中缘由。宋北遥原本对这些国家没有过多兴趣,只因凌风的故乡在大渝,唯一的亲人也在大渝,他便对这个乱世中的弱国有了兴趣。   ……   一路从丹阳镇出发,越往南走,地势越高,地形越为严峻。   远处的绵延高山隐在云雾当中,四周的凛冽风沙像是遇到了山势阻挡,逐渐变弱。二人一路驾马,进入山野当中。道旁,一棵棵苍翠劲松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赶到了召国与大渝的交界处。夕阳照着一片苍茫大地,宋北遥明显能感觉到,此处海拔高了不少。   四面环山,大渝当易守难攻,而非沦为如今这般局面。   二人勒马而停,下马牵绳,跟在排队入关的人群身后。宋北遥左右四探后,询问道:“凌风,大渝现在处境如何?”   “现在吗,不太行。”凌风手扣缰绳,皱起眉回道,“十年前大渝出了个少年将军,名叫白延。这人英勇善战,用兵如神,那时候大渝在诸国中还可以的。”   “那后来呢?”   “后来啊。”凌风左右瞧瞧,凑近宋北遥小声道,“后来大渝国君昏庸,听信谗言,认为白延功高盖主,又手握重兵,担心他有谋逆之心,就设计把他给杀了。   从那之后大渝就经常遭受别国入侵,一个能打的将军都没有,屡战屡败,只能接连割让几座城池,再赔钱赔车马的,渐渐就不行了。”   听完这话,宋北遥心中只觉唏嘘。自古帝王多疑心,若是贤君还能有转圜余地,若碰上昏君,即便耗尽一腔忠诚恐怕也难换回好风景。   话语间,前面的人接连一个个入了城。   轮到二人时,守城士兵横刀拦下:“身贴呢?”   宋北遥不知身贴是何物。一旁,凌风从怀里取出一小块竹片,上面刻着东西,递了过去,又指指宋北遥道:“官爷,这是我堂兄,从召国来的,随我一同入关。”   士兵拿过凌风的身贴看了眼,很快还给他:“你能进,他不能进。”   “为何?”   “什么为何!规定的过了申时,别国来的人都不准进。”士兵极不耐烦地将宋北遥往旁推开,“一边去,后面的快过来!”   他力气大,宋北遥毫无防备,猛地被推了个踉跄,朝后跌去,一下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的手扶了他一下:“没事吧。”嗓音很是温和。   凌风也快步走来,将宋北遥扶稳,伸手就要朝那士兵拔刀:“干嘛呢你,不会好好说话?”   “凌风,不可动手。”宋北遥立即按住他的手,凌风不爽地瞪了那士兵一眼,这才作罢。   宋北遥再看向一旁扶他的人,是位白衣男子,个头高挑,白玉簪半束着长发,上半张脸戴了半截银色面具,鼻梁挺拔,下半张脸看起来极为清俊。   白衣男子身后,跟着三名黑衣男子,个个神情严肃,孔武有力。几人都牵着马,彼此间没法靠得太近,白衣男子的马由旁人牵着,倒像是刚才疾步上前的。   宋北遥很快认出,这是先前在丹阳镇酒楼,邀他同桌共食的那位男子。   他不动声色和这人拉开距离,温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在下姓穆,单字离,方才在酒楼见过公子,没想到又在此处相见,倒是有缘。”   白衣男子唇角勾起,目光似是要穿透遮掩宋北遥面庞的斗笠黑纱,“公子是入不了城吗?不如和我们一道。”   “不必。”宋北遥婉拒道,“我们不赶时间。”说着,他就要唤凌风离开。   穆离牵住他的衣袖:“公子,这城外荒郊野地,没有村子可落脚,在外面过一夜绝对不好受。”   随即,他朝一旁的黑衣男子示意。   黑衣男子走到士兵跟前,出示了什么,士兵立即抬刀放行,满脸堆笑勾着背,就差要跪到地上:“原来是穆公子的人,小的有眼无珠,快请进吧!”   “走吗?”一旁,凌风问道。   穆离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半截面具遮面,唇角带笑,眼眸也含笑,一直在展露善意。   “走吧。”   这座入关的城池名为安城。   此时太阳已经有半截落到地平线下,世界介于光与暗之间。   安城同先前的丹阳镇比起来,明显破败许多。街道两侧鲜少有出来摆摊的小商小贩。道旁边,角落里,蹲着或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这些人有的身上受了伤,血肉模糊,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往人群行色匆匆,整座城凄清、萧条,像是蒙着层灰。   几人驾马缓缓走在城中,宋北遥目光落在两侧,凄惨景象尽收眼底。他很快就收回视线,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半晌,他对穆离道:“今日多谢穆公子,我们就不多打扰,就此别过。”   “不打扰。”穆离驾马行于他旁侧,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声色愉悦道,“午间在酒楼公子未曾赏面,这会儿不知有没有兴致,与穆某一同去茶馆共饮一杯茶?”   宋北遥即便心中不愿,但看在这人帮过自己份上,也只得答应下来:“穆兄既已开口,我断不会再拒绝。”   一行六人,行至城中一条稍显繁华的街道,停在了一座茶馆前。   外面再如何破败,这座茶馆内却依旧奢华。   入了三楼雅室,熏香袅袅,穆离的三名随侍都留在雅室外,他率先走到窗边的红木茶桌旁:“二位不必客气。”   宋北遥和凌风二人便一同落座。   窗户半开,可见浮在半空的银月。   很快,一位小厮迈入雅室,将备好的茶叶与水壶呈上。   “此处是大渝的凄凉地,两位恐怕没见过这种地方。”穆离沏上一壶茶,给二人倒上。   宋北遥接过茶盏,落在桌面上,问道:“为何这般说?”   “方才进城时的那些流民,你们应该都看到了。”穆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继续道,   “大渝周边与五国相接壤,连年战事起,这些流民饱受战乱困扰,东迁西走,没有一处能安顿的地方。”   穆离说到这儿,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微微垂下头,看着茶盏中的茶水,神色略有悲戚。   宋北遥感受到对面的人心绪变化,也不似最开始那般戒备。他问道:“所以他们就聚集到了安城?”   “没错。”穆离看着他,“安城与召国相邻,召国自身都难保,没有闲工夫入侵大渝,所以这里相较安全。”   凌风抿了一口茶,疑惑地皱起眉:“安全吗?可是刚刚进城,感觉这座城像是被抢劫过一样。”   “因为安城有太多从别国来的流民。”   穆离缓缓道,“那些亲人丧命于战乱的,来了这儿也是等死。路上的尸体你们看到了,很久才有人清一次。”   “还有些亲人尚在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就在城内肆意掠夺粮食和资源,毫无秩序,安城就一日日变成如今的模样。”   “好惨。”凌风在一旁叹息道,“本来好好一座城,被流民搞成了这样。”   “不是因为流民。”宋北遥目光投向窗外,神色动容,“而是因为战乱。”   穆离闻言,抬起眼眸,看向黑纱中隐隐绰绰的绝色容颜。片刻,他端起茶盏,像饮酒那般试图与宋北遥碰杯,一脸正色道:“穆某果然与公子一见如故。敢问公子贵姓?”   宋北遥也端起茶盏,回敬道:“我姓宋。”饮下茶水。   穆离的视线从那只空了茶杯中瞥过,眸色一暗,随即提起茶壶续上:“宋公子,那依你所见,安城的困局当如何破解?”   凌风旁插了一句:“这还不简单,将流民遣送走不就行了。”   “停止战乱。”宋北遥垂下眼眸,“唯有停止战乱,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那要如何才能停止战乱?”穆离追问道。   宋北遥沉默不语。   群雄割据,乱世纷争,解决方法唯有大一统。   当下这个瞬间,他忽然就想起了裴寂。   如若裴寂不死,必定会为一统九洲而竭尽全力吧。   “宋公子。”穆离又问道,“今日你看到那些流民时,心中作何感想?”   宋北遥轻轻握住茶盏,鼻尖轻叹一声,仰头将茶水饮尽。茶香入口,舌尖却残留着苦和涩。   “我很难受。”他轻声道。   “为何难受?”   “可能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吧。”   在原时空,战乱是非常遥远的事,他不需要去考虑。而在这里,每日都在发生。即便是如大周这样的强国,也时常遭遇边境入侵,更何况是那些弱国。   他的难受,更多是一种无能为力。他已经没有办法像最开始那样,对这个世界以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待。   他身处其中,所以他会难受,他一个人的力量非常薄弱,他无力改变什么。   或许等他救下裴寂后,裴寂有能力平息战乱,改变这个乱世局面,还百姓安宁。   又或许……   他也能做些什么?   宋北遥的思绪因为穆离的几个问题,而不断延展,不断跳跃。   穆离唇角含着笑意,扯开话题,“今日有幸与你相识,敢问二位从何处来,去往何方?”   “我们去皇都宛城,宛、城……”   凌风说着说着,突然“咚”一声,一头砸到了桌上。   “凌风?”宋北遥抬手推了他一下,凌风却像睡死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穆离却好似没看到这一幕,修长手指握住茶盏,慢悠悠转动,自顾自说着:“宛城啊,我也要去宛城,正好顺路,一起走如何?”   “他怎么了?”宋北遥意识到不对劲,猛地看向对面的人,“是你!”   他撑着想站起来,身体却一阵阵虚软无力,眼皮也越来越沉。   穆离缓缓站起身,绕过茶桌,朝他走来。   宋北遥强撑着往一旁躲去,却被穆离扣住肩头,头顶的兜里顿时被摘下。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被男人有力的臂弯接住。   “你可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穆离看着那双逐渐失神的漂亮眼睛,指腹捏上他的下巴,“大周太子的心头肉,他怎么敢把你放出来。”   “你……你是什么人……”宋北遥的意识在不断抽离,最后重重阖上眼,脑袋向一旁垂下。   “我们曾经见过,你忘了吗?”   男人凑近他耳边,轻语,“宋北遥,你没死,我也没死。” 第53章   从安城前往大渝皇都宛城的官道上,三匹快马护着一架马车疾速前行。   这条官道并不平坦,车轮滚滚,时而轧过碎石块,马车不停颠簸着,车厢内的少年却浑然不觉,双眸紧闭躺在白衣男子怀里。   男子的一只手环扣着他的肩,以防他在颠簸中滚落。几缕晨晖从车窗间隙探了进来,落在少年极为精致的面庞上。   兴许是光线有些刺眼,少年眉心轻拧,挣扎着睁开眼,大脑有一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   男子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宋北遥下意识仰首,看到了穆离俊美的侧脸和半截银色面具。   他瞬间想起发生了什么,费力地想从穆离怀里离开,身上却一阵虚软无力,分毫使不上力。   “你对我做了什么?”宋北遥连话声都提不上什么劲。   穆离低头看着那张因虚弱而苍白的脸,解释道:“你体内有软骨散,不用多费力气了,这一个月你哪儿都去不了。”   “你!”宋北遥一时气恼,拳心不由得微微攥紧。很快他又冷静下来,此时他处于弱势,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路下来他心中各种提防,未曾想还是被寻到了机会。无奈松开拳心,他问,“凌风呢?”   “与你同行的那少年吗?你不必担心他,他被留在了客栈里,天一亮估计就醒了。”   穆离说话的间隙,马车猛地一晃荡,宋北遥朝前跌去,扶在他肩头的手立即扣住他腰间,将他按回怀里。   宋北遥顿时心觉不适,眉心紧紧拧起:“松开我。”   “怎么了?不会是在为那位太子守身吧。”   男子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很是儒雅,手掌却抚上那窄瘦的腰身,在他耳畔低语,“九洲大陆谁人不知大周太子的侧君、召国四皇子已亡故,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和他没关系。”宋北遥声色微冷,“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好吧。”穆离的手倏然松开那纤腰,重新揽住他肩头。   宋北遥眉心的褶皱这才一点点松开。穆离的举动,让他感觉此人不像是对他有恶意。   他问道:“穆离,你究竟是何人,想做什么?”   “看来我昨日同你说的话你是没听到。”   穆离轻轻笑了两声,垂眸往少年面上看去,“我三年前曾经见过你一面,昨日在酒楼重逢,发现你而今越发姿容动人。我心中对你有意,想将你掳来做夫人,可你却对我很是冷淡,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当作何反应?”   说了许多,却是对自己的身份只字不提。   宋北遥回想起昨日种种,心知此人有意隐瞒,这番话也做不得真。问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他只得缓缓道:“我说不愿,你就会放我走吗。”   “那自是,不会。”   宋北遥轻轻闭上眼,不再多费口舌。   也不知凌风那处怎么样了。   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马车一路奔驰,在天黑前赶到了大渝皇都宛城。   窗户紧闭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光从马车外的喧闹声听起来,似乎也如璃都一般热闹。   进城后马车速度降了下来,一路摇摇晃晃,人声由沸而衰,四周逐渐变得静悄悄,只剩咯哒咯哒的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   最后马车停了下来,宋北遥一路下来没怎么变换过姿势,只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穆离率先下了车,朝车厢内勾唇笑道:“要我抱你下来吗,还是你自己下来?”   宋北遥尝试着起身,然而软骨散的剂量太大,他几乎使不上力。   “我自己下去。”他咬着牙,慢慢挪出了车厢。   穆离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因为费力而绷紧的面颊、通红的耳根、以及额间滚下的汗珠,再看着他落地时脚软站不稳,只能扶着车厢喘口气。   “别逞强了。”穆离将人打横抱起,含笑道,“你现在身体是最虚弱的时候,开口让我抱你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他大跨步往府宅内走,宋北遥只觉浑身僵硬,强烈的排斥感让他恨不得立即就把人推开。   他心里不由想起,裴寂似乎也经常这样抱着他。   那时候他心里也这么抵触吗?   反感归反感,一路上,宋北遥依旧仔细留意着四周。   这座府宅的牌匾上写着“穆宅”两个金色红边大字,进去后,一览精美华丽的内景,宋北遥只觉这宅子处处透露着奢华与金钱堆砌的感觉。府宅占地面积极大,却远远不如太子府那般气派。   不难看出穆离是个腰缠万贯的人,奇怪的是,他为何将府宅建在了这么偏僻无人的地方。   穆离一路抱着宋北遥,穿过水榭长廊,走近一间内院。将人放下,吩咐完一旁的婢女好生照看后,他就离开了。   两侧的婢女见到宋北遥,都呆愣愣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好一阵子,才红着脸上前道:“宋公子,您真好看。”   “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少主带人回府呢。”   “公子想必就是未来的少夫人了。”   “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认识的我家少主?”   “我家少主可是大渝最富有的商贾之一,公子跟了我家少主就只管享福吧。”   “少主待人又温和,一定对公子很体贴吧。”   两人一人一句,嘴里没停下来过。宋北遥坐在榻上,开口道:“你们误会了,我与穆公子不是那样的关系。”   “怎么会呢,少主可从来没对旁人这样过。”   “就是啊,还抱着进来。”   “我连他年岁几何都不知道,二位姑娘可否告知于我?”宋北遥抬眸看向二人。   “少主今年二十六。”一个婢女羞于与宋北遥对视,垂下眼眸道,“公子放心,少主这些年来身边都没有过人。”   “这些年?你们来这府里多久了。”宋北遥问道。   “这府宅是三年前建成的,我们也是那时候进府的。”一个婢女道。   “再往前,穆公子又是在哪儿呢?”宋北遥又问。   婢女摇摇头:“再往前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你们可知他为何整日戴着面具?”   “奴婢也不知。”   宋北遥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不知穆离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   他又如何才能逃离这里呢?   —   五日后。   暗夜当中,黑风骏马踏破寂静,一路疾驰而来,停在太子府外。   马背上的男子风尘仆仆,后腰间斜交叉配有两把刀。马刚停下,他立即下马往府里奔去,登然被看守在外的侍卫拦下。   “何人!胆敢夜闯太子府!!”   男子神色焦急,没有注意到太子府外的守卫比之前森严许多,不仅森严,四周都弥漫着一股静默的肃杀之气。   璃都城就要变天了。   “是我啊,凌风,你们不认识我吗!算了,你们可能真不认识我。劳烦进去通报一下,我要见太子殿下,有万分紧急的事!!”   便是说了这一番话,侍卫也分毫不回应,依旧拦着。   凌风狠一跺脚,不再犹豫,直接转身离开,绕到旁侧,纵身跃上高墙。   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有一道黑影袭来。二人拳脚相碰,两三回合下来,倒是对方先收了手。   “凌风?”那人语气带着震惊。   凌风也收了手,借着稀微光亮看清对方的脸,是没见过的人。“你认识我?”他惊奇道。   “当然认识!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立即拽着凌风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跑了,“走,跟我去见殿下。”   “诶?”   两人纵身跃下,来到书房前。书房外守卫同样森严,大门紧闭,里面灯火通亮。   凌风只见那人直接越过几名侍卫,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何人?”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属下青霄。殿下,凌风回来了。”   那人刚说完,没过多会儿,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袭玄衣的高大男子几步踏出,目光从凌风身上扫过,而后往旁,英气而冷硬的面庞上,眉眼瞬间压下。   “就你一个人?”裴寂声色冷寒道,“他呢?”   “太子殿下,我家主子出事了。”凌风立即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前几日我们在大渝遇到个人,那人把我家主子劫走了,还留下这封信,上面写着要转交给你。”   裴寂接过信,拆开来看。   这时候,书房内原本的几人也走了出来。除了他认识的曲岚和南安侯外,还有一名不认识的男子。   男子个头高,相貌俊朗,倒是与南安侯有几分相似。几步走来身姿格外挺拔,步伐稳而沉。   “殿下,怎么了?”他看到裴寂的神情,忙问道。   裴寂盯着信上的内容,眸色越发冷冽。待看完后,他像是要将这张纸拧碎,又克制住,将这张信纸收好。   “萧丛,不能再和裴司僵持下去了。”半晌,他沉沉道。   “殿下的意思是?”他身旁的男子问道。   裴寂眸中闪过一抹狠厉:“逼他反。”   —   大渝,穆宅。   一连几日,宋北遥都只在晚间见到穆离,这日,正用着午膳,远远便见白衣男子走近。   “我还以为你会绝食抗议,没想到你适应得还挺好。”穆离缓缓走到桌旁坐下。   “为何要与美食过不去。”宋北遥说这话时,不动声色打量着穆离。   这人无论是走路还是坐着,都肩背挺拔,应该是常年累月下来的习惯。   “穆公子看起来像是习武多年。”宋北遥随意道。   “被你看出来了。”穆离也不藏着掖着,“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大周太子若是在战场碰上,谁更厉害。”   宋北遥手里的筷子一顿,抬眸看他:“为何这般问?他曾经上过战场,而你是经商的,你二人如何相提并论?”   穆离沉默片刻,静静看着宋北遥用膳,转言道:“我手里有从大周传来的最新情报,你想知道吗?”   宋北遥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淡声道:“是大周皇帝死了吗?”   穆离盯着那张脸,倏然笑了下:“你猜的挺准。要不再猜猜,还有别的什么?”   “不猜了。”宋北遥站起身,想要离开,“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死了就行。”   穆离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你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薄情。他毕竟是你那位前夫君的父皇。”   宋北遥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腕,挣扎了一下,就挣脱开了。他心中有片刻的诧异。   “怎么了?”穆离见他这样,开口询问。   “没什么。”他再次坐到桌旁。   他只是想起,先前有很多次被裴寂这样抓着手腕,怎么都挣脱不开。   裴寂手劲很大,握住他的时候力道不大,但就是很难挣脱开,牢牢钳住一般。   “罢了,我直接告诉你吧。”穆离看着他道,“大周三皇子起兵了,要夺皇位。”   宋北遥想到裴司最终失败的结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名不正言不顺。”   他说完这话,整间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穆离不再开口,宋北遥看向他,发现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也正在打量自己。   他唇边的笑意没了,而是紧抿成一条线,过了片刻,才反问道:“为何这么说?自古以来朝代更迭,不都是靠起兵推翻昏庸的国君。”   “穆公子,我觉得你说的没问题。”宋北遥平静道,“但大周的情况与你所言不同,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是所应当,他也并非昏庸的国君。   三皇子起兵是谋权篡位,一己所欲,不仅给皇城百姓带来战争,也令朝局动荡不安。不论成败,都牵连无数人,无数条性命……”   说到此处,宋北遥忽然想起,原文剧情中,南安侯和萧昀便是在此次战役中丧命。   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停下了后面的话。   曾经他认为,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但如今看来,也并非完全能无动于衷。   “我看出来了,你是当真维护大周太子。”穆离笑道,“能得你这般的良人,倒是令我有些羡慕。想来他即便是死了,应当也无憾吧。”   “你这是何意?”宋北遥眸色一紧。   穆离缓声道:“大周三皇子此番回朝时间早,准备足够充分,连续不间断地带了二十万大军,而整个璃都城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才十万。听闻已经鏖战三天三夜,你觉得最后,谁会登上皇位呢?”   宋北遥闻言,心里蓦地一沉。这一切的发展,大方向与原文剧情相似,但细节上却相差许多。   裴寂……   可不能出事啊。   很快,他便扬起唇角,看向穆离,眸色亮而话声笃定道:“我相信,他会赢的。”   他一定不会输。 第54章   残阳如血。   天边的火烧云随风浪不断翻涌、奔腾,血色余晖笼罩着璃都皇宫的斑驳大地。   这里尸横遍野,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凛冽的风声,愤怒的嘶吼声,尖锐的刀剑相碰声,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   以少敌多,他们已经死守皇宫四天四夜,今日当真可谓是弹尽粮绝,再也无力再支撑下去。   南宫门内,越来越多的士兵涌入宫道,与镇守此处的人马展开激烈厮杀。   年过五旬的南安侯逐渐不敌众人围攻,身中一剑,颓然跪地。   一柄红缨刺枪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阿爹!!”萧昀没有分毫犹豫,飞扑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那一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色身影从远处纵跃而来,速度极快,双手持长刀,飞身而上,一刀斩落,快而狠,将红缨枪给猛地拦下。   再一刀,对方人头落地。   在他身后,一小队士兵迟迟增援赶到。   “凌风?”萧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差点就要哭出来,“你怎么来了?你刚刚又救了我一命!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凌风挥刀斩开几个敌军,无可奈何扯着嘴角道:“莫名其妙的。你哥的援军到了,殿下让我过来看看南安侯这边情况。”   “太子哥哥那边如何了?”   “他那边啊……”   ——“恭迎陛下!”   ——“吾皇万岁!!”   苍穹之下,暮色将至。   光华正殿前,乌泱泱跪下一片将士。   裴寂手持长剑而立,锋利刀刃上,血珠一滴滴坠落。在他身旁,裴哲颓然倒地,咽下最后一口不甘的气。   “吾皇万岁!!!”远处,越来越多的人跪下。那些裴哲率领的将士眼见主帅阵亡,纷纷缴械,俯首称臣。   裴寂收剑入鞘,冰冷目光从远及近,掠过所有人。他身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一身战甲。   整整四天四夜,都未合眼。   方才,萧丛那边东部边境的援军赶到前,他已经做下决定,率领剩余的兵力,死战到底。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是曾经那些短暂的相伴在母妃和皇妹身边的日子,还是后来在北境苦寒地磨炼三年的时光。   是曾经没日没夜练武习课,只为获得父皇那一眼青睐的日子,还是后来在府中,那个人来了之后的时光。   那个漂亮的,温柔的,倔强的,狡猾的,蛊惑人心的小骗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他心里?   即便知道沾上了是毒,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去沾了。即便知道是虚假的温情,他还是无法舍得。   他的刀尖,只有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朝向了自己。   没有那个人的寝殿里,他每夜都不想回去。那张冰冷又空荡的床榻上,他和那个人,仅相拥而眠过一晚。   想念一个人,原是这般难熬。牵肠挂肚,魂牵梦萦,愈克制,愈强烈。   裴寂缓缓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染上鲜血的纸。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上,眸中逐渐有了温度。   ——“待汝登基之日,是吾归来之时。”   —   大渝,穆宅。   精美的院子沐浴在月色当中,草木都仿佛吸纳了月之精华,莹莹生辉。   可这份美景却丝毫吸引不来半分目光。院中人静坐石桌旁,仰头望月。   从被困太子府,到现在换了个地方被困,中间不过得了十日的自由。   这十日间,他与凌风二人纵马横穿大周、召国,一路往南,越过荒漠戈壁、草原林海。累了就在道旁的村镇落脚,寻一家人不多不少的酒楼,尝着当地特有的菜品,听着酒楼里说书人讲故事。无拘又无束,就连风都在送他们一程。   这样恣意的时刻,原本就已经约束了时间,而今却一减再减……   小看月亮片刻,宋北遥便垂下头,举起酒坛,饮下数口。烈酒过喉,别有一般痛快。   “独酌有何乐?”   白衣男子随话音而近,站在少年身旁,揭开另一坛酒的封口,敲敲酒坛道,“我陪你啊。”   宋北遥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摇头拒绝:“并非独酌无乐,而是被关在此处无乐。”   穆离含笑道:“我知道前几日你曾经想办法逃出去,我应该跟你说过,不用白费力气。看来你心中有颇多不满。”   “穆离。”宋北遥仰头盯着他,“你如何才肯放我离开?”   “你何时能离开并非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大周如今的皇帝。”   宋北遥握住酒坛的指尖微微一蜷:“如今的皇帝?”   “想知道是谁吗?”穆离俯身靠近道。   宋北遥倏然笑起:“你都说得这么明显,我能不能离开取决于他,想来就是裴寂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笑容极有感染力。唇角、眼尾、眉梢都像被点亮了,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庞越发灵动而明媚,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穆离垂眸看着他,再次靠近道:“你现在好像比方才开心,是因为他还活着?”   宋北遥神情一顿,往后靠了靠。这种带有侵略性的动作让他很不喜欢,可他身上有软骨散,行动不方便。   一抬手,他便将穆离的面具摘了下来,打断对方继续靠近:“白将军,请自重。”   面具之下,那张脸极为清俊,眉眼温润。   穆离有一瞬怔神,很快反应过来,眸中含上一抹兴味:“你是如何得知?”   宋北遥侧过脸道:“你的身形体态不像简单习武之人,与裴寂有相似之处,像是军中所出。你又曾问过我,若是在战场与裴寂碰上,谁跟厉害,简单商贾不会这般问。”   “包括你的年龄,我打听过,十年前那位少年将军白延,正是十六岁。五年前他被赐死,三年前你就在此处建宅。还有那日在安城,你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没死我也没死’,我听到了。”   “白延将军,上次提及三皇子起兵一事时,你反应不对劲。”宋北遥目光灼灼看着他,“你还扣下我,想利用我让裴寂答应你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打算起兵谋反?”   穆离眸中顿时闪过一抹错愕。   一时之间,他面上的神情莫测,定定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不作回答。   半晌,他轻笑出声:“你可知见过别人真实外貌,就要对他负责。”   宋北遥一愣,立即将面具扣了回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对方一把握住:“宋公子,我现在已经有些不想将你还给他了。”   宋北遥想挣开,这次却没能挣脱得开。他面色一冷:“为何用‘还’这个字。”   “你不喜欢?那我换个说法。”穆离将面具取下来,握着他的手,缓缓靠近道,“裴寂敢把你这样的美人放出来,他就要做好被人夺走的准备。”   少年眉心紧拧:“我是男子。”   “是男子又如何?”穆离勾起唇角,“你的美貌,你的才智,你的性情,你所有的一切,对别人都有着超乎性别的致命吸引力。”   “你自己不知道吗?”   —   傍晚,三匹快马疾驰而入宛城,停在城中的一座茶馆前。   快马上的三名男子皆个头极高、身形焊利,其中一个面容极为英俊,剑眉星目,神色冷寒。   “主子,就是这处了。”曲岚道,“三湘茶馆。”   “青霄留在外面接应,曲岚跟我进去。”裴寂道。   “是。”   迈入茶楼内,曲岚找到小厮,对上暗号后,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领着裴寂二人从一旁的楼梯而上,来到三楼雅室。   雅室外已然有两位仆从守着,见到裴寂后,纷纷垂首:“我家少主已经恭候您多时。”   裴寂对曲岚道:“你留在外面。”   “是。”   随即,他推门而入。雅室内,靠窗的木桌旁,已然坐着一个白衣男子。   听到开门声,他朝裴寂投来目光:“没想到我给的时间期限这么苛刻,你都能做到,更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过来。”   裴寂几步走到桌旁,并未坐下:“白延,在你与我谈任何条件之前,我要先见到宋北遥。”   白延笑着道:“可以。但事先说好,现在只能你见他,不能让他见到你。你更不可将他劫走,不然我的人会立即动手,杀了他。”   裴寂冷冽的目光从那副面具上扫过:“我答应你。”   白延站起身,往外走:“那就随我来吧。”   从雅室走出,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另一侧。在这里,能往下俯看到一楼大堂的景象。此时,厅堂中央搭建的台子上,正唱着戏曲。   而在二楼,则有一间观看位置极佳的看台。看台上摆着桌子,上面有吃食与酒水,两侧站着仆从。   从裴寂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看台当中坐着的宋北遥。   近些时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少年穿着一身红色衣裳,一只手撑在脑袋旁,目不转睛看着台下的戏曲,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从旁拿吃食塞进嘴里。   看到有趣的地方,他会笑得眉眼都弯起,看到激动的地方,他会从座椅上站起来,倚在围栏上开心地鼓掌。   裴寂的视线接触到那人的一瞬间,呼吸微微一滞。他的目光在那张面上辗转,怎么都移不开。   深深凝视许久,他如覆霜雪的眉眼舒展开,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他喜欢看这些。”   这时,宋北遥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三楼看过来。   裴寂想到方才白延说过的话,喉间耸动,克制住想与宋北遥相见的冲动。他偏过头,隐到阴影中。   然后他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同样在注视着二楼的少年。   “白将军。”裴寂冷声道,“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了。” 第55章   茶馆厅堂中央的台子上,几位戏伶依旧在卖力表演着今日的戏目,而看戏的人,似乎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   “宿主,今天距离裴寂的死亡节点还有三天,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系统的话音在脑中幽幽出现时,宋北遥依旧双手搭在看台的围栏上。   他微微仰起头,往茶馆三楼的长廊边看着,视线与站在那处的白衣男子碰上后,他很快就移开,往旁看去。   白延身旁空了一块,再往旁,是一块粗壮的圆木柱子,有布帘微微垂下,遮挡住一块视野。   “宿主?宿主?!”系统见他不回应,又重复提醒了一遍,“你想好怎么救裴寂了吗?”   “昂。”宋北遥收回视线,垂着的手轻轻晃了两下,重新看向楼下的戏台上,懒洋洋回了一句,“不知道呢。”   “我几次尝试逃出穆宅都失败了,硬要说有什么办法,还真是没有。”   “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系统焦急道,“裴寂要是死了,你怎么回原时空?都好不容易熬到这个时候了。”   宋北遥含笑道:“他要实在死了,那我就留在这儿呗。”   系统:“你认真的吗?”   “行了,不逗你了。”宋北遥收起唇角的笑,再次瞥了眼三楼长廊方向,那道白衣背影逐渐离开了。   他淡声道,“不出所料,裴寂应该来了,还能想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感觉。”   “……靠谱吗?”   “不说这个了。”宋北遥问,“我现在气运值多少?”   “131。”系统回。   “才131吗?”   “是啊,让你之前努力多刷点儿你不听,那么好的机会,裴寂都已经对你……”   “之前的事就别谈了。”宋北遥打断系统。   他垂下眼眸,无奈地冷笑一声,“我这几天已经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宋北遥脑中将所有的事都回想过一遍,缓缓道来:“你看,我在太子府,就像被困在一个牢笼里。我以为出来后就会自由,现在又被困在另一个牢笼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系统回答,他接着道,“因为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个封建的强权世界,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裴寂也好,白延也罢,我确实无力抗衡那些有权有势者,他们想如何对我就如何对我,我在这里没有自由可言。所以……”   他直起腰,眸色坚定道,“我也不必去纠结过多,既然一切我都无法容忍,现在我只用想办法尽快回去就行。”   系统听完他这一通话,犹豫道:“说实话,你说的这些我没太听懂……不过你不是本来就要回原世界吗,干嘛要想这么多?”   “是啊,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宋北遥勾起唇角,“这里的一切与我何干呢。”   三楼,雅室内。   淡雅的熏香气味在空气中盘旋,却分毫舒缓不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茶桌的一侧,温润贵公子般俊美的白衣男子沏上一壶上等绿茶,斟上一杯递给对面的男子:“人你也见过了,他在我这处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对面的黑衣男子英气逼人,棱角分明的面容格外冷峻,入鬓剑眉下,一双眼眸深邃而冷冽。   他并未接过茶盅:“白将军,你直接提条件即可。”   白延面上带着笑意,将茶盅搁下,徐徐道:“这个称呼,我已经许久不曾听人提起。我知道你也曾领兵三年,想来应该听过关于我的事。”   裴寂一只手落在桌面上,不知想起什么,神色稍缓,指尖轻点桌面:“白将军是九洲四大名将之一,战术人品皆备受尊崇,应该无人不知你。”   “太子殿下过誉了。”白延缓缓抿上一口清茶,看向裴寂,语气中也不乏欣赏,“我后来听闻过你那几场著名的战役,身为太子却对用兵之道和实战如此精通,当真是令我惊叹。”   一袭话落,二人皆不再多言。   窗外,夜色已悄然而至,宛城街头的灯火被一一点亮,喧闹的人声随风而入室,在耳畔逗留。   片刻,裴寂开口道:“白将军,我对你后来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不知你而今为何还活着。在我印象中,你不会使用这种手段。”   “太子殿下,人总是会变的。”白延将目光投到窗外,“我守护大渝这么多年,不想看着它一日日走向覆灭。你现在是大周国君,应当能解这份心情。”   “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夺下大渝的皇位。”   裴寂指尖落到桌面上,眸色微冷:“如何帮?”   “很简单,你只用派二十万大军压境即可。大渝边境兵力不足,朝中必会引起恐慌,增派兵力支援。到时宛城防备最弱,正是我起兵之时。”白延道。   裴寂闻言,眉梢轻微一挑:“你就这般将计划告诉我,不怕我派人转告你的国君。”   “你不会。”白延笑道,“太子殿下,我相信你的为人,况且,你的人还在我手里。”   裴寂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复杂神色:“白延,你为何觉得,单凭他一人,就值得我派二十万大军。”   “我并不确定,所以我在赌,赌他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白延盯着他。   裴寂微微眯起双眸,回视过去:“若我是你,我不会这样赌。”   白延唇边的笑意更甚:“看样子外界传言你对他用情至深,也不过如此。”   裴寂沉默片刻后,指节轻扣两下桌面,沉沉开口:“白将军,我在北境守边那几年,听闻许多关于你的事。你十六岁领兵,多番击退敌国入侵,我很佩服你。今日你将计划全盘托出,我也不惧告诉你,我可以为他而死,但我不会为了他而将大周置于险境。璃都一战我朝将士伤亡惨重,集结二十万大军至你大渝边境并非易事。”   白延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拂去茶水面上的梗叶,饮上一口,缓声道:“你说得没错,光是一个他筹码还不够。那我再加一条,若你助我夺下皇位,我大渝永不入侵大周,且只要大周遭别国入侵,有需要的时候,我大渝必会派兵增援。”   说完,他将茶盅搁下,抬起眼眸朝对面的人看过去,“如何?”   裴寂思忖片刻,很快回道:“我答应你,给我一个时间。”   白延:“十日之内。”   “可。不过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裴寂冷声道:“这段时间,你不可碰他。”   白延面色一怔:“什么叫‘碰’?”   “一切非必要肢体接触。”   白延倏然笑开。   他垂下眼眸,敛去眸中神色,语气略显兴味:“如果我说不呢。”   “白延。”裴寂身体轻微靠近桌旁,压迫感更甚。   他的嗓音低而沉,带着一丝警告意味,“他是我的。”   茶馆二楼。   临街的一间雅室内,微凉的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吹入。一旁的随从要过去关窗,被宋北遥喊住:“别关窗。”   随从立即道:“晚间的风还是凉的,我家少主吩咐过,要好生照应公子。”   “都入四月了,这风能有多凉?碍着我欣赏月色,回去我就跟你们少主告状。”少年半恐吓道。   两侧随从也不再多言。   视线范围内,茶楼下街道的场景尽收眼底。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从茶楼内走出。他身后跟了另一个人,二人一出去,外面便有一人牵来了三匹马。   “裴公子!”   少年清泠的嗓音从半空响起,裴寂转过身,只见从二楼跃下了一个红色的身影,衣袂翻飞,发丝飘扬。他心中猛一颤,旋即上前将人接住。   刹那之间,从四方涌出无数黑衣人,将几人团团围住。   “裴寂。”宋北遥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来了为何不见我?”   裴寂垂下眼眸,看着怀里日思夜想的人。少年的唇角是笑,眼梢是笑,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么灵动,那么让人沦陷。   “遥遥……”   他握在宋北遥肩头的手不断收紧,他的喉间不断耸动,他的情绪从心底汹涌而出。   “裴公子。”这时,白延从茶馆内迈了出来,镇定自若道,“莫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将人,还回来吧。”   裴寂抬眸,冰冷的视线从白延身上扫过,复又收回。他将怀里的人放下,两手捧起少年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如同他心底的情绪,汹涌而炽烈,像是要将这接近一个月来的思念全部诉尽,又像是要将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从唇,到齿,到舌尖的追逐,倾城掠池,肆意侵略。   “唔……裴寂……”这个吻凶狠至极,宋北遥被吻到几乎透不过气来,指尖在他后脖抓了一下。   裴寂这才停下,离开那张唇。咫尺之间,鼻息交错,他克制而轻柔地在那张唇上吻了一下,再吻到唇角,脸颊,而后到耳侧,嗓音沙哑地低语:“等我。”   在他快要松手时,宋北遥搂住他的脖子,贴近他耳边道:“裴寂,两日后我要见到你,你一定要来找我,答应我。”   裴寂的手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腰,仿佛要将人嵌入身体内。   “好,我答应你。”   这条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路过的人不由得停下脚步,望向茶馆前的这处。   他们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一圈提刀的黑衣人个个面如罗刹,像是在追杀仇敌一样。   而当中红衣与黑衣的两个男子,皆相貌非凡,气质卓绝。   他们紧紧相拥,他们难舍难分。 第56章   夜空之中,忽然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那些火星如雨点般迅速四处溅开,很快就消逝在漆黑夜色中,短暂而绚烂夺目。   直到怀里的人伸手推了,裴寂才缓缓松开手,将宋北遥放开。   他垂下眼眸,看着那张分外隽秀的面容,两颊染上淡淡的红晕,那双眼眸也像沁着水色,微张的双唇嫣红而润泽。   裴寂只感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融化开了,他不可遏制地在宋北遥的眉心再印上一个吻。似乎怎么吻都不嫌多,只想将这人给藏起来吻个够。   “怎么一直在亲?”他听到少年嘟哝了一嘴。   这时候,白延朝二人走了过来。他牵住宋北遥的衣袖,想将人带走:“宋公子,走吧。”   裴寂的眉眼一瞬变得冷冽,他握住宋北遥另一只手腕,声色冷道:“白延,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不会忘的。”   马车缓缓向前,从宛城最繁华的街道离开。   车窗被轻轻掀开,车厢内的人抬头看着漫天烟火。晚风温柔地拂过他的容颜,拂过他的发梢,带走他不可言说的情绪。   “宋公子这副神情,可是在不舍?”在他身旁,白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宋北遥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轻声道:“没有。”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的腕间就被白延握住、扯过去,整个身体连带着视线都被掰向了对方。   那个力道他挣不开,他的手掌一下就从窗边脱离,窗户啪一声落了下去,紧紧阖上,遮去窗外的无边夜景。   “白延,你这是作何?”宋北遥眉心骤然拧起。   白延看着少年那双漂亮而带着愠怒的眸子,再看向那双被吻得微微发红发肿的唇,他掌间的力道不自觉加紧了些:“我素来听到的都是裴寂对你用情至深,今日我也看出来了。那么你对他呢?”   宋北遥并不回答,只挣扎了一下:“松开我。”可惜体内有软骨散,他的力道在男人面前不值一提。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白延一双眼眸盯着他,“我再松开。”   宋北遥顿时眸色一变,低头狠狠咬上白延的手。   他这一口用上了全力,可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他又拉近几分,宋北遥一头撞进了对方的胸膛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白延用另一只手将少年的脑袋托起,指腹按上那双唇,“你可知道,今日裴寂和我提了一个要求。他让我这几日不要碰你。”   宋北遥微微一怔,立即就将头偏开:“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可那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又强制将他的脑袋拨回:“我只答应他,不与你进行非必要肢体接触。但现在这些,在我看来是必要接触。”   宋北遥无奈至极,只能瞪了过去:“白延,我听闻你品性极佳,为人坦荡,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无耻之徒!”   白延不知何时摘下了面具,他的面容在车厢内不甚明亮的光照下,显得异常俊美而温润。   他淡淡笑了一声,似有自嘲,又似有旁的情绪:“我当了半生的君子,这次不想再当君子了。”   他的指腹在那双唇上轻轻揉拭,“宋北遥,你本是皇子,和亲非你能决定,我猜你嫁予别国皇子应当心有不甘。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人,也无需有那些身份的顾忌。告诉我,你心里对他是如何?”   宋北遥只声色冷冷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这样说,那我就默认你心中无他了。”   “你何须执着于知道这个。”   “因为……”白延看着那张如玉的面庞,轻声笑道,“我说过,我想将你抢来做夫人,我心仪于你。”   宋北遥沉默地垂下眼眸:“你我不过相处十多日。”   白延缓缓道来:“其实自你进入召国后,你的行踪我就知道了。那日在丹阳镇我是有意跟踪你,我承认,起初我确实只想利用你。”   “可方才我在那处看到你们相拥、亲吻,我心里只想将你夺过来。我不想看到别的男人吻你,我也想尝尝这双唇的滋味,这种感觉我还是头一次有。”   “你与他一定做过更多的事吧。你全身上下是不是都被他吻过?你和他缠绵的时候是怎样的?我此刻只要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心中烦闷得厉害。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延盯着那张惹人心醉的脸,眸色逐渐变得幽深。他垂下头,一点点靠近。他想去吻那双唇,可眼前的人却紧紧闭上了双眼。   “别这样对我,白延,我不愿意。”   宋北遥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就连唇色也变淡了许多。他纤长的眼睫在止不住地轻颤,显得脆弱不堪。   他的手紧紧扯住白延衣袖,试图阻止,可又因体内软骨散在作祟而发不上力,唯有紧绷到发白的指节透露着他的抗拒和倔强。   白延的目光从那双紧闭的眼眸扫过,落在眼尾那颗不易发觉的痣上。似乎从丹阳镇那日相见开始,这个人就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将人逼得太急,只得沉沉深吸一口气,将人放开,嗓音喑哑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宋北遥睁开眼眸,往旁边拉开距离,神情冷冷淡淡。   白延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默默问道:“既然你心中无他,为何他可以,我不可以?”   宋北遥将头抵在一旁,疲倦地闭上眼睛:“别再问这个了。”   车厢内,仅剩车轮滚滚声。   马车渐行渐远,没入夜色深处。   茶馆前,马背上的男子这才将视线收回。   在他身旁,二人一直不敢开口,也一同目送那辆马车离开,直至消失。   “曲岚。”   “属下在。”   裴寂取出一枚令符,交给他:“你先回去,让萧丛集结二十万兵到大渝边境,随时待命。”   曲岚接过令符,不免担忧道:“主子,朝中局势尚未稳定,您身边又仅有青霄一人,属下实在担心。您是要留在此处?”   “朝中暂有南安侯和彭羽把持。我三日后便回去,没什么可担心。”   裴寂沉声道,“我答应了他,要去见他。” 第57章   往后的两日里,宋北遥明显感觉到,白延对他的态度变了。白日里派下人来打探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到了傍晚,他住的那间名为枫香庭的院子里,陆陆续续进了一堆下人,抬着一箱箱的奇珍异宝,摆在了他面前。   “宋公子,这是云锦凤袍,由九洲大陆最为珍贵的云锦织造而成,这身衣裳公子穿了一定好看。”   “这是来自东辽的龙鳞护甲,可贴身而穿,传闻刀枪不入,世间仅有三件,少主对公子当真用心,特地拿来送给您。”   “这是……”   几位下人在身后喋喋不休,话语声从宋北遥的左耳进,又从右耳出。那些所谓的宝贝在太子府见得多了,他懒得多看一眼。   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他沉默地斜倚在窗边,望着夕阳笼罩下的院中草木。景致再如何清幽别致,却怎么也让人看不进心里。   “宿主,有心事啊。”系统问道,“是在担心裴寂吗?”   “是。”宋北遥依旧遥望远方。   在视线的尽头,夕阳一寸寸沉下,将天际处染成一片热烈的橙红。   他的心脏仿佛也随着那份逐渐加深的色彩,而越跳越快。   “裴寂如今是大周新帝,想要他命的人定然不少。”他沉沉开口道,“这次秘密出宫,他身边只带了两个人,我实在不知道他明天究竟会遭遇什么。”   系统不由小声嘀咕道:“他这次出宫也是为了你。你看,如果你之前没有离开他,没有离开大周,就不会遇到那谁,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更不会陷入如今这么被动的局面。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宋北遥闻言,淡定回道:“没什么好后悔的。我本就计划好了,趁最后这段时间,在这个世界好好游历一番。白延的出现是突发事件,我总不能为了这种未知风险就什么都不做吧?”   他继续道,“更何况,你也说过,裴寂的死亡节点是硬设定,即便我留在他身边,他也会遇到危险。”   系统:“对对对,你说得对。所以想好明天怎么办吗?”   宋北遥浅浅笑了一下:“他答应过我,今日会来找我。见面后我会想办法留住他,拖到他活过明日。”   “我估计难,那谁,他会肯裴寂见你吗?”系统暗戳戳道,“我感觉你们现在就像一对苦命鸳鸯。”   “算不得苦命,也谈不上鸳鸯。”宋北遥转而问起,“我记得你说过,气运值达到200,我就能继承这具身体的武功?”   “对啊!达到200就是你身体的巅峰状态。”系统侧侧问他,“怎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体内的软骨散能化解吗?”   “当然可以!我都跟你说过了,气运值这个东西就是越多越好,身体啊、运势啊,你现在可能还感觉不到,等你到了……”   系统还在给他解释着,宋北遥仔细在听,没注意那群下人不知何时退下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一阵脚步声已然由远而近,停到他身后。   “今日送来的这些,你可有喜欢的?”   温润的嗓音从耳后落下,男人的个头比他高上不少,两手搭上窗沿,像是将他禁锢在双臂之间。   宋北遥猝不及防地被打断思绪,下意识往旁避开,腰侧却撞上对方悍如钢铁的手臂。   那双手臂顿时往内收紧了些,就差直接搂上那缕纤腰。   陌生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住,宋北遥立即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人,唇角的笑消散得无影无踪,一张脸冷了下来,声色也冷:“你又想做什么?”   天色渐晚,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庞上,半截银色面具在阴影中泛着冷光,一双眸子却很是温柔,目光垂落在他面上。   “我想做什么?我担心说出来,又会吓到你。”   男人的面庞不断靠近,贴到他耳侧,深深嗅了一下他的气味,嗓音温柔至极,“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想!”   过近的距离,脖间感受到的温热气流,让宋北遥浑身僵硬。他伸手想将白延推开,双手却一下就被对方钳住,死死束到了身后。   男人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我昨晚梦到,你就在我身下。你的声音在那时候格外好听,你的眼睛含着水看向我,不像平时那么冷淡。”   “别说了……”   “你在不停地颤抖,求饶……可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将你……我喜欢听到你,濒临崩溃的声音。”   “白延!!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些污秽之词,令宋北遥心中格外愠怒与羞恼。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他越是挣扎,那双钳住他的手力道就越大。   猛然一下,他的腰侧重重撞到了身后的窗沿上,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什么力气都没了。   白延时刻留意着他的神情,眼见他面色不对,立即松开手,神色紧迫道:“你怎么了?”   宋北遥艰难地平缓呼吸,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双眸被疼痛激出了泪花,嘴唇微张,声色轻而弱道:“别碰我……”   白延紧紧盯着少年,那张美到令他失神的面庞此刻无比苍白,处处透露着破碎感,又像是倔强地将那些碎片一块块给拼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将无力挣扎的少年揽进怀里:“对不起,弄疼你了。”   宋北遥闭上眼:“放开。”   白延却不松手,他宽大的手掌握在宋北遥腰间,轻轻按揉着那处撞到的地方,嗓音依旧温和:“我昨晚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你和裴寂亲吻的画面。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抱着你?他占有了你那么久,我真的嫉妒得要发疯。”   “宋北遥,我不想将你还给他了。你知道吗,自从五年前我从那场阴谋中活下来后,我就发誓,今生我想要的,必当竭力去争取。”   “皇位我要,你,我也要。”   宋北遥无力再挣扎,他疲倦地闭上眼:“白延,放过我吧,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白延缓声道:“我了解你。自你入府之后,你一切的言行举止都有人告诉我。你分明是个爱笑的人,却从不对我笑。你对别人都很好,却对我很冷淡。”   “你知道吗,裴寂跟我说过,今日想来见你,我拒绝他了。你是不是还在等他?别白费力气了,他不可能找得到这里。”   他抱着少年的手不断收紧,“我不想让你再见到他。”   “白延,你这个疯子!”宋北遥再次挣扎了一下。   “是,我是疯子。因为我遇到了你。”   话语间,忽然有一柄锋利的刀,架上了他的脖间。   “你最好现在就松手。不然即便有人让我不要杀你,我也可能控制不了我的手。”   冰冷的刀刃紧贴皮肉,白延在松手的瞬间,侧身躲过刀刃,退开几步远。   “你是何人!”   短短几招之息,屋外便涌入大批人手,将这处给团团包围住。   “少主!”   白延看向来人。这是个很年轻俊秀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头发半扎,垂落的发间编了几根细长的辫子,辫子上挂着银色串珠,额间束着黑色抹额。   此时,这人正慢悠悠收刀,看向倚在窗边头垂下的少年,勾唇戏谑道:“美人儿,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变化仅在刹那之间发生,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   宋北遥听到熟悉的话音,惊愕地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男子挑起眉梢道:“当然是因为,有人让我来救你啊。” 第58章   夜空中,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飞速在屋瓦间纵跃。   一路穿越繁华热闹的城中街道,他确认身后无人追来,落在一处屋顶上,垂下眼眸,看向臂弯间抱着的人。   怀里的人分明个头不算矮,抱在手里重量却很轻,纤细又单薄,像是用点力就会折断。   这样一个人,当时中了他那一刀,竟然能活得下来。   再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五官格外精致,百看不厌。夜色之下,一双眸子蓄着月光,看人时总温温柔柔的,像要探进人心里。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向来他出手,都是去杀人,而非救人。   “美人儿。”肃月不由舔了下干涩的唇,勾起嘴角,“我都为你破例几次了,是不是该讨点儿好处?”   讨什么好处,宋北遥不想去多问。他只知这人言行一贯难以捉摸,前一秒笑嘻嘻,后一秒就有可能拔出刀来,扎进人心口里,让人分毫不敢懈怠。   从白延的宅子里一路杀出来,直到现在都没能说上一句话,宋北遥即便不想被这样抱着,也不能在此刻与肃月交恶。   他很快就将视线往旁移开,不再与肃月对视:“谁让你来救我的?”   “你不知道?”肃月并不老实回答他。   宋北遥心里有个答案:“是裴寂吗?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和我有联系?”肃月直接就将他的想法全说了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被关在哪儿。”   夜色幽深,分不清此刻到了什么时辰。宋北遥心知此人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多问无用,只淡淡道:“那你停在这里作何?带我去见他吧。”   “美人儿,真是冷淡呐。”肃月很是轻佻地笑了一声,“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我说过,要讨点儿好处。”他将头缓缓低下,“这样吧,你亲我一口,我再带你过去。”   他这话似是在半开玩笑,却听得宋北遥心头一惊。   回眸,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庞上,恍惚之间,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逐渐重合。   “肃月。”宋北遥缓缓道,“你不该这样。”   “不该哪样?是不该救你,不该抱着你,还是不该让你亲我?”   “我宁愿你将我作为你的刺杀目标。”   肃月听他这话,抬起头,冷呵一声:“真扫兴,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说罢,再次跃入暗夜当中。   ……   大渝君主贪乐享奢,宛城作为大渝皇都,处处歌舞升平,一片繁荣盛景。而周边几座城池,由于源源不断给宛城供给资源,皆是破败衰颓之相。   百姓疾苦不达天听,战事紧迫,民声哀怨。这座城,或者说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外力,从内就会自行瓦解崩塌。   城西一条僻静的巷道内,客栈三楼厢房窗户洞开。裴寂双手抱臂倚在窗边,在等人,也在静静观察着这座城。   他的面容严肃而冷峻,目光深沉。从前他是皇子,在皇宫内养尊处优,不知外事。   后来他成了太子,在北境三年历经战事洗礼,深知战乱的恶劣影响。而今他是一国之君,来到此处,沿途见过与大周截然不同的民间景象。   虽不是自己的子民,但也是天下苍生,难免令人心有所触。   就在这时,视野之内,一道利落的身影由远及近,迅速往客栈纵跃而来。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到了客栈,也不从正门走,直接停在二楼屋檐的砖瓦上。   他的腰侧斜垮一把窄长弯刀,满身血腥气,就连他怀里的红衣绝色少年,脸颊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足见方才厮杀之激烈。   裴寂冷眸微微眯起:“受伤了?”   “不是他的血,是我的血。”肃月将人放下。   宋北遥身体僵硬了一路,体内又有软骨散,脚刚落在倾斜的屋檐上,人就直往后仰。   肃月拽住他的手腕,裴寂一把勾住少年的腰,将人从窗外抱了进去,揽在怀里。   “肃月,承诺你的事,我自会兑现。”裴寂冷声道。   肃月的眼眸微微垂着,看向自己的手掌。刚刚那一瞬间少年腕间的温度抽离时,他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旋即,他便眉梢轻扬:“行。”目光朝宋北遥面上掠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他转身离开。   窗户被关上后,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阻隔开,这间还算奢华的厢房内,形成了一个难得的二人独处空间。   不同于在太子府内,不同于在围猎场,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场合。   裴寂缓慢地,紧紧地将宋北遥拥入怀中,手掌抚上他的后背,头抵在他脖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四周太过安静,宋北遥下意识的反应是有些尴尬。   前几日他想着今日一定要见到裴寂,一定要想办法救下他。可今日当真见到,两个人面对面了,周围无人打扰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裴寂喜欢他,在意他,之前他可以装聋作哑,只要没有人跟他挑明,他可以忽略自己察觉到的那份感情。   总归裴寂不是会亲口说出来的人。   宋北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可以干脆利落地拒绝所有他不接受的情感,但到了裴寂这里,似乎就行不通了。   红袖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心狠的人。他从最开始就不是抱着单纯的目的,他就是要让裴寂喜欢上他,喜欢上他之后呢?   他心中好像又对裴寂有愧了。   情感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自己的目的达成。他开始当一只鸵鸟,将头埋进土里,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裴寂的喜欢,也能减缓那份愧疚。   但他终究是要不断接触这个人,他需要气运值,他要回原世界。他与裴寂接触得越多,这个人对他的感情越深,他心中的愧疚也越深,便越抵触与这个人接触。   他越抵触与裴寂接触,裴寂的态度便越发强硬,令他透不过气来。就像是一个死循环,最终在一个月前的围猎场上爆发了。   眼下隔了一个月重逢,宋北遥不确定这个死循环有没有解开。也许会有更温和的解决方式,但他了解裴寂,也了解自己。   他们骨子里都是强势的人,他们不愿意沟通,都想用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如果没有人肯让步,这个死循环就永远解不了。   又或许,他根本没必要考虑二人之间该如何相处。总归他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这里,他要做的,只是不停刷气运值而已。   那么裴寂呢……   烛火在桌角、墙边温柔地摇曳着,房间内的温度似乎也在不断攀升。   宋北遥的思绪被耳边沉重的呼吸声打断。他感觉到裴寂在一点点亲吻他的耳垂。   两人贴得很紧,他能明显感受到裴寂某处的变化。   但很快,裴寂就将他放开。男人冷硬而英气逼人的面庞上满是克制与隐忍,偏过头不再看着他,嗓音低哑:“你累吗?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等城门开了,我们就回大周。”   说完,他转身往旁,想要离开。宋北遥立即牵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两条胳膊攀住他的脖颈。   “裴寂。”宋北遥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做吧。”   裴寂重新握上那窄瘦的腰,喉头发紧,声音哑得厉害:“做什么?”   “爱。”   “那是何意?”   宋北遥挑起一抹笑,轻轻凑近男人耳边,吹了一口气:“洞房。”   裴寂的呼吸顿时重了几分,钳在他腰间的手也越发用力。片刻后,裴寂在宋北遥眉间印上一个吻:“我们的第一次,不可在此处。”   宋北遥愣怔了一瞬,心间莫名的情绪溜走,他无奈地笑了下。   明日就是裴寂死亡节点,他必须要在今日将气运值刷到200。不谈能帮得上忙,至少不能让这具身体拖后腿。   手中没什么力道,他拽着男人的衣襟,咬上那张薄唇:“若我非要今日呢?”   裴寂很轻易地就将他按住,漆黑眼眸一片幽深:“遥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回大周后,我会封你为后,到那日,我们再……”   他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情绪向来不流露于表面的男人,即便在此刻也面带冷色,唯有眉眼间的一抹温柔和微红的耳根诉说着他的心绪。   宋北遥静静看着他,听他说完这句话,而后松开手。   他很想告诉裴寂,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但戳破一个人的美梦是件残忍的事,他再次选择当一个鸵鸟。   咽了咽嗓子,他说道:“好吧,那睡吧。”   这间厢房内仅有一张床榻,裴寂想去找掌柜的再开一间,被宋北遥拦了下来。   屋内的烛火都被一一熄灭,宋北遥意识到,这应该是第一次,二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盖着同一条床褥。   “裴寂。”黑夜中,他轻唤了一声。   “嗯?”   裴寂与他之间隔了一定距离,宋北遥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转了个身,面朝男人:“将来想做什么?”   “将来?”裴寂的嗓音低沉,“如若可能,一统九洲。”   “那一统九洲之后呢?”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北遥问:“去什么地方?”   裴寂答:“云国有一座山,叫云顶山,那处有九洲最美的风景。”   宋北遥心头微动:“那去过云顶山之后呢?”   “你想去何处,就陪你去何处。”   “裴寂,你喜欢我吗?”   黑暗中,男人喉间耸动,也转过身,面朝宋北遥,嗓音低低哑哑:“嗯。”   “为何喜欢?”   裴寂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出具体缘由。”   起初只是心间埋下了一颗种子,不知不觉生了根、抽了芽,根茎随血液流淌到四肢心肺,越来越茂盛。待意识到时,已经融入了骨血,无法剥离。   宋北遥没有接着问下去。   喜欢是一件容易的事,相处才是难的。好在裴寂不用与他相处太久,还能保留着最初那份美好的印象。   窗外月色皎洁,他的眼睛睁着,适应过最初的漆黑后,逐渐能看清一点东西了。   他看到裴寂的脸庞轮廓,却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想,这个人此刻应该也在看着他。   “你呢,你将来想做什么?”裴寂问道。   宋北遥指尖微微缩起:“我会继续做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他缓缓闭上眼睛:“我困了,睡吧。”   “宋北遥。”裴寂的声音越发低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宋北遥轻声道:“没有。”   片刻,身旁的人动了,宋北遥感觉裴寂的手掌碰到了他的手背,一阵陌生的酥麻感传遍全身,他猛地将手缩回。   裴寂打破二人间的那一小段空隙,靠了过来,手掌握上宋北遥的腰,将他按入怀里,细密的吻落在他耳畔:“遥遥,别再离开我了,我受不住的。好吗?”   那些吻伴着裴寂低哑的嗓音、沉重的呼吸,从耳垂一路烫到心口,再一路往下,宋北遥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   他回抱住裴寂,在黑暗中摸索到对方的唇,吻了上去,急促道:“裴寂,我们做吧。”   “好。”   宋北遥勾着裴寂的脖子,要起身覆上时,裴寂反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把将他压在身下。   “裴……唔……”他的挣扎全被尽数吞没于口中。   裴寂的舌轻易地探入他口内,舌尖从上颚轻轻划过,宋北遥浑身一颤。裴寂不断加深这个吻,追逐那柔软的舌,轻轻含住吸吮了一下,宋北遥顿时全身都软了。   他的吻不断往旁,来到耳垂,再往下,吻上脖间。   宋北遥的呼吸越发凌乱:“裴寂,你不是没有过吗?”   怎么这么会?   裴寂分毫不答他的话,将他的里衣剥开,滚烫的手掌抚上细腻的肌肤,低头吻上他胸前,另一只手往下探去。   他的动作很轻柔,感受到手指时,宋北遥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裴寂亲亲他的唇角:“疼吗?”   宋北遥攥紧床褥:“不疼。”   裴寂立即停了下来,将他抱进怀里,吻着他的发间:“此处没有玉膏,你会受伤,不做了。”   箭在弦上,怎可不发。宋北遥咬着牙道:“我没事。”   “不可。”裴寂的手掌在他腿间徘徊,握着,“我帮你。”   宋北遥受不了这个刺激,张开嘴咬了裴寂的下巴一口,也将手往他身下探去,断断续续道:“那我也帮你吧。”   裴寂的呼吸瞬间一窒,死死扣住宋北遥的脑袋,重重吻了上去。   这个吻像野兽一样疯狂,屋室内,充斥着两人剧烈的喘息声。   最后释放时,宋北遥疲倦地收回手。他的手被撑得发麻,又那么久,真要做的话,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床上。   “宿主,你的气运值已经达到200了!”   “你的身体状态也达到巅峰,已完全继承原主的全部武功!”   “让我来看看,你目前的武力值在江湖排在第……”   宋北遥听着系统的声音,迷迷糊糊应着,沉沉闭上眼:“知道了。” 第59章   翌日,寅时。   天将亮未亮,大片乌云积压在天边。不多会儿,豆大的雨珠从天空坠落,砸在窗户上,发出劈啪响声。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床榻上的男子瞬间睁开了眼。怀里的人还睡得酣畅,呼吸绵长,并未被吵醒。   曾经无数个夜晚的睡梦中,他都与这个人相拥而眠,可醒来时却怀中空空,日复一日。   他不由得将人搂得更紧些,像在确认这个人的存在是真实的。   今日不是梦境。   宋北遥无意识轻哼出声,不舒服地动了两下。裴寂立即松开手,吻了吻少年鬓角,将压住的手臂抽出。掖好床褥,他翻身下床,披上大氅前去开门。   门外,黑衣暗卫手中提刀,身上落了一些雨迹,神色匆匆:“陛下,属下已经去查探过,城门附近埋伏了不少人,这会儿出城的人也没见着几个。咱们还此刻出发吗?”   长廊上,风穿堂而过,几盏油灯的火苗被吹得扭曲扑朔,忽明忽灭,光影落在裴寂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衬得一双眸子深邃而冷冽。“不急。”他道,“等人多了再走。”   “是!”   窗外,偶有几道闷雷滚过,雨势越发磅礴,整个宛城都陷入喧嚣雨声中。   裴寂关门时,宋北遥被窗外的风雨雷电声惊醒。他前几日在穆宅睡得不好,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醒来,不敢尽然沉睡,生怕会发生些什么。昨晚倒是一夜无梦,睡了个尽兴。   略一翻身,他才反应过来身上什么都没穿,里衣都被裴寂剥了个干净。再想起二人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由耳根一烫。   何时曾与他人做过这般的事?可他自己也是享受的,而且,刷气运值的目的也达到了。   此刻屋外既无月色也无日光,正是最昏黑的时候,能见度极低,一切全凭听觉与嗅觉。很快,他就听到清晰的脚步声走近。   这与他以往听到的不同,脚步声极轻,又稳而沉,若是先前他很难听出分别,这次他却能感觉到,那道声音的主人内力极为深厚。   宋北遥略一翻身,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都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再因软骨散而虚软无力,而是充满着气力,每一寸筋骨都灵活而舒展,丹田积蓄能量。   他想起系统的话,恨不得立即就下床拿剑舞上一番,看看这身体的武功究竟如何。   这么想着,他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   裴寂拂开大氅,在床边坐下,摸到宋北遥的手,轻轻牵起。很快,冰冰凉凉又潮湿的帕子便覆了上去,在掌心轻轻擦拭。   那上面还有昨夜未来得及处的干涸浊液,宋北遥醒来时没注意,这会儿右手正面反面每根指头都被擦了个干净,他面上又是一热,心里不知是尴尬还是怎么,嘴上也没开口。   “怎么不说话?”待擦完了,裴寂将湿帕子放到一旁,手碰到宋北遥的肩头,再触上脸颊。   他的指尖是冰凉的,指腹从少年发烫的面上拂过,像是察觉到什么,轻轻凑近宋北遥耳边:“在害羞?”   嗓音极具磁性,落入耳中,宋北遥只觉听着性感得厉害,烫得他耳廓全燃上火,一整个烘烘的。   他咽了咽嗓子,偏开头:“没有。”   黑暗中,传来男人含着笑意的低沉话声:“小骗子。”   裴寂掀开床褥,躺了进去,环住少年的腰,将人按进怀里:“还早,再睡会儿。”   宋北遥的头埋在他脖颈之间,听到他肌肤之下砰砰砰的心跳声。稍稍动一下,就感受到对方下半身的反应。   似乎昨夜过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   耳边的心跳声有若擂鼓,越来越急促,像要失控一般,宋北遥不禁轻声开口:“你在想什么?”   裴寂的手掌从他后背抚下去,到腰间时,没有再向下,而是有一搭没有搭揉着劲瘦的腰侧。   “想吻你。”他嗓音低哑。   宋北遥心头微怔,对方已经身体稍稍往后,头凑了过来,“可以吗?”   鼻息交错,鬼使神差的,宋北遥“嗯”了一声。   那双微凉的唇轻轻印了上来,没有加深,只是唇与唇相碰,停留许久。   松开后,裴寂一手抚上宋北遥的后脑勺:“你记得之前救的那只猫吗?”   “小雨点?它现在如何了?”   “越长越胖了。”   “是吗?”宋北遥轻轻笑着,“胖点好,可爱。”   裴寂的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它不肯我抱。”   “你太凶了,它应该能感受到。”宋北遥打趣道,“先前凌风也是。对了,凌风如何了?”   “他挺好。”裴寂另一只手揉着他的腰,“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一个月如何?”   “我给你留了信。”   “只有十二个字。”裴寂按在他腰侧的力道不断加重,嗓音缓而沉,“你还将我的人给逼走了。”   “……”宋北遥腰间发软,半推搡着,也环住他,“我说了会回去。”   “没见到你人之前,一切都是假的。”   裴寂又将人搂紧了些,“往后能一直如今日这般就好了。”   如今日这般……   做着最亲密的事,彼此相拥,平静舒适地闲聊,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恋人。   宋北遥渐渐闭上眼,不再说话。   裴寂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他不排斥与他拥抱、接吻,甚至更深层次的交流,但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无论在原时空,还是如今这个世界,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做这些都并非罕事。   他心安得地接受这个解释,不给自己多余思考空间。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裴寂有生命危险,他救,气运值不够,他刷,仅此而已。   至于他离开之后,裴寂会有什么反应,这个时空会朝什么走势进行,都不应该是他一个外来者要考虑的。   窗外,雨势分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日光被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遮住,宛城上空黑压压一片,让人分不清时辰。   时间似乎也停滞了,兴许是气运值提升的缘故,宋北遥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灵敏。   他听到裴寂的心跳一点点放缓,感受到对方宽大温热的手掌握在他腰间,指腹不断摩挲着肌肤。   他还能闻到裴寂身上淡淡的味道,一股说不出的淡香,自鼻尖萦绕过后,便顺着呼吸入肺,撩拨着神经。   宋北遥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手掌抚过裴寂精悍紧实的阔背,来到沟壑分明的腹肌,一路往下。   他不想否定自己的欲.望,这具身体确实对他有吸引力。   “做吗?”宋北遥去吻男人凸起的喉结。   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裴寂一把攥住他不安分的手,嗓音沙哑:“不做。”   “都成这样了,还不做?不难受吗。”宋北遥轻轻咬上喉结那处。   男人的呼吸越发粗重,落在他耳畔:“再过一会儿就要出城了。”   宋北遥停下来,撑起身子,问道:“白延的人追来了吗?”   “嗯,在城门守着。”   宋北遥道:“那我们今日不出城可好,明日再走。”   裴寂道:“为何?今日不走,城中盘查,明日更加难走。”   “今日天气恶劣,出城赶路恐生事端。”若是呆在宛城内,即便被白延的人找到,最多不过是他被抓回去。裴寂怎会遇上什么性命危险。   “你在担心这个。”裴寂将他重新按回怀里,“我已经吩咐过曲岚,让他带人在城门外接应。”   “可是……”   “遥遥。”裴寂吻了吻他脸颊,制止他的话,“我想早些带你回大周。”   宋北遥埋在他胸前,不再多说什么。   这次重逢,他能感觉到裴寂有了变化,愿意将一些想法说出来。但这个人决定要做的事,依旧由不得别人更改,寸步都不退让。   卯时。   宋北遥穿上里衣下床,轻轻掀开窗户一角。   风声顷刻间呼啸而过,冰凉而猛烈的雨珠扑了一脸。他立即关上窗户,心中渐渐涌上不安。   屋内燃起烛灯,黑衣暗卫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东西。裴寂牵过宋北遥的手:“青霄来给我们易容。”   青霄是暗卫首领,宋北遥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些都会。待面上、头发都被细细盘索过,再换上衣裳,他站到立式铜镜前一瞧。   镜中男子灰头土脸,相貌平平,瘦巴巴的穿着一身卷了边儿的破旧衣裳,站在人堆里就能被淹没,如何都看不出他先前的模样。   “好厉害!”他不由赞道。   再回头去看裴寂。裴寂骨相尤为出众立体,也被青霄涂涂抹抹,贴上胡须,变成了一副朴素而略显粗糙的大叔模样。   “陛下,商队也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青霄迅速将东西收拾好,垂首站在一旁。   “行,一刻钟后出发。”裴寂道。   “是。”   青霄离开后,裴寂站了起身,走到宋北遥身旁,搂上他的腰,携他一同看向铜镜。   “倒真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了。”他道。   即便掩去过人的相貌,镜中二人挺拔卓绝的气质依旧与身上衣服不符。   宋北遥率先勾了点背,笑着拍拍裴寂:“你也别站得这么笔挺了,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裴寂眉眼带了丝笑,寻着他的话卸下肩背:“我上战场不这样。”   “那哪样?”宋北遥随口一问。   “你想看?”裴寂勾着他的腰往怀里带了带,“下次领兵出征,你为我饯行。”   宋北遥唇角的笑顿时散去,他垂下眼眸:“怎有一国之君领兵的道。”到这般境地,也离国之将破不久了吧。   “御驾亲征,以振士气,有何不可。”裴寂见他神情似有落寞,揉了揉他腰侧,“怎么了?”   宋北遥突然朝旁躲去:“痒。”   “痒吗?”裴寂按着他不放,眼看少年被挠得受不了,一边笑着一边求饶,才把人捉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唇。   “遥遥,你真好看。”   宋北遥微微一愣:“是吗?”   “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裴寂拥着他道。   宋北遥心跳漏了一拍,待反应过来,又一把将人推开:“我现在易容了。”   “那也好看。”   “胡说。”   “没有。”   乌云背后,逐渐有些光束穿透而过,天色渐亮,雨势依旧。   城西的这处客栈下,前后停着两架骡车,车上铺着挡雨的布帛,看不出下面装了什么。车旁站着三四个伙计,个头有高有矮。   过了不多会儿,三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从客栈出来,融入他们当中。   宋北遥注意看过,裴寂个头很高,难免惹眼,这行人里有与他身高相当的,就中和了这份突兀感。而且他与青霄二人手中都没有拿武器。   这个男人,的确将一切都考虑到位了。   雨丝冰冰凉凉落到脸颊上,宋北遥抬起手想抹把脸,又给放下了。   也不知这妆造防不防水。   “公子,您瞧。”一个伙计走到近处,掀开布帛,露出下面的一批瓦罐。宋北遥侧眸一看,瓦罐间隙,临近车侧手边的地方,塞着一把剑。   那伙计道,“都准备得稳妥儿的,公子保管放心!到时被盘查起来,咱们就说这剑是为了防山贼。出了宛城一路往西,山贼可多哩!”   “行。走吧。”   一行人赶着车,立即出发往城门而去。   待到了城门口时,已然聚了一批早早排队出城的商贩。他们排在后头,等前面的人过去了,轮到他们,几名官兵横刀拦下,例行盘问检查。   出城当比进城容易,这几个官兵却盘查得格外细致,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画像。   画像上的人宋北遥一眼便看出,是他自己。他想起来,白延前几日寻了画师给他作画,画师的技艺极为精湛。画上的人可谓惟妙惟肖,灵动非凡,单看一眼就忘不了这容颜。   宋北遥看着那画,心中不由思量,白延有能耐做到这地步,朝中定有人手。   正想着,手腕倏地就被人握住了。他侧首一看,裴寂站在他身旁,虽然一语未发,手中力道却是一点不松。   宋北遥一时心觉好笑,攀上对方肩头,小声安慰道:“回去后你也找人给我画,想让我摆什么姿势都行。”   什么姿势……都行。   雨水从面颊滚下,裴寂喉头一紧,这才松开了手:“你说的。”   盘查不出什么异常,左右官兵抬刀放行。几人刚走出几步,突然,一道男子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慢着。”   宋北遥侧头看过去,只见骑在马背上的白衣男子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箭尖对准他的位置。   在他扭头的一瞬间,箭矢穿透雨幕,笔直地朝他射来。一切都在顷刻之间变得很慢,雨很慢,风很慢,人声很慢,箭支飞来的速度也很慢。   宋北遥甚至能感觉到,前面的青霄,身后的裴寂,都已经要动手拦箭了。   这个空间似乎多了一种莫名的磁场,让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而他的身体也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已经做出了判断。   他的手迅速抽出车上的剑,身体前倾,手中翻转,发力,直接将箭矢从当中劈开,利落而干脆。   “哗——”雨声再次恢复了迅猛磅礴之势,宋北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对剑的驾驭力,让他万分惊奇,让他血液沸腾。   这就是有武功的感觉吗?   “这不是简单有武功,你原身武力值很高的!很高!!”系统在他脑中叫嚣着。   震惊的不止他一人。   裴寂抬起的手在空中虚握成拳,放到身侧,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原来你真的会武功。”   “我……”宋北遥不知如何跟他解释。   很快,裴寂接过他手里的剑,将他护在身后,轻道:“回去再说。”   四周,官兵纷纷拔出刀,将几人团团围住。大批大批的黑衣人也向此处涌来,后面排队的人眼见情况不对,拍着赶着往回跑,唯恐被波及到。   白延驾着马,缓缓踏来:“裴公子,莫非是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 第60章   雨势越来越大,天空阴沉沉的,间或劈下几道闪电,撕裂黑稠天际。   距离城门最近的街道旁,有一家昼夜不歇的酒馆,酒馆二楼的厢房内,倚窗而站着两个高大男子。   左边那位一袭白色僧袍,衣裳的袖口、领口、前襟都覆盖大面积金丝钩织而成的藤蔓与飞鸟图案,腰间以金色丝绦相束。   他手里挂着一串木制念珠,面容清隽疏朗,无悲无喜的眸子注视着城门方向。良久,嗓音极轻极淡地说了一句:“是他。”   “国师大人是指什么?”他身旁,灰衣男子听到他开口,不由朝他看了一眼,“我们在此处候了几日,都未见大周新帝出城,还要继续这么等下去吗?”   “他们已经来了。”僧人面无波澜,抬手指向一处,“就在那儿。”   灰衣男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城门口。   暴雨之下,众多士兵与黑衣人将两架骡车死死包围住。站在当中的三人,头戴斗笠、肩披蓑衣,与众人对峙。   “是个头最高的那个?国师大人如何识得?”灰衣男子话说着,面露一抹狠色,“那我们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急。”   僧人用指尖将念珠一颗颗往后拨动,目光落在被两人护在身后的那道身影上,不紧不慢道,“让他们再斗一会儿。”   “轰隆——轰隆——”   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在头顶炸开,不断刺激人的耳膜。宋北遥抹去脸上雨水,担忧地仰头望了眼天色。   裴寂被雷劈死是原文设定,即便再离谱,此刻看着都像是要应验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雷暴越来越强烈,他们不能一直在外面呆着。   可眼前,一群黑衣人死死围住他们。这些人身手非凡,宋北遥前一晚见过,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肃月能将他从穆宅救出,全凭轻功了得。   战局一触即发,骡车旁的几个伙计早就跑了,青霄从另一架车上抽出利剑,走到裴寂身侧:“主子,杀出去吗?”   城门近在眼前,以他二人的武功,强行突围似乎是个办法。   “别动手。”不等裴寂开口,宋北遥立即拽住他手腕,凑近了道,“白延有备而来,我们不宜和他硬碰硬。”   眼见这人不为所动,他继续劝道,“他方才那一箭只是试探,并非真要取我性命,应该也不是要和我们动手。我想过去跟他谈一下。”   雨水不断浸湿他的衣袖,从掌间蜿蜒淌下。裴寂反手握住他,将他拦在身后,声音不容置喙:“不可。此处没有你的事。”   宋北遥顿时拧紧眉心:“怎会没有我的事?”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裴寂朝着白延高声道:“让我们离开,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允诺。”   稍远处,白延笑道:“我手中无担保,怎知你会不会允诺?”   随即,一声喝令——“拿下他们!”   四周的士兵、黑衣人纷纷提刀涌上,裴寂和青霄二人瞬间陷入厮杀当中。   一刹那,凛冽的风声、骇人的雷声、磅礴的暴雨声,混杂着刀剑相碰的打斗声,几近将这块城门内的方寸之地淹没。   裴寂紧紧将宋北遥护在身后,剑招狠而厉。然而死士数量众多,一波接着一波,不要命一样朝着几人扑来。   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趁着一旁的士兵杀上来,宋北遥一掌将人劈晕,夺下刀,冲进人群。   “遥遥!”   裴寂斩开身前一人,伸手试图将人抓回。   然而少年格外灵活轻巧,在刀光剑影中不断穿梭,最后跃出人群,足间点地,朝着白延飞速掠去。   白延微微眯起眼眸,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像雨中起舞的精灵一般,朝他奔来。   在他身后,几名黑衣人纷纷上前,拔出尖刀,做出防御姿势。   “退后!”白延一声令下,几人随即收刀,退回他身后。   “白延。”待到了马跟前,那精灵一样的人儿仰头望着他,语气急切道,“让你的人收手吧!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没必要动武。”   少年的斗笠和蓑衣不知何时被风刮飞了,雨势过大,雨水批头盖脸灌下来,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脸上涂的那些青黑混杂的东西都混着雨水流下来,露出了那张苍白昳丽的面容,一双眉头紧紧皱着,担忧的神色在眉眼间流转。   白延定定看了会儿,摘下头顶的斗笠,扣在他脑袋上:“是我想动武吗?”   他的手掌顺势抚上宋北遥细腻光洁的脸颊,揉去一块污迹,温和的声色穿透雨帘而来,“我真见不得你这副担心他的模样。”   这话刚说完,他一抬头,就见一道极为焊利的身影从层层包围的死士中杀了出来,疾速跃近。   裴寂神色冷厉,满身杀气,手里的剑沾满鲜血,雨水都来不及冲洗,红得刺眼。   白延不慌不忙拔出佩剑,勾起唇角道:“我倒是想答应你的提议,看来有人不同意。”   二人之间,厮杀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阵阵惊雷响起。只见天地间骤然一亮,一道闪电当空劈下,不偏不倚正中裴寂的位置。   闪电过后,天地恢复一片暗色。看到裴寂倒地的那一瞬间,宋北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拍打而来,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搡他,让他站立不稳。   即使知道裴寂在原文被雷劈死,宋北遥也想不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   他愣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他的大脑是懵的,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青霄突破那群黑衣人,冲到裴寂身旁,扶起那具僵硬的身躯。   目光触到那具身躯时,像触电一样弹开。他不敢看。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太吵了,吵得他头昏脑涨。他只能仰头望着天空。雨水从他的面颊无情地扫荡而过,堵住口鼻,几近令人窒息。   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裴寂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怎么会死?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悠悠响起:“宿主,你的任务失败了呢。”就像是预见了这场失败。   宋北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救他。”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之前差点死的那一次,你用气运值救了我。现在他死了,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你那次还没死,他可是死透了,人死不能复生。”   系统的话像是在宋北遥心口扎了一刀,生疼。   “我有这么多气运值,都是从他身上蹭的,还换不回他一条命吗?”宋北遥的话语声逐渐奔溃。   “现在知道气运值重要了。”系统嘀咕了一句,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确实有救他的方法。”   “你说。”   “你当前气运值为253。当男主裴寂死亡后,你可以消耗100气运值,将时间逆转回你今日醒来的时候。”系统道。   宋北遥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这样我就可以救他了。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这是隐藏事件,只有触发‘裴寂死亡’的条件后才能告诉你。我之前一直提醒你多刷点气运值,你不在意。同,你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系统继续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才是开始。气运值跟你自身身体状况相关联。你的死亡临界值是—200,重启今日后刷不了气运值,也就意味着你最多只能救他四次。”   “我说过裴寂会在今日遇到各种死亡事件。逆转时间后,你如果无法让他顺利活过今日,那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你会拖着病痛的身体留在这个时空。”   “但你不救他,就可以带着253的气运值、健康有武功的身体,好好地活在这里。所以我最后再和你确认一遍,是否要消耗气运值,将时间逆转?”   视野中,白延下马确认过裴寂的情况后,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宋北遥抹了把脸,看向那具失去生机的身躯,毫不犹豫道:“我确定,将时间逆转吧。”   我要救他。   —   寅时。   宋北遥翻了个身,挣扎着睁开眼。   屋内漆黑一片,窗外雨声、雷声不绝于耳,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方才那些都是一场梦。   那不是梦,裴寂真的会被雷劈死,他不能让裴寂去外面。   宋北遥躺在床榻上,身旁空无一人,伸手去摸还有余温。“裴寂?”他撑起身体,不安地唤了一声。   气运值降到200以下,没有武功,感知力明显变弱了许多,他察觉不到裴寂在这个房间的方位。   “醒了?”男人低沉的嗓音逐渐靠近,停在床榻边,坐下。   宋北遥的手被握入了一只温热的手掌内,紧接着,冰凉的湿布覆上他指尖,一一擦拭。   裴寂的动作很轻柔,是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轻柔,似乎怕弄疼他。   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开始疯狂跳动。说不出是因为这个人还活着,还是什么原因。又细细密密地疼痛,像有针轻轻地扎过。   他反手握住裴寂的手,攀了过去,紧紧抱住这个人。   这不是梦。   “怎么了?”裴寂碰过湿布的掌心微凉,轻轻搂上他赤.裸的后背,顺势将他带入床褥内。   宋北遥一言不发,一直紧紧抱着他,头抵在他脖颈间。裴寂的手掌从后背抚到头侧,揉了揉宋北遥的后脑勺,试图安慰他。   渐渐的,裴寂感觉到脖间落了一丝冰凉的触感。他意识到不对劲,指腹划到少年的脸颊上,碰到了一些水渍。   宋北遥在无声地流泪。   裴寂低下头,一点点吻上他的脸颊、眼睛,将那些泪水一一吻去:“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裴寂。”宋北遥吻上他的唇,泪水滚落到对方的脸颊上,“我们做吧。”   “好。” 第61章   窗外墨蒙蒙的,不见日月,唯有风雨。一窗之隔,似乎将一切喧嚣都掩去。   床榻上,男人压着身下的少年,细密的吻落到脸颊上,轻柔而怜惜,想将泪吻干。   然而泪水源源不断,吻去了又从眼角溢出,滑落到枕间。   “遥遥……”   裴寂不知他为何哭泣,心中疼惜。掀开床褥想要下床,宋北遥一把拽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你去哪儿?”   他俯下身,亲了亲少年眉心:“去点灯。”   “点灯作何?”   “我想看见你。”   手这才松开。   裴寂走到桌旁,点燃烛灯。烛火幽微,暖黄色的柔光在屋内倾泻,顷刻将黑暗驱散。   宋北遥眼前蒙了一层水雾,看什么都恍惚。他揉揉眼睛,偏过头,目光落在男人赤.裸精悍的身躯上。   这是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分明,血脉喷张,暗藏着长期习武的寸劲,与人打斗厮杀时分外利落强悍。   随着裴寂走回床榻边,可见宽阔的胸膛下方,有一条刀剑留下的疤痕,十分明显。再往下,掠过利落紧实的腹肌,是令人咋舌的蓄势待发。   宋北遥不由咽了咽嗓子,眼泪顿时就止住了。   从亲眼目睹这个人死亡,到现在,他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让裴寂死。   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死。   裴寂掀开床褥,重新躺回宋北遥身旁,半撑起一条手臂,将人圈进怀里。少年依旧纤瘦,后背能摸出清晰的骨骼轮廓。   这是裴寂第二次见宋北遥哭的模样。   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里面蓄满泪水,白皙面颊上布满泪痕。眼尾和鼻尖都哭得通红,面色却淡淡的,看不出过多神情。   他掩饰得很好,让人不知道他是因为悲伤而哭,还是因为别的。   “遥遥。”裴寂抚上宋北遥的腰后侧,轻轻按揉着,嗓音低沉,“在做之前,你先告诉我为何会哭?”   宋北遥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他摸上裴寂胸口下那道凸起的刀疤,指腹反复摩挲:“疼吗?”   裴寂肌肉紧绷,喉结滚动,握住他的手:“不算疼。”   “当时为什么要拦那一刀?”宋北遥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你很有可能会死。”   “没想那么多。”裴寂凑过去,吻上他的唇,“我不想让你有事。”   “因为不想我有事,所以才一直将我关在你的寝殿内,用那般强势的态度对我?”   宋北遥终于问出心中在意已久的问题,“你可知我不情愿。”   裴寂停下了吻,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良久,轻叹一声:“红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他将人紧紧拥入怀里,缓缓道,“我害怕失去你,只能用一切来保护你。后来红袖告诉我,你是裴铭派来的细作,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宋北遥微微一顿,问道:“在想什么?”   “想杀了你。”男人的嗓音格外低沉,“可那日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有一种情绪,比恨更加浓烈。”   宋北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我可以解释,我不是……”   “遥遥。”裴寂打断他,“我知道你未曾给我下毒。你受制于裴铭,所做一切非你本意。”   “那日你说去给我端药,一直没有回来。我撑到傍晚,他们才敢告诉我,你离开了。”   “你怎么忍心三番四次这样对我?”   裴寂说完后,吻上那双唇,发泄一般凶狠,像要将人拆吞入腹。   宋北遥的眼泪再次从眼尾滚了出来,打湿两人缠绕的发丝。   他哭得太安静了,裴寂心疼不已,逐渐放缓那个吻,手在少年纤细的腰背游移。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粗糙的茧子,指尖一路往下,来到臀间。   “嘶……”宋北遥轻轻倒抽一口气,叮咛一声,愈发勾起熊熊火焰。   裴寂的吻一路往旁,来到耳侧,轻轻含住那枚小巧精致的耳垂,厮磨,粗重的呼吸声尽数灌入宋北遥耳中:“难受吗?”手下却是不停。   宋北遥后脊一阵酥麻,不适感又让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竭力克制着排斥,勾住裴寂的脖子,轻声喘气:“不难受。”   手离开后,裴寂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宋北遥。   少年的脸颊两侧染上红晕,眸中水光潋滟,春.潮涌动。眼尾烧成了樱桃红,泪水一串串滑落,显得有些无辜。半张开的嘴唇被吻得滴血般鲜红,一丝津液勾挂在唇瓣上,又撩人至极。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无数个漆黑的梦中,都在渴望拥有这个人。   裴寂低头吻上那张唇,一点点缓缓,脖间青筋因忍耐克制而根根暴起。   “遥遥。”他沙哑的嗓音混入越来越深的吻中,“你心里可有我?”   宋北遥攀住裴寂后背,疼痛让他紧紧攥着床褥。“裴寂。”他被吻得声音轻颤,“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裴寂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唤我什么?”   宋北遥轻声呢喃道:“夫君。”   “再喊一遍。”   “夫君……呜……”撑到极限,他的呜咽声顷刻被封入裴寂吻中。   起初如浅尝辄止般温柔,待适应过后,便是惊涛拍岸的猛烈。   裴寂直起身子,望着床榻上的人。少年气息破碎,双眼失神,凝白如玉的肩颈、胸口全是他布下的红印。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裴寂感受着对这个人的占有,心中的满足感前所未有。   他勾住少年窄瘦的腰,将人一把抱着坐起。这一变动,让两个人都喟叹出声。   宋北遥咽下一声低.吟,脑袋抵在裴寂脖间:“轻点。”   一头垂在腰际的乌发不停上下晃动着,他渐渐地蜷起了脚趾。   裴寂单手托着宋北遥,另一只手扣在他后颈,吻上那张唇,再次问道:“遥遥,方才为何哭?”   宋北遥的声音断断续续:“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关于什么的梦?”   “关于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轻呼一声,尾调发颤,指尖抓了一下裴寂后背。   裴寂很快察觉到他的变化:“是这里?”   “别!”宋北遥的额角有汗珠滚落,浑身都软了下来。   裴寂却不肯放过他。   “夫君……”少年不断喘着气,唤出了声,反复的刺激让他语调带着央求。   裴寂的手钳在他腰间,看着宋北遥仰起纤细的脖颈,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情.欲,口中不可控制地溢出平日不会发出的声音,红潮从脖间涌上脸颊。   最后卸了力,宋北遥朝后倒去。裴寂立即揽住他,将他放平到床上。   “遥遥,你真好看。”他轻轻吻了下宋北遥的唇,抽身下床,披上衣裳。   宋北遥尚在余韵中,还未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他心头瞬间愣住。逆转时间前,两人易容的时候,裴寂也这么说过。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起,他迅速撑起身子,想要下床,一阵酸痛的撕裂感袭来,他再次倒在床榻上。   裴寂已经很温柔了,他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伤。   “夫君。”宋北遥唤了一声,嗓音嘶哑。   他看到裴寂走到一处,不知取了何物,很快就折返回床榻边。   裴寂的面庞背着光,大片阴影笼罩下,轮廓有如刀刻一般,英气逼人。   他朝宋北遥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两串红绳系着的玉坠子。   仔细一看,一块玉坠是锁的形状,另一块是钥匙。   “这是……”宋北遥怔怔地看着两块玉佩,没反应过来时,裴寂已经将其中那块玉锁系在了他脖间。   冰凉的冷玉触到肌肤,他心头一颤。   “这是那日花朝节买的,原本想等封后时再给你。”裴寂将另一块玉钥匙放入他手中,俯下身来,“遥遥,帮我戴吧。”   宋北遥握着手里的玉佩,只觉沉甸甸的。他给裴寂系上玉佩时,屋门被敲响。   “主子,卯时了,咱们是否出发?”是青霄的声音。   裴寂刚要起身过去开门,宋北遥立即攀上他肩头,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夫君,我们再做一次吧。”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后背,裴寂用床褥裹到他赤.裸的身上,嗓音沉沉:“不做了,我们准备出城。”   “可你刚刚还没有……”宋北遥的手往下探去,“不急于这一时,等雨停了可好?”   裴寂呼吸一顿,抓住他的手:“早些出城好。”   宋北遥心知如何都说不通,直接掀开床褥,跨坐而上,口中发出一声高呼,声色婉转甜腻。   裴寂闷哼一声,一手捂住宋北遥的嘴,无奈道:“遥遥……”   门外,青霄略显慌张的声音再次传入:“属下无意打扰主子!属下告退!”脚步声渐渐远去。   窗外,暴雨和惊雷声交织,不止不休。   裴寂将宋北遥翻身压到床榻上,覆了上去,不断亲吻他光洁的后背:“你今日很不一样,做了什么梦?”   宋北遥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寂从他的后背吻上耳侧,冰凉的玉佩落在他脖间。   良久,就在他要虚脱时,裴寂掰过他的头,狠狠吻了上来。   一瞬间,灼烧般的刺激让他头皮发麻。   裴寂退出后,想起身离开。宋北遥虚弱无力地勾住他:“夫君,我们再来一次吧。”   “……遥遥,你经受不住的。”裴寂吻上他脸侧,“先休息,晚点我们出城。”   “别出了……”宋北遥眼皮沉沉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系统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宿主,现已检测到男主裴寂死亡,是否消耗100气运值重启今日?”   宋北遥心中一寒,猛地睁开眼。   他已然不在客栈当中。在他面前,端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的白袍僧人。   一双眼睛不见悲喜,静静盯着他,像是探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第62章   暴雨和狂风肆无忌惮侵袭完这座城池,留下满地残损。阴云遮蔽天日,一切都笼罩在阴暗中,阴森又诡异。   人影被长廊的微弱烛火投映在墙上,扯得像竹杆一样长,扭曲而可怖。   青霄的尸体横躺在墙角,眸中震惊甚至来不及合上,胸口鲜血汩汩涌出。   刀剑相碰中,来人的黑色兜帽被掀开,露出隐匿在阴影中的面孔。   只轻微一瞥,裴寂手里动作瞬间一顿,瞳孔猛地骤缩:“你……”   他素来冷酷的面庞被难以置信的神色覆盖。然而就这一刹的犹豫,便能要了他的命。   锋利刀尖精准刺入他的心脏,切断了他所有活路。   “裴寂。”来人伏在他耳侧,低沉嗓音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你居然变成了我最痛恨的模样。”   刀又往心口送进去几寸。   “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将他也杀了。”   尖刀抽回,血柱顷刻喷涌而出,也将生命和体温急速带走。   裴寂身形晃了两晃,用尽最后力气攥住那人衣襟:“你是何人……”   ——   “你是何人?”   宋北遥打量着眼前的白袍僧人。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躺在一处座榻上,身上盖了条绒毯,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挣扎一下,挣脱不开,反倒引起身体的不适。他蹙起眉头,微微喘着气,将周围扫视一圈。   这间屋子像是某种厢房,很是雅致,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熏香气味,仔细分辨,气味当中又夹杂着酒味。   “这里是何处?”他继续问道。   白袍僧人不答他的话,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   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宋北遥仅是轻轻一瞥而过,没有看到,在那其中压抑着的令人心惊的渴望。   他更不知道,在他醒来之前,此人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盯着他。   这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   宋北遥最后的记忆仍停留在床榻上,裴寂对他说,休息一会儿要出城。   窗外听不到任何暴雨雷电声,也就意味着,裴寂这次不是被雷劈死。他的死因变了。   究竟为何又死了?是有人蓄意要杀他?   即便重启,裴寂也不知道上一次和这一次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想到此处,宋北遥顿时感觉心里有些难受。   “宿主,男主裴寂已死亡,是否消耗100气运值重启今日?”系统再次出声提醒他。   “他是如何死的?”宋北遥在脑中问道。   系统老实回他:“我只能检测到他是否死亡,并进行及时通报,更具体的无法检测。”   “那我必须现在就重启吗?”   “倒也不是。”系统道,“你只需要在子时前重启即可。”   听到这话,宋北遥一直紧拧的心才有了片刻放松。好在,他还有时间去摸索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身下残存的不适感让他咬紧了牙。绒毯从他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白袍僧人盯着他,微微眯了下眼眸。   少年肤色像冷玉一样白,从前到后,从上到下,处处布满暧昧的红痕,胸前两点更是被啃噬得险些破皮,鲜红欲滴,足见留下痕迹之人的喜爱程度。   他皓白纤细的手腕被丝带捆着,乌发垂散到腰间,雪肌玉容上,漂亮的眸子水润而灵动,看人时眼中像含着情,温柔蛊惑而不自知。   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他,想让他哭出声来。想打断他的腿,将他锁起来,让他不要离开,让他永生永世只能依靠自己。   白袍僧人缓缓闭上眼,遏制住心中扎根盘踞的癫狂念头。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没想过还能有重逢的一日。   潜心修佛十数载,原以为佛能渡己,却不曾想那些深入骨髓的情感,早已在一次次压抑束缚中扭曲变型。   他渴望得到这个人,他太渴望了。再次相见时,那些阴暗的念头便叫嚣着,试图冲破牢笼。   “施主。”白袍僧人低唤一声,再次睁开眼,眸中清明,“在下法号空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宋北遥身旁,解开捆住他腕间的丝带,“将你救出时,你虽在昏迷中,却反抗激烈,不得已只能先将你手脚捆住。”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说话时,声色极为平淡缓慢。再配上一身白色绣金丝僧袍,脖间悬着挂珠,腕间盘着念珠,一举一动都如他的法号空尘一般。空于山谷,幽出于尘。   这样的人,很容易降低别人的防备心。宋北遥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腕间,注意力在空尘的话语上:“将我救出是何意?”   他没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然掀开绒毯,给他解开捆住双足的丝带。   那双玉足莹白纤瘦,脚趾微微蜷缩着,脚弓极为漂亮。再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在白皙柔软的大腿根,也布下了斑驳红痕。   “施主,这处是怎么了,可是起了红疹?”空尘疑惑地盯着那处。   宋北遥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了眼,连忙用绒毯将自己裹住:“不是红疹。”   他从早晨醒来后就一直在和裴寂做,身上未着寸缕。裴寂将他全身上下都吻了个遍,任何一处都没放过。   眼前这白袍僧人虽是男子,不通情事,看到其实也没什么,但他心中仍觉不自在。   “这位……空尘师傅。”宋北遥裹得只露出一张脸,“你方才说将我救出,是何意?”   空尘端坐在他身侧,面色平静道:“今日午时,有人委托我前往香橼客栈将你救下。”   午时……   宋北遥往四周探去。窗户都关着,隐约能看出屋外阴沉的天色,他询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未时。”   “只是救我吗?是何人委托师傅过去救我?”宋北遥道。   “只是救你。”空尘道,“不知是何人委托,只有个送信来的小厮。”   “那师傅可有看到与我同行之人。”宋北遥再问,“是一个男子,个头很高,容貌十分英俊。”   空尘略微思索道:“我们去的时候,屋内仅有你一人。”   “这样吗……”宋北遥垂下眼眸。他心中有太多疑惑。   照空尘的话来说,午时有人通知他前往客栈救人,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究竟会是谁?   从原书剧情来看,裴寂死于今日雷劈,故事线推进到今日就停掉了。可这本书的世界观铺得很大,若说是别国有人想杀了大周新君,可能性是有,但操作难度很大。   一来,裴寂此番来大渝极为隐秘,身边仅带了两人,轻易不会被人获悉行踪。   二来,裴寂武功极为高强,九洲大陆都未必有几个敌手。在宋北遥目前所认识的人当中,兴许有能力与裴寂一决高下的,白延?肃月?   可他们没有非要杀死裴寂的动机。他们都与裴寂有约定,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裴寂活着对他们而言收益更大。   那还能有谁?有必须杀死裴寂的动机,以及杀死裴寂的能力。   退一万步讲,即便被围剿,凭借裴寂的武功,身旁又有暗卫首领青霄舍命相护,突围逃走应该不成问题,怎会到死的那一步?   想到这里,宋北遥心中越发不安。他不知道裴寂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一切都模糊不清,毫无线索。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局势非常不乐观。   一旁,空尘侧目看着他,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施主所说的这个男子,与你是何干系?你似乎很关心他。”   “嗯……他吗?”宋北遥回过神来,抬手摸到脖间挂的玉锁,指腹摩挲着。略作犹豫,轻声道,“是一个重要的人。”   他吸吸鼻子,望着空尘道,“师傅,可否给我寻件衣裳来?”   他想去一趟香橼客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稍等。”   在不远处的矮台子上,整齐叠放着一件暗红色的衣袍。空尘给他取了过来,“不知合不合你身。”   宋北遥接到手中,便见空尘走到一旁,背过了身去,淡声解释了一句:“方才看施主不愿意被人见到身体。”   得体且有分寸,他对这位僧人的印象不由又改善了几分。   “多谢。”   衣裳出乎意料地合身,穿好后,宋北遥向僧人道别,朝门边走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他顺势打开厢房的门。还没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突然之间,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速度十分迅速,剑从胸口拔出,干脆而利落,那人转身离去,不作任何停留,只留下一道高大的黑色背影。   “宿主!”系统焦急道,“你现在进入濒死状态了!!”   “重启。”宋北遥闭上眼,朝后倒去,“立刻重启。”   “是!”   他的意识瞬间抽离。   而他倒下的身体被人紧紧揽住,失控的声音在厢房内久久不散。   —   寅时。   暴雨和狂风肆无忌惮地席卷整座城池,百花摧残,树木被压折了腰。   床榻上的少年宛如溺水的人,猛地深吸一口气,醒了过来。他的手抚上胸口位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黑暗将他笼罩,仿佛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恐惧、无助和孤独感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无声地在黑暗里瞪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遥遥,怎么了?”男人闻声,疾步走到床榻边,掀开床褥躺了进去,将人搂入怀里。   他离开床榻时,这具身体还是温热的,此刻却冰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裴寂止不住地心疼,他不停亲吻着宋北遥额间、脸颊,有力的胳膊将人环住,手掌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静静陪伴他。   宋北遥听着裴寂强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以及耳畔的呼吸声,他紧绷的、慌张的、不知所措的情绪终于逐渐舒缓下来。   死亡的恐惧似乎在一点点击垮他的内心,无论是裴寂的死亡,还是刚刚他自己的生命垂危。   但眼下,这一刻的真实感,裴寂的存在,似乎就像一颗参天屹立的劲松一般,风雨雷电都不会摧垮。   宋北遥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依赖这个人。有这个人在,似乎就让他感到心安。   他搂住裴寂的脖子,热烈回应着对方的吻,两个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吻得难舍难分。   良久,他实在喘不过气来,裴寂捏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拉开一些,哑声道:“遥遥,呼吸。”   宋北遥再次吻了上去。他的大腿被戳得生疼,男人的手掌克制地在他腰间抚摸,每到腰下方又收回,搂上后背。   他在忍着,他知道裴寂也在忍着。可这次不能做,他的气运值只剩53。之前153时都被搞成那样,这次做了怕不是当真要死在床上。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第二次重启,他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个人,不仅要杀裴寂,还要杀他。   “夫君,你昨日不是说过,曲岚领了人在城门外候着?”   宋北遥离开裴寂的唇,倚在他脖间轻声询问道。   裴寂搂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你刚刚唤我什么?”   “夫君啊,怎么了?”   宋北遥话音刚落,就被裴寂炙热的吻封住了唇。   这个吻狠而深,像是倾注了全部的爱恋,唇与唇之间,缠绵至极。   “遥遥……”裴寂情动到难以克制,滚烫唇舌在少年脖间、耳畔扫荡,激得宋北遥浑身酥软。   “我想要你。”男人低哑的嗓音有如最烈的春.药,“做吗?”   宋北遥身体也热得厉害,他并起两条腿,安抚性地摸了摸裴寂的发间:“今日不能完全做,但你可以这样。”   裴寂侧躺着,一把将他翻过身,从背后搂着他,亲吻他颈侧,在腿间……   他的手掌在宋北遥腹部游移,一路往下。   剧烈的喘息声在屋内蔓延。良久,终于停了下来。   裴寂将人一整个裹在怀里,手掌覆上宋北遥的手背,五指握入指缝,十指相扣,亲吻他发间:“可是发生了何事?”   宋北遥抱住他的胳膊,平复着呼吸:“夫君,我想自己先出城。”   上一轮裴寂的死亡时间在未时,他若是能在未时前将曲岚他们带进来,这么多人保护,总不会再有让凶手得手的机会。   “不可。”裴寂亲了亲他脸颊,“到卯时了,过会儿我们一起出城。”   宋北遥正思索着说服他的由,忽然,屋门被扣响了几声。   敲门声过后,便是长久的安静。   “应该是青霄,他来给我们易容。”裴寂掀开床褥,下了床。   黑暗中,烛火倏地燃起,宋北遥心头陡然一跳。他记得上一轮青霄敲门时,分明是说了话的。   “裴寂!不要开门!!”   吱呀一声,门已然被打开。 第63章   卯时。   香橼客栈二楼,青霄打开屋门,从房间出来。   三个赶骡车的伙计他刚查探过,都收拾准备好了,随时能出发。   今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本不便出行。不过这样天气,倒也是一道天然的掩护。   但愿能够顺利出城,与曲岚他们会合吧。   二楼长廊灯火幽暗,尽头的窗户都被关上了,凛冽风声依旧从边沿缝隙间钻进来,吹得烛火左右乱颤,将灭不灭的,很是诡异。   这间客栈算不得顶好,但胜在位置隐蔽,左右不临近繁华街道,又离城门口不远。   即便那位扣押侧君多时的大渝前将军派人在城中搜捕,也得耗上些时日才能找到这儿。   是时候通知陛下出发了。青霄这么想着,朝二楼尽头的楼梯走去。   空气中有一丝雨水的潮湿气味,随着他走近楼梯,那气味愈重。他听见一道脚步声从楼下逐渐往上。   脚步声极轻、极稳,不难判断出,来人有意隐藏气息,且武功高强。   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间客栈里,青霄的手下意识握在了佩刀的刀柄上。步步临近,紧紧盯着楼梯口的位置,他全身肌肉绷紧,时刻做好出手准备。   无论来人是谁,只要意图不轨,他都能当场处掉,不给主子留下隐患。   不多会儿,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雨水不断从斗笠的边沿、蓑衣下摆滴落,像小溪一样湍急,很快在脚边积了一滩水。   长廊尽头的烛火晃了几下,忽明忽暗。感受到一股摄人的肃杀之气,青霄手边的刀刃已然拔出几分。   气氛凝固到极致。   “青霄。”来人轻声开口,斗笠抬起,露出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那张脸来。   雨珠从挺拔的鼻梁滑下,顺着利落的下颌线一滴滴滚落。那张脸英气逼人,眉眼尤为冷冽。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人看时,压迫感十足。   青霄的视线触到对方冰冷的眼神,稍稍一愣,手中的刀立刻收了回去。   “主、主子?”他连忙低下头。   心中疑惑不已。他不知裴寂怎会在此处,方才分明还在三楼厢房中。   若是寻常,他兴许会询问缘由。但眼下,他却默默咽下了疑虑。   裴寂此刻神情格外冷漠,不比寻常。青霄跟随他这么多年,早已摸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也许主子是亲自前去城门处查探情况。   “主子,商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青霄这般说道。   “不急。”裴寂的嗓音同样冷漠,“我身上淋了雨,先去你那处换身衣裳。”   “是,主子。”   ……   三楼。   长廊尽头的窗户大开,凛冽风声穿廊而过,雨水四溅。   屋门打开的一瞬间,狂风呼啸着卷入屋内,迅速将脆弱不堪的烛火扑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风雨声充斥着耳膜,似乎将一切都隔绝在外。宋北遥撑起身体,望着屋门的方向,心脏狂跳。   “裴寂?”   四周太黑了,屋内是黑的,长廊也是黑的,没有一丁点亮光。   他的视线没有可落脚的地方,耳边听不到裴寂的回应,一颗心仿佛在狂风暴雨中颠簸,对于未知的恐惧不安感几近将他淹没。   他害怕再次听到系统的死亡通报,那声音简直比恐怖故事还吓人。   时间在此刻流逝得极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宋北遥摸着黑下床,寻了件衣服披上,正要摸索去门边时,屋门啪一声被关上了,门栓扣上。   风雨声顷刻小了许多,黑暗当中,有脚步声不断靠近。   “夫君?”   没听到系统出声,宋北遥心里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动弹。裴寂没有回应他,他呆在原地,戒备地盯着不知名的方向。   忽然,桌上烛火倏一下再次点亮。桌旁站着高大男子一身黑衣,身形尤为焊利,正缓缓朝他转过身来。   宋北遥立即上前,一把抱住裴寂,将脑袋抵在他颈侧。   “夫君。”   他仰起头,轻轻吻了下裴寂的下巴,再一路往上,直到那双冰冷的唇。   心里的担忧顷刻散去,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感觉充斥着心口,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他一口一口啄着那双唇,搂住裴寂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道:“做吗?我们还有时间。”   这一刻,再多的限制和约束都被抛到脑后,他只想用身体感受这个人的存在。   对方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做什么?”   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宋北遥的身体瞬间僵硬。   这个人,竟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裴寂没有抱着他,也没有回应他的吻。这具身体冷而硬,腰背笔挺,丝毫没有因为被他环着脖子而垂下头来迁就他。   “夫君。”宋北遥依旧维持着抱紧男人的姿势,没有动,试探道,“你送我的玉钥匙不小心丢了,回大周后,再给我买一个可好?”   男人低沉而略显冷淡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好。”   宋北遥听到这个字的一刹那,浑身的血尽数褪到脚底,后背直发冷,冷到他几乎维持不住现在的姿势。   这一轮的裴寂,还没有将玉佩拿出来给他戴上。   裴寂该有的正常反应,应该是询问他如何得知玉钥匙的存在,而不是单单一个“好”字。   宋北遥压下心头翻滚的思绪,轻轻松开手,后退一步站在男人跟前,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将身体遮住,柔声问道:“夫君,方才敲门的是何人?”   他的视线落在男人英俊的面庞上,余光不断上下打量着。   眼前这个人的确是裴寂没错,但神情过于冷酷,不再有从未在旁人面前展露的,那份独属于他的柔情。   一双眼眸冷漠而漆黑盯着他,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心惊,似乎任何细微的变化在他眼下都无处遁形。   “开门后没看到人。”他低沉的嗓音同样不带温度。   宋北遥微微移开视线,不再与裴寂对视。   眼前的情形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系统一直没吭声,说明裴寂还好好活着。   仅是开门的功夫,同一个人前后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吗?绝对不可能。   宋北遥脑中出现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他感觉面前这个人是裴寂没错,却又不是现在的裴寂。   那么他是谁?有什么目的?上一轮杀了裴寂和他的,也是这个人吗?   如果是他,上一轮动了手,这一轮为何不直接动手?   真正的裴寂究竟去了哪儿?   脑中一下涌出太多问题,已知的信息太过有限,宋北遥没有办法清头绪。   可他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怀疑,他要找机会进行试探。   宋北遥转过身去,轻轻褪去身上的外袍,从旁取来衣裳,从白色里衣开始,一件件套上。   “夫君,不知道外面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他的动作轻柔,说话语气也自然,让人分毫听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这具十八岁的身体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劲瘦纤细,肩不算宽,腰更为窄薄,再往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烛火微光勾勒着如玉般光洁的后背。随着穿衣弯腰的动作,乌发撩开时,隐约可见莹白颈侧落下的点点红印,像雪中绽开的梅花一样惹眼。   待衣服都穿完,宋北遥回过身来,一眼便看到男人双手抱臂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他。   这是裴寂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他的目光中不带有任何感情、欲念,似乎看宋北遥这个人和看别的物品没有区别。但眼神中,又有一丝好奇和疑惑。   “夫君。”宋北遥又唤了一声,走到裴寂跟前,“我换好衣裳了,方才你不是说让青霄来给我们易容,过会儿就出城吗?”   他唇角噙着笑意,眼尾也弯弯的,眉眼温柔,眸子里满是肉眼可见的爱意。   温暖而明媚的爱意,从灵动的眼眸中溢了出来,将人包裹住,仿佛能驱散一切的寒冷。   裴寂的目光从那双眼睛上轻微掠过,蜻蜓点水一样,丝毫不作停留。   “走吧,下楼。”简单几个字说出口,便朝门口走去。   门刚一打开,风卷了进来,再次将桌上的烛火给吹灭了。四周黑得可怕,宋北遥伸出手,在面前摸索着,非常缓慢艰难地朝外走去。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发生,越来越超出常规的事态发展,疑云和恐惧笼罩着他,他只能独自一个人面对。   他担心裴寂目前的处境,心里的慌张在黑暗中不需要再掩饰。   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极其缓慢又艰难地往前走。如果裴寂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   他突然意识到,来到这个世界的三个多月里,他被裴寂保护得太好了。   他生病了,裴寂找医师给他治。他胃口不好,膳房每日变着法儿的研究新菜品。他被人抓了,裴寂想尽办法救他。   他在肆无忌惮地享受这份偏爱,沦陷其中而不肯承认,如今上天要将这份偏爱收走了。   “裴寂……”宋北遥轻轻唤了一声,脚下绊倒门槛,一下摔到地上。   他的手撑在地上,摸了一地的水。   “怎么了?”长廊尽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宋北遥仰头望去,楼梯口有从二楼探上来的光亮,高大的男人停在那处,朝这边看过来,丝毫不顾及他摔倒或受伤。   “没事。”宋北遥快速站了起来,疾步而去。   待到了二楼有亮光的地方,他抬手一看,掌心沾满鲜血。   刚刚地上那一滩原来是血。到底是谁的血,裴寂的吗?   心口又是一凉,宋北遥立即将血迹在衣服上擦干净。他现在要想办法弄清楚,三楼是否还有一个裴寂。   一旦这个想法成立,那就意味着,当前时空存在两个裴寂。楼上那个是真正的裴寂,而现在走在他前面的这个,不知从何处来。   宋北遥自己是穿书者,魂穿书中同名同样貌角色,身带系统。这个时空能有他的存在,再出现别的重生、穿书、穿越者也不足为奇。   那么这个裴寂的目的是什么?   是杀了当前时空的裴寂,取而代之吗?   这个恐怖的想法一出现在脑中,宋北遥只觉心底阵阵发寒。   跟在男人身后,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内,宋北遥看到垂首而立的青霄。   “主子,属下现在就给你易容。”   青霄显然没有发现裴寂的异常,手里拿着一些瓶瓶罐罐。   男人从进屋后,就一直站在一旁,盯着宋北遥。“你先吧。”他开口道。   “行。”宋北遥坐到凳子上,想寻找时机跟青霄说上话。   但裴寂的目光时刻注意这处,青霄也时刻保持着下属应有的分寸和距离,宋北遥根本寻不到时机吩咐他办事。   等两人都易容之后,青霄再次询问起:“主子,咱们是否现在出发?”   “一刻钟后出发。”裴寂道。   “是。”青霄先行下了楼,通知几个伙计。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宋北遥和裴寂两人。窗外的暴雨声越发猛烈,雷电轰响不断。   宋北遥默默走到窗边,稍稍掀开一条缝隙。太阳被乌云盖住,外面一片阴沉沉的。   此时出发,与第一次他们出客栈的时间相近。不出意外,白延会在城门口拦着。   到时他若是能寻到机会,让白延帮忙带他离开。   又或者,他可以等待这个裴寂被雷劈死后,自己回来看看。   脑中出现这个念头,宋北遥有一丝诧异。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他对这个裴寂的死活却不甚关心。   这个人,很可能是上一轮杀死裴寂的凶手。如果是,他定会不遗余力杀了他。   即便披着一模一样的外表,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同一个人。   但真正让他动心的,是这副面孔下的另一个灵魂。   一刻钟后,两人穿戴好斗笠和蓑衣,从屋内出来,下了楼。   客栈前,两架骡车停着,三个伙计和青霄都在等着。   待到了骡车旁,其中一个伙计围了过来,掀开布帛,露出下面的一批瓦罐:“公子,您瞧。”   他说着宋北遥之前听过的话,“都准备得稳妥儿的,公子保管放心!到时被盘查起来,咱们就说这剑是为了防山贼。出了宛城一路往西,山贼可多哩!”   裴寂神情冷漠地朝他睨了一眼,没有说什么。那伙计自讨没趣,也不再多说。裴寂和青霄在前一架骡车旁,宋北遥在后一架骡车旁,几人踏着积水,往城门的方向前行。   待到了城门口,几名士兵横刀拦下他们,拿出画像,从几人面上一一看过。确认没有问题后,再提刀放行。   宋北遥静静等待着白延的出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在最开始的初始轮,他担心白延出现,担心白延与裴寂之间会发生冲突。   那时他还短暂拥有了武功。   而现在,他却希望白延能够出现,将他们拦下。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宛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骡车缓缓前行,他们即将穿过城门,都没有人将他们拦下来。   宋北遥心知,白延此刻一定正在某个地方监视着城门这处。不容多想,在经过一名士兵时,他突然撞了上去。   那士兵立即用力将他推开,拔出手里的刀:“你干什么!”   宋北遥被推了一个趔趄,一下跌倒在泥水地里,头顶的斗笠和肩头的蓑衣全都被掀翻在地。   暴雨顷刻铺天盖地袭来,从他的脸颊冲洗而过,很快他浑身都淋得通湿。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狂风中颤抖着:“不小心撞到,还请官爷饶命。”   “什么不小心撞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士兵不由分说,提刀就砍来。   “公子!”青霄从瓦罐间抽出剑,想要拦下那一刀。   他脚下刚迈出一步,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拔剑而动,形如疾风,一剑挥下,便将锋利的刀刃砍断。   与此同时,一道利箭穿破重重雨幕射了过来,一把将士兵手里的刀给击飞。   “他未曾伤到你,你这般是在作何?”   温润的嗓音响起,白衣男子驾马行到近处,飞身而下,停到宋北遥身旁,将他扶起:“如何,有没有伤到?”   裴寂放下剑,眯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一幕。   “穆公子。”士兵一见那副标志性的银色面具,立即垂首行礼。   穆离富可敌国,把握着大渝的经济命脉,连皇帝召见他,都要挑在他得空的时候。   这士兵再一看眼前少年这张被雨水冲刷后的脸,想起画像上的人,只感觉自己官职不保。   宋北遥身上的衣裳被泥水沾得通湿,就连面上都脏兮兮的。站起来时,脚下一个不稳,又往旁跌去,眉心蹙起,似是扭伤了脚踝。   白延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宋北遥顺势凑近他耳边道:“白延,能不能带我走?”   听闻此话,白延抬起眼眸,朝不远处站着的裴寂看了一样。   两个身高体长、气质卓绝的男人目光顿时碰上。裴寂面容格外冷硬,冷漠的目光从白延面上扫过,落到他怀里的人身上。   似乎是在意的,又似乎没那么在意。与上次相见时,那个满心满眼都对宋北遥呵护至极的人不太一样。   竟然没有直接来将人夺走。   “可是发生了何事?”白延问道。   宋北遥苦涩地扯了扯唇角:“一言难尽。”   白延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人,轻声道:“我带你走。”   他转而望着裴寂,“裴公子,人我带走了,你我间的约定,别忘了。”   说完,他抱着宋北遥,转身离开。   宋北遥微微侧头,看到裴寂提刀追了过来:“把人留下,你我的约定才作数。”   雨势汹涌,几道闪电撕破天际,轰雷声翻滚,有如千军万马过境。   宋北遥心中默默估算着,这次出发时间比初始轮晚,也到了裴寂被雷劈死的时候了。   然而一直等裴寂到了跟前,白延放下他,二人开始厮杀,雷都没有劈下来。   宋北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种怪异的荒诞感自心底涌出。   这个裴寂没有被剧情制裁,这是为什么?   雨水不停冲刷着尘世,青霄捡起地上的斗笠和蓑衣,想过来给他披上。   宋北遥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冲进暴雨当中,朝着香橼客栈奔去。   他要去寻找一个合的解释。   香橼客栈离得并不算远,穿过一条巷子后,在拐角处,他一头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施主当心。”来人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扶稳。   竹伞将他包裹进来,遮蔽掉部分风雨。宋北遥抬头望了过去,面露诧异:“空尘师傅?”   僧人神色一顿:“施主……是如何知道在下法号?”   宋北遥立即反应过来,在这一轮,他与空尘还不曾见过面。   他心急赶路,忙道:“先前曾见过,师傅的信徒众多,或许将我忘了。”   说着,便要与人道别,“我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谁知这僧人再次拦住他:“施主可是宛城人?我想向施主打听一个去处。”   “何处?”   “香橼客栈。”空尘道。   宋北遥脚下一顿:“香橼客栈?”   昏沉的天色下,他没有注意到,竹伞一大半都遮盖在他上方,僧人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   “正是。”   宋北遥想了想,问道:“师傅去那处作何?”   “去救人。”空尘道。   “去救何人?”宋北遥又问。   僧人摇摇头:“不可说。”   宋北遥也不再多问,便道:“我恰好要去那处,僧人与我同行吧。”   待二人到了客栈,已至辰时。   宋北遥直接上了三楼,长廊尽头的窗户已然关上,烛火燃起,地上应该是被人清过,看不出有任何血迹。   他寻到先前住的那间厢房,里面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再往旁边几间一一寻过去,整层楼的房间都空着,丝毫寻不到人影。   每打开一个空置的屋门,他的心便凉下一截。   空尘一直跟在宋北遥身后,站在长廊上,看着他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就连耳廓都因为着急而有些泛红。   直到打开最后一间的屋门,宋北遥怀着最后的期望走了进去。   这间厢房内弥漫着一股极重的熏香味,刚一进去,宋北遥就闻得有些头昏。   他左右扫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裴寂的身影。   没有找到裴寂,难道意味着,他之前的推断都是错的?   宋北遥垂下眼眸,无力地坐在桌旁。他浑身湿透了,不断有雨水从他身上滴落。   “施主,可是在寻找什么?”空尘站在屋门外,没有进去。   宋北遥轻轻嗯了一声。   至少现在裴寂还活着。他不相信现在的裴寂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也不相信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就连青霄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宋北遥不敢去想,如果连他都没有察觉出来,那么他认识的那个裴寂,便就此被抹杀了吗?   思绪走到这儿,他的眼皮越发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腿下却一阵发软,身体也朝旁倒去。   熏香……这里的熏香有问题……   “施主,你怎么了?”意识的最后,他看到空尘迈进房间。   “别进来。”他喃喃道。   他在倒地的瞬间,僧人疾步走近,将他接住,抱到了房间外。   少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脸色苍白,眉心一直紧紧蹙着。   僧人用指腹一点点将那张脸颊上的雨珠擦去,低下头,想在少年的眉心印上一个吻。   最后又克制住,没有落下去。   他心知一旦破了戒,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还不是时候。   ……   “宿主,目前已检测到男主裴寂死亡,是否消耗100气运值重启今日?”   意识在边缘徘徊,宋北遥感觉身体很沉,系统的话也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宿主!宿主!!你再不下指令重启,今日可就要过了,裴寂就真死了啊!!”   宋北遥的意识依旧模糊,甚至连脑中回应系统都做不到。   “宿主!啊啊啊啊!你任务真的要失败了啊!这回裴寂可是真救不回来了,我的KPI也没完成。怎么办啊!!”   “重启。”宋北遥强行唤醒一丝意识。   “是!”   —   宋北遥这一觉睡得极其沉。   他梦到了很多东西,过去的,现在的。前一秒梦到自己和裴寂相拥而眠,后一秒就亲眼目睹裴寂的死亡。   他的心口在痛,身体在痛,五脏六腑都在痛。   “咳咳,咳咳咳……”   醒来时,身体感受到熟悉的疼痛和难受。他知道,这是气运值降到—47的反应。   已经是第三轮了,如果这一轮还不能救下裴寂,到下一轮,气运值降到—147,那样的身体状况,更是行动不便。   咳了几声,他被身边的人更紧地拥入怀里:“醒了?”   与前几次的开始都不一样了。   “嗯。”他缓缓抱住裴寂,将头埋进对方脖间,嗓音有些虚弱,“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   目前看来,开始的时间似乎因为他身体变差而向后推迟了。   “裴寂,你是不是在花朝节给我买了玉锁?”宋北遥轻声道。   男人吻了吻他发间:“你怎么知道?”   “曲岚告诉我的。”宋北遥又低声咳了起来,嘟哝了一句,“你为何不送给我?”   裴寂的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寻不到合适的时机送你。”   顿了顿,他又道,“送了,你未必会收。收了,也未必会戴。”   “你不送怎么知道?”   “遥遥。”裴寂将手掌抚上宋北遥的脸颊,指腹轻轻揉了揉,“你今日怎么了?”   宋北遥将脸颊贴到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没有再说话。   这个才是他认识的裴寂,而不是那副冷漠、冷酷,又不近人情的模样。   两次裴寂死亡时,他都不在身边,不知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不敢去想,一想到胸口就闷痛不已。   上一轮发生的时间与初始轮和第一轮都不同,没有规律可寻,一切都是未知的。   出门被雷劈,呆在屋里被人找上门来。   好像老天爷给裴寂判了死刑,就当真毫无办法一样。   “裴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宋北遥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难过。   “到底怎么了?”裴寂听到他声音不对劲,低头凑过去,吻上那张唇。   宋北遥眼角有些湿润,很快就被他擦去。“裴寂,你再问我一遍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最想问我的问题。”   裴寂想了想,沉声道:“你心里可有我?”   “有你,只有你。” 第64章   话音刚落,宋北遥只感觉腰间蓦地一紧。   裴寂狠狠吻上他的唇,极近缠绵。松开后,粗重的呼吸声流连于他耳畔:“再说一遍,刚刚没听清。”   耳朵被吹得有些痒,连带着腰间也软了。宋北遥轻轻咳了几声,嗓音有些嘶哑,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心里有你。”   窗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而他却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有人冲进来将裴寂杀了?狂风会不会将窗户轰开?出城会不会被拦?两国会不会开战?……   似乎正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才让他对这一刻的温存格外珍惜。   “裴寂,我心里有你。”宋北遥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向一个男人告白。   他喜欢裴寂。   从前宋北遥没有察觉到,察觉到后又不敢承认。他潜意识里认为,喜欢上裴寂,就是与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层的联结。   这对于他回到原时空而言,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阻碍。   可如今,在他经历对方三次死亡后,他的思想又有了改变。   黑暗之中,两人离得很近,高挺的鼻梁彼此相碰,呼吸交缠。   裴寂用鼻尖蹭了蹭宋北遥的鼻尖,轻柔地啄吻着他的唇。   这是专属于他的温柔,宋北遥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不多会儿,裴寂就将他放开,掀开被褥要下床。宋北遥拽住他:“你去哪儿?”   “点灯。你是不是不舒服?”   烛火燃起,一小束柔和的暖黄光照耀在房间内,裴寂穿好衣服,重新返回床榻边。   宋北遥的脸色比前一晚苍白憔悴些,整个人病恹恹的,裴寂心疼地探了探他额间,没有起高热。   “难受吗?”他站起身,“我去楼下问问掌柜有没有药材。”   “别去。”宋北遥继续拽住他,“在这儿陪我。”   出了这个房间,哪里都是危险的。宋北遥不想让裴寂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宋北遥心头一紧。上一轮那个人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现在。   “主子,卯时了,咱们是否出发?”好在,来的是青霄。   裴寂一直注意着宋北遥的神情,少年那一瞬间的紧张与担忧被他收进眼底。   “今日暂不出城。”他开口道,“青霄,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大夫。”   “是,主子。”   “时辰这么早,让他去哪儿寻大夫?”宋北遥不解。   裴寂身边本就只跟了青霄一人,眼下青霄再离开,于他们不利。   “宛城是皇都,会寻到的。”   “可是……”   “遥遥,你在担心什么?”裴寂的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安慰着他,“你今日从醒来之后,就不太对劲。”   宋北遥轻声开口:“裴寂,有人想……”杀你。   最后的二字还未出口,喉间就像被石块堵住一样,怎么都无法蹦出。   “宿主,我应该说过,不可将此事告诉男主。”系统在他脑中幽幽提醒道。   “想什么?”   “你的剑呢?”宋北遥只好转言道,“青霄不在外守着,我怕有危险。你能不能把剑放在身旁?”   “你在担心这个。”裴寂起身,走到一旁,将佩剑握在手中,“这样还担心吗?遥遥,我能保护好你。”   “我知道你能。”但我要你保护好自己。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宋北遥被床褥裹得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对方,“裴寂,我想跟你回大周。”   裴寂轻轻笑了一下:“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   他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即便是宋北遥,也很少看到他笑的模样。   有如冰雪消融,露出温情的一面。   宋北遥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嘴角同样勾起笑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风雨声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空气细微地流动着。   “遥遥,我有东西给你。”裴寂从旁取来一物。   “这就是曲岚说的,你给我买的玉佩。”宋北遥不是第一次见,这次却眼眶有些发热。   “嗯。”裴寂将玉锁挂到他脖间,“喜欢吗?”   “喜欢。”   宋北遥拿起另一条,给裴寂系上,“为何会买这个?你真信那人所言?”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   宋北遥想了想,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对我动心思了。”   “对你动心思?”裴寂似有思索,“应该在那之前。”   “什么时候?”宋北遥问。   裴寂低头亲了他一下,不多回答。   “裴寂。”   宋北遥看着他,“红袖曾跟我说过,我身上的毒是你找人解的。你为何不告诉我此事?”   裴寂眸光一顿:“你身子不好,我不想让你担心。”   “可解毒事关我自己的性命安危,我有权知晓。”   “今后有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裴寂伸出另一只手,将他额间的碎发轻轻往旁拂开,“你呢?”   “我……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一件事。”宋北遥移开视线,敛去心中全部思绪。   “何事?”   “等青霄回来后,我想去一个地方,你不可拦我。”   —   酒馆二楼的厢房内,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角落中逐渐走出。   他的面庞十分英俊,眉眼深邃,目光狠厉,隐隐透露出睥睨天下之势,似乎世间万物都入不了眼,又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中。   暴雨声磅礴,风雨混杂着不断扑向脆弱的窗户,发出哗哗声响。男人左右四扫一番后,漆黑剑眉蓦地拧起,剑鞘横扫,利剑拔出。   “噌!”——   烛火被凛冽剑气惊扰,猛地一颤,便灭了,屋内陷入黑暗。   “国师大人!”   门外,看守的灰衣仆从察觉异常,心中担忧,手已然搭上门边,试图推门而入,一探究竟。   “无事,别进来。”   浓稠暗色中,剑锋稳稳停在空尘的脸颊前,多一寸就会刺入。   而这位白袍僧人却尤为冷静,指尖仍在缓慢将念珠一颗颗拨动。   “你不怕我当真杀了你?”黑衣男子道。   “与虎谋皮,这点胆量还是要有的。更何况,你不会杀我。”   “堂堂楚国国师,遁入空门之人,竟还留恋红尘。有此执念,实属不堪。”   空尘道:“是人皆有执念。就如同你,裴寂,做太子时想成为皇帝,登基后又想称霸天下,死了还想复生。若非你执念太深,我也无法让你在此处出现。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有执念是件不堪的事吗?”   利剑收回,烛火重新燃起。   二人落座于窗边矮榻,执酒相对。   “这次的开始时间比前两次晚了半个时辰。”空尘道。   黑衣男子神情冷峻:“现在能弄清楚失败的原因吗?”   “不能完全确定。”僧人垂眸,“但目前看来,时间重启也许与宋北遥有关……” 第65章   ——“何人!”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灰衣仆从的声音。   “我来找空尘师傅。”   少年的音量并不低,似乎是有意想让屋内的人听到。   紧接着拔剑声传来。   空尘立即站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宋北遥面色苍白,半身淋湿。空尘眸色一紧,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宋北遥踏入屋内,一眼便看到洞开的窗户,风卷着暴雨翻涌而入,窗户被吹得左右乱晃。   屋内没有旁人,窗旁矮桌上却放着两只酒杯。   等屋门重新关上,他开口道:“初次相见,空尘师傅就不多问几句,直接将我迎入屋内?”   空尘正走到窗边关窗,闻言手下一顿。   他心里担心宋北遥,难免就忘了别的。   “出家人慈悲为怀,外头天冷,施主淋了雨,贫僧请施主入屋驱寒避雨,有何不可?”空尘这般解释。   “既是出家人,为何还饮酒?”宋北遥来到他面前,直接在矮桌旁坐下,“师傅,你究竟是何人?”   “施主此话何意?”空尘也落座,神色坦然。   宋北遥目光灼灼看着他:“空尘,我不是第一次见你。先前我无暇顾及其他,这次细想,只觉得你的言行举止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空尘微微垂眸:“贫僧听不懂施主在说何。”   “那位故人曾说过,他一生的坦诚,都留给了我。”   僧人轻叹口气,良久,徐徐开口:“你如何猜出是我。”   宋北遥道:“第一次,我在这里醒来,你说得到消息将我救出,却说不出是哪儿来的消息。有人要杀裴寂,却让你救我,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解释不通。而且你虽刻意掩饰克制,但看着我的目光不对劲。”   “第二次,你又说得到消息去救我。按来说,你我之间未曾谋面,你见到我时却似乎并过多意外。你那日雨中执伞,几乎将伞都罩着我。这些细节,我其实都注意到了,只是我心中疑惑,也不敢确定。”   “直到这一次,我仔细想了想,你应该原本就认识我,并且这几次的时间重启,你应该也有记忆。”   僧人听完他说的话,先是有几分错愕,而后露出苦涩一笑:“你现在全都知道了。”   “我没有全都知道。”宋北遥目光灼灼看着他,“刚刚在房间内,与你对饮的是何人,你可敢说?秦臻,你想杀了裴寂?”   “我没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你却是在质问我这个问题。”僧人的话语中有一丝落寞。   宋北遥神情一怔,拧起的眉头稍稍松开:“我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你。当初你……”   “当初我死后,便穿进了这个世界,胎穿。”僧人缓缓道,“这个世界里有和我容貌一模一样的人,系统给我选择权利,我不想与过去的自己再有牵连,就选择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难怪……   宋北遥默默注视着那张脸:“那个与你容貌相同的人,我也见过。”   “肃月是吧。”僧人拎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他起的。”   “何意?”   “他是楚国人,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是这个世界的“我”。我厌恶那张脸,我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饱受欺压。于是我教他武功,将他送去无影阁,教唆他杀了自己全家。我让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无情的杀手。”   “他是我一手打造的杰作。”僧人这般说着,唇角却挂上一抹残忍的笑意。   宋北遥想起第一次见肃月时的场景,心底生寒:“秦臻,你变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克制住自己。在这里没有你,我不会压抑自己的天性。”   僧人的目光朝他投来,“遥遥,也就只有你会觉得,一个执掌商业帝国的人,会是善类。”   宋北遥眸色微动:“可你当年救我是真。”   “你所谓的当年的事,于我而言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在这三十多年里,我没有一日不在想念你。”   “所以你知道,当我看见站在裴寂身旁的你,是什么心吗?他可真该死啊。”   僧人说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知道他上一次是怎么死的吗?”   宋北遥咽了咽嗓子:“我不想知道。”   “你记得你最后进的那个房间吗,那里面有很浓的熏香,是为了掩盖血腥味。而他就在那里面,被……”   “别再说了!”宋北遥厉声喝道,将桌上的酒杯摔倒地上。   他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唇色惨白,眼神中满是央求与绝望,“上一次杀他的人,是你吗?”   空尘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缓声道:“不是我。”   “那是谁?”   “能万无一失杀了裴寂的人,你觉得会是谁?”   “是他自己。”心中的猜想逐渐得到验证,宋北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的裴寂?”   “是走完原书剧情,最后死了的裴寂。”空尘回他,“我的系统能让他穿越到这个时空。”   “所以还是你。咳咳咳!……”宋北遥剧烈咳嗽起来。   “是我。”空尘走到他身旁,轻轻顺着他后背,“大周的国力不亚于楚国,我要辅佐楚国国君一统九洲,杀了裴寂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他轻轻捧起宋北遥的脸,“但要我放过裴寂,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宋北遥将脸移开:“你说。”   “你跟我走,永远不见裴寂。”   宋北遥心中犹豫。他现在气运值是负数,如果离开裴寂,每日倒扣,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正在这时——   “宿主,男主裴寂已死亡,是否消耗100气运值重启今日?”   系统通报声有如惊雷,在心中炸开。   宋北遥缓缓眨眼,目光苍凉,对秦臻道:“我答应你,跟你走。”   —   “他怎么样了?”   “这位公子的脉象实属罕见,估计命不久矣……”   “放肆!你竟敢胡言!”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你这人怎么动手呢?救命啊!”   ……   宋北遥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熟悉的沉重与疼痛感瞬间包裹全身。视线左下角,赫然显示着一个灰色数字:—147。   “你醒了啊!”一个脑袋凑到他跟前。   “凌风?你怎么……”在这儿?   喉间干哑,头脑闷重,余光瞥到江湖郎中扮相的人颤颤巍巍站在一旁。   “我跟着曲岚一起过来的。”凌风回他,“青霄出城把我们给带了进来。”   宋北遥视线往旁。裴寂正一脸严肃地站着,双手抱臂。两人视线对上,对方神情才有缓和。   “都出去吧。”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很快,房间内仅剩二人。裴寂垂眸看向宋北遥,上一次见他这么虚弱的时候,还是一两个月之前。   裴寂在床边坐下,指腹描摹着少年的面颊:“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宋北遥将手床褥中伸出,握上对方的手。   “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   竟然这么晚了。他身体变得更加虚弱,醒来的时间也相应后移。   “是你让青霄出城,去将曲岚他们领进来的?”宋北遥问着。   “嗯。”   裴寂轻轻俯下身,将少年拥入怀中,“遥遥。”   “怎么了?”   裴寂亲了亲他的脸侧:“明日跟我回大周。”   宋北遥微微一怔。他答应了秦臻,确保裴寂活过今日子时,他就要跟着秦臻离开。   想到这里,心头难免凝重。   受限于目前负数的气运值,若是离开裴寂,他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   整间客栈都被裴寂包了下来,这一整日都无事发生。   楼下有那几人守着。既没有人找上门来,也没有出现别的意外事件。   临近子时,二人躺在床榻上,相拥而眠。   感觉到身旁的人绵长的呼吸后,宋北遥轻轻将自己从裴寂怀里择了出来,掀开被褥下床。   待穿完衣服,他又小心回到床榻边,在裴寂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分开时,却看到对方睁开了眼,漆黑眼瞳深邃。   “去哪儿?”裴寂低哑着嗓子开口。   他将手伸出,抓住宋北遥的手腕,却一下就被挣脱开了。   “你对我下了药?”裴寂面沉如水,盯着他。   宋北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对。是之前五皇子给的。”   “为何?”   “对不起。”宋北遥移开视线,不再接触裴寂深沉的目光,“其实我不是召国四皇子。我来自另一个时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应该跟你和亲的人。”   他咽了咽嗓子,声色淡淡,继续道,“裴寂,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这一次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 第66章   从头到尾,宋北遥都不敢看裴寂一眼。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寂也并未再开口说一个字。   也许是因为太过失望或震惊了吧。   宋北遥心里松了口气,离开厢房,再离开客栈。   车马就在拐角处等着。上车后,宋北遥瘫软在一旁,重重咳嗽着,呕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前几次见你时,你还好好的。”马车缓缓向前,秦臻心中担忧,伸手想将他揽入怀里。   宋北遥朝后缩了缩,拭去唇角血渍:“我穿进这个世界之前,已经是将死之人。裴寂是书中男主,我只有呆在他身边,才能继续活下去,这是我的系统任务。眼下我离开他,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   “你!”一贯神色淡然的僧人眉头紧拧,“我知你不情愿跟我走,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宋北遥惨淡一笑:“我没有不情愿。秦臻,你救过我一命,我当报答你。咳咳……”   秦臻不由心中生怒:“你现在这副模样,又跟我说这些,是料定了我见不得你死,迟早会将你送回裴寂身边?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不先答应你的要求,你还会放过裴寂吗?”   宋北遥不再言语。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秦臻冷静下来:“我会寻楚国最好的医师为你诊治。”   宋北遥摇摇头:“没用的。”   “若当真没用,等你死后,我随你同去。”   “……咳咳,秦臻,你何必……”   他话刚说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何事?”   “国师大人,有人拦路。”   秦臻下了马车。宋北遥掀起车窗,看到围着的一队人马,个个手持火把,将马车困得死死的。   为首之人,便是佩剑在侧,满脸冷寒的裴寂。   “楚国国师将孤的皇后掳走,是为何意?”   裴寂冷冽的目光扫来,僧人面无波澜:“若我没记错,大周新帝作为太子时,唯一的侧室已经身亡,何时立了皇后。”   他这话说完,只听噌噌几声,周围一众人纷纷将刀剑拔出。   战局一触即发。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街道上一片寂静无声,阴冷潮湿的风钻入车厢内,宋北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破碎的话音从喉间发出:“别动手。”   他的手一松,车窗啪一下合上了,阻去众人担忧的目光。   裴寂深吸口气,缓缓道:“国师大人,孤想与你详谈一番。你可愿意?”   秦臻收回落在车厢内的视线:“好。”   裴寂翻身下马,与秦臻二人避开众人,往旁走去。   “空尘,你现在放他走,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裴寂道,“这几日,或者说这几次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如何得知?”秦臻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上一次,我与另一个‘我’同归于尽。这次醒来后,我拥有了他全部的记忆,以及前几次的记忆。”   裴寂声色低沉,“我知道,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认识曾经的宋北遥。他在那个世界,叫什么名字?”   秦臻讥讽一笑:“原来他连这些都不曾告诉你。”   裴寂停下脚步,面色严峻:“我与你说这些,是看在遥遥的面子上。他会跟你走,你一定是他认识的人,我不想伤害你。你也看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楚国远在千里之外,你执意要带他走,可曾想过他的安危?”   秦臻想起宋北遥在马车上说过的话。   离开裴寂,他只能再活一个月。   沉默良久,秦臻似是放弃一般,叹息道:“说实话,我很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他,我守护了他那么久,可他却爱上了你。”   “他在那里,是如何的?”裴寂问。   “他在那里也叫这个名字,宋北遥。他父亲在他很小就车祸过世,母亲改嫁后便不再管他,只给钱,给到他十八岁。他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很难喜欢上一个人。”   裴寂喉间耸动:“后来呢?”   “后来他出去谋生,因为长得太好看,有很多有钱人想对他……”   他未说全,裴寂知道他什么意思,不由攥紧了拳头。只觉得心中有股气堵着,闷得难受。   “不过他很会保护自己。那时我遇到他,他跟人打架把人送进了医院……医馆。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护着他了。”   “谢谢你。”裴寂紧拧的眉心这才稍稍松开,“如果那时我在他身边,我会杀了那群人。”   “我们那个世界不能杀人。”   “那我会保护好他。”   “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秦臻道,“我为了保护他,曾经丢过一条命。”   裴寂双手抱臂:“我也为了救他,险些丢过一条命。”顿了顿,他接了句,“险些丢了两条命。”   秦臻:“楚国皇帝现在是我的傀儡,你能给遥遥的,我照样能给他。无论是爱、陪伴、权利、金钱……”   “可你也说过,他爱的是我。”   “裴寂,你是帝王,即便你能做到一生只爱他一人,但你能保证一生不会纳别的妃子吗?你能保证不与别人孕育子嗣吗?”   秦臻盯着他,“在我们那里,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我自是能。”裴寂不作犹豫,“在他之前我没有过任何人,在他之后也不会有任何人。”   “你如何能保证?”   “我不需要向你保证。但我可以允诺你,你在楚国就任国师期间,我不会派兵攻打楚国。”裴寂道,“作为你曾经保护他的回报。”   秦臻无奈轻笑着,背过身去:“你带他走吧。他身体不好,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裴寂:“这是何意?”   “你可以去问问他。还有,记得转告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既然来了这里,不如好好留着。”   “知道了。”   —   宋北遥半倚在车厢内,时不时掀开窗户往外看一眼。   他心中担忧不已,那两人万一打起来怎么办?又不由疑惑,他明明亲眼看着裴寂将放了药的水喝完,怎么会不起作用?   车厢内很温暖,宋北遥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门被打开,高大的身影很快进入车厢内,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宋北遥一下睁开眼,下意识要将人推开,待看清是谁,这才收了手:“裴寂。”   裴寂不停亲吻着他:“空尘说,你离开我活不了多久,这是何意?”   视野左下角的气运值不停在变化。   宋北遥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晚点告诉你。空尘人呢?”   “你在关心他?”   裴寂将他压在车厢的羊毛地毯上,眸光深邃,“若不是我身上带着解药,这次岂不是又让你给跑了?遥遥,你还敢离开我。”   “我没有……”宋北遥四处闪躲着裴寂的吻,轻咳起来,“空尘去哪儿了?”   “他离开了。”   “你跟他聊了什么?”   裴寂凑近他耳边:“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宋北遥有些错愕:“你就跟他聊了这个?”   “我还说,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宋北遥脸一红:“你怎么说这个?等等,你如何知道我们……”   “我都记得。你以后要是再乱跑,我会让你每天都下不了床。”   “你……”   “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裴寂!你无耻!” 第67章   大周新帝纳后的那日,大赦天下,整个璃都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茶馆内挤满了人,都拎着耳朵,听说书先生讲关于帝后的事。   “据说这位皇后可了不得,是陛下亲自从大渝带回来的。身为男子,却相貌倾城,有如谪仙下凡。”   有人问道:“那此人与陛下先前钟爱的那位侧室相比如何?”   说书先生哪曾见过真人,可台子下一堆人抬着脸,眼巴巴等着他。   “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只能含糊其辞道。   总归那前任已死,自是以现任为尊。   又有人问:“我表哥一个朋友的客人的东家曾有缘见过这二人,说是容貌很是相似呢!好像连名字都一样!”   台下立即议论开来:“看来陛下爱的还是先前那位。”   “宛宛类卿啊!”   “这位可怜的皇后,即便拥有无上地位,也终究得不到陛下的心!”   “是吗?我怎么听说陛下对他宠爱有加,让他直接宿在自己宫中呢!”   ……   入夜,宫内。   两名身穿大红喜袍,相貌与身段无可比拟的男子坐在桌旁。   ——“石头、剪刀、布。”   宋北遥看着自己出的剪刀,再看看对方的石头。   裴寂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脱。”   宋北遥只得将最外层的喜袍褪下。   裴寂斟上一杯酒:“喝。”   一杯入肚,心有不甘。宋北遥伸出手:“再来!”   ——“不行,再来!”   ——“我就不信了……再来!”   ——“来……”   不知几杯酒下肚,宋北遥脱去最后一层里衣,瓷白的皮肤因为酒劲而微微泛红。   裴寂的视线如狼一样,恶狠狠盯着他,一寸寸剐过他的肌肤。   “再、再来……”少年很不服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裴寂也随他起身,将他打横抱起,往床边走:“遥遥,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我还行!你不知道我有多能喝!”   裴寂把人放在床上。那双眼睛像被水润过,迷离又无辜地看着他,眼尾一片嫣红,直看得裴寂喉间发紧。   宋北遥说了蹭气运一事后,为了早些让他养好身子,裴寂前段时间只能对他亲亲抱抱,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这比最残酷的刑法还难熬。   他俯下身,狠狠稳住那双湿润的唇,舌尖勾缠着,想将其中的津液吮吸干净。   “唔……唔……”宋北遥将人抵开,“你戳我干嘛?”   “什么戳……”   “这里。”   裴寂忍得难受,看到宋北遥懵懂的眼神,想起上次他喝多后,也是这样傻乎乎的。   “还知道我是谁吗?”裴寂手掌捏起他的脸蛋两侧,那双唇立即嘟了起来。   宋北遥眨巴着眼睛:“知道,裴寂。”   裴寂用力亲下去:“说错了,重说。”   “唔……不知道,大坏蛋。”少年的唇瓣被亲得微微红肿,俊俏的眉拧成麻花一样,“你是咬人嘴的大坏蛋!”   裴寂气笑了,将手松开,把人塞进床褥间。   良辰美夜,奈何痴傻。   他走回桌旁,孤独饮酒,随后站起身来,往浴池而去。   平日里他要么泡冰水,或者宋北遥有时会用手帮他。今日为了尽兴,浴池内放的温水。裴寂将身体泡进水中,只感觉那一股燥热得不到纾解。   只得暂时将双眼闭了起来,调动周身内心,强行往下压。   越是克制,越是蠢蠢欲动,额间的青筋狰狞地突起,裴寂忍无可忍,手在水下游走,来到那处,即将搭上去。   “你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一道人声,裴寂呼吸一窒,扭头看去。   宋北遥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眼梢都往上扬起:“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到要自.渎的地步。”   “……”裴寂眯起眼睛,“遥遥,你刚刚骗我。”   宋北遥立马恢复一脸懵懂状:“大坏蛋,谁骗你了。”   “哗!——”一声水声响起,巨大的水花四处溅开,宋北遥被一把拽进了水里。   裴寂将他按在浴池边,一下下吻着他光洁的后背:“小骗子,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北遥的两条腿被裴寂的膝盖轻易分开,裴寂宽大滚烫的手掌在他腰腹徘徊,一路往下:“现在说说看,记得我是谁吗?”   脆弱被人拿捏住,一阵阵酥麻愉悦涌来,宋北遥咬着牙:“不记得……”   “还不记得?”   危险在身后徘徊,温热的水流舒缓着不适,领地被一寸寸攻占。   双重刺激下,宋北遥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全靠裴寂勾住他的腰。   “现在记得了吗?”裴寂咬住他的耳垂。   宋北遥的手几近痉挛地攀住池壁,呜咽道:“记得……夫君。”   “大点声。”男人低哑的嗓音极轻地吹进他耳中,“没听见。”   “夫……嗯……君。”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成的字来。   在浴池做过两次后,宋北遥浑身散了架。   裴寂把他抱上岸,擦干身子,回到床榻上。   “现在气运值多少?”   裴寂吻着他耳侧,再次滑了进去。   “两百了。”宋北遥有些受不了裴寂旺盛的精力,求饶道,“明日再做吧。”   被撞到一处,他突然骤缩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轻呼。   裴寂在他耳边笑了一声:“小骗子,明明想要,还说不要。”   “呜……”   —   几日后,宋北遥的气运值成功突破300。   “恭喜宿主,大道得成!!现在重回原世界的门已经打开,你要回去吗?”   宋北遥正在御花园坐着休息,听到系统说的话,还未开口,眼前,凌风已经抓住他晃了两晃:“你怎么又走神了?”   “我……”   “你是不是又在跟你脑袋里的那什么,系统说话?”凌风一脸紧张。   “不……”   “你是不是想偷偷回去你那个地方?”凌风抱住他,哭嚎道,“你走了我该怎么办!陛下该怎么办!你好狠的心啊! ”   他抹了把眼睛,吩咐守在一旁的侍卫,“去将陛下请来,就说后君要离开了。”   “是!”   宋北遥:“……”   裴寂正在御书房商议朝政,问询立即赶到御花园,将人紧紧搂入怀中。   旁侧的人立马识相地退下。   “遥遥,你不是答应孤不离开?”   “我没有要离开……你先松手,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松。”   “今晚让你多做一次。”   裴寂这才松手。宋北遥现在有武功,不是那么容易能压的。两人若是动手,裴寂都藏着力,宋北遥却是下狠手。   心上人躺在身边,每晚只能做一次,裴寂陷入严重欲//求不满的境地。   但今日,似乎寻到了有效的方法。   宋北遥不知道裴寂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略显落寞的神情,便轻轻抱住他:“我没有要离开。裴寂,九洲动荡不安,我说过,我想陪你一同还天下太平。”   裴寂嗓音低低沉沉:“只是为了天下才留下?待天下太平后,还会走吗?”   “不会走的。你将秦臻那句话转告我后,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个时空属于过去的我,皆是过往。现在我想把握的,是当下和未来。”   裴寂声色苦闷:“说到现在,没有一句是为了我留下。”   他松开手,从衣襟里取出一个锦囊,正是几月前在枫露镇上,算命先生拿给宋北遥的。   “这锦囊。”宋北遥稀奇,“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在你这儿。”   裴寂拆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你想不想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不想。”宋北遥伸手捧住裴寂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如今不会再犹豫,不需要锦囊解惑。夫君,我想把握的当下和未来里,有你。”   他仰起头,细细吻上裴寂微凉的唇。   忽有一阵风吹过,那纸条从指缝间飘落,在天上打着卷儿翻滚。   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句话——   “汝心安处,便是归宿。” 第68章   七年之痒这个词,宋北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今的九洲已经不再是他刚穿来时的九洲。天下三分,大周、楚国和大渝三国鼎立,互相签订和平共处条约。至少百年之内,不会再次发生战争。   宋北遥本以为到了可以游山玩水,肆意享受自由的时候,然而裴寂最近突然变得冷淡起来。   之前每日早上做一次,晚上做一次,两人兴致好的时候,可以多做几次。现在到了晚上直接躺在床上,搂着他就睡了。   男人到了三十,果然是不中用了。   而宋北遥虽然有三十岁的内心,却是二十五的身体,正值需求巅峰期。   既然这处的需求得不到满足,总得满足些别的需求。   一日,躺在床榻上,宋北遥提到:“夫君,过几日我打算出一趟宫。”   裴寂将他往怀里搂了楼:“去哪儿?”   “还没定,楚国或者是大渝。”   裴寂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宋北遥心中一惊:“夫君?你怎么了?”   “无妨。”裴寂吐出一口血,虚弱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你要出远门,便去吧。”   宋北遥心揪了起来:“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出去。”   他立即从床榻起身,要去宣太医。   “不用,没什么大碍,我扛得住。”裴寂边说边咳。   宋北遥担忧道:“这怎么行?别误了你明日早朝。”   不多会儿,谭太医被宣入了裴寂的明和宫。   谭天按了一会儿脉象,脑袋上的汗再次滚了下来。在裴寂的死亡眼神指示下,他开出一副药方,递到宋北遥手中:“后君,这个方子,每日一煎,服用一碗即可。”   “知道了。”   七年来,宋北遥自己也有上过战场的时候。裴寂几次遇险受伤,都一声不吭。这次不知是患了什么病,整个人竟虚弱无比。   连汤药都要宋北遥喂到嘴边。   灌了几天汤药,都不见好转。宋北遥心中郁闷,特意找到旁人,询问起谭太医开的方子。   “这就是寻常滋补的药方,治不了病。”那人如是说。   宋北遥心中恍然。   待到了晚间,等裴寂在他身边躺下,宋北遥幽幽道:“裴寂,你为什么要装病。”   相处多年,两人之间的沟通方式早已变得无话不说。   “遥遥,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裴寂将他抱进怀里,一只手按在他后脑勺处。   宋北遥无奈:“我没有要离开你。”   “你要出宫去。”   “入宫之前,你答应我每年会让我出去玩。”   裴寂:“你还要去楚国和大渝。”   宋北遥:“大周境内我们不是都玩遍了?”   裴寂:“楚国有秦臻在,大渝有白延在。你去了就会见到他们。”   宋北遥无奈:“我怎么会见到他们?”   “万一你又被掳走。”   “……”   宋北遥一脸认真看着裴寂:“夫君,我的武功水平你应该清楚,他们没那么容易掳走我。而且都过去几年了,我心里只有你。”   裴寂的神情有些落寞:“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我不习惯。”   “明明你前几日都对我有些冷淡。”   “我看到一本古籍上说,纵欲过度有损寿命。你比我年轻几岁,我想多活几年陪着你。”   宋北遥无语:“一日两次不算过度。”   “是吗?”   “是。”   裴寂若有所思道:“遥遥,以后一日三次可以吗?   宋北遥诧异:“一日三次,你白日处朝政那么繁忙,三次真的行吗?”   裴寂神色骤变,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狠狠吻上去:“为夫今日就让你知道,三次行不行。” 第69章   “宋北遥!!啊!宋北遥!!”   高档SUV的后座车门缓缓关上,将粉丝热情的呼喊声阻隔在外。   作为影星,能够拥有顶流一样的超高人气,是比较少见的。   宋北遥是一个特例。   车子启动,平稳地往前驶去。   “遥哥,我们现在就前往Skela会所。”助小王单手划拉着平板,查看行程,“明早9点有一场杂志拍摄,中午盛世影视的张总跟你约了饭局,下午……”   “小王?”   车后座的声音打断了他。   宋北遥有些茫然地左右四顾,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没错了,他又回到了原时空,而且还在他穿书的当天。   只不过之前他是从医院出来,这一次,似乎变了……   明明一分钟前,他刚和裴寂登上先前云国的云顶山。   难道他不小心从山上跌下来了?   “我身上的病……”他问道。   “什么病?”小王呸呸呸几声,“遥哥,您好着呢,哪儿来的病?”   宋北遥心头一沉。他突然消失,也不知道裴寂会怎么样。   到了Skela会所,楼下被粉丝层层叠得围着,SUV下了地下车库。   宋北遥刚从后排下车,走了没几步,突然,从拐角处窜出一道黑色身影,手里拿着不明物体,飞速朝宋北遥冲来。   “你这种破演技,凭什么拿影帝!!”   就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黑色身影被横空出现的男人踹飞出几米远。   “啊啊啊啊!!”惨叫声响彻地下车库。   安保人员立即上前,将人拿下,扭送带走。   助小王惊出一声冷汗,长舒口气,回头看宋北遥:“幸好,幸好。”   他看到,宋北遥已经摆好架势,专业程度,活像是练了多年武功。   小王:“……”   他再扭头去看帮忙的人。只见这男人一身黑色笔挺西装,个头至少一米九往上,身形提拔利落,宽肩窄腰大长腿,妥妥行走的荷尔蒙。   再一看脸。   “卧槽。”小王立马凑到宋北遥耳边,“这位是非衣集团的现任董事长,顶级资本,《夜游者》最大的股东就是他。他特别低调,常年生活在国外,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国了。”   话语间,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宋北遥眼睛直勾勾盯着男人。这样的裴寂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极具质感的西装西裤将整具身体包裹住,显得禁欲又儒雅。   宋北遥不由舔了舔唇。   小王用胳膊肘拱了下他,提醒他别这样盯着人家,不礼貌。   “没事吧。”裴寂停在稍远处,语气客气又有几分疏离。   显然是不认识宋北遥的状态。   宋北遥微微眯起眼,勾唇笑道:“有事。不小心脚崴了,裴总介意背我过去吗?”   小王:“?????”   裴寂面色一怔,还未开口,宋北遥已经提步往贵宾通道走:“开玩笑的,裴总别介意。”   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又乖又野。   裴寂愣在原地,对身旁的助说:“三分钟之内,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是,裴总。”   Skela会所内。   宋北遥一踏入场地内,便成了众人视线追逐的焦点。   年轻、有实力、人品好、样貌好、人气高,娱乐圈内同时满足这五点的明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给外面看的人设,而宋北遥是真的。   不仅如此,这个人工作还非常拼命。   上帝怎会不垂青于这样的人。   “宋北遥!”   远远走来一人,一手搭上他的肩,嘀咕道,“你看到那群人看你的眼神了吗,就像要把你吃了一样。”   凌风,不,姜然,挑着眉,给他手里塞了个高脚杯。   宋北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   姜然左右摸着脸:“干嘛这么看我?是不是我又变帅了,我这几个月美容院可没少跑!”   宋北遥笑了一下:“果然还是你。”   “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姜然带着他往沙发那处走去,“你前段时间不是去法国度假了,玩儿得怎么样啊?”   ……   整场庆功宴下来后,宋北遥喝得微醺,进了洗手间,不小心撞到从里面出来的人。   “裴寂?”宋北遥盯着他看了会儿,又移开视线,“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这个“裴寂”,不是他的夫君。   他有些失落地从旁绕开,裴寂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宋北遥疑惑地抬头。   裴寂察觉到自己失礼,将手松开,正色道:“我们公司旗下研发了一款新品,正在寻找代言人。你有兴趣吗?”   宋北遥顿在原地,没有说话。   裴寂拿出手机,很快翻出一张图片来,递给他看:“是这个。”   屏幕上,正是一对玉制的锁和钥匙,非常精美夺目,象征着永世锁定的爱情。   宋北遥怔怔地看着那张图,依旧没有说话。   “你如果愿意代言的话,代言费这个数。”裴寂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宋北遥面无表情。   裴寂摇头。   “五千万?”宋北遥挑眉。   “五个亿。”   “……我愿意。”   裴寂滑动屏幕,点开微信:“宋先生,加个好友。从明天开始,每日来我司熟悉产品。”   宋北遥婉拒道:“行程安排,需要联系我的助。”   “哦?”裴寂意外道,“五个亿,你们公司也许会将你别的行程全部推掉。”   “那是要赔偿违约金的。”   “我可以赔。”   “???”有够败家的。   宋北遥摸出手机,添加上裴寂的好友,“我会抽时间去,但得在行程之外,不然这个代言我不接。”   “Deal.” 第70章   当天晚上,裴寂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非常纷乱,他梦到自己成了古代的一个太子,历经朝政诡谲风云,又在沙场征战四方。最后,他娶了一个男人做妻子。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男人的容貌他还没看清。   醒来时,身上感觉有些异样,他低头看了眼,走进卫生间冲冷水澡。   当天中午12点,代言合同经公司审查过后,被送到了宋北遥手里。   “完完全全是亏本买卖。”小王震惊不已,“五个亿的代言费,该产品全部利润额都归你个人所有。而且这个玉饰品牌可是全球超一线,从不找代言人的。你说,他图什么?”   宋北遥摇摇头,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可能脑子瓦特了,上赶着送钱。”   “对!一定是这样!”小王突然反应过来,“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说金主爸爸!”   晚上6点,宋北遥结束一天的行程,坐在保姆车内闭眼休息,手机嗡的震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人,头像是只黑白奶牛猫,名字“123”。   信息内容:什么时候过来?   宋北遥拧着眉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昨天加的裴寂的微信。   遥:地址发我。   很快就收到回复。宋北遥对司机说:“师傅,改个道吧,去非衣大厦。”   到了大厦楼下,已经有人在外接应等候。   “宋先生,请随我来吧。”   宋北遥朝那人瞥了眼:“曲岚?”   “宋先生真聪明,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曲岚也穿了一身工作服,不苟言笑。   大厦一共十六台公共电梯,曲岚领着宋北遥到一个单独的电梯前。   “这是裴总所在楼层的直达电梯。”   待到了52层,电梯门打开,宋北遥独自走了进去。整一层楼都是裴寂单人的总裁办公“室”。   休闲区、书吧、影音区、会议间、茶水吧台、餐厅……还有一大块室内高尔夫场地。   裴寂正站在一处巨型玻璃后,双手抱臂,俯瞰全市夜景。   一时间,宋北遥也不太分得清,眼前这个裴寂究竟是谁。   这个人不认识他,却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裴寂稍稍侧过头:“你来了。吃晚饭了吗?”   宋北遥移开视线:“没有。”   “我也没有,那一起吧。”   来到餐厅区域,很快,菜肴便送了上来。用完晚餐,又简单聊了几句,宋北遥看了眼时间。   “我得走了。”他说。   裴寂意犹未尽:“才九点,宋先生家里难道有人在等着?”   “裴总,这是我的私事。”宋北遥礼貌地朝他笑着,“明日见。”   “明日见。”   那天夜里,裴寂再次梦到一堆古代的事。   整整一周时间,宋北遥都过来裴寂的办公室,了解这两块玉佩的产品念。   “宋先生对爱情有什么解?”裴寂问道。   宋北遥思索片刻:“爱情有排他性。两个陌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彼此产生爱情,最初的时候渴望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这是荷尔蒙作用,或者称之为激情。”   “后来熟悉后了解真实的彼此,开始产生矛盾和摩擦,唯有彼此包容、解和沟通,才能长久走下去。在这个阶段,真正的爱才会出现。”   裴寂听完这段话,长久地注视着他:“看来宋先生很了解爱情,或者说,经历过爱情?有相爱的人?”   宋北遥不回避他:“是。非常相爱。”   裴寂被他眼中迸发的神采夺去全部注意力,良久,才移开视线,心中发闷:“真羡慕能被宋先生爱上的人。”   宋北遥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玉锁和一块玉钥匙。钥匙能够十分贴合地插.入锁孔中,严丝合缝。   “你也说过,每一块锁和钥匙的孔都不一样,这也就说明了,爱情的唯一性。”   宋北遥再次看向裴寂,“裴总,不瞒你说,我的爱人与你容貌十分相似,但我知道你应该不是他。明天拍完广告后,你我之间还是不要联系了。我的爱人他会吃醋。”   说完,他径直离开,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裴寂深深凝视着他。   第二天,裴寂克制着自己,一整天不去想宋北遥,不去见宋北遥,哪怕他知道,对方就在楼下拍摄。   那天夜里,裴寂梦到了古代的一切。   他与那位男妻感情非常好,很是恩爱。在他登基称帝后,还将此人封为皇后。   数十年如一日的相爱。到最后,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早晨,裴寂睁开双眼,眸中猩红,立即抓过床头的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   结果直接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   [你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添加好友——无法添加。   裴寂气笑了。   洗漱完,换上衣服下楼,别墅的张管家在一旁说道:“裴先生,今日早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   裴寂风一样从他面前闪过:“张总管,今晚我不回家吃饭。”   张什么?   老管家不由低语:“好久没看到少爷这般慌张的模样了。”   裴寂让司机自己离开,转身进了车库,跨上一辆阿斯顿马丁,疾驰而出。   宋北遥今早飞港城,参加金鹤奖的颁奖典礼。他的机票也已经定好,与宋北遥是同一趟航班。   待到了机场,过了安检,踏上飞机,裴寂都没有看到宋北遥的身影。   他的心一点点在下坠。今天机场送机的人很多,场面一度失控。也许宋北遥改了航班。   直到临近值机结束,熟悉的人影才迈上飞机。   宋北遥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一双眼睛掩在帽檐下。   他在头等舱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便阖上眼睛小憩。   飞机起飞后,待到平稳飞行阶段,一位空姐来到他身旁,轻声道:“先生,有位头等舱乘客让我将这个还给您,说是您刚刚不小心落下的。”   宋北遥睁开眼。空姐手里捏着一个书签,他接了过来。   上面写着几行字,笔锋苍劲有力——   “我的刀尖从来都是朝外的,只有面对你时,刀尖对向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