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虫族上将协议离婚后》作者:桃李自言   文案;   作为高攀柏布斯家族的赘婿,魏邈担当得相当称职。   在外界,他和雌君相敬如宾,是头条和网络眼中少见的“模范伴侣”,没有雌侍,坚定地支持雌君的事业,每一次出征都愿意为雌君加油打气,甚至还共同孕育了一个漂亮的亚雌宝宝。   也只有魏邈自己清楚,这五年来,他亲眼目睹着他的枕边人奥兰德·柏布斯上将,从一无所有,到一步步爬上权力金字塔最顶尖的位置,手段狠辣,为了权力和地位几乎付出一切。   对方冷酷、封建、保守,缺少人气,平静如一汪最古老和寂静的海洋,是一架标准的精密仪器。   而他和对方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彻底的交易。   直到有天魏邈得到一本书,才发现枕边人不是法海不懂爱,而是其中的大反派。   在这篇虫族小说的中途,奥兰德会突然恋爱脑地爱上一名来自偏远星系的雄虫,直至为他赌上财产、家族和一切,最终燃尽自己最后一点能量,杀光了雄虫的后宫之后,绝望地随星舰自毁。   潮水终于倾覆。   而身为最终反派的炮灰雄主,书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魏邈觉得赶剧情开始前,这段存续五年的婚姻得马上离了。   爱谁谁吧,命都没了还挣什么钱。   他要紧急避险。   ·   结婚第五年,他的爱人提出离婚。   奥兰德大脑空白了两秒,过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您说笑了,今天的晚餐,您想吃什么?”   地质研究员×位高权重联邦上将。   避雷针:   1. 本文微量泥受,不适宜极端攻/受控阅读。   2. 封面为流水线制作成品,与攻、受人设有相对差异。   注: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虫族   主角:魏邈(莱尔),奥兰德·柏布斯 ┃ 配角:利亚·科维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婚姻,从入门到入土   立意:即使陷入困境,也要鼓起勇气,挣脱困难。 第1章 我的上将老婆   布列卡星一向黑得很早。   魏邈六点下班的时候,明黄色的灯已经从高大的中央大厦顶层垂落下来,照得这栋将近千米高的大楼如同一座巍峨的佛龛,藏匿着密密麻麻的虫群。   他摘掉眼镜,刷了下光脑,等待晚归的摆渡车驶来,挺括修长的身型被包裹在藏蓝色的西装套装下,一楼这会儿的人并不多,这里几乎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的会客厅,摆放着各种糕点、甜品,以及精致的奶茶和香槟,只有雄虫可以使用。   有科学的调查报告显示,雌虫的味蕾数量相较于雄虫,有明显的差距,两者间差距在百分之四十左右,因此他们不嗜好甜品,更何况在如今的社会,新鲜食物是一种稀缺资源,只有上层贵族可以使用。   一路上,不少下班的雄虫结伴路过,商量着周末去哪个行星度假,见到魏邈,都热情而恭敬地打招呼。   魏邈面带微笑地一一点头回应,等了五分钟之后,才看见一个白胖的机器人飞驶而来,停驻在上空,降下安全舱。   说是“安全舱”,实际一应俱全,甚至还准备了一张软床,刚走进去,他便接到了伴侣奥兰德·柏布斯上将的电话。   “雄主,您下班了吗?”电话那边,奥兰德轻轻地问。   魏邈不喜欢全景的视频通话,因此,结婚这些年来,他和奥兰德的通话大多以语音为主,摆渡车飞快地上升,钢铁洪流般的首都如同一座严丝合缝的堡垒,在视野里逐渐下沉,魏邈“嗯”了一声,他淡淡地弯了弯眼睛,嘴角却没有多少真实的笑意:“下班了。”   “您今天打算吃什么?”对方道,“我准备了新鲜的牛肉和西蓝花,想给您准备奶油香菇浓汤。”   “太费心了。”魏邈道,他握住了安全舱里的栏杆,穿越到虫族七年以来,即使熟知这里的科技,但这样极速的上升和失重状态,依然让他有些无法适应,比在游乐场玩三十遍跳楼机更让人惊魂甫定。   魏邈有些失神,食指焦躁地在栏杆上敲击,心绪不断地压抑起伏,远没有面上所表现出的悠闲自若。   他难得不想再和名义上的爱人闲聊,过了一会儿,才道:“……抱歉,今天我可能会晚回来一会儿,你和维恩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光脑的通信质量太好,他甚至隐约间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秒钟之后,奥兰德才慢慢地问:“您今天要在公司加班吗?”   听筒里的男声娓娓,仿若不断流淌的静谧湖面,微风不皱,甚至少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魏邈静静地听着,解释了一句:“嗯,有点事情要处理。”   奥兰德说:“好的,恭候您回家。”   挂掉电话之后,魏邈闭了闭眼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短短的半分钟时间,他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栏杆,在这样全然寂静和狭小的空间内部,他终于延迟地感受到一种缓慢的、迟滞的痛意,不断侵占他的心脏。   从下层贫民窟里没有身份的黑户雄虫,到如今任职于地质勘察研究所,看上去人模人样的高级研究员,魏邈花了七年时间。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心怀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在这个性别、等级森严的星际世界,一具高阶雌虫的骨翼不小心扫下来,风刃都能切割掉一大片的尸体,底层是你死我活的擂台,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腿子,没有财产,指纹不被采集,没有固定的住所,随时随地会被攻击,魏邈花了一周时间,才在暗无天光的环境里,发现自己没有骨翼,应该是个低等级的雄虫。   在贫民窟,这显然不是个什么好事儿,因为除了紧迫要解决的吃喝拉撒之外,他还得严防死守着被别人睡了。   魏邈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没有基本的常识,不懂得如何使用一系列的科技成果,无法和别人沟通,甚至因为身在贫民的居住区,没有向外界求救的渠道。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从这里面爬上来的,如果时间倒流,他觉得自己绝对没有同样的意志力重来一遍。   在摆脱了黑户的出身,拥有首都正式的身份之后,身为稀少的雄虫,相对就轻松多了,魏邈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宏大和精密,宛若一架畸形的、完美的、不容置疑的机器,周全而永不停息地运转,他曾为此深深着迷,甚至庆幸过他能够穿越到此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这种庆幸维持了很久,一直到他和奥兰德·柏布斯结婚,有了虫蛋之后,在他快要完全融入这个世界时,脑海中多了一本书。   ——世界总是比想象中更为幽默。   魏邈想,他甚至莫名自得其乐地笑了一下。   这本书的书名起得很情趣,叫《星际第一雄主》,主要讲主角和他的雌虫后宫们的幸福生活,而书里的最终反派,是他如今的雌君。   结婚五年以来,魏邈很少能见到奥兰德失态的样子,对方保守、镇定、持衡拥璇,宛若一个冰冷严酷的政治机器,只为权力折腰,是标准的政客和顶阶军雌,怎么着也看不出来书中那种阴鸷、卑微和极端,因为得不到主角的爱而黑化,最终拉着所有虫同归于尽的惨烈模样。   而作为大反派的炮灰雄主,书里甚至没有明确交代“魏邈”的结局,只隐晦地提了一句,因为他一直纠缠着不愿意离婚,奥兰德私下里把他折磨死了。   这件事儿也成为奥兰德最后倒台的最后一根草。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还有雄权吗。   脑袋上骤然多了一顶即将扣上去的绿帽,说心情有多好,那显然是有些高看他狭小的心胸,这五年来,虽然这桩婚姻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幌子,奥兰德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雄主来保障他的诸多工作,而他恰好无权无势、易于掌控,于是一桩各取所需的婚姻成立。   但再虚情假意,在外界演得多了,就容易当真。   ……尤其是,对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魏邈漫无目的地敲击着栏杆,手突然攥紧,又怔松地松开。   他从来不是个一个好的演员。   属于虫族的寿命足够漫长,但五年依然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也一度认为,接下来的一生都将和奥兰德携手渡过,把维恩养大,他理所应当地不能够再拥有第二名雌虫伴侣,毕竟这是平民雄虫能够高攀上柏布斯家族的条件。   对方从没有提议过离婚,而一名二婚或离异的雌虫显然没有家庭美满、和睦的雌虫更让大众和下属信服。   他以为……   他一直有很多以为。   魏邈的肩膀逐渐放松,他掏出光脑的屏幕,审视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神情和装潢。   摄像机里,他表情颓丧,即使在微笑着,也看不出半点真实的笑意,像是画皮,皮肉和神色难以精确地贴合。   魏邈收起了无意义的社交笑容,兴致缺缺,觉得演戏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像奥兰德,他平时就笑得很流畅,不像他总是会莫名卡壳。   ·   摆渡车比平时慢了接近半个小时,等到天幕彻底黑透,魏邈才终于从安全舱上下来。   空气里隐约传来馥郁的月季花香。   这里是奥兰德·柏布斯家族的私人庄园,位于首都的上层山脉中,周围都种植了珍稀繁茂的植被,夜风拂动下,甚至没有冗杂的喧嚣,远看如同一座传统的、漂亮的木建古宅。   虫族也讲究“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美学,而因为虫群人数众多,空间、植被、乃至新鲜的空气,是上层的专利。   魏邈在这里兀自站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碎步跑了过来,扎扎实实地扑到他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一会儿,似乎在轻嗅着什么。   亚雌的触觉一向很灵敏,体型相较于一般雌虫更娇小,身段更柔软,长相也更精致一些。   魏邈将他抱在怀里。   “雄父。”维恩抬起头,控诉道,“你今天回来好晚,维恩在院子里等得好累。”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睫毛纤长,显然是继承了他的雌君的,肉嘟嘟的脸颊很适合rua一把,嘴角撇起,表情愤怒,似乎要把他的雄父吃掉。   魏邈握住他冰冷的手,扬了扬眉梢,道:“我记得我没有让你等。”   维恩如幼兽巡逻自己的领地般嗅了一遍雄父的西装,没有察觉出可疑的气味:“你是不是去找别的雌虫去了?”   “嗯。”魏邈低低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维恩好聪明。”   维恩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维恩舒适地呆在魏邈怀里,感受到雄父的熟悉的气息,理所当然地道:“雌父等了你好久,你不能去别的地方吃饭。”   魏邈顿了一下,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才意识到什么。   他转过脸。   在这栋别墅的玄关处,奥兰德静静地站在这里,对方穿着一件居家的长袖外套,就连喉结都被仔细地包裹起来,宽肩窄腰,胸口处被薄薄一层胸肌撑起,银制的项链在深色的柔软面料里勒出一点凹陷的弧度,一双和维恩如出一辙的蓝眸如雪羽般轻轻地落在他身上,过了一秒钟之后,嘴角勾勒出一个微微的弧度:“雄主,欢迎您回家。” 第2章 晚餐   魏邈只是愣了一瞬间。   他单手随意地抱着维恩,走到奥兰德面前,对方英俊的脸从阴影的覆盖下移出,对方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接过年幼的亚雌。   “我说过不用等我的。”魏邈笑着道,“太麻烦了。”   维恩坐在他的怀抱里,比起去年,他今年的个头和体重飞速地上涨,像是地里一茬新鲜的韭菜,下雨后突然就蹿高了,有了实装的重量。   “不要。”维恩才不要去雌父怀里,他将脑袋搁在魏邈的肩膀上,冲着奥兰德努努嘴,“我要雄父抱。”   魏邈另一只空余的手护住他软绵绵的头发,以免他撞到门上,然后哇哇大哭——这并不是没有先例,一般若智小孩儿都喜欢自己找东西碰倒自己,然后倒地上哭。   维恩的IQ显然也归属在这个范畴。   奥兰德没说话,他唇色很淡,是饱满的杏眼,蓝色的瞳孔倒映出明亮的灯影,如同一汪平静的海。眼尾偏长,眉骨却很深刻,远看透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他的手一直滞留在空中,抬起眼睛:“维恩,雄父已经很累了。”   “……”维恩抿了下唇角,乖乖应了一声,伸出手,让奥兰德抱。   魏邈低下头,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没说什么,把对方交给奥兰德,这才有空脱掉外套。   他手心冰冷,走入温暖的室内,才发现家里刻意调高了温度,让人进去就想要舒服地长呼一口气,会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维恩亲手栽培的小盆绿植,菱形的水球花即将发芽,花盆旁边是一张儿童画,画的应该是奥兰德的办公室,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外,是首都的天井,也是人造的最高天际线。   这幅画被木质的画框装裱起来,但显然还不知道该挂在哪里合适,所以随意地扔在旁边。   奥兰德将魏邈的外套扔进洗衣池,漫不经心地道:“您对维恩有些太过宠爱了。”   “嗯?”魏邈垂下眼睛,洗了手,慢半拍地看了眼奥兰德,失笑,“会有一点吗?”   在这个世界,共有雌、雄两种性别的区分,雌虫占据绝大多数的位置,而亚雌作为雌虫的亚种,相较于常见的雌虫,显然也更珍贵一些。   不过这种珍贵更多的来说,还是相对于雄虫而言。   亚雌因为其先天身体素质无法承担雌性公民的社会责任,所以无法以独立身份继承家族的财产,而因为体型和长相优势,更受雄性青睐,因此更容易有机会和雄虫结婚,一般在婚姻中都比较受宠,单身的亚雌除非特许,否则无法以主体的身份生存,进入到一段不平等的婚姻当中,几乎是亚雌长大后唯一的出路。   当然,雄虫也差不多。   一般在雄虫成年,迎娶至少一位雌君和雌侍之后,才能够获得独立的财产权,同时也享有配偶的财产支配权,否则只能长期接受政府的丰厚资助,不能开设私人账户,资金往来受限。   虫族的亲情观念相当淡薄。   普通的雌虫幼崽或者亚雌幼崽,身处在庞大的家族群落中,几乎很难有被看见和重视的机会。   一切都为了族群的扩张和繁衍。   “维恩下半年就要去学校了,”奥兰德语气有些无奈,“您再把他当做虫蛋来照顾,我怕他反而不太适应学校里的生活。”   魏邈说:“好,我会注意的。”   结束了这个简短的育儿话题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奥兰德明显还有工作要忙,光脑上面显示着满满当当的未读文件,他坐在餐桌旁,双腿合起,随意地半靠在椅背上,端着一杯温开水,打开第一栏待处理的文件。   魏邈把维恩放到绵软的婴儿椅上,很快,便有一个机器人自动接管了虫崽进食的工作。   奥兰德的饮食很规律,鲜少接受高蔗糖和高碳水的食物,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到了一种接近于变态的程度,哪怕雌虫普遍对美食并不热衷,但像他这样严格控制糖分摄入的,依然是极少数。   维恩悄悄靠近魏邈:“雄父,偷偷告诉你,雌父最近要升职了哦。”   魏邈舀了一勺浓汤,只觉得甜度适中,浓郁的鲜香在舌苔上爆开,闻言,轻轻挑了挑眉:“维恩好厉害,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吗?”   “因为我偷看到了雌父的光脑账号。”维恩啃了一大口苹果,手里举着蛋挞,时刻准备塞进自己的樱桃小嘴里,得意洋洋地压低声音,“维恩认识上面的不少字。”   “……”魏邈笑了一下,看了眼远处的奥兰德,对方一边不紧不慢地在透明的光脑屏幕上签署完自己的姓名,一边冷不丁地道,“我能听见,维恩。”   眼见虫崽不说话,奥兰德合上光脑,表情冷淡地低下眼:“偷看联邦机密,你知道是什么罪吗?我随时可以把你送进少年犯军事监狱里。”   魏邈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应和了一句:“哎呀,那我们维恩就是监狱里面关押的年龄最小的犯人了。”   维恩怔然地望着自己冷漠的雌父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雄父,过了一会儿,“哇——”一声,骤然哭了起来。   喂餐机器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卷纸巾,要给维恩擦脸,结果越擦,哭声越大。   喂餐机器人疑惑地歪了歪头:“?”   奥兰德转过身,这才向魏邈说:“……抱歉。”   “本来打算等您吃完饭,再告诉您这个消息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实在没有惊动您的必要,只是以后需要再兼顾上议院的部分统筹工作而已,并不算升迁。”   寥寥几句话中,看不见半点权力交替的刀光血影。   “无论如何,祝贺你,奥兰德。”魏邈“嗯”了一声,并没有多问,笑着举起酒杯,和奥兰德的温白开碰了一下,“上任一路顺风。”   尽管只是表面夫妻,但五年积攒下来的默契已经足够让彼此心知肚明。   奥兰德嘴角抿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感谢您。”   ·   吃完饭后,魏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脸上的多余笑容慢慢收起,疲倦地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   眼前,是一块透明的屏幕,上面清晰地用华文中宋,标注着他今天中午看到的那段话:   请注意!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一百天。 第3章 所以,可以吗?   这间卧室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透过薄薄的纱帘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铺过花园的交错小径,树影婆娑,乌黑的一团,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此方天地。   在巨大的天穹之上,交缀着明亮的星光,连成一排银河。   在星际时代,公众很难分得清哪些景是真的,而哪些景是由科技所创造出来的虚拟存在,比如此刻,树是真的,而天空是假的。   但在这里生活许久,总会多出一点辨别的经验。   他注视着这块莫名其妙出现的光幕,总觉得自己不得神经病,实在是心理实在太健康了。   搁这儿高考百日誓师倒计时呢?   他颇为真诚地建议:“按理来说,我觉得你们应该去找奥兰德,他看完说不定悔过自新了,那才是大项目。”   没有任何回应。   魏邈手指摩挲了摩挲卓沿的粗糙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轻轻地说:“你想让我干什么?扭转命运,等死,还是刺杀主角?或者刺杀奥兰德?恕我直言,这不是我一个地质勘察员的领域。”   “……”   一片寂静。   魏邈眯起眼,重复了两遍问题,在意识到出现的光屏无法真正的智能化沟通之后,停止了自己像傻子一样的自言自语,同时升起一种新的疑惑:这块光屏,只能充当一个报时器吗?   一百天啊。   这三个字在舌尖上咀嚼了片刻,魏邈才微微笑了起来,他想:这并不是一个再有机会犹豫的天数。   太过于安逸的生活,难免消磨人的斗志,如果放在他还在贫民窟里挣扎时,他下定决心或许会更加果断一些。   他需要抓紧时间来验证剧情存在的真实性,排除自己发癔症和幻想的可能,如果剧情为真,那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需要在简短的时间之内和奥兰德完成切割,免得战火波及。   这当然不是任何人的错。   但神仙打架,他不想被做被殃及的池鱼。   “扣、扣”一阵轻缓的敲门声过后,奥兰德走了进来。   “雄主。”对方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湛蓝色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魏邈,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您还在看书吗?”   对方微微弯身,将牛奶放在桌子上,饱满的胸肌被包裹在衣料中,毫不设防地靠近,魏邈却微不可查地向后挪了挪。   侍奉、照顾好自己的雄主,是一名合格雌君的必修课。   ——尽管严格意义来说,如今依照对方的职位,已经没有人敢于置喙他的任何决议,哪怕身为他的雄主,魏邈也无法再享有支配他的资格。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婚姻,按照他的职位,他甚至只能在新闻头版里看见对方。   “谢谢你,奥兰德。”魏邈道,“最近在做一个新项目,查阅一点资料。”   奥兰德说:“什么项目?”   “一个新行星的开采和勘察工作。”魏邈说得很简略。   奥兰德轻轻皱起眉:“是最新观察到的托尔星吗?”   “嗯,你知道?”   奥兰德见魏邈没有喝牛奶的打算,将托盘放进桌边恒温的真空储藏箱,方便魏邈随时取用,里面的各类零食和甜品依然塞得满满当当,没有被挪动的痕迹,而根据传达给他的报告来看,雄主在公司似乎也不太愿意进食。   或者或许该换一些口味了。   奥兰德划过这个念头,一边道:“那片星系最近并不太平,托尔星刚发现时,我派遣过一只舰队去做一些工作,很遗憾,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但好消息是一些战争遗留下来的颅骨被不小心挖掘了出来。”   他用一种讲笑话一般的语气说:“生物学家们或许会非常感兴趣。”   魏邈低笑了两声。   “您如果需要一些辅助类的资料的话,可以来找我。”奥兰德转过身,重新坐下,轻轻顿了下,一字一句地斟酌完,道,“您今天不太开心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雄虫今天似乎和往日并无二致,但整体的兴致却有些索然。   魏邈并不算惊讶。   他的雌君是一名天生的统帅和政客,擅长体察情绪,但内心波澜不惊;喜欢掌管全局,但乐于隐匿幕后;明明野心勃勃,却故作谦卑隐忍。   一名优秀的演员。   那双湛蓝的海洋在直面着你时,如同凝视着诱人深陷的危崖,魏邈撑着下巴看着他,一直到奥兰德主动挪开视线,扯了一个像是刚从垃圾桶里扒出来的拙劣借口:“勘察不太顺利,所以会有一点挫败感,经过你刚刚小小的劝导之后,已经好太多了。”   奥兰德不置可否,但他笑了起来。   魏邈说完,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英俊高大的雌虫站起身,“晚安,雄主。”   “晚安,上将。”   ·   联邦的地质勘察研究院位于市中心的新大厦里,虫巢里容纳着无数的人流,但公司和公司之间有明确的玻璃幕墙,互不统属,甚至出行的电梯都截然不同。   魏邈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虫赶过来,显然,他来得有点儿早了,光脑的ID在过安检时照常闪烁了一瞬,浮现出他在联邦的身份——“莱尔”。   就像是婚姻不顺的中年领导喜欢带头加班,以这样的正当理由来逃避家庭的责任,魏邈现在也多少有点儿体会到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好在鲜少有雄虫热衷于给自己找个班上,所以联邦暂时还没有这种说法。   单说丰厚的补贴和各类福利政策的倾斜,已经足够一名雄虫衣食无忧,结婚之后有了雌虫的额外工作收入,会过得更加宽裕,昂贵的星际旅行和各类丰富的食物都近在咫尺。   虽然现在的联邦法律已经重新规范,雌虫的财产所有权在结婚后依然归属于自己所有,只是将支配权移交给雄主,但依然是换汤不换药。   从社会到个人,都并不鼓励雄虫创造新的社会财富和价值,雄虫上班,在这里或许会被称之为一种“没苦硬吃”。   魏邈总觉得,这个世界所谓的“雄尊雌卑”,建立在一种虚幻和扭曲的前提之上,看上去坚如磐石,实际上摇摇欲坠。   没有任何一名雄虫能够走到联邦的权力中心,哪怕是贵族出身的雄虫也同样如此。而大名鼎鼎的雄虫保护组织,听起来更像是人类建立的大熊猫保护基地。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假设剧情为真,作为一名并不占据篇幅的炮灰,他未必能存活到大厦坍塌的那一天。   这本书存储在他脑海中,可以随时翻阅,魏邈昨天只大致浏览了一遍,今天终于有时间细看。   他记得这本书主角的后宫之一,如今应该就在这栋大厦附近的餐厅工作,好像是……一名漂亮的亚雌?   ·   “你们有看今天的《布星时报》吗?”干净的餐厅里,几名亚雌聚在一起,“第一军团宣布裁撤了一批军雌,说是为了联邦的和平。”   “哎呀,太可怕了。”一名亚雌小声惊呼,笑着掩起嘴角,“失去军团的庇护,偏偏长得又老又丑,还一身伤病,那可怎么办啊。”   “拜托,为了和平,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们的雄主太可怜了,或许没过多久就会忍受不了,把他们赶出家门吧。”   “有巨额的抚恤金哦。”   “能拿到手里吗?”   几名讨论的亚雌店员彼此相视一笑。   尤文没有参与这样的谈话,他无声地将后厨无数的机械臂用桶装液体浸润,刺鼻的气味让旁边的亚雌皱了一下眉头。   “尤文,要小点力气哦。”那位亚雌笑着提醒,“你快锻炼出肌肉了。”   “哈哈,是啊。”   尤文没有回应,亚雌们还要说什么,突然店门被缓缓推开。   此时并不是饭点,餐厅里没有顾客,走进来的雄虫穿着一身剪裁不菲的西装,似乎在语音和别人沟通着什么,只露出半张立体的侧脸,鼻梁高挺,微显疑惑地看了眼嘈杂的餐厅操作台。   那名雄虫的身高优越到几乎比过大部分雌虫的地步。   “……欢、欢迎您。”原本在笑的亚雌磕磕绊绊地说。   “那暂时还是需要扩大测绘的面积,辛苦了,我稍后就到。”魏邈关掉了和同事的语音通话,问,“可以点单吗?”   “当然可以!”离得近了,亚雌的声音不自觉地夹起来,只觉得掌心冒汗,“您需要点什么?”   “你们店的招牌给我来一份就可以。”魏邈的目光落在这几名亚雌店员上,试图辨别这几名雌虫谁更加漂亮,然后落在了尤文身上。   他看了眼屏幕的时间,想起来人类的审美似乎并不和虫族互通,就像一名昆虫学家无法武断地评价是白蚁还是红蚁的颜值更高,他干脆利落地问:“另外,打扰一下,你们中是否有一位叫尤文的店员?”   鸦雀无声。   魏邈目光逡巡了一周,才看见尤文脸色煞白,道:“我就是,您要干什么?”   “这样。”魏邈点点头,掏出一张卡,在顾客打赏的光脑上划了一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时间有限,不知道是否可以用一笔钱买断一下尤先生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明明是疑问的语句,却是平铺直叙的语气。   这名雄虫似乎礼貌得过分,但看起来却又相当强势。   亚雌主管张了张口,转过头看了眼尤文,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这才有空检查光脑的余额。   他很快又看了第二眼,旋即不止嘴巴,眼睛也瞪大了。   “尊敬的雄虫阁下,您……您是不是数错数字了?”他夹不起来了,很直接的,轻轻地问。   这几乎是一笔可以在餐厅把每种昂贵的菜式都点一遍,吃个包月的价格。   雄虫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注视着尤文的方向:“没有。所以,可以吗?” 第4章 确定   这家餐厅坐落的地段相当昂贵,但整体的装潢并不算豪华,来打卡的主顾大多是一些年轻的雄虫和亚雌,音乐充满动感和活力。   雄虫们大多喜欢睡个懒觉,下午才出门逛街,早上倒是鲜少有客人光顾。   这也是不少高级餐厅乐于雇佣昂贵的亚雌作为店员的原因,比起身材高大的雌虫,娇小可爱的亚雌更讨雄子们喜欢。   尤文选了一个相对角落的位置,用后背挡住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尊敬的雄子阁下,我想我并不认识您。”   对面的雄子替他倒了杯水,搁至他面前,意味不明地道:“我也希望如此。”   “什么意思?”尤文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这是紧张的表现,“我不懂您的来意。”   和这位雄虫离得如此近,他几乎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覆住眼瞳的睫毛根根分明,眼尾自然地晕染开,轻轻向上划。   他的腕表、举止,无不体现教养和优渥的经济实力。   可是……   这种雄虫,他能够有机会认识对方吗?   “不用太紧张,我不是你的那些债主。”在尤文打量魏邈的时候,魏邈也顺手观察了下眼前这位亚雌。   没有想象中惊艳,但面容在普通的亚雌中确实足够出众,让人一眼便能注意到,书里尤文是主角新手期的后宫之一,点击即送,后面多了不少更优越的雌虫之后,尤文就相对显得有些普通了。   尤文和主角原身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你……您怎么知道?”对面的亚雌明显紧张起来,手都绞在了一起,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魏邈就不感兴趣地抬了抬手。   他的验证在知道这里真的有一名叫尤文的亚雌,且按照书里的剧情在餐厅工作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如果是他自己的妄想症的话,该如何解释他知晓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生平信息?   心情算不上太糟糕,反倒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魏邈道,“愿意来地址勘察研究所工作吗?地址在斯派尔街贝格大厦总部B入口,职级为勘察员。”   他需要一点前期的变数。   ·   尤文一路被对方畅通无阻地带入研究所的大门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拘谨地跟在后面,脑海中一遍遍捋过刚才的谈话,怀揣着巨大的疑问,对方似乎对他的过往经历了如指掌,甚至连家里欠下的债都知道。   他咬了咬嘴唇。   “大厦出入需要认证,你一会儿登录光脑,为你办理入职的员工会让你线上填写表格。”雄虫淡淡地介绍道,“你需要加紧马力,在一个月内熟悉所有流程和工作,你是我招进来的,人事裁决权在我手中,没有试用期,每周需要给我发送一份周报,汇报你这一周的学习成果……另外需要确认一下,你是单身吗?”   尤文脑子乱糟糟的,听到最后,下意识“啊”了一声。   魏邈的手指在光脑屏幕上敲击了一下,他在计算如今的资产,没有等到回复,疑惑地转过头:“大脑还有在工作吗?”   “您……是因为什么,给我这样的机会呢?”   魏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亚雌,知道他充满满腔的疑问和怀疑,但他不是《答案之书》:“你只需要回答。”   亚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色彩很丰富:“是。”   “那麻烦了。”魏邈道,“你的保险和工资或许需要缴纳给家人。”   单身的亚雌没有独立工作的权力。   不过事无绝对,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哪怕是尊贵的雄虫,只要工价够低,也是有地方打个黑工的,更别说数目更多的亚雌了。   魏邈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贫民窟里找到的。   尤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微怔了怔,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这里不是餐厅。”工牌上显示为“莱尔”的雄虫道,“我的建议是收起你曾经奉为圭臬的处事法则和多余的小聪明。”   “……好。”尤文有一种被对方看透的感觉,他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因为自卑和羞愧而发烫。   他刚刚想什么,随便找一个信息,然后填报进去?   ……这里不是餐厅。   尤文默念了一句,才逐渐体会到对方话里的含义。   这只雄虫散发的气息相当强大和危险,他站在电梯的角落,还是觉得被对方影响到。   他见识过的大多数的雄虫和眼前的雄虫并不相同,甚至像两个物种,他甚至觉得对方比起那些新闻中的精英雌虫,也不遑多让。   电梯一路上升,渐渐的,细小如同雪花的建筑物变成黑色的一片,在视野里消失,紧接着迎来宽阔的云层。   电梯开门之后,“莱尔”却没有走出去,尤文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对方用手指指了指前面:“这一层是你之后的工区。”   “那您呢?”   “莱尔”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回复尤文浅显的问题,道:“回见。”   他有别的工作要处理。   ·   虫族的离婚程序,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繁琐,尤其是雌侍,随时可以被交换和丢弃,可如果是和雌君离婚,那就另当别论了。   单是繁琐的财产切割、流程申请,以及后续的连锁反应,都将占据大多数的时间,联邦的法律相当偏袒雄虫,但同样需要正当的理由。   魏邈倒不算太担心。   他的资产是他这七年工作攒下来的,还有一些政府的额外补贴,奥兰德的账户和他并不互通,到时候他净身出户,不会再产生多余的问题。   至于幼崽……   魏邈吐出一口气,取消了前几天订购的花束和戒指,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和奥兰德的新婚纪念日,预定的设计师的戒指昂贵而供不应求,付定金之后,还需要排至少半年的队。   和奥兰德结婚是一场豪赌,他的雌君正处在最为艰险的时间段里,在结婚后的整整半年时间内,魏邈都被动地卷入其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雌君从几乎一无所有,到大权在握,接管了整个庞大的柏布斯家族。   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当然没有机会给对方举办一场婚礼、再献上戒指,这一次的纪念日本来打算补上这个仪式。   发送申请之后,对方很快回复:您确定吗?单方面取消订单的情况下,除了定金不退,您还需要额外支付设计的酬劳,如果对初版设计方案不满意的话,我可以进行修改。   魏邈垂下眼,一边走,一边回复:确定。 第5章 有机会   再如何不舍,真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至于他们的虫崽,魏邈打算留给奥兰德决定,维恩是柏布斯家族的一员,他很难轻易地把对方带走。   而且,带走干什么?   他曾经以为诸多漫长的光阴,如今回头盘点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藕断丝连的牵绊,甚至值得纪念的时光都少得可怜。   等到脱离这段婚姻之后,这七年的一切会再度归零。   魏邈揉了揉眉心,他这时候才发现,五年来一直以为没什么印象的事儿原来还没忘,这会儿一齐涌入大脑,他最开始见奥兰德的时候,那会儿对方年轻,没现在能装,尚且锋芒毕露,和如今谦和低调、恬静无为的性格完全搭不上边,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要伺候这尊佛相当不容易,再加上他刚入乡随俗,一堆科幻小说里的新鲜玩意儿陡然在现实中粉墨登场,就像是原始部落的非洲人登陆加利福尼亚,魏邈自己很难不露怯。   他其实是对奥兰德动心过的,也有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单纯只是为了让对方多看一眼他。   就像是闪电总在雨声之前,情感往往也先于理智,潮水决堤之后,伴随而来的痛苦是一种幸福的附赠品。   但他的动心太小心、廉价,得不到回应就会自动回收,从此之后,不会再允许自己探出第二次。   魏邈很擅长给自己做灾后重建工作,他心态好,没过两秒钟,就强迫自己收起了多余的感慨,刚踏进办公室,下属就小跑着走了进来。   “师兄。”那名年轻的雌虫急促地道,“托尔星发生了一场爆炸,我联系不到出差的同事们了。”   ·   奥兰德接到魏邈的讯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雄虫很少在工作时间和他通讯,他点开聊天框,看见对方简短的讯息:因公临时出差一趟,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勿念。   奥兰德垂下眼帘,回复:好的,您去哪里出差?   魏邈没有回复。   奥兰德等了一会儿,打开雄主的个人空间,魏邈的社交动态很丰富,平日里会转发各类新游戏测评和资讯,夹杂着一些虫崽的可爱照片,雄主似乎对机甲、格斗类的游戏情有独钟,下班回家之后大多数时间花在游戏上,下面评论和点赞也多是游戏好友。   爱玩这类游戏的雄虫相当罕见,大多数人把魏邈当作一枚雌虫,语气调侃居多。   【真闲,不上班吗?】   魏邈:偶尔去工地搬砖补贴家用。   【虫崽长这么可爱啊,你雄主估计喜欢死了吧哈哈哈】   魏邈:确实喜欢!   【氪这么多,雄主不会有意见吗?】   魏邈:?   【求带!这一关总是过不去,太难打了,卡了大概半个月了。】   魏邈:需要磨血。这一关骑士自身的血条也需要降低到30%以下,不然boss会叠加无限护盾,你需要拥有躲闪攻击和远程控制的双buff,第二段会触发狂怒,所以建议前期再过一个副本过渡。   【太感谢了!看攻略极限过关。】   随意地浏览完这些几天之前发布的动态,奥兰德关闭了最顶端的聊天框,站起身。   ·   托尔星距离联邦不算太远,建起传送阵之后,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赶到,魏邈一路上风尘仆仆,同行的有两人,都是A级雌虫。   和首都布列卡星相比,这里几乎相当原始,托尔星是新发现的小行星,地面焦黑一片,冰封的路面被余波炸得四分五裂,蜿蜒扭曲,空气里弥漫着昏黄的雾气和血味,池洼之下,能听见吱吱的响动,像是尖锐表面剖开肌肤的声音,没有看见本地的居民。   来接引的是一名中年雌虫,魏邈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保留着基本的风度,问:“接管这个星系的是第几军团?”   中年雌虫缄默了一会儿,道:“第一军团。”   “怎么能变成这样?”魏邈平静地问,“我翻阅过托尔星半年前的资料,没有如今这样糟糕……我们现在是去爆炸的事发地的路线吗?”   “现在爆炸产生的原因尚且不确定。”中年雌虫走路步伐很稳,闻言,摇了摇头,“莱尔阁下,鉴于您是雄虫,为了保护好您的虫身安全,您的两位同事需要去现场协助勘察,您只需要跟随我去临时休息处等讯息就可以。”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遇到,魏邈点开光脑,一张特别准许通行资格证弹出,浮现在虚空之内,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现在该去现场,麻烦了。”   沿着冰面行走,越走,整条路都变得陡峭起来,有巡检的军雌驻守在此处,魏邈戴上特制的眼镜和防护服,掀开帘子,走进指挥室。   野外地质勘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到了星际,也同样如此,甚至地址变得以光年计算远近,有的星球更为原始化,让人非常不适应。一路上同样会出现种种不同的意外情况,比如不小心遭遇星盗、走入无人区,甚至更倒霉的掉入黑洞,到了勘测的地方,也容易一无所获。   虫族强悍的身体素质也并不是万能的,但意外情况,和人为制造的灾难,毕竟是有区别的。   晋升为高级研究员之后,魏邈已经很少亲自出外勤,只需要负责同步接收信息,负责一部分实验,一路上,他已经做了七八个汇报和申请,才能够带队做勘察辅助工作。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乎意料,指挥室只有一名军雌,坐在一块巨大的光幕之下,军雌没有转过头,语气冷凝,“你们来这里,是来当间谍吗?”   魏邈抬起眼。   这竟然是一位少将。   联邦的军衔并不是津巴布韦币,可以用来擦个屁股。相反,一个萝卜一个坑,相当珍贵。一名军团的少将,已经是足够珍贵的高层战力。   到了这个阶段,努力是最无用的手段,天赋、背景、功勋缺一不可。   魏邈眯起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一名少将,就和在医院看到神龙不见尾的主任医师,显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说明托尔星发生的爆炸规模,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原书当中,并未提及这一场爆炸,毕竟主角是穿越的,对于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而托尔星又确实太过遥远了,甚至很难吸引到记者,成为一条新闻。   但书中同样明确地提过,在布列卡星时间,也即是此时的七日之后,会有组织点燃引线,在一个偏远且宜居的星系复刻一场规模更加宏大的事故。   那一场事故中,正在旅游的书中主角被余波波及,晕了三个月,一直到另一个灵魂接管了那具身体。   可以说,没有七日后的那场事故,或许书里的主角都不会有机会穿越过来。 第6章 我他爹的可是雄虫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做自我介绍。   准入申请已经发送到对方的光脑端,不可能看不到,现在装模作样来诘问,显然是没事故意找茬,他倒也没必要第一时间热脸贴冷屁股。   他或许能共情对方此时凭空多了一项任务的烦躁,但他不是育婴师,不需要对陌生虫施加多余的包容。   里面同事凶多吉少,魏邈心情也实在欠佳,他手指动了动,总觉得有点儿麻痒,想找一只不长眼的虫族抽一抽。   最近的事情发生得似乎有些太多了,没时间登录游戏解解压。   他从这名军雌身边经过,抬起眼看向那片巨大的光幕,画面里焦黑一片,产生的余波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类活物,仿佛变成了巨大的一滩死水。   “别挡道。”后面的军雌站起身,“我说话你听不见?”   魏邈此刻身穿着白色的防护服,面容和五官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身材高大,单看身高,又是领头人,没有虫纹作为辨识,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一名基因优秀的雌虫。   魏邈目光在光幕中逡巡,懒得回头,笑了声:“听见什么?”   “作为一名小小的研究员,你太放肆了。”那名少将站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同样看向光幕,“这是第一军团的领地,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邈淡淡地推了下防护服内的眼镜:“愿闻其详。”   下一秒,一记侧击骤然裹挟着冰冷的寒风呼啸而来,魏邈试图要躲,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对方用力地摁住,眼看着拳头近在咫尺,他不得不伸出手肘,用蛮力挡下。   “哦?准A级的水准。”少将颇为惊讶地扬了扬眉梢,下一秒,嘲讽地笑了起来,“不过,你分化完全了吗?”   “……”魏邈只觉得手肘传来被打击的钝痛,他稍微顿了顿,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出手。   联邦的法律里规定,雌性一旦产生攻击雄性的欲望,被发现之后会被判处无期徒刑,而攻击行为坐实之后,需要被施以死刑。   与之相反,在不对雌性产生身体重大损坏的情况下,雄虫不会承担任何风险。   光脑还戴在他的手腕上,这名少将是觉得职业生涯太过一帆风顺,想要换一些新鲜的挑战吗?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疑惑,几乎在顷刻之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变化为掌,向他的要害处劈过来,明显是近身格斗的打法,魏邈疾速后退,一个旋身,伸出腿挡下了这一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呼。”魏邈只觉得浑身肌肉崩起,毫不怀疑刚刚那一击如果打到胸口,怕是直接会倒地不起,他感兴趣地自言自语,“还好我腿长啊。”   “力度不够。”军雌眯起眼睛,笑得更为灿烂,“反应力很快,但还是太弱了,劣等雌性,加上你,还有旁边两个废物,总共就三名虫吧?”   他呼吸急促起来,脖颈上的虫纹变得更加繁密复杂,这是高阶雌虫兴奋起来的表现,道:“你猜,你们三个死在这里,会有谁发现呢?”   “……已经很烦了。”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那名身处在防护服下的“劣等雌虫”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肩颈,“用得着这样吗,我只是个后勤啊。”   声音太低,军雌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下一秒,那名身影如鬼魅般靠近,不断拉进距离,一双陌生的手箍住少将的后脑勺,“砰”一声,训练有素的刺拳直接砸到少将的脸上。   雌虫的耐痛程度天然比雄虫要优越,魏邈摁住对方的脸,趁军雌还没有反应过来,把他翻了个面儿,用膝盖抵住对方有力的下肢,把军雌的后脑勺对着墙壁狠狠撞击。   一下,两下……   一直到手酥麻了起来,数不清多少次撞完,估摸着得喊军医过来了,魏邈才停下手:“脑子里的水流干净了吗?”   没有回应。   魏邈毫不犹豫地把这名雌虫的头颅继续向墙壁里撞击。   “哐啷——砰。”   这次用的力气更大。   眼见对方额间终于有血流出来,魏邈舒畅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问题:“清醒了吗?”   对方此刻已经不能再说话,一双眼睛仇恨地望着他,宛若熊熊的火焰。   雌虫的恢复能力相当强,脑袋开了个瓢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魏邈估算了一下伤势,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恢复,觉得手依然有些痒。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了。   这些年的生活太过安逸,适应了之后,他就不再觉得武力是立身之本。   “师兄!”下一秒,他的同事拉回了他的理智。   魏邈回过神的时候,微微阖了下眼睛,才发现后背已经满身是汗,就连镜片都晕起了雾气。   雄虫的耐力水平显而易见。   “放心。”他道,“没事。”   魏邈脱下防护服,疲倦地坐在刚刚军雌坐下的位置,对方体能充沛,如果刚刚长时间缠斗下去,他必输无疑。   而如果雌虫打开骨翼……   好在也不算很难解决。   毕竟这里是“male first”的社会。   他拾起地上军雌的私人光脑,用对方的虹膜解锁,问:“你叫卡洛?”   对方却比他更加不可思议。   “您……”卡洛的声线都在颤抖,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注视着魏邈的虫纹,骤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磕磕绊绊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蹦出来,“您是雄子?”   他刚刚在和一只雄虫打架?   魏邈双腿交叠,长呼出一口气,淡淡地道:“少将阁下,确认一遍,是你先攻击的我,我一切仅出于自卫的目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另外我记得我已经认真地在申请书上备注了我的性别,你没看吗?”   他的光脑刚刚一直存有录像,随手将视频保存至云端,直接给第一军团军团长打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拨通,画面里浮现出一个虚影。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同样来自东方,姓李,叫李易,在虫族的年龄里,是一名相当年轻的双S级雌虫,比奥兰德大四岁。   对方黑发黑眸,单眼皮,面容稍显寡淡,军装的扣子系到最上方,此刻正端坐在会议室里,见到视频拨通,露出一个微笑。   “莱尔阁下。”李易微微欠身,“下午好……您在哪里?”   他看了眼身后凌乱的背景,皱起眉。   魏邈同样礼节性地回以一个微笑:“下午好,先生,贸然打扰到您的工作。”他转了转视角,“我在托尔星出差,和卡洛少将发生了一点肢体冲突,您认为该如何处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少将、中将,我他爹可是雄虫。 第7章 潮涌   李易的眸光一沉,旋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连眼底都染上一片笑意:“您开玩笑了……”   雌虫和雄虫发生肢体冲突?是嫌死得不够快吗,更何况,这位可是柏布斯家主的合法伴侣。   如果说联邦底层的雌虫是没人捡的破烂,需要为联邦和自己的雄主兢兢业业的工作,那上层的雌虫,多少是拥有一点可以自我的权力的。   雄性依然珍稀,但并非是唯一珍贵的,有些权贵拥有两三个雄虫情人,也并不是太过罕见的事情。   奥兰德·柏布斯上将在公开场合已经鲜少提及自己的家庭,脱离传统、保守的柏布斯家族的管辖之后,他已无需塑造出一个事业家庭两手抓、雄主支持自己工作的个人形象,甚至鲜少在各类新闻中露面。   外界很少能想起这位大权在握的联邦掌权者还拥有一名雄主,这段婚姻持续了五年时间,看样子似乎相当稳定,还要持续一辈子的样子。   李易同样不能想象那位嗜杀残忍、倨傲冷酷,掌控欲极强的家主在他的家庭里,是什么样的行事作风。   会像对待军务和政务一样,独断专行吗?   思绪在脑海中打转,李易正襟危坐地望向莱尔,尽量收起自己打探的目光,娇贵的雄虫们显然更喜欢驯服的雌性。   紧接着,他突然沉默了。   地上的下属躺得歪七扭八,原本还算出挑的面部覆盖着惨不忍睹的伤势,血汩汩流下,眼皮上都有焦红色的血痂,四肢还算完整。   雌虫的身体坚硬,头部是唯一比较脆弱的部位,尤其是A级以上的雌虫,几乎就是一架人形兵器,很少能有被击中弱点的机会,就像是普通人打架喜欢薅头发、掐脖子一样,魏邈同样不觉得自己需要多有技巧,把对方的头当篮球狠狠扣下去就行了。   但这样的伤势,带给旁人的震撼也是绝对的。   李易仅仅只是瞥了眼地上的下属,便收回震惊的目光:“莱尔阁下没有受伤吧?”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出身于平民阶层,一路晋升却相当顺风顺水,性格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等级森严的军团体系,他的管理风格更温和、平易近虫,军团内部和网络上都相当受欢迎。   魏邈和李易只在军部例会中见过几面,印象寥寥,但逢年过节之际,作为一名八竿子打不着的地质研究员,都能收到对方一些简单的问讯和恭喜,都是些文绉绉的废话,看得人想发个“TD”过去。   一个挺努力,且状似运气很好的聪明虫。   “还好。”魏邈应了句,他懒得说自己这会手肘还疼,估摸着过一会儿要肿了这种话,“李上将,我会在稍后将刚刚的视频传输给您,作为证据,您最好还是温习一下,然后给我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毕竟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军属,不希望事情闹大。”   “感谢您。”李易拢起眼问,“这些伤口是您独自造成的吗?”   他一边问,一边快速地打开魏邈传输过来的录像,时间并不长,只有一分钟左右,李易越看,面部表情越僵硬。   他完全笑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是下属挑衅莱尔带来的两位雌虫,然后“莱尔”代为告状,毕竟傻子也不会在明知有禁令的情况下去攻击一名陌生雄虫。   到了现在,出于人道主义,执行死刑需要严格的程序和判定,但雌虫突然狂暴,然后伤到雄虫这种行为,依然是罪大恶极的。   ——因为一旦雌虫有攻击的欲望,大部分雄虫的身体素质甚至无法抗下一击。   但视频里这是怎么回事儿?   卡洛可是S级的将领,训练有素、身体素质极佳,在前线经常冲锋陷阵,寻常的S级都不敢说有获胜的可能性。   哪怕没有时间展开骨翼,但这样的战力也实在太过惊人了。   魏邈背抵住墙,笑了下,陈述道:“您的军纪管理相当别开生面。”   军雌出手伤人,还试图殴打一名肩不能挑的研究员,也实在胆子挺大。   “……抱歉,尊敬的莱尔先生。”李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但显而易见的失败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站起身,冲着魏邈欠身鞠了一躬,只觉得大脑不住作痛,心中涌上一股后怕之意。   简直……   还好莱尔先生没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如果对方有一点闪失,他的位置或许便坐到头了。   魏邈略略抬手,制止对方下一步的抱歉,道:“好的,之所以冒昧的找您,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您需要尽早派一步增援赶过来。”他表情冷然,“因为托尔星的这场爆炸事故,并非是意外导致的,我也是到了现场才最终确定,这似乎是一场有目的的袭击,我怀疑其中有反叛军和星盗的手笔。”   ·   挂断电话,魏邈重新坐回原位。   两名自己带过来的研究员和一名趴在地上、生无可恋的军雌一齐抬起头,注视着他。   “外面很危险。”魏邈伸长腿,将鞋搭在卡洛宽阔的后背上,比起少将,对方似乎更胜任“脚托”的工作,漫不经心地道,“等援兵过来吧。”   “师兄,那我们不进去找萨罗斯他们了吗?”研究所的师弟轻轻地问。   卡洛这时候忍不住说:“我已经派人地毯式的搜寻过一遍了,没有那些研究员们的痕迹。”   知道对方是雄虫之后,经过相当长的空白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没有任何攻击的欲望。   不再存在所谓的生死一搏,他只希望对方不会要走他的性命。   “嗯,你们很幸运。”魏邈重新打开光脑,飞快地编译数据,“三十分钟之后,托尔星会再炸一次,早点进现场,也算是成功躲过一劫。”   卡洛原本平静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   两名雌虫同样震惊。   “我在托尔星刚刚勘测到了地表的红土。”魏邈说,他把一份整理好的电子表格发送给其中一位研究员,神色莫测,“去做一份具体的分析,这不是托尔星该出现的东西。” 第8章 库洛米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魏邈注视着巨大光幕上显现出来的焦黑空洞,说实话,在现场没有找到同事的尸体,其实并不算一件坏事。   这多少意味着他们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他换上一件新的防护服,面色严肃,问卡洛:“你带了多少下属过来?”   雄虫在自己面前径自穿衣服,卡洛掩下眼睛,僵硬地回答:“加上后勤、军医这些,一共六百名军官。”   “信任的有多少?”   卡洛嗓音干涩,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战友都是值得我所信任的。”   他觉得自己大脑晕晕乎乎的,对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魏邈却无暇顾及卡洛的感受,他在自己的光脑输入指纹,确认权限之后,现场调阅了研究所托尔星的保密资料,旋即将数据库中前两天刚上传的勘测图纸上锁,删除备份,权限转为仅自己可见。   听到回复,他才转过目光,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令我钦佩。”   紧接着,魏邈道:“去给卡洛少将找个军医过来,他脑震荡了,需要治疗。”   反叛军为什么会盯上托尔星?   这个星系并不太平,贫瘠、荒凉、战火纷飞,因为被过度开采,常年伴随着极端气候,在高度文明的星际时代,死亡率却居高不下。   哪怕是布列卡星及联邦其他的直辖星系的贫民窟,都不会有这样不稳定的状态存在。   但从最近勘察的结果来看,托尔星的地表环境不适宜虫族居住,自然资源也趋近于零,这个星球无论从里到外,都不值得争抢,那他们制造一场危机的目的是什么?   向联邦示威?   本以为是一次很普通的地质勘察,做完研究报告之后,研究所的研究员这两天就要撤退,却被无故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   魏邈皱起眉头,无论如何,情况都并不会太简单。   李易的增援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而如果不出意料,下一波攻击很快就会开始。   在这里,很难保障绝对的安全。   魏邈走出指挥室。   他目光在众多执勤的军雌中逡巡了一圈,军团的驻扎地并不隐蔽,因为人数众多,同样相当显眼,假如是他,往里面插几个引子似乎并不复杂。   这里毕竟不是联邦布署周全、严密,固若金汤的部曲,在几百名军官、总计几千名军雌的小分队中安插几名卧底,难度系数并没有那么高。   三分钟后,同事匆匆带来一位军医,去给指挥室的卡洛少将治疗,魏邈错开身,让他们进去。   “……师兄,您要去哪?”同事问,“您刚刚也说了,这里……”   那名军医的目光同样探过来。   这样一身齐全的防护服,在军营里是相当扎眼的,普通的雌虫很少把自己穿戴得这么娇贵,这是相当矫情的行为。   也只有身娇肉贵的科研人员会被重金照顾。   研究出来什么东西了吗?   军医嘲弄地在心里想。   防护服里,魏邈的音色很沉闷,他道:“三分钟后我就回来。”   ·   奥兰德走出宽敞的办公室。   楼道宽阔明净,几乎如同一座宽大的双面展厅,走廊的地板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单面玻璃,看上去很薄的一层,高度在三十米左右,能够一览无余地看到训练场的整体情况,而下方却只能看见乌黑的墙面。   他走进军部的私人厨房。   被切好的水果和小块新鲜肉丁被搁置在真空案台上,水果的汁水和沙拉酱已经妥当,还需要再搅拌一下,肉丁还没有被烹烤焦熟,醋、辣椒面和甜酱却已经被用精致的小碟摆好。   奥兰德很享受准备晚餐的过程,他喜欢看雄虫坐在餐桌旁边,吃饱之后眯起眼睛懒洋洋的,相当满足的神情——这在寻常的生活中,是很少见的。   对方经常会摸一下他的耳朵,或者亲亲他的脖颈、脸颊,像是对待一只猫一样,带着点狎昵的亲近。   但这样的亲近,在幼崽出生之后,频率已经下降了很多,变得越来越偶尔。   奥兰德收起多余的思绪。   案上这些食材,如今显然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他波澜不惊地把食材随手扔进垃圾桶,就在这个时候,光脑弹出一则简单的讯息,上面显示了雄虫的地理位置。   出差去托尔星?   ……雄主怎么会跑去那里。   奥兰德神色并不好看,他拢下眉心,直接给李易拨打电话。   一秒钟后,李易接通了来电。   “……柏布斯先生。”电话那边,对方道,“非常抱歉,我在事前并不清楚这个情况。”   “我同样感到抱歉。”奥兰德一只手放在水池里,水流声哗哗而下,他道,“为你错失的联邦议会席位,你的功绩一向有目共睹。”   李易在电话那边陷入良久的沉默。   “有些简单的事情,在你这里似乎很为难。”奥兰德拧紧了水龙头,“需要为你分忧吗,李易?”   李易道:“您放心,我会保护好托尔星的每一名联邦公民。”   奥兰德没说话。   他在洗漱台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旋即走进隐藏隔间的电梯里,才慢慢地道:“这是我唯一一次提醒。”   一个底层的平民,就像是一只老鼠。   哪怕有着出色的攀爬能力,但依然是一只老鼠,更何况那只老鼠的背上还扛着比自己身体还重的一粒米。   联邦的上层需要为贫民立下一个榜样,显示出自己胸怀的宽广,奥兰德并不反对,老鼠同样有存活的资格,前提是这个榜样要手脚干净。   电梯下行,一路上升,通向顶层的私人星舰。   李易又保证了点儿什么,奥兰德已经懒得再听,他挂断电话之后,走进驾驶舱,舱内的右侧摆放着一只玫粉色的小熊石膏娃娃,是雄主亲手涂的,说叫“草莓熊”。   他其实有些疑惑,这只看上去相当憨厚肥胖的熊到底哪里像草莓了?   “……因为就叫草莓熊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再涂一个库洛米,那个瘦点儿。”他的雄主当时摩挲了一下下巴,说,“嗯……或者乌萨奇?你一个,维恩一个。” 第9章 荒星下雪   学地质的都穷,读到硕士的又苦又穷,不是在钻树林子,就是在去钻树林子的路上。魏邈上辈子从这个专业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课是适应自然环境。   他当过老师,去私人蛋糕房学过烘焙,在酒吧驻过唱,各类杂七杂八的兼职都做过,涂石膏娃娃,是他陪第一任女友学会的。   后来两人分手之后,魏邈还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每天看她在朋友圈发不同的男模,偶尔还会小窗哐哐发九张图,问他:前夫哥,你觉得哪个最帅?   用屁股想都知道对方又在干什么,他甚至不需要一一点开,随手回复了个“都帅”。   草莓熊饼干:我给他们拍照找角度了,都没你帅[比心. jpg]   魏邈:谢谢。   草莓熊饼干:不客气,本来的事儿。你要不也来兼个职?一支舞300,感觉比你周末苦哈哈教地理强。   彼时魏邈正在野外搭帐篷,方形的led充电灯下,环顾皆是跃动的飞蝇,他没敢看那条消息第二遍,怕自己看完真心动了。   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只是点赞之交,魏邈偶尔会点赞对方有些过于丰富的朋友圈。那是他的第一段感情,也是前世今生,唯一正式交往过的一任女友。   魏邈当时并不清楚那样几乎的相处模式是否是正常的——或者说是正确的,在那漫长的一年时间里,他被迫了解了不少恋爱的窍门。   如何制造惊喜,如何用甜言蜜语夸奖一名女士的OOTD,掌握各种角度的拍照姿势,逛街时学会拎包和等待,顺便再付个款。   大多数人的恋爱模式一般都是由初恋建构起来的,魏邈并不免俗,没有其他案例支撑,他很自然地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谈的,分手后做回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   偏偏他的雌君和初恋截然不同,很难做类比归纳,这里所谓的雄雌之分听起来实在有点儿玄乎,单从外观来看,都是男的。   魏邈很难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英俊潇洒、西装革履的贵族是个雌性,他以为的雌性一直是游戏里虫母那种大波浪红唇御姐款的。   而人类的大不多数游戏里,虫族都是反派。   过往学到的一切几乎都不再奏效,偏偏遇到对方之后,他才终于咂摸出真正动心的感受。   如果奥兰德是个女生,魏邈觉得他会陷得更深,偏偏不是,也好在不是。他的理智拉回了多余的、脱轨的情感,然后独自消化,一路摸索,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双方都合适的安全距离。   ·   这一只袖珍版的石膏娃娃一直被放在星舰里。   比起传统的传送阵,小型星舰可以达到的速度相当快,使用的能源也相当昂贵,在星际漫游时,几乎被称作一项烧钱的焚烧炉。   同时,对操作者的身体素质、驾驶水平的要求也相当高,只有贵族才能支付得起这样昂贵的费用。   奥兰德赶到托尔星的时候,已经接近于天黑。   风沙漫天,零下的温度下,几乎只看见被裹挟着的乌黑的云层,没有任何活物尚存,第一批的增援已经赶到,接替卡洛的同样是一位少将,面阔目方,神态严谨,看情况接近四五十岁。   虫族的四五十岁,依然还处在年富力强的状态,甚至可以称为一句青年,虽然升迁比不过更年轻的军雌,但因为经验足够,依然会被派遣出去执行重要的任务。   魏邈被请进新搭的房间,是一个单间,室内面积很小,床、饮水机和一张桌子,凉意能够从外面渗进来。   但这样的条件在荒星来说,已经相当优渥。   两辈子常年在外出差,魏邈来的时候已经明智地携带了御寒的衣物,此时披上大衣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便自然地开始做调研报告。   研究院里的领导还好说,托尔星毕竟牵扯到军部,一个爆炸不是嘴上说有就一定有的,需要专业的判断和过硬的证据。   就像是警方发现尸体才能立案,餐厅需要付款才能吃饭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易调了人过来,魏邈不可能让对方师出无名,到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派遣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单是出差的经费都是天价,最后一句防患于未然轻轻揭过,那就有些太幽默了。   好在下午的第二场爆炸验证了他的判断,无形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下午实地拍摄了足够的图,写这些东西早就熟能生巧,但没过多久,房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敲门声,魏邈开了门,便看见门口的军雌敬了个礼,道:“莱尔阁下,您需要去指挥室一趟。”   魏邈挑了挑眉:“点名要我吗?”   对方点头。   人在屋檐下,魏邈态度很好:“稍等。”   他穿上羊毛大衣,等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托尔星竟然在下雪。簌簌的雪花飘落下来,大得如同鹅毛一样,碎裂的冰面上飘裹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有的地方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雪,遮住脏污的灰黑粉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浓墨似的天空只剩下纯然的黑。   那种腐臭味似乎散去了很多。   这个星球的水文和生态环境被无休止的战乱波及、破坏得差不多了,能够下雪,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魏邈捻了一片到手心里,很硬的雪,没过多久,便在手心的温度下化成一小滩污浊的水。   指挥室的灯光很亮,和白天不同,军团在认真执行任务时,看起来便有模有样的,像是被改造装新了一番。   只是里面交谈的声音就实在过于熟悉了。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说不上此刻什么感受,抬起眼看向上首端坐着的人,对方在随意地应付着这名新少将的攀谈,态度却并不显得冷漠,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这位是我的雄主。”对方介绍道,“你们应该见过。”   少将点头,同样露出笑意:“莱尔阁下是很优秀的一名研究员。”   奥兰德对此并无异议,“嗯”了一声。   魏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配合奥兰德扮演模范夫妻已经不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了,毕竟都要离婚了,但奥兰德此刻并不清楚他心中的企图。   他也还未说明这些。   对方此时也不是书中的那个最终反派。   他走上前,坐到奥兰德的旁边,和那名年纪稍长的少将打了个照面,漫不经心地点开光脑,关闭了声音之后,上游戏签了个到,才再次退出。   再签一天,能领到一个回档奖励,今天从早到晚忙了一天,差点忘了这事儿。   下一秒,却被对方藏在桌下的手握住。   雌虫显然比雄虫耐冷,对方的手实在不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雌的手,纤细、白皙,魏邈感受到桌子下的温度,还是回握了回去。   他其实没想到对方会跑来这里。 第10章 谢谢你来   风雪被筛在帘子之外。   “这一趟前来,是私人行程。”奥兰德西装革履,后背虚靠在椅背上,包裹在西装下的身材劲瘦如松,眼神含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柏布斯先生的心情似乎并不算差。   新调来的少将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一些,在这尊小庙遇见大佛,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五年前他立下特等功,对方来为他授勋的时候。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荣耀的一天。   没想到还有幸能够再次面见,柏布斯先生礼贤下士,愿意和他攀谈,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您坐镇幕后的话,整个第一军团都蓬荜生辉。”   奥兰德哂然:“太过誉了。”   魏邈对这种社交辞令并不感兴趣,但听得多了,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敷衍和真情实感的区别。   就像是上辈子随导师一起参加某某学术会议,虽然整个会场都充满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抬轿子气息,情商通货膨胀严重,但有没有学术成果,圈中地位几何,是否是业内的领头羊,还是一眼能够清晰辨别的。   作为同行的学生,他同样会被夸是“某教授门下高足”,但这样的夸赞,含金量显然是没有他的导师被称誉时的足斤足两,大多仅代表礼仪层面的欢迎,显得多了些刻板的技巧,少了些炽热的真诚。   而每一次站在奥兰德旁边,露面某些公开场合,他都有一种参加他的导师主导、推进的学术会议的感受。   很奇妙。   少将道:“您有打算在托尔星休息几天吗?”   “这个需要看我雄主的工作安排。”奥兰德说完,转过脸,“……您觉得呢?”   桌下,他的小拇指轻轻摩挲过魏邈的无名指,泛起轻微的麻痒感。   魏邈收回漫无目的的思绪,微笑着接口:“我大概停留两到三天。”   他耸耸肩:“这一趟行程如果没有在短时间内找到我的两位失联的同事的话,估计就只能灰溜溜地带队回首都了。”   一般来说,失踪案的黄金时间就是四十八小时之内。   而脱离了短期的寻找之后,很容易陷入无头苍蝇的境地,这一桩爆炸失踪案全部的证据就只是虚无缥缈的反叛军和星盗,这个猜测还是魏邈提出来的。   万一这些反叛军见托尔星兵强马壮、武德充沛,调转马头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并非军部的人,无从插手军部的调查方向,更何况对方的主要目的是防止这个帝国接手的行星再次被侵犯,找人才是顺手的事儿。   魏邈同样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先不说他还有本职工作,不兼职名侦探柯南,更何况他还有一堆狗屁倒灶的私事等着处理,离婚说得简单,但过程远没有那么轻松。   除了奥兰德之外,还有柏布斯家族一堆年长的雌虫可能会劝和,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古老家族出了名的封建、保守,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原则,谈离婚是不容许的,如同给唐太宗大谈走向共和,为刘邦科普遗弃子女的社会危害。   刚结婚那会儿,奥兰德显然还没有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还颇受掣肘,那会儿他的雄父派来一名老年雌虫,只是为了监督雌君对雄主的应有礼节。   魏邈对此印象深刻。   他当时以为他的雌君生性桀骜、锋芒毕露,后来才意识到,可能初识的那段时期,才是对方事急从权、不破不立的伪装。   等对方真正坐稳了柏布斯家主的位置之后,魏邈已经很少见到对方离经叛道的一面,明面上的行事作风日益低调、温和。   当初敢于反抗他的那批人,如今坟头草刚好长满四个半周年了。   以及这一系列事儿里最重要的……   他该怎么给维恩解释?   魏邈的语气诙谐,但少将还是肃容道:“莱尔阁下的同事一定也是优秀的研究员,请相信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太感谢了。”魏邈自然地抽出桌下交握的那只手,站起身,和少将握了一下。   少将有些受宠若惊。   他很少见到雄虫有这么好的态度,大多数雄虫趾高气扬、以鼻孔示虫。   两个人一碰即离,少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柏布斯先生,需要为您安排休息的房间吗?”   “无需太麻烦。”奥兰德温和地道,“我和雄主一间房间就好。”   魏邈失去笑容,侧目望了眼他,旋即收回视线。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   回程的路上,骤落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魏邈的肩膀上,四野深黑一片,魏邈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递给奥兰德:“戴上,这里的雪和首都不一样。”   见对方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魏邈补充了句:“干净的。”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好。”   两个人短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魏邈问:“维恩呢?”   “让老宅的管家照顾一下。”奥兰德回答,语气低而沉缓,“不是和您说过托尔星很危险吗?”   他声音里几乎听不出问责之意。   不过魏邈多少也能感知到对方不太高兴。   上位者表达情绪的方式比较委婉迂回,需要花一点时间体悟。   “下午的情况太突发了,我的两名同事在工作中失踪。”魏邈微笑着揽住对方的肩膀,“忘了回复你的消息,抱歉……这是我的责任,要是不来,那也太没有同事爱了。”   “第一军团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奥兰德道,“您应该知道,自上一任军团长叛逃之后,联邦对其的信任程度明显降低了,您所推测的反叛军势力,其首领很有可能是昔日的军团长,其如今在军团内的旧署有多少,谁也无从知晓。”   魏邈道:“是我欠考量了。”   那名叛逃的军团长,在书中的剧情里也有一席之地。   ——似乎是主角的后宫之一,顺位数一数二。   主角的后宫排序不搞所谓雌君、雌侍这一套,导致魏邈得自己给对方的“老婆们”排个座次。   他拥着奥兰德,替他捋了捋头发的雪花,垂下眼,笑着说:“所以谢谢你来。” 第11章 和雌君睡觉   军部分给莱尔的房间不大不小,容纳一个人时还算宽敞,但再加一个,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魏邈打开空气加湿器,把自己桌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示意奥兰德:“你先坐。”   奥兰德抵着门,目光在室内虚晃了一圈,浅色的眼睛被白炽灯映出剔透的光彩,他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去。   “明天我申请换个房间。”他道。   “好啊。”魏邈将报告最后一个字符敲完,道,“赶明替我换个三室一厅带泳池的房子。”   这简直是刻意为难。   奥兰德不说话了。   魏邈合上光脑,点开讯息,才看到尤文发了一条消息,消息很长,用词相当准确、精致,大概是说他今天的入职还算顺利,但暂时没啥工作这样,看得出来是字斟句酌写出来的。   这年头,有文化的亚雌如同冰河世纪的猛犸象,干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他回了三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领导专用。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托尔星可能没办法有泳池,您完成任务之后可以去最近的金枕星,那里有我的产业和庄园,您可以坐星舰去那里度假。”   魏邈抬起的手滞了一瞬,心道:他何必非要开这个玩笑。   有一种被资本主义劈头盖脸砸了一遍的感受。   金枕星的气候宜居,相较于已经产业化的其他星系,比较原始,可以看到大片的原始森林和无尽无垠的海,而能来这里度假的几乎都是数一数二的贵族。   “没事儿,突然觉得单间当双人间用挺好的。”魏邈道。   结婚五年来,尽管他对柏布斯家族的财产没什么窥探之心,也多少有个整体的认知了,但这种认知,总是一再被打破。   不愧是大反派啊。   奥兰德抿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猜到您会这么说。”   “天天琢磨我呢?”魏邈挑了挑眉,乐道。   奥兰德眨了一下眼睛,否认道:“没有。”   他的短发蓬松、柔软,看起来倒有几分温柔的神色。   魏邈没多说什么,他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在晾衣架上,示意奥兰德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两个人很少这样静谧地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旋身的室内,哪怕是同床共枕,也几乎只在主卧的套间,而此刻的托尔星风雪降临、河床涌动,连带着室内的温度都是冰冷的一片。   房间的上方有一个狭窄的窗户,从上望去,天色昏聩一片。   奥兰德长了张很有迷惑性的脸。   单看他的长相,其实很难将他划为以高壮、粗犷著称的军雌的范畴,但脱离了衣服的遮挡,训练有素、脱衣有肉的身材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赘肉,肩宽腰细,只是因为生育过一枚亚雌的缘故,胸肌会偏大一些。   对方是一名双S级的雌虫,甚至因为太过年轻,有望突破到SSS级。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等级,但单单是“有望”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奠定其在联邦独一份儿的地位。   一架完美的战争机器。   如果不是原书中,奥兰德在最后临突破时被围困,最终重伤,几乎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形态,可能确实会有一名SSS级雌虫诞生。   魏邈想,他的雌君真的是个意气用事、为爱痴狂,得不到就发癫要毁灭世界的雌虫吗?   他怎么没看出来对方还有这样的奇妙天赋。   这样的疑问只在脑海中留存了一瞬间,魏邈就收回了过多的思绪。   太累了,再议吧。   他钻进床铺里。   奥兰德就在他旁边,灯下,连他鼻尖的一颗不算明显的痣都能看得清楚,距离几乎只在几公分之内,偏偏对方其实已经退让到了床边。   魏邈捞住对方的脊背,把他箍在怀中,好在奥兰德腰细,省事儿了些。   他低声道:“委屈你了。”   住这种旮沓地方。   奥兰德似乎弯了下眼睛,那张脸如同真正注入了生气一般,问:“您说什么?”   魏邈道:“第一次住单间?”   对方不确定地回答:“之前有过……很早之前?”   魏邈问:“还有过这种经历呢?”   “雄主。”奥兰德有点儿无奈,“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是上将的。”   “行吧。”魏邈吃味地放开他,“就当忆苦思甜了。”   他之前天天住呢。   甚至单间都是好待遇了,晚上熬一宿也不是多不日常的事儿。   他跳槽到虫族那会儿,刚硕士毕业,几万块的人才补贴才新鲜出炉地打到银行卡里,冷不丁就穿越了,来这里之后,每个月却竟然离奇的活得更像人了一些。   不过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有数的,依然属于工薪阶层。   奥兰德撑着下巴,很好心情地笑了一会儿:“还没到甜的时候,雄主。”   魏邈懒得听奥兰德的职业规划,如果按照原书的剧情来走,对方职业规划的尽头是为了某位雄虫毁灭世界。   他揉了揉对方的脸颊:“不生气了?”   “不敢。”奥兰德道,“什么是生气?”   “就是我突然跑来托尔星出差的事儿。”   “……”   魏邈关了灯,黑暗里,他吻了一下奥兰德的唇角,却感受到对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雄主?”   魏邈“嗯”了声。   “您想要让维恩添一个雄虫弟弟吗?”奥兰德问。   魏邈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放开雌虫温度偏高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他神色宁静,已经猜到了对方或许要说的内容。   “柏布斯家族需要一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雌虫徐徐地说,“维恩也不会再孤单,不是吗?”   对方的语气并不急迫,听起来只是一种友好的商议。   魏邈却觉得有些好笑,他问:“维恩不能当继承人吗?”   “……当然是可以的。”奥兰德道。   他从雄主的语气中敏感地察觉到,刚刚他似乎说错了什么。   对方对幼崽的喜爱程度有些出乎意料。   这或许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实,虫族对待幼崽的态度倾向于抚养,但鲜少输出感情,对幼崽上心是很难得的事情,意味着雄虫可以更好地融入到家庭事务中,雌君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同样的,雄主或许看在幼崽的面子上,选择减少雌侍的数量。   但奥兰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愉。   看到柔软的幼崽先趴到雄虫身上时,或者对方的目光总是先聚焦到维恩身上的时候,他会有很片刻的不舒服的感受。   奥兰德顺理成章地想,这或许不是一名亚雌该有的待遇。 第12章 您是?   “回去之后再说吧。”魏邈道。   他也清楚,让一名亚雌担任继承人,确实有些天方夜谭了。   哪怕是雌虫,阻力都不会如此之大。   虫族几乎没有独生子女,大多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上流社会同样如此,只是会更加克制、文明一些,再加上雌虫的受孕率偏低,倒也不至于人口爆满。   但两到三个幼崽,也算是正常数量了。   再加上雌侍和受孕率偏高的亚雌,有些家庭的子女数量在十到二十个之间。   魏邈单听都觉得够呛。   奥兰德静了几秒,方道:“您不想吗?”   “没有不想。”魏邈低下眼,在黑暗中难得说了句违心的话,“只是觉得,有你和维恩两个就够了。”   这句话,两天前还在有效期。   “这样啊。”对方的语气还含着笑,“以为您对我稍微有些腻味了。”   魏邈没说话,他用手蒙住了奥兰德的眼睛。   奥兰德的睫毛在他手心里像蝴蝶翅膀一样滑过去,他心里也跟着一起泛起细微的痒意,雌虫的呼吸声就在他耳畔,房间内静得能听见一切微弱的声响。   魏邈低声说:“不要乱想,睡觉。”   ·   托尔星的黑夜比白天要漫长。   魏邈是被生物钟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漆黑的一片,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漫长的星幕如同盏盏灯火,在天上显露出来,地上的河床被一层厚雪盖得泛白,粼粼如细沙。   他今天难得没有工作,只能空等第一军团的消息,简单地洗漱之后,去营地里转了一圈,顺便去军部的食堂用餐券兑换了两盒盒饭。   再回来的时候,奥兰德已经在收拾床铺,动作迅速、漂亮,脊背挺得端直,背对着门口,腰被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屁股浑圆挺翘。   单看背影,都知道是个大美人。   “早安。”魏邈抖落了裤脚的雪渍,静静欣赏了两秒钟,才走进来,递给奥兰德一杯咖啡,“来吃饭吧。”   在托尔星,哈出一口气都能看见雾。   温度依然在最低点徘徊。   盒饭的菜式很简单,但竟然是热灶里做出来的饭,吃起来甚至还能感受到锅气,魏邈抿了一口汤,便看见他的雌君一边吃盒饭,一边占用了单间的书桌一角,开始工作了。   给他留下的位置大约有四分之三。   魏邈有些好笑。   他干脆把整个书桌让出来,点开早间的娱乐头榜新闻,顺便分屏了游戏,一心二用,把前几天没磨掉的副本boss给打了,顺便看了会儿新闻。   这个世界的游戏产业并不发达,但技术却实在是太好了,甚至可以模拟真实的五感,达到完全的沉浸。   这两年最火的游戏名叫《曙光》,沿用的背景是几百年前的虫族战场设定,那个时候,联邦还未建立,还处在第三帝国统治时期,从最初的小兵一路进化成为虫族战神,打爆其他星系。   游戏是单机游戏,但可以加好友,分线繁多,魏邈算是第一批玩家,到现在为止,回档过无数次,但怎么也没有打出来最佳的结局。   他有一个后来专门建的论坛账号,专门会在论坛上发各种分线的攻略,迄今为止,已经有将近千万的关注量。   魏邈顺手把今天打完的副本给发了上去。   【亚特兰星副本攻略:   首先聊一下前置条件,这个副本开启的条件很苛刻,过关方式多样,之前有看过不少比较稳妥的过关方式,我算是纯莽,所以打法比较激进,操作难度姑且给四颗星吧。   下附视频,请各位朋友们多指正   (视频)】   所谓的打斗,大多是磨血条的枯燥过程,偏偏游戏里魏邈操纵角色,操纵得细致入微,几乎所有的防守都无懈可击。   他的职业是战士。   这是一个身段最暴力的职业,画面里,他操纵的八块腹肌、满身虫纹的粗壮雌虫赤膊上阵,哐哐几下,连残影都看不到,就把副本boss打得只剩下一具躯壳。   发出去没过几分钟,底下就占满了评论。   “好强啊,我天!”   “看魏神打斗,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太爽了太爽了,不过对我的参考意义不大,没两下的根本没这么大。”   “全副武装,等bossA一下我已经没了。”   “信心满满地打开游戏。”   “试了一下,这种战斗的流畅度对精神力的要求奇高……已老实。”   “雌虫中的雌虫,雌虫的典范!!!”   “魏神好久不上线了,去执行任务了吗?”   “怀疑他是一名高阶雌虫,可能是S级以上的。”   “喜欢这段爆衣……我甚至看魏神的光头游戏形象都看顺眼了。”   “头发越短,打得越狠。”   魏邈的游戏形象是个光头,他当初因为是单机游戏,懒得给自己设计形象,进去的时候是个平均脸,头发设置选的是无。   奥兰德是个相当厚道的房东兼伴侣——他包吃包住包水电。   除了给维恩买玩具、特定情况买礼物之外,魏邈婚后的大部分开销都在游戏里,发布的每个游戏视频里,驾驶的机甲皮肤都不尽相同。   “纯炫技之作……”   “笑死了,楼上给我炫技看看?能撑过boss三招算你厉害,这个副本的攻略,大神也是苟过的,这样高的评分和闪避技巧是独一份的,你能看得懂吗?”   “魏神精通闪避,你也是个闪避。”   “……也就游戏里找点存在感了,现实中连雄虫的衣角都碰不着吧。”   “看到这个光头就想笑,哈哈。”   “谁想看重达两百斤的光头雌虫打架。”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们魏神去荒星出游,所有的麦穗都受到了足够的光照。”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打?没被骂退网?”   “有钱出去旅游吗?”   “找不到雄虫当然有钱花啦嘻嘻。”   魏邈正在看评论区,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奥兰德百忙之中,略略抬起头:“请进。”   “莱尔师兄,有萨罗斯的消息了。”进来的一名长相清新秀美的雌虫,穿着白大褂,他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看到奥兰德,雌虫愣了一下,才问,“呃……您是?” 第13章 裁员广进   魏邈抿了一口咖啡,抬起眼,抓到了关键词:“什么消息?”   艾奇站在门口,即使反应再慢的虫,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也能很快明白对方的身份。   能够和师兄过夜的雌虫,只能是师兄的伴侣。   他站在门口,手扒在门沿,指腹泛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来,这名陌生的雌虫单看长相便令人惊艳,他自觉在研究所里还算受欢迎,销路很广,但在对方面前,却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奥兰德蔚蓝色的眼睛仅瞥了对方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魏邈没有邀请同事进来,道:“你直接说吧。”   艾奇略有失落地说:“好……好吧。”   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放到奥兰德身上。   师兄的爱人——   莱尔是一名已经结婚的雄虫,这件事在研究所里并不是一桩秘密,他听过师兄的雌君是一名军团的高官,但具体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名神秘的高官也从未探过班,或者参加所里大部分虫都会参加的,一年一度的家庭文化节。   没想到现在却在这里见到了真人。   爱慕一名优秀的雄虫实在是虫之常情,研究所里喜欢魏邈的雌虫众多,艾奇也不能免俗,和对方共事久了,他甚至经常会被对方照顾,有的时候,甚至容易产生一种虚幻的错觉。   艾奇神色低落,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萨罗斯的行踪。   魏邈认真地听完,自己把话提炼总结了一遍:“所以,第一军团在事故现场找到了萨罗斯的光脑,确实有反叛军的踪影,对方把萨罗斯、小福悉数给打晕带走了吗?”   艾奇道:“是的。”   “……那有些难办了。”魏邈自言自语了一句,旋即对艾奇笑了笑,“不过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艾奇抿了下唇,说:“师兄,那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啊?”   魏邈正准备说话,便听见奥兰德的声音:“我很好奇。”   对方淡淡地将笔帽合上,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会叫我的雄主为师兄?”   “……”艾奇盯着奥兰德的脸,慢半拍地愣了一下。   奥兰德笑着问:“你和我的雄主上的是同一所高校吗?”   魏邈搅拌咖啡的动作不得不停下了。   在这个世界,他的大学学历是假的,这具身体甚至只上过小学。   他从来到这里就是黑户,住在最简陋的贫民窟里,每天入目所及,是无垠的黑,以及二十四小时川流不息的一条河。   在布列卡星,贫民窟共分为十二个区,他所在的第九区,有一条河,那条河污浊、腐臭,有无数的秽物,但所有的产业,几乎都坐落在河畔。   黑户当然也有黑户的好处,你很难在上流社会认识一名办理假的户籍的朋友,但在贫民窟,这样的资源几乎比比皆是。   非法行医的、办假讠正的、摘骨翼的,三教九流,什么都刑。   他给自己取名叫莱尔,上辈子沿用了二十五年的名字太过招摇,并不适宜贫民窟的环境,落了手续之后,那张虚假的学院文凭,是买一送一的赠品,一个添头。   但这样拙劣的模仿,在星网一查就能知道,魏邈用假学历招摇行骗了两年,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样一名长相俊朗、谈吐优雅、专业功底深厚的雄虫是一名没有身份证明的失学儿童。   结婚之前,他的诸多证件里,或许只有即将拿到手的结婚证是真的。   结婚之后,他的文凭也随之成真了。   奥兰德具体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一些过去,魏邈其实没问,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需要事事问个清楚,但估计对方在婚前,早就把他查得底儿朝天。   那些伎俩骗骗自己可以,不可能把奥兰德骗了。   在那段学历还没有被落实之前,魏邈是被一名教授特招进研究所的。   “我和他之前为同一名研究所的教授做助手。”魏邈主动解释道,“工作了有半年的时间,算是同门吧。”   他走近奥兰德,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揉了揉对方的后脖颈。   艾奇点头。   奥兰德重新笑了起来,道:“这样,之前没有听雄主提起过你,所以稍微有点儿好奇。”   魏邈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怪,但也听不出来哪里奇怪。   闲得没事儿,回家聊同事干什么?   他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奥兰德,总觉得对方不是这样好心给陌生人解释的雌虫。   他的雌君对不值得在乎的虫族,出于贵族的涵养和礼貌,只会采取漠然无视的态度,就像是人类轻轻掠过一只蚂蚁,不把对方踩死,已经算是仁慈。   就像是结婚那年,奥兰德对他的态度一样。   一种全然的忽视。   这并不是说艾奇不够优秀,只是在奥兰德的眼里,大多数的人约等于无。   被那道和蔼的视线凝视着,艾奇蓦然低下头,回避对方的视线,难得磕绊了一下:“没、没关系。”   明明对方是坐着的,他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险感,像是被某一种顶级掠食者盯上,下一秒,浑身就会被撕碎,令虫如芒在背。   好在对方很快就收回了多余的打量。   “没关系就好。”奥兰德笑着道,“雄主,抱歉打断你们工作了,继续吧。”   魏邈转过头,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他的心神更多放在反叛军身上:“我打个报告,如果需要我们继续追下去的话,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长期任务来做,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了,另外,可能得麻烦你跑一下第一军团的许可令了,不然这件事,地质勘察所是没有参与的资格的。”   魏邈也没有要避开奥兰德的意思,军部实际意义上的顶头上司就在这儿,听不听也无所谓。   艾奇说:“我怕……再找不到他们,他们有被杀的风险。”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没说。   那就是,哪怕能够活着回来,恐怕也不能再进研究所了。   联邦对待反叛军的态度出奇的苛刻,凡是有接触的,都会保持合理的怀疑,实在是上一任的第一军团军团长太过优秀,其叛逃之后,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   让魏邈来形容的话,他觉得上一任军团长有点像是飞将军李广,所谓“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自身相当出色,主要靠个人魅力来辐射、带动全军,人哪怕走了,留下来的影响力还很深厚。   卡洛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相当有个人特点。   李易接过这个屎盆子之后,也只能裁员广进了。 第14章 另一面   不过依然收效甚微。   “行了,别多想了。”魏邈拿起桌上的钥匙,随口道,“听过墨菲定律吗?越想越坏事儿。”   谁能想到这个动不动就能够穿梭星系,密码锁、指纹锁已经被淘汰了五六代的时代,托尔星的房间竟然还需要用钥匙开关门。   相当文艺复兴。   艾奇点点头,注视着魏邈,没忍住问:“……墨菲定律是什么?”   “就是一个叫爱德华·墨菲的医生定的定律。”魏邈说完,才想起来这个世界没有这号人物,“毕竟是两名地勘院的雌虫,未必没有价值。”   放在哪里,熟悉联邦各个星系地质环境的研究员,也不是不好找的,未必会一杀了之,这种技能或许在寻常人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在战争时期,也算是前线人员了。   无论是联邦和反叛军内部,总有岗位可以灵活就业。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样的。   ……不过两名勘察员未必可以接受这样的身份。   看艾奇现在的脸色就知道,这明显也是个下下选。   魏邈把备用钥匙揣进兜里,给奥兰德交代了一声:“我先去上班了。”   奥兰德一直静静地听着,微笑着站起身为魏邈理了下衣领:“好。”   一个聪明的雌君不会置喙雄主的工作内容。   对方站起来的时候,艾奇才明确地感受到了这名军官的压迫感。   近乎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腰细,穿得严丝合缝,但依然掩盖不住的好身材,身量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塑,对方微微低下下巴,恰好站得和师兄平齐,此时专心地整理着布料,侧脸站在阴影处,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   艾奇把自己搭在门外、冻得稍稍发红的手放下,抿了下唇角,自卑地低下眼睛。   ……甚至不需要对比。   下一秒,魏邈已经走到门口,诧异地看了艾奇一眼:“杵这儿当柱子呢?走吧。”   ·   “他们来托尔星的目的是什么?”李易在视频里问,“按理来说,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们注意的地方。”   他此刻也有些疲惫。   昨天的所有指令,几乎都是他亲自下达的,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场牵涉有反叛军的、普通困难的任务,但几乎所有无形的视线全部落在了他身上。   ——甚至不止是军部的。   柏布斯上将如今驻扎在托尔星这个消息,几乎让所有有权有势的大贵族们不寒而栗,产生诸多猜测。   军团是否会选择直接歼灭反叛军?   为何只调派了第一军团的少部分兵力?   凭什么是李易来辅助?   要知道,柏布斯上将已经很少亲自出面了,上前线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而一旦亲自出面,那就意味着联邦会发生全然的、未知的、在政坛和军部腥风血雨的变化。   哪怕尽力做了保密处理,但消息依然不胫而走,没有虫敢直接请示奥兰德,李易的光脑却是被打爆了。   李易能说什么?   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柏布斯上将会这么干,说不定是担忧在荒星出差的雄主的安危呢。   ——毕竟上将连自己的军部权限都没有开启,作为被携带的家属,安安稳稳地守在雄主的房间里。   显然对外界的诸多杂事没什么兴致。   但有谁会信这样拙劣的说辞,李易自己都不太信。   他其实更倾向于柏布斯上将想要对反叛军做一个警告。   这两年来,身为第一军团名义上的军团长,李易偶尔会升起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上将似乎没有要彻底消灭反叛军的打算。   起码这两年内,是这样的。   曾经被称为“联邦荣耀”的第一军团如今已彻底走向边缘化,平日里只能执行些不痛不痒的任务,但并没有被打碎、重组,甚至没有经过一轮清洗,昔日军团长的势力依然还顽强的根植着,但如今来看,这种影响力似乎也只局限在第一军团内部了。   就连其他军团,对第一军团也大多是看不起的态度。   而反叛军的声势,却依然浩大。   奥兰德似乎在把反叛军当成一个人尽皆知的靶子,但并不试图射向靶心。   李易琢磨不透这位位高权重的掌权者的意图。   他也不再试图理解,而只能选择执行。   被新派遣来的少将摇了摇头:“目前还是不清楚,只是今天我们的追踪系统抓取到了最近的反叛军势力的定位。”   李易露出一个招牌微笑,问:“很好,在哪里?”   少将道:“金枕星南部的安卡米州。”   李易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并深吸了一口气。   他皱起眉,说:“具体的地址是?”   少将道:“……这已经是我们最精确的地址了。”   ——金枕星?   一个相当意外的行星。   魏邈坐在一旁,顺手点开光脑,顺便在地图上搜索了下安卡米州的地貌,一大片水原和山地显现而出,他点开全景,看了两眼。   海滨城市,气候温润多雨,湖泊众多,植被也相当茂密,单看林木的高度,几乎能达到百米,这在地球上显然是看不到的盛景,当地盛产一种含水的富镁硅酸盐矿物,也称之为蛇纹石。   这种蛇纹石,地球上也有,甚至还挺多的。   总体来说,很适合有钱人短居一到两个月,睡一觉醒来依然有明媚阳光。   如果在上辈子,估计已经有设计院在画度假山庄的图纸了。   李易嘲讽地道:“……反叛军去度假了吗?”   魏邈抬起眼,看了眼通讯中的李易。   总觉得这位军团长的怨气似乎很大,快冒烟了。   少将道:“那我们要不要分出一部分军雌,去金枕星待命?那边有很多度假的联邦公民,不能放任不管。”   “……你觉得你能说的动他们吗?”李易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公民,除非透露出这个地方藏匿有反叛军残部,才有可能说服这些高贵的先生们。”   少将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的情报在百分百确认前,自然不能透露。   魏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意地转了下笔,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去安卡米州最北边的克里格尔山脉看看。”   那座山脉,富含充分的硫化物。 第15章 不可能不收钱的   两道目光同时转向魏邈。   李易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微微诧异的弧度。就如同自己略显平淡的长相一样,他的面部表情也并不算丰富,就连平时的笑容都是公式化的。   “莱尔阁下。”李易字斟句酌地问,“可以冒昧问一句,您是如何做出的判断吗?”   少将注视着自己的军团长,发现上司的眉心已经完全舒展开来,语气如同在所有的公开场合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刚刚的阴阳怪气呢?   他嘴角扯了扯,不过同样竖起了耳朵。   “我也是刚看地图才想起来。”魏邈手撑下巴,淡淡地打量了眼李易,他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颜色很淡,若有若无的,只是李易皮肤白皙,才能显现出来,他笑了下,“不是判断,只是一个猜想。克里格尔山脉的资料很少,只是我五年前我为一名教授做助手时,他恰好做过实地调研,所以有过了解,单从自然环境来分析,是有很大可能成为反叛军的驻地的。”   ——这又不是在玩和平精英。   安卡米州的漫长海滨线,显然是不适合藏匿、游击的,而剩下的地方,真正适合生存且能够隔绝一部分信号的领地,供残部挑选的就所剩无几了。   再筛一筛,深挖一些可能性的话,就只剩下克里格尔山脉了。   他同步了一篇论文过去:“相信军部也有专家,你们可以再斟酌一下。”   在发过来的第一时间,李易就已经眼疾手快地点开,道:“感谢您……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星际时代,地质学身处在越来越边缘的生态位,且注定式微下去,科技让一切自然环境,包括气象、水文、矿物、岩土都不再成为阻碍。   如果说上辈子各类工程建筑还需要勘察岩土、评价地基的话,那在星际社会,这些都太小儿科了。   就如同捏一个泥人,联邦需要这个行星全年下雨、下雪,那就绝对不会下冰雹,只要付出足够的物力,可以让沙漠变成海洋,也可以改变气候、改变引力,让天地倒转。   联邦的首都布列卡星就是其中最鲜明的例子,这个行星在百年来不断被扩大、巩固,最终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无法攻破的堡垒。   但在荒星,自然地质环境却是并没有被破坏完的,不少保留了相对原始的状态,传统地质学的作用几乎能够百分百地显现出来。   ——而这才是魏邈的主修课。   在虫族七年,如今再看到这样小清新的地貌,像是多年整容之后,终于能够短暂地取出脸上的所有假体一样,魏邈竟然有些怀念。   皮都展开了。   李易低下头,点开那篇论文,便沉默了一下。   ……他发现他好像看不懂。   大地构造位置图、地质矿产图、矿段联合剖面图、磁异常等值线图等等,看得他云山雾绕。   魏邈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上将先生,您觉得这篇论文是否能够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有效支承?”   “……”李易沉默了一下。   魏邈略显愉悦地眯了眯眼睛,他的手轻轻向下虚握了一下,笑容带着蛊惑的意味:“我能够理解您的犹豫,一名研究员的建议独木难支,并不能够说服您的麾下,但多名研究员的意见就足够取信了,是不是?”   少将在旁边不由得点了点头。   艾奇在旁边一直看着,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师兄真正开心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他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   李易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也随之点头,徐徐露出一个微笑,同时道:“并没有,莱尔阁下的意见我们会充分考量,是完全相信的。”   “感谢军团长先生的信任。”魏邈颔首,道,“另外,先生,您是否已经把这篇论文发送给第一军团的军部研究所了?”   视频中,李易停下了发送键,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魏邈。   “这篇论文一式两份,我只发送给了军团长先生和少将先生。”魏邈后背靠在椅子上,笑容的弧度却扩大了几分,原本稍显冰冷漠然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用的是我自己的内部权限,但实际上,这篇论文被收录在联邦地质勘察研究所的内部文库中,不对外共享,只能够通过购买或按月订阅我们的数据库的方式来进行阅读,您想要私自发送给其他虫,会被系统提示侵权。”   图穷匕见。   魏邈语气和缓,轻轻敲击了下椅子,露出一个不得已的表情,道:“所以,得收费。”   ·   成功帮研究所赚了一笔巨额经费之后,魏邈心情很好。   艾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道:“……只是需要一篇论文而已啊,他们竟然真买下整个数据库了。”   “军部是这样的。”魏邈随手捉住一片被风吹起来的雪花,笑着道,“财大气粗,这些钱对一个军团来说,或许只是一次普通任务出差的油费。”   毕竟这一趟来托尔星,李易将厨师都调过来了,来回的折返费用、食材的保鲜和运输费用都是不可想象的天价。   军部的富裕可见一斑。   都这么浪费了,也一定不介意一些边边角角的花销。   艾奇说:“……但研究所一年之内都不愁课题经费了。”   “他们并不吃亏。”魏邈侧过脸,看了艾奇一眼,觉得这位师弟还需要再锻炼锻炼,“我们的建议,已经为他们省下了超过购买数据库十倍的经费,且还有剩余。”   当乙方当久了,提供的情绪服务、建议和解决方案,都是要折算成本的,都免费的话,那就没有人做乙方了。   这就像出去卖,不可能不收钱的。   “多亏了莱尔。”另一位同事表情也同样振奋,他已经开始幻想起接下来所里资金充裕,可以申请下来的出差经费了,不由得感慨道,“成年虫族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尔虞我诈啊。”   魏邈和他一齐笑了起来。   艾奇:“……”   他忍不住被魏邈吸引了视线,师兄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他百忙之中胡乱地想——   最开始来托尔星出差的时候,为了救两名失踪的同事,他们不应该有求于第一军团吗?可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倒像是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有求于研究所。 第16章 占有欲   在第一军团的援军在此安营扎寨,宣布控制了局势之后,这座星球就不再成为未知的禁地。   魏邈没忘最初的任务,下午的时候,他把这座星球从里到外地筛了一遍,重新完成了爆炸波及范围之外的勘察,等到晚间,突然接到了一个语音通话。   ——温弥·科维奇。   “莱尔莱尔。”光脑那边,那道好听的声音笑着道,“你什么时候转行做销售了?我们研究院的经济危机已经严重成这样了吗。”   魏邈语气轻松:“军部想要购买我们的数据库,我总不能阻止吧?”   “无论如何,辛苦你了。”温弥道,“下面的研究员们都乐疯了,等着发奖金呢……你在荒星还好吧?”   “不太好。”   温弥振奋地说:“我就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应付……哎,哪里不好?”   转折得太生硬,魏邈没忍住笑了一声:“放心,不好的都应付过去了。”   和这个世界的贵族雄子们聊天,让他总有一种上辈子哄女朋友的感觉。   柔软的、单纯的,让人理所应当的、不自觉地纵着一点儿,捧着一点儿。   如果说柏布斯家族的荣耀能够追溯到百年前的帝国战场,保守、低调、冷峻,是联邦最高的山峰、最长的河流,其存在本身甚至长过联邦诞生的历史,那么科维奇这个姓氏同样也是金字塔尖的存在,是新兴贵族的翘楚。   温弥是科维奇家族嫡脉唯一的雄虫,身份相当高贵,精神力等级在A级的水准。   同时也是地勘院的大金主。   联邦的研究所大多需要自负盈亏,魏邈的工资和奖金有不少都来源于对方的资助。   温弥语气变小,轻轻抱怨道:“你昨天塞给我带的那个亚雌,是从哪里找来的,怎么能笨成这样?”   “尤文吗?”魏邈思考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了?”   “……你是大街上乱找的一个新人吧。”温弥有些无语,“他连经纬线都不太懂啊,我还专门去问了下他的履历,一个餐厅的服务员……我真是无言了,你找那个亚雌来干什么,取代我们兢兢业业的扫地机器人,给研究所擦桌子用吗?”   魏邈从一堆话里精确地抓住了关键词:“你还专门教了经纬线。”   温弥道:“教了,学得还挺快的。”   魏邈笑着撑起下巴:“温弥老师下一步打算教什么?”   “……你管我教什么。”温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有一种被莱尔无声地骂了一遍的感觉——毕竟他的地理知识也只局限在经纬线上了。   他愤怒地从舒适的沙发上蹦了起来,指指点点:“重点是这个吗?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亚雌啊,你要是喜欢去给你的雌君说,把他放到你家里去。”   托尔星的日落是发白的。   没有宏大的日落,没有湛蓝的天空,只有无穷无垠的灰色,从平原上降落,那种灰白逐渐过渡到黑曜石般的虚空中,远处的星子宛若浮起的雾,飘在外面,像是一个个光点被镶嵌在一块生产于十八世纪末的土布上。   一种黯淡的、没有生命力的美。   魏邈一个人在等待着日光完全地落下去。   他垂下眼,道:“我不喜欢尤文。”   温弥也不相信莱尔看得上尤文,他只是私心想恶心一下莱尔,闻言,鼓了鼓嘴巴,说:“研究所也不是你收留流浪犬的地方。”   “我马上快出差回去了。”魏邈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情况有些复杂,至少这两天你得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让他自学吧,别教了,回来之后我自己带他。”   温弥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很快被转移了视线,转而期待地问:“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莱尔,我想要你给我拍照,就是最近新开的那家美术馆,空间很大,据说有不少老古董展出,我们可以去喝一杯下午茶……对了,你看到我昨天拍的视频了吗?”   魏邈面不改色地道:“看到了,很漂亮。”   温弥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昂起下巴,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假的?我昨天没有出镜。”   魏邈道:“……我真看了。”   他点开光脑,顺手划到对方的视频下,便看见金发的温弥拿着一个慕斯蛋糕,撑着下巴看向镜头的自拍照,对方柔软的金发如同上好的丝绸,笑起来有一对小小的酒窝。   权限仅好友可见。   雄虫的骄傲让他们拍完照片,也不会在社交媒体上对外公开,大多都是内部看一看,互相评价一番。   魏邈点了个赞,顺便在下面留评:很好吃的样子,蹲一个店家地址。   温弥秒回:不告诉你,哼哼。   魏邈:“……”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温弥一边回复,一边在电话里问,“我听说柏布斯上将也去荒星了?”   “嗯。”魏邈笑容微微敛起,“你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五年前,科维奇家族尝试过想要和柏布斯家族联姻,递出去的筹码相当有诚意,他们献出来的是温弥。   想要真正进入到联邦权力的中心,血统是相当重要的条件,而当时柏布斯家族在经过迅速的、完全的权力洗牌之后,尚未坐稳家主之位的奥兰德却没有接下来这条橄榄枝。   他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令所有虫大跌眼镜的雄主,当时的魏邈一无所有,兜里没几个钢镚,却偏偏凭借婚姻平步青云,一跃进入了贵族们的视线。   彼此共同生活的时间太久,魏邈甚至不需要揣测,就能知道枕边人的想法。   在婚姻这个完全未知的风险领域,奥兰德只容许绝对的安全,一个出身底层,靠坑蒙拐骗才能拿到联邦公民身份,被百分百掌控着的雄主,才是个好雄主。   温弥道:“我听我的雌父说的,他让我问问你说军部有什么新动向。”他满不在乎地道,“我都不知道他担心什么,柏布斯先生都亲临荒星了,能出什么事。”   魏邈难得仔细思考了两秒钟。   他不确定地说:“……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第17章 挤挤更健康   最近表面上,都风平浪静。   温弥问:“你这会儿在干什么呢莱尔……好安静。”   魏邈勾起唇角,说:“你要来看看另一座行星吗?”   他点开视频申请,温弥很快选择同意。   “你竟然也愿意开视频了……”他吐槽,“咦,这是什么?”   视频里,穿着睡衣的雄虫相当困倦,金毛都耷拉在脑袋上,眼睛却炯炯有神,透露出愉悦的神采,魏邈没有把镜头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对着托尔星的四面转了一圈。   四面都是雪地。   魏邈用捡起的一根冰枝,在雪地上拨拉了一下,他注视了眼温弥的脸庞,然后低下眼,定点、勾线,一气呵成。   没过两分钟,一个Q版气鼓鼓的温弥很快出现在雪地上。   “……你在干什么?莱尔。”温弥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好奇怪,地上的是我吗?”   虫族没有所谓的Q版画风。   这里的艺术是写实的巅峰,宏伟、高雅,取材单一,用来描摹战场的虫族英姿,少部分歌颂某一段光辉的历史。   “是你。”魏邈随口道,“小王子,来一起看个落日。”   温弥不悦地说:“我没有你画的这么圆。”   魏邈道:“你本来就这么圆。”   “不准把我的画放到这个劣等行星上。”   魏邈哑然失笑:“……一会儿就擦掉了。”   温弥这才点头,满意地勾起唇角:“哦,那还差不多。”   ·   一直到夜幕降临,魏邈才关掉了视频通话,他踩着嘎吱作响的冰面,一路折返回营地。   差不多和温弥告完别了。   和奥兰德离婚之后,他不觉得自己会再进入到这群贵族雄虫们的社交圈里,温弥显然也不是一位和谁都能一起去喝下午茶的雄虫。   失去柏布斯家族成员的身份之后,有些东西也是一定会丢失的,比如新交的朋友、一些尊称、一些令行禁止的便利,魏邈当然希望可以留下,但留不留的下来,他其实都不算太过遗憾。   命有把握留下来就是件了不得的好事儿了。   魏邈用钥匙拧开门,室内一片温暖,暖洋洋的光芒和暖烘烘的温度让人眼前一亮。   ——物理意义上的。   他脱下防护服,才看到奥兰德已经摆好了晚餐,和昨晚迥然不同,是各类西餐,魏邈只是尝了一口,便觉得油花融化在舌尖,香味入口即化:“……你做的吗?好香。”   这个水平,实在不像是军部的食堂能做出来的。   奥兰德未来如果不考虑做联邦的首脑,或许可以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厨师,开办新西方厨师培训学校,拯救布列卡星单调的菜色。   同样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牛肋排。”奥兰德勾起唇角,用湿纸巾擦了擦魏邈脸上的汗珠,旋即稍微皱了下眉,“您下午去哪里了?”   “工作加班加点儿做完了。”魏邈笑了起来,做完决定之后,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累够呛……一会儿得去洗个澡。”   这是两名研究员花了几天时间的工作量,压缩到了一下午,确实不轻松。   而干地质的,只要出一线,哪怕文明再进步,有些活总是免不了的。   需要人干的工作,要么是机器不够准确,要么是人工比较便宜。   魏邈饿,他挑了一个肉菜,先划拉了几口到嘴里,转过头看向奥兰德,很有同事爱的关怀道:“你不吃吗?”   雄主的手上似乎有些淤青。   奥兰德坐下来,攥住那只手揉了揉,指腹温热,用的力气相当小,却只听魏邈疼得“嘶”了一声:“好疼。”   奥兰德抬起眼,却对上魏邈含笑的眼睛。   魏邈的鼻梁高挺,单看眉眼,都像是精雕水磨过的,很容易给人富贵公子哥的感受,矜贵、柔和,浓墨重彩,仅一眼,便容易被吸引过去。   对方显然心情很好,奥兰德其实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高兴,上半天班,就能开心成这样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您还是要注意身体……我去找一下跌打药。”   魏邈却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先吃饭。”   奥兰德这才坐下。   魏邈用刀叉切好一截牛排,先放到奥兰德的盘子里,盘算着一会儿要去哪里洗个澡……营地倒是有澡堂,但看样子,是没办法进去洗的。   那里都是军雌们的地盘。   等等……   “你用军部的灶台做的饭吗?”魏邈问。   他总觉得对方不是个会与民共乐的雌虫。   奥兰德的洁癖相当严重,无关的其他雌虫碰过的东西,他大概不会再触碰,更别说使用了。   奥兰德的笑容微微顿了顿:“……没有。”   魏邈露出疑惑的神色:“那是哪儿?”   他的雌君神色自若,若无其事地回复:“在星舰上。”   “……”魏邈顿了顿,才道,“你开星舰过来的啊?”   奥兰德垂下眼睛,停止进食,将刀叉重新放回原位,身体前倾,摆出一个认错的姿势,道:“抱歉,我以为已经告诉过您了。”   私人星舰相当昂贵,购买之后,后续的养护也是天价的费用。   但星舰内部同样具备有完全的设施和服务,除了驾驶室之外,卧室、厨房、洗漱间、公共的活动区域,一应俱全。   那几乎是一间小型的堡垒。   里面不止可以长期生活,外部坚实的防护层同样能够抵挡武器的侵袭。   魏邈总有一种微妙的,被奥兰德耍了的感受:“……你把星舰停在哪里了?”   他怎么忘了,获悉消息后这么快赶来托尔星,传送阵的速度是有些勉强的。   而如果他的雌君开星舰过来的话,无论是从舒适性和安全性两方考量,完全不需要和他一起挤单间。   还挤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   妇炎洁,挤挤更健康吗?   他的雌君双手交握,语气颇为诚恳:“托尔星的大气层上空。”   对方随口点评了一句:“说起来,相当令我失望,如果不是我主动提醒,我们的守军或许到现在还发现不了我停放的星舰。”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已经懒得再深思下去,颇为乐观地想:   这或许也是个好消息。   ……他晚上或许可以借用奥兰德的星舰来洗澡了。 第18章 甜蜜的育儿时间   不过既然有星舰,魏邈也没有委屈自己非要住单间的意思。   赘婿的职业素养:有饭不吃王八蛋,五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时间。   星舰的面积,容纳两只虫绰绰有余。   魏邈洗完澡出来,便看见奥兰德坐在沙发上,维恩的全息投影投在灰色的墙面上,一大一小两只相似的蓝色眼睛同时转过来,只是表情不大一样,奥兰德怀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尚算愉快,而维恩气鼓鼓的。   “雄父。”维恩的脸颊鼓起来,他强调道,“你已经两天时间都没有联系维恩了哦,两天时间。”   魏邈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还没干,用浴巾随意地擦拭了下头发,道:“嗯,是雄父的错。”   维恩转过身,故意不看镜头:“我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魏邈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他眯起眼,看了眼投影的背景,和奥兰德寂静的庄园不同,此时幼崽的身后简直如同一座古老的宫殿。   奢侈、华靡,鎏金的穹顶宛若浩渺的星空,在无数烛火的掩映下,每一颗宝石都相当晃眼,亮晶晶地随意堆砌在一起。   身后的几位亚雌侍者如同一座安静的壁灯,静静地守在维恩的身后,无论是挺直的脊背,亦或是仪态都美丽端正,面庞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之中,无声无息。   像是一种活的装饰品。   魏邈收回视线,问:“维恩回老宅了吗?”   他初见奥兰德的时候,就在柏布斯家族老宅一楼东侧的会客厅里,那时候这栋宏伟的建筑远没有此刻安静,他在这里受到过不少明晃晃的恶意。   不是对他的,只是因为他是奥兰德的附属品,所以自然而然地被波及。   结婚后,魏邈搬到了奥兰德的私人庄园里,寥寥几次回到老宅的经历,都是一样的流程。   ——老宅的佣虫永远在更换被鲜血染红的饰品和地毯,穹顶上方映得一片灰茫茫的血色,骨翼被碾碎的粉末到处都是,像是铅笔灰一样,自然地被撒掉了。   这个地方总让魏邈想起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神圣、庄严、古老,同样也是一座巨大的墓园。   从那之后,魏邈再也没有遇到过婚前的那种情况。   作为柏布斯家族家主的幼崽,在家长不在的情况下,如果需要得到充分的庇护和照顾,送到已经被完全掌控的老宅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嗯。”维恩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你和雌父都不在,也没有小伙伴陪我玩。”   “维恩。”奥兰德淡淡地警告了一句,收拢起唇角的笑意,“昨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维恩恹恹地回答:“完成了。”   奥兰德道:“那就早点休息。”   他站起身,接过魏邈手中的吹风机,雄虫尚有些湿润的头发很柔软地落在他的手心里,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能看见魏邈脖颈上的虫纹,奥兰德的眼睛暗了暗,却听见维恩说:“雄父还没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魏邈笑了一下,道:“想听霸王龙的故事吗?”   “我都听过了。”维恩又高兴起来,说,“为什么霸王龙要叫霸王龙啊?他们才六米高,13米长。”   ……这还不够大吗?   那可是重达12吨的怪物,脑袋的高度,几乎是一个loft公寓的阁楼这么高。   幼崽确实对大小没什么感受力,或许也有虫族本身的虫化状态也相对巨大的缘故。   魏邈失笑:“在最后的白垩纪里,霸王龙的体型相比于同类,已经相当有优势了,他真正的名称叫君王暴龙,一口下去,能把七个维恩含在嘴里。”   “我才不会被咬。”维恩小声嘟哝了一句,道,“雄父,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恐龙吗?”   “没有。”魏邈随口道,“我编出来的。”   维恩眼睛亮晶晶的:“那变形金刚呢?”   “这个可以给你做一个。”魏邈思考了下自己的存款,觉得画个图纸找一家工厂生产,还是足够的,“……等维恩第一天上学,我们开着变形金刚去,好不好?”   “好耶。”   奥兰德蹙了蹙眉心。   开着变形金刚去学校?   他想象了一下,一辆汽车突然变成机器人的模样,然后一个蓝眼睛的幼崽兴高采烈地从明黄色的巨型机器人身上跳了下来,对着所有的老师和幼崽们宣布:“维恩来喽”。   单是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亚雌并不讲求活泼好动,娴静、温柔一些就很好,维恩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如此激进,之后要怎么寻找雄主?   总不能拿亚雌当雌虫养。   他微微弯腰,低声在魏邈耳边,轻轻地说:“雄主,不行。”   温热的吐息覆盖在魏邈的耳畔,魏邈这才转过脸,奥兰德离得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纤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像是鸦羽一般,垂落在浅色的瞳孔上。   魏邈抬起眼,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没事儿,不用吹了。”   维恩已经兴奋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又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打了个滚:“嘿嘿,维恩就要这样!”   奥兰德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幼崽。   ——真蠢啊。   再这样讨巧卖乖下去,智商会变得更低吗?   魏邈也有些后悔,他扯了扯嘴角:“……”   最开始就不该提变形金刚的。   ·   来到托尔星的第三天,天薄薄擦亮的时候,艾奇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师兄,”艾奇迫不及待地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有些受不了那些军雌偶尔克制不住的,像是看唐僧肉一样看着魏邈的,探究和渴求的目光了。   在研究所,师兄当然也相当受欢迎,但大家都相对克制,远没有军雌这么明晃晃的。   “对。”魏邈看了眼光脑的时间,“顺利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返航。”   他不打算和奥兰德一起坐星舰回去。   对方返回军部,魏邈自己也需要去研究所汇报一下工作,顺便把一些在托尔星新采集到的数据归档处理。   这都是不紧急,但相当麻烦的活儿,如果过了有效期,数据的效力会减弱,所以需要抓紧时间。   星际间的传送阵相当于高铁,星舰相当于私人飞机,飞机当然更快一些,但高铁可以单位报销。   就在这个时候,“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名人高马大的军雌站在门口,对方只是瞟了魏邈一眼,就低下眼睛,道:“莱尔阁下,少将请您去指挥室一趟。”   魏邈微微有些诧异,礼貌地颔首,道:“好的。”   却见对方还站在门口。   “现在就要去吗?”魏邈眯起眼,望了眼对方胸前的编号,不露声色地印在脑海中,向后退了一步,“我和同事先吃个早饭。”   晨光熹微,那名全副武装的军雌突然抬起手,下一秒,魏邈已经动作迅疾地关上了房门,只听见“咚”得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什么武器给折弯了,连带着整个房间簌簌作响。   ——这是艾奇的房间。   魏邈想起卡洛,第一晚来到驻扎在此处的军团时,大部分军雌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危险、冷漠,如同托尔星地下僵硬的冰河。   他用力握住门把,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道:“艾奇,呼叫救援。”   这个房间支撑不了太久。 第19章 扑棱蛾子   “碰、碰——”声音不断逼近,魏邈只觉得有爆裂声在耳边炸开,震得鼓膜一阵震颤,营地到处都是军雌,按理说附近不应该这么安静。   艾奇没见过这种场面,点开光脑,连发了三条求救信号,正要朝魏邈的方向赶,下一秒,门已经被凿开,冰冷的气流乱窜进室内,乌黑的雨水攒涌而入,魏邈被巨大的推力碰倒,滚落在地上,他艰难地站起身,一只手环抱住艾奇的腰,另一只手攀住桌子,手一抻,硬生生凭借臂力和爆发力,在地上后划了三米。   门轰一声倾倒在艾奇刚刚站着的位置,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魏邈咳嗽了一声,正对上那双腾悬在空中的,巨大的骨翼。   ——那是雌虫特有的东西。   他浑身都是泥水,原本蓬松、干净的头发在地上滚落了一圈之后,变得湿漉漉的,魏邈来不及考虑这些,只短促地问:“我得罪过你吗?”   军雌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魏邈,细细地审视了一遍魏邈的脸,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满足的笑容:“我会给你一个好下场的,联邦的美丽雄虫。”   有多久没有这两天的运动量了?   刨除掉昨天和卡洛发生了些肢体冲突之外,上一次打架斗殴,还是在贫民窟的时候。   魏邈的精神力等级是A级。   这在雄虫堆里,已经是个绝对优越的等级,能够达到的寥寥无几,但对比起体格健硕的雌虫来说,或许还不够打一个回合的。   ——尤其是,他面对的是一名已经狂化的、伸出骨翼的高阶雌虫。   在第一军团的势力范围想要刺杀一只雄虫,无异于飞蛾扑火,袭击者必须抱有短时间内一击必杀的,赴死的决心。   艾奇双手紧握成拳,骤然向前冲去,拳头如同流星般,带着破空之声,直击军雌的面门,大喊:“师兄,快跑。”   军雌微微侧身,庞大的身躯如同不可动摇的山岳,向前走了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这一击,骨翼翕动间,劲风扫过,拽住艾奇的肩膀,右拳砸向艾奇的肋下:“比雄虫还废物。”   艾奇却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觉得肋下一阵剧痛,仆倒在地。   魏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肾上腺素不断升高,他的手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只找到一只喝水的水杯。   ——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水杯是玻璃的,他在桌角直接用手打碎了杯沿,握住了一块接近半张手大的碎片,下一秒,军雌已经放下艾奇,朝着他慢慢走过来。   魏邈抬起眼睛,问:“你是反叛军的麾下?”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艾奇是B级的雌虫。   这样的实力,却扛不住对方一击,第一军团什么时候这么藏龙卧虎了?   军雌冷笑了声:“雄虫都是该死的。”   因为处在室内,骨翼没有办法完全地张开,对方有些厌烦地皱了一下眉,想要故技重施,摁住魏邈的肩膀,手在快要碰到魏邈的情况下,一柄短刀从下而上,“噗嗤”一声,从空隙里精准地避开骨骼,刺入军雌的手心。   ——那是他常年备着的美术刀。   军雌目光一凝。   他以为这名雄虫会拿那片可笑的碎玻璃防身,没想到这是个幌子?   下一秒,劲风横扫而来,军雌用骨翼甩开魏邈的手,那些冰冷的、尖锐的骨节刺入肌肤,魏邈被剧痛席卷在地,有血腥味传来,分不清是自己的,亦或是别人的,只觉得浑身疼,至于哪里更疼,那就不清楚了。   人在被击中的情况,大脑首先是一片空白的状态。   拳击台上,之所以选手们的体能消耗巨大,就是因为要在小范围小跑移动、控距的前提下,还要保证大脑清晰、精确的输出,一旦被击中,会先眩晕几秒。   这几秒之内,完全凭借本能防御,只是经过训练的拳击手可以防御得更稳妥和牢固。   而这还是在体型、吨位、性别趋同的情况下。   魏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他只知道不能再被击中第二次,对方的骨翼再次甩过来,魏邈随手掷出一个椅子,“哐啷——”一声,精准地砸向对方的翅膀。   “扑棱蛾子。”他勉强笑了一声。   高阶军雌的听力一向很好,听见了这句话,一步步走近,却发现魏邈已经没有在向外走,对方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鲜血和污水沁了一身,浑身都狼狈极了。   很少有雄虫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这位还是柏布斯家族家主的配偶,高高在上的贵族雄虫。   军雌欣赏了一会儿魏邈的惨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三分钟之后,足够整个军营被惊动。   “太可笑了,我送您去死吧。”他咧开嘴,精神力四溢开来,笑着道。   他的手提起,朝着魏邈抓去,魏邈一跃而起,伸出腿来抵挡,却被对方抓住,朝着身下摔去。   让“莱尔”摔死,已经是一名军雌最温柔的终结对手性命的方式了。   艾奇看得目眦欲裂,他想要接住魏邈,却见对方的胳膊似乎抓住了那名军雌的最外侧的尖锐骨翼,手借力而起,调转方向,以一种几乎无法理解的角度,爬到了军雌的背后。   ——巴西柔术,裸绞。   魏邈的双腿抵在这名军雌的胸前,有力的小臂已经围住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小臂,身体重心下沉,不断地向后用力。   再厉害的雌虫,他的咽喉也是温暖的。   雌虫的骨骼固然坚硬,但巴西柔术,就是对付坚硬关节的艺术。   “大哥,扑棱蛾子才该死吧。”他咽下去一口血,在对方耳边笑着道。   骨翼能够感受到主人濒临窒息的痛意,疯狂地向上拍去,魏邈的角度却偏偏让他们无法触碰到,军雌在窒息的时候,依然反应敏捷,整个人向后倒去。   死之前,想要拉着他当垫背的吗?   魏邈来不及更换姿势,紧接着,房间整个炸开,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那双熟悉的、湛蓝的瞳孔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暴戾,奥兰德一个抬手,便像是提小鸡仔一样,单手拽过了军雌的领口。   那名高阶军雌狂暴的骨翼在顷刻间,化成了无数粉末。 第20章 名单   剧痛不断袭来。   等放松下来的时候,魏邈才感到迟来的困倦和寒冷,有一分钟之内,血汩汩涌出,他说不出来一句话,只听见他的雌君急促的心跳,紧接着,雄虫微凉的指腹攀到他的脉搏处,探了探。   “抱歉,雄主。”奥兰德低低地说,“是我的失职。”   鲜血和污水溅到他的脸颊、手背以及西装的面料上,奥兰德抱紧了魏邈,眼底泛过一阵暗光,一种不受控的暴虐情绪从脑海中压抑而出,再晚一秒……   他不敢想象,雄主是如何在这名军雌手下周旋的三分钟,再晚一秒,会发生什么?   魏邈多少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绪起伏,如果往常,他或许会流露出一些感动的神色,但此刻体力耗尽,已经有些懒得再敷衍下去了。   他露出一点本能的厌倦:“……放开,我没事。”   说实话,相当累。   肾上腺素退却之后,他的浑身肌肉都在疼,迫切需要自己找个地儿躺躺,缓一缓。   像是照顾雌君情绪、安抚同事此类不紧急的事情,都向后捎捎。   “雄主……”奥兰德微微怔然,手却听话地松开,雄虫此刻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怒意,也没有后怕,结婚五年以来,他几乎没有在这张脸上看到过这样陌生的、漠然的表情,目光扫到他时,像是对待街上的陌生虫类,没有给予一个多余的表情。   雄主生气了吗?   奥兰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几乎要破土而出,他拽住雄虫的胳膊,抿了下唇,一直到魏邈的眼睛略显疑惑地落在他身上时,才找到一点稳妥的安定感:“医生马上就来。”   魏邈忍住不适,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休息一下。”   “……好。”   魏邈一直对自己的伤势有一个基本的认知。   就像是题写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有答案,魏邈也不是没打过架的人,他上辈子学过拳击,中学时就曾参加过各种省、市比赛,这辈子前两年更是见多识广,说实话,除了被军雌骨翼剐蹭到的伤口太多,导致失血有点儿严重之外,没什么大碍。   他靠着墙,随意地席地而坐,感受着地脉冰凉的温度,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才觉得大脑总算清楚了一些。   他垂下眼,望向被奥兰德击倒在地的那名军雌,对方显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雌虫的骨翼被折断都是剧痛,此刻后背血红一片,却连喊都不能喊,已经晕过去了。   一片狼藉。   奥兰德从地上捡起来那把美工刀,他认得出来,那是魏邈的。   他的雄主似乎很念旧,对家中的一些物什非常爱惜,这柄小刀,打从维恩出生起,似乎就一直存在了。   握持的地方有一个牢固的笑脸贴纸,是维恩一岁时黏上去的,因为材质特殊,现在还没有掉,此刻被血浸染了一遍,反倒显得诡异了起来。   奥兰德抽出刀柄,低下身,刺进军雌的肩胛骨内,斜口的刀身流畅地倾斜、旋转,像是划拉一块熟透的猪肉一般,不断地打磨。   很快,血肉模糊。   “现在是你在距离生命终点之前,最舒服的时间了。”他拢下睫毛,精雕细琢的眉眼一片阴翳,“清醒点了吗?”   军雌勉强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该清醒的……是您,柏布斯元帅,您还要装睡不醒吗?”   奥兰德随意地抽出刀子,在军雌的脸颊上抹去了多余的鲜血,不置可否:“是吗。”   “那祝贺你。”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名优秀的雌君似乎并不应该在雄主面前动刑。   ……有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奥兰德这样想,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你会是联邦的反叛军里,活得最久的那名雌虫。”   ·   这间房间很快虫满为患。   魏邈被请去了诊疗舱之后,气压一片低沉、噤若寒蝉,军团内部发生了“袭击雄虫”这样恶性的事件,而被袭击者还是第四军团的军团长、上议院的议会长柏布斯上将的伴侣,这两件事连接在一起,几乎所有虫都明白问题的严重程度。   少将肃立在受刑室的门口,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等了很久之后,才听见轻微的响动,奥兰德走了出来,摘下手套,问:“另一个呢?”   少将凝目看去,那条长满倒刺的骨鞭辨认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每个尖锐的表面都染上了血红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断逸散开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审讯还是纯粹的折磨,只是心里凛然一悚,肃容,流畅地答道:“卡洛已经被押送回布列卡星,等候审判。”   袭击魏邈的军雌是卡洛的旧署,几天前就赶来了托尔星,而这名军雌,显然是反叛军的卧底。   一名真实等级为S级的雌虫,拥有丰富的前线作战经验,却一直屈就做一名基层士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军部潜伏了多久,又为什么选择袭击柏布斯上将的配偶。   少将想起反叛军内部有一条响亮的口号,倡导“雌尊雄卑”的观念,部分激进者甚至会选择截杀雄虫,这件事也在星网上引起了相当的讨论热度,相关话题被封禁之后,才重新冷静下来。   处于金字塔尖的柏布斯家族一向传统、保守,几乎没有出过雌虫在婚内对雄主不敬的先例,但这五年来,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家主已经打破了太多陈规旧例,以铁腕手段肃清了所有障碍之后,在实际意义上,奥兰德·柏布斯已经成为联邦的掌权人。   所缺少的,也只是一个风光的名头而已。   这样的雌虫,不可能屈居虫下,对方的雄主约莫也只是一个象征符号。   少将此前也怀揣着和大多数贵族一样的想法,如今却有些不确定。   更何况,那名叫莱尔的雄虫显然不是一个花瓶。   从屋内的痕迹和那名反叛军卧底的光脑录像来判断,军雌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发起了数次的全力攻击,都被这名雄虫给挡了下来,且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受了些粗浅的皮外伤,他自己却差点被这名A级雄虫绞杀。   多么恐怖的意志和战斗力。   少将甚至有些怀疑,莱尔真的是一名雄虫,还是一名地质研究员?   什么样的地质研究需要这样的身体素质?   ……炸矿山吗。   这样的体能,哪怕进入军部,也能够以一打十了。   奥兰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给李易说一声,第一军团的出差时间结束了,你去通知所有下属,在今天下午之前返回首都,至于那名卧底,我会亲自审问。”   冰冷的血腥味在他周身蔓延,少将垂眼看见名义上和李易平级的上将将骨鞭折起,放进透明的证物袋中,淡淡地吩咐道:“另外,给我一份第一军团所有成员的档案和名单——哪怕是你带来的炊事员。” 第21章 夜话   魏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医疗舱被稳妥地搁在他的卧室内,地面上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他打开灯,伤口麻麻痒痒,轻微有些发烫,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酸胀和不适感。   远处树影如浪涛,凉风和煦地拂过纱窗,魏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随意地抿了一口。   昨天晚上的睡眠时间和今天下午的治疗时间相加,倒是睡饱了,此刻反倒有些神采奕奕。   像是手机电量被充到了百分之百一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又回到了奥兰德的庄园里。   这个时间点儿,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挑了一款面包,撕开包装袋,推开卧室的门,便看见维恩趴在客厅沙发上,捧着脑袋看动漫电影。   小朋友显然心驰神往,看到高兴处,还会蹦哒两下,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   奥兰德靠在沙发柔软的抱枕上,对方难得穿着挺括的军装,衬出雕塑般的身材,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态惫懒而疲倦,微微阖起双目,显然已经睡着了。   维恩看到魏邈,高兴地眨巴了下眼睛,刚要喊出一声“雄父”,魏邈就沉下眼睛“嘘”了一声,把一块棒棒糖精准地塞到维恩的嘴里。   他坐下,低声问:“看了多久了?”   维恩心虚地低头:“二十分钟。”   “……”魏邈觉得不止,他点开播放键,看到电影的剧情已经过半,用手虚虚挡住维恩的视线,“休息一会儿再看吧。”   幼崽的视力在哪里都是关键的。   维恩不得不点头。   他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然后一路滚落到地上,在地上爬了一会儿——这是在虫蛋期就已经有的习惯,魏邈见他爬得开心,倒也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才一把把小朋友给捞起来,抱到怀里。   维恩咬着棒棒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以后不许出差了。”   魏邈笑着看着他,道:“雄父要赚钱给维恩买变形金刚,维恩不想要变形金刚吗?”   维恩眨巴了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悄悄趴在魏邈耳边,说:“雌父有钱,我们可以花他的钱。”   “……”魏邈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勾起唇角,有些忍俊不禁,但旋即又收起笑意:“可是雌父赚钱也很辛苦的,维恩不能觉得花他的钱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哦,他是因为爱你才会养你。”   维恩歪了歪脑袋,有些发懵的点点头:“好吧。”他表情相当犹豫,“……可是维恩还是想要变形金刚。”   魏邈弯了下眼睛,“嗯”了一声。   就像是电视剧里,每个离婚的家庭都会提到一句台词,“无论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之间怎么样,我们都是永远爱你的”,他此刻竟然也想到了这句话。   但这并不是一个承诺,反倒像是一句拙劣的、脱罪的谎言。   无论如何,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就像是已经脱轨的火车,祈祷旧有的情感作为燃料,维系新的轨道,显然是不足够的。   也是不负责任的幻想。   前朝的剑,怎么斩本朝的官?   魏邈做出离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不再寄希望于能够和维恩亲密无间。   他只是希望把对幼崽的伤害降到最低,最好可以柔和的、平缓地让这段略显名不副实的婚姻落地。   原书中寥寥几句写了他的死因,是因为他贪恋雌君的权势,纠缠着不愿意放手,阻止自己的雌君追求真爱,于是物理意义上离婚了。   ——也离世了。   魏邈倒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看不清楚形势的人,虽然看脑海中的剧情,似乎确实如此。   维恩还要说些什么,便看见沙发另一侧,雌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奥兰德的目光在魏邈怀里的维恩身上定了一秒,语气有些沙哑:“雄主。”   魏邈把维恩放下来,走到奥兰德面前,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不烫,温声问:“吵醒你了吗?……回房间睡吧。”   维恩眼疾手快地把棒棒糖放下,乖乖地坐好,拿了一本图画书,搭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奥兰德仰头看向魏邈,对方的表情平静、柔和,脸上还残留些许笑意,和上午的神情截然不同。   早晨出现在雄主脸上的,一闪而逝的冷漠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他低下眼,不知道为什么,拽住魏邈的衣角,问:“您还好吗?”   魏邈有些无奈,道:“真没什么事儿。”   衣角被奥兰德扯住,魏邈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彼此都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奥兰德低下眼,笑着道:“我做了个噩梦。”   魏邈偏过脸,问:“什么噩梦?”   “梦见您喜欢另一位雌虫。”奥兰德定定地看着魏邈,轻轻地说,“您把他藏起来了,不告诉我,逼得我到处找他。”   魏邈:“……”   什么有的没的。   他难得见到奥兰德这样的状态,原本酝酿好的问题暂时放在脑海里,没忍住问:“为什么要找?”   奥兰德不答反问:“您觉得我会干什么?”   魏邈沉思了一会儿。   他和奥兰德有过婚前协议,对方的合约其实并不苛刻,无非是不能威胁到对方的权柄和事业,不干涉柏布斯家族的产业,不能再找一位雌侍什么的,杂七杂八,看上去挺多,其实都是些常规条款。   有些可能在这个世界的雄虫看起来会冒犯的事儿,也就是些正常夫妻都遵守的公约而已。   说起来,这份协议当然没有任何法律效益,但显而易见,联邦并非只有法律。   按照那份条款来说,他应该不能再娶一个的吧。   他挑选了一个最平和的后果,迂回婉转地猜测说:“警告一下?”   却发现奥兰德不说话了。   那双眼睛宛若平静的海,露出一点泼洒的笑意:“在您心里,我是这样的雌君吗?”   魏邈心道你还不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   在书里可是一点儿亏都吃不了,想把主角攻的后宫全给轰死。   就差最后一步给轰成功了。   奥兰德仰起脸,凝视着魏邈的神色,半晌才说:“……您要是喜欢其他雌虫,一定要给我说,我可以帮您把他娶进门。”   他的笑意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弧度:“但您的雌君只能是我。”   “……”   魏邈这回却没有接话。   他过了半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没有喜欢过别的雌虫,亚雌也没有。”   他其实一直不是男同来着。 第22章 夜话(下)   魏邈不是个很喜欢谈论自己感情的人。   但这句话确实也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实在有些不吐不快。   ……性向这玩意儿真的是天生的,后天喝中药也调理不好,如果不是联邦的法律规定雄虫必须婚配,他倒也不至于非要找个雌虫结婚。   当初能接受奥兰德已经够努力了,再找一个就免了。   但在奥兰德眼中,却算是一种许诺。   ——雄主告诉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的雌虫。   他勾了勾唇角,哪怕在意料之中,平静的眼底也不由染上真实的愉悦神色,这两日莫名的惊惶仿佛一下子落地,连带着心情都逐渐轻松起来,内心终于回归理智的疆域。   没有就好。   他想要牵住魏邈的手,魏邈却正巧将手搁开,起身拿了两瓶果汁。   绿色的牛油果奶昔,在冰室里冷冻之后,口感绵密软滑,像是冰沙一样,不甜腻,入口即化。   奥兰德不喝酸奶、含糖量高的饮品,他的雌君对自身饮食的摄入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按毫厘来计算,只接受温白开,饭桌上的有些碳水含量高的菜品做出来后,自己也是不会碰的。   魏邈把一杯奶昔递给维恩,自己端起一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两手空空。   他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角,才弯起眼睛,道:“早上的事情,谢谢,救了我一条命。”   面对S级雌虫窒息前的临死反扑,哪怕身体知道应该向前腾转,反过扼住对手一起仆倒,但他当时并没有把握能百分之百脱险。   而一旦真正被砸下去,第一个伤到的,会是脊椎。   魏邈当初学拳击,单纯享受那种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像巴西柔术这样搂搂抱抱、在地上缠来缠去的技法,他其实不怎么感冒。   所学的压箱底的几招,也真的只是几招而已,生死关头,熟练度相当勉强。   奥兰德来得如此及时,是他没有想到的。   “您没事就好。”听到这句话,奥兰德垂下眼,唇角露出一个满足的、温驯的细微弧度。   他很快隐没了笑意,坐姿前倾,认真地保证道:“……之后不会发生任何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魏邈顿了几秒。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奥兰德,才像是开玩笑一般,试探着问:“柏布斯将军要做什么?”   ——这个称呼,其实才算是普遍意义上大众对奥兰德的称呼。   奥兰德的军勋是实打实打下来的,在生下维恩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雌君都忙于为联邦开疆拓土,前线的胜利如雪花般飞来,民众才真正意义上熟悉了这位年轻得过分,却身居高位、荣耀满身的军团长。   报道、敬畏和感恩如雪花般涌来,魏邈当然也成为了奥兰德构建个人形象的一环。   那一段时期,原本僵硬、陌生的协议婚姻飞快地转为蜜月期,他也确实在实际意义上,助推奥兰德在保留军部头衔的同时,顺利地进入了上议院。   ——联邦真正的中枢大脑。   而在此之后,民众对奥兰德的印象,也就戛然而止了。   奥兰德的眼瞳瞬间睁圆了些,脸白了一瞬,睫翼翕动,几乎有些受到惊吓的意味:“您——”   字儿蹦出来之后,却不继续向下说了。   有那一瞬间,魏邈几乎觉得看到了长大后穿上军装的维恩,他有片刻恍惚,少顷,才低声问:“不可以这么称呼吗?”   “……您不需要这样。”奥兰德道。   在返回庄园的途中,他做了诸多的心理建设,但脑海的思绪却依然混乱,不断地回忆起对方上午的那个眼神,所有的预案不断地打翻、重建,他难得体会到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份焦躁刚刚才被安抚。   他的雄主很少需要主动讨好,导致突发事件发生之后,奥兰德才发现他竟然缺少这方面的预案工作。   ……他甚至不确定雄主知道多少。   他仅仅犹豫了一秒,站起身之后,径直跪了下去,仰起面容,以一种仰视的目光凝视着他的雄主:“是我连累了您。”   “……”魏邈眼皮一跳,微微怔然,眼疾手快想要扶一把,“你别。”   奥兰德静静地看着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您应该知道,赫尔诺作风强硬、铁血,就连他所统辖的第一军团内部也多有怨言,我和他一向不睦,他叛变之后,认为是我让他在军部没有立锥之地。”   他顿了顿,对着魏邈专注的目光,能够从里面一览无余地找寻到他的影子。   奥兰德缓缓地说:“……所以,确实是我的失职,疏忽了您的安全。”   魏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眼,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诸多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挑出一个主要的问题:“为什么反叛军会愈演愈烈?”   “因为上议院对此持保守态度。”奥兰德收回视线,“……在此之前,这也是柏布斯家族的立场,联邦不想再次挑起战争、陷入内斗,我曾寄希望于能让赫尔诺回心转意,但显然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反而让他觉得联邦息事宁人,变得更加狂悖。”   维恩从书本里探出一个脑袋,目光在魏邈和奥兰德之间来回打量,问:“雌父、雄父,你们吵架了吗?”   奥兰德没有说话,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幼崽。   在雄虫面前,维恩似乎有些放肆得过分了,管家这两天似乎没有教导一名亚雌合格的相关礼仪。   ……或许需要抽空教导一下了。   魏邈闭了闭眼,他拽不起来奥兰德,还搞不定维恩吗。   他把幼崽抱起来,扔进维恩专属的活动室内:“这是我和你雌父之间的事情。”   室内满满当当,一屋子玩具,粉色的灯光垂落下来,照得维恩的眼睛亮晶晶的。   维恩可怜兮兮地道:“可是维恩想看你们吵架。”   魏邈气笑了:“……不准。”   “维恩肚子饿。”   魏邈道:“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真的吗!”维恩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亮了,捧着牛油果奶昔,挥了挥手臂,强调道,“我想要去吃炸鸡,要香香的炸鸡哦。”   他对于观看雌父下跪这件事儿确实有浓厚的兴趣。   “……”魏邈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关上房门。   再回来的时候,奥兰德的跪姿依然相当标准,魏邈望向对方的时候,恰好对方也在凝望着他,笔挺的军装宽窄合宜,露出他的雌君完美的腰线,甚至能看到一些腹肌的痕迹,明明是在跪着,却依然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干脆蹲下身,目光和奥兰德齐平:“所以,全貌就是这样吗?”   书中有提过那名反叛军首领童年有过严重的创伤,是名厌雄症,但被主角攻吸引之后,才认可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雄虫的存在的。   魏邈尝试理解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是个忄青趣设定,不能深思。 第23章 夜宵。   “……是。”   魏邈敛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比如暂避个风头,最近一段时间不出现什么的。   “一切照旧。”奥兰德却随意地笑了一下,他握住魏邈的手心,和对方十指相扣,“……您只需要好好养伤就好,但如果之后工作上有出差的情况下,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句。”   他露出柔和的笑意,道:“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他很少和奥兰德如此直接、坦率、有问必答的交流过。   魏邈问:“那名卧底,军部打算怎么处理?”   “目前还在监狱里。”奥兰德道,“军团的卧底不止他一名,当天的袭击计划只是由他代为执行,所以需要撬开他的嘴,他的部分问询记录是可以公开的……您需要查看吗?”   这个也可以公开吗?   魏邈“嗯”了一声,轻轻颔首:“不麻烦的话。”   他确实想看一看。   书中,反叛军首领赫尔诺在后期戏份很多,大概性格和奥兰德口述相似,是个相当桀骜、张扬且有个人英雄主义的雌虫。   就当提前了解、做个备案了。   “不麻烦。”奥兰德失笑,“……已经传给您了,部分地方有打码,但还是建议您饭后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奥兰德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窝,凑得近了,才发现对方实在有些英俊得过分,白皙的肌肤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似乎连个痘印都没有。   奥兰德有不少瓶瓶罐罐,有些一瓶就是天价,似乎都是往脸上抹的,但分类不一,魏邈偶尔出入衣帽间,总是怕碰到对方的桌案。   “我的问题问完了。”魏邈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和维恩肉嘟嘟的触感不同,对方皮骨均匀,摸不到二两肉,温声道,“还不起来吗?”   虫族雄虫地位高是没错,雄主名义上也确实拥有众多权力,但按照奥兰德的身份,哪怕不跪,或者直接隐瞒着避而不谈,都是可行的。   他并不知晓反叛军首领和奥兰德的过往关系,对于其中隐情,按理来说,奥兰德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对方能够这样伏低做小,已经给足了面子,甚至是一种屈身的讨好。   魏邈能感受到这样的信号,他没有这会儿再计较什么的意思,站起身,说:“换个衣服,一起出去吃个夜宵吧,维恩似乎确实饿了。”   奥兰德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   医疗舱自带清洁功能。   自从奥兰德升迁之后,不再需要频繁的出差,家里的伙食水平就相当丰盛,他已经很久没在外面的餐厅吃过饭了。   魏邈自己的下厨水平仅限于不把菜炒糊,做个蛋糕、烤个饼干倒是有两把刷子,都是大学时做兼职学的技能,但这些东西耗时太久,也不抗饿,这会儿显然也派不上用场。   他把维恩从幼崽活动室放出来,靠在门边,给艾奇发了个消息,询问伤情。   雌虫的恢复水平比雄虫快,但这是在伤势对等的情况下。   S级雌虫的腕力相当恐怖,艾奇在挡下那一拳之后,显然受伤更严重一些。   艾奇几乎是秒回。   面容清秀的雌虫右臂和左肩都打了石膏,但笑容明亮,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拍摄了一张自拍照。   ——挺好,相当积极乐观。   莱尔:骨折的情况严重吗?   艾奇:研究所给我放了半个月的病假嘿嘿。   艾奇:不严重,师兄不用担心。   艾奇:另外您怎么样?   莱尔:“……”   他竟然觉得有点跟不上年轻雌虫的回消息速度。   不过看情况,应该确实没什么大碍。   他回答:只是一些擦伤,不用担心。   艾奇:那就好!   莱尔:谢谢你当时的搭救。   维恩很快换好了衣服,还给自己搭配了一个小熊帽子,两个耳朵一跳一跳。   “雄父。”他张开手臂,魏邈便弯下腰,把他抱起来,替他捋平衣袖的下摆。   不在工作时间,魏邈打扮得相当随意,他穿了件宽松的白T和牛仔裤,和艾奇沟通了些常规的休假安排,让对方安心养伤之后,过了一会儿,才等到奥兰德出来。   和他相比,他的雌君打扮得就相当隆重了。   ——倒并不是参加晚礼服的装潢,只是从头发丝到手指,无一不精细,剪裁工整的衬衫包裹出相当优越的上身,袖扣双面鎏金,周身找不出一丝褶皱之处,矜贵极了。   “……”魏邈挑挑眉,他觉得自己理解的夜宵和奥兰德的夜宵有些出入,“穿成这样啊?”   奥兰德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略显疑惑地绷紧了下颌线:“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魏邈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道,“走吧。”   维恩的炸鸡看情况是彻底吃不上了。   这显然不是吃路边摊的打扮。   魏邈也不知道为什么幼崽对炸鸡情有独钟,好在虫族没有可乐,要不然维恩一天得吹七瓶。   无人驾驶的小型悬浮轨道车走出平缓的庄园之后,巨幅的广告自摩肩接踵的高楼中伸展,挤满了楼宇间细小的空隙,沿途只有顶楼种植的花束,花蕊很淡,姿态摇曳,巨幅的天幕间是压得很低的云层。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贵族们生活在巨大的空中花园中,向下眺望,只有霓虹内透出来的光晕,以及连接起大厦的宽广、明净的玻璃走廊。   而那些望不尽的高楼大厦的下方,才是真正民众生活的区域,狭小、泥泞,被掩盖在没有光线的最底层。   维恩很开心,一路上,眼睛亮亮的,目光在沿途的风景上流连,魏邈导航了一家相对熟悉的餐厅,干脆把他放下来,让他趴在抱枕上看。   这会儿天已接近深黑,餐厅上座率却相当高,刚下车,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莱尔!”   温弥从车里探出半个脑袋,颇为惊讶地问:“好巧,你也过来吃饭啊?……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金发被风吹得蓬起,露出些笑意,车内同行的一名金发雌虫同样也转过脸,魏邈和对方对上视线,才发现这位雌虫和温弥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目更立体一些。   目光一触即分,魏邈礼节性地对着对方点点头,扶了一把想要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的温弥:“今天下午。”   因为涉及反叛军,军部封锁了消息,几乎没有虫知道托尔星具体发生了什么。   温弥抬高声音:“好啊,你回来竟然不先告诉……”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温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扒住魏邈胳膊的手,立正了一些,强行压住恐惧,硬着头皮上前问好:“……晚好,柏布斯议员长。”   奥兰德抱着维恩下了车,随意地看了眼温弥,点了点头。 第24章 行李   在这家餐厅碰见温弥,倒也不是多意外的事情。   这本就是贵族雄虫们闲得没事儿常来玩的区域,魏邈纯属是照猫画虎,就像是在医院碰到病人、公司里遇到领导,太空里碰上喜之郎果冻,都在既定刷新NPC的范畴。   气氛突然凝固了一会儿,奥兰德唇角保持着一个微微上扬的平缓弧度,站在魏邈稍后一点的位置,姿态恭谨,如同一个漂亮的花瓶,点缀得并不喧宾夺主。   他显然没有越过雄主,和一名陌生的雄虫攀谈一番的兴致,尤其是这位雄虫之前和他曾经有过一点不算瓜葛的瓜葛。   一般来说,雄虫们出游,雌君就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余地了,只需要在一旁耐心等候、及时侍奉就可以。   但谁也没有办法真就这样把他给忽略了。   温弥打完招呼,不用再直面奥兰德,肉眼可见地焕发了些生机,干脆利索地躲在莱尔身边,依然有些如芒在背。   他多少有点儿佩服莱尔。   一名雄虫能够拥有这样坚韧的心态,干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如果说五年前,奥兰德·柏布斯尚且还归属于继承者的范畴,可以打声招呼,用平视的目光对待,在五年之后,能够有资格和对方对话的,已经不再是他们这一批晚辈了。   就如同平民与贵族之间隔着天堑,联邦的贵族与贵族之间,同样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差异,血脉和姓氏构建起一座漫长的、永不风化的金字塔,而毋庸置疑,奥兰德是站在这座金字塔尖的雌虫。   温弥即使再没有意识,他也知道,不能在对方面前失敬。   车内,那名和温弥同行的雌虫同样打开了车门,对方的手指骨节白皙、身材颀长,面容却比一般的雌虫略显的苍白一些,反倒显得清隽、温和,温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堂兄,伊维·科维奇,应该是法院的……审判长?”   他语气不确定地游移了一下。   “尊敬的温弥阁下。”那名雌虫神色不变,轻轻地笑了一下,道,“在两年前,我就已经不再为联邦法院效力了,难得您还记得我这份微不足道的履历。”   他眼尾狭长,笑起来的时候,褪去了周身的稳重感,倒显得像是一只狐狸。   “反正就这么回事儿。”温弥气得鼓起脸颊,转而介绍魏邈,“这位是莱尔,我的朋友。”   ——科维奇家族那么多雌虫,单是嫡系就有七八位,他记不住才是正常的吧。   魏邈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转过脸,对上伊维的视线。   他穿得年轻,圆领的T恤和宽松牛仔裤,一身装潢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碎发被风吹起,伊维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差点儿以为是某个被包养的、还没成年的平民雄子。   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您好,莱尔阁下。”伊维弯下腰,鞠了一躬,旋即举起双手,调侃道,“我就不和柏布斯议员长打招呼了,以免被有心的记者拍到,不好向民众解释。”   维恩规规矩矩地靠在奥兰德怀里,打了个不明显的呵欠。   魏邈侧眼,瞥了眼幼崽肉嘟嘟的侧脸,以及耷拉下来的小熊帽子耳朵,觉得有点可爱:“监察院的理事们都需要这么谨慎吗?”   伊维怔了一瞬,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笑着解释道:“是的,名义上我们对军部有检举和监督权。”   联邦的立法权、行政权并不全然分开,而是含混在一起,唯独军部却是独立出去的,拥有相当一部分完整的人事和司法裁决权,只需要偶尔服从上议院的书面调令。   平民雌虫想要改变命运,大部分也只能通过参军的方式,其余的上升路径相当狭窄和昂贵。   而监察院被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抑制军部的势力范畴。   奥兰德低低笑了一下,他走上前一步,覆盖住灯下伊维的影子,云淡风轻地说:“随时欢迎,但这里似乎不是谈公事的地方。”   伊维眯起眼睛,喉结动了动,没有再多说什么。   互相打了个简单的照面,很快便有等待的侍者来引位,彼此拖家带口,温弥本来还想和魏邈聊会儿天,碍于奥兰德在,只好止住了念头。   走进相邻的包厢时,他抬起眼,看见那名只出现在新闻和传说中的雌虫微微敛下眼,附在魏邈耳边说些什么,魏邈抿起眼睛,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眉眼间却没有多少笑意。   单看背影,确实相当登对。   旋即,乌黑的门隔绝了温弥的视线。   ·   从托尔星出差回来之后,即使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魏邈依然给研究所请了两天假,顺便给尤文也批了两天假,留给这位新入职的亚雌准备的空隙。   去托尔星出差时走得相当仓促,有些事情显然没有来得及安排好,魏邈用自己的薪水多支付了尤文一个月的工资,让他买一身体面点儿的行装,以及一台可以支撑各类软件的新光脑。   至于其他零碎的琐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再跑一趟所里了。   难得休假,魏邈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分配时间,事情千头万绪,生活即将迎来某一种重大的变化,但真正需要立刻着手解决的却没有多少。   与之相反,他的雌君反而真正忙碌了起来,晨间便去了军部。   面对着那块巨大的、提示他剧情还有96天正式启幕的光幕,魏邈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香气扑面而来,流水淙淙,他相当闲适地打了一会儿星网最新出的游戏,一直到通关,发现只用了两小时不到。   魏邈:“……”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重新点开游戏的主界面。   ——没有玩错。   不是听评论说某些关卡会很难吗?   将记录传导至光脑的社交账号上,魏邈这才站起身,抿了一杯水,开始画变形金刚的图纸,在星网上对比了不少工厂之后,他已经预付了一半定金。   这些年积攒的存款顷刻之间,少了接近三分之一。   魏邈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感受。   花园里馥郁的花香不断传来,一直到接近下午,两份建模图纸才传输过去,魏邈突然冷不丁地想:他或许该收拾个行李?   毕竟之后得搬出去。 第25章 建议您报警处理   魏邈的行李并不算多。   结婚之后,他攒了很多没穿过的衣服,有不少都是品牌专柜专门送到庄园里的,还有些是定制过的西装,整齐地罗列在卧室套间横排的衣帽柜里,都是些没必要带走的东西,如果之后奥兰德不愿意放在庄园里,那就找个地儿全扔了。   刚拿到联邦正式身份、还没结婚的那半年,他几乎都在跟着研究所的教授在外出差,需要背约十斤重的负重袋,驻扎在其他星系,没有烘烤晾晒的条件,行李就减重到了一个可以单手提的重量。   真正需要带走的,很多还是研究所的一些纸制文件。   星际时代,能够用纸张记录下来的,也算是比较重要和稀少的材料了。   自从不再需要奔波之后,这个行李箱就已经退休,没想到还有返聘回来的这一天。   星际社会,繁琐的家务有机器人代劳,魏邈很少需要自己整理房间,他把书架上那叠文件放进行李箱的前开盖夹层里,几条常打的领带叠好之后,填补多余的空隙,突然顿了一下。   光线明亮,他拢下眼,沿着行李箱前盖的边缘向内摸去,突然觉得触碰到一处细小的、凹下去的圆点,但很快就归匿于无踪,他疑心是自己感受错了,手攀着边缘,细细划过之后,依然觉得没什么异样。   “……”魏邈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之内,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   ——不至于吧。   尽管这样想,魏邈还是找了一把小刀,割开那块行李箱的夹层,柔韧的衬布被直直地切开之后,裸露出刚硬的、灰黑色的铝合金外壳,魏邈捡到了一个大约五毫米大小的芯片,芯片肉眼几乎不可见,和行李箱几乎同色,紧密地贴合在转角的边缘,似乎从出厂时的一开始就存在。   那是一个精致的、极小型的定位器。   魏邈怔在原地。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一次用这个行李箱,大概是四年前的时候。行李箱是他在婚前、刚进入研究所的时候买的,用了接近两年多时间,时间久了,魏邈没舍得扔,把行李箱收纳之后,一直没有再使用过。   那个时候,谁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安一个定位器,勘测一名籍籍无名的研究员的一举一动?   还处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几乎绝对不会被注意到的位置?   魏邈鲜少使用行李箱的前盖,如果不是纸质文件相对比较脆弱,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打开这个夹层。   他稍微觉得有点儿好笑,勾起唇角,没想到自己原来竟然还得到过和主角相符的待遇。   书里,奥兰德给那名主角攻装过定位器,包括并不限于悬浮车、随身光脑,以及各种能够贴身携带的物品内,后期倒是不用这些繁琐的程序了,直接限制虫身自由。   有些事情不能够深思。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魏邈脑海里,他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但凡要出差,他凡事儿都会主动报备,发个定位,特意拍一段视频过去,那会儿奥兰德比他更忙,基本上只有一个已读的记录,偶尔心情好了,会有一些简短的回复:好的、注意安全。   后来倒不至于再360度全景拍摄一次,但也依然没有失联过。   定位器的意义在哪里?   第一枚发现了,剩下的呢?   魏邈没什么情绪的低下眼,盖住多余的惊愕,将手腕上的光脑摘下来,打了个电话:“喂,是安全检测公司吗?”   他波澜不惊地道:“麻烦上门一趟,我怀疑家里被窃听了。”   ·   维恩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庄园里站着好几名西装革履的雌虫,雄父站在门口,穿得同样正式,表情看不出喜怒,看到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维恩回来了?”魏邈揉了揉幼崽的棕发,“今天有学到什么吗?”   维恩仰起脸,舒服地眯起眼睛,问:“雄父,他们是谁啊?”   魏邈柔和地低下眼,笑了笑:“家里发生了一些小情况。”   “莱尔先生。”那名领头的雌虫过了一会儿,面色略有些尴尬地走过来,“非常抱歉,您提供的这枚芯片确实是一个小型定位器,但功能都已经损坏,之前的行迹功能以及录音或许都没有办法复原。”   魏邈挑挑眉,问:“相当于一块废铁?”   “比废铁肯定好一点儿。”能入住这片庄园的雄虫非富即贵,最初探测员进来的时候,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找出些秘密,又怕找不出来。   但此刻倒是放松了一些,“您这一块儿定位器的款式我不太确定,不太像是市面上流通过的,可以先放到我们公司总部请专家了解一下。”   魏邈若有所思:“除此之外呢?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窃听器之类的吗?”   “没有。”那名雌虫露出苦笑,“我们真的已经将所有有可能藏匿窃听器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莱尔先生,确实没有第二枚了,您是怀疑有些虫做了其他手脚吗?”   “我怀疑我雌君的政敌想要加害他。”魏邈说完这句话,自己忍不住先弯起嘴角,旋即收拢起不该出现的笑意,颇为严肃地道,“连我的行李箱里都有定位器,竟然没有第二枚,是你们的专业技术水准有问题吧?”   雌虫:“……”   政敌?   “可能确实是我们勘察的工作不够到位。”雌虫放缓了声音,已经懒得和眼前这位过于英俊、但神经敏感的雄虫再计较什么,只当自己倒霉,尽量显得谦和、有礼地道,“我们只检查了别墅内部,目前确实没有任何进展,您如果不放心的情况下,可以再找一家公司进行更全面的检测,相信您会有一个更理性的判断。或者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建议您直接报警处理……毕竟您这一枚定位器,还是足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意思相当明确,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另请高明吧。   魏邈漫不经心地用手掩住维恩的耳朵,随意而散漫地露出些忧心忡忡的神色:“这种情况下,报警有用吗?” 第26章 永远爱你   ——严格意义上,是没有用的。   几年前的定位器,这会儿才来找,单拎出来立案显然证据不足,除非还有其他情报新鲜出炉,但牵涉到联邦上层的权力斗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担心这位名叫莱尔的雄虫听不懂,雌虫把话摊得更明白了些:“您如果想要让这件事光明正大的话,可以报警,如果有困难,最好私下里调查解决。”   能够被监视的,一般都没有普通民众。贵族们多数要求绝对的隐私权,无法容忍被披露于公众的风险,报警显然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魏邈若有所思:“这样。”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腹:“行,就这样吧,之后如果有需求的话,我们再沟通。”   ·   维恩一直仰起脸,看他的雄父有条不紊地把这些陌生的雌虫送出家门,室内都是被翻动了一遍的痕迹,扫地机器人“呼噜噜”地来回打转,却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消毒过的味道。   尽管检测员上门探测信号时,都穿了厚厚一层的防护服,事后还原了位置,但不少犄角旮旯的偏僻角落,显然没有办法完全的顾及。   他难得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道该如何下脚,魏邈把他抱到玩具室内,让幼崽坐到一个小黄鸭气球上。   这个地方没有被允许翻找过。   魏邈拥有这栋庄园的全部权限。   成婚后的第一年,魏邈从老宅搬到这栋庄园时,花园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当时的树刚迁徙过来,能闻到松软的、新鲜泥土的味道,却并不夹杂上辈子路过绿化带翻新时的杂草清香,闻起来不算好闻。   他买了不少花种,撒到花园里,支了一个简易版的葡萄架,他在这里,度过了来到联邦之后第一个有家有子的新年。   ——尽管那会儿,维恩还只是一颗不会说话的蛋。   虫族并没有所谓的新年这种说法,联邦成立日就是唯一的节日,魏邈没有特立独行的意愿,后来入乡随俗,就把成立日当做新年来过。   有些东西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就像1月1日,是人为为这个日期赋予了意义。   甚至日期本身,都只是一种后天的,为了区分时间流逝而产生的定义。   魏邈并不讨厌奥兰德,相反,扪心自问,他其实一直很感激他的雌君,这种感激一直到如今,依然牢固地存在着。   像是流浪犬突然被收容到一个温暖的院子里,从他贸然踏进那个如同宫殿般的会客厅里,见到奥兰德的第一面开始,对方就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一种近乎于引导者的角色。   他的住所、家庭、社会身份,乃至于周围的亲朋好友,他的一大部分时间以及投注的大多数情感,都是围绕着“奥兰德·柏布斯”这个名字而重建出来的,作为一名外来者,因为太恐惧、太急迫,理所应当地迈入了一种接近于温室的生活。   在他以为之后的生活如同一条平直的轨道,如此往复而乏味地走到终点的时候,才发现前方是一处绝境,之前走过的所有顷刻间变成弯路。   在结婚的头两年,魏邈经常会焦虑自己是否达到了对方心目中所谓雄主的合格线,现在回过头来看,无论是作为丈夫,亦或是身为一名父亲,他确实是不太合格的。   魏邈蹲下身,他注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一种漫长的、隐滞的痛楚,问:“今天的练习课,老师表扬维恩了吗?”   柏布斯家族的幼崽即使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也是有不少预习课的,例如字母的识读和拼写、礼仪素养、运算常识,以及大量的运动类课程。   提起这个,维恩显然很开心:“表扬我了,老师说我的球打得又快又好。”   “这么厉害?”魏邈笑着道,“有没有留什么作业?”   “没有。”维恩摇摇头,强调道,“老师说我是最最最聪明的幼崽。”   他的语气在几个“最”字中不断强调。   魏邈只是笑着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师说了这么多最啊。”   维恩瞪大了眼睛,一脸“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表情,想了想,补充说:“老师还说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最厉害的医生。”   和雄虫一样,亚雌力量较小,成为一名医生,已经是一个相当体面的职业。   魏邈没有打击幼崽的兴趣,他坐在室内,目光和缓地看着维恩将细小的积木抓在手中,拼成了一栋建筑的轮廓。   在玩具堆里,维恩的第一顺位显然不是他。   魏邈也没有非要和这群积木争取多余的注意力的想法,以一种闲聊的语气,道:“维恩,雄父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他少有以雄父自称的时候,因为觉得有些奇怪。   幼崽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什么事情?”   “以后雄父不和雌父一起生活了。”魏邈收好多余的思绪,“我们或许会分开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像是小羊和小马不会睡在同样一个房子里一样,就是这样的分开。”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维恩转过脑袋,问:“是因为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我看到昨天晚上雌父下跪了,可是我以为你已经原谅他了。”维恩严肃地道,“是不是因为雌父出轨了?”   小朋友的思绪真的很难猜,魏邈轻轻叹了口气:“……维恩,你要少看点肥皂剧。”   维恩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因为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魏邈笑了笑,“比如维恩爱喝青柠汁,我觉得不是很符合我的胃口,那我们可以选择分开喝不同的饮料,其他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彼此会有不同的选择,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是陌生人了,对不对?”   维恩纠结地道:“那我们要搬出去住吗?”   “当然不会。”魏邈低声笑了笑,“这里同样也属于我们维恩。”   “好吧,”维恩昂起下巴,骄傲地点点头,“……那我允许你们分开了,你会有一位新的雌君吗?虽然雌父有点儿凶,但维恩不想要第二个雌父。”   魏邈闭了闭眼睛,笑着道:“不会。”   他轻轻地环抱住幼崽的肩膀,在对方的脸颊上亲了亲:“雄父会永远爱你。” 第27章 死亡通知书   维恩严肃地道:“我也会永远爱你的,雄父。”   魏邈觉得小朋友很幼稚,三四岁的时候就许下永远的承诺,却又忍不住柔下眼睛,他学着维恩的语调,拖长了声音说:“那我决定比你爱得多一点吧。”   “……”维恩仰起脑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得逞了一样,道:“真的吗?”   魏邈道:“拉钩。”   维恩又开心起来,他放下已经差不多快搭好的积木,爬到魏邈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摇了摇魏邈修长的小拇指:“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什么?”   维恩表情严肃地大声说:“我想去吃炸鸡,你昨天晚上答应了我说要带我去吃夜宵,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坏雄父!”   魏邈哭笑不得。   他妥协地道:“……好吧。”   他轻松地把小朋友抱起来:“趁还没到晚上,我们俩偷偷地溜出去吧。”   虫族的快餐店比起高档餐厅,反而更加稀少,里面的顾客相对比较杂,不止是维恩,魏邈自己都戴了口罩和帽子,遮盖住身型和脖颈之后,几乎鲜少再有目光打量他。   将近傍晚,天色涌出一种昏聩的朦胧,在高楼之间升起日落,魏邈没有选择在店里吃,将炸鸡打包好之后,他带着维恩来到公园的长椅上,陪小朋友喂鸽子。   这会儿应该是奥兰德下班的时间,光脑里已经有对方新鲜出炉的讯息,魏邈没有理会,他懒洋洋地铺了一块野餐垫,躺在公园的斜坡草坪上,手放在脖颈后边,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帽子盖住大半张脸,享受一天中最后的赛博光照。   维恩专心致志地啃着炸鸡,过了一会儿,一名四五岁大的雄虫幼崽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在吃什么?”   “五香味的鸡块。”   “好吃吗?”   维恩很惊讶地反问:“你没吃过吗?……给你一块,我没动过的哦。”   “……”雄虫幼崽不说话了,颇为警惕地看着维恩,手蜷缩了一下。   维恩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   雄虫幼崽吸了吸鼻子,有些意动。   魏邈从帽檐下侧过脸,望了眼两名幼崽,旋即收回了目光。   联邦所谓的公园,名义上是公共设施,实际上设有围栏,有一定的准入门槛,需要星网的财产证明才可以进入。   布列卡星没有一口空气是免费的。   “贝鲁。”一名雌虫匆匆赶过来,轻声细语地哄道,“不能抢别的幼崽的东西哦。”   他的目光警醒地环视了一遍四周,定格在草坪上躺着的那名家长身上。   对方穿了件黑色的西装衬衫,双腿修长地交叠在一起,腰肢劲瘦有力,单看身材,便已经足够吸引注目,帽子扣在脸上,看起来对自己身旁的幼崽漠不关心。   脖颈的虫纹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雌虫还是雄虫。   “先生。”负责育儿的雌虫没有忍住,提醒了一声,“您睡着了吗?您的幼崽还在旁边……呃,建议您还是看顾一下。”   同时心道,这家长心够大啊。   长相精致的亚雌,相较于雌虫幼崽,在一个家庭中还是能够受到一定程度的关注和宠爱的。   而亚雌同样也容易被掳掠,所以在领出去之后,难免需要雌父多费心。   维恩在旁边不高兴地道:“叔叔,你是谁啊?”   干嘛来管闲事。   躺在草坪里的那位家长总算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英俊得过分的一张脸。   “多谢提醒。”对方笑了声,随意地道,“就让他们玩吧,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   奥兰德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联邦的监牢里,一批又一批的军雌被审问又放走,第一军团自上到下,在短时间内被拆封核验了一遍,上一任军团长赫尔诺遗留下来的所有无形的财产,通通都被连根拔起。   李易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好在这位掌权人暂时没有处置他的打算,观刑了一会儿之后,径自离开了。   中午,奥兰德照例浏览了一会儿星网。   联邦的网络相当发达,最大的论坛可容纳三十几亿用户,他鲜少关注时政新闻,浏览的板块更多的集中于美食、婚姻以及游戏板块。   他先点开游戏板块,很快被一大堆黑话漫灌。   【《曙光》新的概念神boss,能打过的教程分解。】   【如何给各副本排序,是地狱难度还是萌新可入?我发图,你来排】   【魏神去玩新开发的游戏《帝国3》了?发了一个两小时速通的完整版视频?!】   【毫无疑问,我说《帝国3》是最烂的游戏,没有之一,只需一套丝滑的连招,就已去世。】   【概念神魏光头和你开玩笑的?众所周知,当魏把自己的建模设置成光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敌了。】   【脱发之后,从《曙光》开始无敌。】   【理性探讨,魏神在现实中是不是光头?】   “……”奥兰德自上而下地浏览一遍,微微蹙起眉头,不能理解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至于魏神,因为这个姓氏,他搜索了一下对方的账号。   那个叫“魏”的博主,头像是一个像灯泡一样的光头,穿着一件带斗篷的屎黄色的服装,目光坚定地露出拳头,头像的画风相当简陋和奇特。   个人主页的简介也相当抽象:坚持每天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10公里长跑。   奥兰德:“……”   他关掉了这个并不熟稔的页面,来到了日常频繁刷新的板块。   【一百种做甜品小技巧,轻松拿捏雄主的胃!】   奥兰德点进去观看了一会儿,发现质量不错,选择收藏。   【小娇雌你们嘴真严啊!!!这几种姿势伴侣体验感upup】   奥兰德神色肃穆地点进去,浏览了一遍,无意中评论:都尝试过了,图1和图4确实还不错。   【现在的雌侍是真的越来越不要脸了,一个个上赶着扑过来,雌君的权力到底怎么得到保障?!联邦的立法机关真的不作为。】   奥兰德沉思几秒,他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但有些雌侍和雌奴确实仗着年轻,还有雄主的宠爱,甚至敢于挑衅雌君,这样的情况很普遍,不得不防。   他决定之后再出一个草案。   【备孕最要紧的三件事!!一定能够生出最可爱的幼崽。】   奥兰德点击收藏。   【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楼主:   我和雄主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现在结婚第十年,生育了三个幼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上了同一所高校,他夸我懂得很多,说我眼睛很好看,结婚之后,他只有一名雌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soulmate,还说支持我出去工作。   我们刚领证的第三年,那一段时间生产的时候,雄主全程守在外面,一直在等我,在医院的产科等待天明,他怀里的温暖我到现在还记得。   现在才发现他其实在婚外还有一个亚雌,和对方有两个宝宝,知道的那一刻天旋地转,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会珍惜我一辈子。】   这个帖子普遍引起了雌君的共鸣,被顶到前面。   奥兰德淡淡的目光在帖子上停留了几秒,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复:牢固的婚姻需要经营,另外,你目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找个律师。   都这样了,收拾收拾准备上法庭吧,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婚姻共同财产。   楼主很快回复:你诅咒我和雄主离婚?不知道你过得多不幸福。   奥兰德眼底闪过怫然不悦的神色,回复:谢谢,我的雄主是研究员,我们很幸福。   没有再回复这个楼主的帖子,奥兰德在后台选择把这个账号无限期禁言。   这座论坛同样是柏布斯家族的产业,他拥有星网的绝对管理权限,可以随时封禁和拉黑用户。   理由随便挑了一个:传播负能量。   浏览完几条帖子,奥兰德起身,打算准备今晚的晚餐。   有些流程较为繁琐的菜品需要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这也是最初需要在军部建一座厨房的原因。   他洗干净手,正准备将刀柄再擦拭一遍,便看到赫尔诺发来的语音申请。   一直到铃响起的最后一秒,奥兰德不紧不慢地选择接受。   流水哗啦啦地作响,奥兰德在想,或许今晚可以炖一盅汤,准备好了牛奶、燕窝、银耳之后,才听见对面的声音:“您真是越来越可笑了,上将。”   “什么是可笑的?”火苗汹涌而起,那把薄薄的刃被掷到案台上,奥兰德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对你相当失望,你似乎越来越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边界了,本以为你能够给我带来一些有趣的创意,没想到还是一些令人生厌的老套路。”   赫尔诺笑着叹了口气:“您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只是想要杀一名雄虫,堂堂的军部元帅就这样方寸大乱了吗?”   “我从不想成为元帅。”   “您很幽默。”   “是你太蠢了。”奥兰德徐徐将燕窝泡进水中,“按理说,我不应该教育一名逝者。在你最初成为一名军团长时,我很欣赏你的行事作风,这也是军部愿意给予你一条生路,让你苟活到现在的原因。”   两边都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赫尔诺笑着道:“您以为您能彻底把反叛军撇开吗?”   “我与你们无关。”   “是您一手教导我建立起的反叛军。”   “哦?”   “您觉得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元帅,那您为何还需要接通我的通讯呢?”   “……”奥兰德蹙了蹙眉。   他低下眼,将燕窝拿到光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浮毛,又清洗了一遍,有些费解地收起了脸上多余的神情。   “在此之前,我没想过你会失控,赫尔诺,你或许该吃药了,但是现在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他的目光一片阗静,漫不经心地匀了一片思绪,道,“我最后一次给你下通牒,这不是病危通知书,我只是在宣告你的死亡。”   ·   魏邈和那名雌虫聊了一会儿育儿心得,基本上都是那名雌虫在讲,他在听。   对方显然很久没有倾诉的对象,魏邈被迫听了一箩筐的小技巧,又听了不少大家族内琐碎的八卦,只觉得有些贵族的生活过得相当丰富和精彩,在对方即将要传授如何讨好雄主的技能的时候,维恩拯救了他。   “雄父,”维恩打了个哈欠,说,“我们走吧,我玩够了。”   魏邈略松了一口气,辞别了这位显得异常热情的已婚已育雌虫,说:“好。”   雌虫抱着雄虫幼崽,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过了一会儿,笑容突然龟裂,“啊”了一声,胸膛起伏不定。   雄父?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一直笑容和煦和他聊天的年轻家长,是一名雄虫?   ·   魏邈没有把公园的这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满街霓虹,天幕如穹顶,风声呼啸袭来,魏邈掩住风口,道:“维恩打算跟雄父住酒店吗?”   怀里的棕色脑袋蛄蛹了一下,语气略带兴奋:“不回家了吗?”   魏邈笑了一下:“维恩可以接受的话。”   “接受!”幼崽语气雀跃,“好耶,我们不回家了,维恩出击!”   离婚三件套,分居、出轨、冷暴力。   魏邈倒并不是想要和奥兰德闹得不可开交,但他确实需要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借口。   一个小打小闹之后,让两方能够在其他虫面前有理由阐明之所以离婚的理由。   原本计划的备选方案没有派上用场,魏邈倒并不算沮丧,他打了个电话,很快,酒店的商务悬浮车便前来接泊,魏邈关闭了光脑,来的时候,他特意携带了不记名的白金卡。   他抻了抻帽檐,同时,这也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明牌试探。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结婚五年来,第一次失联。   在此之前,魏邈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作”的时候。   他需要试验一下,在不确定是否有定位器的前提下,突然失去了一切联系方式,没有光脑通信功能,奥兰德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能够找到他? 第28章 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奥兰德把燕窝泡好,才有空给魏邈发消息:雄主,晚上喝燕窝银耳汤吗?   没有回复。   这会儿不在线吗?   奥兰德略有些疑惑,雄主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应该在家里住,应该是有空的。   还是在打游戏?   成婚这几年,刨除出差的情况,他的雄主生活相当规律,几乎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唯一称得上爱好的也只是一些线上的娱乐方式。   怕魏邈觉得厌烦,他忍住想要再发一条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先把食材准备好,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后,才走出厨房。   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已经等候在那扇落地窗前。   “下午好,议员长。”拜伦·西斯躬身肃立,笑着道,“很感谢您对第三军团委以重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即使在军营里,这名雌虫依然穿着繁琐的浅咖色西装套装,手指上戴着两枚银色的、亮晶晶的戒指,金发碧眼,皮靴一尘不染,挑染过的银灰发色在室内的顶灯下发亮。   “已经三十四岁了。”奥兰德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对这位军团长把军部当作秀场的行为不置可否,“也该收敛一些张扬的行事作风了。”   “我不像您,有家有业。”拜伦·西斯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决定把我的一生献给联邦的和平,自然只好取悦一下自己。”   奥兰德目光里不掺和任何情绪,他袖口卷起,露出极富力量感的手臂线条,随意地给自己接了一杯白开水,坐在单人沙发上,评价道:“很新颖的想法。”   “但您并不认同。”拜伦笑了一声,旋即在接触到上司锋利的目光后,肃穆道,“……我会注意的。”   “赫尔诺应该被逼急了。”奥兰德抿了一口白开水,他有些烦躁,又看了眼沉寂的光脑,“他毕竟是双S等级的雌虫,在锁定他的星舰之后,最好限制他的自杀式袭击。”   在第一军团的羽翼被斩除之后,赫尔诺剩下的势力,也就只剩下联邦边陲部分荒星的残部了。   这位旧的军团长、新的反叛军首领并不擅长管理部下,在没有军部稳定的经济供给时,内部同样诸多隐忧。   “这也是我所担忧的。”拜伦·西斯说,“有些荒星毕竟还是有居民居住的,我们不可能封锁一座行星所有的出入口……”   “封锁、保护都无济于事的话,那就使用暴力,我只看结果。”奥兰德侧脸,低头在翻讯息,随意地陈述,“他们是居民,但同样也是反叛军的兵源和武器库。”   拜伦·西斯艰涩地理解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默默颔首:“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柏布斯上将并不需要有个虫意愿的臣属。   能够这样解释,已经算是看在过往层面,通情达理的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说起来,上一次见赫尔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比奥兰德大六岁,和赫尔诺同期进入军部,亲眼看着这位曾荣耀等身的军团长一步一步走到联邦的对立面。   拜伦·西斯不觉得自己是一位多么优秀的军雌,他天资平平,依靠着家世和等级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极限,尤其是在同期有赫尔诺的情况下,他的光芒完全被分润。   好不容易熬走了赫尔诺,奥兰德·柏布斯随后又以绝对碾压式的卓越能力,掌管了整个军部。   六年的时间差距并不大,但要知道,对方刚进入军部时,只是军校毕业的年龄。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拜伦都相当沉寂,一直到他偶然间,看到星网的一段视频。   那是游戏《曙光》的画面,一名力大如牛的光头雌虫“哐、哐”两拳,砸碎了敌军的机甲,以绝对的速度在战场上杀了三个来回,斩杀了虫群中的最终boss,打出了那个副本的最佳评分。   热血沸腾。   那是绝对技巧与力量的结合,一种极致的暴力美学。   拜伦·西斯看得心潮澎湃,久违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他感受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只凭基本的直觉判断,那个叫“魏”的游戏博主,能够如此流畅地操纵角色,精神力等级至少是一名稀少的,S或双S级的雌虫。   他关注了对方,去询问“魏”的修炼秘籍。   魏过了一段时间,给他回复:我之前也很平凡,只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但自从每天积极锻炼、自律地生活之后,就完成了蜕变,变强的诀窍就是我的个性签名的内容,仅供参考。可惜成为强者之后,总是要失去一些多余的情感,享受绝对的孤独,这或许也是成为无双斗帝的必须代价而已,加油!   拜伦·西斯认真地看完之后,满腹疑惑。   ……这种所谓的“绝对孤独”是指?   无双斗帝又是什么,指精神力等级SSS级吗?   一名S级以上的雌虫,不应该在成年时分化完全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当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但好在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认真思考之后,他悟了。   这名雌虫显然没有家庭,是一名极少数的不婚雌虫,想要突破武力值的上限,所以选择了一条艰苦卓绝的路。   仔细考虑之后,拜伦决定按照这名博主的攻略来做。   他很快有了指引者,并恢复了自信心,并决定如同魏神一般,踏上变强,为联邦奉献终身的路途。   这也是魏神在游戏里孜孜不倦完成的事业——只是对方奉献的对象是游戏里的虫族帝国。   拜伦坚信,强者是永远孤独的。   奥兰德的声音冷硬地响起:“还没有走到回忆的地步。”   拜伦回过神,道:“……是。”他顿了顿,“我想亲自上前线。”   一般情况下,军团长在坐稳位置之后,就不再需要频繁地参与前线的战斗,而是坐镇后方,只需要为战局负责。   奥兰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打算劝降他?”   “不是。”拜伦低声道,“……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在赫尔诺底下过个三招,最近勤于锻炼,想要试试训练的成果。”   “……”奥兰德脸上难得覆上一层诧异之色。   他过了一会儿,才相对委婉地问:“送死吗?”   拜伦·西斯:“……”   议员长交叠双腿,大部分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手指不均匀的敲打着沙发的表面,频频看向光脑,显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气定神闲。   对方道:“西斯上将,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第29章 我们离婚吧   燕窝洗净、泡好,撇去浮毛,大约需要四个小时。   焯水之后,隔着纯净水小火慢煮,一直炖到软烂、黏腻之后,考虑到雄虫们都喜欢甜食,奥兰德加了适量的蜂蜜。   燕窝银耳羹,是很适合备孕时吃的食谱。   奥兰德并不喜欢这些汤点,但如果对备孕有帮助,他还是愿意喝一口。   和雄主已经很久没有同房过了,奥兰德心里难免升起一些急躁的心理,他二十四岁诞下维恩之后,却始终没有怀上第二胎。   联邦的雄子们虽然并不热衷于幼崽,但这并不代表幼崽不重要。如果能产下一枚雄虫蛋,哪怕是雄子们,也会相当高兴。   而仅仅是一枚亚雌,也并不能够支撑雌君的地位。   尽管他的雄主对这些事非常通情达理,奥兰德还是觉得已经到了该怀二胎的时间了。   雄虫一直没有回复他。   奥兰德又发了两条,依然如此。他脑海中一瞬间升起很多猜想,但很快被理智一个个否定。   如果反叛军有能力在布列卡星接触到他的雄主,他还活什么,直接退位让贤给赫尔诺算了。   ……没必要多虑。   但下一秒,径自站起身,神色冷肃一片。   奥兰德没了再将燕窝炖得更好看一些的兴致,难得早早下班,提着食盒,走向升降梯,驱车朝着庄园赶,想到被回避的另一种可能:雄虫看到了那条消息,但没有理会。   他心绪不宁,甫一进入庄园,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不少陌生的气味,似乎来过一遍。   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便能看到数道脚印,这些陌生的雌虫进入得相当光明正大,看样子像是受邀前来,奥兰德神色一片冰冷,他强忍住领地被闯入的不适感,走进别墅,才发现玄关没有开灯。   院子里乌黑一片,没有雄主和幼崽的身影。   他打开灯,目光在前厅的书架和沙发上逡巡了一圈,蹙起眉。   ——几乎所有装饰品都被翻动了一遍,尽管有做拙劣的复原,但手法相当堪忧,看上去简直像是猴子掰完的玉米粒。   该完整地淘汰这一批家具,然后再大扫除一遍了。   提着食盒,奥兰德蓦然松了一口气,理智终于归笼。   庄园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警戒和安保系统,拥有所有权限的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他的雄主,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会直接报备到他的光脑后台。   奥兰德点开监控,便看见庄园的大门之外,魏邈和几名雌虫寒暄完之后,微笑着目送对方离开。   他直接截取了那几名雌虫的面部信息,放到军部的数据库里做了识别,很快,弹出一条信息,显示对方是某通讯设备检测公司的部长。   ……通讯设备?   奥兰德怔了怔,一瞬间明白了原委,只觉得如坠冰窖,旋即又低声笑了起来。   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有疏忽吗?   他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也好在是这个原因。   ·   魏邈选的酒店离繁华的市区不远,是一间家庭套间。里面囊括有幼崽的活动室,拉开窗帘,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分割出窗外的光晕,漫天遍野的丘壑和星斗落入眼帘,入目一片闪烁。   他陪维恩玩了一会儿,幼崽明显累了,洗漱后就光速入眠,魏邈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幼崽的脸庞,才站起身,看了眼时间。   就像是给博士出了一道高中数学题,不论用何种方式,都属于轻而易得的范畴,答案很容易写出来。   但解题的思路和过程,就相对多样化了。   说实话,他有些厌倦这场博弈。   原文中提到的尤文却有其虫,而三天之后,一则原文中提到的新闻报道同样也佐证了剧情的存在。   按照光幕的报时,三个月之后,剧情会正式开始,而即使剧情没有百分百地朝着既定的轨道向前发展,魏邈也赌不起一个奥兰德不会变心的可能性。   或许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能够证明,剧情是可以改变的,说不定奥兰德可以从爱海中脱身,这段婚姻依然足以维系,但他不能去赌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   更何况,也没有必要赌。   如果提前知晓未来,泰坦尼克号或许未必会再次触动冰山。   一座巨型客轮的陷落成就了杰克和露丝的旷世之恋,但他不是主人公,他没有一定要为一切买单的理由,所以此时的最优解,是撕毁这张船票、放弃再次登船。   魏邈能够接受自己在某次地质勘察中丧生,或在一次意外中遇难,亦或是为了保护家人而死,但他不会主动的、没有必要的引颈受戮。   他能够在剧情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门铃很快响起。   门口的敲击声轻缓而有节奏,魏邈顿了一会儿,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又或许什么也没想,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谁?”   “……雄主。”听到魏邈的声音,奥兰德才徐徐露出一个笑容,“是我。”   心终于迟缓地放回原位。   雄虫打开门,目光依然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来多余的神色,奥兰德提着食盒走进去,神色同样如常:“我给您提了晚饭,您吃过了吗?”   “谢谢。”魏邈从奥兰德的手里接过餐盒,礼节性地点点头,“费心了……你吃过了吗?”   谁都没有主动提那枚定位器的事情。   奥兰德后知后觉地问:“维恩呢?”   酒店里同样配置了书架,供居住的客人们打卡使用,魏邈从书架上由出一本书,才发现上面已经积蓄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他抖落了书封面上多余的灰,用湿纸巾擦拭了一遍硬质的封面,道:“睡着了,在左手边的主卧,他吃过了,让他睡吧。”   小朋友学了一天,又去公园玩了一个小时,活动范围过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是正常的。   奥兰德垂下眼,应了一声,道:“是。”   他洗了手,干脆便在这里布菜,魏邈抱着书走过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雌君白润纤细的指节,替奥兰德拉开座椅,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做了什么?”魏邈问,“……燕窝吗?”   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   “嗯。”奥兰德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您没有看到我给您发的消息吗?”   魏邈仰起脸,看了眼奥兰德。   他目光不疾不徐,带着些平静的、理解的笑意,表情没什么涟漪,示意奥兰德坐下,道:“抱歉,让你等着急了,先吃饭吧,我们坐下聊。”   奥兰德嘴唇抿了抿,在对方平静的神色下,还是落座。   魏邈道:“谁先说?”   奥兰德没有回答。   他的雌君的神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眉眼间藏着些自己都没发现的愠怒之意,湛蓝色的瞳孔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海。   他竟然可以惹得奥兰德这么着急。   魏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这多少说明在五年的婚姻中,他并非是孤军奋战。   说实话,确实有点儿报复的快感。   但这已经足够了。   魏邈从不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段路,同样的,他也不允许自己再沉溺于已经排除的错误选项中,踟蹰不前。   “那我先说。”魏邈道,他靠在椅背上,拿起一个塔可,这种墨西哥卷饼里裹着一层撒过黑胡椒的牛肉和生菜,入口带着碳烤的香味,随口问,“为什么要给我安装定位器?”   奥兰德道:“只有一枚。”   魏邈“嗯”了一声,倒并不算意外:“说说看是哪一枚?”   “我没想到您还没有把那个旧行李箱丢掉。”奥兰德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失误。”   “没办法,你应该也知道,我就爱收集些破烂。”魏邈失笑,“没什么认错态度啊,奥兰德。”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您打算让我怎么说?我接受您的一切刑罚。”   “说得太严重了,没必要。”魏邈将那碗燕窝给奥兰德盛了半碗,“为什么要安这个?远程遥控一下,将在内而威仪传乎四海?”   奥兰德盯着那碗燕窝,嘴唇翕动了一下,道:“……我没有想要监视您的意思,只是为了确认。”   魏邈支起下巴,目光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确认我是真出差去了?”   “是。”奥兰德低下眼,顿了很久,才道,“我当时确实反对您去出差,提了几次,您应该有印象。”   陈年旧事,再翻出来的时候,就像是被回锅炒了几遍的菜,油腻腻的,让人反胃。   魏邈的眼睛已经全无笑意:“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出差了,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另外,你那个定位器应该还自带录音功能,还满意您听到的一切吗,先生?”   理论上来说,他是可以告奥兰德的,只要数据恢复,对方算是侵犯研究所的知识产权。   但在荒星勘察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勘察过程有什么好听的?行外人擦屁股时外放都嫌堵塞交通的东西,也就内部有点儿传阅的价值,魏邈都不知道奥兰德给他行李箱上安一个那玩意儿是要干什么。   能听出来个花吗?   奥兰德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绷紧的下巴,栗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发一语。   魏邈过了一会儿,收敛了些气息,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无名火起。   那枚定位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是他最想要拉进彼此距离的时候,那会儿奥兰德的态度也有所松动,明面上很是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   现在回过头来告诉他,他心中的伴侣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有一瞬间,魏邈觉得之前的自己特别可笑。   他弯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奥兰德直接站起身,手指解开衬衫的扣子,兀自要跪下去,魏邈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差不多得了。”   也是这个时候,魏邈才发现奥兰德的手腕在微微发抖。   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他的手放上去,几乎感受不到,魏邈一瞬间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至于吧?   才刚A了几句,连嘲讽都没用啊。   ——早知道游戏的帧率和灵敏度调低点儿了。   他在心里开完玩笑,很轻地叹了口气,拢下眼,走到奥兰德的位置前,手触碰到对方的额头:“好了,说句话可以吗?”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对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魏邈过了一会儿,才问:“哭什么,是我给你装了定位器吗?”   “雄主。”奥兰德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有。”   他没想到,魏邈因为这件事,发这么大的火。   所有解释的话都被对方堵上,奥兰德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魏邈挑挑眉,抛出一个疑问句:“你没有,那是谁装的?”   总不能是行李箱开局自带的吧。   奥兰德:“……”   “先冷静一下吧。”魏邈举起双手,缴了白旗,道,“抱歉,我也并非有意诘问。”   再怎么着急,也并不差这几分几秒了。   下一秒,胳膊被对方拽住,奥兰德喉头动了动,压抑住惊惶的神色,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当时只是害怕您有外遇。”   刚结婚的那会儿,彼此并不了解。   雄虫不在自己面前,总是要看紧点儿的。   魏邈:“……”   想破脑袋,他没想到这个原因。   就如同原著一样,魏邈有些不能理解奥兰德的脑回路,他顿了顿,实在有些不能够理解,气笑了,问:“大哥,我上去哪儿去给你找一个。”   星光点点泼落。   魏邈放开奥兰德的手,他也没什么胃口,抿了几口生滚粥之后,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拿起那本书,看了一会儿。   上辈子,如果不学地质,他打算报考考古学。   他的父母在高中时去世,将父母的骨灰收殓之后,除了过年时拜访姑姑和舅舅之外,他几乎无牵无挂。   魏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死因是一次野外地质勘察中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他是独生子,按部就班地读完研究生之后,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虫族的历史足够漫长,从崛起到成立帝国,随后,帝国瓦解,进入到联邦共和时代。   但这里的封建传统依然浓厚,单拿上层建筑来说,没有完善的权力分立体制,依然容易产生绝对的权威,上议院就是联邦实际意义上的君主制,财富极端集中,性别比不均,地域与地域之间隔着空前的鸿沟。   都是旧有的弊病。   这些都不是魏邈的领域,但并不影响他对这种陌生的生态感兴趣。   这本书讲的是第二帝国时期的战争史,长篇累牍,魏邈翻了几页,逐渐感觉到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奥兰德,问:“你还有没有事情,是瞒着我的?”   奥兰德道:“……没有。”   魏邈笑了一下,道:“真的假的?”   “……”又没有声音了。   魏邈暗自叹了口气,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有点儿难以沟通。   “好。”他合拢书页,“我的问题全部结束。关于这件事,或者其他的类似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   魏邈有一种自己是面试官的错觉,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该给对方一个提示:“比如我为什么要翻你的庄园?”   “没关系。”奥兰德低低地垂下眼,只觉得血一点一点凉下去,而他似乎只能聆听审判,“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居住……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还有吗?”   “我没有什么疑问。”   “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魏邈没客气,“奥兰德,我们结婚多久了?”   空气全然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奥兰德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魏邈,瞳孔宛若深海、漆黑如墨,看不出多余的思绪翻涌:“四年零九个月……您想说什么?”   “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非常感谢。”魏邈捋了下奥兰德的头发,隔得很久远,他其实多少也猜不透奥兰德的心情,或者已经很少去猜枕边人的心绪了,“或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心说眼前这位是谁啊,脸这么冷,后来没想到就这么结婚了,那会儿其实也不太懂你和柏布斯家族的事情,只觉得我似乎赌大了,心说你最好赢啊……要不然我还得跟着你逃命,那我带你回贫民窟,咱俩挤一个被窝,其他虫都没来过那些下水道,怎么着也找不到咱们。”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起来,没有看奥兰德,兀自笑了一下:“没想到一晃时间这么快,你看,快五年都过来了。”   奥兰德目光注视着雄虫的脸庞,神色怔忡。   他听见一句浑身发冷的话:“奥兰德,我们离婚吧。”   ·   是夜。   第三军团的所有军雌全部被派遣了出去,拜伦·西斯坐在军部的会议室内,右手侧是李易,这名来自东方的军团长神色警戒,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投影。   说是会议室,却几乎能够容纳几十余名雌虫,一张长方形的长桌两侧都是空余的椅子,但几乎没有多余的军雌们落座,所有的高级将领都被派遣了出去。   李易道:“……柏布斯上将没有过来吗?”   这毕竟是歼灭反叛军的最关键时刻,所有军雌都严阵以待,不知道有多少上议院高层的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放轻松了一些,眸光中浮现出躲过一劫的情绪。   拜伦·西斯摇了摇头:“不清楚。”他睨了眼李易,“你今天穿得真够正式的。”   为了讨好柏布斯上将,已经不择手段了吗?   还戴了个金丝眼镜?   李易笑着回敬道:“你今天应该多打个舌钉。”   “……”拜伦·西斯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李易发现这位军团长对自己的头发颇多关注。   他有些疑惑,是怕挑染的发色不够鲜艳吗?   再怎么鲜艳,也不能当灯泡使用啊。   李易问:“说起来,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呢?”   “去前线了。”拜伦耸耸肩,露出洁白的牙齿,钦佩地笑了笑,“他可是我们的主力军……说实话,我也想去,被驳回了。”   “倒并不意外。”李易微微一笑,抬了抬镜片的高度,在拜伦的视线横扫过来时,及时改口,“……我说的是科维奇先生。赫尔诺能够折损在他的手上,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了。”   虫族的精神力等级并非是一成不变的,S和双SS间的战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像是麻雀和山鹰的差距。   而哪怕是SS级精神力,内部的差异也天上地下、迥然不同,毫无疑问,柏布斯上将站在最巅峰的位置,而除此之外,联邦少有的几位双S级雌虫之中,还有一位也足够称为传奇。   ——利亚·科维奇。   赫赫有名的“战争机器”,两年前横扫过整个π星云,为联邦扩展了五分之一的疆域。   李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科维奇先生和柏布斯上将似乎私交挺好的。”   拜伦道:“是的。”他转过头,问李易,“你也想和上将有私交吗?”   李易收起笑容:“好,我不问了。” 第30章 摊牌   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之内, 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魏邈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随意的等着奥兰德的回复,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有头有尾的句号。   但无论对方回答什么, 其实并不影响事情的定局。   被这么激怒, 他不相信奥兰德能够忍得下去。   窗外的星斗如同潮水一般,涌在落地窗前,那些虚假的星系挂在天上,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蜘蛛, 冰镜吊灯的光影拓在大理石地面上,撒下微弱的涟漪。   奥兰德的目光宛若寒潭, 严丝合缝, 透不出半点多余的神色, 他向后退了一步,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您刚刚说了什么?”   魏邈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抬起眼,友好地问:“是我的声音不够大吗?”   “……您说笑了。”奥兰德垂下眼, “如果是因为定位器,您也可以给我安装几枚, 我会时刻佩戴。”   他从没有见过魏邈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冰冷的、陌生的, 全无表情的冷淡, 仿若他们是最陌生的两端。   魏邈道:“我不想。”   他对窃听军部乃至上议院的情报没有任何兴趣。   ……更不想抓奥兰德的外遇。   “我找了您两个小时。”奥兰德想要尝试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但失败了, 他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觉得一阵沉闷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有什么东西逐渐失控,但大脑暂时没有想明白,“您如果生气, 总要给我一个解决办法,而不是这样——”   他抬高声音,语气却戛然而止,显然不想说出“离婚”这几个字儿。   魏邈才意识到奥兰德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   他一时间哑然,旋即低低笑了一声:“奥兰德,我不是在和你吵架,也不是威胁你认错的借口,我是认真的在和你讨论离婚这件事。”   奥兰德道:“理由?”   “厌倦了。”魏邈原本也打算惜字如金一两句,让奥兰德猜猜,过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你不觉得咱俩这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地过下去,特别没有必要吗?”   毕竟相处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感情,他相信这会儿奥兰德的难受是真的,也确实知道他把一堆陌生虫引进去,相当于把对方的庄园毁了,要重新装修一遍,依对方的洁癖程度,生气也是应该的。   结婚将近五年来,彼此确实没红过脸,但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细微的矛盾依然不可避免,奥兰德真生气了,就把自己闷起来,等着他猜。   魏邈最初并不总能get到,后来倒是咂摸出一点儿规律,准备了一套应急预案。   已经剖开到这个地步,魏邈心平气和地说:“当初的婚前协议没有提过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你的婚前资产以及婚后增值的部分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方面我没有任何异议。”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来还有自己的净资产没说,真诚补充了句:“……你要我的工资也行。”   苍蝇再小也是肉。   不过比起奥兰德的资产,实在九牛一毛,放在牌桌上多少显得是一种侮辱。   奥兰德脸色苍白,手搁在背后,目光抬起,直直地盯住魏邈,像是要把他此时的神色刻在心里一样,良久,嘴角才抿出一些弧度。   夜晚的寒意似乎能够从窗外渗进来。   “您不觉得太突兀了吗?”他说一句话,需要停顿一点点时间,低声道,“是谁传闲话了吗?……还是因为反叛军的事情,亦或是您觉得庄园住得不舒服?我说过了,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搬出去,去别的地方。”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或许您觉得我在床上……不够有趣?”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已经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好了,可以了。”   上一次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魏邈对这种事儿并不热衷,尤其是维恩破壳之后,但伴侣如果有需求,他觉得自己是有义务舒缓的。   只是此时再聊起来这些,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不想再听奥兰德说下去,道:“没有发生这些情况。”   要怎么告诉对方,他真实的离婚理由?   奥兰德过了很久,垂下眼,面容如同一座玉像:“那是因为什么?我不相信是一枚定位器。”   因为这样的差错,就试图抛下他和维恩,想要远走高飞?   魏邈失笑:“就当我小肚鸡肠吧。”   他还穿着在公园里时黑色的衬衫,大衣被随意地搁在酒店外厅的沙发上,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轻轻地道:“……毕竟我也不是多么大度的人。”   有些隔膜一旦存在,任何结果都不是意外。   而墨菲定律,只指向最不想到达的结果。   “雄主,离婚不是您以为这么容易的事情。”奥兰德目光锁在魏邈的脸上,不知道凝固了多久,他怔了片刻,才真正理解伴侣在正式地提出离婚。   他的雄主最近显然没什么时间理发,发梢有些长了,快遮住眉梢,如墨一样的眼睛低拢,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体不受控地发抖,眼眶逐渐变得潮湿,奥兰德错开眼,有那一刻,他脑海一片空白。   ——把他掐死,然后他陪着他一起死。   这样就好了。   他就不用被逼着,听他说出这些话。   奥兰德慢慢挪开视线,道:“维恩怎么办?我们不是拍拍脑门就可以离的关系,真的要离婚的话,财产需要核算,等清算完毕,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您研究所也需要填写稳定的家庭关系才可以就职。”   说到后面,他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语速。   太多太多的利害关系,千丝万缕,无论是柏布斯家族,亦或是魏邈供职的研究所,都不会允许这段关系破裂。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您有没有想过,维恩会失去他的雌父或雄父?”   “不会失去。”魏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奥兰德垂下眼:“指您再给他找一名雌父?”   “我理解你有这样的担忧,我之后不会再婚。”这也是魏邈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道,“幼崽毕竟是归属于你的家庭成员,如果你愿意抚养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拦,只要求定时的探视权。”   ——他更不可能等奥兰德核算、清点完数都数不过来的资产。   尽管和幼崽并不亲昵,但奥兰德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家长。   “……您想得真周到。”奥兰德说。   魏邈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太对,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才发现他的雌君在哭。 第31章 点头yes摇头no   “……哭什么?”魏邈有些诧异, 过来了一会儿,才略带稀奇的,静静地道, “等你情绪稳定, 我要一个答案。”   该讲的已经接近尾声,他已没什么多言的念头,只觉得迟来的疲倦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给一窍不通的学生教完三个小时、完整的高考拔高课。   学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情绪自然是崩溃的,但教师如果太过顾及下方的反应, 比如讲个段子活跃一下气氛, 那就要延时拖堂了。   倒不如一鼓作气, 攻城拔地,早早结束。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 神色懒洋洋地望向窗外,黑色的瞳孔垂落淡淡的光彩, 一直等到再没有听到声响, 才道:“我不是很懂, 你的顾虑是什么?”   毕竟原书里,是奥兰德主动提出的离婚。   “……我也不是很理解。”奥兰德过了一会儿, 才压住浓郁的,翻滚的情绪, 徐徐笑了一下,“雄主,求您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一次,我会把这当做是您的任性,您有任性的权力。”   像是刀在心口转了一圈一样,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不断侵袭心脏,让他有一种想要转身就逃的欲望。   ——他不应该今晚过来的。   或许等魏邈消消气之后,再出现,会是更好的举措。   到底真任性,听不进去话的是谁?   魏邈失笑。   他想起前世某部文艺作品里,提到的一个“权力的小小任性”。   如今也算是更切身的感受到了。   “我觉得这已经是对你的最优渥方案,奥兰德。”魏邈交叉手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以更直白的语言道,“如果真的对簿公堂,你的财产、名誉、幼崽,乃至你奋斗至今所获得的一切,并不会完全归属于你,这是你应该知悉的。”   真的是跌破行业底价,不要998,不要668,只要88,全都带回家。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魏邈甚至有一种谷贱伤农的错觉。   雄虫和雌君离婚,在星际时代依然属于少数的选择,而这种选择的绝大多数情况下,联邦的律法有明显的趋向性,作为雄虫提起诉讼,理论上,在不请律师的情况下,他能够轻松分走奥兰德一多半的婚内净资产。   而婚内雌君诞育的幼崽,也同样归属于雄虫抚养。   但这也属于中产及平民阶级的情况了。   前两天想要离的时候,魏邈特意查了一下联邦在这方面的法条规定,以及法院的各项信息,以备不时之需,昨天晚上之所以了解伊维的职务,也是因为碰巧搜过。   这已经属于是压箱底的备选方案了,魏邈真没想到竟然能用上。   或许是这段谈话拖得够久,他还有闲心漫不经心地想,难怪古代的军师有上、中、下三策,锦囊还是不要嫌多啊。   奥兰德眸光沉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道:“我的所有财产归属于您,雄主,您拥有我的一切光脑权限,有需要可以随时取用,但您也应该理解一件事,联邦的所有律师,不会为您如此……”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爱的离婚诉求而服务。”   “……未必吧。”   外面的星星连成一片,今天的夜晚却一片寂然,或许身在山野之中,坐在落地窗前,魏邈只能感受到一种无垠的、浩渺的广大,他望着那些星宿,却没有看到月亮。   ——布列卡星从来没有月亮。   他随口道:“联邦法院如今的审判长,也是你任命的吗?”   伊维是奥兰德的麾下,但对方两年前,因为需要更好地服务某位位高权重的、上议院的议员长,被调离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从法院的审判长调职到监察院做理事,明面上是降职,只能够监督军部的一举一动。   这简直是把六耳猕猴当顺风耳用。   而更多的,只单纯用于审判平民案件的法院,奥兰德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兼顾,因为这和他的触角范围关系不大。   他更多的是需要威慑联邦上层贵族们的权柄。   魏邈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上辈子之所以选择理科,一方面是家学渊源,另一方面也属于是不得已为之的双向奔赴,他懒倦于人情世故的琢磨,只喜欢做纯粹的、不说谎的研究,偶尔用游戏作为消遣和点缀,已经足够漫长的生活。   可有些事,想一遍还是能想通的。   ……他只是不知道奥兰德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书中,对方为爱痴狂,变得完全以恋爱为导向,但这五年内,魏邈确实觉得奥兰德的思维还属于一个聪明点儿的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不知道,奥兰德是否只满足于议员长这个席位,还是想要再进一步。   ——元老院的首席?亦或是狄克推多?   ……如果,只是如果。   思路再拓展一些呢?   恺撒,或是屋大维?   那这种情况下,一个稳定的、可以固守后方的伴侣确实相当重要了。   这也不难理解,奥兰德为何不情愿离婚。   魏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随意地揣测下去了。   他此刻脑细胞尤其活跃,原本不愿意思考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堆在脑海中,一时间反倒不知道哪条路是顺畅的,但从基本的结果导向来看,这显然是相当不利于他的推导结果。   ——哥们儿只是个研究员而已啊。   奥兰德神色不再改变,静静地看着魏邈。   雄虫此刻的目光显然没有放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有些无法忍受。   “雄主,也许您应该笨一些。”也许是图穷匕见,他露出一个静静的、如往日般温和的笑意,“所以,不要再逼我了……现在就很好,您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您不开心的话,就拿鞭子抽我也可以。”   真正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魏邈反而放松下来。   “别放屁了,奥兰德。”他随意地交叠双腿,嗤笑一声,眼眸弯了弯,“哥们儿今天也算当回幼师,我帮你精简一下,宝贝儿,点头yes摇头no,能不能离?不离我去法院告你,就这么回事。” 第32章 one light(一)   奥兰德垂下眼, 目光虚虚定了片刻,抿起唇,道:“雄主, 不可能。”   “……这么坚决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魏邈撑着下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道,“如你所愿, 我们的实质性谈判没有任何结果。”   原本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也不用掏出来了,回头直接写个诉状给联邦法院就行, 倒是更省事儿了。   他抬起手, 指向门口的方向, 随意地说:“这是我订的酒店,就不送你了, 请便。对了,到时候记得接收一下法院的传票。”   饭早就已经放凉了。   奥兰德敛息, 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才道:“……您就住在这个酒店里吗?”   魏邈略有些疑惑, 想了想, 理解了奥兰德的意图:“嗯,维恩已经睡着了, 你如果想接走他,明天早上让管家过来一趟。”   别自己来了。   奥兰德静了一会儿, 被泡在水里太久,他几乎感受不到多余的痛楚,静了一会儿, 才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借口:“……我不放心您。”   魏邈不语。   下一秒,他的光脑上突然接收到一条消息,魏邈低头瞥了眼,是奥兰德的转账,一串后缀,赫然附着不知道几个零。   ——以及一个位于布列卡星中区的私人地址。   奥兰德轻轻地说:“您名下没有不动产,酒店虽然有安保系统,但并不健全,前两天才受到过反叛军的袭击,出于您的安全考虑,在您搬离酒店,暂时性居住于新家之前,我无法离开。”   他最初语速很慢,越到后面,说得越自然,越理所应当。   如同给海绵里浸泡入水,越沉,越痛楚,他就越无法摆脱。   他不想离开。   哪怕一时一刻,也不愿意。   ——尽管反叛军的残部都在荒星,最容易起火的第一军团也被严格控制,但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有反叛军能够冲破层层围堵,来纠缠他的雄主?   他的雄主。   奥兰德在心里品咂了下这四个字,才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雄主虽然聪明,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天真。   ——这反而是件好事。   寄希望于联邦的法院啊。   ……审判长确实并非附属于他,可是法令的修改权,在上议院的手里。   他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不应该生气的,更不应该控制不住地质问他的雄主,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雌君应该有的反应。   他们本就是法定的、顺理成章、生死相随的婚姻关系,任何雄虫和雌虫,都没有权限将他从雄主身边剥离。   魏邈叹了口气,只是突然想问一个简单的问题,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其实我并不需要?”   同样,反而会因为巨额财产来路不明,账户被监视。   这个问题,或许从来不在奥兰德的视野范围之内。   对方因为贵族的身份,天然拥有大部分情况的豁免权,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在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两年,魏邈只能用贫民窟的代币来存储本就为数不多的积蓄,因为没有社会身份,他没有办法使用最基本的光脑权限,和一切讯息渠道绝缘,无法完成最基础的收款、支付、消费,只能通过浏览报纸、借阅书籍来获取信息。   他的第一本书,花了900代币,大约是他省吃俭用下来的一个月的工资,那是一本最基础的联邦风土谱,介绍了联邦经济、建筑、文化各方面的基础情况,因为被兜售过太多次,字迹已经有些难以辨认。   越贫瘠的地方,知识的价格反而更为昂贵。   而在越趋近于文明的富人区,一切却如此唾手可得。   魏邈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年末,才拥有了自己的正式身份,办理了第一张visa卡,他的第一个月的正式工资,连同联邦给予雄虫的补助金,大约在两万星币左右。   那是在贫民窟第九区,不吃不喝一年都无法积攒下来的收入,也是他在这个世界,账户里得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   奥兰德低垂眉眼,以一个如往日般驯顺的姿态道:“这是我的合法资产,没有任何不妥。”   魏邈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目光里露出些明显的疲倦之色,脖颈懒洋洋地向后仰起,闭上眼:“我不需要……不用再屈尊讨好我了,奥兰德,等正式离婚之后,你有恋爱的自由。”   他道:“就当做你和我的开始,就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吧。”   最初那段隔着天堑鸿沟的、本不应该诞生的协议婚姻,以及这四年零九个月的虚情假意,都是错误的代价。   不需要再弥合,不需要再拉扯,不需要再劳心费神地扮演一段亲密关系,坦白之后,魏邈反而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就像是马里亚纳海沟常年出现火山爆发,最好的方法不是把这条全长2550千米的海沟填平,让地壳板块不再活动,而是避开。   ——避开危险,于是安全。   多么简单的逻辑。   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重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好了,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他镇定的,面无表情地说,“请便。”   ·   维恩醒来的时候,魏邈正睡在他身边,他的脑袋枕在雄父的胳膊上,窗外模模糊糊透过一层柔光,雄父侧身而眠,眉眼柔和,睡得相当安稳。   他疑惑地愣了一会儿,旋即趴在魏邈身边,点开魏邈的光脑,熟练地用亲属指纹解锁。   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完的动漫之后,突然接受到一条新消息。   温弥:莱尔,我看到研究所的排班表了,知道你在休假,今天和我一起去美术馆打卡吗?   快看到动漫的结局,陡然被打扰,维恩严肃地回复说:温弥叔叔,我在看电影。   温弥:……维恩?   维恩悚然一惊,思考了一瞬间,然后慌忙地回答道:不是维恩,我是雄父。   温弥:哼哼,小小幼崽还装上雄父了?被我抓到了吧,你把光脑还给莱尔。   维恩紧张得蹙起眉头,回复道:我在睡觉。   温弥:?不准睡了!给我个地址,我要去找你们玩,利亚昨天回来了,吓坏我了。   利亚·科维奇久违地归家之后,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的雌虫的,相比是经过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昨天整个科维奇家族都被惊醒,凌晨三点,医生排成长龙。   温弥醒得最晚,愣是被这位雌虫兄长的伤势给吓够呛,做了一晚上噩梦,他觉得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得赶快找个借口离家出走。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莱尔,莱尔这么好,一定会收留他一介孤苦无依的雄虫的!   至于那位严苛且一丝不苟的议员长,因为反叛军的问题,肯定在加班吧。   维恩有些纠结,可是他好像不会发地址耶。   魏邈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以为会梦到一些过去的回忆,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竟然一个都碰到,此刻睁开眼,竟然就这样到了新的一天。   他嗓子有些沙哑,眼睛还没睁开,先习惯性地警告了一声:“维恩。”   维恩立刻耸起肩膀,乖乖把光脑呈上头顶,表情可怜兮兮:“雄父大人,维恩错了,请接收您的光脑。”   魏邈:“……”   比预想中睡得要长很多,他低声笑了下,利索地起身,揉了揉幼崽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刷牙了吗?”   等房间的主人清醒之后,酒店的窗帘自动开启,魏邈站起身,看了眼温弥的信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知道维恩为什么要认错了。   他甚至不免产生些怀疑,这倒霉孩子长大以后,智商真的会增加吗?   这会儿都不是面对面,只是文字输入啊。   魏邈若有所思,觉得是时候浪费一笔钱,筹备些脑白金给小朋友补补脑了。   他提溜着幼崽,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手被占着,只好语音给温弥回复:怎么了?   温弥秒回:维恩,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温弥:说吧,哪个软件的合成的声音?   “……”魏邈没忍住,笑了声,“嗯,合成的。但最近不太方便接待你,我有些家事要处理。”   因为刚睡醒,他嗓音有些低沉,但并不掩盖磁性清隽的音色。   温弥不说话了,拧眉思索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我和你开玩笑的哈哈,我知道是你,你家事还有什么啊,那个研究所里新来的服务员亚雌,你真喜欢他呀?   相处久了,他也知道,莱尔无亲无故,没有家族背景,能称得上是家事的也就只有和议员长的婚姻了。   魏邈把维恩放到酒店的幼儿专属洗漱台上,略有些头疼,空出手回了一句:根据发展心理学的理论,语言具有重复性是幼崽期的一种特征。   前两天刚否认过一遍的事儿。   温弥:你骗我,根本没有发展心理学。   温弥:[愤怒][愤怒][愤怒]   连发三个最纯粹的三个表情,魏邈愣了愣,有些好笑地回复:真去搜了?好啦,我自己编的。   那都是上辈子的理论体系了,读大学时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学的。   魏邈今天有不少事情要做。   民事诉讼往往需要诉状才能立案,即需要提供明确的案件背景、原因和诉求。   魏邈自己会写诉状,这并非是律师的专利,但更多的琐事,却需要自己处理。   这也是诉讼离婚的麻烦之处。   除此之外,比如租房、联系律师、公证财产,更换研究所的个人履职档案,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能还需要应付一下雄虫保护协会的部员来访。   他们未必能找的上奥兰德,但一定能找得到他。   昨晚之前,魏邈从没想要迈出这一步。   他不可能因为伴侣的一句“不会有律师接离婚案件”,就真的不去找律师了,而案件开庭之后,自己为自己做辩护,那是傻瓜的抉择。   尝试还是需要尝试一下的。   说实话,休假时提离婚,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径,多少有点儿假期泡汤了的感受。   而工作时提,就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了。   魏邈收回一些没有摸鱼的遗憾,至于温弥提到的那位利亚——   他稍稍顿了顿,想起了些什么。   利亚·科维奇,似乎是原书中的主角攻的正宫娘娘,放到水浒,可以称得上是宋江。   至于最初的那位晁盖,或许是那位反叛军领袖赫尔诺吧。   他替维恩擦完脸,看了眼天气,给小朋友换了一套更适合的衣服之后,才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推开门。 第33章 one light(二)   在被检测公司翻动后的第三个小时, 这栋藏在布列卡星最黄金位置的庄园就开始重新修建。   客厅的所有的家什、连同墙壁和地板,全然被毫无保留地清理出去,柏布斯家族的管家是一名亚雌, 已经接近九十岁, 面容却依然还停留在中年的样子,他安静地守在在这里,如同一棵久未被动摇过、根深蒂固的树。   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奥兰德才姗姗来迟。   “柏布斯先生。”管家深深鞠了一躬, 跟在奥兰德的身后,“基础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   有些价值布列卡星一套房产的装饰和器皿, 如同废铁一般被扔在远处的空地上, 堆成一座小山。   被其他雌虫碰过的器物, 也确实没有存在的价值。   奥兰德戴上手套,漫不经心地抬步走入客厅, 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卧室呢?”   管家恭敬地说:“等您亲自处置。”   奥兰德没有再说话, 他闭了闭眼,走进魏邈的卧室。   他的雄主并不爱好做多余的修饰, 卧室几乎都是简单的灰色, 地毯是后期才铺上去的, 预防虫蛋爬行。   但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雄虫看上去花了大心思装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桌台上随意地放着几本专业用书,暖色的落地灯上挂着维恩的装饰画, 笔触稚嫩,被魏邈细心地装饰成小球的形状,却没有破坏画的整体。   有不少角色奥兰德并不认识, 大约是幼崽看过的一些动漫里的角色。   而更多的,是维恩自己、他以及雄主的面孔,因为画面很小,所以都是单独放置。   维恩自己的脸占了七个小球,头发七彩斑斓,都是不同于幼崽本身的发色,雄虫笑着告诉说:“那是维恩的自设……就像是游戏一样,捏的自己的设定,我们的7个不同的小维恩。”   那个旧的行李箱被随意地扔在一边,一把小刀被收拢好,放在书架上,零食架堆得满满当当,却被翻开了一面。   对方常用的水杯搁在书架的一角,奥兰德记得那是雄主三年前买的,用最原始的陶瓷塑的杯身,因为无法保温,他曾建议对方换掉。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雄主只是轻轻愣了一下,旋即就略显好笑地抿了抿杯沿:“好啦,用了一个星期了,就不换了吧。”   他不懂,只是使用一个星期就不舍得更换一个陶瓷杯,为什么提离婚就那么果断呢?   从最初见面到结婚,他们用了四年十个月,远比那个劣质的水杯漫长太多,也长过这间庄园被使用的时间。   这间卧室也同样被检测公司探测过,边边角角依然让人反胃,但雄主留下来的气息却并没有消散,处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奥兰德干脆席地而坐,抽开床头柜的抽屉,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确认着什么。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   很仓促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雄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黑发还很短,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眉眼半敛,肩膀很轻微地欹斜过来。   那是一个疏远的,却尝试更加亲昵一些的姿势。   ……当时他的雄主似乎并不如现在自若。   而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下巴微微昂起,神色锋芒毕露。   奥兰德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他太过年轻、也太过轻率,有些做过的决定再回首时,会发现是错误的。   而真正没有后悔的,是选择魏邈作为他的雄主。   其中有故意表现出来的成分,为了让这位陌生的雄虫对他又畏又怕,同样的,这也是拉远距离感的一种方式。   这段婚姻只是一种手段,他并不希望和这位来自贫民窟的平民雄虫真正发生什么,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会给予对方财富和自由。   什么时候改变的念头呢?   奥兰德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拍结婚照时,雄主显然略显惊讶,然后从研究所匆促赶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抱歉。”那时候的魏邈说,“我没想过……算了,柏布斯先生,白T也可以吧。”   那时候的他忙着处理一件似乎很着急的事务,没有抬起眼,所以只记住了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   他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说:“……可以。”   结婚照的背景是在柏布斯家族的老宅门口,工作人员亲自到访服务,水晶的穹顶下,魏邈安静、平和地如同一张水墨画,拍完之后,彼此似乎交谈了些什么,引得魏邈眯起眼,在阳光下称不上多愉快地笑了起来:“好,谢谢你,我清楚了。”   他当然不会在婚前的协议上加上所谓婚内财产的规定,因为那太可笑了,并且只会让本就不属于律法范畴的协议更加可笑。   而万一这位雄虫拿着这张他签过字的协议去雄虫保护协会喊冤,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依然会有些小小的麻烦。   他可以给予对方一个文凭,让对方步入上流社会,也能够轻松地让对方一无所有,重新回到贫民窟里,继续过去的生活,为什么要给对方留一个显而易见的把柄?   结婚的第一年年末,他们有了维恩。   在怀孕的最初始阶段,奥兰德就已经知道了虫蛋是一枚亚雌,所以他并不能理解魏邈的期待感,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好奇的视线,很偶尔地拂过他的腹部。   他有些奇异的愉悦,或许是博得了对方的关注,也或许是那些显而易见的照顾,他接受了对方的亲近,同时将雄虫划分为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   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魏邈总体表现得相当令他满意。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   为什么结婚照,也被其他的雌虫翻动过?   奥兰德喉头哽咽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清楚雄虫为什么这么生气,到现在都是如此,那枚定位器是四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他不会揪着维恩满月的错误不放,为什么,雄虫要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一种全然的被忽视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雄主说是错误。   为什么会是错误?   ……怎么会是错误?   他将那张结婚照捧到手心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错误。   这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而被其他雌虫触碰过的相框“哐啷”一声,砸出卧室外,管家沉默地捡起那个相框,听到这位年轻的掌权人冷冷地道:“……给我把他砸碎。”   管家恭谨地躬身,微不可查地哑然:“好的,先生。”   这里没有工具,其余的工作人员及机器也不被允许进入,让他一名90岁的亚雌徒手砸碎实木相框?   ……有点难度哈。 第34章 one light(三)   屋外寂静无声。   奥兰德坐在这间卧室里, 有一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他静静地拢下眼,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手上薄如纸翼的那张照片。   照片严丝合缝地扣在相框之中, 如今被取出之后, 却依然崭新,在夜光下,他柔和地吻了吻雄虫的脸。   结婚照一式两份,奥兰德当时特意选择的没有留存底片, 自己的另一张放在老宅的保险箱中。   雄主下午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顾得上带走它。   ……没关系, 可能是忘了, 他会保存好的。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将那张照片放进西装内侧贴身的口袋里,才徐徐站起身, 走出这个房间。   他垂下眼,问:“酒店三公里周围的安防布控了吗?”   管家说:“已经安排完毕了。”   “庄园不需要任何改动。”奥兰德一边朝外走, 一边说,“装修成之前的样子就可以。”   那是他和雄主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相信他的雄主也会喜欢已经看习惯了的装修风格。   管家跟在身后, 道:“我已传达过您的指令。”   他已服侍过三任柏布斯的家主。   柏布斯们一向冷酷无情、喜怒难测, 奥兰德·柏布斯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踩着同辈的尸骸上位,以绝对的优越能力成为家主之后, 掌握了一切权柄。   也是最难以揣度的一位。   对方不容许任何愚蠢的失误,和迟钝的过错。   在上位之初, 外界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涌现出诸多猜测,议论其冷峻残忍、忤断蛮横,认为奥兰德将带领柏布斯家族走向从未有过的衰败。   而仅仅几个月之后, 舆论就焕然一新,如今谁也不会再有胆量怀疑这位议员长的任何决定。   从业这些年来,管家真正觉得他漫长的职业生涯迎来如此严峻的挑战。   “需要多久的时间?”   “两日。”   奥兰德侧眼:“明日傍晚,我需要一个结果。”   他还需要去军部一趟。   “……好的,先生。”管家目送这位柏布斯乘车离开,长舒了一口气,才徐徐露出一个苦笑。   ·   今夜,几乎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易和拜伦·西斯一直守到接近凌晨一点,才等到奥兰德的到来,联邦的统辖领域几乎全部戒严,每一时一刻,都有新的战报传来。   “我听到了经费燃烧的声音。”李易感慨,“……真不容易啊,等到今天这样一天。”   “为了联邦的荣耀,都是必要的牺牲。”拜伦淡淡地道,“你或许是最开心的。”   那些遥远的行星之上,只会留下联邦的荣耀和传说;所有的平民,也只会成为联邦的养料。   当军部真正以决心去对抗反叛军时,就像是老鹰去抓一只小鸡,哪怕有些雌虫藏得再深,也能够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在反叛军走向覆灭之后,或许才能够真正摆脱旧有的军团长的阴影,焕然重生。   不过阵痛也是长久的。   “哑弹终于拉开引线了。”李易没有否认,他笑了一下,“也算多年雌侍熬成君了。”   “最好祈祷利亚能打得过赫尔诺吧。”拜伦觉得不容乐观,“……要不然这些经费,可能要花得更多。”   “没有理由不相信利亚。”李易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在一年前,我曾辅助这位军团长去开拓北部沃土,在虫化状态下,我无法触碰到科维奇上将的实力上限。”   拜伦道:“有机会一定要找利亚切磋一顿。”   只是对方常年出差在外,驻守各个星系,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李易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可以。”   两位赋闲的高级将领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李易先闭上嘴,听到拜伦热情洋溢地继续道:“我觉得我已经快摸到双S级的门槛了,我的偶像曾经讲过,只有每天都进步一些,就能够——”   话还没落,拜伦便张不开口了。   狂暴的双S级精神力直接横压过来,拜伦·西斯被扼住衣领,像是提小鸡一样,直接从椅子上被提了起来。他昂起头,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眼,奥兰德随意地将他甩到门口,“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能够什么?”   这些愚蠢、低劣的虫子,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找点事做?   已经够恶心了。   如果没有存活的价值,那被捏死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李易立刻弹跳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谨小慎微,他敏锐地感受到议员长今天的情绪并不对劲,嘴张了张,没有敢问好。   ——那是一种极端暴虐的状态。   奥兰德没有再理会这两位同僚,他急着回雄主下榻的酒店,只有待在对方身边才能够感到心安,但有些紧急的公务又不得不亲自处理。   奥兰德抬起眼,打量了一眼会议室的巨幅屏幕,二十多台星眼设备同时倒回到四小时前,调高到5倍速,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同步给在外驻扎的军团指挥官发出指令:“庞贝星东部山地,夷平。”   “纳科达星……停止搜寻,所有存活的反叛军就地格杀。”   所有的画面在视线里飞快地过滤,奥兰德不断地调整、切换各个画面的不同视角,有的加快基础倍速,有的则不断调慢,已经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20多个的荒星在屏幕上放大和缩小,几个小时之内的全部作战画面飞快地以极快的帧率过滤,有的几乎细微到崎岖不平、沾染了无数粉末鲜血的地表,而有的还停留在几万米的高空云层,无数星舰和密密麻麻的虫翼下,看不清任何一张面孔。   那些画面的精密度太高,李易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要生理性呕吐的欲望,奥兰德坐在能够囊括整张屏幕的位置,同样面无表情,只是眯起眼,机械地不断筛过去,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接到了一个视频通话。   “柏布斯上将。”利亚·科维奇的面庞浮现在屏幕上,挤占了多余的一小块黑屏的位置,那是一张浑身是血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锋锐的、黑色的眼睛,对方的精神应该已经极度疲倦,但还是强撑着道,“……我很抱歉,反叛军首领赫尔诺逃走了。” 第35章 雨幕(一)   奥兰德静了一瞬, 眸光携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赫尔诺的精神力已经被轰报废了。”利亚低低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处在完全静默的真空宇宙之内, 戴着透明的自供氧装置, 过了很久,才用口型慢慢地道,“空间坍缩,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在定位到反叛军总部的确切位置之后, 军部动用了重力井,让整座荒星逃离了公转的周期, 行星内部的引力无限增大, 能够容纳反叛军的范围不断缩小。   就像是将羊赶入羊圈, 亦或是最基础的跑毒游戏,形成一种慢性的、无声的屠杀。   而最终存活下来的唯一胜者, 只会是赫尔诺。   这原本是一场稳赢的战役。   “最初安装的定位仪呢?”   “电磁紊乱,无法获悉。”   “我的问题全部结束, 军部会派医疗队来接你。”奥兰德的手虚握住椅子的边沿,一直等待利亚用口型陈述完最后一个字眼, 方淡淡地冲对方点头致意, “科维奇上将, 请您尽快撤离战场、保持清醒。”   利亚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头发以及完全被烤焦, 此刻神色已经有些涣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目光却还清醒,道:“为了联邦的荣耀。”   “……为了联邦的荣耀。”   ·   清晨时分,天上泛起晨雾, 细密的雨从天穹滚落下来,魏邈刚走出房门,便察觉到酒店走廊的侍者已经被替换了一批,吊灯瀑泻,宽敞的走廊却一片和馨温暖。   那名管家站在走廊的角落,不知道安静地站了多久。   ……很少见对方亲自值夜班的情况。   魏邈身量高,双腿修长,此刻穿着宽松的墨绿色风衣,长裤是纯然的黑色,但线条上搭配了小颗小颗的绿松石,光打在脸上,露出清晰、硬挺的骨骼线条,瞳仁如墨、鼻梁高挺,一半脸落在阴影里,是一张天生便是站着富贵堆里、仿佛没吃过一分苦头的贵公子面容。   不笑的时候,带着些拒虫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他将维恩塞在怀里,像是抱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一样,将幼崽拥得严严实实,走到管家面前,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约瑟夫。”   五年前,见奥兰德的第一面,便是这名亚雌老者给他引的路,魏邈记得清清楚楚,这名老者以春风化雨的态度,给他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随意地讲完了柏布斯们需要遵守的基本礼节。   态度相当妥帖、周全。   “莱尔先生。”亚雌老者露出一个慈爱、稳妥的微笑,“很久不见,您的风度更胜往昔,看得出来,您昨晚做了个好梦。”   “确实如此。”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头皮发麻,听得多了,魏邈对这种辞令已经免疫,笑着点点头,“来接维恩的吗?”   “是的,先生,接送少爷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管家上前托举起小少爷有力的双腿,熟练地将幼崽接到自己怀中,维恩有些不开心,气鼓鼓地道:“雄父!”   竟敢丢下他。   他非常愤怒,相当愤怒。   “少爷。”管家柔和地低声提醒道,“您不能这样大吼大叫。”   ……还好莱尔先生脾气一贯好,如果放在其他家庭里,这几乎是不可理喻的行为。   对雄父表达亲昵,那是雄子们才有的殊荣和特权。   说实话,也很少有莱尔先生这样几乎手把手将幼崽放在自己身边看顾的雄虫,这在亲缘关系冷漠的柏布斯家族来说,几乎是几十年来头一遭的事情。   魏邈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这位管家是否知晓离婚的事宜,一边走,一边如常地安排道:“我看了一下课程表,维恩的大多数课程都只剩下百分之二,让老师们休息一天再来吧。”   “好的,先生。”管家走在这位雄虫身后,徐徐道,“柏布斯先生托我给您转告,庄园今天翻新重建,您明天可以重新入住。”   “那你帮我回复一句,我不会再住进去了。”魏邈将手放进风衣的口袋,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算了,毋需你来转告给他,我直接说吧。”   他有奥兰德的联系方式来着。   点开光脑,却突然跳出来一条新闻,魏邈垂眼看去,眼皮却突然跳了跳。   纳科达星……发生袭击事件?   这是主角攻最初穿越过来时居住的行星,位于首都布列卡星很远,这件事儿的主体本应该涉及反叛军,也是因为这一场军事袭击,才让一名普通雄虫的芯子李代桃僵。   本应该是两天后发生的事件,时间线突然向前提前了两天。   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涌上脑海,眼前的光脑屏幕上面显示的剧情开始日期却一如往常,魏邈仔细浏览完那则简讯,点开分类页,诸多同类的报道内容,冷不丁问:“……昨晚,军部对反叛军动手了?”   “是的,莱尔先生。”约瑟夫温和地说,“为了联邦暌违的和平,尽管非常失落,昨晚柏布斯先生也不得不短暂地离开您,希望您能谅解他侍奉的疏漏,具体的内幕我并不清楚,您可以随时问询您的雌君。”   魏邈:“……”   正如偶尔不知道该如何和奥兰德沟通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流畅地回复这位劳苦功高的亚雌长辈。   总觉得不在一个频道里。   “当然。”他不在意地越过这句略显幽默的回复,道,“出门之后,我要去找离婚律师,可能无暇顾及,麻烦你暂时照顾好维恩。”   酒店退房的流程,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已经自动完成,侍者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出了酒店,魏邈孤身走进悬浮商务车中,对着那名亚雌老者微微颔首,又朝着维恩笑着告别,车窗吞没了所有细微的雨声,但那些窥视的视线,并没有消失。   都是奥兰德派遣来的下属。   ……暗中的有些面孔和管家一样熟悉,精神力的等级最低也在A级,魏邈没有选择非要让他们离开,他将地址报给司机:“去柯尼卡街,Ic657栋商厦。”   走到现在,已经是明牌了。   那是联邦的公证处,及知名律所的所在地。 第36章 雨幕(二)   温弥是中午赶到的。   他来的时候, 才看见莱尔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方伸长了腿,随意地低头翻阅一份文件, 脖颈上的虫纹相当漂亮丰富, 菜几乎都上齐了,还冒着热气儿,墨绿色的风衣袖口濡湿了一片,旁边支着一把透明的伞。   “来了……”一直到温弥走到跟前, 莱尔才抬起眼,合上文件, 道, “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似乎要打卡哪家餐厅来着, 是不是这个?”   暖色的氛围灯隔开昏暗的雨幕,这家餐厅做成独立的树洞的模式, 从外看,像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 魏邈对这样的就餐模式并不太感兴趣——他上辈子钻得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儿。   “没错,就是这家!”温弥兴致冲冲地落座,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四下再无其他虫, 才矜持地坐了下来,“我没想到你记下来了……你不用等我呀, 可以先吃。”   先吃就不太好看了。   魏邈笑着抬手示意:“好啦,要拍照吗?”   这家店的地段相当昂贵, 几乎也只有贵族能消费得起,即使是饭点,店内落座率也寥寥无几, 魏邈上午连跑了三个地方,很迅速地租了一套位于研究所附近的闲置单身公寓,此刻才稍微沾下椅子。   联邦的诉讼程序审查相当迅速,是否立案,大约几天之内就有结果,可以采取线上和线下开庭的两种形式,小额案件适用机器审判,刨除行政和刑事诉讼之外,只有超过一定数额的民事案件才能够到达联邦法院的视野范围之内。   有些看起来比较复杂的事情,通过分解成不同的步骤,会发现并不是多难解决,所需要的只是递交材料,随后按部就班和耐心等待就可以。   而如果通过诉讼的方式离婚,不可能瞒过联邦法院以及诸多媒体,甚至会被迫向公众公开部分细节,整件离婚程序将走得更加官方和透明化。   这无异于将奥兰德重新拉回公众的视野范围之内,让这桩曾经完满的婚姻走向最不堪的结局。   当材料递交上去的那一刻,魏邈就没有再想过再回头。   就像是行驶在一段高速公路上,当看不到服务区和出口时,就需要继续向前走。   没有终止的理由。   此刻风雨前夕,魏邈不介意花点小小的时间陪温弥吃顿饭。   “你今天穿得还挺好看。”温弥打量了一眼莱尔的穿搭,勉勉强强地说,“……很适合出现在我的朋友圈。”   “我的荣幸。”魏邈挑挑眉,“夸我还是损我?”   温弥道:“夸你。”   他娴熟地将手中的光脑递给魏邈,魏邈问:“密码?”   “你的虹膜好像可以解锁。”   “……忘了。”魏邈失笑,这几天事情太多,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简直恍如隔世,他漫不经心地调了下角度,“来,模特先生,端起你面前的沙棘汁。”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光脑平缓的侧面,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温弥,漆黑的瞳孔凝然一片,温弥几乎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仿佛对方在深深地爱着他。   一直到拍完照,魏邈已经将一口青口贝放进嘴里,温弥才别别扭扭地严肃道:“……莱尔,我不是雄性恋。”   不用对他这么好。   在最初遇见莱尔的时候,他和对方其实相处并不愉快。   他记恨于那场婚姻争斗的失败,当时的奥兰德·柏布斯态度冷峻、不容转圜地拒绝了科维奇家族显而易见的示好,宁愿选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雄虫作为雄主,这无异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同样,也是扇了科维奇家族响亮的一记耳光。   见到莱尔的第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和对方成为朋友。   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将这位容貌过于出众的雄虫放在眼中,只觉得无尽的愤怒和厌恶。   倒并不是对那位议员长先生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单纯因为莫名其妙的尊严扫地。   虽然没有对莱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每次面对对方,温弥都莫名有些心虚。   ——他五年前,还发过一段嘲讽“平民都是池塘里的癞蛤蟆”的文字来着。   “嗯?”魏邈面上微微怔然,“什么时候不是的?”   温弥思考了片刻,旋即骤然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剧烈跳动起来,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叉子掷到桌上,毛茸茸的金发蓬松地落在额头上,失声道:“你——”   ……不会吧。   不会真是吧。   他虽然深受雌虫们的欢迎,但同性还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莱尔似乎从来没有雌侍。   其实,也不是——   温弥脑海中过电一样,眼看就要串联出一个电路图,下一秒,便看见对面的雄虫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和维恩一样,应该减少一些多余的想象力。”   魏邈将温弥扔到桌上的叉子放回原位,道:“另外,还有一件小事。”   他终于收敛了些过于明显的笑意:“我或许要恢复单身了。”   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温弥的。   只是对方今天早晨刚好发了信息,所以他突然觉得,有些能够说清楚的情况,最好还是说一声。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需要争论谁对谁错,他无法对奥兰德说出离婚的真正原因,让昨晚的谈话一度陷入僵局,但生活并非总是如此复杂。   有些他人的、简单的故事,就像是细枝末节的壁花,聊得多一点或少一点,都无所谓。   温弥没有第一时间听懂。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魏邈静静地说,“不要问我原因,温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结果。”   ——这已经是他为了维系这段并不牢固的友谊,献上的最大的诚意。   他从不会挽留。   就像是雪水从巴彦喀拉山脉流下,在盆地汇聚成约古宗列曲,从而成为黄河的源头,已经形成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相当安静。   魏邈没有再主动挑起话题,一直到只剩下残羹冷炙,他去买单时,才发现账已经被温弥付过了。   “……你如果要离婚的话,”温弥小声地道,“我就不能再花你的钱了,莱尔,你要是太穷的话,可以用我的钱。”   ·   雨幕不断增大。   从餐厅出来时,魏邈才感受到迟来的寒意,推开玻璃门,一幕幕流光飞跃而过,隔着水蒸气,他感受到一种巨大都市特有的、崭新的空旷感,旋即好心情地笑了笑。   布列卡星的降雨量一向少得可怜。   昨晚应该经历了无数场激烈的战争。   从昨天到今天的中午,一切似乎都如同往常,但一切似乎也都被改变,魏邈没有什么感想,起码此刻,他不至于被余浪波及。   他在这本书里,从来不是死局。   这局棋相当好解,只需要提离婚时尊重伴侣意愿即可,之所以将过程提前,是因为确保安全,同时避免一顶似乎不是很有必要的绿帽子。   真正被困在剧情里的,反而是奥兰德。 第37章 雨幕(三)   “莱尔, ”温弥拿了一小块马卡龙蛋糕,一边咬,一边推开那扇玻璃门, 吐字不清地道, “你要去哪,要我的司机送你回去吗?”   他脑子还懵着,只觉得莱尔和议员长要离婚这件事已经足够玄幻,偏偏这其中的当事虫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兴趣。   就硬猜。   ——为什么会离婚?   前天晚上见面时, 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外界眼中,这段婚姻本就颇为神秘, 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少, 没有任何容纳猜测的空间。但温弥倒是记得, 平日里,莱尔似乎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他的雌君, 以至于他少有莱尔已经结婚很久的印象。   ……这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只是莱尔一直如此,温弥就没有多想过。   “不用。”魏邈回头笑了一下, “我下午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就不和你一起了。”   楼顶的雨瓢泼而落, 如滚珠般落在伞沿, 他摁开电梯的按键, 走入电梯内部,一路下行。   ·   甫一进去, 便看见一张屏幕,魏邈将伞合起, 抬起眼,看到一张已经称得上相当诡异的面庞。   ——说实话,科技进步, 也不是全都是好事儿。   起码裸眼3D的恐怖片,是比2D的要更全生态立体的,带给人心脏的震颤感,也完全提升了一个维度。   魏邈抬起眼,屏幕的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儿好皮,脸上覆盖着一层泛黄的焦土,面容崎岖,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脸型的轮廓,脸颊的肉似乎被剜了一大块儿,形成一道撕裂的伤口,对方的脖颈处也几乎都是烧伤,血肉模糊。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虫。   自从来到布列卡星的上层地界之后,魏邈就鲜少看到电梯里横陈的广告牌了。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是广告吗?   那张脸向前延展,几乎快贴到魏邈面前,魏邈不露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听到这名看不出是谁的雌虫露出下牙,笑了一下:“……莱尔阁下,想要找到你,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啊。”   “找我?”   无垠的雨从连接的玻璃桥上落下,从上而下看,能看到一座巨大的、钢筋铁骨的巍峨都市,密不透风的雨帘像是落在一块海绵中,还没有声音,就被吸收走了。   没事儿可以多来上面走走,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欣赏,心情不好可以跳。   地球上最高的建筑在迪拜,叫哈利法塔,有162层高,高800多米;而布列卡星的建筑煌煌赫赫,八百米的楼宇,只是俯瞰时的一个数字。   魏邈哑然,他没有忍住,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我觉得你目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找个医生。”   对方浑身上下撕裂的伤口,魏邈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显然是被虫翼刮到,所形成的伤口。   赶紧去看吧,别失血过多嘎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屏幕里的雌虫目光灼灼,发出嘶哑的笑声,“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重视一个雄虫,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有活下来的希望,你差一点就死了啊!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鲜血一点一滴的,覆盖住屏幕。   电梯的幅度越来越缓,最后悬停在高空之中,魏邈垂下眼,手拢在风衣的口袋里,左手重新摁了下行键,目光徐徐、和缓,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恨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元帅的雄主啊!莱尔,你选择了多么卑劣的一条路。”那名雌虫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嘴角裂开,手臂挥舞了一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雄虫这样的废物,没有虫翼,没有社会贡献,却偏偏可以凭借身份平步青云,从老鼠堆爬到米缸里,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你看,你仔细思考一下,是不是?”   魏邈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右臂,已经不是正常的手臂了。   银漆描的仿神经元假肢,里面黑黝黝的一片,一路传导到对方的肩膀上方,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元帅?”魏邈懒得理会这名雌虫多余的话,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他眯起眼睛,问,“你们的元帅是谁?”   “他不是这样跟你解释的吗?”屏幕里,那名雌虫狂笑起来,“也对,他怎么会承认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可是他的污点之一啊。”   “好了,赫尔诺,冷静一些。”魏邈耸耸肩,手向上虚抬,做了一个收拢的动作,“你看我,我前两天都快莫名其妙被你的属下弄死了,都没有找你咆哮的想法……不过我确实也有些疑问。”   只是当时体力透支,已经没有力气再追问了。   “奥兰德·柏布斯,是你们的元帅?”魏邈抬了抬眼皮,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没有其他情绪,只觉得有些好笑。   还记得奥兰德给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说赫尔诺是政敌。   他到底能信奥兰德口中的哪句话?   他相处五年的雌君,有哪一句保证,具有真实的效力?   “没错,我真是怕没有雌虫告诉你,所以不得不亲自转达了。”赫尔诺情绪镇定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道,“……你在录音吗?”   魏邈斯文地点头:“不得已的自保之举而已。”   赫尔诺盯着魏邈看了一会儿,良久,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意思,我以为你会露出很愤怒和受伤的表情,莱尔。”   ——毕竟反叛军在雄虫们的眼中,可是实打实的潜在刽子手。   “确实值得震撼。”   “是啊。”赫尔诺的笑容毛骨悚然,“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军部上将,上议院议员长先生,竟然是一手创立反叛军的元帅啊!”   魏邈不语。   赫尔诺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早知道该早点除掉你的,不、不对,我应该早点炸毁了军部才对。”   “你们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恩爱。”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笑着道,“觉得和我的这个录音可以威胁到奥兰德……你要掌控他吗?还是你想要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   “确实是这么想的。”魏邈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旋即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表情真挚、推心置腹地问,“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我觉得可行,你大可以试试看。”赫尔诺笑了一会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莱尔,“星网是公共的,我会一直努力活着,并保持充分的期待,等着这段录音发出来。”   魏邈随意地点点头,道:“你为什么要创立反叛军?”   在此之前,联邦当然也有反对的力量,但就像盛世里落草为寇的山匪、打家劫舍的海盗,并不成气候,真正对联邦的稳定构成威胁的,也是赫尔诺成为首领之后的事情。   赫尔诺同样出身上流贵族家庭,其家族在上议院占据不少议员席位,这也是上议院对此持保留态度的原因。   对方的天赋太过卓越,曾经为联邦立下赫赫战功,现在的星网上,依然流传着这位昔日的第一军团军团长的众多传说。   和大多数军团长不同,对方的名声走向完全是相反的。军团内部的中层将领对这位我行我素的军团长有诸多怨言,反而底层的士官,更拥护他;而在外界的大多数反馈中,这又是一位最亲民、最优秀的管理者。   总的来说,毁誉参半。   “因为奥兰德·柏布斯告诉我,联邦烂透了,是全方面、多维度、宽领域的烂,需要肃清和重构。”或许有录音在场,赫尔诺笑得相当灿烂,语气声情并茂,“这句话我信了很久,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直到现在,我才似乎想明白了。”   ——他只是前路上的一个引雷。   赫尔诺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剧痛让他保持清醒,他难得畅快的、嘲讽地说:“莱尔,你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吗?我不介意告诉你,你可是他在乎的一部分……他想要推翻这个联邦,让虫族再度变回属于柏布斯家族的帝国。”   所谓的雄、雌平等,所谓的联邦荣耀,所谓的贵族特权,所谓的他所厌恶并要为之改变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的谎言。   一场完全的phony baloney。   而他叛逃出军部、离开联邦,这几年来栉风沐雨、为此而践行的一切努力,在奥兰德·柏布斯眼里,都只是失败的尝试,变成对方履历中漂亮的一页功章。   在他终于意识到欺骗,想要给奥兰德一个小小的警告时,才迟滞地发现,屠刀早就掌握在这名位高权重的政客手里。   魏邈静静地听完,才笑着点评道:“很有趣的揣测。”   赫尔诺收起多余的神色,问:“你不信?”   “……不然呢?”魏邈哑然,“我还能是个什么反应?需要我公布这段录音的时候,顺便以议员长家属的身份,在上议院摇着喇叭为你申冤吗?”   早有猜测的事情,何必非要装得一脸惊讶。   他又不学捧哏。   不过或许是他格局太小,远没有翻天覆地、再立新天的联想能力。   魏邈听完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难怪奥兰德想要个二胎。   ——对方或许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家有皇位要继承。   ·   奥兰德回到老宅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   雨如泼墨,他不知道为何,心惶惶不定,他清楚地知晓魏邈的行踪,知道对方今天早上做的一切事情,却没有阻拦。   不能在雄主的气头上再火上浇油了。   维恩坐在餐厅里吃饭,他走过去,突然静静地抱住幼崽,道:“维恩。”   “雌父。”维恩道,“你回来啦?”   “嗯。”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维恩今天乖不乖?”   维恩没有说话,他过了一会儿,问:“你要和雄父分开了吗?”   奥兰德怔然。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秒,奥兰德的表情有些凝滞,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艰涩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昨天听到你们吵架了。”维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太困了,就睡着了。”   “我们不让雄父走好不好?”既然幼崽已经知道一些经过,奥兰德攥紧了手,放弃了多余的温情脉脉,低声地诱哄道,“雄父只是生气了,他过两天就会回来的,不会抛弃维恩,你一会儿给雄父打个视频通话,就说想他了……或者说这里住得不舒服,想要找雄父。”   他的雄主,一向是个很心软的雄虫。   “我不要。”维恩撇了撇嘴,在奥兰德逐渐沉下来的脸色中,敲了一下碗,“雄父说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雌父你要自己去找他。” 第38章 扫地机器人   奥兰德没问为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然搭在维恩的肩膀上,垂下眼讥诮地闷笑了一声,道:“好, 我自己问……你是昨天晚上偷偷听见的, 还是早就知道?”   他不信魏邈会突然离开。   雄主决定要做一件事儿前,往往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骤,他不可能不提前告诉幼崽一声。   这绝不是雄主的行事风格。   他一夜没睡, 一直到黎明才从军部离开,做最后的收尾, 此刻神色并不算柔和, 怀抱沾着淡淡的凉意, 拥着维恩,语气倒像是诘问。   他的雄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时候有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掩盖住眼睛里的厉色。   维恩有些懵:“雌父, 你在说什么呀?”   “在我面前就不要来这一套了,维恩。”奥兰德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幼崽的耳垂, 声音低而沉缓, “雄父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奇怪的话?”   “没有。”维恩严肃地道, “雌父,维恩可以对天发誓。”   “……”奥兰德露出一个微笑, “雄父带你去酒店,你为什么不说想回家?”   “因为不想回家啊,而且家里都有外虫进去了。”维恩蹙了蹙眉头, 不高兴地低下头,“……我饿了。”   奥兰德没有再说什么,替维恩整理好衬衫的袖口,动作慢条斯理,他已经从幼崽的话里得到了答案。   没有蠢到底,但还是蠢。   按照他的雄主的说法,处在一个薛定谔的智商状态。   菜很快上齐,没有魏邈在,饭桌上相当安静,奥兰德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他道:“最近这两天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给你的雄父添麻烦。记住,你是这里的管理者,我需要你有一个合乎身份的表现……不用停下来,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昏黄的灯影下,奥兰德难得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像是在看一种完全的代替品,保证一般地道:“放心,雌父不会让雄父和我们分开的。”   永远也不会。   ·   魏邈租的房子在研究所附近,租金适中,灰尘却相当大,是典型的一室一厅的布局,他买了个新的扫地机器人,去了研究所一趟,将之前在奥兰德庄园里放了很久的纸质档案归档处理,同时删掉了履职档案里的家庭关系一栏。   和赫尔诺没有聊几句,电梯就黑屏了,对方凑得太近,甚至看不清楚身后的背景,魏邈并不是黑客,即使有全程完整的视频录像,也无从判断这位反叛军领袖如今所处的位置。   只能有一个基本的推断:对方应该不在布列卡星上。   如果在的话,应该直接就杀上了门,把他的血扬在天上,而不是忍辱负重、似真似假地曝一些料给他,企图借刀杀虫。   走进研究所的时候,他抱着个巨大的灰色箱子,将沉重的扫地机器人放到自己的工位上,才发现尤文也在。   对方坐在温弥的办公室里,和第一面见到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有模有样地盯着巨幅显示器,眯起眼睛写笔记。   ……温弥把办公室直接给尤文了吗?   魏邈有些好笑,这间常年空置的办公室是当时温弥作为研究所的投资人,提出来的要求之一,平时实在闲得没事儿干的时候才过来坐一下午,美其名曰说巡查。   一路和路过的同事打完招呼,他敲了敲透明的玻璃门,见里面的亚雌抬起头,才走进去:“不是说给你放两天假吗?”   尤文连忙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嗓子,道:“……您来了。”   这是他和莱尔阁下见的第二面。   初见的时候,这位雄虫留给他的印象是西装革履、高不可攀,他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来到研究所里,担任了一份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和职位。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雄虫的肩膀上还沾着一些多余的灰尘,风衣趁得对方格外挺拔,是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风格。   魏邈“嗯”了一声,他自然地走进去:“上一面比较仓促,同事能认识几个?”   “还不太认识。”尤文说,“……能叫得出名字的有两三个,想来尽快熟悉新的知识,适应新的环境,您之前提到的软件都下载到新光脑上了。”   尽快熟悉新知识?   还真是小朋友的想法。   “我最初进入研究所时,应该和当时的教授说过同样的话。”魏邈露出一个笑容,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位亚雌总是如此紧张,但这样的反应或许是正常的,“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莱尔,职位是高级研究员,你有两个月的实习期,我不会直接带你,但所有的工作结果是需要直接汇报给我,之前应该给你提到过。”   就如同患者会患上不同的、没有穷尽的病一样,地质环境也并非都能够穷尽的,在星际时代,魏邈见过太多和上辈子全然不同的地质构造。   而在无限繁冗的疾病之中,医生们被分割到了不同的科室,就像有的医生专门切阑尾,但不擅长割双眼皮一样,他也有自己专擅的领域。   有些专业性比较强的学科,并不总能一通百通。   魏邈上辈子硕士的方向是自然地理学,他觉得还是别祸害尤文了,这门学科在星际实在不适合大范围应用。   尤文抬起眼,过了很久,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我可以叫您莱尔老师吗?”   无论这名雄虫出于何等目的,对方都已经是他这些年来,遇见过的最好的虫了。   “不用叫老师,直呼其名就好。”魏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儿。   ……那只是剧情里的一个角色,主角后宫里一个并不太出彩的亚雌。   将对方框进研究所里,也只是因为这是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好框定的一个角色。   他要是真有本事,第一件事是把赫尔诺关联邦的牢里,第二件事把奥兰德扔地下室里,让对方哪凉快哪待着,别整天因为没谈成恋爱,把整个联邦毁了,第三件事是去抢一亿星币。   从此安枕无忧,每天只需要打游戏,接送幼崽上下学,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   魏邈收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替尤文用研究所的网络注册了基本的账号,写了份书单,以及两个网址,道:“尽快熟悉工作环境,温弥既然把办公室给你了,你就先在这里办公,另外,研究所大多数同事大多都不错,可以适当求助……官网上有一份名单,是研究所的股东们,都需要记清楚名字和长相。”   最初机缘巧合,被那名教授带来研究所的时候,也是一切重来,没有任何知识体系,只有上辈子零散的知识,磕磕碰碰地走过来的。   如今回头看,远没有想象中艰难,真正困难的时候,还是在最初来到这里,没有身份、一无所有的阶段。   ·   等回到租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于下午,他站在那间新公寓面前,拧开门把,却发现灯是亮的,地板已经焕然一新。   魏邈抱着扫地机器人,站在玄关处,有片刻的寂静。   奥兰德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正围着围裙,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客厅的书柜,茶几上摆着一大束玫瑰,掺着药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和庄园的花圃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味。   “雄主。”见魏邈回来,奥兰德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雌虫半蹲下身,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您回来了。”   魏邈没有动,他将扫地机器人搁到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奥兰德:“我印象里,我应该没有给你钥匙?” 第39章 慢走,不送   光线缓缓闭合。   “您在这里住, 我不放心。”奥兰德垂下眼,恭敬地道,“出租屋太脏了……总得打扫一下。”   魏邈穿上拖鞋, 走进室内, 边走边问:“打扫完了吗?”   他将穿了一天的外套扔进洗衣机里,在大约70个平方的室内走了一圈,顺手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卧室的灯。   ——费电。   纱帘影影绰绰, 从阳台看去,巨幅的霓虹广告牌和满面墙的各类商厦橱窗琳琅满目, 风雨大作, 魏邈将阳台宽窄适中的窗户合紧闭拢, 防止雨裹挟着风,从边边角角渗进来, 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向奥兰德。   对方湛蓝的瞳孔在灯影的照射下,如同凝固的悬河, 目光带着些残余的贪恋的神色,嘴角笑容若隐若现。   或许是魏邈穿上了那双拖鞋, 奥兰德眼中的柔和之色愈发浓郁起来, 他道:“……还有一些柜子的角落没有清理, 雄主,我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见过您了。”   他忍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没有再联系雄虫。   刚进入这间出租屋的时候,空气里的味道令虫作呕, 那是很久没有使用、除尘的房屋本身的味道,以及一些劣质芬芳剂的二氯苯味。   这里压根儿不该容纳雄虫居住。   奥兰德将整间公寓彻底的清扫了一遍,有些家具直接丢弃, 他从未有布置过如此狭小的面积,而哪怕当初装修婚后搬过去的那间庄园,也远没有此刻宁静和安稳。   这是雄主挑选的房间。   以防万一,他直接买下了这栋公寓楼的产权。   以后或许可以将一些非承重墙打通,设计其他的户型。   奥兰德想。   “不用了。”魏邈拿起茶几上那捧玫瑰花,拆掉包装,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已经很可以了。”   奥兰德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些。   这一束玫瑰相当重,连带着精美的包装,需要塞两个袋子,魏邈系垃圾袋的动作相当专业,这是他在贫民窟里学会的手艺。   在联邦的上城区,可以先假定所有虫是友善的;而在贫民窟,睡觉时也要尽量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   他上一辈子不学刑侦,更没有学过如何伪装成一只合格的雌虫,偶尔总有疏忽大意,被发现雄虫身份的时候。   这个时候,学会如何正确的、合理的扔垃圾,就是一门相当实用的生活小妙招了。   雌虫的骨翼、手臂乃至髌骨,每一个身体关节都相当重,偶尔要扔到第九区的那条河里时,需要做不少的前期准备工作,买来的垃圾袋也总是不够用,令他头疼。   魏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手艺可以用在扔玫瑰花上。   也算浪漫一把。   空气里令人不适的花香味总算淡去了一些。   魏邈并不反感自己当初栽种的花圃的味道,把垃圾袋递给奥兰德:“走的时候记得捎一下自己的垃圾。”   “雄主……”奥兰德过了几秒,才接过垃圾袋,他拽住魏邈的手指,兀自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   “嗯。”魏邈点点头,心平气和地应了一声,“我也有错,乔迁第一天,照顾不周的地方见谅……你不走,还要干什么?”   奥兰德脑海中空白了片刻。   他唇抿了抿,心再次沉下去,面色显得有些仓惶,过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您还没吃晚饭,我给您做完再走。”   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其他借口。   他没想过,雄主会直接地赶他走,像昨天晚上一样。   不愿意被回忆起来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奥兰德不愿意比较,但心脏先一步蚕食了理智,优先地感受到:对方此刻的神色,远比昨天晚上更冷漠。   他仿佛才感受到自己的狼狈。   他的脸上应该有很多灰,衣服也没有穿戴整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雄主面前?   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魏邈看了奥兰德一眼,陈述道:“这个区域不允许使用明火。”   ——楼层太高,结构又如此复杂,总是有些不便之处的。   “另外,扫地机器人看情况也用不上了。”魏邈把今天花了大力气、一路抱回来的机器人递给奥兰德,还是觉得沉甸甸的,有点儿重,等对方迟缓地接过后,随意地拍了自己手上的余灰,把门打开,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就当请你做家政的酬劳了。”   这么一收拾,家里干净多了。   说起来,这玩意儿买来挺贵的。   应该等值吧。   奥兰德做家政,或许有多余的奢牌溢价,但魏邈是支付不起的,更何况,哪有稀里糊涂、被强买强卖的雇主?   就跟在路上,突然蹦出来一位小孩儿,对着汽车的挡风玻璃猛猛一顿擦,然后要钱一样。   不给钱有点儿不好意思,给了又觉得被讹了。   魏邈其实不太清楚奥兰德此刻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挽回?不太像。   威胁?我知道你家的住址?   ……也没必要亲自上手。   想来想去没想明白的事情,魏邈就懒得再猜了。   奥兰德站在门口,手里抱着那个扫地机器人,过了一会儿,才挤出来一个笑容,他有心想要亲近一下魏邈,却顾忌着自己身上有灰,只是虚虚地扫了一眼雄虫,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才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我明天再来找您。”   魏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用最后的耐心道:“不用来了,你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几十平米的空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供虫留宿。   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抬起,拽住奥兰德的脖颈,此刻雌虫两手都提着东西,魏邈非常顺利地提溜着对方的围裙系带,轻而易举地解开、一扯,奥兰德屏住呼吸,一时间竟然全然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愿,怕雄虫被四四方方的箱子磕到手臂,愣是被逼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魏邈冲奥兰德点点头,道:“慢走,不送。”   在雌虫彻底退出公寓的下一秒,那道房门就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   奥兰德站在门外,伫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听力很好,甚至可以听到里面极轻微的响动,攥着垃圾袋的手发紧,感受到手掌模糊的痛意,才意识到被玫瑰的刺蛰了一下。   他的雄主在房间里整理些什么。   奥兰德知道对方早上去见了律师。   他强忍住,没有阻止。   这场官司即使打赢了,他也有把握让雄主离不开他的身边,更何况,对方似乎并没有找到心仪的律师。   奥兰德走进相邻的另一户房间,拧开门把。   那是和魏邈完全相同的一套户型,几乎一模一样的装修,完全纤尘不染。   茶几上放着一份迟来的报告,他拿起来,阖下眼,静静地翻阅起来。   ——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图片,做成一份完整的PDF文档,记录了魏邈在研究所里的一举一动。   雄虫在家中很少谈及同事,为了了解对方工作上的动向,他不得不有一些基础的准备,比如艾奇、又比如一些没有羞耻心的雌虫们,都需要做好防范。   联邦成立之后,有些雌虫的道德感越来越低贱了。   奥兰德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过去,目光逐字逐句,视线冷不丁地停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身上。   那是一张很朴素的脸。   ——丑。   怎么会这么丑?   恶心。   照片里,那名亚雌在电梯里仰起头看向魏邈,表情专注,他的雄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雄虫将这名亚雌带上研究所专属的电梯,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目。   奥兰德翻开这名“尤文”的过往履历。 第40章 学术复健   那甚至不能被称作是一份履历。   雪白的纸页落在奥兰德掌中, 他拢下眼,重又翻回开篇,怀疑是下属拿错了。   ……怎么会有虫, 活得如此漏洞百出?   从荒星出生, 在首都工作,上一份职业是一家小型餐馆的侍应生,知识储备仅识文断字,没有伴侣、没有朋友, 就连身份都是假冒伪劣的赝品。   像是三流的滑稽艺人手中的拙劣道具,没有任何驻足观赏的价值, 或许其存在的本身, 就代表了一种幽默。   理智告诉他, 不应该防备这样一个可笑的亚雌,就像是给一名路边的乞丐施舍一把钞票, 那不是值得计较的事情。   他应该夸赞雄主的善行。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证明自己并不在意这件小事, 却失败了。   他的表情并不受理智的控制,手细微发抖, 不自觉地攥皱了纸, 留下一道清晰的折痕。   ——该处理掉的。   奥兰德的目光泛起静置的痛意, 机械地凝视着那份照片,他的雄主坐在那名亚雌身边,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低下头, 在那名贱虫腕上的终端设备输入了些什么。   研究所的摄像头并非分毫毕现,终端设备上的内容并没有拍摄清楚,奥兰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目光之中充斥着暴虐的戾意。   脑海中只不断地涤荡着一个想法:“把他杀了”。   杀了这名不知廉耻的贱虫,然后将骨灰丢进下水道里。   他早该想到的,在他的雄主做出“不喜欢其他雌虫”的保证之后,他过早地排除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的雄虫英俊、谦和、绅士,无论是身处在哪里,都处在雌虫的中心,或许连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本身的魅力。   被蓄意引诱,这并非是他雄主的错误。   作为雌君,奥兰德觉得只能自己多替他的雄主操些心了。   他刻意避开了其余的诸多可能性,终于露出一个徐徐的、平静的笑容。   ·   ……卧室或许可以安排一个全息舱。   魏邈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蹲在地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卧室的空余,嘴里咬着一根油性笔,想。   他手里铺平了一页纸,上面已经陈设了三版零散的草图,魏邈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点开临时搜的一个家装网站,又观摩了一版设计方案,只觉得头更疼了。   或许把茶几挪开,放到客厅更好点儿?   下班回来一进门,可以直接躺倒到舱门里;遇到擅闯民宅的不法歹徒,也可以掩耳盗铃,神经元连接到游戏里,装作全然听不见的模样,含笑九泉。   这样安排,卧室就可以空出基本的区域,添置一个书架。   ……还需要准备一个小型烘焙区,万一周末有朋友或同事来,偷偷惊艳所有虫。   奥兰德确实挺适合做家政,房间里面一点儿灰都看不见,魏邈席地而坐,正随意地思索着,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人,稍微收起些独处时自由散漫的神色,道:“老师。”   “你受伤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冷肃。   “您关心得太及时了。”魏邈将笔尖收进筒内,不在意地说,“再晚一会儿,我就彻底忘记这件事情了。”   “最近确实懈怠了,还请假两天。”   魏邈想起窦娥,他叹了口气:“……教授,事实上,我是研究所的全勤员工。”   这些年除了联邦的公休假,他几乎没怎么请过假来着,一直兢兢业业,工资没涨过多少,倒是责任越来越重。   再稍微多点儿活干,他对研究所就真的爱不起来了。   雄虫不工作也有钱拿,傻子才天天出门上班。   电话那边似乎不满地哼笑了一声,透着些冰冷和嘲弄的意味:“研究所里,为什么放进来一枚亚雌?莱尔,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姘头。”   “……”为什么周围的所有虫,都这样认为?   就连弥赛尔教授也不例外。   对方理性、严苛,不太像是个关心下属私生活的人,魏邈当初以弟子和助手的身份被接纳,在这名教授身边,领到了虫生的第一笔薪水。   彼时,他才刚申请到联邦的正式身份,在入职时,依然是个见不得光的黑户。   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魏邈至今不清楚这位教授的姓氏、年龄,只知道其出身贵族,是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但官网的股东名单里,同样没有标注对方的全名。   这名教授热衷于各种新鲜的自然地质环境,常年奔波于各个行星之间,在对方手下工作的那半年时间,魏邈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学会五十以内加减法的一年级小朋友,去被动地理解斐波拉契定律。   ——就像是三体文明第一次出现,带给普通人以全然的冲击。   一场完全的二次启蒙。   结婚之后,魏邈不再频繁地出差,和弥赛尔教授逐渐减少了沟通的频率。   魏邈有些疑惑,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尤文带到研究所,其中的处理或许在其他虫看来,存在很多不妥当的地方。   那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误会。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有片刻,确实被剧情打乱了阵脚。   魏邈想了想,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真的吗?你来自第九区,他来自纳科达星,你们两个隔着数不清的光年。”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不用紧张,莱尔。你拥有这样的权限,我也只是问问。”   “不得不紧张。”魏邈调高了通话的音量,让声音更清楚一些,他笑着递过话茬,“众所周知,弥赛尔教授很少只是打电话问问。”   “……”弥赛尔教授难得在听筒里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看到了过去的你。”   “什么?”   “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并不比一名餐厅服务员光鲜多少。”   听筒里,冷峻的声音继续道:“说实话,有天赋的普通虫太多了,你并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是当初你进研究所时,雄虫保护协会来找我麻烦,盘问了我一个下午,麻烦加倍……你果然也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魏邈收起了唇角的笑意,他垂下眼,缄默地听着。   “所以我不想违心地夸赞你,尤其是你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研究院的协助,你或许有你的难处,比如建立一个和睦的家庭。”弥赛尔道,“……我只是比较好奇,莱尔,你这些年,为什么会继续留在研究院?”   这是他一直没有问过的一个问题。   在成为奥兰德·柏布斯名义的雄主之后,诸多权柄都触手可及,联邦地质研究院如同一颗被废弃的荒星,这名雄虫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魏邈揣度道:“或许是我热爱工作?”   “谎言,这个世界没有谁如此高尚。”   “您的论断过于武断了。”魏邈席地而坐,难得怔然了一下,道,“起码我是。”   ……如果有一天,不去研究所,他要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如此浩渺而广大,有诸多的相同和不同,一个种族,可以隔着以光年计算的距离,同样,又精微如蚁穴。   脱离了老本行,魏邈并非不能谋生,但他也并不清楚这个答案。   在这个世界,研究所于他而言,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收容所和救济站。   他的大多数时间、精力、所付出和收获的一切,都安放在这里。   他可以相对从容地和奥兰德提出离婚,但从没有想过离职——哪怕剧情即将来临,在布列卡星多存活一天,就有和剧情、人物接触的风险。   “我看到系统内部,你的亲属关系那一栏删除了?”   “一些小小的变故。”   “哦,我很抱歉提起这个。”弥赛尔教授没什么感情起伏地道,“具体指什么?”   魏邈道:“离婚。”   听筒里,教授语调欣然上拐,勉强地道:“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魏邈:“……”   不笑的情况下,您的话语显然更具有说服性。   “说实话,我当初并不太看好你们这一段婚姻。”弥赛尔教授道,“尤其是你的雌君,竟然拒绝我成为你们的证婚虫,他看起来实在独断专行。”   魏邈叹了口气,觉得要替奥兰德澄清一下:“……教授,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办婚礼。”   打哪来个虚头巴脑的证婚岗位。   “那更说明早有预兆。”弥赛尔强调了一遍,道,“其实离婚也好,那我可以勉强夸赞一下你的专业能力了,说实话,你和我工作的这半年,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似乎一直没有给你坦白过。”   旋即下一秒,对方话锋一转,冷冷地道:“前提是你愿意跟随我,前往荒星继续完成地质勘察的部分工作,要不然我依然会对你十分失望。”   ——图穷匕见。   魏邈:“……”   他愣是笑了一声:“我没想到有一天得到您的称赞。”   那半年时间,他几乎都处在一个犯错、重复错误的阶段,上辈子的一纸文凭放到联邦,难免水土不服、力有不逮,他不会使用一些最显而易见的软件,艾奇只需要几十分钟的工作,他需要研究一整个下午。   过往的尊严、荣誉、知识,通通被打碎重组,他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就这样痛并快乐着,完成了一场学术复健。 第41章 垃圾桶   “不用客气。”   弥赛尔教授静静地道:“我只想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魏邈沉默了一会儿。   他静默的, 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道:“……我不确定, 教授。”   前路未卜,他不敢第一时间做出肯定的答复。   “你在五年前,可不是这样举棋不定的雄虫。”   “您是第一个对我施以援手的雌虫。”魏邈垂下眼,卧室的顶灯落在他乌黑的发梢, 他道,“我很感激。”   “因为那时候你一无所有。”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 “容我说句实话, 莱尔,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打算浪费你的大脑, 在研究所养老了吗?”   魏邈哑口无言。   几年不见,这位教授的攻击力更是强到没边。   电话那头的语调又冷淡了下来:“总之, 我现在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回见。”   魏邈颔首, 道:“回见, 老师。”   弥赛尔教授率先掐了电话。   魏邈利索地转了下笔, 他没有多想,只是难免升起些心动。   这其实并非称得上是大众认知里的优渥岗位。   但对他来说, 却是足够具有吸引力的。   放在上辈子,去其它行星做勘察任务, 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宇航员的特权,和地质实在搭不上噶。   如果可以的话……   将那只可怜的笔放下, 魏邈收回了思绪,他没有再想之后的事情,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   有些太遥远了。   ·   魏邈早晨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份饭盒,被保温袋妥帖得打包好,放在门外的右手侧。   他弯下腰,拿起来试了下温度,然后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   顺手给奥兰德发了条信息:不要再来了。   对方没有回复。   奥兰德的账号是个透明的简笔画,聊天框里几乎没什么内容,大多是对方发,魏邈回复,上一条聊天消息还停留在燕窝那条。   发送完这条消息,魏邈没有再多说什么,正准备关闭终端,却突然看到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Luya:你这两天好像不怎么上线游戏了?   魏邈一怔。   那是他很久之前加的《曙光》游戏好友。   《曙光》是单机游戏,但同样有加好友的功能,一个难度较高的副本,好友之间可以互相观战,看彼此使用什么技巧过关。   魏邈当初没注册星网的游戏博主账号时,作为游戏爱好者,偶尔也会添加些不认识的网友到通讯录里,算是正儿八经的扩列,路亚就是其中一位。   后来就停止了这样的行为。   ——属于“魏”的那个视频账号,私信都回复不过来。   路亚也是《曙光》的开服玩家之一,偶尔遇到打不过的关卡,才会来咨询魏邈。   他这两天确实没什么时间关注游戏,一边走,一边疑惑地回复:游戏有更新DLC吗?   Luya:嗯,下料太猛了,我打了一晚上,没什么进度。   魏邈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道:等我今天上完工试试。   Luya:我今天也要去值班了,搞砸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即将直面领导的怒火。   Luya:……好想辞职。   同病相怜。   魏邈的印象里,这位网友也是一名经常加班的打工虫,每天在朋友圈发布的内容无外乎是领导又给任务了,又需要出外勤了,又要加班了,又回不了家了。   ——总体活得相当顽强和坚韧。   不过看起来,这名网友似乎还挺热爱联邦。   每逢独立日,路亚都要单发一条朋友圈,还会配上五花八门的文案,感谢联邦的栽培。   ……到底栽培了些什么?   魏邈给出自己的建议:熬过去吧。   显然,就和他不会轻易离开研究所一样,对方虽然对自己的工作颇有微词,但一直都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儿。   Luya很快回复:你也加油!光头。   魏邈回了个握手的表情。   他在路边的咖啡厅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三明治,顺路朝着研究所走去。   搬到距离研究所更近的区域之后,上班显然更方便了些。   ·   伊维这两天有些忧心忡忡。   他坐在花圃边,看利亚·科维奇仔细地擦拭自己的配木仓,经过了紧急治疗之后,对方不过刚刚大病初愈,面色还显得苍白,但已经能露出基本的五官。   那是一张锋芒毕露的脸,宛若出鞘的剑,身材颀长,目光锋锐,因为无法进食,唇角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血色。   伊维打了个哈欠:“真的不能请个假吗?”   “没有必要的事情。”利亚转过头,“……总要迎接审判。”   伊维没说什么,向这位雌虫兄长点点头:“祝你幸运。”   利亚稍稍笑了一下,他道:“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卸职的地步。”   “赫尔诺可不是其他虫。”伊维道,“这一次没有抓住他,下一次就难说了……这件事如果上了星网,你应该知道后果。”   “我会将功折罪。”利亚淡淡地道。   “这话你可不该给我说,说起来,我们算是竞争对手。”伊维笑着道,“我会仔细地审判这一次围剿行动的得失的,议员长先生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奉劝你一句,还是谨慎一些。”   “……随意。”利亚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佩戴的肩章,“我去军部了。”   伊维若有所思地冲利亚招手:“一路顺风。”   利亚上了悬浮舰,才收拢起多余的神情。   他点开光脑的小号,面无表情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想上班,求宇宙毁灭教程。   这个小号没有添加任何一位现实中的朋友或亲人,也没有虫知晓他的身份,每当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他就会上号,发几条朋友圈,自娱自乐一下。   利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养成这个习惯的,供职于军部的这些年,他就是靠这样派遣压力,才能维持自己正常的社交和工作。   他从不后悔选择成为军雌,这是家族的选择,同样,也是他的毕生所求。   为联邦战死沙场,本就是军雌的宿命。 第42章 坠落的审判。   风呼啸而过, 凌晨时稀薄的风声从骨髓里发寒,尤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干渴。   下一秒, 周身僵硬下来, 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被冰冷的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缚在身后,侧躺在透明的玻璃栈桥上,从上向下望去, 能看见稀薄的云层和无数如雪花般的楼群,霓虹穿越茫茫的晨雾, 楼体反映出冰冷的金属色泽, 黑森如蟒。   而他躺在玻璃栈桥的边缘, 右侧没有任何防护,只差一步, 只要身体再朝右错开一毫一厘,就会坠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吗?   死亡前所未有的逼近, 因为恐惧,尤文浑身僵直,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只觉得冰冷刺骨, 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醒了吗?”一道声音站在他的后侧,尤文试图小幅度的转过脸, 看清来者的相貌,却只能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道, “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布列卡星这个视角,顶楼的风景怎么样?”   他的半条胳膊几乎都是麻木的,尤文没有办法变换姿势, 过了很久,才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   “我的建议是不要再说话,以免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对方站起身,脚步声不断地在玻璃上敲动,几乎和尤文的心跳同频共振,他身后的那名虫尽量和颜悦色地道:“或者你问我答……今日的风向朝向东南,很不幸,就朝着你的右手方向吹拂,请尝试着抵挡强风,尤文先生。”   这样的推背感,是相当难得体验的。   “尤文”这个词在那名虫的口中,语气难以捉摸,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和嘲讽之色,对方的语调仿佛快要变形,不知道为什么,尤文隐约中升起一个念头,觉得那名虫认识自己。   他一动不动,脸颊贴着玻璃,感受慢钝、迟滞的痛意,如潮水一样淹没,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能力,只是重复地问:“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虫在失温时,会感受到什么?   寒冷,剧烈的颤抖,感官失调,乃至于完全的麻木。   只需要多颤几下,他就会失去平衡。   而摔倒也总是不可避免的。   奥兰德没有蒙住尤文的眼睛,他站在楼顶,漠然地把玩着尤文的终端设备,自上而下地俯瞰下去,这栋楼的下方,便是他雄主所在的联邦地质研究所的总部。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就连面对死亡的恐惧,都太单薄了。   奥兰德折磨、观刑过无数次战役的俘虏,大多数雌虫、乃至部分雄虫的表现都显著地优于尤文,然而此刻,他竟然难得有一种畅快的感受。   只需要把他杀了。   ——一切就会好起来。   研究所损失了一名亚雌,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的雄主或许都注意不到吧。   哪怕注意到了,天灾、人祸,一些小小的纠纷,都足够让一切踪迹被抹除。   想到接下来没有在中间挑唆的亚雌,雄主很快就能够意识到对他这几日的冷待,回心转意,奥兰德就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底泛起灼亮的、甜蜜的笑意,仿佛骤然被点亮了神采。   他这一次,一定不会让雄虫再发现任何的不对。   他会好好侍奉自己的雄主,以免让雄虫再次受到不必要的惊扰。   奥兰德毫不费力地破译了尤文的光脑,弹到信息界面,在置顶的位置,找到了他雄主的聊天框。   那几乎是有来有回的一段谈话。   他的雄主回应得相当耐心和细致,几乎称得上有问必答,在休假那天,给尤文转了一笔工资,让这名亚雌去买一身妥帖的西装和光脑。   而尤文的回应是一个很可爱的“收到”表情包。   奥兰德手指死死地扣进掌心,一路上翻,他陪着雄主在荒星出差时,尤文就发过很长的一串话,而雄主回了三个大拇指。   再向上划,便是显示互相添加为好友的标识,时间在雄主回家后,突然对他冷淡下来的时间。   ……他的雄主啊。   好歹稍微藏一下吧。   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又感受到眼眶一股热意汹涌,他疼得胸腔发闷,强迫自己笑了起来,第一次在其他虫的社交账号上,点开雄主的朋友圈。   和他的账号显示的内容迥然不同。   魏邈对朋友圈的内容做了最简单的分组,留给同事看的,只有一条朋友圈。   奥兰德记得,这是是维恩破壳出生时的朋友圈,总共只有三张图,一张被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的虫蛋,以及破壳之后幼崽小得可怜的手,还剩下的一张,是他的雄主手绘的全家福。   那是一张简笔画,一只蛋滚来滚去,两名成年的虫弯下腰,在追着那颗虫蛋跑,画风很简略,却莫名看起来可爱、Q弹,奥兰德看到画面里,他自己的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是害怕虫蛋磕到墙角。   ……看起来太傻了。   奥兰德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荒谬的行为,当时他的雄主捏了捏他的脸肉,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样解释道:“这是一种夸张。”   “什么是夸张?”   “就是夸大处理,”说完这句话,雄虫就忍不住很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带着些促狭的语调,拖长了尾音说,“我们奥兰德也是为了艺术献身了。”   那条朋友圈的配文,奥兰德到现在还记得,雄虫坐在他们卧室的床沿,将幼崽的小推车放在旁边,笑着问他:“奥兰德,你觉得要给我们的宝宝配什么介绍词?”   “……不准说不知道。”雄虫一边拢下眼敲字,一边挑了挑眉,“在蛋里闷了那么久,好歹让宝宝亮个相吧。”   后来的配文,他的雄主想了很久,还是只发了两个【爱心】的表情。   “就这样吧。”魏邈叹了口气,嘴角还含着没有泯掉的笑意,“也不知道该发什么,希望幼崽不要嫌弃他的雄父和雌父都是绝望的文盲。”   记忆一幕一幕涌来。   四年前的朋友圈,在他的终端上,早已经沉底。   但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   奥兰德蹲下身,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亚雌。   他道:“你似乎有很多仇家。”   尤文没有说话。   “我猜猜你觉得我是谁。”他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地上这位亚雌的丑态,略有些遗憾这一幕不能给他的雄主观赏,“你从纳科达星偷渡的船票,是偷来的;你没有身份,身份是从一个黑贩子手里购买的,为此你流落街头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名亚雌怎么能卑劣又下贱到这个地步。”   一个靠坑蒙拐骗维持生计的亚雌,怎么在他的雄主面前,表现得如此拘谨而生涩,像是刚刚进入这个世界,需要一名合格的教导者?   谎言。   这样一套招数,不知道接待过多少虫。   哪怕给他的雄主做一个暖脚的玩意儿,也似乎不太够格。   尤文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循环,他只觉得脑海一片昏沉,只能不断地低声哀求:“救、救救我。”   奥兰德没想到这名亚雌能意志清楚地坚持这么长时间。   “救你?”他栗色的发梢被风吹起,目光宛若皑皑冰棱,良久,嘴角嗪着一个笑意,静静地道:“我确实是在拯救你。”   对于有些不该出现的虫,死亡即是解救。   坠落即是新生。   而相较于大多数虫,他已经给了尤文一个相对迅速的、体面的结束。   “你喜欢莱尔。”他笃定地道。   尤文没说话,身体一僵,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虚地垂下眼帘。   奥兰德从对方的反应中已经读出了他所要确认的一切。   ……如此廉价的爱慕。   简直比路边的一颗石子更低廉。   他的雄主才认识这位亚雌几天,见过几面,就被这个贱雌迫不及待地纠缠上来。   尤文过了很久,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来:“你……是他的雌君吗?”   奥兰德没有否认。   尤文喃喃道:“原来如此。”   视野被遮蔽,他几乎要被一种越收越紧的绳索勒得喘不过气,痛觉似乎逐渐消失,那名雌虫似乎没有再和他聊上什么的打算,任由他被恐惧折磨得近乎崩溃。   玻璃似乎没有阻滞感,下一秒,他就会从上空坠落。   耍猴。   尤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苦笑了一声,而他现在显而易见,就是那只被耍的猴子。   也是这个时候,光脑突然亮了一下。   奥兰德垂下眼,却看到是魏邈的消息。   莱尔老师:抱歉打扰,我看到温弥的工位没有你,是有补休的计划吗?   莱尔老师:流程我已经发给你了,在第二个文件夹里。   奥兰德没有回复,然而下一秒,对面直接弹出语音通话的提醒。   “……”他神色叵测地望着光脑,过了一会儿,才选择接受。   “老师。”奥兰德说。   ·   魏邈总觉得尤文今天怪怪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或许是昨晚睡得相对晚了点儿:“不用叫我老师。”   电话那边似乎静默了一瞬,旋即“尤文”露出一点儿笑意:“莱尔。”   他清楚雄虫的本名,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叫出口。   “嗯。”魏邈随口道,“你在家吗?” 第43章 控制变量   “……在家。”尤文迟滞地反应了一下, 才试探地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停顿了几秒,听到通话里亚雌平稳的呼吸声, 不漏一息。   每个人的呼吸节奏都是不同的, 在高度发达的星际社会,在没有面对面交谈的情况下,面部容貌、声线、一句话中的特殊停顿,都可以用AI轻松地模拟, 但通过辨识不同的呼吸频率,大多数情况已经足以辨认真假。   有风声从听筒隐约地传来。   魏邈眯起眼, 手搭在办公桌上, 轻轻地敲击了一声:“才来几天就想分配活儿啊。”   ……听起来, 确实是亚雌本尊的声音。   尤文着实没有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建一个自己的声音模型的理由, 更何况,这名亚雌对光脑的应用也远没有达到娴熟的地步。   他逐渐放松了脊背, 伸展开双腿,懒洋洋地靠在工学椅上, 等待尤文的回复。   尤文笑着道:“是这样的, 我想要融入研究所的环境。”   “先看书吧。”魏邈建议了一句, “我昨天给你的地学论坛,注册了吗?”   “注册了, 谢谢您。”   “不客气。”   ·   尤文听到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在背后响起,只觉得寒意爬上脊背, 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他就身处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甚至这些回答,都大差不差。   他到底,惹上了怎样一位雌虫?   绝望即将淹没时,尤文才意识到:他并未失声。   他没有被堵住喉咙。   还有救。   “老、老师……”那一瞬间,尤文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一声,“救——”   然而下一秒,支撑的玻璃突然倾斜,他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浑身几乎吊在空中,没有任何支点。   而禁锢于他腰部的绳索,严丝合缝地卡在玻璃幕墙外侧,一颗细小的铁钉上。   奥兰德抬手,瞥了眼腕表的指针,镶嵌的蛋面矢车菊宝石闪烁着晶莹的色泽,珍珠母贝表盘上显示,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   他推迟了军部的例会。   “反应得稍微有些迟了,怎么办?通话已经结束了。”奥兰德纡尊降贵地垂下眼,他嘴角笑容的弧度微微扩大,露出些真实的、细微的笑意,“……你知道这里,是哪一栋楼吗?”   这样高的楼层,单是速度最快的直梯,也需要漫长的3分钟,才能够抵达。   而尤文甚至不知道他如今身处在布列卡星的哪个区域,会从什么样的位置向下高坠,摔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把灰。   奥兰德淡漠地望着亚雌不受控制的垂死挣扎。   下一秒,第二个语音通话申请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尤文的眼里重新出现了亮光,他拼命地用双手去挣脱绳索,因为缺氧和寒冷,双手已经有些脱力。   奥兰德却已经随意地掐掉了电话,唇角的弧度上扬。   电话里,雄主似乎没有他想象中对亚雌那么在乎。   ……原来也不过如此。   ·   魏邈放下电话。   他一刹那间,总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得可笑,但他似乎确实没有给尤文推荐过地学论坛,因为那不是一个地质学相关的网站,而是他上辈子参加过的一场学术会议。   ……所以,对面是谁?   是尤文的某位仇家吗?   小说中对这位白给的亚雌没有较多的描述,某些大团圆的镜头也鲜少把他放在主位,往往一带而过。   不过相较于众多寥寥几笔写完命运线的炮灰来说,这已经是较为优越的待遇了。   书中倒是提到主角攻穿越来的前期惹过一些麻烦,捎带着尤文一起在布列卡星的贫民窟躲了一阵子,但能拿到尤文的光脑,并且破译了密码,毫不费力地模仿尤文的说话方式,俨然已经超过了“普通小麻烦”的范畴。   魏邈来不及多想,一只手拿了身后刚刚放下的外套,便疾步走出办公室,刚刚那段音频里的背景音不多,但他听到了清晰的风声。   布列卡星的高楼比这座星球上栽种树木的总数还要繁多,一层垒着一层,像是蜜蜂的巢穴,拥有着数不清的洞眼,而大多数的虫族,一生就生活在这座巨大的巢穴里。   身处在密密匝匝的楼群之中,很少能听到这样呼啸的风声,但楼顶和天台,却是例外。   魏邈去研究所的库房里,取了一台望远镜,抖了抖望远镜包装的积灰。   假定操纵尤文光脑的另有其虫,对方为什么要接这个电话?   这样的语音通话记录,并不能直接构成对尤文行程轨迹的判定,哪怕他作为证人,通过这一个电话证明尤文在家,对局面也于事无补。   而一旦他从这段简短的谈话里找到疑点,报了警,这场隔空交流反而会起纯粹的反作用。   听筒那头的虫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选择直接挂断,避免和其他虫的接触,那是更为安全和理性的抉择。   听语气,他一定和尤文熟识,已经完全控制了对方,可以全然有恃无恐的挑衅和试探,且并不恐惧被抓住破绽。   就像是撒网捕鱼、猫捉老鼠,是身在瓮中捉鳖的十拿九稳。   ……甚至。   魏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妨再进一步揣测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电话那头的虫,不止熟悉尤文,也熟悉他?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是生活里的他?   毕竟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行内人,也并不清楚一些最基础的专业网址的名称。   魏邈没有贸然再拨通第二次语音通话,而是重新返回工区,拽过一位路过的同事,语气急促:“抱歉,借用一下你的光脑,我想给一名实习生打个电话。”   那名同事脸颊一瞬间变得通红,磕磕绊绊地道:“好、好的。”   使用最简单的控制变量。   ——如果是其他虫的电话,“尤文”会接吗?   电话只是响了一会儿,旋即被无声无息地掐掉。   同事沉默地听到忙音,他转过脸,见拨打语音通话的雄虫危险地眯起眼睛,面色冷如冰霜,只觉得心跳加快,连忙缓和气氛般地笑了笑,批评道:“这实习生也真不懂事,连我的电话都敢挂。”   “是。”莱尔的声音冷冽而低沉,黝黑的瞳孔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冰面下涌动,褪去了温和的壳子之后,是罕见的冷漠,“……确实太不懂事了。” 第44章 仁至义尽   魏邈此刻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   这一段时间, 他的雌君给了他太多次震撼。   这场维持近乎五年时间的婚姻走过半程,不说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最起码应该拥有一些最基本的共识和默契, 魏邈以为他了解他的枕边人, 如今才发现,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好像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最近一段时间的奥兰德,给他完全的陌生感。   就像是白素贞在端午喝下那杯雄黄酒之后,许仙被迫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魏邈没有想要和奥兰德不死不休的念头,他以为提出离婚, 就能够和平分手。   然后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叨扰, 偶尔因为幼崽见面, 表面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已经足够怀缅这段不充分且不必要的感情。   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议题, 而是协议夫妻应该具备的体面和分寸感。   但这样的守则放在奥兰德身上,却似乎是不适用的, 而从最初的和平谈判,一步步划分出楚河汉界, 乃至于剑拔弩张, 甚至牵连和波及到其他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光影明灭, 魏邈停下脚步,给奥兰德的光脑拨打视频通话。   现在应该是奥兰德的军部例会时间。   魏邈很少在工作时间打扰他的雌君, 成婚这几年来,不干涉雌君的工作是协议达成的共识, 偶尔面对一些需要雄主点头同意的文件,他也只需要点头、签字就好。   一场相当流水线式规范的流程。   就如同他不希望奥兰德介入他的工作,魏邈尽量给予奥兰德最大限度的自主权。   视频通话被第一时间挂断, 很快,顶部的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奥兰德没过多久,便用文字回复道:雄主,我这会儿在军部开会,不太方便接您的视频通话,可以稍等几分钟吗?   魏邈静静地看着这一行字,只觉得大脑有什么弦突然崩开。   电梯一路下坠,楼翼间乌黑的光影从侧面不断翕动,魏邈疾步走出了电梯。   ·   光脑的铃声一直在响。   那是一首轻缓流淌的轻音乐,一直躺在魏邈的歌单里,早几年偶尔加班的时候听,后来奥兰德买断了版权,把这首歌设置成了专属于他雄主的铃声。   奥兰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顶楼的风和云层淹没了下方的一切,星罗棋布的楼宇覆盖在灰白色的云雾之中,已经看不见任何光照,接下来,骤风将至,今天将是一场完全的、深不见底的阴天。   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温度依然很低,将要到达零度。   这栋楼的海拔将近一千五百米,一名体重为75千克的亚雌,即使计算上空气阻力,自由落体的速度也平均在50m每秒。   可能这段铃声都没有结束,他就会落地。   奥兰德的眉眼闪烁过焦躁的神色,他抿住干涩的嘴唇,静静地听着那段音乐,想要第二次长摁下挂断。   ——却一直没有动作。   有几秒钟,他手蜷在一起,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但也并不觉得吵闹,他不清楚魏邈为什么突然想要和他打视频电话。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雄主主动的视频通话申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缄默地站了一会儿,甚至有些懒得再理会尤文,走进挡风玻璃内,对身后的下属吩咐道:“保持原状。”   下一秒,雄虫英俊的面容便浮现在光脑的终端上。   魏邈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   “雄主。”奥兰德垂下眼,静静地说,“我在工作。”   视频那边,魏邈却弯了下眼睛,露出些他熟稔的、柔和的神色,温声道:“就这么想工作吗?奥兰德,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可以不离婚。”   空气里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乳香,不自觉地飘进他的鼻翼,从下向上看去,墨色翻卷,穹顶藏在雾气之中。   研究所所在的斯派尔街,位于联邦城区的中心位置,四通八达,是一座交通枢纽。   每天有无数条星轨和悬浮列车从高楼里经过,振声如雷,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如潮汐般永远不眠。   尤文曾经也在这附近的餐厅工作,是他因为剧情,一手将这名一无所知的亚雌,拉进本不属于他的、空白的领域。   那不是浅滩,而是万丈深水的悬崖。   魏邈以为自己能兜得住尤文的工作,无非是研究所多了一位亚雌,于他而言,于尤文而言,都有利无弊。   这不是什么对故事线的巨大改动。   尤文只需要平稳地度过实习期,等主角从荒星来到首都,他们相见,因为这名亚雌积攒了一笔工资,他们的起步阶段会从容很多。   不需要再捡垃圾求生,也不需要躲在5平方米的屋子里,一躲就是一两个月。   最起码,有钱付一份房租。   如果不是因为他,尤文怎么会提前对上奥兰德?   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于是让尤文涉于本不应有的险境之中。   他对着商厦大厅里搁置的那块透明的玻璃镜——那是供尊贵的雄子们用来调整发型、服饰细节的展示镜,魏邈鲜少用到,他调整了两次面部的肌肉,才终于将神色规整到一个完美的幅度。   ·   不离婚……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冷言冷语,奥兰德骤然抬起眼睛,眉眼因为惊愕而微滞,眉眼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定定地望向魏邈,问:“您说真的吗?”   “当然。”魏邈的目光掠到奥兰德的耳后,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才收回微冷的视线,不自觉地蹙起眉,没什么抑扬顿挫地念出刚生产的、还热热乎乎的台词,“突然想明白了,觉得是我有些小题大做,一枚定位器而已,回头好好惩罚你就是了……你不在军部吗?我没有看到标志。”   背景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楚奥兰德所在的位置。   偏偏他的雌君似乎犹不知足,凑进屏幕,喃喃道:“雄主。”   魏邈含笑应了一声:“嗯。”   奥兰德抿了一下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表情似笑非笑:“……您下次不能再这样吓我了。”   他差点就要被逼疯了。   ——他差一点儿就疯了。   他已经接近两天没有睡觉,昨晚只短暂地沾了一下枕头,梦里就一直在循环那天酒店傍晚,漫长如深渊般的一个小时。   他的雄主让他“请便”。   “不会了。”他的雄主似乎叹了口气,“我去找你,你在哪儿……奥兰德,你该不会偷偷背着我,有其他的小动作吧?”   奥兰德将手藏在身后,眉眼棱角分明,目光平静如海,微微被风吹拂出褶皱般的波纹,旋即又很快抚平,他矢口否认:“没有。”   他只是在清除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碍而已。   一群白鸽从魏邈的耳侧飞过。   魏邈从大厅里找到鸟食的包装袋,撕开,洒落一地,目光下敛,微微顿了顿,他不清楚接下来这句话,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万一——   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魏邈不清楚尤文现在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只能尽快将一切挑明:“……说起来,尤文是不是在你这里?”   ·   奥兰德脸上所有欣喜的神色,悉数凝固在脸上。   他听见雄虫在视频的那头,柔声地保证道:“你把他放了,我就不离婚。”   “……他勾引您。”奥兰德没有问魏邈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摇了摇头,“不行。”   “我不喜欢他。”魏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听话,奥兰德,我不喜欢他,我可以马上就让他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要多远滚多远,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奥兰德飞快地抬眼看了眼魏邈的神色,道:“不行。”   魏邈愣是笑了一声。   但他同样听到了奥兰德的弦外之音,尤文应该还活着。   如果尤文已经身亡,奥兰德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一瞬间,魏邈骤然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   ……还活着。   活着就好。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停了大概将近两秒钟,才终于酝酿好了情绪,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一口气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他十八岁时,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报考警校,改学侦查学。   ……或者考一个幼师的资格证。   魏邈漠然地跟在穿着黑色西装的雌虫身后,上了直梯,心想。   他有一种被当成狗,给奥兰德免费溜了一圈的感觉。   这么近的地方。   距离研究所,几乎一步之遥。   如果光线更好一些,他甚至可以直接用望远镜窥视到对面的楼顶,而不是这样曲折萦回地走了一圈,才发现尤文的藏身之处。   研究所所在的大厦名叫贝格大厦,而旁边那栋楼宇,名叫贝鲁广场,从楼顶垂落视线,就像是从直升机上俯瞰纽约曼哈顿的夜景。   奥兰德把尤文带到天台之上,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和尤文无冤无仇。   ……从这里扔下去吗?   魏邈收回瞥向下方的视线,等到电梯停止运行,站在扶梯一脚,黑西装的雌虫冲他微微行了一礼。   他冷淡地挪开目光。   顶楼的气温冰冷、风声呜咽,尤文脱力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只有胸脯微弱的气息显示这名亚雌依然还存活。   奥兰德笑意柔和、纡尊降贵地坐在一侧,身着一件定制灰色西装三件套,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完美地勾勒出英挺的身姿,袖口处露出了一个精致的袖扣,上面镶嵌着小巧的钻石,发型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一丝不苟。   “雄主。”他语气愉悦地迎了上来,张开怀抱,想要讨魏邈的一个吻。   ……他很乖,没有把那个贱雌怎么样,对方还好端端坐在那里,毫发无伤。   雄主说不喜欢他。   他就说,他的雄主眼光怎么能差成这样。   雄主已经好几天没有吻他了。   ——他们还要重新搬回庄园里住。   维恩暂时可以先放在老宅里,幼崽开学在即,总要学一些新的知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等到反叛军的事情正式终结之后,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去专心地侍奉雄主的衣食住行,绝不会让任何虫窥视到可乘之机。   魏邈却偏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奥兰德过多的亲密接触,敷衍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嗯。”   推开奥兰德,魏邈总算能看到尤文的真实情况。   他试探性地摸了下对方的脉搏,见还有一些心跳,但对方的手腕冷得骇人。   奥兰德静静地蹲在魏邈身边,露出安稳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道:“他受了一些惊吓,您不用担心,我稍后就让医生来诊疗一下,不会有大碍。”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碰过尤文一下。   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他仅仅免费为亚雌提供了一场游乐场的跳楼机服务,维恩2岁半时就已经体验过,都没有哭。   不算惊险刺激,但依这位亚雌同胞狭窄的、有限的视野来说,已经足够终身难忘。   “好了,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没有让你说话。”   早晨的咖啡买早了。   他应该直接泼奥兰德脸上。   尤文没有完全昏过去。   魏邈给他喂了一块从一楼大厅顺的巧克力,没有和尤文多说什么,道:“楼顶风太大,你去隔壁休息一下。”   尤文嘴角蠕动了一下,勉强地攥住魏邈的衣角,他的下巴已经完全脱臼,口水不断地流出来,魏邈用卫生纸细致地擦拭完对方的口水,另一只手搁在尤文脸部滑下来的下颌骨上,揉搓了一下,道:“……放松,不疼的。”   下一秒,“咔哒”一声,尤文的下巴合上了。   “老师。”尤文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我还活着吗?我——”   瞄到一旁那名雌虫的脸,他突然有些卡壳。   那是一双风平浪静的双眼,仿佛只是凝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虫,激荡不起半点涟漪。   然而一瞬之间,尤文几乎失去了一切多余的念头,又想起了被吊在最高点时几乎泯灭的、残存的生念。   他有些恍惚,脑海中拼命地闪烁着一个唯一的念头:活着。   尤文慢慢松开了拽住魏邈衣角的手,语气只留下恐惧时的颤抖:“老……莱尔,我想静静。”   魏邈没问静静是谁,他扯了扯嘴角,颔首:“你自己去吧,向前走,左转有隔间。”   来的路上,他已经报警了。   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名亚雌,只觉得无比碍眼。   但雄虫在他的身前,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等尤文的身影慢吞吞的消失,魏邈才骤然站起身,他拽住奥兰德的衣领,强硬地将对方从地上拽起来,径直一拳砸到奥兰德的面门上。   ——拳击手的最初一课,往往就是直拳。   最野蛮的动作,最纯粹的享受。   “我刚刚还在想,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后来觉得我多余想这些,反正我是实在忍不了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他一步一步逼近奥兰德,“你明明可以直接对我动手,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虫?”   像原书里一样,直接把他弄死不就得了,至于这么迂回婉转,百折不挠地折腾自己吗?   奥兰德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雄虫只比他矮三厘米,迅疾地拳风落在他脸上时,奥兰德早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躲。   他的雄主同意说不离婚了。   搪过去就好。   痛意涌来,但显然是胸口更疼一些,他露出一个笑容,静静地道:“因为是您逼我的啊,所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一个小小的回敬而已。   连开胃前菜都算不上。   他的雄主如果现在就受不了,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魏邈挑挑眉,冰冷地嗤笑了一声:“我真是不懂,我逼你什么了?”   他这五年没怎么着给奥兰德拖过后腿吧?   没道理仁至义尽、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还非要摆前合作对象一道的。 第45章 如愿   奥兰德这时候却冷不丁道:“您说过不离婚了。”   像是在签一个什么免责条款。   他说这话时, 有些许干涩和试探,像是蛇从树丛里,只隐约探出一个脑袋, 用自己的热成像眼睛在一遍遍构筑和确认着什么, 魏邈站在离他半米的位置,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我确实说过。”   他对奥兰德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耐心了。   魏邈表情称不上多好看:“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和尤文有什么关系?”   奥兰德抬高了声音:“他刚刚承认过他勾引您!”   这样的贱雌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了。”魏邈道,“然后呢?”   奥兰德望着魏邈冷漠的眼睛, 卡壳了一瞬。   “需要我给你做一个书面检讨吗,雌君。”这话说得不乏讽刺, 魏邈静静地道, “他是我的同事, 我们之间的正常交流不可避免,如果你觉得他对我有多余的情感, 而我回馈了他,那完全是你的错觉。”   而他也不会为了一段宣告终结的关系, 再多余的保证些什么。   “雄主,对不起。”风从他的身前徐徐吹来, 奥兰德只感觉骨髓里都泛出寒意, 浸到四肢里, 低下眼,“对不起, 我没想过把您牵扯进来,我以为……”   只要悄无声息地把尤文处理掉就好。   只是雄主中途打来的那个电话, 让他自乱阵脚,急切地想要试探什么,却反而被抓住了把柄。   魏邈箍起他的下巴:“奥兰德, 不要回避,看着我。”   “你给我惹了很多次麻烦,也很多次威胁过我,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的一切行径,都是在逼我就范。”   他的目光宛若寒潭,淡淡地陈述道:“反叛军的事情,你说赫尔诺是你的政敌,我选择相信,但你应该心知肚明,事情并不尽然如此;定位器的事情,你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解释,觉得是我在翻旧账;你闯入我的出租屋里,然后莫名其妙替我收拾房间,甚至不愿意在光脑上通知我一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是我辜负了你。”   那双他曾爱过的、湛蓝色的眼睛,露出一种几乎割裂般悲伤的神情,仿若婆娑的,梧桐树洒落在地上的影子。酒店的那个夜晚,魏邈没有看清楚,但此刻,他仿佛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其实一直分不清奥兰德很多话的真真假假,而这些年里,奥兰德也从未对他袒露过心迹。   他一直以为,他的雌君冷峻、保守、平静,缺少人气,如同一架精密运转的陀飞轮钟表,自相识以来,从未有片刻错位。   但人的很多认知也只是一面之词,他在以管中窥豹的视角,认为自己窥探了奥兰德的全知全貌。   到底是纯粹的扮演,还是偶有真心的温存,这个家庭到底支离破碎,还是稍微黏一黏,就可以如同一面被打磨、抛光的铜镜,再次鲜亮如初?   魏邈也说不清楚。   他似乎稍微能够理解奥兰德的一些心情,但他已经不想再擦拭这面铜镜了。   没有必要。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该休假了。   奥兰德只觉得牙齿被冻得簌簌作响,他过了很久,才让眼泪不至于落下来,有什么东西在耳畔訇然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拽住魏邈的袖口,语速很快地保证道:“……我会改的,雄主,我会改的,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可我已经猜的差不多了。”魏邈笑了一声,“我之前已经问过两三遍的问题,不会再重复问下去,而你显然没有任何坦率沟通的诚意。”   于是他选择尊重。   “我……”奥兰德眼睛急切地盯着魏邈,竟然显现出几分狠厉的神色,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魏邈替他的雌君补充完全部想说的话,玩味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让我知道?”   就像是刚刚结婚时,奥兰德没有叮嘱过他任何事,一切贵族的礼仪,都需要他自行体悟。   他在星网上一个个搜索,记住了繁多的姓氏和称谓,而如今还有些印象的名称,早就在柏布斯家族的权力斗争中溘然长逝。   就像是跨越了游戏的新手关之后,他没有攻略,没有血条,没有武器,被拉进了一个高级副本。   这是一种磨砺,但同样具备丰厚的奖励。   他的奖品是那份被落实的学历。   奖赏来得如此轻易而直接,魏邈清楚,这是他雌君的馈赠。   奥兰德一贯如此。   而几年之后,当时他的雌君并不成熟的行事作风已经被更妥帖、细腻地粉饰一新,变得柔和、迂回,但性格本色依然不变。   理智告诉他,他或许应该顺着点儿奥兰德,毕竟这会儿奥兰德显然没有把火烧到他身上的意愿。   但魏邈确实已经被激怒了。   “……因为那些事情太肮脏了。”奥兰德道,“我知道您、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不想打扰到您,而且我害怕这些事会让您厌恶。”   那是他隐瞒在心底的、最幽微的欲望。   他一边停,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仿佛蚌终于打开,将里面藏起的珍珠鲜血淋漓地剖出一样,他道:“我想让您对我更亲近一点。”   有些事都是经不起细看的。   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完美,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野心和权欲,雄虫大多喜欢与世无争、能熟练料理好家务的雌虫,他的雄虫对权力更没有什么兴趣,对金钱的要求也趋近于无。   或许能勾起对方兴致的,也就是食物。   他时常不受控制地嫉恨维恩,有幼崽在时,雄虫的视线总会被轻而易举地剥夺;而更多时候,他又如此感谢幼崽的降生。   那是他和雄虫之间血脉的维系,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哪怕只是一枚亚雌。   那个虫蛋很轻易地就栓住了雄虫的视线,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放下了诸多繁琐的工作,真正地回归到平常的家庭生活之中。   那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的雄虫无牵无绊,所以他就制造牵绊,他想要让对方的视线永远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辈子只有他一个雌虫。   最好爱他。   他的雄虫怎么会不爱他?这五年的一言一行,都证明对方爱他,他也做得很好,他还会做得更好,让雄虫不后悔选择他作为一生唯一的伴侣。   他毫无疑问会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势,他能够提供给这名雄虫一切所需的东西。   “……我们停止这场闹剧。”魏邈冰凉的指腹放在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一下溢出来的眼泪,表情似有触动,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质询,疼吗?”   他刚刚并未留手。   奥兰德的脸颊已经变红了,如果再不及时冰敷,就会变得又青又肿。   奥兰德怔怔地看着魏邈,良久,“嗯”了一声。   “疼就对了。”魏邈笑了一声,“你看,你也连这个都受不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缠下去?”   他是一个相当狠心的小人。   发现奥兰德爱他,或者至少此刻爱他,魏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他多了一些离婚的本钱。   他竟然可以以子之矛,伤害到他曾经的伴侣。   抽刀断水水更流。   扬汤止沸,只会导向更加错误的后果。   爱本就廉价而虚幻,是海上的浮萍和泡沫,只是总有目光将它看得珍贵。   “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所愿,奥兰德。”魏邈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起码我是如此,我喜欢乖一点儿的雌虫,你显然不归属于乖的范畴,这就是我全部离婚的理由。” 第46章 祛魅   顶风呼啸而过。   漫无边际的云层在商厦下堆积, 已经看不清下方的视野,热意退却之后,奥兰德感到一种难以理解的寒冷。   他听不清魏邈在说什么。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坦然的冷淡, 里面还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倒影, 却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褪去最基本的温度后,变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在荒星那一日,他的雄主遇袭受伤之后, 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在基地,只需要最简单的讯号, 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 他的光脑上却没有接收到任何求救的信息。   ——因为求救信号是艾奇发的。   艾奇当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事发突然, 他的雄主没有空隙去触碰光脑。   奥兰德事后很轻而易举地复盘了全部的现场,他的雄主相当聪明, 全程只依靠巧力,挡下了一名S级雌虫临死前的爆发式袭击, 甚至还有余裕拯救了一名雌虫的性命。   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向他求救呢?   他赶来之后, 没有等来雄虫的拥抱和吻, 他的雄虫或许是累了, 没有抬起眼看任何一个虫,说需要休息一下。   他应该理解的。   ……他以为他把那个眼神忘了。   但现在再次面对时, 奥兰德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窒息般的酸楚和痛意蔓延过四肢百骸,他甚至觉得四肢都无法活动, 静默了很久,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保证道:“……我会乖的,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我不乖,您就指导我,我很快会改的。”   魏邈叹了口气:“奥兰德,有些不是自己的设定,没有必要立。”   他其实没有撒谎。   他确实喜欢乖的。   能够被掌控的,需要仰赖他活着的,稍微笨一些的,愿意听话的。   喜欢上奥兰德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实话,姓奥的和这里面哪条都沾不上边儿。   魏邈自己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没想明白,干脆就不琢磨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弄清楚。   “给自己留一点自尊。”魏邈低声诱哄般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很低贱。”   这样死缠烂打着不离婚,对奥兰德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兰德突然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神色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您还是想离婚。”   魏邈说:“对。”   “……不可能。”奥兰德道,“您刚刚才说过,您答应我只要放了那个亚雌,就不离了……您骗我。”   他语序混乱,说得磕磕绊绊。   火药的引线燃烧之后,终究还是提前炸了膛。   魏邈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耸耸肩,无赖地微笑起来:“嗯,骗你了,怎么办吧?”   有种直接把他弄死。   “……”那双眼睛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暴戾和愠怒,奥兰德喃喃道,“您不能这么做。”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贫民窟出来的,奥兰德。”魏邈挑了挑眉,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不要对我的道德观念有太多的期待。”   他其实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来着。   环境塑造人格,贫民窟的生活确实挺锻炼虫的。   魏邈其实也过过一段撒谎不打草稿的日子,导致他刚领到身份那会儿,依然习惯性地胡诌,表露了些虚头巴脑、真真假假的身份和背景,就是为了让周围的虫看得起他,不丢那份儿好容易得到的工作。   后来有些坑填上了,有些坑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了。   但其他虫能忘,魏邈自己却忘不了。   “你好像有点儿乱了。”魏邈低声道,“我帮你想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牌可以打。你之前应该提到过,研究所并非非我不可——这个我认同,你甚至还可以直接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告上法庭,或者更直接点儿,把我杀了,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握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虫。”   奥兰德想过的事情,他都想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离婚会完全地撕开这段婚姻的假面,让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就像是发霉、过期的水果,捂着扔进垃圾桶里,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但非要闻一嘴,那属于是自讨苦吃。   奥兰德的唇部肌肉不受控的、冰冷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愤怒和惶恐混合在一起,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真。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看着魏邈,一段段撕开他不愿意承认的过往,只是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雄主?   他只是想要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的雄主回心转意。   他不想让他的雄主再这样看着他,然后说一些他承受不了的话,仿佛这段婚姻无足轻重,只是秤砣上的一段筹码。   魏邈静静地望着他,笑了一下,笃定地道:“是这样的。”   这就是奥兰德的计划。   很简单、却相当有效,让他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能够很轻松地逼得他回心转意。   如果他接受了奥兰德的财产,奥兰德会试图用金钱来威逼利诱。   如果他试图带走维恩,那么维恩就会是奥兰德身边不可或缺的幼崽。   如果他惜命,那么就连最后的性命,也会成为剑拔弩张时,牌桌上的一张“joker”。   他所求的越多,就有更多的把柄,会掌握在他的雌君手里,牵系在奥兰德·柏布斯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只有不断地奉上诚意,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照剧情,他的死亡期限是三个月。   魏邈不觉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在看清那段剧情之后,他才终于窥视到奥兰德的本质。   他的雌君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却偏偏非要以“忠诚的无产阶级同胞”的身份自居。   这太矛盾了。   世界上没有既要当裁判,又能成为运动员的职业。   奥兰德神色恍惚,想要攥住魏邈的手:“雄主……”   好疼。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做错的事情细枝末节,可为什么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可以陪你闹到这个地步,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魏邈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揽住奥兰德的脊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雌君红肿的脸颊,他将对方从天台边上,拉回来一些位置。   他的动作温柔和珍视,但语气却如此疏离:“但感情是相互的,你如此,我也会如此……所以,乖一些,我们现在就能够和平离婚,我的条件依然不变。”   因为他主动提出的这段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是他让这段看上去崭新如初的婚姻实质性破裂,他净身出户。   ·   魏邈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边狂风大作,狂风如雷,将他的衣领吹得有些褶皱。   在上一辈子,东南风代表着潮湿和温暖。   一路上,尤文一言不发,他突然道:“老师。”   魏邈慢慢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尤文道,“对不起,我会离开研究所,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魏邈问:“为什么这样说?”   “是我的错。”   魏邈有些诧异,他笑了一声:“不要多想。”   “您的雌君很爱您。”   魏邈将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或许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婚?”尤文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依然惊魂甫定,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吗?”   魏邈突然笑了起来:“你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   “因为有些累了。”魏邈道,“一切开始都有结束,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   ——可是感情是这样吗?   尤文垂下眼,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不需要。”魏邈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尤文惊愕地“啊”了一声。   “不需要太担心。”魏邈露出安抚的神色,他慢吞吞地道,“一个课题而已,我依然还归属于研究所的范畴,只是不在总部工作了。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急着走什么?不要因为任何突发事件,影响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研究所当然不算是很宝贵的机会。   但对尤文来说,已经足够分量了。   “把今天的事情铭记到脑海里。”魏邈道,“你不应该道歉,尤文,你应该恨我,恨奥兰德·柏布斯,你没有任何错误,是我的疏忽和错漏,我暂时无法给你复仇,只能说一声最简单的抱歉,但你不应该忘记这件事。”   更不应该对着主谋道歉。   当足够弱小时,任何一场风浪,都足够引发地动山摇的海啸。   电梯一路上行。   尤文道:“可是我没办法恨您。”   是这位雄虫给予了他工作和求生的机会,他其实没怎么遇到过其他的雄虫,所能类比的对象也足够单一,但对方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他倾倒。   他不清楚和莱尔还有多久的相处机会,只能抓住一切时间,表明自己的心意。   也许……   其实他也不是很单纯。   魏邈却笑了起来:“那就尽早祛魅吧。”   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他其实也就是来自贫民窟的,抛妻弃子、保全性命的炮灰人渣来着。 第47章 演说家   一直到魏邈离开, 奥兰德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立在这里,面色苍白,如同一座静默的塑像, 雄虫刚刚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震得他痛不欲生。   像是心口的肉被血淋淋得剜开,他后悔了。   不该就这样放他的雄主离开的。   他应该坚持得更久一点儿。   偌大一个亚雌就搁在一边,他只需要再强硬一些,他的雄主就会败下阵来, 他有那么多的诱惑和条件还没有提,可情感先于理智, 搅得一切思绪溃不成军, 他的谈判技巧消弭无踪, 没有多余的勇气再去忤逆雄虫的想法。   惊惶、恐惧,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牵动,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同意了签订离婚协议。   他的雄虫问, 万一当真走到彼此厌恶的那一步,他能接受得了后果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威胁, 如同对着一个幼崽恐吓说:“你不听话, 雄父就讨厌你了。”   他怎么会被这样浅显的话术吓到?   哪怕包装得再好, 这也代表他的雄虫已经接近山穷水尽,只能通过这样的威胁来最后一搏, 这是他两岁时已经不屑于理会的把戏。   这场谈判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完完全全的失败,他的雄主徒手就骗出他的全部招数, 冷眼看着他情绪失控,再安抚,又朝着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插上一刀。   他应该反应过来的。   他在被牵着鼻子走。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他垂下眼,触摸到脸上冰凉的痕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离婚?   哪怕真离了又如何?   早在婚前,他就已经给过雄虫反悔的机会,但他的雄主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选择了履约。   等到那份协议成立,魏邈漫长的一生便只能和他绑定。   他会是他的雄主唯一的雌君,生前,他会陪伴在雄虫左右;等雄虫死亡,他们便一起在宇宙中化为灰烬,永远也不会分开。   雄虫并不相信来世,于是他也不再相信。   他也只有余下的光阴,可以陪伴对方,五年还是太过短暂,他们相处的时间会长过他的雄主在下城区的二十二年,且会漫长很多倍。   他们会孕育很多幼崽,但雄虫最爱的一定会是他。   没关系。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段曲折的弯路。   他会给予雄虫一段时间的空隙,尽管这段空隙,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万一他的雄主突然认识一位雌虫,或者一位亚雌,坠入爱河,他要怎么办呢?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位雌虫,那是便宜了对方。   就像是幼虎第一次离穴,他有太多太多的担忧和痛楚,但又不得不放他的雄虫走,强留着不放,他的雄主会将自己啃噬得鲜血淋漓。   ……所以,只能他提前防着一些了。   一直到执行队的警官赶到,奥兰德才转过身,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意,道:“辛苦你们了,白跑一趟。”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军部例会要开。   ·   “真的确定了?”   “确定。”   弥赛尔教授在听筒里叹了口气:“……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魏邈笑着道:“您就当我是大愚若智。”   他一点儿也不聪明。   “你别牵连到我就成。”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我可惹不起你家那位雌君。”   魏邈怔了一下:“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对你的家事可没有兴趣。”   魏邈一边用抹布擦拭他的工位,一边随意地道:“我看不然,您相当有兴趣。”   “……你和几年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了。”弥赛尔教授半晌才说,“莱尔,我是你的老师,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教授,我是雄虫。”   “……”   “我现在还是一名高级研究员。”魏邈语气谦和地强调道,“您最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薪资待遇,食宿条件也不能太差,另外我要求报销来回差旅费用,否则我随时终止这段还未签署的劳动合同。”   都离婚了,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确实得省吃俭用一点儿。   还得付维恩的抚养费,总不能全指望着奥兰德养家糊口。   单亲雌虫也不是个很容易的活儿。   ——好吧,其实挺容易的。   奥兰德养七百个维恩都不在话下,但魏邈也不觉得他的前雌君能将幼崽养得多么饱满。   该尽的义务依然要履行。   弥赛尔教授哼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麻烦事儿一堆,虽然专业实力可圈可点,脑子勉强也拎得清,但早知道喊其他虫了。   魏邈将自己的乌萨奇石膏娃娃放进纸箱里:“除了我,还有哪个倒霉蛋敢答应您?”   弥赛尔教授脾气相当幽默,再加上常年在各个星系往返出差,虽然是学界的泰山北斗,但吃他这一套的也不算多。   “你问艾奇对矿脉感兴趣吗,他也可以过来,为我工作一年,我帮他搞定研究所的职称,再调回去。”弥赛尔教授道,“我最近在金枕星度假,你可以先过来,熟悉一下环境,我最近对一段矿脉感兴趣。”   ……金枕星?   魏邈手紧了紧,语气严肃起来,道:“教授,研究所的三位同事,就是在金枕星不见的,您是独自居住吗?”   反叛军的踪迹被遏制和歼灭之后,军部依然没有找到这三位勘察员的踪迹,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发现尸体。   “莱尔。”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我是雌虫。”   魏邈疑惑地应了一声。   “你真是离婚离得脑子变成浆糊了。”教授在电话里悠然自若地道,“我是S级的雌虫,打五个你,也是一只手的事情,所以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没道理一名A级的雄虫就享有特权,不需要尊师重道。   魏邈:“……”   “你先来吧。”弥赛尔教授语气迅疾,变得铿锵有力,“我帮你看过票了,最近一班传送阵在下午五时,你凌晨赶到,睡一觉,明天早晨八点就可以投入到新的工作环境里,面对大海和无尽的棕榈,享受海浪与阳光,边吃榴莲边勘测矿段……期待吗?”   “老师。”魏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您知道黄世仁吗?”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弥赛尔教授适合成为一名激动人心的演说家。   放到地球里,属于忽悠着课题组白干活,不涨薪的那种导师。 第48章 帮助   军部的气温一片肃寒。   圆桌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形, 利亚·科维奇面色沉凝地端坐着,默不作声,狭长的眼睛静静阖下, 呼吸平缓, 几乎让虫觉得他已睡着。   空气里泛起浓郁的血腥味儿。   那是一张过于出众的面庞,唯独左颊一大块肉被剜开,仿佛被锤子细致地在脸颊上磨过一遍,森森可见白骨, 李易默不作声地坐在最末的位置,听到拜伦问:“……你这样的伤, 什么时候能好?”   “不确定。”利亚唇部抿起, “可能还需要再养上两日。”   那里是在战争中, 不慎被赫尔诺用机械义肢浸入氢氟酸,处理不够及时, 只能割掉全部的肉。   两日就能好吗?   拜伦没说什么。   距离军部的例会开始,已经接近两个小时, 三位军团长枯守在这间小型会议室内,没有谁敢质疑柏布斯上将为什么迟到, 一直到接近正午时分, 窗外浓云密布、天光乌晦, 奥兰德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旁的副官妥帖地将会议室的门细致地闭合,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利亚这才抬起眼, 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军部交代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坐下。   站起身时, 他才看到两位同事微妙的、瞳孔地震般的神色。   就连一向表情管理到位的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利亚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眼柏布斯上将, 才发现对方的脸颊和下眼睑上有明显的淤青,奥兰德随意地举起冰袋敷在伤处,干脆利落地坐到主位,面色平静:“久等,开个短会。”   他没什么将这块淤青火速去除的打算,任它搁在脸上,奥兰德来的路上,特意给自己的伤势拍了几张局部照片,没有框整张脸,私发给他的雄主,说:好疼。   他的雄主没有回复。   至于同事的想法,并不在奥兰德的考虑范畴之内。   雌君被雄主教训,在联邦也并非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只是在上流社会,彼此的距离会更为疏离和和睦,像这样不尊重雌君的行为难免会引发一些抗议和争执。   ——但眼前这位可是柏布斯议员长。   站在联邦金字塔尖的家主,联邦硕果仅存的双S级精神力的雌虫。   拜伦垂下眼,面色僵硬,掩饰住震惊的表情,唇抿紧,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谬透顶。   说实话,利亚的伤势虽然很重,但还在他理解的范畴。   至于柏布斯上将……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吗?   这显然并非是忄青趣造成的伤势,而是实打实地被揍了一拳。   他倒并不觉得议员长的雄主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实力,唯一的可能性是议员长默许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议员长为什么会默许,而且还没有半点遮掩的打算?   ……难不成是主人的任务?   拜伦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的偶像“魏”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思路如同开闸的水,一泻千里,等想完这些事情之后,拜伦走神了一瞬,只觉得后背发冷。   好在奥兰德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他对利亚点了点头,道:“上议院针对你围剿反叛军首领的失利,对军部提出了质询,并要求对你连夜提审,被我拒绝了。”   “尽管我个虫认为这并非是一件大错,同样深深地信任你为联邦效劳的决心从未改变。”奥兰德语气微顿,弧线锋锐的下颚收紧,“……但科维奇上将,我依然要遗憾地通知你,被停职审查三个月,出于亲属回避原则,伊维·科维奇不会参与这一场审查。”   军部从来不缺少天赋高的雌虫,每年军校毕业之后,会再次统一检查一遍精神力等级,以防造假。   但高等级的战力,永远是稀缺的。   这已经是一个相对较轻的责罚。   利亚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我没有异议。”   “好的。”奥兰德垂下眼,语气捉摸不定,“请坐,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这是关于李上将的。”   李易慢吞吞地抬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却看到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眼神,奥兰德靠在椅背上,将冰袋随意地掷在桌上,神色让虫噤若寒蝉:“恭喜你,可以不用再忍受第一军团的繁琐事务,成功卸任。”   不需要再回收利用这种老鼠,让他的心情总算从谷底回升了百分之一。   早应该将赫尔诺舍弃了,只是他偶尔会寄希望于这名反叛军首领能够给他带来一些有趣的惊喜。   这是他最初就犯下的、难以弥补的错误。   对于第一军团,他有另外的选择。   ·   下午五点的空间传送跃迁,时间仍有富余,魏邈临行前,去了柏布斯家族的老宅一趟。   他时间紧张,本没有打算进去,却看见那名亚雌管家站在老宅的门口,古朴的建筑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藤蔓叠生,灯却拓出朦胧的影子,约瑟夫站在门前,如同一个迎接贵宾的、忠诚的门童。   老宅空空荡荡,魏邈将奥兰德签署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递给管家,和那名亚雌相顾无言了片刻,他问:“维恩呢?”   “少爷在练习远距离射击。”约瑟夫温和地道,“莱尔先生,您要去探望少爷吗?”   “让他上课吧。”魏邈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下一周的周末,就回来看他。”   约瑟夫注视着魏邈,如同注视着自己的幼崽一般,慈爱地道:“少爷会想念着您。”   “我也如此。”   “……您是第一位选择和柏布斯的家主离婚的雄虫。”   魏邈顿了顿,才收敛起笑容,道:“我很遗憾,希望我也是最后一位。”   “无论如何,站在长辈的角度,我希望您能谅解柏布斯先生的过错,相较于我服务的上一任家主,他足够年轻,也太过骄傲,但他忠诚于您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   约瑟夫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而稍微明显起来,直到这个时候,这名亚雌的年龄才真正显现出实感。他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道:“先生,希望您一路顺风,您之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借用柏布斯家族的名义,或许在有些事情上,会对您有微不足道的帮助。” 第49章 下午到   踏上金枕星的土地上时, 失重感一浪一浪袭来,空气燥热,魏邈勉强沾了几口水, 感觉到脚下骤然变轻的引力, 合衣倒头就睡。   一天奔波周转,他实在倦怠,但生物钟却一直定时,凌晨六点, 天将明晓时,便睁开眼睛。还未破晓, 晨光已经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 水面清澈如玻璃, 倒映出橘红色的暖调。   而院子里还摆着弥赛尔教授昨晚喝的几瓶葡萄酒,绿意翻腾。   他怔了片刻, 理智缓缓回笼,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弥赛尔教授订的民宿在金枕星的南部海岸线, 除了侍应生,几乎看不到本地居民的痕迹, 大多数住宅只专供贵族小住, 被刻意地保持着相对原始的状态。   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餐吧区域, 魏邈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混合奶昔,觉得有一种一觉睡回上辈子的感受。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便看见弥赛尔教授已经睡醒,站在下沉式的公共吧台内, 此刻神采奕奕地卷起袖口,用一个锅炖煮着什么,魏邈走过去, 咬了口三明治,问:“您在干什么?”   “在熬骨头。”   魏邈站在吧台外,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什么骨头?”   弥赛尔教授虽然被称为“教授”,但年龄并不算大,他平静地抬头看了眼魏邈,道:“我还没有非要毁掉这个锅的打算。”   “……”魏邈眯起眼,笑了一声,“好吧,是我想多了。”   “你昨晚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睡醒吗?”   “实话说。”魏邈走进吧台,这家民宿的酒类相当全乎,这估计是弥赛尔教授之所以选择这里落脚的主要原因。   他熟练地替弥赛尔教授调了一杯酒,懒洋洋地道:“太困了,根本没做梦。”   柠檬残余的味道沾在他的手上,魏邈拿起一块刚刚切开的、剩余的柠檬片,尝了一口,忍不住皱起眉头:“……好酸。”   酸得他一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   “吃一块烟熏海豹肉,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弥赛尔教授打量了一会儿杯沿,接过那杯鸡尾酒,看到沉淀下来的、漂亮的火红,道,“……这杯鸡尾酒叫什么?”   “龙舌兰日出。”   魏邈确实没吃过海豹肉。   上一辈子,这是北极的特产,他也只在记录因纽特人的纪录片里看过,他叉起一小块肉,尝了一口,评价道:“相当美味。”   也相当猎奇。   ……口感有点儿类似于羊肉,但脂肪含量显然比羊肉更足一些。   “从别的行星上运过来的。”弥赛尔教授喝了一口,蹙起眉,道,“这杯酒太甜了。”   “本来就是甜口,您早上的话还是别喝度数太高的,不是还要工作吗?”魏邈笑了一下,“就当饮料喝吧。”   “你也可以休假一天,调整一下状态。”弥赛尔教授用一柄铁勺,将锅里的那块骨头翻了个面儿,矜持地抿了一口酒,勉强道,“看在你刚离婚的份儿上,我也不是多么苛刻的老师。”   魏邈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我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如此了。”   已经上了贼船,他也没有多余的办法。   民宿显然被弥赛尔教授包圆,偌大一间院子,只剩下扫地机器人在吭哧吭哧地工作,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雌虫从隔壁走了进来:“早安,弥赛尔教授。”   见到魏邈,对方微微怔了一下,主动道:“师兄。”   “你好。”魏邈笑着伸出手,“莱尔。”   “我引用过师兄的好几篇论文。”那名雌虫笑着道,“我叫罗安。”   弥赛尔教授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罗安是个很有天赋的好孩子,刚从歌尔大学毕业……说起来还是你的校友。”   他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你有时间可以教他点儿东西,没时间就不管他了。”   罗安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对着魏邈,又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师兄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   魏邈耸耸肩,笑道:“多谢夸赞,显得我还没这么老。”   罗安眼睛瞪圆了,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是,师兄,我没这个意思。”   弥赛尔教授冷不丁道:“他逗你的。”   联邦的高校并不多,刨除军校之外,首都布列卡星只有6所综合类高校,而分散到各个星系的则更为寥寥。路径狭窄如行天堑,能够攀到门槛的,要么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要么便是漫长的、无声的厮杀。   总而言之,是相当独木桥的一条路。   雄虫的入学条件相较于雌虫来说,有许多额外的宽限,比如年龄、资产及免除的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但依然是不容易的。   而歌尔大学,可以称得上是联邦的“哈佛”。   ——美国有苹果,中国有菠萝。   魏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他穿着一件五年前买的、玫红色的T恤,相当夸张的色泽,帅得也同样夸张,黑色的瞳孔如同一块黑曜石,虫纹搁在脖颈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越高等级的雄虫,虫纹会越复杂。   罗安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位只出现在传闻中的莱尔师兄,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魏邈懒洋洋地靠在民宿的沙发上刷光脑,见没什么新的游戏资讯,才叹了口气。   新闻的头版头条,罕见地全部挂上了反叛军相关的内容。   《荒星短暂交火,叛徒赫尔诺抛弃部署窜逃,诸多细节曝光!》   大多数内容是在陈述反叛军的历历罪行,以及对联邦的危害,最后捎带一笔:军部已提出反制措施,势必会歼灭反叛军势力的残部。   报道里,赫尔诺昔日穿着军装的照片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魏邈翻开评论,果然,已经爆炸了。   “布列卡星没有任何震感。”   “上议院批准了吗?太突然了,之前也没有任何迹象。”   “赫尔诺这种恶贯满盈的雌虫败类怎么还活着?”   “让我的leader去前线,他爱指挥,说在哪里都能发展。”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我亲自出面,也不好调解了。”   “谁问你了?无虫在意哈贝贝。”   “……这张照片是七年前赫尔诺将军凯旋时拍的,我记得也是因为那场战役,联邦唯一有希望突破SSS级精神力的将军止步于双S级,当时星网只有遗憾的声音。”   “为什么要怀念一位想要毁了联邦的叛徒?我们还有科维奇军团长。”   魏邈表情漠然地一条一条浏览下来,听弥赛尔教授问:“艾奇确定要来吗?”   “嗯。”魏邈笑着抬起眼,点了点头,“他下午到。” 第50章 没兴趣。   金枕星的海岸线无比狭长, 从上空俯瞰,如同剔透的翡翠琥珀,大片大片的植被覆盖在山地之上, 气温湿热。   到了中午, 连绵的暴雨说来就来,艾奇来的时候,几乎被淋成落汤鸡。   “我的降落伞差点儿来不及打开。”魏邈递给他一块毛巾,听艾奇吐槽说, “……还好没有遇到雷暴天气。”   魏邈靠在墙角,问:“你的胳膊还好吗?”   几天前, 他的这位师弟还因为反叛军的袭击, 负伤骨折。   艾奇擦拭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 如同招财猫一样,扬了扬自己的手臂, 露出一个招牌的社畜笑容,斗志满满地道:“放心, 师兄,已经好多了……主要是弥赛尔教授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   无论是住宿和办公条件、亦或是替弥赛尔教授工作获得的报酬, 都比在总部按部就班的工作丰富许多。   艾奇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 脑细胞都住得萎靡不振。   研究所总部的单身雌虫聊天群里, 每天都有虫在暗中更新莱尔的动态,聊的内容越来越露骨, 艾奇用完好的那条胳膊,艰难地在群里发送信息:可是师兄已经结婚了。   群内终于短暂地沉寂了三分钟, 有虫怀疑地反问:“……真的结了吗?”   ——这几年对莱尔的伴侣压根儿没有什么印象啊!   甚至有传言认为,莱尔之所以假结婚,单纯是为了隐瞒自己是雄性恋的性取向!   事实板上钉钉, 那名科维奇家族的贵族雄子之所以花了一大笔钱注资给研究所,偶尔还会在研究所内现身,显而易见,并非是眼光卓绝、支持研究所的发展,而是心怀叵测,觊觎他们的研究员。   一切都说得通了。   看在温弥是研究所的大股东的份儿上,雄虫再不情愿,也只能为了公众的利益,忍辱负重地哄着那位贵族的少爷脾气。   联邦对雄性恋采取严格的禁止措施,雄虫本身人数就少,再内部消化,显然不利于出生率,因此,这样的传言也只局限于私下的小范围口口相传。   也有少部分雌虫宣称莱尔和那名姓科维奇的少爷是真爱,但很快就被辱骂得不敢再多说什么。   艾奇最初也差点儿被传闻洗脑。   只是几天前在荒星出差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师兄的伴侣。   那名雌虫如此优越,站在师兄身边时,般配得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有一瞬间,他只想要默默地躲起来,内心唯有祝福的想法。   不能再做梦了。   师兄并非是他可以肖想的雄虫。   从几年前开始,莱尔已经很少再参与长期外派的研究工作,艾奇没想到这一次莱尔会主动参与这项课题,得知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一直到落地,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   弥赛尔教授口中所谓的“吃着榴莲肉,吹着海风做勘查”,在实地工作中如同童话,能信的也就最后三个字儿。   就跟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魏邈在去勘采的路上,才收到奥兰德的消息。   昨天那张脸上伤势的照片,他没有回复,单纯觉得有点儿滑稽,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奥兰德发了一条视频。   很简短的一条录像,只有十几秒的样子,没出现任何杂音,维恩在练习礼仪,脊背挺得端直,脑袋上顶着一只兔耳,目光严肃地仰头看着老师,一副认真努力的模样。   ——依照维恩脊背挺直的幅度,这条录像显然充满了摆拍的痕迹。   再晚一秒就要露馅。   奥兰德:您会想念幼崽吗?   魏邈将那条视频看了两遍,有些忍俊不禁,点击了保存键。他甚至能想象到奥兰德打这行字的神态和动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拉远距离感的方式,回复道:谢谢。   就如同奥兰德一样,魏邈同样在熟悉什么叫失去。   就像是从未靠拢的海市蜃楼,真正到了散去的那一刻,依然会升起一些曾经拥有过的错觉。   那是浮冰化成水之后,留有的、还未散去的余温。   好在这块伤疤撕开的时间足够漫长,因此并不算疼。   他没有将奥兰德的联系方式删除的打算,等着议员长先生自己给自己降温。   罗安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侧过脸,笑着说:“说起来,我还没有加上师兄的好友……艾奇师兄都有了。”   艾奇在另一辆轨道车上。   一边说,一边作势打开光脑。   魏邈抬起头,没有动,有点疑惑地问:“教授不是组了个群吗?你直接在群里加我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   罗安:“……”他扯了扯嘴角,才努力地笑了出来,“确实哎。”   替师弟解决了一道难题,魏邈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嗯。”   轨道车一路向前奔去,离得近了,才看出些山的形貌,一座一座的山如同巨大的、起伏的影子,黑森诡谲,弥赛尔教授携带着艾奇,从车上下来,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山路坎坷,魏邈背着包,倒是走得如履平地,偶尔还需要拉一只胳膊负伤的艾奇一把。   无论是上辈子,亦或是这辈子,他对这样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   弥赛尔教授走在最前列,肌肉紧实得被包裹在衣料之中,即使天气炎热,也穿得严严实实,他走路时有些跛脚,需要携带登山杖来稳定步频,魏邈跟在队末,在熟悉的虫面前,多少有些惫懒做打扮,抛去了在研究所时多余的体面,脑袋上别了个清凉贴,将手上多余的灰尘冲洗干净。   越向深走,雾气弥漫,前方隐约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安走着走着,就溜到魏邈面前:“莱尔师兄。”   “嗯。”   罗安道:“我保护你。”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魏邈一个雄虫,要学这个专业。   魏邈侧过脸,小朋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算再想装瞎都没机会,他笑了声:“没必要,我有自保的能力,真遇到事儿了你自己记得跑就成。”   他也没想到,弥赛尔教授感兴趣的赫然就是克里格尔山脉。   也是前几天还没和奥兰德离婚时,去荒星出差的时候,按理说还藏匿着反叛军的地方。   有序的脚印和一些多余的痕迹,说明这座山脉已经整体被搜索了一遍,看情况,显然是第一军团的军雌们留下的足迹,魏邈五年前就随弥赛尔教授来到过这座山,五年后这里依然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在这里静置,反倒像是黑胶唱片一样,唱臂旋了一遍,又倒回到原地。   罗安应了一声,颇为直接地道:“您有雌君了?”   雌虫的追求相当明确且简单,罗安之所以跟着弥赛尔教授干活儿,单纯是为了镀金,路上有一个雄虫加入,是意外之喜。   按理来说,雄虫这个年龄不可能没结婚,但罗安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了。   他直接,魏邈也直接,他道:“我对你没兴趣。” 第51章 破伤风   罗安脸上原本热切的笑容, 逐渐冷淡了下来。   魏邈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果说上辈子喜欢他的人尚且还能探索出一些逻辑,那么来到联邦, 仰仗于雄虫的稀有程度, 脱离了贫民窟后,很容易给他一种一切唾手可得的错觉。   他可以随时待价而沽,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在对联邦趋于一无所知的时候,魏邈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觉得娶谁都无所谓,所以权衡利弊之后, 自然而然地将婚姻当做一场交易。   所以如今的结局, 也是他应得的。   吃一堑、长一智, 魏邈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回应如此繁多的爱慕。   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此后一路,罗安相当安静。   一直到了乌黑的矿脉前, 都没有声响,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向后瞥了眼, 懒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只是嘴角抽了抽。   他这学生似乎在哪儿都这样受欢迎。   最初进研究所的时候, 各种问讯如雪花一样塞了一箩筐, 有不少甚至打到他这里来, A级的雄虫单是精神力等级便已经遥遥领先,值得贵族雌虫的垂青。   更别说莱尔的样貌和品性看起来都还不错。   莱尔结婚之后, 一切明里暗里的风波平息,再加上离得太远, 弥赛尔教授几乎都忘记了当初的盛况,如今才从脑海深处翻腾出这段久远的记忆。   相较于几年前,他这位学生显然沉淀了许多, 收敛起开刃时的冷芒,变得更温和、从容不迫,但容貌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一如往昔。   弥赛尔教授还记得最初遇到莱尔时,那一双挡不住防备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如同擒住猎物,携带着抵挡不住的锋锐,仿佛世界隔绝在外,精神需要时时刻刻、高度的紧绷。   似乎患有轻度被害妄想症。   ——那是他对莱尔的第一印象。   这五年来,这份印象一再被刷新,依次变成“疑似有智力障碍的雄虫”、“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学生”、“会调酒,并宣称诸多新奇的调酒的方式并非他独创的学生”,后来又演变为“有卓越天分,但不再从事野外勘察的弟子”。   弥赛尔教授偶尔会遗憾。   如果他这位学生是雌虫就好了。   ……如果是雌虫,也不至于非要结婚,可以将一生都奉献给地质学。   魏邈还不知道他的教授已经为他安上了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景。   克里格尔北坡相对平缓,侧面是笔直的山体,能看见石壁被打出的、一个个平直的豁口,掩藏在茂密的林中,植被繁茂,魏邈照例拍了几张照,顺手用锤子从山体空隙的石英脉里挖了点儿水晶出来,水晶上大多都沾染了硬块的泥土,并不算漂亮,用水过滤后,魏邈直接塞进包里。   他这几年攒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石头和随手挖掘的萤石、水晶,几乎全扔在庄园内卧室的展柜里,估摸着这会儿凶多吉少。   好在死道友不死贫道,魏邈心情相当平稳。   没有的话,再挖不就有了。   越向深走,坡度越陡。   “矿洞在地下。”弥赛尔教授道,“今天先进行最基础的钻井、爆破,但具体的情况还得实地……”   话茬刚落下,他便突然停顿了脚步。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幽微处探头,弥赛尔教授表情凝肃了些,他和魏邈对了下眼睛,魏邈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是一个石头剪刀布的布的姿势。   ——五。   弥赛尔教授点点头,下一秒,直接合拢起登山杖,漫不经心地戴上热成像眼镜,魏邈低声提醒了一句:“他们有隐身装置。”   但凡有点儿智力的雄虫,都不会在明知道这里或许还存在反叛军残部的情况下,依然来坚定地送死。   ——有弥赛尔教授在的情况另说。   一名S级雌虫的战力,足以压倒性地扫平大多数意外情况。   再加上足够的武器储备,剩下的也不会再成为意外。   弥赛尔教授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邈哂然:“……猜的。”   “我还以为是雄虫的精神力自带的功能。”话音刚落下,几道张着虫翼的影子便突然袭了过来,弥赛尔教授同样张开虫翼,他的翅膀巨大,携带着珍珠粉的光泽,几乎没有多余的骨骼,在阳光下翕动时如同剔透的紫色水晶,几乎转瞬之间,便掠过天穹,训练有素的双手扼住一名雌虫的脖颈。   旋即,狠狠地摔了下去。   “砰——”一声,那名雌虫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摔在地上,紧接着,剩下的四位雌虫无一幸免,接二连三地摔了下来。   魏邈慢条斯理地一个个摸了一遍呼吸,确认这些虫还活着,转过脸,平静地对罗安道:“把他们捆起来吧。”   罗安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他过了片刻,才慢半拍地动了起来,忍不住问:“……实地勘察这么危险吗?”   在布列卡星读大学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从表白失败中缓过神来。   没兴趣就算了,只是被雄虫这么直接地拒绝,难免觉得有些丢份儿而已。   “偶发事件。”魏邈语气温和,眼皮不皱一下,笃定地道,“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艾奇在旁边露出神秘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当初也是被这种话术给骗进来的,彻底进入了这个行当。   ……干这行的,也只能互相骗骗了。   艾奇因为受伤,无法承担多余的任务,魏邈和罗安匀了一下,他给自己的三只俘虏绑了一个颇为艺术的十字扣,罗安不太熟稔这项技能,一边偷窥魏邈的动作,一边自己动手实验了一下。   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雌虫从上到下绑成了粽子。   刚刚落地的弥赛尔教授:“……”   他不得不严肃地制止:“罗安,停。”   再这样绑下去,没过多久真的要出虫命了。   地上的几名雌虫发出痛苦的口申吟声。   魏邈搬了个折叠凳坐在一边,听弥赛尔教授问:“你们是谁?”   “……”   “装备很齐全。”弥赛尔教授夸赞了一句,“你们也要来勘采矿洞吗,有没有安卡米州的州府许可令?”   他的审讯简单粗暴。   “许可令?”地上的雌虫目光涣散,显然已经对虫生失去了希望,亦或是有些脑震荡了,“……什么许可令?”   魏邈递给弥赛尔教授一瓶水,示意老师顺顺气儿。   弥赛尔教授的语气严肃起来:“那你们已经涉嫌非法勘采。”   罗安硬着头皮瞄了眼莱尔和艾奇,见两位师兄都没有提出异议的打算,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道:“教授,他们真的是来勘察矿脉的吗?”   看样子不太像啊。   没有携带任何专业设备,但都穿着轻型的装甲。   气温突然凝固了一会儿。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罗安一眼,道:“问你了吗?”   罗安明智地闭嘴了。   魏邈眯起眼,没说什么,他调出光脑终端的一张研究所的合照,将图片放大,投影到乌黑的山壁之上,问:“你们见过这几名雌虫吗?”   那是最初在荒星的爆炸现场,被反叛军带走的、他的三名同事的脸。   这会儿几名被打下来的雌虫神色都有点儿恍惚,魏邈干脆站起身,强硬地扒开打头那名雌虫的眼睛,扭过对方的头:“你好好看看。”   几日没有浮现行踪,第一军团也没有消息,反叛军的老巢都被打了,照样不见同事的踪影,他的语气难免带上些压迫感。   雌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逐渐清明,道:“你们是第一军团的……军雌?”   他盯着魏邈脖颈上半露出的虫纹,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表情相当复杂。   他想要显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但雄虫对雌虫天然的吸引力又让他一时间难以招架。   魏邈用脚尖碾住这名雌虫的骨翼,道:“你只需要回答。”   “你说他们?”雌虫痛得一个激灵,嗷嗷叫了几声,“我不清楚跑哪儿去了,不过应该不在金枕星了。”   “……最初为什么要抓他们?”   “谁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儿。”   魏邈慢条斯理地用长柄的地质锤,敲进那名雌虫还未合拢的骨翼缝隙里。   锤子方头扁嘴,看起来像是一只滑稽的鳄鱼嘴,是上辈子魏邈用惯的款式,因为刚给了石英脉一锤子,他心疼水,没洗,这会儿还沾着点儿泥。   鲜血汩汩涌出,被钉死的骨翼疯狂翕动,地质锤上被凿开的泥用血浸润了一遍,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好在虫族不是热血动物,没有破伤风的风险。   魏邈垂下眼,问:“山里还有其他虫?”   雌虫不说话了,惊恐地看着魏邈。   “有吗?”   “……有。”   “你们怎么躲过第一军团的搜查的?”   “他们搜过了,但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魏邈问:“你们躲在哪里?”   眼看着那个尖尖的锤子朝着骨翼逼近,雌虫犹豫了一会儿,闭起眼睛,还是老实地道:“……主峰南侧。”   罗安在旁同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寒而栗地道:“……太夸张了吧。”   这是在干什么?   一名雄虫,面不改色地刑讯逼供?   艾奇面色如常,他早就习惯了师兄的作风。   弥赛尔教授趁空坐到魏邈携带的、那张唯一的折叠椅上,露出一个风和日丽的微笑:“尽快适应真实的环境,罗安。” 第52章 受不了你   今日天阴。   联邦的一号监狱位于中心城区的穹顶之上, 如同一颗平滑的天然琥珀,劲风呼啸,合金闸门落上一重又一重落锁, 奥兰德穿行其中, 入眼皆是一片纯然的白,透明的风窗哗哗作响,除此之外,静得针落可闻。   走廊极端空旷、电磁场颠倒, 错杂的声音一阵一阵入耳,一直走到尽头, 霓虹灯闪烁了一下, 闸门自动开启, 奥兰德平静地走了进去。   里面被关押的雌虫的双臂被锁链箍紧,冰冷的机械骨骼不断地浮现出各种错综复杂的数字, 蓝色的纹路张开、又缓慢闭合,就连脸上都隐约浮现出金属的色泽。   奥兰德蹲下身, 席地而坐:“雌父。”   他身处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之中,目光却难得平和, 道:“很久不见您了, 您还好吗?”   这里关押着联邦唯一一名存活着的、SSS级精神力等级的雌虫, 拥有完好无损的巨型骨翼,监狱的重力被挤压到极致,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发生新的磁暴。   卡里尔·柏布斯总算抬起头, 他灰蓝色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雌虫,漠然地道:“你来干什么?”   “定时探望长辈,是基本的道德修养。”奥兰德笑着道, “您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卡里尔露出嘲讽的、冷峻的表情:“而你似乎恰恰相反。”   简直像是一个被踹了一脚的落汤鸡。   奥兰德不语。   他兀自坐在墙角,静默了一会儿,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从脑海中一幕幕划过,大多数是有关魏邈的,过了很久,他的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明白。”   卡里尔无动于衷地垂下眼,淡淡地问:“你的荒唐计划终于失败了?”   奥兰德笑了一声,目光冷淡:“我真是期待这样的一天。”   “你蠢得如此毋庸置疑,奥兰德。”卡里尔叹了口气,笑着道,“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装模作样地奋斗些什么,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在沙滩上铲沙子,铲得无比用力,而事实上,沙子只是沙子,你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切实地变成你的王国。”   “希望我最好真的这么愚蠢吧。”奥兰德触摸到掌心的结婚照,垂落下眼睛,露出一些冰冷的笑意,“否则,您还有什么存活的价值?”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卡里尔目光略带蛊惑之色,轻柔地道,“……奥兰德,你有这样的能力,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说不定你会因此而直接突破到SSS级。”   6年前,他就已经被奥兰德·柏布斯击败。   尽管是在精神力严重紊乱、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刻,他一心求死,但被一名双S级、成年不久的雌虫压制,依然是卡里尔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哪怕击败他的这名雌虫,是他诞下的幼崽。   越高等级的雌虫,情感越淡漠,保护自己的幼崽是种族生存、繁衍的本能,但多余的亲情,那是和雄虫结合之后才会拥有的产物。   “我不着急。”奥兰德抬起眼,含着些笑意,纡尊降贵地解释道,“着急的是您,雌父。”   因为急切地试图赶回去和重病的雄父团聚,所以精神力暴动、紊乱,差点毁掉联邦的一大半疆域,如果不是他阻止的及时,显而易见,就连首都布列卡星都相当危险。   一名全盛时期的、精神力等级为SSS级的雌虫,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甚至没有任何有效的遏制手段来阻止。   这也逼得奥兰德被迫将掌权时间提早了好几年,在布署不够周密的情况下,被迫走到幕前。   奥兰德厌恶一切计划外的额外变化。   偏偏他雌父这场突如其来的失控,带来的全部后果和罪行,只能由他来偿还。   原本理所应当的家族继承权摇摇欲坠,他只能将赫尔诺踢出联邦,毁掉这位资深的、拥有一定竞争力的军团长,从而掌控军部,甚至在一段时间之内,还需要在星网上被平民评头论足。   那是相当让他反胃的开端。   而如果有一天他的计划真正失败……   一名已经被压抑六年的、精神力紊乱的SSS级雌虫,是他送给联邦最后的告别仪式。   卡里尔的面部浮现出一串复杂的数字纹路,他皱了皱眉,冷不丁地、嘲讽地笑了一声:“好了,我们之间惯例的叙旧该结束了,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他压根儿不想再看见奥兰德,原本残余的亲情早已经泯灭,只留下灰烬般、深深的憎恶。   因为奥兰德,他没有见上他的雄虫的最后一面,也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举措,去迎接真正的死亡。   气氛突然静了一会儿。   奥兰德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离婚了。”   卡里尔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他静了一会儿,用一种陌生的、奇异的语调问:“莱尔?”   他没有见过那名雄虫。   只是有一次,奥兰德将对方的照片拿给他看,那是一张明显的东方面孔,因为足够特殊,所以容易被铭记。   “嗯。”奥兰德将脑袋埋下去,过了一会儿,才用平稳的声线低声道,“……我不知道雄主为什么要离婚。”   声音落在空中,几乎听不见声响。   “我没想过还能发生这种事。”卡里尔蹙起眉,灰蓝色的瞳孔里嘲讽一闪而逝,平静地回复,“或许是因为你足够愚蠢,愚蠢到了独一份儿的地步。”   ——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奥兰德唇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如果只考虑智力的因素,您应该先被雄父抛弃。”   卡里尔:“……”   他的机械骨骼突然亮起,冷峻的眉眼眯起,眸底燃起久违的戾气,磁场瞬间变得狂暴,道:“你说什么?”   “结果显而易见。”奥兰德抬起眼,瞥了眼自己的雌父,随意地陈述道,“您最好还是冷静一些,说不定有一天,我心情好,会带着雄父的骨灰来看您。”   卡里尔的眼眸动了动,过了片刻,才勉强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之前没怎么注意过。   “……五年前。”那是他们初见的时间,真正领结婚证的时间是四年九个月。   卡里尔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神色,道:“我和你雄父结婚的第五年,你的第三个弟弟已经出生了。”   “……”奥兰德略有些被自己的雌父比下去的不悦感,他蹙起眉,漫不经心地说,“很可惜,我的第三位弟弟只存活了二十年。”   现在虫翼的粉末都不知道扬到哪里去了。   生得多又怎么样?   他也可以。   卡里尔实际上也并不在乎那位已经变成粉末的第四位幼崽,他随意地问:“你同意离婚了?”   “我只有同意的选项。”奥兰德静了片刻,感受到心脏的钝痛,照片已经捂得温热,他低声陈述道,“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这不是一场零和博弈。   他的雄虫显然没有赢得任何报酬,他选择将全部筹码归还,然后干脆利落地离开。   “你要来我怀里哭诉吗?奥兰德。”卡里尔目光里浮现出隐约的不耐,“你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说明你远没有被逼到绝境,你只是不愿意思考……你为什么不愿意思考,因为这件事情会让你陷入完全的被动和痛苦?你不会昨天才离婚的吧?”   奥兰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卡里尔。   “哦,真可怜。”卡里尔笑着道,“你这样无能为力的眼神我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你,奥兰德,也许那名雄虫只是单纯觉得受不了你了,所以选择离开呢?” 第53章 这下开心了?   魏邈回来的时候, 才发现他的椅子被弥赛尔教授霸占了。   他有些好笑地勾起唇角,若无其事地道:“克里格尔山脉还有十余名反叛军的残部,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武器储备……在南坡, 但这几名雌虫显然已经和他们的将领走散了, 所以企图从山里出去,再做打算,他们还不清楚外界的形势。”   联邦严格遏制反叛军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多数消息, 他们只能通过内部沟通,而一旦传递信息的渠道失灵, 无异于一只耳朵失聪。   而反叛军总部的漂浮星际迅阵, 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军部摧毁。   ——这也意味着反叛军的智能终端, 在无法连接联邦星网的情况下,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功能。   弥赛尔教授道:“我刚刚听到, 你那几个研究所的同事都不在金枕星了?”   “他们显然也不清楚,瞎扯的。”魏邈用纸巾擦拭完地质锤的柄端, 道,“我不觉得他们能逃出去, 只能说或许之前按计划是这样的, 但如今已经没有接应的星舰可以让他们逃生……说起来, 您不也是研究所的一员吗?”   弥赛尔教授还是研究所的大股东来着。   “你想去救他们?”   “出于基本的道德观。”   “原定的计划还没有开始,莱尔。”弥赛尔教授兴致寥寥, 笑着耸耸肩,“南坡在克里格尔山脉的另一面, 给我一个费尽心力、营救三个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小勘察员们的理由。”   他们可不是为了救虫、为联邦抓几个蛀虫而进山的。   “他们也是劳动力。”魏邈沉吟了片刻,“……因为被反叛军掳走的经历,或许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返回研究所, 您可以用较低的薪资聘请他们为您工作一段时间,用多余的时间成本换取三位忠心耿耿的地质勘查员,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他来之前,虽然有些预料,也没真想过还能真碰上反叛军,毕竟理论上第一军团都搜过一遍了,谁能想到黑板压根儿没擦干净。   手一摸,全是剩下的粉笔灰。   弥赛尔教授眯起眼睛,敏锐地抓住这段话的关键词,反问:“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克扣学生薪资待遇的老师?”   “……”魏邈挑了挑眉,迂回地道,“我只是很乐意替您省钱。”   罗安在旁边,总算听明白了什么,他没忍住道:“教授,我觉得莱尔师兄说得对。”   多来几个虫,他就不需要干那么多活了。   艾奇受伤,师兄又是雄虫,哪怕钻井、爆破完全用机器替代,但野外难免会遇到一些脏活累活。   多几个雌虫来分摊肯定是好事儿,听情况,似乎还不需要挤占最后的学术成果。   罗安琢磨着“劳动力”这三个字眼,只觉得新奇又贴切,更何况牵涉反叛军,还是他平日里只在新闻中见到过的字眼。   眼睛如同狗看到了狗不理包子,探照灯一般,骤然亮了起来。   魏邈微怔,想起沙和尚,笑着冲罗安点点头。   艾奇问:“那几个虫怎么办?”   弥赛尔教授太阳穴一跳一跳,他攥住登山杖,温和地道:“等州府的巡查员来,他们会移交给军团处理。”   已经决定要救虫,自然不可能再徒步,南峰和北麓也并非是对门的邻居,可以来来往往互相串门。   等几名巡查员赶到时,五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雌虫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好险没认错虫,核查了弥赛尔教授的相关证件之后,神色凝重地将几名雌虫给拖走了。   弥赛尔教授打了个语音通话,才简明扼要地道:“我们坐山地轨道车。”   他懒得耽误多余的时间,今晚顺手加个班得了。   ·   山洞之中,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盏煤油灯将山壁照得发绿,硝石燃起,火舌蔓延,很快滚落到山壁上,映出漆黑的、鳞片状的纤维晶体,灯迅速一闪,又很快暗下。   蛇纹石耐火,因此并不危险。   罗安问:“他们在观察什么?”   弥赛尔教授评价:“无用的敏锐。”   借着短暂的光亮,魏邈方看清楚山壁映照的影子,山壁峭直,几乎无路可走,而他站在一块勉强可以容身的平地上,弥赛尔教授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魏邈哑然,道:“老师,乱跑就真死了。”   又不是在体验悬崖飞拉达。   ——虽然也差不多。   没有骨翼,他干脆停在原地,静静地等着,脚下漆黑一片,仿佛随时会踏空,半空中传来短暂交火的声响,旋即一切宁静下来,弥赛尔教授一只手提着三个半死不活的雌虫,顺手把魏邈也提了起来,扔进悬崖下方,轨道车的舱内。   很旧的一辆车,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用过,灯一闪一闪,扔在克里格尔山脉的腹地之中,漆都掉了面儿,一碰全是灰。   “够呛。”弥赛尔教授语气不是很好,“得养几天……好在都没死,也不算亏。”   语气像是带过来的农奴,没有办法直接健康地开始劳作,充满遗憾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罗安和艾奇也飞了回来,手里分别提溜着几个虫。   雌虫的精神力等级不止意味着思维的敏捷程度,更代表了躯体本身可挖掘的潜力,起码魏邈是不会飞的,但拥有健康骨翼的雌虫可以。   在野外、以及没有更多限制的宽阔领域,虫化的雌虫战斗力会有大幅度的增额,躯体完全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毫无保留地为野蛮的战争服务。   其诞生之初,本就是天然的兵器。   为数不多的几名反叛军已经陷入昏迷,弥赛尔教授坐在舱内,问莱尔:“这下开心了?”   魏邈点点头:“嗯。”   “他们几个昏迷了,还有各种烧伤。”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你今晚写个基本的调查报告给研究所,解释下情况,明天顺便去趟州府把反叛军的材料拿到手,要不然你这几位同事研究所可能不认,今晚先把这几位送去医院……行了,就这么回事儿。” 第54章 来工作   “鲁大师”是星网知名的旅游探店博主, 平日爱耍一口花腔,出入各个高级会所,靠阴阳怪气的语调, 博得了千万粉丝。   “不得不说, 金枕星虽然啥都没有,但贵的地方他是真贵啊,今天又血亏了。”他穿得西装革履,一副贵族的派头, 坐在海滩上,把镜头对准眼前的餐盘, “这长粒米一拌收我五百星币, 我长得这么像冤大头是吗?还不如去喝瓶营养液, 起码干净,还能补充能量。”   【你小声点, 我怕店长过来揍你,这也没什么楼遮一下, 一望无际,看得怪害怕的。】   【好贵的物价, 放到首都的上城区也是数一数二了……】   【贵族所在的区域是这样的, 再加上食材本身就贵, 这个行星也不产粮食,正常价格吧, 不坑平民。】   【正在喝营养液的偷偷破防了,一顿饭顶我一个星期的工资。】   【这就是A级雌虫的自信吗?】   【大师还在蓄力。】   【特别害怕大师被封号, 到时候还有谁让我看到上流的生活?】   弹幕飞速涌过,鲁大师看了眼,道:“行了行了, 不说了,我替你们来尝尝这个果汁,明天下午我们还有个安卡米州长的宴会,我受邀参加了,到时候偷偷直播,看看菜……”   话还没落下,他便突然噤了声,镜头突然从果汁上挪开,“嘘”了一声,画面骤然晃动半晌,落到对面的海滩上。   【祖传的谍战视角。】   【兄弟你干嘛?】   【我操,恶俗啊。】   安卡米州的海域面积很大,留给公共的海滩却并不算多,贵族的庄园、度假山庄便占去了一大片区域,剩下的则被各类高档餐厅和咖啡馆占据。   这会儿烈日高照,沿街几乎没几个度假的雌虫,鲁大师将镜头稳下来,“嘘”了一声,道:“……悄悄的。”   他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这句话,嗓音有点儿发紧。   【滚。】   【把屏幕挪远点儿说话。】   【我不要当雌同啊。】   【谢谢大师,听完大师的声音,终于把刚吃完的隔夜饭吐出来了,胃好受多了。】   画面总算稳了下来,那是一个雄虫的背影,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光幕立在前方,正随意地敲打着什么,手旁摆着一杯果汁,穿着一件纯色的T恤,鸭舌帽压得很低,身材修长,露出流畅利落的手臂线条。   单看背影,就足够惹虫注目。   弹幕骤然安静了几秒钟,旋即突然沸腾了。   【……雄虫?】   【看虫纹,显而易见,而且应该精神力等级挺高的。】   【好年轻的雄子,来这里度假吗?】   【大师别怂,快去搭讪,快去搭讪,快去搭讪!】   【金枕星是个好地方。】   【感觉像是贵族的雄虫,怎么一个虫出门啊?外面多危险。】   画面突然转了回去。   鲁大师低声道:“好了,不看了,不要打扰那位雄虫阁下。”   【镜头转回去,怂什么?】   【语气怎么都夹起来了,兄弟,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要看雄虫的正脸!!!】   【大城市就是机会多啊……】   鲁大师不说话,事实上,他有点儿紧张,只觉得嗓子发紧,犹豫地道:“……不好吧?”   那应该是隔壁餐厅的顾客。   【是不是雌虫?】   【你怕个铲铲啊,去看看再说,都自己出来吃饭了,还这么年轻,有很大概率没家没室的。】   【现在开始娇羞了,别一会儿在直播间给兄弟们念叨一下午】   鲁大师安静地看着弹幕,胸口的气儿喘了又喘,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才咬咬牙,站起身:“行,看看就看看。”   他扶着镜头,刚要走过去,便看见一名面色清秀、笑容满面的雌虫端着餐盘,坐到雄虫的对面,脚又突然收了回来。   【不是,你在干啥?】   【三步一蹿两呀两回头。】   【笑了。】   【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节目效果拉满。】   鲁大师眼睛垂下,道:“……算了。”   ·   “师兄,”艾奇的目光放在莱尔的身后,落了两秒,才道,“好像有视频在拍你。”   魏邈将邮件提交给研究所,“嗯”了一声,他昨晚几乎没怎么休息,早晨才从医院回来,此刻眉眼略有些疲倦,道:“拍不到正脸。”   背影就无所谓了,虫纹也只有一半。   这两天虽然累,但很多事情总算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同事没有性命之忧,已经足够让他久违地松一口气。   至于有关克里格尔山脉反叛军的、剩下的流程,弥赛尔教授懒得亲自出面,也就是他和艾奇,加上罗安多跑几趟就能够解决的事。   原定的勘探工作则往后推迟了两天。   艾奇皱了下眉头,有些厌恶地道:“我去说一下。”   他正要离座,便看见那名拍摄的雌虫笑容满面地径直走了过来,用轻缓的语气问:“两位先生,允许拼个座吗?”   鲁大师想了很久,还是选择吸引流量最多的办法。   能在金枕星遇到一名高等级的年轻雄虫,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在旁边杵着另外一个雌虫的情况下,反而更容易激发直播间雌虫们的斗志,他把镜头对准魏邈,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实打实地惊艳到了。   ——帅得相当直观。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鲜艳的玫红色T恤都压不住的好容貌,相当贵气的一张脸,剑眉,眼珠如同黑曜石一般,棱角分明,适合被浓墨重彩的描摹。   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应该是个刚离家的贵族雄子。   至少B级的精神力等级。   鲁大师这样判断。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握住镜头的手有些抖,甚至不需要判断,便知道直播间已经炸了。   这把操作拉满!   直播间的评论以极快的速度刷新,几乎每秒都会弹出无意义的弹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虫神在上,雄主就是雄主啊。】   【天杀的,这一看就是我的雄主。】   【?真的不是剧本吗?】   【……笑了,从哪找这么帅的雄虫做演员?】   【看大师和雄虫聊天难受一天,不看难受一辈子。】   【帅成这样天理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今晚终于有做梦的素材了】   【我愿意嫁给这位雄虫,哪怕是雌侍的身份。】   【大师的博主生涯最成功的一场直播。】   魏邈帽檐下的目光抬起,瞥了眼这位陌生的、不请自来的雌虫,危险地眯起眼:“把镜头关了。”   在这名雌虫走过来的一瞬间,他便反应出来对方是谁。   ——鲁大师。   他认识对方。   或者更明确的说,是“魏”这个星网的游戏博主账号认识“鲁大师”这个账号,甚至就连“鲁大师”这个名字,也是他给对方起的,两个账号的粉丝有高度的重叠,只是他一直没有露脸直播的打算,偶尔剪辑些视频发上去,而鲁大师早就已经露脸,开直播积攒了更多的名气。   联邦的星网还停留在上辈子的web2. 0时代,各种类型的线上娱乐都相当匮乏,空有技术,但显然没有配套的丰富内容,显得徒有其表,大多数用户有什么疑问,还是喜欢在论坛发帖,各种有趣的套路尚且还未发展出来。   有点儿类似于上辈子的天涯论坛,魏邈觉得自己提出个人人网,都是巨大的创新。   这种给平民直播上城区生活的模式还颇为新鲜,旅游探店的视频也几乎没有任何对手,鲁大师按部就班地拍了一条“花一万星币,体验顶级贵族雌虫的一天”,播放量便彻底爆了,粉丝疯长。   “魏”和鲁大师算是朋友,偶尔视频中也会互相提及,但魏邈没想到有一天,会在现实中看到对方。   网友面基,但好在鲁大师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光头、一身腱子肉的游戏博主。   大多数的贵族雄虫都不喜欢在外虫的视频里露面,鲁大师对此心知肚明,镜头一闪而过,效果有了,就该适可而止。   他保证道:“只是记录一下生活,您不方便出镜的话,我调一下镜头。”   【不是,让你把镜头关了,听不见?】   【声音也好听,已怀孕。】   【……也别真关了。】   【看到大师的脸,又吐了。】   【雄虫是不是刚刚皱眉了,一闪而过。】   【遇到大师,皱眉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理想中屏幕上应该出现的是雄虫阁下的脸,但睁开眼面对的是大师,这或许就是残酷的、真实的生活。】   艾奇放下刀叉,问:“你在直播吗?”   鲁大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魏邈脸上,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答:“对,来金枕星度假,顺便拍拍视频。”   他已经自来熟地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干巴巴地道:“……冒昧问一下,雄虫阁下也是来这里度假的吗?”   魏邈神色微妙地看了眼鲁大师,沉默了片刻,简明扼要地回答:“来工作。”   他有一种,自己的好哥们儿突然有一天变性了,跑来搭讪自己的感觉。 第55章 牙都咬碎了   【不是, 真聊上了?】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急得我在公寓里差点变出骨翼。】   【有一说一,大师长得还行,穿得也虫模虫样的, 精神力等级A级, 雄虫不反感也正常,愿意聊几句没直接喊侍应生来很有修养了,不过可能也因为镜头在的缘故……算了,编不下去了, 领域展开!】   【我嘞个领域展开啊,疑似背魏神语录背中毒了。】   【这么帅的雄虫阁下还要工作吗?】   【自己的失败固然痛苦, 大师的成功更令我心寒。】   【魏神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情, 大师也是勇敢迈出去了。】   【魏神:实战很难打出来。】   【Just do it】   鲁大师压根儿没敢低头看弹幕, 事实上,哪怕拍了几百期视频, 和雄虫面对面聊天的机会也不多。刚刚来的路上临时打了些腹稿,但对上魏邈平静的眼睛, 脑海瞬间就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工作啊, 那这里环境还挺好的, 哈哈。”   没人笑, 他自己干笑了两声。   艾奇:“……”   见这名不速之客没有伤害师兄的打算,他逐渐放下了多余的警惕心。   魏邈挑了挑眉, 隐晦的笑意一闪而逝,他并不太介意给鲁大师的直播间增加些节目效果, 端起果汁抿了一口:“你有什么事儿吗?”   被这么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鲁大师这才找回些残存的理智:“是这样的,我是个探店、旅游博主, 也是第一次来到金枕星,想问问阁下您,呃……还有您旁边这位先生,有没有觉得比较好玩的地方?”   语气虽然抖,好歹话是完完整整地说完了。   魏邈总觉得他在考校鲁大师的功课。   他笑了声,胳膊随意地搁在餐桌上,不答反问:“旅游博主来之前没做过功课吗?”   鲁大师没想过眼前这位雄虫是这个反应,原本预设的第二个问题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他愣了一瞬,脑细胞飞快转动:“做功课了,但星网的攻略不全。”   “这样。”雄虫的尾音稍稍拖长,鲁大师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他听见对方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沿,问,“我对安卡米州还挺熟的,先验证一下,你的星网ID是什么?”   【……剧本无疑了。】   【受不了了,好想看雄虫阁下的脸。】   【怎么就直接到问星网ID的这一步了?】   【博主这个职业现实中又不多见,好奇也正常吧。】   【真有雄虫这么帅,还这么好说话?】   【包演的,不过也是下血本了。】   【大师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自然了?】   【不像假的,大师自然流露吧,你去你也这样。】   鲁大师犹豫了一会儿,一直到雄虫的目光疑惑地放到他脸上,他才如梦初醒,小声道:“……鲁大师。”   魏邈慢条斯理地放下果汁,没听清楚:“什么?”   “鲁大师。”鲁大师脸蹭得一下烧了起来,瞬间无地自容,“……这个名字是我一个损友给我起的,反正我后悔叫这个网名了,您喊我格鲁就行。”   雄虫似乎勾了勾唇角,垂下眼,打字的速度不紧不慢,鲁大师甚至能猜测出对方在打哪个字母,冷不丁听到这名雄虫道:“我看你的粉丝都叫你大师?”   【……雌父啊。】   【雄虫阁下,你知道的太多了。】   【别点进去,求你了。】   【不会还要关注吧?】   【大师一百万个雌虫粉丝里,突然多了一名雄虫。】   【直播间怎么突然文明了这么多?】   【……没想到有一天和这位雄虫在同一个直播间。】   【雄虫阁下,如果您看到我的留言,抽我!】   【他好会。】   【感觉一只手就能拿捏大师。。。】   【大师痛失网名。】   【别问了别问了,再问下去,大师的家庭地址和雄父雌父全交代干净了。】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搭讪,没有任何技巧修饰,只依靠雌虫的求偶本能。】   鲁大师嗓子有些哑:“那是他们喊着玩儿的。”   “看出来了。”魏邈点开鲁大师的粉丝列表,将自己的头像严丝合缝地遮住,他现在登录的就是“魏”的账号,和鲁大师早就已经互相关注。   ……比他的账号多三万粉丝。   这两天没时间上线、更新视频,就被赶英超美了。   他不露声色地挪开视线,语气捉摸不定:“你粉丝量还挺多的,大师。”   鲁大师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大师你别脸红了,再红我报警了。】   【可怜的大师,被雄虫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操,我不行了。】   【怎么就直接叫大师了?】   【看得出来是真爽了,大师之前再怎么红温也没有今天红。】   【其实哪怕单听声音,我也红温了。】   艾奇在一旁坐着,看了眼魏邈,疑惑地垂下目光。   ……师兄不是一名会把陌生雌虫的示好照单全收的雄虫。   哪怕这名雌虫似乎是一位星网博主,也不应该例外。   魏邈将光脑闭合,他转过脸,正对上鲁大师的视线,解释了句:“验证完身份了……你知道,雄虫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些多余的防范心的。”   鲁大师不自觉地点点头:“理解。”   “行,大师。”魏邈弯了弯唇角作为回应,他将最后一口果汁喝完,见艾奇也吃得差不多了,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今天认识你很高兴,给我五百星币,我给你买样东西,留作友谊的纪念。”   【怎么就友谊了?】   【声音真的好磁性。】   【神啊,雄虫还要给纪念品吗?】   【凭什么?】   【嫉妒得我牙要咬碎了。】   【雄虫真的素养很好,要是我,早就一拳上去了。】   【我嘞个一拳啊。】   【……这是给联系方式的意思吗?】   【啊???】   【虽然花的是大师的钱,但肯定是大师赚了。】   【这五百星币不比那盘长粒米值?】   鲁大师闻言,连忙站起身,感觉自己良心隐隐作痛:“……您不用给我买什么。”   他最开始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很单纯,是冒着风险搏一把的,赌雄虫不会直接赶他,或者不会有多余的过激行为。   来不及有任何剧本,是完全的随机事件。   而如果雄虫脾气不好,那么他也只能在镜头面前出丑了。   这样类似的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过。   做视频就是需要大胆一些,把自己的尊严和体面袒露出来,去博取流量。   他赌赢了。   而这场直播下来,单是打赏和路人的观看量,他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或许还有录屏的雌虫会把这期的内容二次剪辑、在星网传播,足以狠狠地增加一波名气。   这是单靠自己,绝对达不到的效果。   魏邈笑了一声,他道:“没关系。”   说完,慢条斯理地掏出收款的界面,鲁大师愣了一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心里竟然隐约升起一些微不可查的期待,付了五百星币。   ……这位雄虫,要送他什么礼物?   终端轻轻碰撞,魏邈收款到账。   他看了眼余额,收起了多余的笑容,示意艾奇:“走吧。”   一会儿还有下午的工作要完成。   鲁大师也站起身,他看了眼面容清秀的艾奇,表情压抑不住的雀跃:“我们去哪里买?”   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接触,顺便加上雄虫的好友了。   魏邈转头,斯文地道:“已经送给你了。”   鲁大师大脑陡然空白,愣在原地,“啊”了一声。   “给你买个教训。”魏邈随意地拍了拍鲁大师的肩膀,和他的这位网络铁哥们儿错身而过,“大师,下次记得,雌虫出门在外,也要谨防上当受骗。”   警惕杀猪盘。   玩互联网的,谁把谁当真。   “……”艾奇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抱歉地冲鲁大师笑了笑,显然没有替师兄还钱的打算,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跟上莱尔的脚步。   鲁大师在原地怔了两秒,肩膀上的触感依然留有残余,他看到雄虫的身影从餐厅的拐角处消失,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儿:“操。”   ……被骗了。   弹幕再次爆炸。   【笑疯了,买个教训。。。】   【让大师丑完了】   【这五百星币花得值了。】   【上一秒:家虫们谁懂啊,遇到crush了。   下一秒:还我血汗钱!!!】   【雄虫来钱就是快哈(无恶意)】   【下次还敢在路边随地大小搭吗?】   【这哪怕是剧本,我也都认了,太会吊胃口了,猝不及防的喜剧结尾】   【你愣在原地的动作认真的吗?】   【为了五百星币,硬着头皮哄了大师十分钟,也算雄虫阁下的工伤了。】   【这段够魏神笑三天。】   【太好玩了,和大师化学反应好足。】   【雄虫A了一下,大师就交大了,这把怎么赢?】   【也正常吧,大师最开始偷拍就是不好,是我我也反感,雄虫也算放短线钓大鱼了。】   【抬手不是抱歉,而是大师菜就多练。】   鲁大师看了一会儿弹幕,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今天下播了,兄弟们。”   他得去缓缓。 第56章 逗逗对方   下午三点, 一则视频突然在星网爆火。   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长,前两分钟只露出视频主角的背影,三分钟时, 雄虫的正脸终于露了出来, 只出现了几秒钟的时间,便一闪而过。   紧接着,镜头陡转,换成了一位西装革履的雌虫的脸, 雌虫显然是自拍的视角,因为距离画面太近, 丰富的面部表情一览无余, 视频在“今天下播了, 兄弟们”这句话落地之后,正式结束。   戛然而止。   几分钟的视频, 爆点太多,高高在上的贵族雄虫出现在镜头里,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足够让单身的雌虫们沸腾, 更何况, 视频里那名雄虫一闪而过的面孔, 实在帅得离谱。   哪怕多看一眼,都是纯赚的地步。   而搭讪不成反被整蛊、猎物才是猎手的反转套路, 故事性拉满,对于没有经历过信息爆炸的联邦来说, 就像是让刚学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去直面线性代数一样。   完全的降维打击。   甚至不需要再发酵,水便开始沸腾, 论坛和各大网站迅速被屠版,等鲁大师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视频里一闪而逝的、那名雄虫微微皱眉的画面,只需要多刷新一秒钟,便涌出无数的回复。   “太好看了,那几秒完全是视觉的盛宴。”   “雄虫的同款T恤,有售卖的商铺吗?”   “我的天,只要了五百星币吗?雄虫阁下哪里缺这些钱,小惩大诫吧。”   “虫神在上,怎么会有雄虫把这么灾难的颜色穿得这么时尚!”   “那个鲁大师是什么博主?视频开头好恶心的视角,很冒犯,侵犯了雄虫的隐私权。”   “事实上,现在传播也是在侵犯隐私权……”   “雄虫是这样的吗?我以为他们都相当自我、残忍、娇小。”   “真的很有涵养,而且很聪明,免得进一步被缠上了。”   “就需要明确拒绝啊,最初的询问也是为了确认身份吧,这位博主怎么还自我陶醉上了?”   “其实仔细看视频,雄虫在第一遍问鲁大师网名的时候,已经有敲字的声音,说明他其实是听见鲁大师在说什么了,只是故意问了第二遍,好像在确认什么。”   “这么细微的声音也能够听出来吗?”   “有谁知道雄虫阁下是哪个家族的雄子吗?看起来大约刚成年吧,脸太嫩了。”   “来自东方的家族吗?”   “买个教训也太好笑了,鲁大师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了。”   与此同时,一则旧贴默默地在论坛被重新顶了起来。   【柏布斯上将和他的雄主!这也太般配、太美好了,上将凯旋,一家三口难得相聚。】   帖子的发布时间在四年前,主楼的照片有些模糊,黑发黑眼的雄虫穿着藏青色的羊毛大衣,一只手抱着被毛毯遮得严严实实的幼崽,身材颀长,露出大半张清晰的下颚轮廓。   穿着挺括军装的军雌走在他身侧,手搭在雄虫的腰间,那是一个明显呈保护性的姿态,侧眸望向镜头的方向,目光平静、冷冽。   【楼主:   拍摄地在军部驻地门口,应该是来接军团长下班,这也太宠溺了!不得不感叹,上将的家庭真的很完满啊。】   【一家三口……没有多余的雌侍,我的天,不太相信我的眼睛。】   【这位雄虫很支持上将的工作的,家庭本身就很稳定,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太帅了,上将每天早晨是怎么忍心离开雄主身边的?】   【他们结婚多久了啊?】   【不清楚,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了。】   【柏布斯将军当选为上议院的议员了,昨天的新闻有头版报道。】   【迟早的事情,毕竟在短时间内为联邦贡献了那么多场一边倒的巨大胜利,军功累累,论功绩甚至超越了叛国的赫尔诺军团长,只是柏布斯上将更低调而已。】   【两位真的很般配,而且很少有雄虫抱着幼崽的~】   【将军生的是雄虫蛋吗?那也太幸运了!接接接!】   【难怪能博得雄主的倾心。】   帖子只有寥寥几条回复,再次被翻出来时,更是为柴上添了一把火。   “……是吧?”   “很明显……就是,脸甚至完全没变过。”   “神啊。”   “其实不敢说,以为只有我有这样的一段记忆,按理来说,这么帅的雄虫只看一遍,都是有印象的。”   “四年前在星网被讨论过一遍又一遍了,叫莱尔,是柏布斯上将的雄主,只是这位军团长几乎不怎么再公开露面,逐渐淡出公众的印象里而已,所以现在大家只认识科维奇军团长。。。”   “……所以视频不可能是剧本?”   “你去写一个这么好笑的剧本啊,演员的表演也是天衣无缝的,再去聘请一个这么好看的高等级雄虫来配合你的演出。”   “感觉一会儿这个帖子要没了。”   “悄悄的,这位上将可不止是上将。”   “当时为了柏布斯上将进入上议院,我记得莱尔阁下似乎有一场公开演讲,声音和视频里一模一样,条理清楚、从容不迫,反正我印象相当深刻。”   “死去的记忆突然复苏了。”   “当初把莱尔阁下的音频循环播放,晚上睡觉前听,感觉整个虫都有拼搏的动力了。”   “还记得有一张动图,他们靠在一起、十指相扣的画面,莱尔阁下的另一只手还伸过去戳上将的脸颊,那一幕特别萌……一晃都四年过去了啊。”   “怎么莱尔阁下在视频里看着完全没变化啊?上将也不在旁边。”   “……可这样的话,视频里坐在雌虫旁边的那位雌虫是谁?”   “……”鲁大师面色凝重地翻过一个个帖子,越看,越心如死灰,脸色苍白,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也是彻底断送了。   事态俨然已经超过了他能够掌控的范畴。   越靠近联邦的上城区,他便越知道有些雷池不能触碰,无数隐形的条条框框和行事规则与平民的聚集区迥然不同,最初靠体验贵族生活一炮而红时,他听了好友魏神的劝诫,行事相当谨慎,来到金枕星后胆子倒是稍微大了点儿,想着好歹不至于一个砖头下去,砸死三位权贵,没想到一惹就惹了个最顶级的。   尽管柏布斯上将鲜少有报道提及,但好歹混迹了这么久的上城区,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鲁大师隐约有一个概念。   那是所有接触过的贵族们,都讳莫如深的一个姓氏。   他在直播间都干了什么事儿?   偷拍,搭讪,挑衅?   他其实还有点儿不可置信,直播间视频只录了几秒雄虫的脸,但他却是正儿八经正对着莱尔坐了将近十分钟,再回想起来,后知后觉地觉得心旷神怡。   ——是一种被牵着鼻子走,都心旷神怡的感受。   如果不考虑最后那五百星币的玩笑,其实雄虫并不难接触。   那是一种促狭的、逗弄的姿态,隐隐约约,因为表现得太过坦然,反而容易被第一时间忽略,等过一段时间,才能够回过味儿来。   鲁大师总觉得这位雄虫认识他,或者看过他的账号,他搭讪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反应,这位雄虫就知道他的粉丝会喊他“大师”。   这太奇怪了,他很难不产生一个猜想:   难不成这位雄虫本来就是他的粉丝?   ……可看样子又不太像,而且那名雄虫凭什么会是他的粉丝?   看他如何伪装上流的雌虫,拓宽知识面吗?   他多大的脸,才敢这么想。   鲁大师机械地刷新光脑,下一秒,论坛的页面闪烁,陡然变得一片空白,只留下一行冰冷的红字:   【因违反相关法令,此贴已被删除】   ·   从州府的办公大厦出来,魏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奥兰德的。   他凝视着终端的备注,顿了顿,向艾奇示意:“你先回吧。”   艾奇问:“不一起了吗?”   魏邈摁下接听键,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   他找到一处凉椅坐下,听筒里很罕见的寂静,只能听见奥兰德的呼吸声。   阳光的温度炽热地撒在脸上,州府的尖顶大厦如同巨大的十字架,悬挂在高处,这是安卡米州罕见的较高的建筑,但相较于布列卡星,实在有点儿小巫见大巫。   虫族没有所谓的“city walk”的概念,更没有人行横道这种说法,楼宇与楼宇间只留下摆渡车经过的空隙,沿街是硕大的广告牌和宽敞的商铺,供平民旋身的公共空间极为狭小,过了上班时间之后,预算不够,便只能躺在租住的公寓楼里。   置身于钢铁洪流之中太久,魏邈鲜少能找到一张舒服的躺椅坐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该怎么称呼奥兰德?   他并非是奥兰德的下属,也不再是对方的雄主,过往几乎所有的称呼都趋于作废,难得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奥兰德先搪不住,语气低缓:“莱尔。”   两天前,他用尤文的声线说出过这个称呼,而追溯到直接称呼雄虫的名姓,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几乎是一个让他淡忘的时间。   奥兰德很少回忆起婚前的记忆,很多细节已经忘却。   太过于紧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他不清楚,雄主如今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觉得厌烦。   就像几天前一样,漠视他的存在。   打一个电话,只打一个,如果雄虫不愿意,那他绝对不会再骚扰对方。   那段星网疯传的视频里,雄虫看起来状态很好。   是因为他终于退让,同意离婚的原因吗?   ……因为他乖了,没有给雄主带来麻烦。   奥兰德垂下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总算露出一点苍白的笑意,深蓝色的瞳孔露出一些克制的神采,仿佛鱼听到了水的声响:“您已经到金枕星了吗?”   他的语气平稳,一如往昔。   魏邈侧耳听了半晌,他没有纠正奥兰德的这半新不旧、土洋折中的人称代词,道:“昨天已经到了。”   “我在星网上看到您了。”奥兰德道,“……所以知道您在金枕星,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吗?”   魏邈微怔。   他为了同事的证明材料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中场休息,才有功夫点开光脑,扑面而来便是他的照片,摆在首页,呈冲顶之势。   ……这也能火?   魏邈翻了两条,评论都是些车轱辘话,里面还夹杂着过去旧有的照片,大多是四年前那段时间流传出去的,是他和奥兰德在一起的合照,真真假假,此刻也被顶了上来。   他颇有些意料之外,这几乎是“魏”这个账号辛苦耕耘几年都没有过的屠版待遇,问:“你想让舆论平息?”   “嗯。”奥兰德倒是没有掩饰这一点的打算,他道,“他们侵犯了您的隐私。”   “想删就删吧。”魏邈并不意外,他觉得奥兰德在事前而非事后征求他的意见,是比较新奇的一种体验,道,“也间接侵犯了你的隐私。”   都是些过期的爆料,早几天或晚几天平息的事情。   奥兰德静默了一会儿,才用柔和的语调问:“那位鲁大师呢?”   ……他没生气。   肉眼可见,他的雄主只是想要逗逗对方。 第57章 没口福了   魏邈“嗯”了一声, 失笑:“他?不用吧,不管他就行。”   “……好。”电话那头,听筒里停滞了一秒, 没有再过多的提及这件事, 奥兰德垂下眼,掩住眉眼间的阴翳之色,“交给我处理就好。”   这本就不是一件大事。   只需要稍稍降火,事态就能平息。   但雄主被放在星网上, 成为那些贱雌爱慕和幻想的对象,奥兰德并不觉得激怒, 他只觉得可笑和怜悯。   一些不入流的货色, 现实生活中或许连雄虫的衣角都没有碰过, 怎么敢舔着脸喊“雄主”的?   下贱又恶心。   他没有过多纠缠,浅尝辄止地询问完毕, 换了一个话题:“您工作开展的还顺利吗?金枕星气候炎热,并不适宜长时间居住。”   短期的度假倒还算是个选择。   “还算顺利。”魏邈不置可否地回应道, “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奥兰德的声音从光脑中传输过来:“我听管家说,您这周末回来看维恩, 来回一趟不方便, 幼崽还没有开学, 我打算把他送来金枕星一段时间,您工作之余方便探望……您如果有需要的话, 也可以直接搬过去,我将庄园转到您名下。”   觉得他来回不便, 于是考虑把三岁的维恩空运过来?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除了维恩,还有谁?”   “管家和一些佣人也会分过去一部分,保障基本的运转。”   这样就不麻烦了吗?   只是换了麻烦的对象而已。   魏邈道:“不需要。”   “议员长先生, 你可以认为我自作多情,也可以觉得我不识好歹,但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件事实。”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雄虫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也应该从固有的思维模式跳脱出来了。”   再一次进入到奥兰德的领地范畴,和婚内有什么区别?   他们已经不是需要时刻交流、沟通情感和今日vlog的关系。   即使分手后存在依然可以做朋友的前任,但朋友哪有这样聊天的?   或许是这五年共同生活带来的错觉,离开之后,一方依然还存在婚姻存续期间的惯性。   但这样的惯性,没过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听筒那边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光照的阴影慢慢挪开,魏邈才听到奥兰德沙哑的声音:“……我好歹为您生了幼崽,您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   星网上热议的帖子一夜之间,全部销声匿迹,如同水无声无息地落入大海之中,明面上激不起任何声浪,但暗地里,讨论热度依然高涨。   那通电话挂得不明不白,魏邈最终还是默认了奥兰德的问讯。   他也并非想要将这段关系闹到完全僵硬的地步,亦或是老死不相往来,无论何种情况,奥兰德同样是维恩的雌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离婚本就是互相妥协的产物,在惯性消失之前,魏邈愿意为这段已经结束的情感垫一个下坡的缓冲带,直到最后平稳落地。   他顺路取了一份儿快递,是他的离婚证,被邮到了金枕星,薄薄的一页证明,刻在亮面的金属上,可以随意折叠,记录着他的证件照和基本信息,魏邈将这页证明放进透明的袋子里,密封保存。   联邦的证件大多存储在终端里,一式两份的情况并不多见,就连基本的公民ID信息也只拥有虚拟的电子凭证,但在婚姻层面,依然还保留着帝国时期的古老传统,所有的信息被郑重地刻录在金属上。   如果雄虫拥有的伴侣数额足够多,超出了金属覆盖的面积,那么剩下的雌侍或更低一级的雌奴,并不会被记录在案。   好在魏邈还没有这样的烦恼。   他回民宿的路上,属于“魏”的视频账号私信收到鲁大师的消息,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鬼哭狼嚎。   鲁大师:毁了,兄弟,你收拾收拾来联邦监狱探望我吧。   鲁大师:魏,出来。   鲁大师:好烦,陪哥们儿聊聊。   被当小丑,给莱尔免费耍了一通,白天的时候这都还好,但这会儿他是真难受了。   魏:?   魏:别难受了,我给你讲个笑话,今天有雌虫花了五百块,没加到联系方式。   鲁大师:?   鲁大师:呵呵。   没有见识过雄虫的好的光头中二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理解的。   截至这会儿,他的账号还没有被封,可以正常使用,只是视频软件的官方给他私发了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再涉及部分话题。   语气很隐晦,但显而易见,是确认了雄虫的身份,也确认了对方没有和他继续较劲儿的打算。   鲁大师松了一口气,心里涌起劫后余生的后怕。   这两年,为了更好的节目效果,他胆子越来越大,一直游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是今天这场彻头彻尾的翻车事故,可能还会继续踩钢丝。   是的,事故。   哪怕那位雄虫没有计较的打算,哪怕他涨了不少粉丝,但这一次,也确实为他敲响了警钟。   ·   魏邈回到民宿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傍晚,他回房间洗了个澡,去公共厨房给自己炒了个蛋炒饭,便看到弥赛尔教授站在门口,问:“网红晚上就吃这个?”   蛋炒饭有点儿糊,魏邈被炒糊的焦味儿呛得边咳嗽,边夸:“您网速比我快。”   5G,拥抱智能生活。   他实在没什么做饭的天赋,如果说几年前勉强还算熟练,那如今则完全倒退成负数了。   没把锅直接摔了,算福大命大。   “你这做什么呢?”弥赛尔教授问,“牛肉?”   “……教授,这是鸡蛋。”魏邈耸耸肩,“您尝一口就知道了。”   弥赛尔教授看了眼莱尔,向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好可惜。”魏邈摸了摸下巴,对着自己炒出来的产物沉吟片刻,道,“您没口福了。”   ——酱汁放得有点儿多了。   还得多练练手,指不定熟能生巧,哪天一朝悟道,蹦出来一道佛跳墙出来。 第58章 序幕(一)   训练场上, 不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彼此碰撞之后,影子又再度分开, 奥兰德站在围栏的玻璃幕墙之外, 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幼崽如同困兽一般,不断被侵到角落。   他目光冰冷,对里面的老师吩咐:“等二十分钟之后,攻击的速度减缓。”   “……太久了, 幼年亚雌的身体素质没有办法支承这样的强度。”   奥兰德平静地说:“还剩下十九分钟四十秒。”   这样的训练强度如果都没有办法承受,那幼崽成年时的精神力觉醒, 可能只能达到A或S的等级。   想要获得更高维度的精神力, 需要精神和体能漫长的打磨。   在没有骨翼的前提下, 亚雌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精神力了,不过好在相较于雌虫, 维恩精神力淬炼的难度也并不算高。   ……毕竟亚雌可没有精神力暴乱的风险。   奥兰德慢慢擦拭过自己的手指,他在原地静默了很久, 仅仅两天不见,漫长的思念几乎决堤, 他并不清楚魏邈的行踪, 只能从那一段简单的通话和星网上被删除的那段视频片段, 判断出雄虫所在的区域。   他的雄主心情很好。   那些忍不住上扬的尾音,以及神态、表情, 都不约而同地透露出这一点,雄虫对这段婚姻除了幼崽之外, 没有更多的留恋,而他也只能凭借这一点,短暂地留住对方。   他又重新回到了结婚初期时的关系。   ——甚至更糟糕。   那个时候, 雄虫忙于工作,但不需要主动询问,他每天都能收到对方的信息,大多是些定位,以及一些出差时有趣的小事。   而现在他甚至失去了主动询问的资格。   再等等。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能再安装一个定位器了,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不能再犯第二次重复的错误。   想到那名叫弥赛尔的教授,奥兰德本能地闪过厌恶之色。   瘸腿的单身老雌虫,仗着是雄虫的老师,耀武扬威地指使他的雄主做脏活累活,美其名曰锻炼。   锻炼什么?   他的雄虫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受多余的辛苦,在金枕星的吃穿住行也无法保障,他的雄主甚至不会做饭,也没有虫给他做。   一想到雄虫每天只能喝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液,或是去餐馆吃饭,基本的卫生和味道都得不到保障,奥兰德就抑制不住的焦躁。   这怎么行?   约瑟夫站在门后,一直到奥兰德抬起视线,他才说:“先生,庄园已经重新修缮完成了。”   “嗯。”奥兰德道,“明天再搬回去。”   四十分钟之后,一身是血的维恩被放了出来,奥兰德接过幼崽,探了下鼻息之后,皱了下眉头,道:“送去医疗舱,注入一毫升细胞再生液。”   幼崽已经晕过去了。   他还需要出差一趟。   反叛军的势力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但首领赫尔诺却还活着。   即使精神海已经崩溃,但S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依然不容小觑。   更何况,赫尔诺会制毒,精通前沿科技,反叛军的漂浮星际迅阵,由他一手研发、建立。   不能再留下任何的隐患。   ·   来到金枕星的第三天,便正式下矿。   “岩体凹陷,侵入接触面特别零散,可以往M1方向的层间破碎带里找找。”魏邈道,“感觉里面有东西。”   “标高了吗?”   “嗯。”魏邈弯腰走进洞口,道,“矿体有点分层,磁化率不一样。”   磁化率异常高,代表着这个区域具有较大的找矿潜力,先3D建模,圈定出高磁异常块体,再结合剖面图,确定变量权系数的高低,便知道朝哪个方向找矿了,甚至可以提前预测矿脉富含的物质。   磁场应用,在上辈子已经足够广泛,所谓的核磁共振便是最典型的例子,而到了星际时代,已经到了如臂使指、指哪打哪的地步。   这也不是什么多先进的技术。   而这个矿脉,除了基本的镁矿之外,单看长轴走向,显然还有另一种未知的矿体,弥赛尔教授抿了一口营养液,他见莱尔额头上也已经被热出一层细汗,道:“稍微休息一下吧。”   魏邈冲弥赛尔教授回头笑了一下,他道:“您每次的项目都非常有趣。”   ……也不怎么挣钱,纯折磨。   不过这里面也实在是有新的东西,而且看得出来,挺富裕的。   弥赛尔教授挑了挑眉,表情叵测:“你的意思是我申请采矿许可,一站式服务,把研究所撇开?”   “……我什么都没说。”魏邈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我的福利保险可全靠挂靠在研究所,撇开之后,谁给我缴纳这些东西?”   联邦的地质勘探研究所完全被私有,这也意味着寻找到的相关矿脉,一旦获取许可之后,股东们可以购买、占有这片区域的所有矿产资源,联邦并不干涉,只抽取固定的税额。   魏邈理论上在为联邦寻找新的矿产资源,但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为维系研究所股东的荣华富贵,也出了不少力。   这些股东,便是联邦的上层贵族。   拿奥兰德来举例,柏布斯家族的产业遍布联邦的各个细枝末节的领域,形成一种悄无声息的垄断,这种垄断的外显是公司,再深层次探究一下,会发现背后几乎都是大贵族们的身影。   政、商不分家。   奥兰德只需要稳舵,剩下的自有其他的家族成员,和附属家族为他服务。   普通的平民雌虫别无选择,只有进入到这样的社会体系之中,才能获得相对体面的薪酬,赚钱养家。   一旦进入,即被汲取。   弥赛尔教授同样也在为他背后所处的家族站台,只是相较于其他股东,他对地质勘探是真的有兴趣,也并不只局限于矿脉勘采的领域,有些不挣钱的,他也愿意做一做。   这已经是相当仁厚的作风。   罗安和艾奇从另一个方向折返回来,魏邈从包里抛给他们一虫一瓶营养液,他自己旋开瓶盖,一饮而尽。   这是一种黏黏糊糊的物质,有点儿类似于果冻,但没什么多余的味道。   喝完之后,立刻活力满满。   “我们往东北方向找。”弥赛尔教授一锤定音,“或许会有意外发现。” 第59章 序幕(二)   矿洞狭小, 一只钻井的机器虫蹲在地上,一步步掘洞,越向深走, 入口越窄, 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尖锐,尖锐而沉重,像是牙医的钻子扫过龋齿的缝隙。   一直这样枯燥的破壁, 破了将近两个小时,弥赛尔教授提着头灯, 他神色凝重、步履一瘸一拐, 魏邈跟在后面, 过了很久,才听见漫长的回声, 像是整个地壳从内震动,他扶住墙壁, 立在一侧,过了许久, 才感受到震动的停止, 洞窟的壁障崎岖拐弯, 罗安问:“会不会不安全?”   魏邈扶住安全帽,侧眼, 打量了眼这位师弟,问:“第一次实地吗?”   罗安犹豫了一瞬, 还是点了头。   他这辈子名义上的母校,歌尔大学的地质学到底教了些什么?   魏邈失笑,说:“没关系, 千分之一的风险。”   他扶着艾奇的手,让艾奇先进去,然后自己钻进洞穴里,积水盖过裤脚,隔着一层防潮布,依然感受到不可触及的冰寒,洞内呼吸不畅,魏邈暂时没有上氧气的打算,向里走了几步,弥赛尔教授就蓦然回头:“莱尔。”   他语气难得沾上些急迫的意味。   “你过来。”他道,“这是什么矿石?”   头灯照见嶙峋的崖壁,魏邈越过艾奇,向里走了几步,安全帽顶着上方,他眯起眼,仰头看向弥赛尔教授头顶所处的位置,只看见乌黑的一片,他抬起灯,把锤子递给弥赛尔教授,回答:“……看不清。”   语气颇为诚恳。   弥赛尔教授嘴角抽了抽,抄起地质锤,向内勾去,过了一会儿,攀出一块完整的四方体,纯黑一片,闪烁着漆黑的纹路,他问:“现在呢?”   摸起来沉甸甸的重,一小块跟撸铁一样,魏邈垂眸看去,刚刚心中隐约升起的猜测陡然被证实,他忍不住确认了一遍:“雷铁矿?”   这是上辈子并不存在的一种矿石能源,因为里面富含强大的电磁能量,主要应用于各类型的电磁武器中,相当坚硬,也相当罕见。   迄今为止发现,并成功开采的,也寥寥无几。   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坦白说,这把锤子能凿一块儿下来,让他吃了一惊。   难怪最初测磁化率时,高得有点儿太过分了。   艾奇惊愕地抬起头,目光忍不住定在师兄的右手上,看了半晌,语气不太确定:“看起来确实像。”   但外观是黑色的金属矿太多,肉眼并不容易第一时间分辨,如果不是师兄提的一嘴,他很难第一时间想到。   雷铁矿?   罗安神采奕奕地竖起耳朵,眼眸明亮地注视着漆黑的山洞,如同看一座巨大的、没有开化的金山。   虽然没有如此值钱,但也依然差不多了。   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性,已经足够他的大脑再次沸腾起来。   “那真发达了。”他喃喃地默念道,“……我起码能发表三篇核心期刊。”   魏邈偏过头看了眼罗安,他理解这种显而易见的激动,同样也能推测出一旦发现可以开采的雷铁矿,涌现的巨额回报。   五年前他跟着弥赛尔教授做项目时,怀揣一模一样的一份惊叹,为另一方宇宙的诡谲奥秘,也为脚下丈量的、截然不同但永远脉动的土地。   “80%的可能性,暂时不确定储量有多少,是不是富矿。”弥赛尔教授则平静得多,倒不至于有太多的惊讶,他嫌弃地扫过魏邈和艾奇的脸,“……麻烦,我五年前来过克里格尔山脉,当时估计里面就有东西,只是没有获得许可权,现在许可权下来了,虫数又不够。”   一个雄虫,一个手臂要断不断的伤患,显然不允许长时间无休止的极端工作时长,而罗安——   算了。   脑子不太好。   自今天进山,到下矿,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弥赛尔教授道:“确定最基本的辐射区域,今天可能要加个班,做好长线的准备,明天早上再回住所……等我找外援吧。”   在原定工作十小时的基础上,先加个十小时再说,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好汇报给研究所总部。   发现稀有的矿脉,还是值得懒得挪窝的研究员们跑一趟、做做评估的,哪怕跑空,也比耗在所内混日子强。   弥赛尔教授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莱尔一点儿特殊照顾,或者至少走个流程。   他问魏邈:“能坚持吗?”   疑问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魏邈对这样的流程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笑着耸耸肩:“当然。”   ·   当天凌晨,弥赛尔教授给研究所的总部发了信息,要求调派五名研究员过来。   确认是雷铁矿,储备量相当富余的情况下,接下来要发生的诸多事情和魏邈的关系就不太大了。   就像是一桩无名尸案,法医只需要对尸体上下其手,术业有专攻,剩下的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怎样开发、如何利用、是否直接动工,那是弥赛尔教授和研究所股东们该考虑的事情,而矿脉本身的勘探,虽然只完成了前20%,但已经越过了最无序、最漫长的坎,接近倒计时。   回到民宿,他补了个觉,因为精神集中太久,脑海中异彩纷呈,连做了几个不连篇的梦,有上辈子的,也有这一个世界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睡醒时才发现只过了三个小时。   “……”魏邈睁开眼睛,抬了抬胳膊。   连着二十个小时工作的疲惫感这会儿才初现端倪,魏邈没给自己留多余的休息时间,安静的院子难得嘈杂,远处停了一辆漆黑的星舰,搁在海上,相当巨大和低调,能看清楚舰身上反光的银漆图案,上面的标志魏邈认得,是科维奇家族的。   他给自己接了杯水,呼吸了一口处于均值含量的氧气,慢悠悠地想起来:温弥就是研究所的大股东来着,知道这个消息实在不奇怪。   科维奇家族也对克里格尔山脉的雷铁矿的开采权感兴趣?   但这种情况,还不至于派出一个雄子来谈判。   天光明媚,正午暴晒的影子拓出一小块阴影,魏邈沐浴在阳光里,只觉得思维难得迟滞,也因此,在和沙滩上、领头的某位黑发的雌虫对上视线时,他过了一秒,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那是谁来着?   魏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那是一双锋芒毕露的双眼,只要见过,就有印象,更何况他们见过不止一面。   在军部,亦或是某场宴会上错身而过。   利亚·科维奇,科维奇家族下一任最有希望胜出的继承者,一名双S级的军雌,理论上来说,也是书里那位主角的正牌老婆。   对方应该是代表科维奇家族来了解具体的情况。   ——相当高规格的待遇。   二楼玻璃窗内的身影一晃而过,利亚怔忡地收回视线。   他走在最领头的位置,推开民宿的大门,指示灯亮了一下,民宿没有配备基本的会议室,这位神秘的教授也没有换个地方商议的打算,压根儿没有地方搁那么多虫,利亚干脆把多余的虫全留在星舰上,只携带了最基本的数量。   和外立面区别不大,民宿一楼的内里也并不算奢华,满满当当的酒柜横陈了一面墙,一个小型的吧台上在用小盅的火慢煮咖啡,顶梁上的灯如同一个硕大的瓦泡,弥赛尔教授正在喝酒,对面留着一张空置的椅子,示意利亚:“坐。”   “你好,弥赛尔教授,我代表温弥阁下和科维奇家族向你和你的团队表示祝贺。”利亚将这栋民宿的布局尽收眼底,拉开椅子,“这真是个惊喜的发现。”   身后的雌虫将他的黑色外套挂在民宿的衣架上,利亚问:“你们在这里办公?”   这算是一句感兴趣的开场白。   “差不多吧。”弥赛尔教授用小小的圆勺搅了搅咖啡,抬了抬眼皮,说,“我很忙,但我没想到是你来。”   利亚表情没什么变换,他道:“我暂时不担任公职。”   因为和反叛军首领的作战失利,被革职三月,对军雌来说,是一件相当屈辱的事情。   但事实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多借口也无可抵赖。   他倒也不至于心灵脆弱到不容许询问的地步。   “那可以在金枕星多留一段时间。”弥赛尔教授随意地道,“我就不喊你军团长了,科维奇先生,你要来一杯咖啡吗?”   尽管知道彼此的来意,但谁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的打算,彼此绕了几个弯子,围绕着金枕星的天气,不痛不痒地聊了一会儿,二楼的门突然开合,那是一种细微的声音,穿过铺着一层雕花地毯的走廊,声音逐渐消失,从另一段楼梯下楼。   利亚的听力完全可以听到那样的细响,他像是冷不防被蝎子蛰了一下一样,骤然回过神来。   如果他没看错,那应该是奥兰德上将的雄主。   ……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魏邈对这些杂事并不如何关心,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杂事而已。   如果是五年前,他还需要再撰写一份长篇累牍的报告交上去,但现在有罗安代劳,毕竟是学院派出身,制图建模,谋篇布局,都比他最初写的时候好上太多。   在剧情开始之前,他不打算直接和利亚接触,这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是如今陡然再见,难免有些奇妙的、说不上来的感受。   如果要给剧情里奥兰德最厌恶的虫排个序的话,那利亚或许独占鳌头,剩下的都排不上号。   原本还算正常、友好的同事关系,到后期演变的剑拔弩张,这位军雌遭受的诸多无妄之灾,背后都有奥兰德的影子。 第60章 序幕(三)   纳科达星。   这是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了。   楚越神色严峻地从铁屋里探出头, 黑夜来得漫长而迅疾,空气里裹挟着潮湿的、黑色的雾气,混合着臭鸡蛋和酱醋腌了七八天的味儿, 闻起来令他作呕, 一排排屋子让他想起来孟加拉的铁皮房,几十个平米的公共空间,住着一屋人。   ……实际上,也差不多。   他双臂上有一道明显的烧灼伤, 把脖颈严严实实地捂住,疼得龇牙咧嘴, 这里的人……亦或者虫, 把这一排屋子叫“棚屋”, 还是几天前盖的,前两天这座荒星爆发了一场特别大的战役, 原主脑子不好使,被爆炸的余波给炸晕了, 然后他就住进来了。   虫族?   这是个什么东西?   楚越玩了这么多年游戏,对这玩意儿的设定还挺熟的, 他经常打架, 一般总要面对一次虫潮, 但长的这么像人的虫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乱七八糟的性别设定,更是离谱中的离谱。   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 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压根儿没一个女的。   那些雌性也是哥们儿。   事情突然坏起来了。   坏得透透的。   楚越那些刚穿越来、天命主角的兴奋感瞬间就少了一大半,没有妹子,他为谁奋斗, 为谁建功立业,和谁共享胜利果实,再和谁生孩子躺被窝说窝心话?   他又不搞基。   这里的雌虫各个五大三粗,楚越说实话,怵得慌,尤其是知道这些哥们儿是异性、对他还老放电之后,他发现这具身体的原主对外界的基本信息都所知甚少,脑子跟团浆糊一样,只大约知道一个笼统的背景,星际社会,联邦制,剩下的一概不知,楚越再搜索枯肠,也不能抖落一张白纸上多余的信息。   星际社会啊。   那高科技在哪儿呢,歼星炮、脉冲炮,可以时空跃迁,或是平行宇宙吗?   楚越是标准的文科生,脑海中倒是隐约闪过几个概念,但显然连不成脉络,说实话,他眼前这个区域,显然和脑子里那些科幻小说的设定对不上眼。   他连个最基本的通讯器都没有。   因为是雄虫,他被分到一块独立的区域,能领到固定配额的吃食,不需要像雌虫那样,做体力活谋生,楚越掰开一块果冻,他把勺子递给铁屋旁边那位生死不知的、毁容的大哥,道:“你醒过来了?”   捡到这大哥也实在是意外收获,这大哥一个人孤身躺在荒郊野外,纳科达星气温冷得骇人,几乎快要冻死了,一身的血和伤口,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看样子实在要死了……但那副机械手臂看样子,应该挺值钱的。   手腕上还带着终端。   也是他这辈子开局见到的,最有含金量的科技产物。   楚越犹豫了很久,利字当头,还是选择把这个麻烦给捡了回去,棚屋一间一间,官方的驻军就在附近,他给这哥们儿喂了一口水,然后思考,假如这虫死了,他该怎么把这幅手臂给敲掉,去地下诊所换第一桶金?   总不能直接砍,那也太血腥暴力了。   他抱着科研般、勇于钻探的精神,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具体的运行套路,但摸了一下手下这位病患的脉搏,发现还没凉透。   ……还没凉透?   这哥们儿是真能活啊。   楚越脑子里一边警醒地念叨着农夫与蛇的故事,一边还是把自己的口粮分了一半,救都救了,就跟养一条王八一样,等情况稍微好点儿,再放生就行了。   攒攒功德。   赫尔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盯着眼前的雄虫看了半晌,才发现手臂动都不能动一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具完全的尸体。   而精神力也因为几天前的那场战役,被彻底摧毁。   “你那机械臂我问过专家了,给你断电了,你也用不了。”   楚越看了眼地上那位大哥,只觉得这大哥的眼神像是他把对方全家给杀了,像是道上的,他硬着头皮说:“先声明一句哈,我救了你,我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哎算了,你听不懂,我怕你醒来第一件事砍我,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他口里的那位专家,是隔壁一位民科雌虫,六十多岁,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什么,在棚屋附近到处做组装的活儿,楚越让他进屋给病患看看,非不进来。   他妈信佛,家风如此,楚越自己也喜欢跟着拽两句,见赫尔诺半晌不说话,他才道:“你叫什么?这附近没救助站,等过两天再把你送走。”   赫尔诺半晌没说话,大脑瞬间做出判断,没有任何威胁的雄虫,可以一只手捏死,或者一只脚,看虫纹,精神力估计在C或者D……他落到哪个荒星了?   他还活着。   但显然离死不远。   恐怕过不了多久……   他问:“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半吧。”楚越道,“谁知道?我见你的时候你就这样,全能耐晕王。”   “……哦。”赫尔诺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笑容,笑着道,“那太晚了,也快了。”   应该直接让他在野外冻醒,亦或是直接将他拍醒的。   楚越费解地转过头:“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平静的、玩味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损毁的芭比娃娃,语气狭昵:“你的死期,和我的死期。”   这句话刚落地,楚越的眉眼间沾染出惊愕的神色,他试图露出一个不解的笑意,正要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沸腾的声响,下一秒,一切都静了下来,地壳突然地动山摇,棚屋摇摇欲坠,那是一种几乎静止的声浪,仿佛无风而被引动。   扑面而来的寒意几乎灌满了整间房间,楚越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铁门自动开启,一抹殷红的血便从这位相处三日的雌虫的胸腔迸溅开来,猝不及防的温热液体泼洒进地面,乌黑的夜里,临晕前,他听到一道冷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吩咐道:“清理现场。”   ……他似乎也要成全能耐晕王了。   楚越用脑海里最后的意识,相当光棍地这样想。   还真是言出法随啊。   ·   魏邈对利亚很难升起多余的恶感。   这位雌虫相较于整本书的神经病来说,显然正常的多,是相当正派的一名军雌。   他从后方的楼梯迂回地绕了一圈,出了民宿,顺手找了个地方买了午饭——在学会做饭前,起码不能让自己饿死。   金枕星的物价确实贵,但好歹奋斗了几年,也不至于吃不起,魏邈特意搜了下星网的攻略,找了家评分比较高的店铺,便看见光脑陡然多了条信息,是弥赛尔教授发的:回来。   魏邈提着一小盒芝士焗龙虾,略有些疑惑,但还是朝着民宿走,等进了门,才发现利亚·科维奇还坐在那里,弥赛尔教授看见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学生,莱尔。”   他没有提多余的身份,魏邈站在原地,一时间走也不是,他一秒钟之后,才将右手提的饭盒翻了个面,搁到左手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弧度:“科维奇先生,幸会。”   眼前的雌虫长相优越,黑发浓稠如墨,瞳色很浅,阳光剔透地照进去,闪烁着偏暖的色泽。   几年前那会儿,魏邈经常去军部探班,也去过奥兰德所下辖的第四军团的驻地,和利亚见过好几面,但像这样郑重其事的打招呼,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利亚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躬了下腰:“您好,莱尔阁下。”   这是对贵族雄虫的礼节。   彼此握了握手,魏邈看向弥赛尔教授,道:“我先上楼了?”   他吃饭一般不上桌。   ——尤其是这种谈判桌。   明眼的都能看出来在谈雷铁矿的开采权,他杵这儿当壁花也实在不太合适。   估摸着弥赛尔教授也犯不着用他陪酒。   “你走什么?”弥赛尔教授平静地看了眼事不关己的魏邈,“你是矿脉的第一发现者,科维奇先生现在要雷铁矿的开采权,里面也有你的一份收益,不要了?”   魏邈:“……”   他想起矿洞里,弥赛尔教授让他先说出的“雷铁矿”,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原来用意在这里。   但这个项目说破天,也并非他来主导,他来这里满打满算,也只负责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定位置、爆破、钻井,都没什么不可替代的技术含量,要分矿脉的开采权,显然是不足够的,有点儿像是旧社会的包身工突然能和老板平分家产,特别荒谬。   老员工福利价?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魏邈还不至于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他坐下,随意地将饭盒放在桌上,笑着道:“不介意圆桌加上一位吧?”   被焖熟的小龙虾的香味儿很淡,但还是涌到利亚的鼻尖,他微不可查地向那个透明的塑料盒看了眼,道:“……当然。”   好香。   ——在哪里买的?   “合约刚刚已经拟好了,科维奇家族占49%的股权,我们负责开采。”利亚抬起眼,递过来一份文件,“莱尔阁下可以看看。” 第61章 序幕(完)   都是些常规条款, 甲方最后的署名一栏清晰地写着温弥·科维奇的名字,合同相当长,魏邈翻了几页, 找到最核心的部分:“……现在就要开采?”   “如果可以的话。”利亚颔首, 道,“关于克里格尔山脉矿脉的勘探报告,研究所内部已经考核过一遍,对矿脉的属权, 其余的股东也并没有异议,我们提供全部配套成员及技术。”   他语气娓娓, 语调却没什么变化, 像是Siri在回答问题。   标准、专业、公式化。   勘探的许可令在弥赛尔教授手中, 这是科维奇家族愿意让利的理由,而反应如此迅速, 今日凌晨传回研究所的调查报告,清晨便查阅、拟出了合同, 第二天下午便赶来金枕星,谈判官也并非旁支杂系, 亦或是麾下公司的话事虫, 而是嫡系最卓越的雌虫。   这样的速度, 魏邈在脑海中滤了一遍流程,俨然是势在必得。   ……科维奇家族缺电磁武器吗?   这样高密度、导电性优越的矿脉, 因为稀少和珍贵,主要被应用于军事用途之中。   魏邈将整份合同快速地过了一遍, 仰赖于他的精神力等级,不需要像上辈子一样,正儿八经逐字逐句过下去, 大脑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做出判断,弥赛尔教授将开采许可授权给科维奇家族,出资百分之三十,共享收益及矿脉资源,不允许私下买卖。   他是丙方,占百分之五的股权,但只获得收益,没有任何实际控制权。   “时间仓促,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利亚道,“弥赛尔教授也是这个意思。”   魏邈偏过脸,看了眼空白的署名处,笑着对利亚道了声谢,道:“还以为有一天能知道老师的姓氏。”   合同显然需要身份的全名,他对弥赛尔教授是哪个家族的雌虫,其实一直挺好奇的。   弥赛尔教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失望了?”   他这位学生,面上一副正襟危坐、潜心科研的神色,实际上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肚子里也存着坏水,得随时防上一手。   魏邈笑了声,从奥兰德那里学了句否定词:“没有。”   “……”弥赛尔教授懒得理他,转过头,问,“那就先这样?”   利亚坐在旁边,一直展示着体面的微笑,黑色的眼睛如同潭水,没有任何冗余的话语,点头同意:“可以。”   初步的合作意愿已经达成,他利落地站起身,道:“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驻扎在金枕星,或许三天,也或许五天,交易会正式签订,希望有一个彼此满意的答复,回见。”   他和魏邈错身而过。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相送。   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透明的光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原本精确报时的数字变成灰色,过了几秒钟之后,才再次稳定下来。   “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89天”的华文中宋字体报时突然灰扑扑地被替换,变成了冰冷的两行字迹:   【请注意!】   【主人公提前降临,剧情已正式开始。】   ·   泻药,开局星际,身在监狱。   楚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处在一个浑白的囚牢之中,他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感觉浑身无力的疼,像是被碾碎又重组了一遍一样,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像是一种沙漏,每五秒,会自动报时,他想要张口,却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仿佛处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楚越扯了扯嘴角,一瞬间想到海伦·凯勒,不禁悲从中来,“不至于吧。”   有开局落地成盒,这么惨的穿越人士吗?   他这三天,天天捡垃圾绝地求生,招谁惹谁了?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抓,别还没开始,就给饿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他能够感受到喉管的震动,但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奥兰德目光淡漠地俯瞰着光幕里的雄虫,像是在注视着一种无趣的蜉蝣生物,空气里沾着血腥味儿,审讯室里一片漆黑,只点着一柄小灯,他侧过身,问刑架上的赫尔诺:“再不开口的话,他下一步的惩罚措施还是由你来决定……下属也就算了,你忍心让一位救了你的好心虫,也变成灰烬吗?”   视觉、嗅觉的感官被封,下一步,就是向下施加重力,像是压铁饼一样,压出一张漂亮的平面。   他语气捉摸不定,“好心虫”被他故意拖长了音,带着讽刺的意味。   这位雄虫救了赫尔诺,给予了他三天的安全,但也因为这种虚幻的庇护,让这位昔日军团长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时机。   那是对方最后的时间。   赫尔诺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被救本身,就是致命的错误。   “何必这样大动干戈。”赫尔诺总算略微抬起头,因为缺血,他精神有些难言的晕眩和疲惫,“……我了解的,你更了解,你到底有什么想问我的?”   “是么?”奥兰德道,“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我发现,从你逃走的那一夜开始,我复原不出你的行踪。”   黑暗中,他的面庞褪去没有温度的冰冷,肆无忌惮地袒露出雌虫最本真的暴戾和阴翳:“利亚·科维奇准备如此充分,依然没有将你擒获,因为有谁提前五分钟为你通风报信,所以你有了准备……不用替他隐藏,这是个你我尽知的明牌,可你逃走之后,又回头了。”   对方的轨迹消失了整整两天。   如果他是赫尔诺,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为什么要回头?   他在谋求报复。   一种幼稚的、拙劣的,也是当时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复。   在雄主提出离婚之后,赫尔诺和他的雄主,有一段时间之内,间接的接触过。   “这是一个小小的餐后彩蛋。”赫尔诺脸色如纸般苍白,嘴角笑容的弧度扩大了些,“那位雄虫把那段录像拿给你看了吗?”   奥兰德垂下眼,静默了一瞬,才如常地问:“什么录像?”   血水顺着地道,涌了下去,而楚越听到的滴水的声音,就是赫尔诺的血。   “哦,他没告诉你。”赫尔诺灰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语气玩味,“那太遗憾了,我以为你已经按耐不住,把他杀了。”   他的血管裸露出来,里面被注射了基本的营养素,腹腔被剖开,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同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只觉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不要逼我把你变成只剩下脑子的怪物,赫尔诺,我想让你安然逝去……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很意外。”赫尔诺静静地欣赏着奥兰德脸上变换的表情,露出惬意的神色,“我们反叛军的好元帅,你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他用怪诞的语调,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检测莱尔的光脑、找到他留存的视频录像,自己翻开看看,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困难吗?亦或是你真的把他当成你的雄主了,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奥兰德一只手已经扼他的脖颈。   他冰凉的指腹缓缓用力,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对。”   赫尔诺眼眶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惊愕的神色。   “我一直在忍耐。”奥兰德湛蓝色的眼睛阴沉地打量着赫尔诺凸起的眼球,宛若经历风暴的深海,他道,“……你太狂妄了,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我本来不打算把你逼到绝境,我以为犯过错后,你的大脑好歹能进步一些,但你似乎并不觉得它存在缺陷,甚至还试图主动挑衅我。”   在反叛军建立的过程中,无数次致命的错误,都是他一个一个,替赫尔诺圆回来的。   “我不应该尝试纵容你的狂妄,这是我的疏漏。”奥兰德低声的,像是给自己做检讨一般道,“我应该让你感到恐惧。”   ·   一个小时之后,奥兰德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刑讯室,对着副手道:“去收拾一下吧。”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是那名亚雌,也不是定位器。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原因,他的雄虫发现他的真面目。   镜子中的雌虫表情虚浮,眼下似乎长了黑眼圈,奥兰德望着自己的面孔,用手覆盖住眼下的痕迹,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手在发抖。   早有猜测,但他不敢细思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落地成为现实。   知道他和赫尔诺的往事,也知道他具体筹谋的计划,所有他试图向他的雄主隐瞒的一切,都被赫尔诺如此轻而易举地揭开。   也难怪,雄虫说他喜欢“乖”的雌虫。 第62章 光明的未来   剧情为什么提前开始了?   魏邈眉心微微蹙起, 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他目送利亚走出这间民宿,和弥赛尔教授寒暄了两句之后, 独自上了二楼的房间。   《星际第一雄主》这本书的主线是谈恋爱, 魏邈越过大量的□□描写,筛了筛,找到少许的剧情。   主角楚越因为反叛军主导的一场爆炸,昏迷了三个月之后, 才再次苏醒,在野外捡到了失忆的赫尔诺, 随后偷渡到首都布列卡星, 逐渐展露出色的精神力天赋, 一边开后宫,一边从D级一路升到S级。   相较于雌虫, 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受身体素质的制约,A级已经是千里挑一的水平, 能达到S级的,魏邈来这个世界七年, 还没真遇见过,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传说中的“斗帝”之境, 而赫尔诺已经紊乱、报废的精神海,也是对方梳理好的。   剧情能够展开, 说明楚越已经遇袭。   这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   院子内的茉莉花香一浪一浪袭来,香气渗透进窗纱, 萦绕满室。   眼前的世界即将被搅得地覆天翻,而他处在狭小的一隅之地中,却风平浪静。   魏邈当然清楚, 他并非离了婚,就能够万事大吉。   当书的内容成为现实之后,他的戏份杀青,但要想存活下来,同样存在另一个充分且必要的条件,是楚越。   主人公楚越只有尽早接受他的前雌君的诚挚爱意,才能够阻止奥兰德因为求而不得,失去求生的意志,捎带着毁了整个联邦。   否则故事的结尾,该死还是得死。   魏邈最初想过凭运气赌一把生死,毕竟奥兰德为爱寻死觅活这事儿听起来实在抽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假的,剩下百分之一是重名。   但离婚整个流程走下来,他突然不太确定了。   魏邈垂下眼,打开饭盒。   ——更何况,他不敢赌。   维恩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如果按照剧情原有的脉络,他们的幼崽,也要为了奥兰德将来那狗屁不通、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爱情,而失去一切,甚至性命吗?   ·   当天下午,研究所第一批的研究员就赶来了现场,加上科维奇家族派遣来的第一批勘探员,人手空前丰沛,匀到魏邈头上的任务少得可怜,矿洞内外堵得密密麻麻,让他莫名想起上辈子早高峰时的地铁站。   “你怎么还在这儿?”弥赛尔教授诧异地回头,摆了摆手,“回去休息,这没你事了。”   魏邈一只手插着兜,站在洼地的边缘,目光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弥赛尔教授,一直看得弥赛尔教授的表情从理所当然,到僵硬地挪开视线:“……我喊错虫了。”   “下次不能这样了。”魏邈叹了口气,道,“教授,您体谅一下我,我只补三个小时的觉。”   就被弥赛尔教授又喊上了山,爬了半个小时的坡,到地儿发现压根不需要他发光发热。   “我今天下午群发的信息,你的聊天框在最上方。”弥赛尔教授解释完,敏锐地问,“你的情绪不太对劲,为什么?”   魏邈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有点儿吧。”   任谁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一眼能看到头,哪怕只是一小半的几率,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而他既不是联邦队长,也不是奥特曼。   说实话,不止是他,谁面对奥兰德,都很容易升起一种独木难支的无力感,就连剧情里的主角楚越也不例外。   弥赛尔教授说不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这才看起来像是刚离婚的雄虫,别太难过,想想接下来的生活,振作起来。”   魏邈:“……”   前途无亮吗?   他无言地和弥赛尔教授对视了几秒,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情绪来得快,消失的也快。   回到民宿,魏邈洗干净手,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菜谱,挑了个相对简单的罗宋汤,将牛肉、胡萝卜、土豆切成细丁,他刀功相当漂亮,摆盘之后,工整得不像话,将水煮沸,放入料汁。   看起来相当有食欲。   魏邈眯起眼,打算给菜拍张遗照,却冷不丁接到奥兰德的电话申请。   熟悉的冷场开局,魏邈将火调小了些,问:“怎么了?”   电话里却传来一道声音:“雄父,猜猜我是谁?”   魏邈愣了一瞬,旋即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拖长了音:“猜不出来,是谁呀?”   电话那边大声道:“我是维恩!”   ——恍如隔世。   魏邈“嗯”了一声,道:“我猜你抢了雌父的光脑?”   “我不说话,你就不知道是我。”维恩才懒得理会魏邈拙劣的推理,得意洋洋地道,“对不对?”   魏邈用毛巾擦拭了下手心,没忍住,反问了句:“可是你不说话,我怎么猜出来是你?”   “……”维恩道,“可是我就猜得出来是你啊。”   那是因为光脑显示的是他的信息。   魏邈失笑:“好吧。”   维恩问:“雄父,你在干嘛?”   “我在做饭。”魏邈看了眼咕噜咕噜滚的锅,慢半拍地将牛肉粒下进锅里,“罗宋汤,我们维恩晚饭吃的什么?”   “不知道。”幼崽为难地说,“好多,我记不清楚名字……雄父,你在自己做饭吗?”   魏邈摸了摸下巴,他思忖了下自己的学习进度,不怎么自信满满地道:“当然,等我这周六回来,给你露一手。”   “真的吗,雄父?”维恩沉思了一会儿,“可你做的饭都不是很好吃。”   魏邈:“……”   “会改进的。”他诱哄般,低声地保证道,“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上一次失败,还得追溯到维恩一岁多的时候,魏邈没想到小朋友竟然还有印象。   也并非真的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只是坐标系选错了,大部分菜搁奥兰德做的饭旁边,都有点儿自取其辱。   维恩纠结地皱起眉心,过了一会儿,勉强道:“好吧。”   魏邈低笑了一声:“维恩这两天上课吗?”   “上课了。”维恩已经趴倒在桌上,“好累呀。”   “什么课呀?”   “格斗课。”   “新加的吗?”   “嗯。”听筒里,幼崽语气严肃地道,“维恩也想当拳击手。”   魏邈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前两天不是还想当医生?   一个月前,小朋友还想要成为一名记者;三个月前,幼崽试图为伤齿龙做窝沟封闭——因为觉得这个名称很痛,逼得他不得已而澄清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恐龙这种物种。   “那先暂且保留这个伟大的计划吧。”他笑着调侃道,“你当拳击手,雄父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   而你的雌父,有他自己的一套计划。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63章 构陷   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边, 他保持着充分的耐心,静观幼崽眼中难以掩饰的雀跃,唇淡淡抿起, 一直等到维恩将这几天几乎没有说完的话全部向他的雄主倾倒完毕, 才低声警告道:“该就餐了,维恩。”   给予的时间足够充沛,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魏邈的声线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的雄主就坐在庄园的沙发上, 一边看书, 一边哄着幼崽。   口气完全相似。   他的雄虫似乎唯独对他决绝。   魏邈听到奥兰德的声音, 稍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不太意外, 他道:“奥兰德。”   还是选择了自己更为熟稔的称呼。   “嗯。”奥兰德垂下眼,即使早有预料, 依然有一种被蛰到的痛楚,“光脑被维恩抢走了, 但确实是我打的电话。”   隔着听筒, 雄虫笑了一声, 道:“我以为只有我对他没办法。”   奥兰德目光冷淡地凝视着幼崽的脸颊,语气却相当柔和:“您不在的这两天, 维恩很听话,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调皮, 礼仪课的老师特意称赞了幼崽,说他非常娴静。”   魏邈静默了一瞬,总觉得奥兰德话语中描述的情景很难具象化地想象, 他过了片刻,才模棱两可地回复:“是吗,维恩毕竟长大了。”   ·   他抛出的验证,很轻松地得到结论。   甚至不需要幼崽自己多说什么。   他的雄主便会费尽心思地为维恩说好话,主动在话里拉进他和幼崽的关系,因为维恩归属于他抚养,所以他的雄虫自然会生出不必要的担心。   所以态度不断软化、妥协。   担心他育儿时不够细致,也担心维恩会感到孤独和被抛弃的感受,周末千里迢迢也要赶回来,雄虫对幼崽心存愧疚,因为他不觉得他是一名好雌父。   ——甚至担心他将多余的脾气撒在幼崽身上。   他在无声无息中,已经给予了雄虫足够分量的威胁。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雄虫的心目中,是需要这样防范的?   奥兰德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似乎终于捡到一块浮冰,窥见到潜伏的冰山一角,但单是这根冰枝,已经冻得他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可能。   “您放心。”他强迫自己摸了摸维恩的头发,保证道,“我会照顾好维恩的。”   ……那是雄虫的血脉,他们的第一个幼崽。   他怎么敢轻忽大意?   一些比较危险的训练,他都全程在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一环出错,真正危及到幼崽的安全。   魏邈没有把话题停在维恩身上停留太久,他随意地问:“最近两天过得还顺利吗?”   他打算等雷铁矿的相关工作稳定之后,周五晚上就赶回布列卡星一趟。   庄园里重新修建、恢复的装潢和往日并无二致,往日他会等待雄虫回家用餐,而如今一切都失去意义。   奥兰德没有动刀叉,而是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不答反问:“您希望我怎么回答?”   “当然希望你过得不错。”魏邈微怔,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奥兰德的敏感神经,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句寒暄的辞令。”   “……过得不好。”或许是环境给了他虚幻的勇气,奥兰德低声道,“一直在想您。”   魏邈有些意外这个回答,旋即笑了起来:“总要有一段阵痛期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就像是婴儿脱离襁褓,学着自己走路,这当然是痛苦的,而从一段已经习惯的关系中剥离,带来的影响同样波及到各方各面。   这需要一段磨合、适应的时间。   魏邈不觉得奥兰德需要再适应多久。   “当时在第一军团驻地刺杀您的幕后主使。”奥兰德突然换了个话题,“也就是赫尔诺,您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魏邈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将切好的小番茄点缀进锅里,撒下一点黑胡椒粉,汁水咕噜咕噜冒泡,听到奥兰德用轻缓的语调问:“您见过他吗?”   ——发现了吗?   魏邈不置可否地道:“如果几天前的那一幕算的话。”   也算是在电梯里被逮到,听了一会儿赫尔诺的洗脑式输出,被迫了解了些奥兰德工作中的秘辛。   承认得干脆利落。   “……”   他的前雌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雄主。”最后的侥幸被打破,奥兰德语气仓惶地道,“不是您想的这样。”   他没有任何对雄虫不敬的想法。   ——甚至这个选项,从来也不在他的脑海中。   奥兰德说的拗口,魏邈拧起眉:“什么?”   他以为下一步,奥兰德要问他那段视频。   “我不赞成赫尔诺的任何观点。”冰凉的音色从听筒里传来,像是一种喘息的兽类,魏邈这时候才意识到,奥兰德在解释,“……他给您说的所有事实都无凭无据,都是可笑的推测,他在试图构陷我,您和我相处这么久,知道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我只是迫于虫道主义,给予了他一些援助,您相信我。”   话越说越乱,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哀求。   他曾给赫尔诺构想了一套完整的制度。   那些宏图愿景最初并没有打动这位心怀抱负的军团长,但就像一种毒素,一点点侵蚀、麻痹了赫尔诺的判断,当时他同样需要一个还算不错的实验品去搅乱上议院和公众的判断,于是一拍即合。   所谓的雄、雌平等只是一个不算大的砝码,同样添进去的,还有贵族与平民权力的平等、司法独立,让昏庸的上议院走向末局。   他们要背弃家族、旧有的一切,才能达到这一步。   一个崭新的联邦。   多么有趣的、但不切实际的计划。   奥兰德自己都心动了几秒钟。   但这一路走得太顺遂,最初布局的反叛军反而变得格格不入,成为了一种累赘,他尝试过为赫尔诺赋予新的身份,可显而易见,这位昔日的同事固执地坚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试图强硬地改变他的意愿。   雄虫们有多么介意自己的雌君和雌侍心怀叵测,他犯下的错误就有多么严峻。   这种构陷是致命的。   从下午到现在,奥兰德一直在等待时机,但等待真正解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旧有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组织好一场有效的辩驳。   花园里花香袭来。   奥兰德的手搭在窗户的纱锦上,他的精力如此集中,却没有听到魏邈的声音,反而听到锅……似乎煮沸了?   ·   罗宋汤要熟了。   ——这件事不是魏邈自己头脑聪明发现的,而是锅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他紧急拧了火,用一只小勺舀了一口汤,天可怜见,里面的牛腩竟然熟了。   味道还算正常。   至于奥兰德那些话,魏邈听完了,没有任何感触。   他露出清淡的笑意,许诺道:“我当然相信你。”   这件事儿再过两天,他的记忆都快归档处理了。   当时那个视频单纯是为了谈离婚用,这会儿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急迫,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的用途。   奥兰德不会承认这件事,意料之中。   在度过了最初的求索阶段之后,魏邈也并不觉得彼此需要再坦诚心扉。   知道的太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肉眼可见的,电话那边奥兰德似乎轻轻长舒了一口气,旋即试探地唤了一句:“……雄主。”   “过度沉溺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魏邈叹了口气,“以前还没喊够吗,奥兰德?”   “那我喊您什么?”奥兰德沉默许久,目光凝在一处,过了片刻,才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道,“您现在都自己做饭了。”   “你想喊什么都可以。”魏邈评价道,“味道欠佳。”   这个时候,罗安来到厨房,拿存储的牛奶。   他刚刚睡醒,看到莱尔,愣神了一秒:“师兄?”   雄虫在做饭吗?   魏邈笑着“嗯”了一声,抬起手腕,示意他的耳中有传导的声音。   “我也要喊你师兄。”电话那头,奥兰德突然道,“那位教授会接受我作为学生吗?”   多么童心未泯的一句话。   魏邈哂然,道:“详情请咨询弥赛尔教授。”他不负责招生。   “那您教我。”奥兰德说,“地质学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几天前被他的雄主隔着听筒找出破绽,就是因为专业水平不过关。   “上将,我的文凭还是您搞定的。”一直等罗安走出厨房,魏邈才笑着道,“我就不自抬身价了。”   奥兰德应该比谁更清楚,他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   哪怕当维恩的家庭教师,真要竞争,被只手遮天的柏布斯家族查出来简历造假,也得喝上一壶。   奥兰德抛出一句称赞:“您的知识量为我授课绰绰有余。”   “……”再这样不着边际的聊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魏邈眯起眼,突然问,“你抓到赫尔诺了?”   他对奥兰德的情绪变化相当敏感。   原书的剧情里,没有中间横生枝节,奥兰德依然对反叛军下了手,只是时间更晚,而赫尔诺最终逃脱了层层追捕,奥兰德也因此认识了楚越。   奥兰德试图横刀夺爱,但没有成功。   他下意识以为,剧情开始,结果相似。   但听奥兰德的语气,很难让他觉得毫无办法。   “正准备告诉您。”奥兰德显然心情不错,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他忍不住此地无银地强调道,“主要是其他军雌的功劳,我没有动过他……我主要负责指挥。”   他从来没有碰过赫尔诺一根汗毛。 第64章 截然不同   果然被抓了吗?   剧情线搅和得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对奥兰德来说,是不是件好事儿。   这或许也代表着,楚越和奥兰德已经见过第一面。   魏邈笑了一声, 照例说了一句:“恭喜。”   “您什么时候回首都?”奥兰德道, “我派约瑟夫开星舰去接您。”   “是你的那位亚雌管家吗?”魏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会开星舰?”   很难想象这位已有白发的中老年亚雌,启动星舰的动力引擎,风驰电掣的模样。   在宇宙中穿梭, 尽管有完备的智能驾驶系统,要面对的各种意外情况依然浩如繁星, 难度显而易见。   并不会比开飞机简单多少。   奥兰德语调柔和, 他并不理解雄虫的惊讶, 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这是担任柏布斯家族管家的基本技能,在每一任管家入职前以及之后的每一年, 都会准备一些简单的培训课程,因为约瑟夫主要负责管理老宅, 所以有机会向您展示他的才能的次数并不多。”   还有一点理由被刻意忽略,他也并不喜欢一名亚雌随意地进入雄主的领地, 插手他的日常家务。   “……真是令虫大开眼界。”   魏邈不禁对那位慈爱的亚雌管家心生三分敬意, 他道:“我周五晚上回布列卡星, 不用约瑟夫来,如果条件允许, 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想陪维恩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周五回来?   那就是还要等两天。   奥兰德眉眼不自觉地沾染上真实的笑意,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语调忍不住扬起:“当然。”   魏邈道:“那回见?”   得好好打扮一下。   他已经在雄虫面前失礼太久,这一次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雄主一贯很喜欢他的容貌, 并不吝惜夸赞。   ——除此之外,床笫之间,雄虫似乎更偏爱他的胸肌。   奥兰德晃神了一瞬,回到餐厅的时候,维恩已经快吃饱了,懒洋洋地趴在餐桌上,打了个哈欠:“雌父,我困了。”   奥兰德笑着应了一声,将幼崽抱起来,冷不丁想起一个多余的环节:“雌父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上了一天的课,似乎确实很辛苦。   “不要。”维恩摇了摇头,“你的故事好无聊。”   奥兰德垂下眼,收起了多余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幼崽。   维恩不为所动地在奥兰德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地合上眼:“把我送到房间就好啦。”   他可以自己睡着的。   “不可以。”奥兰德把幼崽提起来,晃了晃,淡淡地道,“要先去刷牙。”   他的雄主很担忧幼崽的口腔健康。   陡然被唤醒,维恩气鼓鼓地睁开眼,湛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愤怒的神色,“我要告诉雄父。”   “告诉什么?”   “你虐待我,不让我睡觉。”   “……所以我说你愚蠢。”奥兰德垂下眼,冰凉地笑了一声,“维恩,在行动之前,为什么要先给你的敌虫展露真实的意图,你是真的有恃无恐,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   他要教训幼崽,有的是借口和机会,甚至只需要从外部施加压力,不需要自己出面。   比如在教学中,吩咐老师给幼崽碰一个软钉子;亦或是等入学之后,被同学孤立。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境况。   维恩慢半拍地沉思了一会儿,半晌,目光警惕地看着奥兰德。   “收起你的天真想法,不要再尝试用语言威胁我。”奥兰德将幼崽扔进卫生间,弯下腰,为幼崽挤好香橘味的牙膏,望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语气淡漠,“学会和我和平相处,这也是你的一门功课。”   这本不需要他的提醒,是维恩自己后天要学会的事。   他三岁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   接下来的两天,光幕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天下午,魏邈去了一趟医院。   安卡米州唯一一家大型医院在港口五公里处,建得相当漂亮,漂亮的方尖塔穹顶下,整座医院外立面刷了一层乳白色的漆,复叶羽栾的倒影拓在建筑上,投出一个一个小小的阴影,魏邈在医院外的小型操作台办理探望手续,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莱尔阁下?”   利亚站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明明没什么情绪,魏邈愣是读出了一点莫名的惊诧。   ——你也生病了?   “来探望同事。”魏邈笑着道,“没想到在医院碰见科维奇先生。”   利亚抬起眼,拧了拧眉:“有研究员因为勘察雷铁矿而受伤了吗?”   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不是,之前反叛军的一次袭击,他们被波及到了……现在没事儿了。”   “……我很抱歉。”   “嗯?”机器台吐出一个小小的准入申请证,“莱尔”将证书递交给医院前台的工作人员,利亚的声音很小,他没怎么听清,道,“科维奇先生是伤患,还是家属?”   “来取药。”和雄虫之间隔着一掌的社交距离,利亚想了想,道,“一定程度上,我和您的同事是难兄难弟,都因为反叛军而来到这家医院。”   和赫尔诺交战时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   魏邈笑了一声:“很幽默的表述。”   利亚侧眼,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虫夸赞幽默,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哪里幽默了?   他的话似乎本来也并不多。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在各个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上前线坐镇指挥时,要尽量简短、清晰地传达命令,而每周的军部例会,同样不需要他来主导进程,面无表情地聆听就好了。   离得近了,莱尔出色的容貌在眼前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利亚垂下眼,扫了眼指示牌:“您去住院部?”   “嗯。”魏邈道,“科维奇先生应该去军需科?”   这两个科室都在一栋楼里。   气氛稍显凝滞,魏邈先摁了电梯的按键,寒暄结束,他没有再忍心折磨利亚。   甚至不需要剧情作为额外的补充,就能很轻松地获取到一条信息——   这位军团长,大约似乎或许有点儿社恐。   和温弥的性格截然不同,科维奇家族内部,到底是怎么互相交流的? 第65章 代指   这是身陷囹圄, 不知道第几个小时。   楚越给这个监狱起了个名字,叫小白,他怀疑自己的双眼是被某类药物暂时控制变成了瞎子, 而不是永久的失明。   此时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点墙壁的轮廓, 入目是无穷无尽的白色,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遵纪守法了二十二年,这还是楚越第一次被拘留,他心里竟然隐约有点儿庆幸——   还好星际社会没有留案底的说法, 关多久,也不影响考公。   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压根儿就没上过学, 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   楚越有点儿萎靡不振。   这间牢房并不大, 很偶尔的, 会有一只机械臂给他送来一瓶很小的营养剂,几乎没有味道, 楚越警惕地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总觉得里面应该放着毒药……难不成这幕后主使在等他自行了断?   但他不抗饿, 忍了几个小时,就实在忍不住咽嘴里了, 那玩意儿像是果冻一样, 无色无味地滑下去, 冰冰凉凉,只有拇指缝的一小块, 吃下去瞬间脉动回来。   楚越:“……”   得,白紧张了。   原来就是普通的营养液啊。   机械臂来的时间或长或短, 而那道滴水的声音,没过多久,就逐渐消失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坐标。   等到楚越慢慢恢复一些视力,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滩鲜红的血。   他沉默了很久。   置身于一种极端寂静的状态里,仿佛时间本身都不再存在,意志不自觉地开始溃散,楚越最初尝试过观察环境,向外界求救,但显然无济于事。   就像是被困在羊圈里的羊,甚至不知道要等多久,亦或是下一秒,就有屠刀挥砍而来。   楚越最初猜测他是被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观测到了,但脑海中这位雄虫的记忆告诉他,虫族才是这个宇宙中最伟大的种族,他们主宰一切,不存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宏大科幻概念。   ……好吧。   没关系。   楚越摸了摸下巴,想:也并非无路可走。   他还有死路一条。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   奥兰德签署完一份文件,淡淡地垂下眼,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有什么异常?”   “0312号七个小时前,试图咬舌自尽。”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顿了顿,道,“可能是怕疼,没有成功。”   “效率太低。”奥兰德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你已经提审过他了,他知道反叛军内部的情况吗?”   “有这方面的怀疑。”副军团长说,“03128号经常会自言自语,我按照他的唇形,试图还原他所表达的内容……很混乱。”   “继续说下去。”   “他所使用的并非是联邦通用的语言体系,也并非是纳科达星的方言,我怀疑是一种密码。”   被逮捕的反叛军残部会被二十四小时监控,有任何异动,会直接上报给军部高层。   奥兰德总算起了些兴致,他合上钢笔的笔帽,抬起头:“密码?”   赫尔诺精通密码学。   但反叛军内部所有加密、传输的文件,都经过他的审阅,如今还没有破译的密码也只有流窜的星盗们约定俗成的一些古老符号,都是些默许的灰色交易,没什么归档的价值。   “也或许是一种语言。”   奥兰德眯起眼,眼底的厉色一闪而逝,点开楚越的资料。   在荒星出生、没有身份证明的雄虫,精神力等级为D,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雄父,由雌父抚养长大,几天前因为军部针对反叛军的轰炸,房屋被毁,于是住进“棚屋”内。   ……军雌们上前线开疆拓土,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为联邦增添了不少新鲜出炉的废物,和无数笔无效的福利支出。   不过——   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关系网中浮现的、那名意料之外的亚雌,目光久久未动。   太巧合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么一个贱雌?   尤文。   这位贱雌的脸皮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能毫无廉耻之心、安之若素地待在他雄主的研究所里,魏邈反倒因为这件事,主动离开了布列卡星。   资料写得清清楚楚,这位亚雌和这个D级的雄虫一起长大,是对门的邻居。   他要把这件发现告诉他的雄主,揭穿尤文伪善的真面目。   那名卑劣的亚雌,显然不值得雄虫费心。   想到他的雄主或许会彻底厌烦那位亚雌,奥兰德唇角勾起一些上扬的弧度,眼眸愉悦地弯了弯,点开楚越的监控录像,截取了片段,一幕一幕飞快地浏览,再慢慢减速。   副军团长屏息凝神,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等待。   楚越的声音被封住,口型却并不难模拟。   没有专业训练的痕迹。   “西莫先生,你似乎发现了个很有趣的虫子。”奥兰德道,收起了笑容,语气带着淡淡的兴味,“我来亲自审讯。”   不知道为什么,副军团长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光幕里那名一无所知的雄虫,投去一个复杂的视线。   ·   排风扇突然嗡嗡作响,楚越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敲击声:“03128,抬头。”   “……”楚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型的机械臂,机械臂展开手心,一个小小的光幕缓缓开合,屏幕上浮现出硕大的emoji表情,“啊?”   有点儿滑稽。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一道灼热的光束抵在他的额头上。   “最好维持这个姿势。”奥兰德淡淡地垂下眼,“注视前方的屏幕,我问、你答。”   楚越的“你是谁”一下子僵到嗓子眼里。   “第一个问题。”奥兰德吐出这个陌生的词汇,“妈妈,是一种昵称,或是一种角色的代指?”   这是楚越的所有自言自语中,出现最高频的字词。   眼前的雄虫面色僵硬,震惊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又不说话了。   “是代指,对吗?”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神色,眼底一片冰凉,“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楚越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问题。”那道被处理过的机械音语气加重了些,速度却依然均匀,“你知道变形金刚吗?” 第66章 接走   ……变形金刚?   楚越懵了片刻, 尽管那位机械臂使用的是虫族的语言,但他还是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假消息。   尽管没看过那些电影,但多多少少也经历过外国大片的轰炸, 名字实在熟悉。   这玩意儿, 是虫族本来也有的吗,也叫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   脑海中思绪混乱,楚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蹦出一堆猜想, 难不成,不止是他, 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或许不止一位?   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对面又到底是什么虫?   这具身体的原身经历相当平淡,唯一能吸引注意的, 恐怕是他的穿越者身份,楚越试图回忆了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天短暂自由时间, 他独居,在虫群旁边儿住, 捡回来那位雌虫还晕得结结实实, 按理说应该没有谁会特意盯着他犯错。   但在牢狱里, 他没料到会被这么密不透风地监视,怕自己疯了, 悄摸无声无息地念念叨叨,还用的是普通话, 一细盘,只怕到处都是筛子。   他只是喊了几声“妈妈”。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似乎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对应的发音和称呼。   他眉毛向内靠拢, 表情紧绷,下颚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了一下,眼睛向左侧垂落,这是明显恐惧和心虚的微表情。   奥兰德将楚越的表情尽收眼底。   欲盖弥彰的掩饰。   不需要回答,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楚越知道。   所有的规则和设置,只是为了攻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这位雄虫或许有过准备,但显然没有任何应对审讯的经验。   他在焦躁、不安、猜测。   奥兰德同样如此。   最简单的验证被证实,他只觉得心里发冷,为什么楚越会知道他的雄主给维恩描述的睡前故事?   他们在此之前,隔着遥远的行星,素昧平生,绝无见面的可能。   他的雄主在婚前资料寥寥,处于贫民窟第九区的漫长时间几乎只有一张简历纸,而那已经是最后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存在的证据。   他只溯及到婚前的两年时间。   一个一无所有的雄虫,在那样恶劣、混乱的环境中,究竟是如何长大的?   他的雄主是一个没有确切过去的雄虫,但无论是修养、谈吐、学识,奥兰德用客观的视角,花了零点零五秒,得出一个理性的结论:其他的那些废物,给他的雄主提鞋都不配。   他眯起眼,眉眼间缠绕着阴翳的神色:“时间快到了,03128。”   楚越闭上眼,一咬牙:“……不知道。”   眼前的机械臂突然动了起来,缓慢平移到楚越的前方,投下来一张白色的纸,和一只黑色的碳素笔:“画出你想象中变形金刚的样子,时间为三分钟。”   楚越:“……”   所以我回答不回答,不重要是吗?   不知道的以为哥们儿正在应聘派拉蒙影视公司的设计师呢。   他拿起笔,随意地涂了几笔,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画机甲和汽车,而是结合脑海中的记忆,涂涂画画,弄了个四不像的大眼睛怪兽出来,像绿巨人涂上眼影和假睫毛后的产物。   美术水平相当堪忧。   楚越最初担心这个作品会被评判为跑题,但竟然没有收到这样的提示。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松了口气,还有功夫发散思维,不着边际地猜测:这个世界,真有神仙把变形金刚做出来了?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他也想要拥有一架啊!   他小时候还想要当铠甲勇士、奥特曼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楚越突然燃起了点儿为数不多的斗志。   “写下你的姓名。”   楚越照做,写完第一个字儿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的字迹,和原主似乎并不相像,原主甚至不怎么会写字儿。   还是吃了文化水平过高的亏。   三分钟后,奥兰德垂下眼,看了眼光幕上呈现的“作品”,最后的笑意收拢了起来,表情阴冷。   这样的勾线方式。   他的雄主最初教维恩画简笔画时,勾勒的线稿,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奥兰德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拐弯抹角地追查他的雄主,这不符合一名雌君的本分,但诱惑直观地摆在眼前,让他几乎失去了多余的理智。   没有任何一只虫会知道这件事,他的雄主也不会知道,他会让楚越悄无声息地逝去,不留下任何隐患。   只是想要了解雄虫隐晦的过去,他没有犯错。   更何况,他的雄主也没有严密地隐瞒过。   那几乎是他们彼此之间默契的共识。   可现在魏邈已经不要他了。   ……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像是穿旧的衣服,随手扔进回收箱里,没有多余的留恋。   他怎么能坐以待毙?   奥兰德眼眸里垂过隐忍的痛意,他攥紧了手心,对着听筒外的副军团长道:“请一位心理咨询师过来。”   楚越构筑的心理防线相当牢固。   或许需要深度的催眠,才能刨根问底。   ·   魏邈回到布列卡星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深夜,呼啸的风声穿过云层,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他提前看了预报,首都已进入冬令时,有一种陡然从金枕星的三伏天入冬的冷感。   他走出传送阵的小型舱门,便看见漫无边际的黑夜下,无数的舱门同时闭合,霓虹的流光飞逝而过,维恩站在传送阵机舱的闸门之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一蹦一跳地看着他。   他提前告诉了维恩,返程的传送舱编号。   奥兰德站在幼崽的旁边,他似乎将头发剪短了些,在舱外蓝紫色的灯光下,瞳孔几乎剔透,英俊的眉眼却没有任何疲倦之意,目光落在他身上,宛若深海里灰蒙蒙的亮色,神色专注、一瞬不瞬。   魏邈环抱住维恩,亲了亲幼崽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才笑着转过头,道:“几天不见……我以为是约瑟夫来。”   “约瑟夫今日休假。”奥兰德走在他的身侧,垂下眼,他闻到了雄虫身上惯例的岩兰气味,淡淡地解释道,“最近布列卡星的气温变化太大,老先生受不了凉,高烧不退,他担忧将感冒传染给您和幼崽,所以不得不申请了病假。”   “……”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思考,魏邈漫不经心地替奥兰德补充完他的全部理由,“所以你只好亲自来了?”   奥兰德眼睛也不眨一下,若无其事地道:“是。”   哦,真可怜。   偌大的柏布斯家族似乎只剩下这样一位光杆司令了。   魏邈笑了声,没多说什么,他将一只中等大小的礼盒递给奥兰德,道:“那我把维恩接走了?” 第67章 广藿乌木(一)   奥兰德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愣,须臾之后, 才又露出一个并不太自然的微笑:“您回那间公寓吗?”   维恩在怀里轻飘飘一片, 像朵云一样,脑袋一骨碌朝着魏邈的衣服里扎,魏邈只得调整了下站姿,胳膊向下匀了匀, 随意地回了句:“不一定,睡大街是次选。”   维恩陡然从怀里抬起头, 露出欢呼雀跃的表情:“好耶, 维恩要睡大街。”   他喜欢睡在露天花园里面。   “……不可以。”魏邈动作轻缓地将幼崽的脑袋塞进衣服里, 他有点儿后悔刚刚蹦出来那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天气太冷了,会冻感冒的。”   维恩的表情可怜兮兮:“不怕, 维恩会吃药的。”   魏邈拧了拧眉:“会有副作用。”   维恩刚出生的那会儿,魏邈并不会抱小朋友, 作为独生子, 年节之时, 和亲朋的走动也寥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倒是把欠下的份额全部补了回来,幼崽实际上并不黏乎, 但显然不太乐意自己下地走路。   小美人鱼一样。   这样的习惯从破壳维系到三岁半,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奥兰德不说话了,他提着礼盒, 走在魏邈身后,一如往日般恭顺地垂下眼,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魏邈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五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年,对于虫族漫长的一生来说,实在不足为道。   但已经足够他完全了解一名雌虫。   ……又生气了。   奥兰德的自尊心相当高,常年身居高位的上将,或许当真没被下过脸,也就离婚离得比较狼狈。   可能这也是对方第一次来公众乘坐的传送阵舱。   目的并不难猜。   约瑟夫到底感冒不感冒,答案见仁见智。魏邈倒不至于情商低到不解风情的地步,但他顿了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没有藕断丝连的想法,就不要再给些无用的复合信号。   这会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好虫。   布列卡星的传送阵脱离地表,建筑面积太高,只能用光滑的曲面来对抗风阻,设计得相当反虫族,风从中间的豁口渗进来,凉意森森,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里面是什么?”   “什么?”魏邈回头看了眼,解释了句,“扩香石,原料不怎么值钱,在克里格尔山脉挖的,打磨过了,可以直接用。”   滴几滴精油,可以做各类无火香薰。   走出风口,便正式出了传送阵,奥兰德却没有走,他忍不住拽住魏邈的衣角,低声道:“我送您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雄虫,他的视线几乎贪恋。   魏邈只得转过脸,迎上奥兰德的眼睛,他静了片刻,才说:“你来过那里,奥兰德,你也应该知道,我那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你。”   说得几乎直言不讳。   他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这一个星期,魏邈零零散散给公寓里添了不少家具,他身在另一个星球,有不少东西直接光脑上下单,让虫抬进门,维恩有洁癖,他中午临时找的一位钟点工,全副武装,把几十平米的公寓细致地清理了一遍。   透过监控看,勉强已经到达温馨的标准线。   多住一个维恩倒还行,就当带幼崽体验变形记了,但显然没地儿腾出来放一尊陆地神仙。   奥兰德抿紧唇,望着魏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您现在的房主是我。”   魏邈说:“我知道。”   他的目光跃过四周,挑了挑眉:“买卖不破租赁,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聊物权的归属?”   “……不是。”奥兰德面色苍白起来,他偷偷观察魏邈的神色,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雄主,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威胁您的意思。”   他一着急,还是那几板斧,来回用,称谓都不带更新迭代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把一堆民众和贵族忽悠住,进入上议院的。   这会儿车来车往、噪声巨大,眼看着奥兰德不想走,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抛不开他,他叹了口气,拽着奥兰德空出来的那只胳膊,还是把他拉上了悬浮车。   奥兰德的车,他的虹膜却很轻易地扫开了。   自动驾驶系统的机械音提醒道:“莱尔先生,终点是否为法兰街林荫道?”   那是对方庄园的所在地。   魏邈没说话,自动更新了他现在的住址,维恩已经睡着了,他把幼崽放到旁边小小的沙发上,奥兰德坐在他旁边,处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望着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看起来有点儿得意。   魏邈其实不清楚他在得意什么,仿佛又验证了些东西,他淡淡地道:“抬手。”   奥兰德把手抬起来。   魏邈从他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毛毯,给维恩披在身上,才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懒得组织措辞,直截了当地道:“一会儿我陪你吃个饭,就回去吧。”   再折腾折腾,没准可以等个日出。   “您晚饭还没吃吗?”   “临时垫了点儿。”   “我给您做。”奥兰德说,“外面的饭不干净。”   ……也不失为一种坚持。   魏邈哑然,说:“不用。”   奥兰德那些饭,工序复杂、文火慢熬,每顿的餐标都是做国宴的级别,放《舌尖上的联邦》或许会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但此情此地,放庄子里,得诞生和“涸辙之鲋”近似的典故。   神仙水也解不了近渴。   真要吃嘴里,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他其实也有些困了,坐在一边儿,稍微眯起眼,打了个盹儿,也能感受到一道没办法忽略的视线,再睁开的时候,才发现奥兰德在拆礼盒。   奥兰德垂下眼,仔细打量着盒子里的水晶,眼圈竟然有些红,魏邈怀疑是自己睁开眼的姿势不太对,他定定看了两秒,才确认今夕何夕:“哭什么?”   “您还能想起我。”   魏邈神色微妙,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也容易词穷:“……我没这个意思。”   刚结婚那会儿,因为经常出差,去各个星球,他也经常给奥兰德送点儿当地的纪念品,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没见这么大反应。   “担心您在金枕星遇到其他的雌虫。”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原先从来不敢说出这些话,只害怕雄虫觉得他多心,惹雄虫厌烦,此刻却一股脑说拉出来,“……就彻底想不起我了。”   他已经不是雄虫名正言顺的雌君了。   如果真的有第二只雌虫,他要怎么办呢?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连对尤文,都投鼠忌器。   假如真的有……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件事,和魏邈撕破脸皮吗?   奥兰德也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把那些靠近魏邈的雌虫一个一个捏死。   魏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说不上什么情绪,望着奥兰德,慢了一个八拍地道:“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是什么天崩地陷的大事。   离婚对他、对奥兰德,或许都是件好事。奥兰德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一名挂名的雄主,他给予对方自由,同样,也从这段关系中脱身。   双赢的局面。   离婚条款里也没有限制奥兰德之后的择偶权。   悬浮车一路行驶,魏邈阖上眼,补了一会儿觉,他坐着也能睡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奥兰德盯了他一会儿,内心被充塞的满足感填满。   事情远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原本的诸多疑问得到印证和解答,魏邈的来历远比他设想的更为渺远。   人?   那是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魏邈,眉眼被酸胀的情绪填满,但这是另一方天地,他如此卑劣地庆幸,他的雄主回不去了。   没有雄父和雌父。   ……哦,是父亲和母亲。   只有他,也只有维恩。   他虔诚地吻了吻魏邈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按照这个种族的说法,他是魏邈的女友,也是他的“妻子”,还是唯一的正房太太。   ——尽管这个称呼,即使在深夜,也从来没有听过魏邈启口。   他的雄主这五年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他从未有过任何这样荒谬的怀疑。   如果不是抓到第二位同种族的人,他甚至不会知道。   没关系。   奥兰德在心里说。   他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直到能够熟练地在心里念出来正确的音调。   他会安安分分地守好“妻子”这个身份,绝对不让雄虫丢脸。   悬浮车在行驶了二十分钟后,终于停下,魏邈懒洋洋地睁开眼,奥兰德已经抱住维恩,替他开了门,似乎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对方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莱尔,我们到了。”   魏邈站起身,右手揣进兜里,“嗯”了声,弯腰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   市中心一直到这会儿,还灯火通明,两畔灯红酒绿,魏邈侧眼,问:“想吃什么?”   幼崽并不太需要专门的照料,可以独自睡眠。 第68章 广藿乌木(二)   公寓的灯“啪嗒”一声打开, 魏邈示意奥兰德先进去,空置的房间多多少少都有味道,好在这两天添置家具, 虫进虫出, 味道淡不可闻,顾及着维恩,奥兰德轻声问:“您还买了沙发?”   和最初的空旷相比,这间公寓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   雄虫显然花了心思布置。   理论上, 奥兰德应该是魏邈的房东,此刻却局促地站在玄关的一隅, 怀里抱着幼崽, 没有他发话, 便站在原地等着,眉眼却看不到任何不满, 仿佛规行矩步的上门妇,看着委实有点儿可怜——这多少掺着点儿夸张的表演性质, 魏邈只是瞥了眼,就做出判断。   也许几天前对方私闯民宅的记忆才是梦幻泡影。   他挪开视线, 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道:“没有准备多余的拖鞋, 直接进来吧。”   奥兰德抱着维恩,良久, 才低低应了一声,他走进魏邈的卧室, 里面全套的头盔、手柄和游戏半身舱堆放在阳台上,还没有拆封,几套光碟摆在床头柜上, 他警醒地一一翻过去,各种类型都有,没有一张三俗的。   床已经铺好,一朵向日葵抱枕摆在床上,奥兰德将维恩细致地搁在床上,听到幼崽迷迷糊糊地不放手,喊:“……雄父。”   奥兰德拢下眼,他心情颇佳,将幼崽搁在柔软的被褥里,难得平和地回答:“雄父就在客厅。”   魏邈将门口的密码重置,才走进房间,奥兰德半跪在地上,将幼崽搁在被子外面的手塞了进去,慢吞吞地站起身,说:“您想吃什么?”   “看周围有什么。”魏邈靠在墙边,神态懒洋洋的,目光落在维恩身上,“附近都是小馆子,能接受吗?”   这话也就是客气客气。   奥兰德如果想去顶楼的餐厅,太大费周章,他就恕不奉陪了。   婚姻过了时效,他的耐心自然也随着关系的结束而告罄了一部分。   奥兰德弯起眼睛,矜持地颔首。   这是奥兰德生平第一遭坐到一家半新不旧的平民馆子里,没有宽敞的会厅,也没有侍奉的佣虫,这个时间点没几位食客,只有机器虫奔波传菜的响动,他紧挨着魏邈的右手边坐下,脊背挺得端直,下巴绷起,露出些真实的、局促的神色。   魏邈点了份洋葱汤,一小份烟熏三文鱼,两份金枪鱼蔬菜沙拉,他把菜单递过去,问:“还要什么吗?”   奥兰德柔和地道:“已经够了,我听您的安排。”   他对食物并不热衷,晚上鲜少进食,更别说凌晨这个时间节点,但陪雄虫吃饭,俨然又是另一个概念。   奥兰德平日里的穿搭色系稳妥、保守,衣领严严实实地遮住脖颈的虫纹,深蓝的条纹领带打理得一丝不苟,是周身唯一的亮色。   和休闲的环境多少有点儿格格不入。   魏邈“嗯”了一声,将勾选过的菜单放到一旁的机器虫的旋臂托盘上,冷不丁的,机器虫的面部突然弹出来一条滚动的字幕:祝两位先生约会愉快:-D   紧接着,漫天的玫瑰花光污染特效占据整个屏幕,整整下落了三秒钟才结束,机器虫施施然地降低旋臂高度,捧着菜单平移走了。   魏邈的目光跟随着机器虫移动的方向,远远看到餐台后一位雌虫店员,冲他们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竖了个大拇指。   Hey bro,祝福就完事儿了。   魏邈:“……”   ——这个赛博玫瑰花雨的操作者是谁,显而易见。   奥兰德却骤然笑了一声,露出些愉悦的神色,低声道:“我们似乎被误会了。”   他被这样一个粗糙的仪式取悦,连带着觉得这家餐厅的环境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起码店员还算合格。   这并不稀奇。   一雄一雌,在这个时间节点一起出门吃饭,周围又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寓,除了约会,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魏邈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避过话茬:“族内的长辈知道你离婚了吗?”   奥兰德当上家主的过程称不上文明。   就像是用不锈钢的镰刀割一把青草,没有任何屠戮的艺术,有的虫上午还端居在高位,投来冰冷的打量,下午就突然身首异处,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绝对碾压的战力。   如今能遗留下的长辈,也大多乖觉了许多,并不驻扎在布列卡星,魏邈鲜少和他们碰面,但对柏布斯家族内部来说,家主离婚,确实是一件大事儿。   虫族的帝国时期,雌、雄比例远比联邦悬殊,也因此,雄虫的地位更具有象征的意味,就像是王座冠冕上点缀的明珠,雌君没有提出离婚的权力,也没有任何财产的所有权,虽然为帝国开疆拓土,但受勋的对象是自己的雄主。   最初的柏布斯公爵,是一名雄虫。   联邦成立之后,明面上的贵族权柄都被褫夺,废弃皇室,也不再封赏爵位,但依然是旧瓶装新酒,换汤不换药。   一样的配方,迭代了新的包装。   帝国时期的传统在这个古老的家族中依然存有深刻的痕迹,甚至因为旧有的皇室血统被处决,失去最后的掣肘,其势力范围扩张得更加肆无忌惮。   奥兰德所统摄的第四军团,实际的领域范畴早已经超过律法规定的面积,按理来说,监察院的审判长早该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上议院,做出郑重警告。   ——但也只能是按理来说了。   本该平衡的三角权力分制,早已经降维成一条直线。   而面对雌雄关系,柏布斯家族内部的观念依然没什么进步,提倡稍显过时的“雄虫绝对权威”。   放在以前,雌君被离婚,无异于被雄主休弃,是无法容允的,联邦成立之后,也只有小规模的案例。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都可以凑合凑合。   好在对如今的奥兰德来说,离婚已经不算是一件伤筋动骨的抉择,或许有压力,但显然并不比处理尤文更难。   奥兰德微怔。   他静静地凝视着魏邈,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他们暂时还不清楚。”   魏邈侧过脸,注视着他的前雌君的面容,平静地问:“不打算对外公布吗?”   在金枕星遇到利亚时,对方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奥兰德的雄主,而奥兰德和利亚的私交已经勉强称得上一句不错。 第69章 广藿乌木(三)   离婚这事儿, 虫族只需要上网登记,双方确认无误、验证身份之后,便算是完成, 步骤相当简单, 主要还是为了方便雄虫操作,雌君相较于雌侍、雌奴来说,填的资料更多,但远不需要来回跑。   一切在光脑端就能够解决。   但社会关系的解绑, 不是领到一个金属离婚牌就足够的,虽然远不用结婚似的昭告天地, 魏邈也觉得应该做出明确的切割。   奥兰德却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不止是亲朋好友, 就连财产也是一团浆糊, 脑子仿佛缺了一根弦,他见奥兰德不说话, 缓和了些语气,道:“假如我这会儿拿着你的卡, 去银行取款,你的光脑甚至不会弹出提醒, 对吗?”   这句话显然比前一句奏效。   像是缓慢开闸的机械, 奥兰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动,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问:“您需要钱吗?”   他清楚雄虫的每一笔工资收入, 魏邈当初将账户共享给他,离婚之后, 权限才再次收了回去,上一笔最大的支出是维恩的变形金刚,后面的金额变动他不敢贸然去查。   雄虫不至于缺钱, 但离婚之后,各种款项的支出显然大幅度地超过结婚时的份额。   “……暂时不需要。”魏邈微愕,忍俊不禁,“我在给你打预防针,奥兰德,分开之后,要有一点风险意识。”   这话怎么着,其实也轮不到他说。   他们已经不是合法的伴侣。   如果放在五年前,他或许真的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能取的钱从银行提出来,然后再打着柏布斯家族的名号招摇撞骗,反正联邦这么大,能不能被抓到还是两说。   布列卡星不养闲虫。   而且——   奥兰德未必因为这种破事儿把他怎么样,被抓到了再找机会脱身,实在不行蹲几年,再出来依然是一条好汉。   魏邈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光正的好人,上辈子那些仁义礼智信在第九区里并不顶饱,学过的专业知识更是冷僻,来这个世界最初的两年,就足够颠覆他多年受过的基础教育。   后来倒是重新灾后重建,勉勉强强看上去道德感还算像样,但施工也并不彻底,属于像世贸中心的双子塔,飞机一碰就坠毁。   全是面子工程。   起码之前,他做不出来为了利益,找个贵族雌虫结婚这种荒唐事儿。   他不清楚奥兰德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明明对方对他最初的面目清清楚楚,没道理这么放心。   也或许不是信任,是一种自信,就像是街边的小猫小狗抱在怀里、挠一爪子,再疼,划拉进肉里,也就是打个狂犬疫苗和血清的价格。   这些权限给他,奥兰德已经笃定了他不会拿这些做什么,即使离婚之后,他已脱离了前雌君的视野范围。   原本还算和睦的氛围突然寂静下来。   奥兰德半晌没有说话。   好在菜很快上齐,魏邈将沙拉递给餐桌内侧的奥兰德,问:“应对一件事的最好办法,是装作不闻不问吗?”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奥兰德抬起眼,目光错综复杂:“您明明清楚。”   魏邈和他对视良久,过了一会儿,才挪开眼睛,他问:“一知半解。我又逼你了吗?”   餐厅水晶灯投下斑驳的细小亮面,奥兰德目光晦暗,道:“我们签订的离婚条款上,没有明确的条款规定。”   ……要不然,他根本不会同意。   退一步,就是一退再退,他的雄主要把他撇清到什么地步?   他没有再多的余地了。   “我以为这是共识。”   “那您现在在干什么?”奥兰德目光讽刺,“和陌生虫共进晚餐?”   魏邈缄默。   “好,抱歉。”他过了许久,才妥协道,“按照你的步调来吧。”   桌下,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一双冰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们离得如此近,肩膀紧挨着肩膀,魏邈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听到奥兰德喃喃的声音:“雄主,您不能抛弃我。”   “……”   魏邈没有放开奥兰德的手,他道:“你也可以主动抛弃我。”   他不需要给奥兰德科普婚恋自由,显而易见,这位雌虫比他更加清楚这些含义。   奥兰德只是不认可。   “除了我,您心里还有其他的雌虫吗?”   “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这种事?”这也是一大未解之谜,魏邈忍不住探讨一般地问,“我有这方面的迹象吗?”   他到底多没有职业素养,在什么时候表现出过滥情的迹象,以至于这五年来,奥兰德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个假想敌。   从几年前的定位器到尤文,一路草灰伏线,离婚的每个步骤都吊诡和玄奇,用无理取闹来理解或许不太合适,但魏邈实在难以读懂奥兰德的思维。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停滞下来,熟悉的痛意又不断蔓延,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陪雄虫吃一顿饭,讨好一下对方,期待雄虫多理会一下他。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您没有,可是其他虫有。”奥兰德注视着魏邈俊美的侧脸,雄虫不笑时的神色相当冷漠,几乎让他觉得陌生,他心内惶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扯开,“雄主,我们明明这么恩爱……”   语气沙哑,剩余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不能再多说了。   雄主会不耐烦的。   他为什么总是如此不理智?   ·   ……恩爱?   这个词儿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魏邈还有些发怔,他多少有点儿怀疑这个词的标准,毕竟他和奥兰德,说相敬如宾勉强还算对味,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基准,但要说多么如胶似漆、情深似海,那应该还差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理智告诉他应该适可而止,但他这一回却偏偏更想刨根问底。   他抽出手,替奥兰德摆正了刀叉,语气淡淡地问:“你觉得我们恩爱?”   奥兰德表情惶惑地看着他,微微发怔,仿佛不理解他有此一问。   就像是触发底层逻辑的程序一样,自动停摆。   这座行星,每时每刻都传来巨大的呼啸声,窗外的悬浮车从餐厅的街角呼啸而过,机器虫来去的声音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敲击声。   以及犹如摩斯密码似的,店员在洗机械臂的响动。   而就在这里,他脑海里的美好婚姻,犹如金塑的雕像,时间久了,金漆嘣得掉落,变得破损和风蚀,只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孔,被白蚁啃食,他的雄主用如常的语调,轻轻地道:“这是我的荣幸,证明我们最初的婚前协议,我履行得还不错。” 第70章 广藿乌木(完)   店内的声音静得针落可闻。   奥兰德的表情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面色苍白,望着魏邈,目光从直白的不解, 逐渐掩饰不住, 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暴戾之色,他扣住魏邈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神色已经全无遮掩。   “雄主。”他语序颠倒地说,“您在开玩笑, 肯定是开玩笑的,是不是?”   他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魏邈便觉得整个胳膊传来被钳制的、沉闷的痛意, 他拧起眉, 冰冷地道:“放开。”   眼前的雌虫终于流露出后知后觉的惶恐,他几乎在瞬间便放开了魏邈,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魏邈静静地看着奥兰德。   过了半晌, 他才说:“没错,是一个玩笑。”   他学习维恩的无辜表情, 歪了歪脑袋, 唇角弯起一点上扬的弧度, 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不好笑吗?奥兰德。”   这顿饭最终只是潦草地吃了几口, 魏邈便没有了兴致。   奥兰德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餐厅, 过了很久,才说:“您不想看见我。”   他的目光从魏邈的脸上,一点点打量过魏邈的全身,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魏邈看了眼时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道:“三点半了,回去吧。”   “如果我死了,您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魏邈一只手插进兜里,垂下眼,没有说话。   “这几年,我给您什么,您都不要。”奥兰德冷不丁地问,“……您想要去哪里?”   “我没有想去哪里。”魏邈没有太懂奥兰德的意思,“你只是暂时没有办法接受分开。”   “地球呢?”奥兰德突然笑了一下,他咀嚼着这个充满陌生意味的词汇,抛下了温和的面具,语调干涩而玩味,“也不想回去吗?”   “……”魏邈蓦然转过脸,死死地盯着奥兰德,目光变化复杂,那双黑色的瞳孔泛着黑曜石般的光彩,晦暗不定,“你说什么?”   他将刚刚缴获的牌,又打了出去。   奥兰德蓦然有了些报复的快感,这种快感幽微而明确,他从未从这张脸上看过如此激烈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是因为他。   他好像真的装不下去了,连伪装出多余的表情,都觉得没有力气。   可紧随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这种痛意不知道从何而来,就连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他的雄主明明逃不出他的手心范围,可他还是感受到了漫长的苦涩。   不想让雄虫拿这样的神情看他。   不想听魏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   如果只是协议,这五年的漫长时间,难道是虚假的吗?   在婚后的第二年,雄虫明明说过爱他。   他的雄主,哪怕只是哄哄他,他很好哄的。   ——或者是他的错,他应该自觉地离开,离雄虫远一些,不打扰对方。   “您的手腕还好吗?”奥兰德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去您家里,给您上些药吧。”   他终于发现,他好像确实学不会听话。   ·   回到公寓的时候,魏邈脑海中突然自动弹出一个问题: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布列卡星吗?   他手腕有一处明显的淤青痕迹,估摸着是奥兰德攥出来的,也算是种瓜得瓜,奥兰德一进门就要下跪,被魏邈轻飘飘一个眼神给阻止:“别占地方。”   客厅就那么大,没地儿匀出来一片专门给雌虫下跪的地方。   奥兰德:“……”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不语地问:“您的药箱放在哪里?”   “左手边第一个柜子。”   药油抹在手上,冰冰凉凉,奥兰德眼眶里突然涌出热意,他说:“雄主,对不起。”   他又给魏邈惹麻烦了。   脑海中的疑问太多,魏邈沉默了半晌,抛出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地球?”   “……”奥兰德抬起头,旋即又骤然垂下眼,“之前只是猜测。”   魏邈问:“看到我的反应变成十成十了?”   奥兰德不说话,神色发怔。   魏邈盯着奥兰德的睫毛,问:“从谁那里知道的?”   答案呼之欲出。   奥兰德警醒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您。”   魏邈问:“不觉得这个事实很荒谬吗?”   ——楚越,竟然在奥兰德手里。   这个时候纠结剧情的次序已经没有意义,节奏早已全盘打乱,魏邈也不清楚奥兰德对楚越是个什么看法。   奥兰德又摇了摇头。   他仿佛变成指令被打断的机器,只能输出最简单的结果。   窗外霓虹闪过。   魏邈很难描述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触,只觉得复杂难言,他没想到七年后,能够从这个世界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就连他,都已经很少再回想。   尘封已久的回忆,拂去灰尘,历历在目。   同胞吗?   他没想过,奥兰德会挖得这么深,再这样下去,似乎底裤都要被扒完了。   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近。”   魏邈没有说话。   他将挽起的袖口放下,站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有些疲倦:“好,先这样吧,我去睡觉了。”   他承认自己蚍蜉撼树,妄图和奥兰德和平离婚。   奥兰德同样跟着站起身,他拽住雄虫的衣角,低声唤了一句:“……雄主。”   魏邈转过脸:“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柏布斯先生,请自便。”   ·   维恩醒来的时候,看到雄父坐在阳台旁边看书,魏邈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挺拔的身姿被毫无保留地被勾勒出来,他只睡了三个小时,生物钟便自动将他唤醒。   维恩嗷呜一声扑到魏邈怀里,扬起一个笑容:“雄父,早上好呀!”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雄父了。   魏邈笑着接住他:“早上好,维恩。”   他捏了捏维恩的脸肉,说:“维恩好像瘦了。”   “没有呀。”维恩摇了摇头。   他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就是雄父的新家吗?”   “对。”魏邈说,“所以我们要先去刷牙。”   “……好吧。”维恩问,“你有我的牙膏吗?”   “我给你买了新的。”魏邈说,“换一个味道,草莓的。”   “草莓味也可以。”维恩的脸皱成一团:“看在雄父的面子上,维恩勉强接受。”   魏邈神色叵测:“你几个星期前,不是说最喜欢草莓味吗?”   “我现在不喜欢啦,笨蛋雄父。”   魏邈咬了咬牙,揉了一把小朋友的头发:“喜新厌旧的维恩。”   卫生间不在房间内,魏邈推开门,便闻到熟悉的饭香味儿,维恩疑惑地转过头,趴在魏邈的耳边,悄声问:“雌父怎么还在?”   “……可能是觉得雄父做饭难吃。”魏邈随口道,“害怕把维恩饿坏了。” 第71章 一家三口   维恩歪了歪脑袋, 萌萌地说:“这样呀。”   他坚决不会告诉雄父,雄父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都是管家先生在做饭的。   魏邈把幼崽的脑袋扶正。   他将小朋友送进盥洗室, 问:“维恩今天有想要去玩的地方吗?”   “看电影!”   “可以。”魏邈思考了一瞬, 问,“去滑雪场吗?”   小朋友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呀好呀。”   魏邈靠在墙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幼崽, 过了片刻,才推开门, 朝着厨房走去。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奥兰德了。   在奥兰德面前, 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微乎其微,就像是翻不过五指山的猴子, 一味的僵持,只会让事情停在原地。   ……何必如此。   一段关系的开始, 或许需要付诸共同的合力,但一段关系的结束, 只需要一方宣布终止。   魏邈觉得腻味。   他敲了敲厨房的玻璃门, 走了进去, 奥兰德正在盛蔬菜汤,他还穿着昨晚那件纯灰色的高领毛衣, 系着一件浅蓝色的围裙,室内暖融融的光线撒在他的身上, 看起来竟然有些岁月静好。   “雄主。”他眉眼弯弯,神色如常般转过头,“您去餐桌等就可以。”   仿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称谓也再次回到原地。   魏邈弯下腰,将烤箱里烤好的水果披萨拿出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同样如常:“你昨晚睡在哪里?”   奥兰德湛蓝的眼眸含着柔和的笑意:“沙发,没有打扰到您吧?”   “……”魏邈闭了闭眼,问,“一定要这样吗?”   是他疯了,还是奥兰德疯了?   奥兰德随意地说:“如果打扰到您的话,您可以把我赶出去。”   魏邈不语。   “我不会阻止您出去工作。”他语调温温柔柔,完全藏起周身的锋芒,如同柔软的羽毛,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您放心,但剩下的时间,您总能匀出来一点,陪陪我……还有幼崽吧?”   ·   餐桌上的气氛相当诡异。   说是餐桌,实际上是一体两用式的茶几,魏邈给维恩打开投影仪,小朋友一边吃饭,一边看了一会儿游戏视频,魏邈坐在他旁边,面色平静,很多梗他能听懂,但没什么想笑的欲望,倒是奥兰德表情愉快,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视频声音实在有些吵,光污染严重,都是些游戏主播大喊大叫的声音,仿佛击杀一个看起来长相恶心的怪物是一种重大的成就,奥兰德强忍住想要皱眉的欲望,低声问:“这是什么游戏?”   荼毒幼崽。   如果雌虫都是这个样子,联邦就乱了套了。   他之前似乎没怎么关注过这个领域,没想到这么火……或许需要管控一下。   得避过雄虫喜欢的游戏。   “《曙光》。”魏邈解释了一句,“是很经典的一个新手关卡,洞窟漆怪,他的命门是眼睛,但眼睛太多了,所以比较难打。”   这一关会限制等级,过关方法多样,有莽过去的,也有拉扯流、苟命流、献祭流,再加上副本掉落的常规奖励相当丰厚,所以哪怕过了,偶尔也会有高等级主播回去重刷,把漆怪当猴耍。   再加上三维感受的子弹时间,视觉体验相当美妙,是五感的盛宴。   魏邈是当时第一个过关的玩家,用1级的小号无伤通关,时至今日,几亿玩家的排行榜上,他的得分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这一关之所以这么火,时至今日都有很多游戏主播各种整活,和“魏”当初发布的视频也有很大关系,放在之前,都是bossMVP结算画面。   奥兰德眯起眼,认真看了一会儿,他看不懂左上角的蓝绿条,一知半解地问:“可以攻击他的右手吗?”   “……”魏邈转过脸,挑了挑眉,“当然可以,这是最快的解法。”   虽然攻击boss的眼睛会打出致命伤害,减血减得厉害,但攻击右手,会有持续的麻痹效果。   他通关的第三次,才发现了这一个漏洞。   奥兰德下意识垂下眼,有些干涩地抿了下唇角,没有对上雄虫的视线:“我随便说的。”   “维恩对这个游戏很有兴趣。”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下次不让他看这些了。”   从半年前起,维恩就偷偷用他的游戏ID,无师自通地打过了新手教程。   ——逼得他花了一天时间,把掉到D级的评分又打了回去。   再玩,是真输在起跑线上了。   维恩蓦然转过脸,气鼓鼓地说:“不行!”   奥兰德淡淡地瞥了眼维恩,却没有说话。   魏邈问:“看电影还是待在家里看视频?”   维恩望着魏邈,脑袋瓜慢半拍地转了转:“……看电影。”   “看完这条视频,我就关掉投影仪了。”魏邈说,“吃完饭就去,好不好?”   维恩点点头。   奥兰德拽住魏邈的衣袖。   魏邈淡淡地看向奥兰德,听见他用紧绷的声音道:“雄主,我也要看电影。”   魏邈:“……”   ·   星际影院几乎都采用的全息设备,完全模拟仿真的环境,几乎身临其境。   也有AI交互的影片,不过故事性比较弱,大多都是第一人称的冒险视角,魏邈选了个经典的童话电影,讲的是几十年之前,一名雌虫幼崽的地心漂泊之旅,科普性质比较浓。   ……里面没有所谓乱七八糟的感情线,魏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多少有点儿害怕维恩的观念被影响,虽然不可避免,但能晚一些是一些,等亚雌幼崽有分辨力的时候再了解也不迟。   检票的卷毛雌虫手忙脚乱地将魏邈送进去,脸已经红透了,等舱门关闭,才呼出一口气,感觉大脑终于降温。   “我天。”他对着旁边另一位检票口的雌虫道,“一家三口吗?”   “应该是。”   “……好帅。”   “我怎么感觉两位家长似乎没怎么交流过,表现得很生疏?”票虽然是一起给的,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我也觉得。”卷毛雌虫说,“不过应该是一对吧……那位雄虫阁下手腕上的表,值我一年的工资,他都会抱着幼崽,我又相信爱情了。” 第72章 雪   滑雪场的温度发冷, 风呼啸而过,云流从山野漫开,夜幕四合, 魏邈坐在玻璃恒温室内, 一张一张,在调整着照片。   小朋友活泼得有点儿过头,和教练滑得乐此不疲,魏邈先行撤离。   维恩出生的那年, 他为幼崽建了一个电子相簿,专门存储幼崽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年陆陆续续, 却一直没断过, 最早一张可以追溯到虫蛋期。   魏邈把今天新鲜出炉的几张照片上传上去,才站起身, 窗外乌黑的山影混在两侧灯下,混着白色的雪, 被点成一种漫无边际的透亮,奥兰德坐在一边的矮椅上, 距离他接近一米, 他们整整一天时间, 就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是拼桌的搭子, 两块生姜毫无意义地拼盘放在一起,伪装成一盘和谐的土豆。   魏邈没什么多余的感触。   相反, 他情绪还算不错。   他买了两瓶奶昔,递给奥兰德一杯,奥兰德似乎不喝这些……说起来, 这关他什么事?   奥兰德微怔,旋即眼眸弯弯地接过:“谢谢雄主。”   他将那杯奶昔拧开瓶盖,只是抿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神色间终于有了些真实的笑意:“雄主,维恩的单板滑雪是不是还不错?”   仿佛终于找到一个聊天的切入口,他坐到魏邈身侧,身处在雄虫的领地范围内,会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仿佛和魏邈融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魏邈这一次没有再抗拒,他的胳膊自然地搭在奥兰德的腰上,“嗯”了一声,笑着说:“都会单板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原有的面具一层层剥落,但生活总要过下去,爱意总有深浅,他琢磨不透,这从不是他的领域,只是多少有些惊讶于奥兰德对他的执拗。   甚至连自尊都可以舍下。   ……为什么?   他确实已经黔驴技穷,再向下走,事态会随时失控,他不确定前路是平地,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能踯躅不前。   这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他好像一直拿奥兰德没什么办法。   但撇去多余的爱意,用另一种陌生的、销售顾问服务VIP客户的角度来看待奥兰德,事情却显然没有这么糟。   “我也会表现得很好的,雄主。”他的唯一一位客户显然很惊喜,甚至试图蹭了蹭魏邈的肩膀,语调明显的上扬上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多稀奇。   起码他一直熟稔奥兰德的秉性。   魏邈有些厌倦这种熟稔,他脑海中奇异而笃定地划过一个念头,他完全可以尝试着控制奥兰德。   ——用他对奥兰德的了解,趁奥兰德还爱着他,彻底地催垮他的理智。   雄虫的精神力可以舒缓雌虫最原始的冲动和欲望,帝国时期总有得不到舒缓、导致雌虫精神力暴乱的旧闻,不少的帝国将领都无法逃脱这种结局,这其实并不太稀奇。   就连背景设置为第三帝国时期的游戏《曙光》,因为他的性别设定为雌虫,每天需要喝一种药剂,来保持自己的清醒程度,否则一个不留心,容易精神力暴动,进入狂暴状态。   ……说起来,使用那样的状态进行战斗,丢掉大脑、彻底疯狂,还挺爽的。   联邦成立之后,医药科技的进步有目共睹,已经鲜少有雌虫失控的情况发生,即使有,也可以随时注射镇静剂,来缓解和压制,雄虫并非不可替代。   而原书中奥兰德之所以选择毁灭联邦,则和他已经稍有失控的精神力脱不开干系,原本十拿九稳的、晋升SSS级精神力的希望陨灭,再加上求而不得,诸多因素叠加,酿成最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的结果。   没留一个完好无损的活口。   魏邈将脑海里升起的念头随意地掐灭,他抱着奥兰德,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那个人还在吗?”   奥兰德抬起眼,他此刻脾气相当温顺,像是被捋了一遍脑袋的蛇,竖起眼,警惕地望着魏邈,半晌,才投桃报李般点了点头:“在的。”   有些东西还没有刨干净,他当然不会轻易让楚越去世。   尊贵的柏布斯家主丢掉了一贯的体面,握住魏邈的手,打着旋,过了一会儿,才隐约露出一点笑意,魏邈却偏偏没有再如他所愿,径直问下去,而是道:“不装了?”   奥兰德钓鱼的方式相当朴素,是一种精耕细作的、引诱的钓法,学名应该叫“路亚”,他将有分量的饵挂到竿上,竿斜抛出去,等鱼自己咬钩。   魏邈还真没办法置身事外。   明知道是个陷阱,他还真得往里跳。   ……他明明和楚越毫无瓜葛,为什么要掺和进主角和反派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里?   自找麻烦。   魏邈如此评价自己。   “您先答应我。”奥兰德语调固执地说,“不能抛弃我。”   魏邈笑了一声:“有意义吗?”一个星期前刚被骗过一遭,前车之鉴未晚,何必再徒劳地信赖他的品德。   奥兰德早就已经过了雌虫的未成年阶段,他无法获得对方的合法抚养权,抛弃的详细定义到底是什么?   “有。”   “好。”魏邈说,他垂下眼看了眼表,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还有二十分钟,就去接维恩吧,还有什么要求吗?”   门店装修升级,开业大酬宾。   “有。”奥兰德弯起眼,轻轻笑了起来,魏邈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英俊的面容,对方栗棕色的头发一丝不苟,他一览无余地看清这双深邃的、蓝色的眼瞳中映照的全部情绪,下一秒,他听见奥兰德说,“您要亲一下我。”   下一秒,如其所愿,魏邈扣住奥兰德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径直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他的唇角微凉,那种若有若无的松烟香几乎扰乱了奥兰德的神智,这个吻并不缱绻,最初像是一片羽毛,覆盖上后,才慢慢加重,但他的脑海仿佛又一片空白,魏邈似乎想要先离开,奥兰德却回应地抱住魏邈的脊背,紧紧地攥住对方的大衣,不让他离开。   玻璃外,旷野无声。   ·   楚越突然发现他的待遇变好了很多。   他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到和上一辈子有关的一切,梦见把他妈一尊直播间花大几千块买的玉佛摔了,他妈拿着扫帚撵了他两条街,他爸乐呵呵地在旁边用家里剩下来的拖把打扫卫生,老神在在的不说话,还有高考完后,第一次去网吧开了个包间,和朋友看三俗片。   还梦到他第一段实习,坐在楼道大半夜凌晨三点赶策划案。   但再次醒来时,依然面对着一片令他恐惧的纯白,他突然被一个机械臂架着去洗澡,楚越还有点儿恍惚,只觉得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尽管并不相信神佛,但他觉得自己穿越,怎么着也是因为摔了那个玉佛的缘故。   因果报应。   那玩意儿是真的吗?楚越还是挺怀疑。   ——好悬没把他爸养的发财树给浇了,要不然造的孽更多。   原本定时定点儿的营养液没有了,换成了像是意面一样的产物,还贴心地附赠了个白色的盘子、刀叉,楚越没怎么吃过西餐,琢磨着把面绕在叉子上,绕了个椭圆形的蛹,放进嘴里。   ……别说,还挺方便。   歇斯底里是崩溃,底里歇斯是美味。   他试图把盘子弄碎,却发现这玩意儿实在瓷实得过分,扔墙上摔了一圈,还是完好无损。   得。   楚越彻底老实了。   他脑海中突然崩出来一句话:最后的晚餐。   魏邈站在光幕外,抬起头,无声地观察了很久,才道:“把他放了吧。” 第73章 对门   魏邈并非第一次来到军部, 但走进这座巨大的监狱,依然觉得寒意一点点侵入骨髓,越宏伟的地方, 越像是动物的巢穴。   那不是一个个洞, 而是在凌乱的横切面上,膨隆起的一个个鼓包,像是光滑皮肤上凸起的疝子,巨大的根系如同吞吐出的蛛丝, 连接着整座建筑,而这座大楼甚至是不规则的, 像是一棵生长畸形的圣诞树, 拥有着无数的神经元。   他蓦然想起切叶蚁, 这种蚁类在地下挖洞,建造宽敞的蚁穴, 最高可以在几年的时间之内,将占地面积扩大到600平方米。   这样怪诞的建筑设计风格, 魏邈觉得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画出来。   有点儿掉san值。   而楚越, 就处在切面的微小鼓包之中, 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奥兰德站在他的旁边,目光蜻蜓点水地朝光幕投去一个眼神。   他就如同一个不言不语的花瓶, 不发表任何意见,魏邈笑的时候才同样露出一点笑意, 在雄虫面前,雌虫要尽量以家庭身份为重,而非仗着职务指手画脚。   哪怕这里是由他建立的巢穴, 拥有明确的属权。   奥兰德不会在这样微小的礼节中出错。   连夜赶来的是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西莫,这位中年中将眉眼深邃立体,看得出来年轻时英俊潇洒的影子,是一名标准贵族出身的军雌,他神色恭敬地问:“当然可以,莱尔阁下,要将他送回纳科达星吗?”   他早已熟稔这位顶头上司的处事作风,在上将名正言顺的雄主面前,甚至没有匀给奥兰德多余的目光。   魏邈:“……”   一个个,都不觉得累得慌吗?   莫名获得了【奥兰德·柏布斯上将】体验卡一张,反倒是正主屈居从属地位,他懒得再推辞,说:“没关系,我把他带走。”   奥兰德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那我派几名军雌为这位雄虫先生签署释放书。”西莫没有任何质疑,无论是上将,亦或是对方雄主的安排,只要军团长不反对,那就只需要执行。   他咳了一声,开始熟练地套公式:“这位先生于六天前被捕,涉嫌包庇反叛军首领,案情较为严重,我们本该移交给军部法庭,但并没有确切的罪行作为佐证,因此军团内部也倾向于联系相关雄虫保护组织,为他申请单案处理的权限和律师,做无罪判定……只是结果提前了。”   理论上确实如此。   幸运的话,雄虫可以完好无损地出去;不幸运的话,那可能之后也不需要再幸运了。   至于一名来自荒星的、D级精神力的雄虫,平平无奇,刨去性别,扎虫堆里一砖头扔下去,瞬间能倒一片,为什么能够吸引柏布斯上将的注意力,西莫知道,但并不关心。   这不是他能够关注的事情。   魏邈笑了笑:“多谢。”   流程一张嘴,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儿,他其实倾向于这位副军团长只是部分知情。   西莫没有接话,他并不厌烦这位修养、脾性很好的雄虫,相反,对其颇有好感,他微微颔首:“您可以携带柏布斯先生去会客室等候。”   从头到尾,他没有称呼上将的军衔。   ·   楚越后来回忆起第一次见魏邈的画面,说:“我当时觉得你特别像反派,就马尔福那种……或者教父,反正挺恐怖。”   彼时魏邈正在画岩彩,闻言,不解地“嗯”了一声。   “可能你叠穿了件黑风衣,然后也没怎么笑,你家那位还在旁边给你端茶倒水,你也没怎么喝,反正就挺……西装暴徒的感觉的,我以为他是你的二把手。”   楚越喜欢念叨,看魏邈侧耳倾听,越说越来感觉:“而且在那种地方,你不知道那个走廊,透明的,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洞穴,有很多大翅膀和黏黏糊糊的,就是那种硬甲虫放大了一百倍的感觉,特别特别恐怖,我那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发现他们看不到我,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感觉我这智商也构建不出来这种图形啊——毕竟哥们儿对生物一窍不通,看闪灵都没这么害怕,反正就勾起远古时期基因的恐怖本能了。”   就像是听到指甲划过黑板时,那种难以忍受的声音。   绞杀。   他的脑海中,当时只存在一个念头,如果那些虫能够看到他,那么他当时一定会死。   甚至不需要太久,或许只需要一个呼吸的功夫。   他不知道那段路会通向何方,同样不知道那份无罪释放的文件,到底从何而来,又是福是祸。   在一无所知之中,被动地走向更大的未知。   楚越叹了口气:“我心说什么恐怖的小曲啊,脑子里放死亡笔记的BGM了都,还好抬头没有看到蓝色大丽花,要不然buff得叠满,当场就跳下去了。”   魏邈笑了一声。   “你当时就是这么笑的。”楚越眯起眼,评价道,“意味不明。”   魏邈收起表示友好和感兴趣的微笑,见他还要再长篇大论地说下去,眼皮跳了跳,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白想那么多,幽自己一默。”楚越说,“谁家大boss住六七十平米的筒子楼啊?还是一间卧室,得一家三口挤着住,我当时心都碎了,心说你这大衣看起来质感不错啊,是不是12期免息付款的,咱俩可以拼个单。”   魏邈:“……”   他评价道:“我不知道你当时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   这么能脑补的穿越者也不太多了,设定有点儿古早。   倒也正常。   后宫文,能不古早吗?   楚越懒洋洋地躺在魏邈的旁边,抬了抬胳膊,感叹道:“和空气斗智斗勇了好久,我猜了半天,没有一个对的。”   魏邈将桌上岩彩的颜料放远了些,给楚越匀出一点地方:“有猜到我的身份吗,预言家?”   “……说实话,想过,但总觉得你混得不咋地,应该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一个迫害穿越者的巨大黑暗组织,我们应该是群穿,穿越者可能遍地跑,你充其量是个负责对抗他们,营救我这样的大帅哥的线人,哦,线虫。”   说这话时,楚越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字正腔圆地说:“现充。”   谁能想到游戏几乎是单机啊?   魏邈定定地望着楚越,过了半晌,又露出了楚越眼里意味不明的微笑,拿起颜料,顺手往他的额头涂了一笔鲜艳的铜绿色。   楚越瞬间直起腰,捂着额头道:“不是,你干嘛呢姓魏的,玩不起是不是?有种单挑。”   “算了吧。”魏邈随意抬手,轻巧地避开楚越的肘击,淡淡地道,“不收徒。”   楚越咬牙切齿:“谁问你了?魏邈,到底谁问你了?”   ·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悬浮舰飞驰而过,楚越坐在后排,他望着驾驶位的魏邈,只觉得车内气氛莫名冷凝,那位想象中的二把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奥兰德抿了抿唇,他难以容忍一位雄虫坐在独属于魏邈的位置,手心泛起青筋,过了半晌,才低声唤道:“……雄主。”   和奥兰德摊牌之后,沟通似乎容易许多,魏邈侧脸,道:“怎么了?”   奥兰德抬起眼,和他对视了半晌,又挪开视线,道:“没什么。”   哦。   魏邈弯了弯眼睛,难得调侃地想,他怎么忘了,有其他虫在,奥兰德对外呈现的唯雄主是从的哑巴花瓶人设还在有效期。   ……楚越甚至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魏邈将悬浮舰停放在公寓门口,楚越坐在车上,拿不准上还是下,他打头一遭进入五光十色的世界,只觉得像是在做色盲检测。   和荒芜的纳科达星相比,眼前呈现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崭新的世界,高楼之多,楚越甚至应接不暇,他就处在无数栋楼宇的缝隙之中,头顶渺小的摆渡车、飞行器,以及各种悬浮轨道、玻璃走廊填满了细碎的高楼缝隙,连接成密密麻麻、四通八达的一张空中网,网覆盖着网,堆砌出一整套平面,无数的玻璃面明明反光,却并不觉得气温灼热,向上看去,暗无天光,看不见天井。   而沿街无数的店铺都并未打烊,那些不同样式的灯管变换不停,招牌亮起,有漂亮的机器一跳一跳地向他招手,剔透的翅膀突然张开,似乎识别到了什么,道:“先生们,要来点什么吗?”   魏邈习以为常地经过。   赛博朋克。   楚越脑海中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词汇,而如今他身处在其中,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早有耳闻的模样,但还是难免露出惊诧的神色。   这楼到底怎么建起来的?   要知道超过五百米的楼宇,因为现实的风阻问题,只能设置成尖顶,做成塔形。   “我只会收留你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前面这位冷冰冰的、容貌过分英俊、疑似黑手党教父的黑发雄虫面色平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先生,你明天需要去雄虫保护协会,建立最基本的信息档案,我建议你重新为自己起一个名字,申请战乱星难民的身份,基于你的性别,有很大概率可以绕过多余的门槛。”   但时间同样不短,只是不需要再按照常规进度,履行漫长的手续,被卡在审核这一关。   楚越和他不同,魏邈本身没有任何档案信息和履历,但对方至少有着明确的存在痕迹和家庭关系。   荒星的身份无关痛痒,好在军部之前为了剿灭反叛军,把纳科达星不少地方给平了。   ……所以布列卡星开了个特殊渠道,算是福利。   魏邈顿了顿,总觉得这位主角似乎有些迷茫,表情充满智慧——他的学生们对于题目似懂非懂,又装作自己听懂了,就会浮现出同款的表情。   维恩偶尔也如此,只是他会用更丰富的表情掩饰。   他挪开视线,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叹气,还是补充了句:“我是尤文的上司,我会把他的地址给你,之后你可以去投奔他,当然,尤文是否选择接济你,也是他的自由。”   楚越的原身和尤文有旧。   他没有瞒着奥兰德的意思,已经没有必要,除了剧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而剧情也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参考的价值。   楚越眼睛动了动:“您是尤文的上司?”   他下意识用了个谦卑的敬词。   他对记忆里这位亚雌还算有印象。   好像是原主的发小,应该算是铁好虫,可以暂时发个金水。   不过尤文只是出去打个工……是加入什么组织了吗?刚刚出来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正经地方,能从那里把他救出来,应该很不容易。   有一种重见光明的错觉。   楚越的表情称不上多好看,魏邈能理解这种惊魂未定的惊惶,交代了基本的事件之后,他没多说什么,电梯一路上行,奥兰德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向下抻拉了一下,神态冷峻,小幅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   雄虫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楚越睡在哪里?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不想理解奥兰德的思维,因为这代表着他也不太像正常人,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门对面不也是你的公寓吗?”   他想,柏布斯家族看起来好像真的要破产了,兢兢业业的约瑟夫或许真的即将迎来他职业生涯的黎明。   奥兰德为什么一定要挤那个沙发? 第74章 奇变偶不变   室内的光线明亮温暖, 楚越进来的时候,还有缓不过神,他静默了片刻, 看见那位雄虫站在楼道外, 对他的伴侣说了些什么,才关上了门。   楚越是个很会打蛇随棍上的人,他长相不差,此刻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魏邈给他倒了杯水,听楚越问:“……呃, 老师您怎么称呼?”   ——他出去实习的时候, 不熟的一律喊老师。   “尤文的上司”这个title多少给了他一些虚幻的熟悉感, 毕竟是熟虫的熟虫,又难得是同性别的哥们儿, 看起来远没有他第一印象里的诡谲危险。   魏邈已经脱下了厚重的大衣,他平静地打量完楚越, 收回目光:“莱尔。”   ……没听过。   楚越望着眼前的水,手握在杯沿上, 没喝, 问:“您为什么要救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其实也吓够呛。   脑子里还盘旋着那个“妈妈”和变形金刚的问题, 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孤掌难鸣, 楚越同样也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不止是他。   或许还有很多的穿越者。   魏邈端起自己的玻璃杯, 若有所思地望着楚越,楚越并非不聪明,只是对这个世界还没有深入的了解, 或许连最基本的结构都一知半解,所以也并不懂得藏匿,太多的情绪像是溢出来的水,特别纠结得堆放在一起,让他一眼就能看透对方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或许是对方的新手关NPC?   魏邈思考了一会儿,收敛起眼底的笑意,抿了口水,说:“如果觉得水里给你下了毒的话,就不要握住杯身却迟迟不动,这更容易引起额外的关注。”   楚越下意识地松开水杯,目光警惕地望着魏邈。   像是一种松鼠,被迫把松果放开了之后,浑身毛都直了起来。   警惕得相当直观。   魏邈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指纹也采集到了。”   玻璃杯上清晰地印着呢。   楚越:“……”   眼前这名叫“莱尔”的雄虫穿着米白色的针织毛衣,袖子捋到肘上,露出小臂干脆利落的肌肉线条,本该相当居家的打扮,楚越却忍不住升起些寒意。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他咬咬牙,腮帮子鼓了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莱尔平静地道,“今晚睡在沙发上,我不负责再额外为你答疑解惑。”   问的问题还算正确,但太直指核心,导致范围有点儿超纲,不在服务区内。   他总不能直接把奥兰德供出去。   刚进地图知道的太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楚越缓过气来,他心一横,感觉真渴了,把那杯有毒的水一饮而尽。   活着证明眼前这位雄虫无害,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他从小到大,还没睡过沙发,表情有点儿纠结,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里只有一间房间吗?”   魏邈已经站起身,说:“对,我去给你拿毯子。”   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囫囵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楚越伸着脑袋望了过去,和那双水汪汪的蓝色眼睛对上视线,瞬间就被萌化了。   显而易见。   那是“二把手”和“莱尔”的幼崽。   ……不是,莱尔看样子最多比他大两三岁吧,小孩都能满地跑了?   联邦的法律允许吗?   楚越还沉浸在一种同辈结婚,他随份子钱还要找爸妈要的震惊之中。   维恩好奇地瞥了眼这位突然出现的雄虫,随后不怎么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魏邈蹲下身,将幼崽睡衣的扣子扣到最后一颗,问:“没睡着吗?”   “要雄父抱着睡。”维恩歪了歪脑袋,有点纠结,“他是谁呀?是维恩的幻觉吗?”   ……他的雌父似乎不见了。   被这个雄虫代替了吗?   魏邈温声说:“一位在这里借宿一晚的先生。”   楚越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儿,但小朋友有点太萌了,他忍不住抬起手:“嗨?”   维恩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刚想要回应,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萎靡不振地点了点头:“我好像要感冒了,雄父,你快来陪我吧。”   魏邈只得把撒娇的幼崽抱回房间,他给楚越拿了张备用的毛毯,好在沙发还算宽敞,倒是够容得下休息。   “先休息吧。”魏邈说,“多余的事情明天再考虑。”   “莱尔先生。”   “嗯。”   “你多大?”楚越抱着毯子,神色忧心忡忡,冷不丁道,“没有犯罪吧?”   或者被犯罪。   总觉得以对方的长相生活,实在不太安全。   魏邈:“……”   他表情高深莫测地望着楚越,半晌,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应:“我已经二十七周岁了。”   这一晚睡得倒是安稳,楚越原本是那种没有手机就不安稳的性格,晚上多少得刷一会儿,去监狱了一遭,倒是成功被戒断了网瘾,睡醒时天光还未大亮,那位黑发黑眼的雄虫便醒来了。   室内没有任何高科技的设备,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那道陌生的声音说:“醒了?”   楚越把脑袋塞进毯子里,不说话,目光虚焦地望着魏邈,下一秒就继续晕过去了。   魏邈颇有耐心地望着他,一直到楚越睁开眼,说:“我醒了。”   “尤文一会儿会来。”魏邈道,“你在这里等待一下。”   “今天周几?”   “周天。”   楚越延迟启动的大脑提出疑问:“为什么还有雄虫保护协会?”   他也说不上来,感觉自己突然变成大熊猫了。   魏邈“嗯”了一声,透出一点儿笑意,说了句正确的废话:“保护雄虫的。”   楚越:“……”   他发现这个帅哥的回答都特别四两拨千斤。   “周天也要上班吗?”   “当然。”   楚越低声说了句:“怎么虫族还007。”   魏邈过了一会儿,解释了一句:“总不能一三五保护,二四六休假。”   到时候雌虫挑着日子攻击雄虫怎么办?   “……这样。”楚越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过电一般,问,“不对,你怎么知道007?”   007本来的意思是个谍战电影,但现在已经变成一种黑奴工作制的代称,从0点到0点,一周7天不休息。   但无论是哪个含义,楚越从有限的大脑数据库里,还真刨不出来同样的代称。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淡淡的笑意。   楚越和他对视了片刻,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也是穿越者?”   这是目前最靠谱的猜测。   魏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压根儿没有回复这个问题,道:“茶几上有面包,自己喝杯水垫垫吧。”   “我去。”楚越压根儿惦记不上早餐,他甚至不吃这东西,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才敢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环视这间房子,发现整体相当干净。   他莫名其妙放松了很多。   “真的假的?”   “……”   “奇变偶不变?”   “……”   “衬衫的价格是多少便士?门前大桥下,游过几只鸭?宫廷玉液酒,多少块钱一杯?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是什么?”   “……”   “哥,我喊你一声哥吧,你啥时候穿越的?”楚越把魏邈看的书掰出一个角,自己蹲下身,从那个角度,强硬地让魏邈注意到他,求知若渴地问,“怎么娃都有了?”   有房有家庭,这不就是定居的意思。   楚越盯着“莱尔”的脸想了想,离得近了,对方英俊的面庞就这么压过来,眼睛浓墨重彩,稍稍扬起,目光多少带点儿居高临下的意味。   ——吴彦祖啊。   魏邈干脆把书放下,有点忍无可忍:“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啊。”楚越理所应当地道,“老乡不该帮老乡吗?咱们还有多少老乡?”   “……我不知道。”魏邈揉了揉太阳穴,平静地问,“你要组团打麻将吗?”   总不能是成立党支部。   楚越东张西望:“你的宝宝呢?”还在睡觉,他的声音是不是应该小一点儿。   魏邈把书搭在他脑袋上,站起身:“觉得你太吵,跑了。”   奥兰德将维恩接到隔壁去吃早饭。   楚越顶着那本书,跟着魏邈走了几步,才问:“我叫楚越。”   “嗯。”   楚越的目光充满同情和希望:“你放心,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的同胞很显然混得不是很好。   一家三口得挤七十平米的房间。   虽然同胞态度有点儿冷淡,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义不容辞!   “……去看书吧。”魏邈揉了揉太阳穴,道,“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看。”   楚越目前没有正式身份,显然没有申请光脑的资格,看点儿补补脑子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没过多久,尤文便来了。   这位亚雌显然精气神很好,神色奕奕,他发目光在魏邈身上定格了一瞬,不说话,神色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道:“老师。”   能看到莱尔,真是太好了。 第75章 抹茶毛巾卷   尤文没有在莱尔的公寓里待太久, 只停了十分钟,从小到大的朋友来到布列卡星,还待在老师家里, 莱尔没有明说前因后果, 他便知道对方有自己的顾虑。   旧有的过去就这样袒露在莱尔面前,他觉得难堪,不希望自己在这位雄虫脑海中的印象总是这样负面,但结果似乎又总是不可避免。   楚越倒是安静了很多, 他看了眼尤文,又看了眼“莱尔”, 目光奇异。   魏邈送他们下了楼, 便听见隔壁“啪嗒”一声, 奥兰德站在对门的门口,就这样静悄悄地望着他, 唇角微微上扬,问:“他们走了吗?”   仿佛突然蹦出来的地鼠。   魏邈慢条斯理地点了头。   下一秒, 宽敞的走廊里,他猝不及防地被奥兰德抱住, 奥兰德回敬了昨晚未完待续的一个吻, 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着魏邈的衣领, 在雄虫的耳边,低声试探着问:“他们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温热的吐息烙在耳畔, 像是一种滑腻的动物,被抓住了时机, 于是越缠越紧,魏邈有时候真想刨开他前雌君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他闭了闭眼,还是默许了这种靠近,用密码开了门,将奥兰德抵在玄关的柜子上,问:“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   ……他越来越猜不透他的雄主在想什么了。   在这样近的视线中,奥兰德觉得自己几乎无处遁形,他有些发怔,总觉得如同过往一般得到雄虫的拥抱,就是重新夺回了宠爱。   按理说,他应该相当高兴才对。   更何况,尤文已经不足为虑,他的雄主知道尤文之前还有一位雄虫,甚至大方的让他把楚越带走,当然不可能再关注这样一位肮脏、不检点的亚雌。   原来只是出于同事的情谊,是他想多了。   但对上雄虫看不清神色的脸,心却跟着拧了起来,那双眼睛里没有透露出多余的爱意,仿佛他无足轻重,也没有更多的兴趣,他拽着魏邈的衣领,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连心也因为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跟着皱了起来。   ……他遮了黑眼圈,但是不是还会面色憔悴,被雄虫看出来了?   他轻轻地说:“我当您的所有物,好不好?”   脱离了婚姻关系之后,就像是蝉离开了壳,所有的安全感几乎趋近于无,他总是惴惴不安,而明天,雄虫又要离开布列卡星了。   离婚之后,他们才见过几面?   他不能总凭一名亚雌幼崽拴住雄虫的心,其余短期的筹码也总有用尽的时候,有些伎俩只能用一次两次,再多,连他自己也会觉得厌烦。   如果被雄虫携带去金枕星的话就好了。   他只需要照顾雄虫的饮食起居,做好每一顿饭、铺好床,等雄虫工作结束之后,被对方使用。   怀上雄虫蛋的话,雄虫会同意复婚吗?   会像之前那样爱他吗?   魏邈没有理解奥兰德这句话的意思,他疑惑地抬起眼,顿了半晌,道:“你属于自己。”   得。   从奥兰德的反应来看,他八成没答对。   奥兰德的表情很难称得上愉悦,走进客厅,将楚越昨天盖过的毯子丢到纸箱里,打开窗户通风,语气柔和,不轻不重地说:“我一会儿帮您重新打扫一下房间。”   散散味道。   “我来吧。”魏邈将书归于原位,转头便看见奥兰德打开冰箱,从冷藏室拿出两个抹茶毛巾卷,撒娇一般问,“雄主,我可以吃吗?”   昨晚他经常浏览的论坛婚姻板块,一项挑战突然爆火,起因是有雌虫抱怨雄主不让他动家里的甜品,最多只能接受给幼崽们吃。   要知道,雌虫普遍不爱吃甜食,大多时候都只需要喝营养液,但偶尔总会有贪嘴的时候,雄主不同意,也只能算了。   下面普遍是附和和安慰。   一直到帖子下面有一位雌虫,冷不丁地晒出一张甜品的照片,说家里的雄主对自己很好,但凡想要,就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   明晃晃的炫耀和恃宠而骄。   ——乏味的草履虫大脑。   全身上下,唯一的细胞用来思考一份价值20星币的甜品。   奥兰德盯着那个帖子看了半天,唇角勾勒出讥诮的弧度,他想,他的雄主也绝对不会拒绝。   “……可以。”魏邈回过头确认了半晌,应该是一份毛巾卷无误,而非军部临时决定要轰炸某个虫群聚集的行星,奥兰德惯例征求一下他的首肯。   对方什么时候爱吃甜品了?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   ——确实太甜了。   奥兰德微微拧了拧眉,找到角度给毛巾卷拍了张照,发到那条帖子下面。   这是他第一条星网留言。   【Coisini: 直说就好。   (图)(图)】   下面评论很多。   “怎么做到的?就直接开口问吗?”   奥兰德难得有耐心,纡尊降贵地回复:他爱你,一切就很简单。   “看得出来和雄主感情很好!羡慕upup,有什么可以传授的技巧吗?”   奥兰德回复:词语排列方式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句意,运转良好的婚姻没有标准的解法,作为雌君,要体谅雄虫的辛苦。   “……不懂就问,雄虫哪里辛苦了,每天等着我们上缴工资就可以了,连甜品都不愿意分享,为什么要这么体谅他们?”   奥兰德回道:或许会比你在论坛上愤怒地敲字要辛苦一些。   “看层主的收藏,也没有那么岁月静好吧,感觉维持婚姻维持得很不容易的样子,装什么?”   奥兰德平静地回复:付出和收获对等而已。   “谁问你了?”   奥兰德回复:都是分享而已。   “你的雄主明天就找复数位的雌侍!”   奥兰德不理解只是晒晒自己的幸福,为何总有雌虫轻而易举地破防,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追随本心,淡淡地回复:让你失望了,迄今为止,雄主只有我一位雌君。心怀恶意的雌虫,往往自身就是不幸者。   星网果然都是下等虫聚集的地方。   他将这个头像的账号拉黑、删除,将自己的回复设置成帖子的置顶,然后退出论坛。 第76章 计划   昨天玩了一圈, 魏邈没有给幼崽安排多余的娱乐活动,将家具坚硬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防止幼崽磕碰, 维恩显然很喜欢满地乱滚, 公寓的空间并不充裕,一不留神就容易撞到。   虫族的贵族幼崽破壳满30天后,便拥有一次正式露面的机会,可以出现在各类常规性的宴会中, 作为柏布斯家族家主的第一个幼崽,维恩同样遵循这样的社交惯例, 但当天下午, 本该在摇篮里乖乖吃乳果、等待在晚宴中露面的维恩突然不见了。   摇篮大约一米高, 四周都设置了围挡,谁都不知道幼崽是如何滚下去的。   维恩失踪的一个小时之后, 佣虫们才匆匆忙忙在三楼走廊绘着玫瑰花窗的厚重窗帘下,找到了今日宴会的主角。   而宴会早已正式宣告开始。   奥兰德因为维恩没少生气, 但小朋友依然我行我素,时至今日, 喜欢滚来滚去的习惯还坚韧地保留着。   活泼得确实有点儿过头了。   魏邈把幼崽捞进怀里, 低声说:“安静。”   维恩仰起脸, 问:“雄父,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   维恩的表情依依不舍, 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我会想你的。”   魏邈失笑:“也不用太想我,想一点点就好了。”   “好吧。”   奥兰德坐在魏邈的右手边, 雄虫就在身边,他很享受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柔声细语地说:“您放心, 我会照顾好维恩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金枕星看您。”   他贴着魏邈的耳边,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以您情虫的身份。”   温热的吐息撒在耳畔,魏邈侧过脸,对上奥兰德的眼睛,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更没有做任何的保证,一只手摁住奥兰德的眼尾,轻轻地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奥兰德想要的话。   ·   翌日,魏邈重新回到金枕星,他随弥赛尔教授共同签署了那份科维奇家族的采矿合同,落地的当天晚上,奥兰德便打来了视频通话。   仿佛回到结婚最初时的交流频率,只是这一次换成魏邈的回应寥寥,反倒是奥兰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魏邈大多数情况下会接,有工作、实在避不开时,才会挂断,等晚上再回拨回去。   除了没有复婚,他们的相处模式如同静止的、愈合的冰面,平静得一如往常,就连称呼也强行被奥兰德扭转过来,魏邈现在听到他喊“雄主”,已经懒得纠正。   谁都没有主动再提之前的事情。   房间重新刷了一层漆,旧有的缝隙被弥合之后,变得似乎崭新如初,魏邈从纷至杳来的电话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听筒里传递的思念,但他很难再升起如同往日般的触动。   他想:奥兰德或许真的需要一名丈夫。   关系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维系着,魏邈在周三的凌晨突然接到奥兰德的来电,电话里,奥兰德默然无声,过了许久,才问他:“雄主,我明天来金枕星好不好?”   “看你的意愿。”魏邈想了想,语调带着几分倦怠的低哑,“但明天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明日安卡米州的州长来雷铁矿现场,作为股东之一,他没有必须要缺席的理由。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我想您了。”   “军部呢?”魏邈耐心地问,“切洛最近好像回布星了,应该是你让他回去的吧。”   切洛·柏布斯难得从柏布斯家族的私家星域返回首都,作为对方的兄长,他都知道的事情,奥兰德不可能不预先知道。   安排这件事的虫是谁,显而易见。   “……您知道。”   “他特意问过我的意见。”魏邈淡淡地说,“鉴于你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奥兰德不语,听到“离婚”这个词汇,呼吸乱了几拍,冷不丁地反驳说:“没有离婚。”   魏邈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大脑总算清楚了些,反问:“没有吗?”   奥兰德换了一种说法:“您答应过不抛弃我的。”   “没有抛弃你,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您骗我。”听筒里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很快慌乱地改口道,“您不想让我过来,对不对,我会小心的,不给您惹麻烦……”   都是些陈词滥调,魏邈已经懒得再听下去,打断道:“好了。”   “……”   “学会适可而止。”魏邈过了半晌,一直等到听筒那边奥兰德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才继续说,“奥兰德,你想要的太多了,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   他眉心蹙起,顿了顿:“还有,今天之内,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抒发一下情绪的话,不要再联系我。”   ·   切洛·柏布斯回到老宅的时候,总觉得这里的气压不太对,路过的佣虫屏息静气,如同一件连呼吸都没有的摆设,除了风穿过穹顶时簌簌作响的声音之外,整栋建筑没有传来任何多余的回声。   切洛已经几年没见过这样凝重的气氛,不禁诧异地侧目,随口抛出一句称赞:“家主的管理越来越滴水不漏了……莱尔阁下呢?”   他长相和奥兰德并不相似,肤色相当白皙,如同羊脂碎玉,冰蓝色的眼睛狭长,眉骨深邃,唇淡淡垂下,眼眸和鼻梁都生得相当标准,看起来并不像是当权者的长相,反倒有些偏媚。   约瑟夫说:“莱尔先生出差了。”   “还没回来吗?”切洛挑了挑眉,“他三天前就在出差吧。”   约瑟夫笑而不语,道:“莱尔先生的工作安排,只有柏布斯先生清楚。”   切洛不咸不淡地问:“家主呢?”   “在书房等您。”   拐到二楼的楼梯口,约瑟夫便停下脚步,他无权接近家主的书房,只有切洛可以进去。   巨大的竖向矩形玻璃窗外,是葱郁的绿意,老式的蜡烛摆在无数面窗洞之中,橡木书桌上点起一只铜制的雕花立灯,即使室内如此宽敞,依然能闻到皮革泛旧的味道。   观他兄长的神色,显然并不愉快,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戾意,切洛审阅完自己当下要汇报的内容,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做,彬彬有礼地坐下,唤了一声:“兄长。”   奥兰德总算抬起眼,目光在切洛身上落了一瞬,便淡淡地收了回去:“回来住两天,你负责的事情还算顺利吗?”   “比较……”切洛琢磨着用个什么形容词来张口,“有趣。”   奥兰德冷笑了一声,语调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有趣?”   “我以为您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儿了,兄长。”切洛·柏布斯靠在椅背上,露出些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暗室生光,“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反叛军一夕之间几乎覆灭,您又可以自己给自己授勋了。”   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除此之外,最近联邦的政局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发生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一切都充满希望。   奥兰德兴味索然:“毫无必要的流程。”   “也是。”切洛赞同地点点头,说实话,这样的流程走一遍下来还新鲜,多走几遍就没意思了,“您知道科维奇家族又发现了一个雷铁矿吗?储量很大,还在金枕星,利亚跑去紧锣密鼓的开发了……他真不怕被媒体拍到。”   “知道。”   切洛收起笑意,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给他们?”   那是一座罕见的雷铁矿,可以研发各类电磁武器。   柏布斯家族对各类稀有能源的掌握也并不充裕,能多一些,总是有裨益的。   “我很抱歉。”奥兰德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但这似乎不是我履行的职责范畴。”   柏布斯家族的诸多财产,切洛负责明面上的管理和运作,奥兰德鲜少插手具体的事务。   切洛的神色变化几瞬,过了片刻,才道:“是股份代持吗?”   “不是。如果对结果有异议的话,去找科维奇家族那位……哦,温弥谈判,相信你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码。”奥兰德漠然地抬眼,不置可否,“我说过,我不会额外偏袒你。”   ——科维奇家族也已几乎是对方的臣属。   只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   “就这么十拿九稳?”   奥兰德抬眼,客观地表述道:“你的脾气最近渐长。”   切洛·柏布斯沉默了须臾,按耐住嘴角的冷笑,他知道这是奥兰德惯例钳制的手段,木已成舟,干脆换了个话题:“您去看雌父了?我看到监狱里的记录,显示您的名字曾经来过。”   “对。”   “他怎么样?”   “一切如常。”   切洛说:“或许吧。”   奥兰德没有接话,神色怫然不悦,在一份文件上签署下自己的姓名,他对这个话题实在兴致缺缺,等着切洛自己平复心绪。   ——不久前见面时,卡里尔竟然诋毁他和雄主之间的感情。   切洛的面孔肖似他们的雄父,也因此,独独受到卡里尔的宠爱,但高阶雌虫们之间的情感实在淡薄,显然不足以支承一份长久的思念。   一句多出来的问候,仅此而已。   奥兰德对这样温吞的聊些家常俨然失去了耐心,将文件传输到云端,站起身:“现存的帝国王室成员,找到了吗?”   上一任柏布斯家族家主的雄虫,也就是他的雄父,是第三帝国时期王室的血脉,他的雌父将其藏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风都没透出去过,如果不是后来卡里尔精神力暴乱,他甚至无从得知。   奥兰德对他的雄父印象寥寥,只记得似乎是一位相当暴虐的雄虫,更没有兴趣探究三十年前的过往。   但也大概能想明白,卡里尔·柏布斯明明精神力成年时便突破到了SSS级,这样的天赋和履历,为何对权势、领土没有更多的觊觎之心,甚至为军部服务了四年之后便很快卸职,不再担任任何一项官方职务。   就像是手心里捧着一颗定时炸弹,自然要藏着掖着,多露出来,便多担一份隐忧。   联邦建立不过八十余年,公众对虫族帝国时期的印象并非太好,但了解也仅止于此,更多的内情晦涩不明,当初本该被屠戮殆尽的王室成员,如今依然有几位侥幸逃脱、流离在外,奥兰德的雄父便是其中一位的后代。   好在如今显然已经不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雄父的骨灰还摆在老宅内的一个角落,如今那些灰尘只对他的雌父还留有意义,五年前佣虫们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儿连同他可怜的叔叔伯伯的骨翼粉末一起扫干净了。   当初年轻气盛、处置并不妥当,奥兰德事后也反省过自己,他清楚不该将雌父的错误归谬于已逝的雄父头上,那坛骨灰被他收了起来,随意地匀出一间杂物间,扔了进去。   没有必要的步骤,就不要横生波折。   切洛的脸色浮起古怪的神色,说:“还有一位雌虫,我觉得他很有趣。”   奥兰德问:“谁?”   “他在当星盗。”切洛露出些讥讽的笑意,“昔日尊贵的王室成员,现在也只能做些平民都不屑于从事的工作了……说起来,他还算我们的远房亲戚吧。”   星盗这行当说起来像电影,但实际上也并不轻松,需要躲避各个行星驻军的追捕,不比反叛军的日子好过多少。   他继续道:“或许该感谢赫尔诺的资助,那位星盗先生的庞大舰队运转得相当不错,而且很懂明哲保身的含义,我派遣的几位卧底都铩羽而归……所以,要不要奢侈地浪费一笔开支,将他抓起来?”   奥兰德平静地转过脸,目光温和地扫过切洛的面庞,看出来那双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唇角缓缓露出一个弧度,问:“你的精神力等级接近SS级了?”   切洛眯起眼,狭长漂亮的眼眸中燃起锋锐的战意,如同开刃后的刀锋,主动发起战书:“不用机甲、不借用细胞生长液,要来打一场吗?”   他并不觉得比兄长弱多少。   ……起码交手后,尚有生还的余地。   这项成就已经打败了99. 99%的同龄虫,还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了!   “稍后再说。”奥兰德为自己倒了杯水,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掩下眼底的冰冷,他也确实需要找个结实的沙包梳理一下思绪,慢条斯理地道,“将你的故事讲完,做好失去三天自主运动能力的准备。”   要么能够突破,要么就不需要突破了。   ·   “……你这样来回跑来跑去不累吗?”将近夜晚,金枕星的海岸线亮起一排灯火,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魏邈将袖口卷起,将洗干净的肉串放到炉子上炙烤,“噗兹”一声,油蹦了出来,已经闻到隐约的香味,弥赛尔教授抿了口酒,问,“能适应不同的温度?”   他记得布列卡星快到冬天了。   魏邈笑了声:“还好吧。”   他一回来,便将厚重的大衣收了起来,难得和师长、同事聚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抿了口酒,语速都温吞了许多。   “莱尔”喝酒不上脸,也并不会醉,他思绪清楚,只是说话语速会变慢,表情也只留下笑的模样,眉眼都弯起来,看起来十足十的好脾气,和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判若两虫。   罗安盯着莱尔看了一会儿,要是之前,他显然不敢这么大胆,偏偏雄虫还特意转过脸,对他点了点头。   “……”罗安脸立刻红了,老实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弥赛尔教授没忍住,问:“分了?”   魏邈摇了摇头。   “还在一起?”   魏邈又摇了摇头。   弥赛尔教授皱起眉,没太懂这是什么意思,问:“你喝醉了?”   魏邈盯着弥赛尔教授看了半晌,摇了摇头,唇角弯了起来。   艾奇想笑,但觉得笑师兄不太好,又忍住了,只是脸上浮现的酒窝难免暴露他真实的情绪。   “教授,我能听懂。”魏邈抬起眼,取了一串肉,握在手心静静地等它变凉,语气柔和,“别想套我的话。”   弥赛尔教授松开眉心,道:“没有虫要套你的话,你多拿两串。”   ——看起来怪可怜的,跟他要克扣食补一样。   这次魏邈颔首低眉,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显然觉得有道理,听话的多拿了一串。   罗安后知后觉地问:“莱尔师兄有伴侣?”   默默心碎了。   艾奇和罗安碰杯,拍了拍这位雌虫的肩膀,聊做安慰:“有啊。”   都喊师兄了,这个年纪的雄虫,没有伴侣才奇怪吧?   该考虑的是有几个的问题。   他见过那位雌虫一面,自惭形秽。   魏邈笑意淡淡,没有接茬。   总算能清净一天,他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思考有关奥兰德的问题,想,就这么着吧。   将近晚上八点,灯光点亮夜色,沙滩上有专门的烟花秀,不少虫都坐在沿街的餐厅里,声音难免吵吵嚷嚷,他环顾了一遍四周,看到某位不算熟悉的身影,利亚孤身坐在隔壁餐厅的一隅,将终端握在手里,对准了天空。   ——显然是准备拍烟花。   他懒散地收回了目光,颇受启发,也掏出了自己的终端。 第77章 轻信   焰火纷纭而落, 海水被映得深红一片,浪涛反复,黑夜如同被点燃了一般, 天空蓦然明亮。   利亚鲜少拍视频, 他习惯地拍摄完四周的全景,再直直地对着烟花仰拍,没过多久,就皱了一下眉。   太多虫了。   有点挡镜头。   他只好停下拍摄, 将视频拉到最初的进度条,把过路行虫的面孔一个一个打上模糊的马赛克。   要发在朋友圈的话, 这是必须要完成的步骤, 理论上有专业的处理软件, 可以一键清除,但利亚并不清楚具体该如何使用。   他只会采取一些笨方法。   他垂下眼, 神色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军部下达的指令, 突然顿了顿,看到画面里魏邈的身影, 黑发黑眼的雄虫眉眼含笑, 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举着终端,仰面望向海岸线的方向, 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十足放松的模样, 但面容和身型却实在出挑。   镜头只定焦了一瞬,须臾间就转了回去。   “……”利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将视频放大,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地愣神了一秒钟,偷拍雄虫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问题是,这算偷拍吗?   军事法及补充条款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难得有些迷茫,却没有第一时间删除视频,而是就这样存储到终端里,没有再打开。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或许是做贼心虚,利亚有些不敢再抬头,他将餐桌上昏黄的装饰灯拿起,用布料擦拭完终端边缘的金属面,轻微地调整幅度,利用反光面定格到隔壁的雄虫身上时,对方正在和那位教授聊天,显然对此浑然不觉。   他松了一口气。   ——没有看到他吗?   不用和对方打招呼,也许是件好事。   从军部短暂卸职之后,即使依然严加训练,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敏锐度依然降低了很多。   利亚走进餐厅里,才感到迟来的安全,仿佛从悬空的平面回到港口,原本期待的烟花也不再有值得欣赏的兴趣,他坐在在餐厅透明玻璃窗的边缘,隔着厚厚的墙壁,一截海浪的水影在玻璃窗外晃来晃去,波涛像是游鱼,不断涌动,打出漂亮的漩涡。   一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   ·   将近晚间九点,魏邈突然被利亚拦下,对方问:“莱尔阁下,您现在有空吗?”   他微愕,还是点了头。   沿着海岸线向前走,跨过一座桥,便能够到达所在的民宿,魏邈在视频里找了半天,才总算在一个犄角旮旯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道:“没关系。”   利亚将那段视频删除,展示给莱尔看过之后,才道:“没想到您当时在这里。”   魏邈侧脸看了眼利亚,笑着说:“安卡米州就只有这么些公共区域,多来几次,会发现只有那些面孔。”   海滨城市,繁华的地域总局限于一处狭小的区域之内,粗看时繁花锦簇、一片安宁,再待得久一些,便有些无聊了。   利亚侧过脸,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才说:“我还没怎么来过。”   “是吗?”魏邈道,“今晚的烟花还不错。”   利亚想起不久前,他在反叛军的舰队里放的烟花,觉得确实还是纯粹的更好看些,若有所思:“这是一周一次?”   “嗯。”魏邈静静地颔首,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我的建议是看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   “五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过三场一模一样的烟花。”魏邈眼里浮现了些古怪的笑意,“加上今天的,共计四场。”   上一周如果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克里格尔山脉中工作,同样能隔窗欣赏一遍。   利亚沉默了半晌,说:“负责筹备这项烟花秀的先生显然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好吧。”魏邈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该祝贺他。”   利亚脸上的伤势相较于见面的上一次,显然淡化了很多,SS级雌虫的嗅觉如此敏锐,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军雌的条款中明确规定不能饮酒,从进入军校之后,他鲜少再闻到这种气味。   ——竟然并不算难以接受。   利亚冷不丁道:“温弥之前和我提起过您。”   一个家族中,同代雌虫和雌虫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和睦,他们是彼此间资源最激烈的竞争者,但对于珍稀的雄虫,依然存在一定的庇护和宠爱,让雄虫担任家主的案例也相当繁多,只是科维奇家族并不打算让温弥抛头露面。   对方的性格显然也不适宜统领家族。   利亚和温弥并非同一位雌虫所生,语气里依然藏着淡淡的温情。   魏邈挑了挑眉:“他竟然能提到我?”   他还真有点儿好奇。   雌虫蓦然看向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问:“我们背着温弥阁下说他的小话,是不是不太好?”   话题挑了起来,哪有一句话就轻飘飘过去的道理,魏邈一只手搁在兜里,随口道:“背着他说,他又不清楚。”   没道理只准姓温的放火,不准姓魏的点灯。   利亚:“……”   他半晌不语,魏邈便清楚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抛出一个问题:“说我作恶多端?”   最初接近温弥时,确实存在着一点儿整蛊对方的想法,毕竟曾为“情敌”,藏着些自己都说不清的、隐晦的恶意,魏邈如今多少觉得自己当时脑子有问题,谁每天没事儿干,就琢磨着怎么给别虫添堵?   他初期给温弥制造了几遭若有若无的小麻烦,也算报答对方朋友圈的“癞蛤蟆论”之恩,有些套下得不露声色,半点儿证据没留,偏偏温弥能凭直觉认出他,对方的回敬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发信息骂他。   无非是些“平民手段肮脏”的话,就像是猫挠爪子一样,发得多了,魏邈觉得可以开发一款ai,自动输入关键词,便可以输出一段温弥同款模板文字。   或许是太无聊,又或许是觉得有趣,这段没什么含金量的关系,竟然一直顺下来了。   “确实有这样说过。”利亚难得抿了抿唇,弧度很轻微地笑了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烁过淡淡的光彩,“和莱尔先生见面之后,才发现,温弥的有些话还是不能轻信。” 第78章 戒指(一)   魏邈想了想, 问:“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一句称赞吗?”   利亚说:“当然。”   ·   老宅的大型训练场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墙,骤急如雨的沉闷声响依然不断传来,约瑟夫听得心惊胆战, 被狂乱的精神力所影响, 就连思绪的运转都十分混乱。   切洛先生失控了不要紧,柏布斯先生失控了该怎么办?   莱尔先生不在身边,谁敢第一时间内为柏布斯先生注射仿生镇静剂?   除非不想活了。   一直到深夜,奥兰德才走了出来, 他翕动的虫翼还未合起,尾翼剔透地合拢, 如同晶莹的扇面, 浑身是血, 神色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意,步履走得极稳, 他接过佣虫的湿毛巾,简单地擦了擦手, 道:“救一下吧。”   切洛差不多要突破双S级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孱弱一些。   约瑟夫恭谨地上前一步,不得不问:“您的状态还好吗?”   ——如果状态不太好, 或许需要莱尔先生的协助。   近两年来, 柏布斯先生已经鲜少亲自出手, 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精神力到底处在何种地步,六年前又是如何单挑趋于失控边缘的卡里尔先生, 斩断对方的双手的,那并非普通的越级战斗, 是一场全无可能的胜利。   卡里尔掌握了无数的弹药和武器,利用小型传送器,可以在星际间自由地穿梭, 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两名雌虫同归于尽。   谁也没有想过,柏布斯先生会赢。   奥兰德仅仅瞥了一眼约瑟夫,便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地向浴室走去。   太脏了。   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躁意,静静地等待那种想要撕毁一切的戾意消匿,奥兰德从未使用过合成的仿生镇静剂,哪怕那是完全是用科技合成的产物,他也相当排斥,只能接受雄主的精神力安抚。   孕期是他唯一接受安抚的时刻,那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需要雄虫大量时间的陪伴,除了上班时间,魏邈几乎将剩余的时间悉数花在他的身上,等到即将分娩时,干脆向研究所请了假。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垂下眼,不受控制地想,假如再怀一个呢?   哪怕看在未出生的虫蛋的份儿上,他的雄虫绝不会那样绝情地对他。   ·   切洛虚弱地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连笑都觉得勉强,此刻声带还能震动,全仰仗精神力提升后的身体素质。   事实上,胳膊是胳膊,腿还是腿已经足够让他感动,处在空旷的室内,他冷不丁问一旁的医生:“我像不像被家暴过的可怜虫?”   ——像他的雌父一样。   坦白来说,他的雌父遭受长期家暴这件事儿也挺幽默,但竟然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年长的亚雌医生却配合地笑了一声,奥兰德坐在一旁的检测椅上,接受了一份电子单据,那是他孢宫的各项数据,显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从各种表现来看,都处在最适合受孕的阶段,他微微拧起眉,一直到切洛的眼睛转了过来,和煦地问:“要换一副义眼吗?”   亚雌医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切洛说:“您越来越可怕了。”   这样的精神力等级,竟然只是SS级?   就如同深不可测的海,他拼尽全力,也试探不到底。   奥兰德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他道:“那位星盗,等军部的军团长选拔完成之后再说。”   “赫尔诺呢?”   奥兰德看了眼切洛,眉眼间萦绕过一抹笑意。   切洛有些发怔:“……死了吗?”   “冷冻封存。”奥兰德说,“想试试一些有趣的实验。”   切洛咳嗽了一声:“具体多久后行动?”   “一周。”   “需要我帮您吗?”   奥兰德将那些筛查一项一项核查完,闻言,终于问:“什么?”   “撬开李易的嘴。”切洛冰蓝色的眼睛相当柔和地垂了垂,睫翼低拢,似笑非笑地说,“那位军团长显然很有操守。”   能够在反叛军、军部、星盗间三方游走的雌虫,维系一种脆弱的动态平衡,可不多见。   屈就于第一军团军团长的职务,多少有些屈才了。   奥兰德道:“不用。”   他想起魏邈在第一军团的营地里受到袭击的场景,那短暂的一分钟之内,没有激起任何响动,一切无声无息,那几乎是跳到他脸上的挑衅和示威,宣告他的无能:“我来审问。”   ·   维恩的成绩单、学习录像及家庭教师的溢美之词,通通被打包送达到魏邈的光脑终端,临到周五的时候,他听说奥兰德要来金枕星。   “来拜师学艺。”奥兰德在电话那头道。   魏邈笑了一会,才说:“来吧。”   周五的晚上,他在港口看到那艘星舰在海岸线落地,海岸线出奇的辽阔,奥兰德来的时候,恰好暮色四合,日落在海平面上浮现出一点灰烬般的橙色。   奥兰德难得没有穿他那熨帖得体的西装三件套,魏邈将维恩抱了下来,小朋友平日里鲜少有出门透气的机会,也没怎么出游过,眼睛落在四周,便没有停下来。   他们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前走。   安卡米州的建筑大多低矮,以纯白的色调为主,看起来都相当干净,很难窥见机械洪流的科技感,这里大多数的产业都是联邦财团分属的分公司,奥兰德说:“这里和从前一样。”   魏邈“嗯”了一声,除了几座大型行星往往日新月异,联邦剩余的地方很难说有大幅度的改变。   “切洛本来也想来。”奥兰德隐约间总算想起还有一个没被携带过来的亲属,道,“我没有让他过来。”   他在魏邈面前,这些年一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情境,几年也不曾变过,俨然一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家主,魏邈难得温和地问:“他不是受伤了吗?”   据说躺在病床上,五体不勤。   他牵着奥兰德的手,彼此间隔着一个亲昵的距离,海风将奥兰德的头发吹得蓬松,他听对方说:“我想顺道拜访一下弥赛尔教授。” 第79章 戒指(二)   弥赛尔鲜少和这位联邦名副其实的当权者见面, 几年前他在名义上脱离了自己的家族之后,几乎不在首都停留,倒是更少能见到奥兰德·柏布斯, 关于对方的众多传闻只言片语, 大多也只是粗浅的揣度。   剩下的都讳莫如深。   他当初要是知道莱尔和这位雌虫结婚,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接受这位学生。   不过说这些也为时已晚。   此刻这位雌虫摆出一副恭谨的主宾架势,坐在民宿一楼的前厅,俨然是拜访雄主长辈的态度, 几位机械虫将那一长串稍显夸张的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提了进来,林林总总摆满了墙角空余的位置。将近晚饭时间, 来的路上, 魏邈简单地和弥赛尔教授知会了这件事。   他刚要介绍, 便听见弥赛尔教授不冷不热地说:“得了,早有耳闻, 介绍什么?”   一句话堵住了魏邈的嘴。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   奥兰德神色如常,不觉得冒犯, 态度放得相当低,微笑着道:“原本五年前就该拜访您,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您一直是莱尔的师长, 感谢这几年来对莱尔的照顾。”   作足了贤惠雌君的架势。   弥赛尔教授觉得有趣,他抬起眼, 便见自己的学生在给咖啡里加方糖,勺子在手上无声地打了个转, 冲他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充满了无辜的气息,意味也明确:收着吧,也没什么坏处。   弥赛尔教授挑了挑眉, 收下这句恭维,他说:“不用客气,我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不必这么大张旗鼓。”   “只是几瓶葡萄酒。”奥兰德温和地说,“还有几瓶细胞再生液,我听闻过您在布曼家族里受过的慢待,这几瓶是新研究出来的药……还处在实验阶段,可能对治疗您的腿疾有些裨益,虽然没办法根治,但能够缓解。”   弥赛尔教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眉心微微蹙了蹙,奥兰德不避不闪地迎上这位教授的视线,一直到这位教授径直问:“你觉得你很周到?”   气氛骤然凝滞了一会儿。   还是魏邈道:“我的问题,送礼物前该和奥兰德提前商量一下。”   他琢磨了琢磨,笑着说:“免得溜须拍马没找对点子。”   有些话落在明面上,总比猜来猜去的好。   弥赛尔教授这才回过神。   他不喜欢旧事重提,尤其是未解决的旧事,偏偏眼前这位柏布斯家的雌虫的态度却无可指摘,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并非刻意打听,也只是碰巧。”奥兰德替魏邈剥开一颗西柚,恭敬地垂下眼,语调轻缓地道,“布曼家族这些年鲜少活跃,也没有后继的继承者,难免会有些风声透出来……您放心,这件事情知晓的晚辈屈指可数。”   当初弥赛尔·布曼从家族继承者的位置退下来之后,便被要求成为家族联姻的对象。   为此,这位前途无量的雌虫不惜丧失了一条健康的腿,作为抗拒的代价,名义上脱离了家族,直至现在依然没有成婚。   要知道,达成这样的后果,除非是重复性的、不可逆的破坏,雌虫的体质可以完全地再生,哪怕是断肢,都有完好无损地再次生长的可能。   一次还不够,至少需要复数次的折磨。   像是采石场里,敲碎山里的岩石一样,一次又一次,敲碎最坚硬的膝盖。   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   魏邈顿了顿,笼统地听懂了个大概,听奥兰德说:“有些事该过去了,那位幕后主使,您想见见吗?”   弥赛尔教授眯起眼,沉默了半晌,须臾又笑了起来。   “这也是溜须拍马吗?”他问。   “也许是的。”奥兰德露出微笑,回复道,“但同样出于一位晚辈对您的敬仰,您在学界一向享誉盛名。”   ·   回程的路上,魏邈没有说话,奥兰德的手冰凉一片,即使在炎热的气温里,依然是如此。   奥兰德道:“我以为您会问我有关弥赛尔教授的事。”   “那是教授的私事。”魏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刚刚何必那样。”   咄咄逼虫。   奥兰德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下次不会了。”   魏邈转过脸,问:“还有下次?”   “……”   “下次就不该让你和他见面。”他不轻不重地说,“牵线搭桥也是个技术活。”   奥兰德看了魏邈半晌,陡然问:“利用完了就扔吗?”   “从哪学的词儿?”魏邈轻轻摸过奥兰德的脸颊,笑了声,“概括得这么精准?”   莹白的浪涛铺面而来,空气里是海边特有的腥咸味道。   奥兰德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是从何而来,明明只是想多看看魏邈,然而看到对方如此心平气和的神色,便觉得骨髓里都透着寒意。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他难得迷茫,那颗跳动的心就在身侧,却又并不同频共振。   ——想要雄虫的宠爱。   魏邈也没有再哄着他,他随奥兰德回金枕星的住所,一路步行,沙滩上踩上一行漫长的脚印,等进了玄关,魏邈将携带来的行李箱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陌生的居所,但整体的装修风格显然很符合奥兰德喜欢的风格,简约、宁静、奢华,所有的色调协同一致,保持高度的正相关性。   和庄园明明毫不相关,却又别无二致。   魏邈陪幼崽聊了一会儿天,又读了一会儿睡前故事,将维恩哄睡着,便看见奥兰德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对方换了一件单薄的睡衣,身材几乎毫不遮掩,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魏邈眯起眼,望向他,过了片刻,才说:“不睡吗?”   奥兰德嘴唇动了动,说:“我最近精神力有些不稳。”   他鲜少说出求欢的话,这从不是一名贵族雌虫应该受到的培训范围,结婚之后,魏邈也没有让他难做过。   后来之所以选择分房睡,也是因为维恩逐渐大了,总闹腾着一个虫来照顾,维恩出生之后,仅在老宅住过一段时间,剩下的大多数日子,都没有被假手于其他佣虫。   但幼崽可以流畅地说话之后,他的雄主也没有将房间再搬回来。   魏邈微微蹙起眉,随意地将手里的儿童绘本合上,道:“我看看。”   他走过来,揉了揉奥兰德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虫纹,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精神力难得毫无保留地向外释放,顷刻间便熟稔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海里,奥兰德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露出些餍足的笑意。 第80章 戒指(三)   他的胳膊不自觉攀到魏邈的脊背上, 魏邈一只手揽着他,奥兰德的精神力像是暗无天日的海,甫一进去, 便被细密地包裹起来, 像是被毒蛇啃咬了一口,麻麻痒痒,魏邈只好低声摆正对方的胳膊,吩咐道:“别乱动。”   雄虫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相当敏锐, 仰仗于这项种族天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潜藏的躁意, 如同猫团成的毛线团, 千丝万缕, 却又对他表示欢迎。   刚刚被咬了一口,魏邈没道理不回敬回去, 此刻手在奥兰德的腰窝上打了个旋,对方的这具躯体他早就相当熟稔, 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挑逗,手下的皮肤渐渐红了起来, 望着他, 带着隐晦的急躁。   那是一种按耐不住的, 要捕捉猎物的眼神,在卧室的灯下一览无余。   奥兰德喃喃道:“雄主。”   怀里的重量相当沉甸甸, 魏邈之前有一段时间曾觉得奥兰德是一颗实心的棉花糖,还没咬一口, 就要陷进去,如今倒是又有了实感,他应了一声, 将奥兰德的手反剪到身后。   被雄虫的气息包围,这俨然是一种默许的同意,无言的满足感几乎包裹在全身,奥兰德呼吸急促了些,眼睛里裹挟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又像是淋了一层蜜,他不受控制地朝着魏邈靠近,蚌壳被打开之后,所有的软肉都一览无余,脊背微微弓起,他早已学会不忤逆对方的意见,离魏邈离得这般近,能够悉数看清楚雄虫面部的线条,他吻了吻魏邈的下巴,然后是对方的嘴唇,一路向上攀。   讨好得像是兽在舔舐自己的主人。   奥兰德在床笫间很难称得上聪明,往往举三返一,但好在配合度高,在这方面,倒并不惹他厌烦,五年时间,最初的不适应早已过了磨合期,魏邈被勾起了些意动,他垂下眼,从这个视角来看,能看到对方修长的脖颈和微微袒露出的、并不夸张的肌肉,问:“洗澡了吗?”   奥兰德有些发怔,他过了片刻,才攥紧了魏邈的胳膊,略有些耻意,这无异于告诉他的雄主他早有准备。   僵硬了许久,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最后破罐破摔般,含糊不清地低声回答:“下午要见您的时候,在星舰上洗过了。”   ……这些年怎么没有长进过?   魏邈这样想,他将奥兰德从怀抱中放开,刚要站起身,就又被拽住,奥兰德惶然地问:“您要去哪?”   魏邈耐心地道:“去洗个澡。”   奥兰德这才听话地卸了力,他靠在墙边,心里涤荡不清的戾意被轻而易举地揉平,魏邈脱掉T恤,走进浴室里,没过多久,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奥兰德后知后觉地将床头柜里的避孕套放到手心里,然后塞进干干净净的垃圾桶。   会不会做的太明显了?   他犹豫了一瞬,走出卧室,将方盒扔进走廊的隔间。   如果雄虫一会儿问的话,就说没有来得及准备。   他在心里明确地规划。   魏邈的光脑被随意卸下,搁在桌台上,奥兰德将对方的上衣叠整齐,摆在一边,他的视线总是轻而易举地被那台终端设备剥夺。   奥兰德并不清楚雄虫设置的密码,将那台光脑搁在手心里,点开,众多的数字在脑海中排列组合。   首先排除生日和纪念日。   他的雄主不会使用日期、姓氏、地址作为浅显的密码,太容易被破解,而他只有三次零成本试错的机会。   第一次,错误。   第二次,错误。   第三次,奥兰德遵循脑海中的记忆,输入对方五年前在行李箱上设置的一串字符。   解锁成功。   他点开雄虫的通讯软件,一条一条仔细地筛过去,第一条是和弥赛尔教授的通话记录,接下来是罗安的消息:师兄,地形分析图我基本绘制完成了,但计曲线和首曲线分析不出来,可以帮我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吗?   面上一本正经,跳动的心思几乎要浮出水面。   ——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有什么存活的价值?   奥兰德盯着魏邈耐心的回复,讥诮地想。   觊觎他雄主的贱虫多如牛毛,他没有再耽搁有限的时间,返回会话列表,却冷不丁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利亚·科维奇。   聊天框内几乎一片空白,彼此还从未聊过天,利亚在昨日的二十二时,才正式和他的雄主成为好友。   这并不稀奇。   利亚来到金枕星,他是清楚的,作为合作伙伴,对方和魏邈见面也在情理之中。   ……但为什么会是晚上的十点钟?   他微微皱起眉,骤然想起论坛上一位颇有经验的雌君发表过的帖子,雄虫一片空白的聊天框更容易说明问题,要么是真的没有聊过,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聊天的内容被删除了。   除了聊天之外,存储空间内聊天框的内存占比大小,隐藏相册和相册的截图、最近删除,订单记录、运动计步、足迹,都要检索一遍。   不会的,应该没有聊过。   奥兰德想。   他找不到任何的异常。   他的雄主并不清楚他会偷偷检查对方的光脑,没有掩藏的理由,本身和那位科维奇家族的雌虫也并不相熟。   即使相熟,利亚也知晓那是他的雄主,不可能有更多的心思。   他不能这样草木皆兵,这太可笑了。   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吗?   流水声被摁小了些,奥兰德垂下眼,确认那个账号确属利亚无误,对方没有开设朋友圈,只有一张空白的头像,以及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显然对社交并不热衷。   不知道为什么,他骤然松了一口气。   魏邈披着浴袍走出来时,便看见奥兰德安静地坐在床边,已经替他铺好了床,拉开了被子,床头灯像豆子一般洒了下来,神色恬静,显露出一贯顺从无害的神色,光脑完好地搁在原位,划痕正对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魏邈稍稍一瞥之后,才收回视线。   “雄主。”奥兰德环抱住魏邈的腰身,脑袋在魏邈肩膀上蹭了蹭,低声说,“要享用晚餐吗?”   下一秒,他被轻轻地扼住脖颈,魏邈俯下身,吻在他脸上。   这个粗浅的吻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魏邈按住对方,打开床头柜。   抽屉里什么也没有。   奥兰德环抱住魏邈,垂下眼,当自己不存在。   “藏哪儿了?”这样的反应偏偏在灯下一览无余,多少显得有点儿掩耳盗铃,魏邈挑了挑眉,堵住了对方将要说出口的话,“别说你没准备。”   奥兰德:“……” 第81章 王冠(上)   歌尔大学坐落于首都上城区的东部, 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将整座高校严丝合缝地围起,校内却如同一座室内花园,穹殿碧塔, 交相辉映, 空气里能闻到新鲜花苞馥郁的芬芳。   雄虫们的教室毫无疑问是整座高校中环境最优渥的,伊西百无聊赖地坐在最后一排,懒洋洋地戳了戳前座的朋友,下一秒, 打了个哈欠:“逃课吗?”   “……可以吗?”   “太佶屈聱牙了,都是太过于无聊的东西。”伊西皱了皱眉, “你听得下去?”   那位雄虫想了想, 点点头:“走吧, 教授们应该不会批评我们。”   雄虫总是享有一定的特权。   “对吧。”伊西得意洋洋地说。   “嘘。”他们弯腰从后门走了出去,伊西就笑着朝朋友说再见, “有校外的朋友来接我,你先走吧。”   他碧蓝色的眼睛露出愉悦的光彩, 勾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显然相当开心, 阳光下, 丹尼尔·斐厄一眼便看见树荫下的他,笑着朝他张开怀抱, 伊西皱了皱眉,表情很快紧绷下来, 他抬起下巴,审视地望着斐厄,过了半晌, 才道:“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我在上课吗?”   “抱歉,伊西阁下。”丹尼尔将这位略显娇矜的雄虫抱在怀中,说,“我以为你今日是空闲时间。”   “那是我上个学期的课表。”   “……是吗。”丹尼尔笑着道,“该更换了。”   伊西懒得理他,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过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请我吃饭。”   “嗯?”丹尼尔没听清。   “吃中午饭。”伊西拉住丹尼尔的耳朵,恶狠狠地道,“你是耳聋吗?”   丹尼尔望着伊西,他从未被虫这样对待过——哪怕是一只雄虫,眯起眼,过了半晌,才不咸不淡地转过脸,首先感觉到一种不可抑制的冒犯感,眼眸微微皱起。   伊西压根儿没觉得他生气,或者说,他对这样的生气习以为常,随这位雌虫坐上飞行器,驶离学校,望着街上缤纷的颜色,露出向往的表情。   “中午吃什么?”他很快又开心起来,问丹尼尔。   丹尼尔不说话。   伊西就又问了一遍:“吃什么?”   “去一家楼顶餐厅。”丹尼尔这才转过脸,说,“有熏肉,还有各种甜品,布雷斯特泡芙也好吃……是贵族雄虫们必须要打卡的一家餐厅。”   伊西很小幅度地“哇”了一声。   “您以后不能随意地对我动手动脚。”丹尼尔说,“知道吗?”   伊西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们家中都是如此。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伊西。”丹尼尔说,“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尊重。”   伊西想了想,虽然不太理解,但他觉得丹尼尔真的生气了,这种生气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沉默了一会儿,略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说:“好吧。”   ·   卡里尔是在一场宴会上看到这位雄虫的。   他刚刚成年,家族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为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一名成年便突破SSS级的雌虫,而这样的天赋出自柏布斯家族,不可能成为一副棋子,毫无疑问,将掌控联邦半个世纪。   丹尼尔·斐厄也是其中一员,他懒洋洋地靠在二楼的走廊上,说:“他们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卡里尔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他眼眸低垂,灰蓝色的瞳孔剔透地扫过整座巨大的宴会厅,如同看着囚牢里挣扎的金丝鸟,目光漠然:“言过其实。”   “说真的,你的天赋当真让我钦羡。”丹尼尔抿了一口酒,开玩笑般地道,“下一任柏布斯家族的继承者。”   卡里尔转过脸,对这样的称赞显然厌倦,只是称赞的对象是斐厄,多少还是让他起了些回应的兴味:“你想让我说什么?”   “例行的称赞而已,不必理会。”   “我对这些没兴趣。”   丹尼尔笑了一声:“你确实只喜欢挑起纷争。”   “不是纷争。”卡里尔不悦地道,“是捍卫。”   “捍卫什么?”   卡里尔这次却没说话。   他握住白葡萄酒杯的手轻轻落下,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动,那是一位看起来相当瘦削的雄虫,眼眸狭长,眼睑却向下垂,从宴会厅的走廊中孤身走了过去,步伐看得出来很慌乱,正在东张西望,表情略显迷茫。   “那是谁?”他问。   丹尼尔笑着说:“你真应该认识多一些面孔了。”   卡里尔显然对大多数的贵族们知之甚少。   他只喜欢窝在房间里,模拟沙盘,制作崭新的机甲。   丹尼尔向下俯瞰,他的表情突然凝滞起来,旋即才和缓地道:“那是伊西,我宴会的同伴,哎呀,没有我,他好像迷路了。”   “……伊西?”卡里尔在脑海中输入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得出想要的结果,疑惑地抬眼,“他是哪个家族的?”   “哦,伊西没有姓氏。”丹尼尔没有第一时间赶下去,雄虫看样子显然很着急,仿佛离开他之后,便全无办法。   要锻炼他一下。   不能再让这位刚成年的雄子再任性下去。   丹尼尔意味深长地说:“他有一些很有趣的过往。”   卡里尔微微蹙眉:“你要找他做雄主?”   丹尼尔很惊讶地笑了起来:“未必,短择而已,你就当我做好虫好事。”   柏布斯家族确实如此,一向从一而终,一名雌虫只忠贞于一位雄主,但丹尼尔不觉得自己一定要这样,那也太无聊了。   更何况,他有这样的资本。   他的精神力等级,他为联邦做出的贡献,他的地位,都足够他任性地挥霍一些资源,包括珍贵的雄虫们。   更何况,真的珍贵吗?   帝国时期留下的阴影对雌虫们来说,太过惨重,截止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遏制雄虫们的权势,只能用更温和的手段来促进,但科技总在进步,当雄虫们对雌虫毫无用处的那一天,便真正失去了地位。   卡里尔对于丹尼尔的选择兴趣寥寥。   哪怕丹尼尔成为雌同,对象不是他,他都懒得置喙。   “不要在我的宴会上生事。”他对旁边的佣虫淡淡地吩咐道,“去看顾一下那位……伊西,他似乎把一个酒杯打碎了,账目记在斐厄先生头上。”   丹尼尔叹了口气,若有若无地抱怨道:“好吧,总是如此。”   ·   伊西不喜欢卡里尔。   更确切的来说,是畏惧。   他第三次拒绝丹尼尔一起去见这位板上钉钉的柏布斯家族继承者,说:“不要。”   “为什么?”丹尼尔无法理解,他气笑了,“伊西阁下,你讲讲道理,只是简单的一顿饭,也让您这么难做吗?”   “我不认识他。”   “不需要你认识,只是朋友间的聚餐,您坐在旁边吃饭就好了,您不想吃蒙布朗蛋糕吗?”丹尼尔道,“我给您剥虾。”   “你想去,你自己去吃。”伊西面容冷峻地站起来,连笑都懒得奉送,“我不去不就好了。”   丹尼尔半晌不说话。   他望着伊西,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对那位柏布斯先生这样带有主观的偏见?”   “我对他没有偏见,对你有偏见。”   “……为什么?”丹尼尔问,“我是为你好。”   “你的目的自己清楚。”   丹尼尔收起笑意,他被雄虫厌倦的神色灼伤了一瞬,又觉得何必在意伊西的口不择言:“什么目的?”   伊西寸步不让,道:“你让我当花瓶。”   丹尼尔:“……”他望着伊西,终于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你想的这样,什么花瓶?真的只是聚餐,我和卡里尔从小便相识,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雌虫,只是联络一下感情。”   伊西盯着丹尼尔看了半晌。   他莫名有些委屈,总不能说莫名其妙就是不喜欢,觉得恐惧,就像是在恐惧一个黑洞,因为吸力能将他搅得粉身碎骨。   不喜欢也要有理由吗?   丹尼尔靠近他,捏了捏雄虫气鼓鼓的脸颊,口气温和起来:“不要任性。”   伊西歪了歪脑袋,说:“这也是任性吗?”   “但我会永远包容您。”丹尼尔笑着道。   所以,踏进柏布斯家族的老宅,同样顺理成章。   那几乎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蔓延开,几乎没有尽头,伊西抬起眼打量了一会儿,眼眸莫名得亮了起来,他喜欢晶晶亮亮的宝石,尤其是蓝宝石,他们家中同样有无数的蓝髓,如同矢车菊一般。   卡里尔·柏布斯漫不经心地向下望去,神色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居高临下地问约瑟夫:“他们怎么来了?”   似乎没有邀请过。   这位亚雌管家微微愣神了一秒,简明扼要地回复道:“我并不清楚。”   ……哦,好吧。   卡里尔常规地向大脑输入指令,然后竟然记起了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雄虫的名字,好像叫伊西,还打碎了他的酒杯。   没忘啊。   卡里尔无动于衷地下了楼,他就说最近自己的记忆力进步了,早已脱离了一窍不通的范畴。   ·   和丹尼尔的叙旧并不愉快。   这位精神力同样出众的雌虫谈论的话题并不迎合卡里尔的喜好,他没什么谈论的兴致,只负责回复,偶尔还要看这位雌虫将所有的食物剥在伊西的餐盘里。   食量还可以。   卡里尔蓦然这样想。   伊西最近发现自己总是屡次三番地偶遇卡里尔。   这位鲜少在公众面前的雌虫经常、大概率,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反正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面前,在大学的演讲台上,在宴会的主宾位,甚至出现在军部的新闻中,他甚至还要写新闻的感想,夸赞对方是如何保卫联邦的一位统帅。   呵呵。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少有的三次和对方私下见面的场景,或许是见得多了,最初的畏惧感减少了很多,那位雌虫并不爱说话,神色冰冷,仿佛没有情绪,如同一位纯粹的机械,没什么虫气,态度也总是自上而下。   这让受惯了众星捧月待遇的伊西觉得厌恶。   对方的身高、长相显然也并不讨喜,反正不是伊西喜欢的类型,他和对方也没什么再见面的理由,但偏偏丹尼尔和卡里尔关系很好。   “因为你们名字里都有个尔吗?”伊西讽刺地问。   丹尼尔愣神了一秒,然后笑了出来。   “这种话你只能和我说。”他低低地道,“伊西,他会是未来上议院的先生,是我们联邦的首脑,你不能得罪他,万一被听见了,虽然是雄虫,但也会有处分……总是不好的。”   更何况,这位还是帝国旧有皇室的血脉。   一旦被曝光,雄虫的身份也不管用,雄虫保护协会更是够呛,未必会处以刑罚,但毫无疑问要被关进监狱。   还要遭受公众轮番的审讯。   就连他也未必能从中斡旋。   伊西突然道:“我写过他的一篇赞颂文章。”   够不够忍辱负重?   他已经学会了不少虫情世故,不是最初进入大学时,什么都不懂的雄虫了。   家里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给他,他还没有娶丹尼尔,找对方要钱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反正是没办法找朋友帮忙了,因为没有请客的余钱,只能自己捏着鼻子硬写。   丹尼尔微笑起来,绿色的眼睛闪烁了片刻:“……难为你了。”   ·   “你最近还在和那位伊西在一起?”卡里尔坐在办公桌前,淡淡地问。   将文件邮给下属,丹尼尔坐在他旁边,望着布列卡星的天际线,说:“对。”   “我很遗憾,才发现了他的身份。”卡里尔思考了半晌,评价道,“确实很有趣。”   丹尼尔·斐厄微微蹙眉。   “你何必总为难他?”他早发现卡里尔对伊西的态度不太对劲。   “因为我的姓氏。”卡里尔唇角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评价道,“你相当不理智,斐厄,这样愚蠢的决定,足以让你过往的全部努力化为乌有。”   从第三帝国时期,直至联邦成立,柏布斯家族从拥护皇室,也逐渐走向排斥。   旧有的皇室血脉遗存,尤其是一位年轻的雄虫,只要愿意,可以娶上十几位雌侍,总能用产量倒逼产能,生下一个精神力等级还不错的雌虫……   哦,只要是S级,那事态就稍显好玩了。   到时候,总有些风波,会成为一件棘手的把柄,捅进自己的心脏里。   这件事,丹尼尔当然也清楚不过。   他过了片刻,才道:“什么条件?”   “不需要条件。”卡里尔道,“只是一个提醒。”   “……我给你一座矿脉,柏布斯先生,能不能当做这件事不存在?”   卡里尔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望着丹尼尔,眉梢轻轻挑起,神色讥讽,觉得他在说一个笑话。   丹尼尔抽了抽嘴角,说:“不至于吧。”   这位SSS级雌虫总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就要和他宣战?   谁都知道,帝国是过去式了,为难一位雄虫遗孤算什么本事?   “不至于。”卡里尔收回视线,“但鉴于你的愚蠢,我收回旧有的,对你全部的正向评价,你或许只是一条金鱼,但你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伊西发现最近丹尼尔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的光脑总是忙音,电话通讯也少了很多,他想要出校找这位雌虫玩,对方用事务来推拒,说得多了,便让管家带来一大笔钱,让他找朋友玩。   ……全是现金。   他总不能去银行一个一个,把这些沉甸甸的钱换成钞票吧。   伊西有些发愣。   他想要找对方发脾气,却发现当对方真正忙起来的时候,他连找对方的资格都没有,管家不会告诉这位雌虫的地址所在,即使去找,也有秘书推拒,他能过做的,只是在光脑上愤怒地发语音。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总不能真的去雄虫保护协会告他,他可以再找一个。   但他还是有些伤心。   他静静地在学校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儿,将两只“耳”的联络方式全部删除,当天晚上,却收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来电。   “为什么删除我的通讯方式?”   不是丹尼尔。   卡里尔在电话里,轻轻地问他:“我之前有得罪过你吗?伊西阁下。”   伊西道:“你和丹尼尔一丘之貉。”   “……”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獐头鼠目。”   “……”卡里尔垂下眼,没有想到这位雄虫的遣词造句如此丰富,他露出一些微末的笑意,“我很意外您对我的看法。”   他以为他在对方心目中,不至于落到这样不堪的印象。   他手里还捏着这位雄虫两千字洋洋洒洒的雄文,满溢称赞,大约是写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将领,但字迹太过潦草,需要仔细辨认,那篇文章被他收藏了起来。   ……或许是丹尼尔的错。   他微微皱起眉,想。   对方或许诋毁了他在这位雄虫心目中的形象。   伊西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是你让丹尼尔离开我的吗?”   “……我不知道。”卡里尔听到自己平稳的声线,“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你找他吗?”   伊西冷冷地说:“不劳你费心。”   卡里尔不喜欢对方冷硬的态度,他尽量放平声线,道:“丹尼尔是我的朋友,我有了解的理由。”   雄虫的声线又激烈起来:“那你还说不知道?”   伊西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和谁说话,然而愤怒倾泻而出时,情绪已经蚕食了多余的理智。   “……”卡里尔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所以我在了解情况。”   伊西不想和一位陌生的雌虫在这里掰扯这些,无济于事,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何必这样作态:“你去问他。”   卡里尔将丹尼尔的联系方式删除,轻巧地说:“哦,我也联系不上他了,所以只好找您。”   联系不上了?   伊西瞬间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卡里尔皱起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通话中那个“他”字如此刺耳,一位雌虫失踪而已,整个联邦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出来说吧。”   ·   出来说出来说出来说。   伊西不情不愿地穿好了外套,他走了出去,便看见卡里尔在校门口等他,他突然就不想走了,觉得碍眼,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多余的办法,因为只有他才清楚丹尼尔的行踪。   快到对方脚下,他才喊了声:“柏布斯先生。”   卡里尔面带微笑地望着眼前这位雄虫,低声道:“这里风太大,伊西阁下,要去吃一顿饭吗?”   短暂的就餐之后,他熟稔了这位雄虫的脾胃。 第82章 王冠(中)   伊西不想吃。   他面色冷淡地坐在一家餐厅里, 看卡里尔接过侍应生手里的菜单。   卡里尔问:“你和斐厄先生是什么关系?”   伊西戳了一下餐前的甜点,警醒地望着卡里尔,不答反问:“你和他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   是出事了吗?因为出事才不来见他?   他得确定一下。   卡里尔的眉头微微皱起, 过了一会儿才舒展开来, 他不喜欢这种被忽略问题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确认道:“你和丹尼尔·斐厄是情侣?”   情侣这个词显然很少见。   毕竟联邦大多数贵族们的处事方式是直接联姻,但伊西和丹尼尔显然彼此互有情愫。   “不是。”伊西沉默了半晌,“说了是朋友。”   卡里尔笑了声:“他最近或许在忙家族的事务, 嗯……有些可爱的麻烦等着他处理。”   提起丹尼尔·斐厄,伊西的面色才愉悦了些, 他略微皱了皱眉:“可丹尼尔不是他们家年龄最大的啊。”   他其实并不怎么清楚丹尼尔家里的事情, 丹尼尔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愿, 想了很久,才扒拉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太好懂了。   一切思绪都浮在水面, 思考的器官并非大脑,而是五官。   他本该觉得厌烦, 此刻眼睛里却莫名升起了些笑意,问:“他没有给你说过他家族的事吗?”   伊西望着他, 眨了眨眼睛, 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 矢口否认:“他说过。”   卡里尔问:“真的吗?”   伊西抬起头,坚定地说:“当然, 丹尼尔什么都告诉我。”   他从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出这位雄虫的天真。   但天真过了头,就是一种愚蠢。   “好吧。”卡里尔只得这样说, 戳破一个虫尽皆知的泡沫对他毫无意义,或许在这位伊西心里,他要为丹尼尔负责。   ——或许也可以换一种说法, 至少在一位不那么相熟的雌虫面前,他需要维护自己在丹尼尔心目中的地位。   他垂下眼,灰蓝色的瞳孔露出一点疑惑,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斐厄这样一位眼高于顶的雌虫会冒着风险和落魄的小皇子私下接触,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伊西吃这样一顿饭。   情感先于理智,在把控他的行动。   他淡淡地说:“那我为您补充一下斐厄先生的家庭关系。”   ·   伊西就这样莫名其妙和卡里尔·柏布斯扯上了关系,丹尼尔迟迟没有再联系他,他也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解除出来,就这样耗着,伊西不可能为一个雌虫低头。   而且明明是丹尼尔先冷落他。   他的雄父和雌父迟迟没有给他发消息,远在亿万光年之外,伊西感到举目无亲的孤独,哪怕和朋友出去玩也没有力气,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社交模式,不喜欢频繁地出去玩,也不喜欢上课,愿意来布列卡星上学纯粹是雄父的意愿,他说:“伊西要长大了。”   ——是长大了,可是不是要上大学啊!   在外面的生活相当自由、无拘无束,他感到自己稍微有些烦躁,这种烦躁总是难以抑制,偏偏无处发泄,在家里,雄父鞭打雌侍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伊西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此刻却突然涌出这样的欲望。   卡里尔开始频繁地邀请他出去玩。   伊西烦不胜烦:“我不去。”   他也不是什么约都会赴的好不好?和那位柏布斯家族的雌虫出去玩,简直自带制冷效果。   去游乐场?   虫神,谁能想象出卡里尔坐过山车的样子?   他难道还要再写一篇感想吗?   那位雌虫在听筒里沉默了一声,旋即淡淡的回复:“好吧,这是我的遗憾。”   伊西冷冷地说:“你别找我了,我最近要考试。”   卡里尔似乎低低笑了一声,问:“还在想丹尼尔吗?”   一个很低劣的激将法。   一名有尊严,或者认为自己有尊严的雄虫,显然无法接受自己被一名雌虫隐晦地抛弃。   说得太隐晦,伊西可能听不太懂。   “……”伊西径直挂断电话。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不给卡里尔的面子,一次拒绝、两次拒绝都处在合理的范畴之内,长时间慢待,就连他也觉得不太合适。   这位SSS级精神力等级的雌虫并没有得罪过他,反而是他一直在驳对方的颜面,连丹尼尔都要郑重对待,哪怕再不爽,他也不得不挑一个还算能接受的场合,挑着日子去见一下对方。   接触之后他才发现,卡里尔的脾气相当好。   他鲜少见卡里尔生气的时候,哪怕再恶劣的玩笑,对方都能淡淡的接受,没有多余的情绪,不会像丹尼尔那样莫名其妙地生气,但同样的,对于他讲的笑话,也没有多余的反馈,像是一堵隔音墙,所有的声音都能悉数包裹。   三月的晚上,他用卡里尔的光脑,终于连接上了丹尼尔·斐厄。   “柏布斯先生。”对方在电话里道,“有什么事吗?我在另一座行星。”   对方的声音还掺着笑意,完全没有伤心的想法,卡里尔用手指堵住伊西的嘴唇,轻轻地说:“没什么事,伊西最近来找我了。”   “……他啊?”丹尼尔突然不说话了。   卡里尔问:“要我帮你回绝他吗?”   “不用了。”丹尼尔·斐厄低声说,“不用管他。”   又随意地聊了几句,卡里尔挂断电话、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伊西在无声无息地哭,眼泪无声地涌在眼眶里,要掉不掉,连带着睫毛都湿润了。   然而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神色。   他在为“丹尼尔”的回复流泪。   黑夜里,他们就站在歌尔大学最中央的尖顶之下,隐晦的花香袭来,卡里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呼吸静静地停滞了一秒,他将伊西骤然拥抱在怀里,然后捂住他的眼睛。   那些睫毛上的泪水,像是羽毛一样,扫过他的掌心。   伊西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话。   他无声地挣脱开卡里尔的怀抱,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呕吐起来,扇了卡里尔一巴掌。   “滚。”他只觉得牙齿在抖,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不喜欢你。”   一丘之貉。   这位雌虫,和丹尼尔有什么迥异之处?   丹尼尔是他来到歌尔大学之后的第一位朋友,而卡里尔又是什么?   他不想再被摆布一次。   ——那是伊西第一次,看到卡里尔投来的冰冷的视线。   雌虫比他高一截,对方望着他,神色一贯无波无澜,然而语调却恢复了最初和对方同桌用餐时,纯粹的冷静:“我只是帮你确认一件事实。”   一个虫子。   死在他手中的虫子就像是他沙盘上堆积起的沙砾,他为什么会愚蠢地站在风口,陪一颗沙砾玩探索真爱的游戏?   哪怕是他的雄主,惩戒时也不该是这般耀武扬威的态度。   卡里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位雄虫,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一直在隐晦地靠近最终的答案,明明清楚始末,却又掩耳盗铃。   他只是揭开了这个罐子,为伊西选择一个最终的结果。   刚刚和他通讯的雌虫,不是货真价实的丹尼尔。   想要制作一段音频,伪装成丹尼尔·斐厄的声音再简单不过,而这位流泪的雄虫,连这样粗浅的伪装都没有听出来,对方真的了解丹尼尔·斐厄这名雌虫吗?   当感到恐惧时,身体会突然僵硬,伊西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周身都被看透,他抿着唇,手冰冷,却没有低头,固执地道:“你不是裁判官。”   对方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评判他和丹尼尔的感情?   这一次,卡里尔没有多和他说些什么,而是径直离开,他走之后,伊西突然腿软地蹲在地上,蒙住脸。   疯了。   他想。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   一周没有见到卡里尔,伊西逃了所有的课,他还是没有打通家里的电话,就连吃饭也只在宿舍吃,学校的处分还没有下来,就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旋踵于上。   这次他没敢再拉黑卡里尔的联系方式。   一周之后,他收到了一条讯息:我在校董办公室等您,伊西阁下。   那柄剑终于要落下来。   伊西怀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磨磨蹭蹭,还是去了校董办公室,卡里尔的态度一如往常,当他不存在,他被迫作为学生代表,观摩了一场关于歌尔大学扩建的研讨会,等到会议结束,卡里尔用眼神示意他过来,伊西想装没看见,但还是走了过去。   彼此对视了几秒,还是卡里尔道:“还伤心吗?”   这位雌虫直接地问:“我也是你的朋友,有同样的情况,你会为我留泪吗?”   伊西望着他,一时有些迷茫,预想的全部预案悉数作废,他看着卡里尔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只觉得疑惑,事实上,他这一周完全没时间伤心,大多数时候都在胆战心惊。   他这一次确认般,再次问:“你喜欢我?”   卡里尔·柏布斯微微蹙了蹙眉。   “也许是。”他不确定地回答,“喜欢是什么?”   伊西注视着他,有轻微地惊讶,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径直拒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类型。” 第83章 王冠(下)   “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   ——   伊西终于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他的雌父接通的。   “亲爱的伊西。”电话里,雌父的声音淡淡,语气虚弱, “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们换了一个住址, 你的雄父让我通知你。”   那位雌虫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一直瞒着你,但你总有一天,要知道你的身世,你也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   伊西问:“你受伤了吗?”   “一些小伤。”电话里, 他的雌父说,“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姓什么吗?”   伊西不知道为什么, 被雌父这样清淡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顿了许久, 才含糊地“嗯”了一声:“之前想知道。”   从小到大,他几乎一直住在星舰里, 哪怕身处在某个行星,也并不会住得长久, 雄父的星舰很大,每一次落脚的地方也各不相同, 住的地方有高楼、也有城堡, 看起来都富贵华丽, 但他总觉得他们是在躲避什么。   “你姓温斯特。”他的雌父说,“伊西·温斯特。”   雌父的语气轻而和缓, 却淡漠得如同翅羽,像是宣判。   联邦的大多数虫都并不清楚这个姓氏的含义, 或者说,漠不关心,伊西在听到这句话的伊始, 也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光脑的教材自脑海中闪烁,他瞪大了眼,感受到手心濡起的汗意,重复了一遍:“温斯特?”   那是帝国时期,被处决的皇室的姓氏。   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畔轰然作响,他能够听到电话那头的雌父在说什么,但无法理解。   “在布列卡星待得还算开心吗?”雌父说,“伊西,很抱歉最近没有联系你,我会补上你的生活费及社交的费用,听说你最近和柏布斯家族的继承者走得很近,恭喜你。”   伊西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但雌父显然没有再给他喘息的时机,继续说:“如果你能够成为卡里尔·柏布斯的雄主,我相信对我们的境遇会有很大的帮助。”   ·   伊西独自坐在大学的图书馆内,发了许久的呆,窗外的叶子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花苞,他愣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卡里尔·柏布斯?   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位雌虫的权势。   对方相当难以讨好,更难以接近,哪怕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也并不清楚对方的雷区——如果打一巴掌算雷区的话,那几乎所有雌虫的雷区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雌父在说什么?   伊西尝试理解,却理解得很艰难,他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个地步,他感到可笑。   他的雌父让他去勾引一位雌虫。   多么荒谬。   那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之后,卡里尔便没有再找过他,对方的眼眸里甚至没有浮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披上外套,淡淡地离开。   “我尊重你的自由。”那是那位雌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雌父一定是昏了头了。   伊西这样想,才渐渐地恢复了一些活力,他站起身,领到自己的生活费,露出一些开心的笑意,这几个月,他节衣缩食,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买,而且也没有答应同学的聚餐,甚至没有发朋友圈的素材。   回头告诉雌父,卡里尔·柏布斯对他不感兴趣,他就可以交差了。   在毕业之前,他不想考虑结婚。   ·   “斐厄先生。”   丹尼尔·斐厄面无表情地将拦住他去路的约瑟夫推开,径直走到二楼,“砰——”一声,门板破裂。   他视若无睹地走了进去,然后一拳径直打向卡里尔的面门:“你喜欢他?”   卡里尔波澜不惊地将拳风拦了下来。   “你当初怎么说的?你现在说你喜欢他?你不觉得可笑吗?卡里尔。还是你把他当成一个玩意儿,觉得有趣,想要套出他背后家族的地址,一网打尽!”   和SSS级精神力的雌虫战斗,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卡里尔却偏偏只是躲开,丹尼尔找准空隙,去攻击他的胸口,精准的拳击将要落下,卡里尔道:“可以了。”   真是无妄之灾。   他想。   他有条不紊地向后退了一步,躲过这样毫无章法的攻击,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领,问:“情绪冷静了吗?”   “……”   “我以为你将伊西介绍给我,本身就有这样的含义。”卡里尔露出淡淡的笑意,问,“我猜错了吗?”   一句话,丹尼尔的情绪被再次引燃,他一瞬间再次爆发:“你在猜什么?”   能够忍耐两次攻击,是看在过往的情面上,下一秒,丹尼尔直接被掀翻在地,卡里尔扼住他的脖颈,道:“可以了。”   游戏结束。   他目光清晰地映照出丹尼尔瞳孔中自己的神色,那几乎是一种讥讽,以及若有若无的厌憎,这一刻,他想让丹尼尔彻底消失。   消失了,便不会产生多余的麻烦。   伊西也不会再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只需要解决掉这个麻烦,那个可怜的雄虫便毫无选择。   ……只是还是有些难度。   “斐厄”这个姓氏,毕竟有点分量。   他眯起眼,随意地衡量过得失利弊之后,才放开丹尼尔,道:“离开布列卡星。”   这是他最后的通牒。   否则,他会选择让丹尼尔·斐厄这个名字彻底从联邦消失。   “你想干什么?”丹尼尔觉得荒谬,“……你未来的雄主怎么想?”   伊西·温斯特的身份便注定他无法成为贵族雌虫们的合法配偶。   卡里尔这样野心勃勃、前途一片光明的雌虫更不可能为此犯错,他哪怕喜欢伊西,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是一时的小打小闹。   高高在上的柏布斯们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偷欢”这个选项,卡里尔是疯了才喜欢伊西。   雄主?   这个陌生的称呼多少能激起他的一些思绪,卡里尔眼眸中总算泛起涟漪,他轻蔑地道:“有何不可?”   一个没落的帝国后裔而已,想要便要了。   ·   伊西主动来电的时候,卡里尔将那通电话放在一边,耐心地一直等到铃声响了两遍之后,自动挂断。   没有再响起第二通电话。   他神色静谧,漫不经心地坐在原地,什么也没有想,不出所料,二十分钟之后,伊西第二遍打来电话。   “喂。”那位雄虫说。   卡里尔的指尖蜷了蜷。   他笑着说:“您还能想起我?”如果没有对温斯特家族的小小提醒,伊西或许会永远将他抛之脑后。   雄虫确实对他没有太大的兴趣,连接触都欠奉。   伊西没有说话。   “有事吗?”   “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伊西平铺直叙地说,“向上一次的事情给你道歉。”   “……我最近没有时间。”旧有的一切不愉似乎翻篇,尽管内心依然介意对方所说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卡里尔语气淡淡地主动交代说,“下个星期可以陪您出去转转,您想去哪里?”   这话半真半假。   “都可以。”伊西道,“你来定吧。”   他并非没有过和雌虫相处的技巧,哪怕在家里,看他的雄父和雌父的混乱场面,也能有长足的进步,但这样虚伪的话说出口之后,伊西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   ……再约会这一次,仅此一次,然后再也不出现在对方面前。   卡里尔站在窗前,虚无的水浪撒下波纹,一浪一浪打来,他能够听见虚幻的水声,这是他办公室的布景之一。   鱼终于咬勾。   他从来不是耐心的猎手,也没有高超的技巧。   但好在这个对手并不难对付。   他微微扬起唇角,说:“可以。”   这是他们没有谈论“丹尼尔”这个名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伊西忘得很快,当丹尼尔·斐厄久未出现之后,他的记忆便慢慢地淡忘,过往的痕迹在他心中如同浮光掠影,包括对卡里尔的最初印象。   卡里尔再也没有再他面前展露过最初时的锋芒,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强势并不受雄虫的欢迎,在伊西面前,他日渐变得柔和、安全,将翅羽容纳在身侧,像对待丹尼尔一样,伊西开心时会对他撒娇,不开心时就不理他,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同居了。   伊西从歌尔大学搬了出来,挪到卡里尔的地盘——一座巨大的城堡,镶嵌了各种各样的宝石,他将这些照片发送给自己的雌父。   “做得非常好。”雌父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他松口说要成婚了吗?”   这个“他”字有明确的代指,伊西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悉数收了回去。   “不顺利吗?”   “是我不想成婚。”过了很久,他低声说。   一种巨大的惶恐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爱卡里尔吗?伊西自己都说不清楚,对方无形中掌控了他的衣食住行,他变得越来越依赖对方,这样的状态延续下来,他偶尔会惊觉厌烦,然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   他甚至不敢看雌父的眼睛,也不想听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捂住耳朵,将脑袋塞进被子里。   这是他小时候常有的动作,雌父经常会柔和地望着他,然后说:“多么可爱的雄虫幼崽。”   可是这一次,雌父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你们已经相处两年,磨合得很好。”   “……我不愿意。”   “伊西,不要任性。”   这个词语经常用来形容他,伊西望着雌父,过了很久,才发现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眼前逐渐模糊:“我这样就算任性了吗?”   雌父似乎笑了一声,那是一种相当残酷的笑容,有怜悯、温柔、叹息,然后全部变成一种明知如此的冷漠,他叹了口气:“喜欢与否从来不构成婚姻运行是否顺利的判定,伊西,婚姻和恋爱的定义你要分得清楚,你的身份太过敏感,需要有一位雌虫为你掌舵,你可以共享他的资产、权柄,我不便多说,但这是你雄父的期许,同样也是你自己应该明晓的事情……更何况,你还可以再娶几位雌侍。”   ……婚姻?   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名词。   伊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断这通电话的,此后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逃避和卡里尔的见面,而恰好同时,卡里尔进入了军部,并顺利地继承了家主的位置,那名雌虫显然忙得难以旋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在歌尔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伊西原本在和朋友聊天,却再次看到卡里尔的身影。   他抬起眼,仰望着对方,卡里尔的目光转向了他,然后远隔数十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那样的目光几乎清晰地渗透进他的皮肤,如有实质,让他汗毛陡立。   ·   “……毕业旅行想去哪个行星?”卡里尔问。   伊西说:“随便。”   “我看到您账号的收藏夹了,”卡里尔道,“去达北星,好不好?”   那里有无数的海冰塑和无尽的荒漠,气温常年处在零下一百摄氏度,在星系中飘荡,是一颗非宜居行星,却相当漂亮。   路上也有中转的港口。   ……很适合拍结婚照。   为这段旅程服务的向导是一位本地的雌虫,长相斯文,笑起来相当阳光,他介绍说:“这个行星已经没有淡水。”   只有荒漠。   他很快发现伊西对这段旅程并不感兴趣,并透露出疲倦的神色,于是邀请他去冰屋里坐坐,伊西点头同意,里面的玻璃展柜里,存放满了整座行星的历史。   “这是莲叶冰。”那位雌虫介绍道,“由尼罗冰或冰饼直接冻结一起,您看,颜色是灰白色的,是一种流冰,可以被风吹起来。”   他语气有条不紊,触及到身后卡里尔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卡里尔和伊西进行充分的肢体接触。   伊西吃了一块饼干之后,很快体力充沛起来,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雌虫说:“至少三个世纪前了。”   伊西又问了些什么,一直到卡里尔喊了暂停,他才露出些遗憾的神色。   来到达北星的第三天,他在荒漠之中,闻到了血腥气,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卡里尔转过脸,面色平静地正对上他充满恐惧的视线。   那位向导的血,很快凝固,剩余的粉末落在沙漠之中,像是一捧沙。   因为发冷,他的牙齿簌簌颤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做了什么?”   卡里尔低声笑了一会儿,他语调轻松地道:“真是不幸,极端的环境下总有牺牲。”   “那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雌虫,但您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他抱住伊西,露出幸福的笑意,用一种平静的声调,低声说,“我很担忧您……我们要结婚了,您知道吗?”   那是伊西第一次失控。   ·   于是结婚、卡里尔怀孕,一切顺理成章、紧锣密鼓,伊西偶尔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卡里尔安慰他说:“我们找一名医生。”   彼时,他脖颈的血痕还没有消失,而腹部已经出现了弧度,伊西啜泣地躺在他怀里,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卡里尔轻声道,“我是您的雌君,不是吗?您可以为我们的第一个幼崽取一个名字,我问过医生,他或许是一个雄虫幼崽。”   他微笑起来,喜欢看到雄虫眼眸中泛起情绪的时刻。   但这样的时刻,似乎越来越少出现了。   “……”伊西皱了皱眉,说,“你取吧。”   “那就叫奥兰德吧。”卡里尔不怎么在意地道。 第84章 戒指(四)   他被刚刚密不透风的吻折磨得浑身发烫, 几乎没有办法忤逆雄虫的意愿,但心脏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疼痛不期然地来临。   他的雄主不希望他有任何怀孕的可能性。   在顽强抵抗和老实交代之间犹豫了许久, 奥兰德才说:“……隔壁房间有。”   黑夜来得漫长而潮湿, 魏邈走出卧室,重新回来时,奥兰德便缩在被子里看着他,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眼眸轮廓细长,眉骨的阴影打下来, 竟显得瞳孔淡淡的剔透, 神色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方向, 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生殖腔被强硬地扒开,魏邈让他靠在床头, 将他翻了个面,奥兰德抑制不住地喘息了一声, 久未被雄虫把玩的身体再度打开时,有片刻的紧绷。   他感到延迟的痛苦, 以及反哺而来的幸福。   就这样折腾到凌晨三点多, 有家务机器虫来做简单的清理, 更换崭新的床单,空气里还残留着欢愉之后的味道, 魏邈将窗户打开,他的脖颈被奥兰德咬了一口, 并不疼,反倒像是兽类舔舐之后留下的痕迹,哪怕过了一个小时, 还没消。   魏邈把奥兰德捞在怀里,垂下眼,逐字逐句地审问:“什么时候学会咬我的?”   似乎掺着责难,语调里却含着些笑意。   “雄主。”然而被审问的对象却显然没什么忏悔的意愿,眼眸一垂,一问三不知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   魏邈挑挑眉:“那就是有意的。”   奥兰德攥住他的手,固执地问:“您不喜欢吗?”   离婚之后,他已经鲜少看到雄虫这样放松的神色,尤其是在他面前,留下他的痕迹,仿佛证明他依然是雄虫正大光明的附属物。   没有谁能够插进他和雄虫之间,他们是最亲密的共同体。   床头的灯打在魏邈脸上,映得他眼眸都温和了下来,仿佛潜藏着早春的河水开汛之后,河面初初破冰时的温度,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吃不消了。   魏邈当然也有羡慕雌虫身体素质的时候,这种羡慕从初来这个世界时便扎下根,奥兰德鲜少在他面前展露SS级雌虫的实力,这似乎也是对方标准雌君教材修习标准的一环。   但很多时候,事情也并非是想藏就能藏好的。   房间里的智能机械臂将远处的光脑取给他,奥兰德靠在他的枕边,眼眸不自觉地弯起来,得到雄虫的默许,他便忍不住愈靠愈近,一双手试探性地抱住雄虫的腰。   他的胸脯贴在魏邈的掌中,方便雄虫更好的触摸。   魏邈挑挑拣拣地放了一首轻缓的轻音乐,再次去触碰奥兰德的精神海时,发现里面安安静静,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确认之后,黏黏糊糊地将他包裹起来,泛起细微的痒意。   魏邈像揉维恩的头发一般,揉了揉奥兰德额头的碎发,温声道:“睡吧。”   ·   早晨的阳光相当和煦,小锅里的粥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儿,魏邈将火关小了些,他懒洋洋地靠在厨房的门口,看奥兰德系着围裙,露出浑圆挺翘的臀部,给洋葱切丝,处理过的银鳕鱼片像是铺展开的一层白色蘑菇,他点开光脑,一点点恢复了聊天的数据。   将属于“魏”这个身份的聊天记录,从隐藏界面挪了出来。   倒也并非防着一手,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展示,反倒有可能导致御笔错判,影响奥兰德查岗的效率。   就像财务做表,每一笔汇款支出都要有始有终、清楚来意,报账时才能让领导放心。   不能留下几笔糊涂账。   ……事实证明,他并非徒劳做功。   奥兰德动用他的光脑的时间应该很短,以至于他提前在终端权限中设置的程序只识别出亮屏的三分钟时间。   魏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认识他游戏账号的网友大多是很早之前添加的,大多都问他为什么最近的更新这么少。   鲁大师:魏总,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鲁大师:我看最近搞雌同好像很有市场,我委屈委屈,要不然咱俩卖卖?绝对好评如潮,论坛影视评分9. 0起步。   他显然已经从搭讪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重新变得活力满满。   魏邈耐心地回复道:容易封号。   最近星网的审核莫名其妙地严格了许多,发游戏视频,甚至视频中一点儿血浆都不能有。   这就和煎饼果子里不能有煎饼一样。   具体原因似乎是和论坛上的婚姻板块相关,星网突然明令禁止有虫发毛巾卷相关的甜品照片,随后波及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各方各面。   虽然疑惑为什么甜品突然成为违禁词,但最近忙于工作,魏邈还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奥兰德将撒好黑胡椒的银鳕鱼片切好,切出最嫩的一块,用叉子递到魏邈嘴边,看到雄虫抿了下去,好心情地弯了弯眼睛。   他并不太习惯做饭时魏邈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被若有若无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抿了抿唇,低声说:“菜马上好,您去餐厅等就可以。”   让雄虫亲自熬粥,已经是雌君的失职。   魏邈“嗯”了声,随意地向后退了一步,给奥兰德匀了点儿地方,算作对这句话的回复,他将熬的米粥倒进小碗中,去喊维恩起床。   小朋友睡在二楼,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段崭新的楼梯,魏邈将他抱下来,听幼崽期待地说:“雄父,你昨天说过,我们今天要去坐热气球,对不对?”   魏邈点头应许。   他想了想,提出一个条件:“前提是要喝一口雄父熬的米粥。”   有奥兰德珠玉在前,他的产品销路实在不足。   也只好给客户多送些福利,贿赂一下了。   维恩皱起脸,思考了许久,才恩准道:“……好吧。”   魏邈亲了亲他的脸颊。   早餐的气氛平淡温馨,维恩偶尔悄悄觑一眼雌父的面色,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的雌父似乎心情颇佳。   咦?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第85章 戒指(五)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雌父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又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维恩之前对这样的事情漠不关心, 但并不代表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雄父又要向雌父妥协了!   这具体是不是一件好事, 还需要辩证分析,维恩喝了一口米粥,又吃了一口南瓜丸,陷入沉思, 奥兰德细细地将搭配好的酥皮馅饼切成幼崽可以轻松咬合的尺寸,放到小碗中, 递给维恩, 温声细语地提醒道:“先吃些垫垫, 暖暖胃。”   维恩抬起头,露出甜甜的微笑:“谢谢雌父。”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 作为对维恩的回复。   ……所以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维恩继续纠结。   他还是挺喜欢雄父和雌父在一起的,这样雌父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雄父好像就要承担一部分压力。   哎呀。   好难选哦。   他咬了一口肉饼,脸肉鼓鼓地说:“维恩要吃鳕鱼。”   够不到。   奥兰德慢条斯理地道:“要等雄父先吃。”   “……”魏邈已经懒得多说什么, 离婚之后, 似乎也不需要遵守这样虚头巴脑的规则, 之前的条条框框如今早已不再适用,他卷起袖口, 径直用干净的刀叉切开一小份鱼肉,递给维恩, “吃吧。”   奥兰德皱了皱眉,想说什么,魏邈顺手给他也夹了一块。   ……这下公平了。   他道:“不用等我。”   “雄主。”奥兰德抿了下唇, 显然有些不赞同,“这是礼仪。”   一切要以雄虫为先。   魏邈朝他侧脸,只温和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过多的反应。   “……”奥兰德微微怔然。   他以为雄虫会喜欢这样的规范。   维恩把肉塞进嘴里,看了眼雄父的方向,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安慰道:“我知道啦,雌父,从后天开始维恩就遵守礼仪哦。”   后天雄父就要上班了,不遵守似乎也得遵守。   但话主动说出来,就显得他是一个很乖的幼崽,他的雄父一定会被他的回答萌倒的!   得。   后天这个词儿一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连他都蒙不过去,更别说奥兰德了。   魏邈叹了口气,还是说:“维恩,家里和外面是不一样的,我们在外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在雄父和雌父面前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小朋友的智商永远处在一个薛定谔的状态,他时常也不清楚维恩到底在想什么。   上辈子,他的父母忙于科考,倒并没有正儿八经的严格管教过他,导致他从小便在一种极其宽松的环境下长大,这样稍显极端的自由有利有弊,但对他来说,利显然更多一些。   哪怕身处在柏布斯家族,维恩也并不需要将自己时刻拘束在其他虫的目光之中,他应该享有一定限度的自主权,以自己的体验和感受为先,而并非绝对优先地考量他者的想法,连非正式场合的一片肉都需要经过应允。   这样的自主权对塑造幼崽的健全性格、对新奇事物的探索欲,都有极大的帮助。   好奇心和掌控欲天然存在于虫族的基因之中,经过漫长的基因演化,虫族社会化的结果却反而让这样的本能踯躅不前,甚至倒退。   一部分汲取,另一大部分则只需服从。   显而易见的虫巢模式。   他早该意识到需要帮幼崽争取这样的权限,只是在和奥兰德的这段婚姻中瞻前顾后,刻意淡化了自己的责任,一直不断拖延,以至于放大了维恩某些性格的侧面。   这是他的疏漏。   或许要先从最简单的归谬、纠正开始。   ·   饭后,魏邈陪维恩读了一会儿亲子书,奥兰德坐在另一边,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雄虫的声音,才安静地退了出去,他将魏邈的行李箱打开,两件外套被整齐地叠好,搁在里面,衣服上沾染了些浮灰,应该是需要换洗、晾干的,他将外套取了出来,习惯性地闻了闻味道。   神色却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他们见面了。   他的雄主昨晚和利亚·科维奇线下见过面,至少还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否则凭什么雄虫的衣服上,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骚味?   他将外套拿起,没有将魏邈的衣物放进洗烘机里,用手过了遍水,又再次浸泡,只觉得浑身忍不住发冷,心里不禁开始揣测:他们是如何加上联系方式的?   以什么身份和理由?   又谈论了什么话题?   利亚会说他的坏话吗,会抱怨他的武断、冷酷,他的雄主会赞成这样的观点吗?   不可能。   他想起昨晚雄虫细致的安抚,拂去脑海中多余的想法,眼眸微微眯起,露出些细微的笑意。   不应该怀疑他的雄主。   可证据就在眼前。   从昨晚开始,脑海中堆积的猜测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情绪不由理智控制,压抑的惶恐瞬间冒头而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敢作为赌注。   失去了雌君的位置之后,他的凭借少得可怜,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些温存,他便几乎要淡忘一周前魏邈那样生疏的姿态了。   再次回想起来时,仿佛是一场噩梦。   奥兰德花了三十分钟,用热水将留香珠溶解,将魏邈的外套手洗,洗净、烘干,一直到那名雌虫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彻底消失,晾晒在一楼花园的室外,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   下午时,他微笑着将雄虫送至门口,看魏邈和维恩去乘坐热气球,表情静谧、恭顺。   魏邈总觉得奥兰德这个状态不太对劲,他将这几日的事情大致捋了一遍。   无事发生。   他略略回过头,问:“一起去吗?”   “……您先带维恩去玩吧,我还有一些事务不得不处理,如果要等我的话,维恩可能就要着急了。”他的前雌君弯了弯眼眸,温声解释道。   难得见奥兰德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一面,魏邈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挑了挑眉,应了声好。   待雄虫的背影离开,奥兰德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消失,他垂下眼,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拨通了利亚·科维奇的视频通话。   “在金枕星吗?”他开门见山地问,“科维奇先生。”   视频中,利亚从一栋漆黑的楼宇里走出,走进宽敞的室内,道:“议员长先生,下午好……刚刚在训练,不好意思。” 第86章 戒指(六)   金枕星的日光相当强烈, 狐尾椰的影子投下散落的碎隙,奥兰德的背部倚靠着阴影处的墙壁,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终端, 适应惯了布列卡星冰冷的气温过后, 他觉得这里相当燥热,以至于有些不太舒适。   “刚训练完啊,”他微笑着说,“真是不容易。”   “常规的复健而已。”利亚问, “我听说赫尔诺现在被羁押在第四军团?”   奥兰德轻轻颔首。   利亚笑了笑:“恭喜您。”   要不然他总忍不住考量这件事。   赫尔诺很擅长迂回的、冷不丁的突袭,和那位军团长打过一场, 他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有不足, 四面漏风。   “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誉。”奥兰德说, “最近有复职的打算吗,还是想要继续休假一段时间?”   “我已经呈递了复职审批的流程, 希望能早一些。”   奥兰德审视般地注视着利亚的面孔:“有考虑过成为议员吗?”   李易被卸职之后,进上议院的位置空了出来, 军部总要挑出另外一名军团长顶上,利亚·科维奇是不二之选。   利亚在星网上的名声、履历都相当不错, 竞选几乎十拿九稳, 民众唯一的隐忧也只剩下一个不痛不痒的因素。   ——对方没有配偶。   雌虫背后雄主的形象同样也是牵系到选举结果的一环, 联邦的领导者需要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此证明不会产生额外的不稳定因素。   利亚一时间怔了片刻。   他过了半晌, 才道:“暂时还没有考虑过。”   他对那些法令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这个话题轻轻掠过,奥兰德没有再问为什么, 他将镜头倒转,露出花园的一角,笑着道:“今天的阳光很好, 本来不该在周末打扰你的,但想到你也在金枕星,所以贸然打了电话。”   柏布斯先生鲜少有闲的没事儿,找其他雌虫作陪聊的时刻。   利亚身体前倾,略略顿了顿,才问:“您也来金枕星了吗?”   他很快想起那位名叫莱尔的雄虫。   原本尚且疑惑为何莱尔会孤身前来,毕竟那位雄虫有家有室,完全不需要为了一份工作而奔波忙碌。   而议员长先生恐怕也无法忍受和他的雄主分居两地。   “对。”奥兰德动作闲散地弯下腰,笑着道,“雄主在外工作,作为雌君,总免不了被携带过来……我记得你大学时选修过园艺方面的内容,这是绣线菊吗?”   他将镜头对准花圃里的淡粉色花蕊,利亚仔细地观察了两秒,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才说:“是的。”   奥兰德颇感兴趣地问:“是不是太繁密了?该怎么修剪呢?”   “还好。”利亚漆黑的眼眸落在那簇蕊尖,神色专注地回复,“等花蕊开完之后,将大约三分之一的枝条从根部5厘米处剪断,会好一些。”   “……这样。”奥兰德笑着说,“我确实不懂这些,花园还比较乱,可以请你来我家里做做这方面的指导吗?”   空气里沉默了须臾,利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对上奥兰德的视线,他仓促地躲闪了一瞬,脑海中过电一般浮现出那位雄虫的侧脸。   ——对方清清淡淡的眼眸垂下时,静谧得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可以去找更专业的学者。”心里被轻轻刺了一下,利亚道,“我也只是粗浅的了解。”   “没关系。”奥兰德问,“你是顾及我的雄主吗?你放心,他向我提到过你,你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介意你侵入我们的领地。”   他语气随意,没有强调任何字眼,仿佛在发起一份再普通不过的邀约。   利亚却不说话了。   ——朋友?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奥兰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利亚,对方的神色一览无余,利亚不是一个很擅长隐瞒情绪的雌虫,以至于他很快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愧疚和抗拒。   愧疚?   对他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立刻就撕碎了眼前这个虚伪的雌虫,可是还不行。   他要徐徐图之。   “抱歉,柏布斯上将。”   半晌之后,利亚才临时找到托词:“我今日下午将离开金枕星,时间恐怕比较仓促。”   他不能打扰到那位雄虫和议员长的生活。   “有其他安排的话就算了。”奥兰德将手中掐断的花瓣扔在地上,站起身,淡淡地收回视线,“你一向胸有定见,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科维奇先生,期待你恢复职务的那一天。”   电话掐断之后,奥兰德却站在原地,眸光沉了下来,久久没有动作,所有在脑海中盘踞的不安并没有因为这样一通电话而消弭,反倒愈演愈烈。   他的雄主就是太招其他虫喜欢了。   哪怕明知这是一位已婚的雄虫,依然会有贱虫不要脸地扑过来。   ·   “不是,莱尔先生,星网那个一拳超人你知道吗?”电话那头,楚越兴致冲冲地从尤文的光脑出现,扬起声音,“铁定是穿越者啊。”   魏邈细致地将餐桌上维恩撒出来的番茄酱擦拭完,扔进垃圾箱,道:“知道。”   “那哥们儿太抽象了。”楚越啧啧了两声,他一锤拳头,“我就知道你知道,那你认识他吗?我这一个星期都没找到第三位穿越者,你说是不是黑暗森林法则啊,就是不能告诉别人身份,只能自己偷偷捂着,然后那个一拳超人就老往三体发送地球的位置坐标?他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叛徒?”   说得一团乱麻,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慢半拍地回复道:“……应该不是。”   “你这么确定?”楚越警惕地说,“我想给他发私信,忽悠忽悠那个肌肉男。”   魏邈颇为好奇地问:“怎么忽悠?”   楚越一本正经地道:“我,秦始皇,v我50,统一联邦!”   魏邈:“……”   他勾了勾唇角,登录自己的后台,从新鲜出炉的私信列表里找到了楚越的账号,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句话,支持性地给楚越转了50星币,问:“你的身份办下来了吗?”   坦白说,确实还挺想看始皇统一联邦的。   虽然联邦本来就很统一。   “还没有。”楚越兴致缺缺地趴下来,陡然一个激灵,“还得三个月,我现在的光脑都是雄虫保护协会淘汰下来的……我去,他回我了。”   魏邈波澜不惊地问:“什么?”   “……他真给我打了50。”楚越感动地分享,“光头好哥们儿,讲义气。”   天可怜见,这是他来这里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一周蹭尤文的吃的喝的,蹭得他都不太好意思了。   魏邈也算体验了一把何谓变脸如翻书。   天生当主角的心理素质。   他学着楚越的语调,以微妙的口气重复了一遍:“光头好哥们?”   但楚越突然就没声了。   “莱尔先生。”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道,“你该不会认识那个魏?或者你就是那个魏吧?”   这秒回的速度也太快了,就跟掐准了一样。   “嗯。”   楚越没听清:“什么?”   魏邈承认的干脆:“是我。”   没什么好隐瞒的,免得楚越天天将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上面。   今天是秦始皇,没准儿明天或许就是汉武帝了。   楚越在喝水,噗一声,被呛得有些咳嗽,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蹦出来一句:“……操。”   “没骗我吧?”他抽了抽嘴角,莱尔承认得这般干脆利落,楚越反而不太确定了,“我读书少,很好骗的。”   魏邈笑了一声:“很有警惕心。”   楚越左思右想,尝试发了个小猫表情包给“魏”,聊天框很快显示已读。   这个世界表情包稀少,都是些老掉牙的系统表情,这个表情包还是楚越自己做的,他翻开魏的视频,一条一条浏览下来,乐呵地道:“不是,你上网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他很难将莱尔本虫的形象和魏挂钩。   两者压根儿不搭噶啊!   魏邈不是很理解楚越的笑点,问:“怎么了?”   一个网名而已。   楚越笑得乐不可支:“没,就觉得你真人不露相,特别特别帅,莱尔先生。”   魏邈道:“这件事没必要告诉其他虫。”   楚越严肃地道:“放心,我会守口如瓶,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   魏邈:“……”   维恩半点儿不困,这几日没怎么出门,养精蓄锐、神采奕奕,他窝在雄父身边,在翻热气球上面拍的照片,见雄父打完了电话,问:“雄父,我可以把这些照片挂在家里那棵树上吗?”   他口中的家,只会是布列卡星的那套庄园。   那棵树上挂满了维恩小时候画过的画,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手工饰品,但空间还有富余。   幼崽似乎很喜欢折腾这些东西。   魏邈弯了弯眼睛,说:“当然可以。”   他将那张照片装进维恩随身携带的藕黄色小包之中,这个包也是维恩自己挑的,两侧带有漂亮的、圆鼓鼓的毛绒翅膀,魏邈很嫌弃这种审美,偏偏小朋友自己喜欢。   替维恩擦拭完嘴角,他才道:“回去吧。” 第87章 戒指(七)   回去的时候, 天边下起一场沸沸扬扬的大雨,魏邈刚踏入别墅,便听见豆大的雨点滚落下来, 他的袖口濡湿了些潮意, 维恩歪了歪脑袋,作出拍了拍胸脯的模样,说:“我们刚好掐着时间回来了。”   “嗯。”魏邈一本正经地回复,“雄父会控雨术。”   ——其实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   维恩瞪大了眼, 惊讶地望着他,半晌, 才信服地点点头。   奥兰德站在廊下, 深沉的眸光清晰地倒映出魏邈的身影, 他弯了弯眼眸,走过去牵住维恩的手, 然后替魏邈理了理刚刚被维恩的脑袋压住、微褶的领口。   他低声问:“热气球好玩吗?”   “维恩还挺开心的。”魏邈笑着说,“不过他觉得项目不够刺激。”   等小朋友过完四岁的生日, 可以带他去玩滑翔伞,现在年龄还太小了。   奥兰德温声应了一句, 旋开门把, 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 隔绝了细密嘈杂的雨声,餐厅旁开放式的厨房间煨着暖汤, 魏邈脱下外套,放进洗烘机里, 才看到他的两件外套已经被清洗过,叠得齐齐整整,搁在沙发上。   他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奥兰德婚内的习惯。   魏邈没说什么, 抿了口水,走进卧室,没过多久,便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   奥兰德站在门口,问:“您不吃晚餐吗?”   魏邈解释了句:“在外面吃过了。”   雌虫的眼眸携带着骤然可见的失落,笑容收敛了些:“这样。”   奥兰德最近似乎很喜欢在他面前晃。   ——原来倒并没有这样的表现。   魏邈坐在书桌前,合上钢笔的笔帽,若有所思,问:“还有什么事吗?”   “您觉得花园还需要再打理打理吗?”奥兰德走进来,半蹲在他身边,“会不会太乱了?”   “都可以。”魏邈说,“看你的意见。”   他也只在这里住两天而已。   “那就再栽种些月季。”奥兰德说。   他蹲下来时,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魏邈的脸,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您今天陪够维恩了,是不是也该陪陪我?”   维恩挤占了不少时间,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雄虫回来。   昨晚的安抚并没有让他满足,反倒内心更为焦躁,无法填补的贪念充斥在脑海。   这样远远不够。   ……什么时候,他们能再度结婚?   他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情虫,只有短暂的时间能够陪在雄虫身边,而这样的时间也被幼崽分割得零零散散。   魏邈略有些好笑,问:“你和维恩比什么?”   奥兰德不说话了。   “维恩心智不成熟。”魏邈解释道,“三岁的幼崽需要大量的时间陪伴,这是他们建构语言体系和整体认知的关键期,等入学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维恩可能更喜欢和同龄的幼崽玩。”   从家庭步入学校,天地会骤然宽阔起来,影响因子会骤然增多,父母的作用会随着幼崽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减少。   值得伤感,但同样值得庆幸。   他用一种哄幼崽的语气道:“我们奥兰德肯定清楚。”   毕竟维恩的各类课程几乎都是奥兰德在安排,说他不懂教育,那就太托大了。   奥兰德的喉结动了动,收敛起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漠,保证一般地道:“我知道。”   ……三岁半的亚雌,需要什么关爱?   他同年龄的时候,早已学会了遵守秩序。   当足够弱小时,靠讨巧卖乖来祈求怜悯和所谓的“爱”,只会让自己显得愚蠢。   “有机会的话,可以多陪陪他,我不会介意的。”魏邈说,“毕竟你是他最亲近的雌虫。”   结婚这几年,他鲜少提出自己的育儿理论,维恩拥有显赫的姓氏,上辈子的教育模式天然不适用于大贵族的家庭,他没理由置喙太多。   但已经存在的问题,会因为视而不见而变得愈演愈烈,直至无法弥合。   奥兰德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魏邈,说:“我会陪他的。”   “听懂了吗?”   “嗯。”   “好。”魏邈微微颔首,道,“那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   ——当幼师实在是个技术活。   他揉了揉太阳穴,温和地道:“一会儿下楼,给维恩一个拥抱,然后晚上给他讲一篇儿童绘本,可以做吗?”   奥兰德:“……”   ·   维恩坐在沙发上,抗拒地看着奥兰德。   “我不要。”他脸皱得紧巴巴的,“我要雄父读。”   魏邈在旁边悠闲地翻过一页书,道:“雄父嗓子哑了。”   “——明明好好的!”   奥兰德望着他,目光冷峻,过了片刻,才说:“你忘了和雌父之间的协议了吗?”   “什么协议?”维恩歪了歪脑袋,“维恩不清楚耶。”   “雄父陪你玩了一天。”奥兰德太阳穴一跳一跳,他笑着换了一种方式,道,“他很累了。”   他原先怎么没发现,维恩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维恩看了眼雄父,过了半晌,勉强地道:“好吧。”   奥兰德摊开绘本,忍住厌恶,淡淡地讲了起来:“蚂蚁大王是王国中公认的大力士,他为此而十分骄傲,有一天……”   语调平铺直叙,毫无任何感情色彩。   维恩打了个哈欠,然后“扑通”一声,从沙发滚落在地上。   “好困哦。”他坚持地强调道,“维恩不是蚂蚁。”   蚂蚁丑丑的。   奥兰德瞥了眼维恩,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幼崽捞到沙发上,没什么理会的兴趣,淡淡地继续:“可是有一天醒来,好奇怪,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结束。   魏邈合上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奥兰德的声音相当……催眠。   以至于他连书都没有看下去,也跟着想打一个哈欠。   哄睡的效果比他好的多。   维恩很快就听得晕晕乎乎,趴在沙发上,眼眸半眯起来,奥兰德站起身,将幼崽打包扔进房间,然后将绘本塞进二楼的粉碎机里,看到那本书被搅得粉碎。   他这才微微愉悦地勾起唇角。 第88章 戒指(八)   科维奇家族驻扎于联邦上城区的东南角, 占地面积以公顷计算。   温弥往池塘里撒下一把鱼食,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金鱼气泡水,气泡水的色泽相当漂亮, 他刚准备拍张照分享给莱尔, 便听见顶层的防护罩破开的声音,星舰一个迅捷的摆尾,利亚·科维奇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看到温弥, 轻轻颔首:“温弥阁下,晚上好。”   温弥吓了一跳, 连带着手里的饮品都没拿稳。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和这位并非同胞出生的雌虫兄长不是太熟, 礼节性地问, “……不是说下个月吗?”   利亚常年在外,归家的时间相当神出鬼没。   “出了一些状况。”利亚道, “夜晚风凉,您还是不要在室外久待。”   温弥有些不悦:“我在喂鱼。”   利亚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到温弥面前,微微弯下腰, 递给温弥一份文件:“这是金枕星雷铁矿产的合同, 您再审阅一遍。”   温弥放下气泡水, 接过纸质的合同,随意地翻了一遍, 他看到丙方那一栏莱尔的名字,然后审阅了一遍盖得相当清晰的骑缝章, 递还给利亚,绞尽脑汁地思忖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夸赞的点:“我看完了, 章子盖得不错。”   那是签署合同时,莱尔盖的印章。   利亚接过纸质的合同,便听见温弥问:“你见莱尔了吗?”   “嗯。”   温弥问:“他心情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事儿吧,和莱尔的聊天记录都挺轻松愉快的。   利亚疑惑地望着温弥,不理解为何有此一问。   “还好。”他斟酌地说,“柏布斯先生也在金枕星,莱尔阁下应该并不孤单。”   温弥望着利亚,四目相对,视线碰撞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没听懂。   他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问:“哪个柏布斯先生?”   “柏布斯议员长。”   “……”温弥疑惑地问,“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莱尔给他说过啊。   难不成没离成功?   不应该啊,当时餐厅里莱尔的语气相当笃定,他不是拿离婚来开玩笑的雄虫,已经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不执行的。   利亚下颚绷起,唇抿成一条直线,有那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幻听,确认道:“离婚了?”   可今日上午的视频通话里,分明……   被这样漆黑的眼眸注视,温弥犹豫地点点头。   “对啊。”他理所当然地昂起下巴,“好了,不准问了,你怎么这么八卦?”   ·   “你到底离婚了没有?”   电话里的声音俨然带了几份气势汹汹,魏邈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八卦?”   温弥严肃地问:“坦白交代,不准骗我。”   “骗你干什么?”   “……”温弥静了一瞬。   “我不管你了。”他才懒得问那么细,说到底,一个雌君而已,对错无关紧要,换了就换了,莱尔还能伤心超过半年不成,“你要不然找个新的?”   时间紧迫,不容有失,也过了将近三周了,万一柏布斯议员长火速找了个新雄主,还单身的莱尔岂不是很丢脸?   但——   也可以拿数量取胜。   魏邈笑笑,用夸张的语调说:“神啊,饶了我吧。”   他还没疯。   暴雨来得快,收得也快,天昏黑未定,远处的花园里,不少花草倒伏了一片,魏邈站在窗边,忍住想要下去整理的念头,和温弥聊了一会儿他的金鱼,才挂断了通讯。   翌日,照样是个晴日。   金枕星的气候变化多端,影响却并不太大,反倒成为一种似有似无的点缀,清晨的时候,奥兰德敲响了房门,他轻轻地道:“雄主,我约了几位服装设计师上门,时间大概在早餐之后,您要见见吗?”   魏邈说:“好。”   奥兰德便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他似乎相当愉悦,以至于眉眼忍不住透露出三分笑意,细心地擦拭过餐桌,为维恩调高了座椅,然后给魏邈布菜。   他一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上午九时,几位西装革履的雌虫准时赴约,将几排支好的成衣搁置在花园的宽阔平地,奥兰德不允许他们入户,只允许他们停驻在室外,领头的那位雌虫鞠了一躬,微笑着道:“您好,莱尔先生、柏布斯先生,很高兴您选择了我们为您服务。”   替雄虫搭配衣物是雌君的专利,结婚最初时,奥兰德对着装的要求相当考究,这项指令由约瑟夫代为传达,语调和态度都相当婉转。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初简单的步骤开始越来越繁琐。   魏邈这几年多少也受了些奥兰德的穿衣风格的影响,撇去多余花里胡哨的设计,变得越来越简洁,单品大多以纯色为主。   奥兰德很喜欢纯粹的线条美学。   影响往往无孔不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蔓延到各方各面,剥离开,便如同切开椭圆里一个最大的圆,所剩下的部分便零零散散。   奥兰德问:“您觉得这件风衣的款式怎么样?”   魏邈走近了些:“你还是我?”   他翻开标注好的尺码,便知道这是为他准备的,奥兰德大他一个码数。   “这件。”他接过奥兰德手里这件薄薄的驼色风衣,花了五分钟时间挑齐了所有衣服,“以及这几件留下就可以了。”   如果奥兰德亲自挑,得挑半个小时。   天可怜见,几名雌虫都快笑僵了。   领头的那位雌虫道:“好的,好的。”   那几件衣物被奥兰德规整到魏邈卧室的衣帽间,原本空余不多的地方被填充得完完整整,魏邈不好看着他忙里忙外,自己却全无反应,于是帮忙理了理。   “雄主。”奥兰德说,“我想送给您一份礼物。”   即使尽力安抚,他的语调依然暴露出自己些许的紧张情绪。   他从那间衣帽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盒,丝绒质地,外包装是漂亮的黑色,魏邈望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轻轻挑了挑眉:“礼物?”   这是一件罕见事。   有点儿类似于在金枕星遇到雪崩。   “嗯。”奥兰德道,“……您可以打开看看。”   他见魏邈没有接过的打算,眼眸微微垂下,顿了顿,继续说:“您上一周送我的礼物,我还没有回礼。”   魏邈接过了礼盒。   他以为是一张支票,或是一张卡号,直到看到那颗巨大的蓝色鸽子蛋展开在他眼前。   ……应该不能叫鸽子蛋。   因为钻石是长方形的,采用的应该是祖母绿切割方式,四周镶嵌一圈细密的碎钻,钻戒在灯下,漂亮得晶莹剔透。   魏邈垂下眼,笑容的弧度渐渐消失,有片刻的静默。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又逐渐消退,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已演到末尾,却又二次重启。   他再次返场。   或者他已在第二幕戏的中途。   “这是什么意思?”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直接地问。   “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奥兰德轻声地说,“没有任何其他意义,您不必放在心上。”   “接不接由我?”   奥兰德不说话,魏邈将那枚钻戒递还给奥兰德。   “太昂贵了,显得回报比有些入不敷出,我上个星期送你的那几颗扩香石也只是凡品。”魏邈尽量以一种轻松的态度来拒绝,“……这是哪颗钻石?”   就像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钻石大多平平无奇,但同样也有许多脱颖而出的部分,被赋予了独立的名称和历史。   例如《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   魏邈并非完全的外行,将盖子合上,这样的净度、克拉数,哪怕在星际也相当少见,应该是柏布斯家族的古董藏品,放在拍卖会上,会交易出天价。   或许会等额于一辆中型星舰。   奥兰德的眼眸凝望着魏邈,只是一瞬,便悄然地垂下,却没有接那个方盒。   “您接过去的时候,归属权已经发生了变更。”他说。   如果时间倒回在一个月之前,魏邈或许会相当高兴,又或许会稍稍升起些无足轻重的烦恼,毕竟他也给奥兰德准备了戒指。   那颗离婚前被提前退订的天然钻石约三克拉,是一个不算太过显眼、但还算有一定分量的数字,方便奥兰德日常的佩戴,切割、镶嵌的设计费用比钻石更为昂贵。   学地质的、挖过矿的,和行业沾边之后,便很难对各式各样的珠宝持续地敏感,因为见证过原石被打磨前最朴实无华的样子,所以敏感的只剩下后天所赋予的稀缺价值。   再说破天,海洋之心也只是一颗金刚石而已,就像再玄奇的木乃伊,也只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因为稀缺,所以昂贵。   就像现在开采的那座雷铁矿。   他是钻石这条产业链最源头的乙方,半年前唯一一次做钻石的消费者,预付定金时,付得心甘情愿。   魏邈五年前认为,所有的价值都可以被衡量、标注价码,再行销出去。   一颗普通的钻石,因为镶嵌在女王的冠冕之上,而变得身价倍增,故事能够赋予一件物品更多的价值,但凡沾上“古董”二字,便更换了名称,演变为藏品,搭配的动词也由通贩转为拍卖。   但有时候,情感总是不由自主。   他过高得估量了自己将奥兰德当领导的决心。   起码他不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接受这样的报酬。 第89章 戒指(完)   魏邈将衣柜的玻璃闸门合住, 垂下眼,倒是打头一遭认真打量一枚戒指,越看越觉得熟悉。   火彩相当鲜艳。   他冷不丁想起, 虫族的第三帝国时期, 温斯特一世加冕登基时所佩戴的王冠正中央、最大的那颗装饰的钻石,和眼前这枚戒指的色泽如出一辙。   同样是一颗蓝钻。   那枚钻石约三百克拉重,后世将它命名为“帝国之星”,呈一个漂亮的方形。   联邦成立之后, 皇室遗留下来的天价遗产,一部分被上议院以公众的名义收藏, 偶有不定时的小规模展出, 参展需要严格的程序。   另一部分被如今的贵族们握在手里, 一些零零散散的部分遗落在外,而其中最为贵重、代表帝国皇权的王冠、权杖, 却从未有过确切的归属。   之所以这么熟,实在离不开《曙光》。   《曙光》的游戏背景便设定在第三帝国中后期, 大的政治框架照搬照抄,这些年“魏”在战场东征西讨, 就是为了保护温斯特六世顺利登基, 让虫皇的权柄在疆域范围之内, 得到完全的昭彰。   一款忠诚的、虫皇的座下鹰犬。   和捏脸一样,魏邈当初游戏开服时阵营选得随机, 不像大多数玩家秒锁流浪者阵营,先苟荒星, 而是选择接受了帝国的官方身份,刨除“魏神”这个传播度稍广的通用title之外,还被粉丝戏称为“联邦最后的保皇党”、“温斯特六世的太阳”、“前朝余孽”、“耿介孤将”、“永不跳反”、“第三帝国名誉虫后”。   满屋压根儿塞不下这么多虫。   ——这些喊的都是魏, 和莱尔有什么关系?   ·   魏邈不确定这样荒谬的猜想是否正确,他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难得试探地问:“这枚钻石,是二次切割过的吗?”   ……不会吧。   奥兰德温顺地点点头,没有否认:“您觉得好看吗?”   仿佛嗅探到一些讯号,他的眉眼又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极其期待雄虫的反应。   这是他花了将近一天时间,设计、赶工,镶嵌,从其他星系送来的成品。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那些雌虫为何总是前仆后继的原因。   他们缺少一枚显眼的婚戒。   他们有光明正大的结婚证,上面清晰地刻印着他和雄主的姓名,但结婚证不能时刻裸在外面、供其他雌虫观摩,哪怕是金属的也不可以。   结婚起初,他忙着送老宅的长辈们一程,没有花时间筹办完整的婚礼,以至于给了一些贱虫可乘之机,让他们有了觊觎的借口,艾奇第一次见面时,将他当做透明,已经足以可见他的失败。   那枚镶嵌在温斯特一世冠冕上的钻石恰好是蓝色的,体量和面积也完全足够切割成两枚崭新的对戒,剩下的可以敲成碎钻。   就像是烙上一个小小的印记,他的雄主会随时佩戴,看到那枚戒指时,就会想到他,让其他装睡的雌虫也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和雄虫的关系,适可而止。   比如某位利亚·科维奇。   归属于雌君的那枚戒指搁在自己的卧室套间之中,没有拿出来,得先让雄虫收下礼物,再慢慢说明。   魏邈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望着奥兰德的眼睛,一时间气笑了,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得。   又高兴上了。   民众亲爱的柏布斯上将每天到底在高兴什么呢?   “太有创造力了。”魏邈故作沉吟,将神色压了下来,显得有几分淡淡的冷峻,表情严肃、认真地评价道,“我很敬佩。”   奥兰德欣喜的神色演变为一种纯粹的愕然。   他不清楚雄虫这句话是讽是夸,但看神色,却不禁心里一沉。   下一秒,魏邈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行,等我缓缓。”   把前朝的传国玉玺一打,其中一块玉料做成一枚“普通的戒指”,然后问他喜欢吗。   老天。   宋徽宗都做不出来这样艺术的操作。   魏邈收回自己不当的类比,这玩意儿已经脱离了审美的范畴,演变成一种形而上学的建构。   他拿着这样惊天的烫手山芋,略有庆幸帝国之星已经面目全非,又有点儿替“魏”伤感。   好在《曙光》里那枚王冠还保存完好,魏奋斗的动力依然存在。   他轻轻将方盒扣在房间的桌子上,一时间不知道感动还是无奈,但那种莫名的恶趣味还是占据了上峰,挤占了其余的情绪,过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意:“对不起,是好看的,但我真的不能收,奥兰德。”   哦,愿温斯特家族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奥兰德·柏布斯。   不在天上的,最好也原谅他。   尤其是那位原书中出场的星盗船长,作为帝国皇室的血脉,他为了寻找温斯特家族的诸多遗物而百般周折,其中主要寻找的就是王冠和象征权柄的权杖。   那位温斯特先生或许也可以松二分之一的气了。   奥兰德只不过是犯了一个联邦雌虫可能会犯的错误。   什么帝国之星?一块金刚石而已。   再挖一颗放上去就可以了!   他觉得刚刚新鲜出炉,才挖出来的雷铁放上去,就相当合适。   雷铁也同样坚硬,还能导电,镶嵌之后戴在头上,保证提神醒脑,敌军来犯,还可以当武器使。   魏邈这样说服了自己,但看着奥兰德疑惑不解的脸,又忍不住再一次捧腹大笑起来。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笑过了。   “我真是快受不了你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他突然意识到,奥兰德或许未必比维恩的心智成熟多少。   苛求一个看起来心智健全、相当优秀,但极端、失控,对情感的认知似有还无的四岁幼童,去学会照看一个三岁的幼崽,有什么意义?   他的一切指令、诉求、意愿,奥兰德接收到了吗,又真的理解了多少?   奥兰德连照顾自己都够呛。   原书中他之所以走到尽头,是因为他缺乏基础的常识,他不清楚情感需要控制,也不清楚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偏偏又故作聪明,觉得可以掌控全局,一条路走到了黑。   那样的阴暗面悉数展现在楚越面前,书中的奥兰德从最初爱上楚越时,便已没有任何机会。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同样的两条岔路。   眼前的光幕依然还是那单薄的一行字:   【剧情已正式开始。】   奥兰德爱他。   他已认清楚奥兰德的本性。   他要怎么选? 第90章 效忠   受不了他?   ……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来,雄虫从未说过重话,奥兰德的指骨攥住魏邈的衣角, 感到血寸寸发凉,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搞砸了一件事,但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因为那枚钻戒不好看吗?   亦或是,他的雄主不喜欢被其他虫使用过的钻石?   可其他虫触碰过的表面,他都没有再使用。   他没敢再询问原因, 而是尽量让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意,道:“您不喜欢就算了。”   他的雄主不接受那枚戒指, 那就不是婚戒。   再做新的就好了。   没关系的。   可还是很疼, 仿佛有什么切开, 没有任何愈合的缝隙,就这样直接地袒露在外, 这样的不适应感让他忍不住有些慌神,他不确定雄虫讨厌的是什么, 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多余的耐心应付自己。   魏邈没有放开他的手,而是问:“第二枚戒指在哪儿?”   奥兰德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想要装作不清楚的模样, 但魏邈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 他早已收起了多余的笑意, 连带着表情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透露出半点留给奥兰德揣测琢磨的余地, 很笃定地说:“在你的房间里。”   猜奥兰德的所思所想,似乎一年比一年简单。   魏邈很难认为是他智商取得了可观进步,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奥兰德在他面前,日益变得可被勘透。   他用诱哄的语气说:“把你的那枚戒指也拿出来,好不好?”   奥兰德终于望向他, 半晌,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能给雄主看。   他说:“不行。”   魏邈问:“为什么?”   “您都知道了。”奥兰德半晌,才轻轻地说,“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   猜到是对戒。   猜到他送戒指的额外目的。   那那枚钻戒,还有什么向雄虫展示的必要?   只会暴露他弯弯折折的心思,变得不讨喜欢,所以要藏起来,最好找一个时间,将两枚戒指完完整整地毁掉。   如果可以销毁雄主过往的记忆就好了。   那么他在雄主的心目中,会变成最完美的雌虫,谁也无法比拟,离婚的事情当然也要擦除,只留下他们美满幸福的回忆。   可是不行。   催眠总有失败的风险。   “奥兰德。”魏邈叹了口气,他尝试换一种更为本地化的语调,“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真是人走茶凉,令他寒心。   这次的言辞已经颇为严厉。   奥兰德的反应很快,他骤然辩驳般摇了摇头,紧接着,便踉跄站起身,动作迅速地朝向自己的卧室走,房间很快只剩下魏邈。   室内的阳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攀爬到他的肩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摩挲被晒到的地方,蓦然笑了一声。   选择?   那也要等之后一段时间。   ·   “我哥怎么还不回来,真打算在金枕星常住了?”   “切洛。”约瑟夫很温和地提醒道,“您要喊莱尔先生。”   他早已习惯了切洛将奥兰德·柏布斯先生无视,然后称呼莱尔先生为“哥”的行为。   切洛·柏布斯一脚将一架机甲踹倒,迅捷地大幅度弯腰,避开光束枪的辐射范畴,活动了活动手腕,不忘从善如流地探讨:“你说家主是不是疯了?”   约瑟夫微笑道:“作为一名管家,这并不是我的职责范畴。”   “算了,回头给我哥送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亚雌,弥补一下他的损失。”   约瑟夫适时保持沉默。   “砰——”一声,下一瞬,切洛已出现在训练场的另一个角落,右手借力撑在机甲的头部,速度之快,约瑟夫没有看到他铺开骨翼的瞬间,便见那座是足有切洛四个高的巨型机甲摇摇欲坠地将要解体,切洛眯起眼,微微勾起唇角,狭长、妖媚的眼眸流露出纯粹的快意,他取出机甲的芯片,然后又重新反方向装到机甲的大脑里。   那可是300克拉的帝国之星!   呈递给谁,意义不言而喻,只有认同和效忠的含义,至死不渝。   他的雌父为了寻找温斯特一世的王冠,讨他雄父开心,这十几年来一直派遣下属在不同星域间搜寻,却一直没有结果。   奥兰德·柏布斯找到了。   结果找到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那玩意儿切了。   二次利用率低得可怜,俩钻戒加起来刚够20克拉,使用面积只剩下十五分之一。   脑子没被机甲踢两脚,想不出这样新奇的设计方案。   切洛有时候发自肺腑地佩服他哥,摊上这么个雌君,五年来,神智清醒、没有任何暴力倾向,待虫接物一如既往、如春天般温暖和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达成的成就。   不敢想象,假如没有“莱尔”,柏布斯家族得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联邦会变成什么模样。   卡里尔·柏布斯的前车之鉴未远,但没有虫能拦得住奥兰德,一个成年不久,便击溃了SSS级精神力的雌虫,处在联邦权力中心、拥有军部几乎完整的权柄,还没有迎来全盛期的雌虫,单是听起来,便足够令虫发怵。   哪怕是他,亦或是是利亚·科维奇,恐怕也难是一掌之敌。   “我也要去金枕星。”他突然道。   来布列卡星一趟,老宅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住吧?那也太无聊了。   ·   奥兰德很快去而复返。   他垂下眼,将自己的那枚戒指递给魏邈,两枚钻戒的款式几乎相同,唯独镶嵌的碎钻有不同的差异,魏邈接过,随意地看了两秒,明知故问:“这也是给我的?”   十克拉的钻戒,漂亮是真漂亮,大也是真大。   “……”奥兰德抿了抿唇,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他搪塞不住刨根问底的追问,半晌,才摇了摇头,讨饶般唤了一声,“雄主。”   他错了。   魏邈无动于衷。   下一秒,他被魏邈攥住手腕,左手的无名指被小幅度抬起,那枚钻戒严丝合缝地套到奥兰德的手指上,口径、大小刚好合适,蓝钻因为过大,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漂亮,但佩戴起来一点儿也不日常……尽管已经努力地做小了很多,但还是不太适合日常出行使用。   奥兰德没敢看魏邈的神色,只听见他的雄主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似乎笑了一声,验证完一切之后,从容地站起身。   魏邈说:“离婚愉快,奥兰德。”   这句台词本该是办离婚证那天说的,也算是一句迟来的祝福。 第91章 放宽心   彼此了解之后, 互相挥起刀来,刀刀见血。   奥兰德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眼底一片暗沉, 透不出半分情绪,魏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他将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挑明,当然知道会惹奥兰德不快, 只是碍于对象是他,所以一时间竟然很难处理。   疼吗?   当然。   这句话如果是奥兰德对他说, 他的反应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疼够了, 有些事情自己才能记住, 他不想整日去猜测奥兰德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没完没了地安抚, 被定位、被检索光脑,等哪天奥兰德捅个篓子出来, 再跟着一起完犊子。   有时候,虫族的接受能力要远比想象中更强, 奥兰德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脆弱。   他只是觉得自己很脆弱, 然后以此作为凭借, 不容拒绝地提出诉求,断定他会妥协。   像一岁时的维恩, 乳牙刚刚冒个尖儿,不给糖就哭, 给糖就冲他笑,过一会儿就无聊地爬走了,等睡觉的时候再爬回摇篮里。   可他没有那么多糖, 小朋友的牙齿也没有那么坚固。   如果当真要重新回到一段熟稔的关系之中——   奥兰德首先要变得可控。   ·   风拂树影,绿意葱茏,奥兰德睁开眼的时候,魏邈正坐在沙发上读书,看见他,脸上扬起一个清清淡淡的笑容,他说:“雌君。”   奥兰德望着他,半晌没有动,湛蓝的眼眸怔怔垂下,一直到眼前的魏邈露出疑惑的神色,面孔也变得逐渐模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不能哭。   他模糊地这样想。   可还是忍不住。   他的雄主走到他身侧,用冰凉的手擦拭过他的泪水,问:“为什么哭?”   奥兰德只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他死死地抱住魏邈,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能说。”   魏邈却半晌没有动作。   他吻了吻奥兰德的侧脸,穷追不舍地问:“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奥兰德将魏邈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过了一会儿,才组织好措辞,语气闷闷的:“雄主,我这里疼。”   那道声音似乎笑了一声:“不要难过,我们不离婚。”   奥兰德骤然抬起头,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眼前的陈设、布景都和布列卡星的庄园一模一样,吸尘器搁在客厅的地板上,他隐约记得自己还要收拾家务,似乎也不在此处,可下一刻,魏邈已经将他压倒在沙发上,吻住了他的脖颈,一只手探进他的毛衣里,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想要拒绝,说:“不行。”   ……万一维恩看见了,怎么办?   他的雄主在他耳边低声诱哄道:“再给我生一个小雄子好不好?”   好。   奥兰德耳朵都沾染了些绯红的神采,他注视着魏邈的面容,眼眸轻轻弯起,揽住他的肩膀,顺从地点点头,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廉价,仿佛被搁置到哪里都可以,雄虫们往往对主动送上门的雌虫提不起兴趣,放荡的雌君也得不到雄主的尊重和重视。   可他真的需要一枚雄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雌虫也可以。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而且,雄虫像上次显露出对他身体的兴趣,是什么时候?   他很快被挑逗得发出喘息的声音,那双冰冷的手拂过他的皮肤时,他几乎感到战栗,魏邈靠在他的身边,却突然面色冷淡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奥兰德湛蓝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清明。   他只觉得骨髓又开始发寒,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几乎要跪倒在地,问:“您要去哪里?”   不准走。   魏邈侧眼,斜斜地侧望了他一眼,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觉得他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障碍物。   “我去找利亚。”他答。   奥兰德脸上残存的表情寸寸失色。   “您不是说只有我一个吗?”他攥住魏邈的手,问。   “我都答应不和你离婚了。”他的雄主费解地问,“奥兰德,为什么还要限制我的自由?”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不可以。   奥兰德死死咬住嘴唇,眼眸猩红一片,他攥住魏邈的手,不让他打开家门。   “您可以试试。”他听到自己僵硬而冰冷的语调,固执地不肯退后,“如果不想让利亚死的话。”   魏邈却仿佛相当诧异地回望他。   “你忘了我们结婚的初衷了吗?”他带着笑,淡淡地道,“我们的结婚协议上,可没有写明这件事。”   ——明明写明了的。   奥兰德清楚地记得,条款不允许雄主再找一位雌虫。   可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婚后第一天就让我辞职,安心待在柏布斯的老宅。”魏邈歪了歪脑袋,那是颇像维恩的一个动作,他的雄主做起来,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记得吗?”   他不记得了。   “你把我丢在陌生的宴会厅里,自己坐星舰先回了老宅。”   他不记得了。   “我没有辞职,所以第三天,你拿我的身份和学历来对我施压,你大概忘了,因为是顺路的。”   奥兰德想说,没有。   没有这回事,以上这些,他都不是故意的。   包括最初对魏邈厌恶、避之不及的态度,觉得他肮脏、卑劣、汲汲营营,都言不由衷。   可沉眠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早已被主动忘却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我向你表达感情,你也没有回应我。我们没有开始,所以也不会有结束。”魏邈摁开门把,说,“放宽心,奥兰德,我们不离婚,利亚也只是我的情虫。”   不可以。   魏邈打开庄园的玄关,利亚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中闪烁过居高临下的镇定,仿佛他是一位毫无威胁的疯子。   奥兰德望着他,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鲜血涌动,利亚的表情停留在愕然的一瞬,他仔细地打量、观赏着利亚的头颅,然后将一切碾成粉末,转过头,终于能够自如地微笑起来,对他的雄主说:“雄主,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还有很多个以后。”   这一次,魏邈却用一种异常怜悯的眼光望着他。   他淡淡地打量了一遍奥兰德,奥兰德将那双保养得当、此刻充满鲜血的手仓惶地藏到背后,他的雄主向后退了一步,乌黑的眼瞳没有浮现出他的倒影,音色清冽,如同冰凉的湖水,说:“我不和疯子在一起。”   仿佛宣判。   奥兰德想说,他不是疯子。   可所有的话语如有千钧,他几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巨大的悲怆将他掩埋,让他疼得几乎站不住。   魏邈将那枚婚戒随意地抛到花园里,道:“我走了。”   奥兰德问:“维恩呢?”   魏邈静静地道:“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奥兰德一点一点,绷紧了神色:“那我呢?”   “嗯?”魏邈转过头,啼笑皆非地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奥兰德一言不发,他疼得仿佛心都要呕出来,只是执拗地拽住他的衣角。   他想说,您可以找其他雌虫,只要我装作看不见就可以,可不可以不走?   ——这已经是他退无可退的底线。   下一秒,眼前的魏邈寸寸龟裂,连同眼前的景物也一起晃动起来,奥兰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将近黑夜,手心里那颗钻戒被握得发烫,抵得发疼,卧室的灯被魏邈开了半盏,留下一点豆大的影子,那个黑色的方盒搁在他的床头柜上,他怔然地望着窗外昏黑半沉的天空,然后突然站起身,拧开卧室的门,冲了出来。   呼吸声落在一楼的客厅,维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客厅的巨大投影关闭,墙壁的光幕一闪而逝,幼崽脸上的惊讶还未收拢,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乖巧地说:“雌父,我错了。”   奥兰德冰冷的目光总算投注在维恩的身上。   客厅空空荡荡。   他攥住手心,感受到真实的痛意,才从那个噩梦中脱离出来,找到一些残存的理智,问:“你的雄父呢?”   “雄父去民宿住了。”维恩眨巴了一下眼睛,察言观色是他天生的本领,此刻老老实实地道,“他走啦。”   可怜的雄父,周一还要上班。   他走啦。   走啦。   啦。   ——余音绕梁。   奥兰德垂下眼,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眼维恩,从冰箱里取出一杯牛奶,放到托盘里,一只果蔬三明治顺手也放了进去,三分钟之后,已经加热好的晚餐递到维恩旁边:“吃吧。”   投桃报李。   维恩:“……”   维恩嫌弃地努努嘴,把托盘挪开:“我不要。”   “条件有限。”奥兰德淡淡地说,“不想吃的话,还有营养液。”   营养液是什么?   维恩气鼓鼓地瞪着奥兰德:“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幼崽的。”   奥兰德自己已经拆开一瓶营养液,平静地倒进自己的杯中,稍稍抿了一口,他过于疲倦,以至于懒得理会维恩,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自己操纵机械臂做饭。”   “维恩才三岁。”   “你不可能永远三岁。”奥兰德问,“成年之后,也需要雄父去保护你吗?”   他三岁时的基础训练量,是维恩的四倍。   维恩思考了一会儿:“那是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   “……”奥兰德闭了闭眼,半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感觉才逐渐消失,平心静气地呼出一口气。   有时候真不知道,他的雄主为什么喜欢维恩。   因为是唯一的崽吗? 第92章 拼了   反叛军和荒星的出现频率在星网日渐淡化,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被更换的讯息,也随之悄无声息地被掩盖,取而代之的则是第二军团的科维奇军团长提前复职的喜讯。   “恭喜科维奇上将, 终于回来啦!”   “看到科维奇上将, 才有了安全感。”   “科维奇上将辛苦了。”   评论区的留言大多大同小异,点赞量却出奇得高,只需要抛出“利亚·科维奇”这个名字,民众的热情便相当高涨。   与之相比, 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座荒星的灾后重建工作就没有那么值得关注。   联邦统摄的星域极其繁多,其中囊括有无主的星域、公共的星系, 所有权被收归于个虫所有的行星则从庞大的地图中隐匿, 成为贵族们的实际辖地。   也只有自己所处的星系遭难, 民众才有关心的欲望,其余远隔数万光年之外的声音, 太过遥远、也太过虚幻,很难通过星网来同频共振。   西莫·萨罗斯由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升迁为第一军团的正职军团长, 取代了李易在军部的席位,军衔由中将正式晋为上将。   军部的例会没有特殊情况, 一般定在周一的早晨。   拜伦·西斯来的时候, 西莫已经到了会议室内, 冲他微微颔首,这位中年雌虫的目光在他手上略显夸张的一排银戒上定了定, 旋即友好地收回目光。   “西莫。”拜伦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恭喜你高升。”   “好久不见。”   西莫·萨罗斯微笑着站起身,拜伦已经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他比西莫小两岁,在军部, 中年雌虫的晋升速度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同步放缓,总有卓越的天赋来替代旧有的血液。   比如赫尔诺,又比如柏布斯上将,虫族的精神力等级从成年分化之后,便基本定型,精神力等级的压制,足够让过往的所有经验悉数化为废纸。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再怎么努力也够呛。   “怎么还穿得这么花里胡哨?”西莫微笑着说,“我以为特意请了模特走秀。”   “不愧是第四军团出身。”拜伦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西莫的肩膀,“柏布斯上将也说过同样的话。”   西莫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过前卫,这确实不是上将能够接受的风格。   “敬请谅解,已婚的雌虫总是没有办法接受很多新潮的表达。”他语调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毕竟总担心自己的雄主被外面的新鲜事蒙住眼。”   单身的拜伦·西斯觉得匪夷所思。   他附和地笑笑,一直到利亚·科维奇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的门轻轻合拢,三位军团长面面相觑,还是西莫道:“柏布斯上将今日请假。”   ——所以,谁来主持会议,统筹具体的工作安排?   这么久以来,奥兰德·柏布斯鲜少缺席过军部的会议,哪怕当初怀孕时,也从未突发过这样的情况。   在场的几位军部高层还从未享受过自由发言的待遇,一时间,气氛莫名停滞了片刻。   利亚·科维奇挺直脊背,面色冷素地端坐着,微微垂下眼,略有些神思不属,听到柏布斯议员长请假的消息,不知为何,心口紧了一瞬。   他们离婚了。   温弥说的话在他脑海中生根,又不由自主地不断盘踞,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状况。   他有一种老鼠担心被猫抓到的感觉。   一直到西莫和拜伦的目光共同落在他身上,利亚方才意识到要做什么,手紧了紧,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我来吧。”   ·   魏邈在看论文。   研究所的数据库刚刚更新,他将新鲜出炉的论文挪到自己的光脑之上,存储进云端,另一侧的显示屏投影则清晰地显示着现场施工的进展。   联邦的自然地质环境相较于上辈子,复杂程度呈几何倍增长,岩石年龄的勘定、地貌的成因、云粒子的变化,都不局限于一城一貌,上辈子直至二十一世纪,寻常人依然难以抵达的南极洲,如今相似的气候特征,他可以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七八个行星的名字。   只要他想去,随时可以动身。   多么有趣。   魏邈看得饶有兴味,他将一篇论文标注的地图疏漏圈出,发了一份勘误的邮件,以读者的身份寄给原作者,光脑突然显示来电提醒,是一个崭新的号码。   他接通,道:“您好。”   “莱尔先生,是这样的,我是您光脑营销商的专属服务经理。”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这样忽悠道,“您是我司的优质VIP客户,所以派我来服务您。”   ——楚越的声音。   魏邈随意地接茬:“您的工号是多少?”   楚越报出自己在监狱那几日的临时编号:“03128。”   那个数字,在他脑海里迟迟抹不去。   魏邈笑了一声:“还挺像,不过他们的工号都是6位数。”   “你干什么呢?”   魏邈道:“发呆。”   “不上班吗?”   魏邈顿了顿,解释道:“我上班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发呆。”   这倒是没说谎。   搞自然地质的,不出野外、没有项目的时候,过了较为忙碌的时期,也只能看看论文,思考以亿万年计算的,漫长的生命的起源了。   相当哲学。   所以转业率也相当高。   钱多事少离家近,学地质的没一个沾边。   楚越:“……我跟你拼了。”   “你的身份办下来了?”魏邈点开楚越的头像,是个黑白色的动漫男头,回头邪魅一笑。   标准的网络男神头像。   他的嘴角轻轻抽了抽,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嗯。”楚越语气微赧,略显不好意思地道,“我把他们都投诉了一遍。”   “……谁?”   “全部。”楚越认真地陈述道,“我还和尤文一起写了诉状,把其中一位玩忽职守的雌虫给告了,你知道他鼻子都快朝天了——也不是说朝天鼻不好,但班上成那样,投诉还是要投诉的,然后我的身份就办下来了,难民签,还在考察期,即将成为布列卡星的正式公民。”   “很有想法。”魏邈笑着道,“恭喜,别投诉我就成。” 第93章 清君侧   看得出来, 楚越应该和尤文相处很愉快。   魏邈也没觉得他的底细能在楚越这里瞒多久,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尤文那点儿道行, 没经历过互联网信息爆炸的洗礼, 比楚越更显得单纯,过不了多久,他的基本信息就能从这位亚雌嘴里慢慢套出来。   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   魏邈最初和尤文保持距离,未尝不存有这样的顾虑, 他不喜欢离火源太近,以免惹火上身。   但如今火势显然由他而起, 眼看还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奥兰德把他架在高台, 再掩耳盗铃,把锅甩出去, 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楚越和魏邈聊了没两句,就没忍住问:“你这会儿有空吗?”   他语气难得带着点儿赧然, 西游记里唐僧端着紫金钵盂到处打秋风时,往往就是这样的语气。   魏邈温和地应了一声。   “我打算做游戏。”楚越径直道, “我这两天看了下行情, 真的一片蓝海……作为一名总粉丝量大几千万的游戏博主, 我想采访您一下,魏神, 您是怎么容忍这个世界的游戏行业一片荒芜的?”   这个世界的科技不可谓不发达。   虹膜、指纹、掌纹,乃至语音, 都可以成为光脑识别的依据,出行的方式更是多种多样,短途有摆渡车、悬浮车, 漂浮在楼宇之间,而星际间穿梭,则有相对成熟的传送阵、星舰等,但娱乐的方式依然单调,论坛依然是公众主流的消遣,细分的各个板块之间,还是以文字作为主要的沟通方式。   最多主楼加点儿图片。   放在地球上,大概还处在bbs时代,门户网站方兴未艾的时间段。   ——简直是奇葩。   “魏”所制作的游戏视频,放在五年前,都显得太过超前,游戏领域更是凋零,《曙光》这种单机游戏,所谓的优秀更多集中在技术的领域,毫无策划和玩法的创新可言,就是单纯的战斗,打完这个boss,刷新另一个boss,靠堆地图来堆战力,全息这个大杀器放出来,屎闻起来都是新鲜的。   游戏论坛很多热乎的梗大多都是沿袭“魏”视频里的语言体系,玩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有那些造出来的梗,游戏的寿命或许相当短暂。   可以说,是“魏”强行拔高了《曙光》和玩家之间的交互度。   楚越玩了没几个小时,很快便从对画质、战争场景的仿真程度的惊艳,慢慢过渡为无聊,他宁愿打几个小时消消乐,也比无休止的赶路和升级打怪强。   ——这玩意儿是真晃啊!   太容易审美疲劳。   联邦所谓的MOBA、RGB等联机游戏压根儿还没发明出来,品类相当单一,莱尔愿意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来制作游戏视频,看得出来是骨灰级玩家,楚越不相信他对此毫无感触。   魏邈还真的颇有兴趣。   “之前忙着在家奶孩子呢。”他笑着道,“确实蛮荒的,你想做什么游戏?”   倒是没骗楚越,但和维恩也关系不大。   事实上,这几年来,魏邈确实相当忙碌,连带着打游戏也只是片刻的放松,奥兰德最初结婚时并没有这样稳固的地位,他的雌父遗留下的政治影响力对他有好有坏,那一段时间,魏邈一边儿得顾着陌生的长辈,不能说奥兰德事事不让他插手,就能够作壁上观,在外界看来,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有些场合,他甚至需要全权代表奥兰德的态度。   奥兰德是什么态度,魏邈也并不总能揣度清楚,大多数时候,他也只得即兴发挥,围绕着莫须有的论点起承转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另一边儿,又得时刻绷着弦,防着弥赛尔教授看出来他是个一瓶不满半瓶乱晃的假冒伪劣商品,把他从团队里踢走。   而婚后的第一年年末,奥兰德又突如其来地怀上了。   怀都怀了,既然雌君没有流了的打算,便要做周全的准备。   魏邈此时早已从弥赛尔教授的团队离职,担任联邦地质研究所的中级研究员一职,也是那时,他头一遭应对奥兰德多变的情绪,也是第一次回头审视这段关系。   奥兰德怀虫蛋怀得并不碰巧,恰恰赶上了他最为忙碌的时间段。   捎带着魏邈也跟着忙了起来。   原著的剧情里,倒并没有提及楚越在游戏上的建树,毕竟楚越首要的任务是改变联邦。   赫尔诺的远大抱负多多少少把楚越忽悠瘸了,楚越回头又把利亚一通忽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矛头最终对准了奥兰德。   偏偏奥兰德对楚越心存幻想,站着挨打,依然迟迟按兵不动,只想着清君侧。   比白素贞主动喝雄黄酒还幽默。   楚越经常忘了莱尔的年龄。   也不怪他,实在是莱尔看起来像同龄人,孩子已经过了换尿布的年龄,满地跑这件事儿对他震撼颇大。   楚越想起那位站在莱尔身侧,相当英俊的雌虫,莫名叹了口气:“英年早婚,值得尊敬。”   “好了,甭客气。”被尊敬的已婚虫士魏邈笑了笑,听的出来楚越态度的打转,不置可否地道,“说说游戏。”   “做好了都。”楚越语调又活泼起来,语调略带诙谐的表演性质,毕恭毕敬,“我发给你了,请魏神指点。”   “……这么快?”魏邈扬了扬眉梢,点开楚越发过来的那个程序,很快弹出一个简单的logo,还配置了全息的标志,这意味着可以配置一个头盔,享受脑机接口的待遇,甫一进去,便有程序询问他是否需要将他现实中的长相同步到游戏里。   下方还有另一个选项,可以自由捏脸,魏邈注册了一个账号,进去转了一圈,发现光影渲染得相当漂亮,楚越用的应该是游戏数据库的公共模板,不算粗糙,但也没有多漂亮,他点开主页面,花了两三分钟,便清楚这个游戏的核心玩法。   很轻盈的一个换装游戏,靠搭配不同的衣服来闯关,其中不少都是当季新款的秀场奢侈品,被同比例复制到了游戏中,场景较少,但玩家可以自由改变游戏内主角的身高、体重、站姿,游戏配置了随身衣橱,标注了不同服装的品质,服装搭配引进了AI来框定评分,区分等级。   制作起来步骤并不复杂,素材都是星网上游戏库现成的,放在上辈子大概就是4399的水平,但在联邦,足以称得上耳目一新。   毕竟联邦从来没有小游戏这一说法,只有3A大作,“换装”从来不是单独的卖点,鲜少有雌虫愿意为此买单,更遑论一个游戏里,居然没有任何战斗的元素。   简单、粗糙得有点儿过分,但魏邈换了几套衣服,脑海中弹出一个想法:温弥对这个游戏或许会相当感兴趣。   这个游戏天然迎合了一小部分之前从未接触过游戏,也不想要接触游戏的客群。   如果运作得当,钱赚得会轻轻松松。   说实话,大多数品类的游戏,放在联邦,都是垂直领域内开天辟地的创新。   魏邈兴味盎然地问:“自己做的吗?”他记得楚越并非是学游戏设计的。   “怎么样?”楚越语气难得有点儿紧张,他装模作样地咳了声,道,“……摸石头过河,预算不充足,也只好小打小闹一下,等第二个游戏再认真开发了。”   一周前,他借尤文的光脑,搭了个基本的游戏框架出来,这一周除了闲的没事儿干,几乎都在了解联邦的游戏行业,顺便登录星网的论坛闲逛。   “很厉害。”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魏邈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我说的话这么没有底吗?但也有些问题,一个是所有权纠纷,不能完全借鉴市面上已经兜售的服装,还有一个,评分系统太武断了,如果我是玩家,可能会盘踞一个问题:AI懂什么时尚?”   “你说的这些我还真的都考虑过。”楚越的语气又低落下来,“评分很难解决。”   魏邈指腹微动,关掉终端的页面,不疾不徐地道:“多投点钱,或许就可以解决。” 第94章 你是我亲哥   “……”楚越静了一瞬, 过了须臾,方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魏邈还真的不懂。   “打哑谜?”他略作沉吟, 含笑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这人真挺装的,莱尔。”下一瞬,听筒里传来楚越咬牙切齿的声音,“有没有兴趣支持老乡?一块不嫌少, 五块不嫌多,咱俩合伙。”   魏邈扼腕叹息, 道:“早说。”   楚越冷不丁说:“我记仇。”   “得罪你了吗?”魏邈失笑, 他见好就收, 也没有再和楚越兜圈子的打算,“这个换装游戏还需要多少经费, 我可以覆盖,你以技术入股。”   楚越问:“你的经济实力允许吗?”   他印象里, 莱尔也并不富裕,一家三口挤在70平米的公寓里, 莱尔还得上班赚奶粉钱。   ——虽说尤文在旁听完他的描述, 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楚越的素材大多使用星网的开源免费素材, 但一个游戏不可能全都拿那些用烂了的元素堆积木,依然要有一些独创的东西。   制作得相当粗糙, 他原本也只打算请莱尔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属于没底,在莱尔这里找找信心,但把话听完, 觉得还有再磨一磨的必要。   问题是,钱从哪儿来?   魏邈将论文翻页,一心二用地回复:“放心,不至于啃窝窝头。”   楚越却有些犹豫,感觉良心在隐隐作痛:“真这么穷?实在不行,我冒充雄虫网聊,骗点启动资金也行,我们做to C业务。”   魏邈:“……”   “你学营销的?”他放下翻页器,这样问。   “莱尔大师”和楚越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初如果在第九区遇到楚越,很多事儿或许会事半功倍——不过那会儿楚越撑死还在读高一,每天最大的烦恼或许该选什么科目,还是个未成年。   楚越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蒙的。”魏邈问,“我转你十万星币,占股35%,不插手具体业务,你负责公司的具体运转,剩余的股权你自行分配,可以吗?”   比起上城区真正的贵族,他当然算不上富裕,全副身家也比不过柏布斯老宅的一个随意镶嵌的装饰品。   但这五年零零散散,研究所的工资、联邦给予雄虫的福利津贴,以及制作视频的副业收入、勘采雷铁矿的分红,哪一份都足以支撑安稳的生活,有些存储的大额资金,魏邈还没动用过,除了留给维恩的育儿经费之外,几乎没什么需要额外花钱的地方。   一部分活钱丢给楚越,总比躺在账户里看它们静静发霉强。   听筒静了一瞬。   下一秒,魏邈才听到楚越的声音:“……哥,你是我亲哥。”   哪有打个电话,就给投十万星币的?   公司牌子还没立起来呢。   楚越脑子还有点儿发懵,生怕魏邈后悔,吹捧已经不要钱地飞了出去:“魏哥,其实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已经帅到了王国维的第三重境界,如果不是你对象站旁边,我绝对对你一见钟情,你英俊伟岸的身姿如同一棵白杨,令我难以忘怀……”   越说越抒情,还附赠了播音腔。   一段话捋下来,得打三针胰岛素。   话还没说完,魏邈眼皮一跳,已经眼疾手快地挂断了来电。   楚越孜孜不倦地又打过来。   电话再次接通,魏邈揉了揉太阳穴,问:“冷静了吗?”   楚越挺惊诧,问:“你不喜欢这样的?”   魏邈微笑着道:“智力健全的人都不喜欢。”   楚越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以为男同很享受这样的夸赞。”   魏邈:“……”   他啼笑皆非,扯了扯嘴角,问:“哪怕是初创公司,十万星币也撑不了太久,后续的资金筹措还得你自己想办法……你之后打算工作吗?”   “好像挺难的。”楚越叹了口气,“雄虫保护协会不建议我上班,说哪有雄虫上班的?联邦对雄虫的福利待遇很好的,都是车轱辘话,还说要帮我申请更多的补贴,可能还有个独立的公寓。”   联邦并不鼓励雄虫外出工作,魏邈当初便颇受掣肘,结婚之后,才正式和研究所签订了劳动合同,在此之前,一直是弥赛尔教授个虫雇佣的他。   政府的大多数岗位有明确的性别要求,贵族掌控的大型财团,准入门槛也相当高。   法令对雄虫们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优待,普遍集中于家庭领域,雌虫对雄虫的忍让和宠爱,也同样建立在律法承认的婚姻关系的基础上。   这样的优待,本质是利好生育率。   反倒是创业,或许是鲜少有雄虫涉足这个领域,几乎没有任何限制,布列卡星的各项补贴和税收减免政策也非常优渥。   “那就做游戏吧。”魏邈没有再多问什么,他懒洋洋地抿了口水,另一只手搁在书桌上,杯子轻轻放下时,已经想好了整活的方向,“刚好,我还可以做一期视频。”   光脑科技的进步,做游戏的门槛更多的集中于创意,而并非是高大上的技术。   楚越恰好头脑灵光。   魏神这几年对外的形象相当固定,总结起来,大概是“钢铁直雌”,这样的设定玩换装小游戏,或许也颇有节目效果。   ·   奥兰德细致地将维恩眉梢附近琐碎的绒毛打理干净,用被温水打湿的毛巾擦拭过幼崽的面容,确认每个毛孔都白皙无瑕,才淡淡地收回目光。   维恩跑到落地镜前,沉醉地欣赏自己的美貌。   “维恩好可爱。”他蹲在地上,捧着自己的脸颊,睫毛弯了弯,蓝汪汪的眼睛流露出愉悦的神采。   切洛坐在一旁,尽管室内气氛沉凝,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还好吧。”   维恩转过头,歪了歪脑袋:“咦?”   切洛·柏布斯认真地道:“没我漂亮。”   他从小到大,都被雌父夸漂亮。   维恩见不是自己喜欢的回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别过脸,捂住耳朵。   奥兰德从体重秤上走下来,慢条斯理地从衣帽间挑选一套外套,他对外形的控制额外严苛,尤其是诞下虫蛋之后,外貌焦虑几乎如影随形。   他的雄主并非是那样浅薄的雄虫。   可结婚五年,失去新鲜感也是虫之常情。   离婚时他跑去雄虫的公寓做清洁,回来时沾满灰尘的模样,奥兰德甚至不敢深思他的雄主会怎么想。   觉得他廉价?丑陋?可笑?   后悔不断在心口蔓延。   不该这样急切。   “你很闲?”他垂下眼,挺阔的西装勾勒出优美的身形,浑身没有多余的装饰,扣上腕表的表带,“需要我为你安排些工作吗,切洛?”   今日周一。   切洛看了眼窗外,万里无云,安卡米州天气晴,一切风和日丽,但他们尊敬的家主显然不该逗留在这里。   “我没有时间应付你。”奥兰德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冷笑,“切洛,你从哪儿来,就给我滚回哪里。”   军部的诸多日常事务最后还是汇报到他这里,西莫调职之后,第四军团副军团长的职位也空缺了一个出来,竞选者的档案还摆在他的案头,而上议院议员们表决通过的诸多决策,也需要他来最终敲定。   奥兰德花了一个早晨来处理这些事务,头一遭觉得兴致索然。   决定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虫的命运,决定得多了,就像是在捞池塘里饲养的金鱼。   能够打捞的数量逐年增长,他可以令他们感恩戴德,亦或是满腔愤慨,但也只是金鱼而已。   再鞠躬尽瘁,他的雄主能够看得到吗? 第95章 转圜   切洛微怔, 脸色浮现过细微的不愉,却顺从地站起身。   奥兰德说:“和我去会议室。”   他将维恩单独留在卧室内,切洛将门合拢, 无声地跟在奥兰德身后。   柏布斯家族的秩序框架严密周全, 家主是唯一的统治者,命令不容违抗,哪怕同辈之间也同样如此。   越高等级的雌虫越残酷、冷血,亲情淡薄, 维系一个家族的根系唯有秩序,弱者遵守规则, 强者制定规则。   切洛能从五年前家主之争的漩涡中平安存活至今, 靠得并非是运气, 而是确保自己毫无威胁,抢占先机, 先一步投诚。   只是这几年来,兄长的脾性日益温和, 从不发怒,以至于他几乎忘却了最初的敬畏, 如今过往的记忆却再度复苏。   等走进会议室, 切洛顿了顿, 才组织好措辞,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句:“我来的时候, 提前告诉过我哥。”   奥兰德冷漠而审视的目光方才重新落在切洛的面孔上,过了半晌, 才和颜悦色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切洛想了想,复述说:“他说我知道了。”   “光脑给我。”   切洛犹豫了一瞬,还是解锁了光脑, 递给奥兰德。   奥兰德眯起眼,一条一条地浏览过去,都是些家常的关心,以及公休假时的祝贺信息,魏邈每一条都回复得颇为耐心,上一条信息定格在今早。   切洛:我来金枕星啦。   切洛:【图片. jpg】   哥:欢迎。   哥:知道庄园的地址吗?不清楚的话让奥兰德发给你。   柏布斯家族下辖的产业和房产太多,金枕星算较为偏门的行星,切洛确实不记得地方在哪儿,打电话给约瑟夫才问清楚。   “哥”是切洛给魏邈的备注。   每一条废话,他的雄主都有回复。   而他给雄虫的讯息,自从离婚之后,便没有这样的待遇。   ……或许在更早之前,他的雄主便并不乐于回复他的讯息。   奥兰德眼眸沉了下来,随意地掂了掂切洛的光脑,用这台光脑在聊天框输入:我没来过这里,想让你   他突然停顿片刻,转过头问切洛:“你平常怎么称呼我的?”   平常没怎么记得。   “……”切洛不确定地道,“家主?”   奥兰德漫不经心地道:“还有吗?”   他不喜欢在他的雄主面前强调这个身份。   切洛怔了怔,随即道:“兄长。”   奥兰德微微蹙眉,勉为其难地用上了这个称呼,删除了第一版过于直白的词句,将那条询问的讯息补充完整,发给他的雄主,五分钟之后,便收到了回复。   切洛:我没来过金枕星,您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哥:你来这里几天?   切洛:两日。   哥:很适合的一个天数,可以走马观花,去海边转一圈。   切洛:兄长让我问您,晚上回来吃饭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用不同的身份来腾挪转圜,奥兰德站在窗前,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过了几分钟,他的雄主终于回复:去餐厅吧,给你接风洗尘。   ……同意了。   奥兰德握紧光脑的手心轻轻松开,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把光脑递还给切洛。   “告诉你一件事,我和莱尔吵架了。”他笑了笑,“这些消息重新浏览一遍,都是你发送的,但记住,你什么都不清楚。”   ·   下午,魏邈便把十万星币转给了楚越,公司还未成立,所谓的股权还只是空中楼阁,连合同都没签。   “我打算先成立工作室。”钱过去之后,楚越总算品过味儿来,给自己先贴了个标签,“你说我是不是创业妲己?”   他还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所谓做游戏更不专业,就被魏邈在后面给大力推了一把,偏偏对方这会儿还不在布列卡星,找他面聊都不方便。   这都不算天使投资了,而是娘胎投资,子宫里刚满两个月,婴儿床都准备好了。   钱来得太容易,他拿得颇不踏实。   “太捧了,我可没有商纣王的实力。”魏邈笑着道,“这点儿启动资金,就够打个水漂。”   他确实不怎么在意。   “魏”的游戏视频接个广告商单,价位最低也在四五十万。   楚越好奇地问:“真的不怕我卷款跑路?”   他和莱尔也只在线下见过一面,借住过对方公寓一晚。   魏邈忍俊不禁:“可以,但建议等个半年再跑。”   现在只是小打小闹,半年后如果一切能走向正轨,招到员工,才算正式投资。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联邦的创业机会俯拾皆是,并不局限于游戏这个狭窄的领域,哪怕移植出来的商业模式容易水土不服,失败无数次,总能成功那么一次。   之所以对这些机会敬谢不敏,实在是他的身份和柏布斯这艘巨轮绑定太深,该清楚的大都清楚,做什么都容易被当成是奥兰德的旨意,不断揣摩。   哪怕他宣称要造老式抽水马桶,只要付诸实践,明日消息就能不胫而走,摆在不少联邦政要、财团首脑的案头。   会有不少虫冥思苦想,认为柏布斯议员长即将革新盥洗室,凭空给奥兰德增出不少工作量。   最初已经选择了某条路,总要为此承担一定的责任,魏邈不想当假传圣旨的太监。   他的本家魏忠贤下场多么凄惨,姓魏的都该引以为戒。   楚越语调突然严肃起来:“一切交给我?”   魏邈笑着恭维:“当然,楚董。”   楚越还没被这么称呼过,憋笑憋得很辛苦,他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魏董。”   得,莱尔与魏董齐飞,称呼乱成一团。   魏邈随意地应了一声,不介意做个捧哏,从善如流地道:“您唤我小莱就好。”   名义上,楚越占65%的股权。   本职工作已经挤占了不少时间,他不可能花更多的时间放在游戏制作上,最多花钱买个参与权。   “噗——”楚越没忍住,笑出了声,那股万一游戏开发失败的顾虑从脑海隐匿无踪。   ……小莱?   哪怕莱尔自称小魏,都没有这样的喜剧效果。   他过了半晌,才收起笑意,揉了揉笑僵的脸颊,肃起脸:“报告长官,钱到账,驴今晚就开始拉磨。”   他确实有个初步的规划,哪怕精打细算,但之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就是没钱。   十万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够另做个新游戏还绰绰有余,此刻也可以提前提上日程。   还是老乡好。   楚越突然理解,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第96章 记者   切洛对金枕星确实一窍不通, 下班后,魏邈挑了家餐厅,把地址给奥兰德和切洛发了过去。   奥兰德很快回他:麻烦您了, 我才知道切洛贸然联系了您, 如果工作忙,我带他转一转就好。   语气端得体贴入微,仿佛弟弟不懂事,劳烦了他, 做兄长的也颇为苦恼。   但就算抱怨,也颇有分寸。   左手倒右手, 就差没有丝分裂了。   魏邈望着这条消息, 觉得好笑,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如果五年还没搞清楚奥兰德和切洛的关系, 那他真得测测智商。   他顺着奥兰德的话茬,随意地回复:没关系。   ·   民宿离那家餐厅不远, 大约几百米的路程,却需要绕两个弯, 海浪声阵阵, 到处都栽满了椰树, 恰好夕阳垂落,将整片海染成一片昏暗的橙色。   碧波粼粼。   餐厅一步一绕, 景曲折萦回,铺满了碎石, 一排漂亮的木栅栏上缀满花草,着装考究的侍者在前方引路,依然是一位亚雌。   联邦似乎稍微有一点追求的餐厅, 侍者大多优先考虑亚雌。   魏邈走到玻璃门前时,漆黑的悬浮车恰好落地,奥兰德抱着维恩从车内弯腰走了出来,低下头,在叮嘱幼崽什么,露出小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脑海中莫名弹出楚越上午吟唱的一句话:“英俊伟岸的身姿如同一颗白杨。”   语调挥之不去。   魏邈干脆停下脚步,举起光脑,笑吟吟地作势偷拍。   引路的侍者脑子嗡了一瞬,连忙阻止:“先生,请您尊重隐私权,不能私自拍摄……”其他餐厅来客的隐私。   “嘘——”那名雄虫煞有介事地低声道,“我是《布星时报》的调查记者。”   记者?   侍者的手惊疑不定地放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话音未落,奥兰德的视线已经敏锐地投了过来,魏邈同时按下快门。   画面有些虚焦,恰好,主角面向镜头。   “雄父。”维恩猛得从奥兰德怀里探出头,张开手臂,“快来抱我。”   侍者:“……”   什么劳什子记者?   他很快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这只是个家属之间不痛不痒的玩笑。   那位雌虫应该是眼前这位雄虫的伴侣。   切洛·柏布斯从悬浮车上探出脑袋,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哥。”   好久不见了!   工作日,餐厅空出一大片位置,这会儿室外并没有其他虫,魏邈笑着冲着切洛点点头:“好久不见,切洛,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切洛熟稔地走在奥兰德左侧稍稍靠后一些的位置,笑着道,“您什么时候回来审阅我们的星域?里面多了不少好东西。”   魏邈顿了顿,把皮球踢了回去:“那得看奥兰德的时间。”   柏布斯家族拥有一整片私家星域,名义上属于联邦的领土,但实际的归属权并不在联邦。   切洛并不担任公职,而是负责管辖“家事”,奥兰德只偶尔从首都返回检查。   奥兰德转过头,不轻不重地道:“切洛,在公开场合,不要谈论这些。”   魏邈事不关己地垂下眼,懒洋洋地捏捏维恩的脸颊。   切洛没再言语。   他敏锐地发现相处的气氛颇为不对。   他以为的吵架,是完全阻断任何交流,必须会流血,像他的雄父和雌父。被提前预警之后,来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发现是他想多了。   平静得过分。   可气氛确实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切洛一时间也无法形容,只觉得陌生和疏离,他哥对他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他收起笑容,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魏邈订的位置恰好是天然的观景台,可以看到宽阔的海景和灯塔,侍者从进门之后,便再度更换,菜一道一道上齐。   魏邈问:“怎么突然来金枕星了?”   切洛说:“布列卡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老宅也太静了。”   魏邈表示同意,笑道:“举双手赞成。”   奥兰德坐在他身侧,用小碗为魏邈盛好前菜的果蔬汤点,汤匙轻轻碰在陶瓷的杯身,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魏邈不得不转头看向他。   他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奥兰德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道:“我想看刚刚的照片。”   气氛本该尴尬。   毕竟昨日他才拒绝过那个奢侈的钻戒。   好在奥兰德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会儿不和他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魏邈说:“我发给你。”   光脑的传输速度很快,下一秒,奥兰德就收到了那张抓拍的照片,照片里,他神色毫无笑意,眼眸微微眯起,望向镜头,略带冰冷的、自上而下的审视之意。   不能说丑,但一看就不是甘心安于一隅的雌虫。   奥兰德微怔。   他蓦然想起雄虫曾说过的择偶标准。   绷起的理智的弦瞬间被扯断,来不及细想,眼看雄虫也同样点开了图片,他眼疾手快地蒙住魏邈的眼睛,不想让他的雄主有机会仔细观摩。   做完这个动作,在场的所有成年虫都被定住一瞬。   切洛愣愣地放下手中的甜品。   “……”魏邈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奥兰德速度太快,他压根儿来不及躲避,就被捂住眼睛,等奥兰德的手放下来的时候,光脑已经自动息屏。   只有维恩饶有兴趣地捧着下巴,“唔”了一声。   “您别看。”奥兰德半晌,面色苍白,蹦出来一句简短的解释,“……不好看。”   他攥住自己的手心。   刚刚雄虫的眉毛、眼睫在他手中滑落的触感,依然还相当明晰,痒意一闪而逝。   他拍照技术有这么烂吗?   奥兰德都被逼得直接上手了。   魏邈挑了挑眉,莫名被勾起了些好奇心,没遂奥兰德的心愿,点开终端,将图片放大。   构图没什么问题,三庭五眼也相当标准,没有出现眨眼的情况,奥兰德刚刚站直了身体,仪态同样端正,头发丝都在光里。   不说能作为柏布斯议员长公开的形象照使用,和丑照肯定不搭噶。   他疑惑地确认一遍:“不好看?”   奥兰德这回没有阻止,但神色莫名低落下来,只低声“嗯”了一声。   看起来不止是不喜欢,应该是相当不满意,连情绪都不怎么对劲儿。   魏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拍照片免费,删照片五十。” 第97章 试卷   这话显然是开玩笑, 奥兰德却当了真,话刚落地下一秒,魏邈的账户冷不丁就弹出一条收款的提示音, 显示账户有新的进账。   “……”魏邈审视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零, 眼皮一跳。   50,但后边儿多附赠了6个零。   他应该意识到,任何一句话没捎上单位,都容易引起歧义。   “这么值钱啊?”魏邈收敛起笑意, 把钱款退回,同样没删照片, 轻飘飘地道, “突然发现此照片是非卖品。”   他压根儿没打算删, 留着没准还能继续升值。   别人炒房,他当狗仔炒照片。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明显的笑意, 睫毛垂下时,光彩如同湖面泛起的细微的涟漪, 透露出明显的好心情。   事实上,魏邈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   或许是和楚越聊了一会儿天, 被他拍了几句货真价实的马屁, 亦或许是迟疑不决的某件事终于做了决定, 以至于整颗心松弛下来。   他甚至觉得奥兰德的面孔莫名变得可爱起来,原本模糊的影子重新被打捞上浮, 又变得逐渐清晰,哪怕是离得这么近, 似乎也并不需要费心容忍。   奥兰德望着他,便看见他的雄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挪开视线, 显然没有再和他围绕着一张照片讨论下去的打算。   他拿捏不清楚雄虫的想法,在这样促狭的目光之中,突然就觉得这些天被忽视、慢待的委屈莫名浮出水面,变得无所遁形。   不收他的戒指,也不收他的转账。   ……那为什么要这样逗他?   因为好玩吗?   他抿了抿唇,略显冷淡地转过脸,尽量让表情平静下来,不让自己在切洛面前显得太过情绪化,过了半晌,又忍不住把目光重又落了回去,注视雄虫的侧脸。   他刚刚的动作可以称之为一种逾越。   雄主会生他的气吗?   切洛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下巴快要掉下来了,但还是露出一个笑容,当眼前这一幕什么都没有发生,深吸了一口气,语调生硬地转移话题:“这里的风景真不错,哈哈。”   “哈哈”两个字儿,是读出来的。   魏邈切下一块牛排,笑着说:“适合沙滩排球。”   印象里,切洛很喜欢户外运动。   切洛眼前一亮。   “确实。”他转过脸,问维恩,“维恩要一起吗?”   亚雌大多并不怎么喜好运动,一方面,力气鲜少达标,另一方面也并不总能被应允出门。   尤其是这样幕天席地的、露肤度较高的运动。   切洛也只是兴致上头,随意一问。   奥兰德眉眼压了下来,并不喜这样的安排,但雄虫并未提出反对的意见,反而支起下巴,乐见其成地看热闹。   他便没有多言。   维恩还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切洛狭长的眼眸如同毛发顺溜的狐狸,略带蛊惑地说:“好玩的。”   “好吧。”维恩面色严肃地点点头,“维恩要当裁判。”   “……可以。”切洛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略有些好笑的道,“但你知道游戏规则吗?”   “马上就会知道了。”维恩一口吃掉一小块蛋糕的流心,发梢在光下闪闪发光,他扬起下巴,理所当然地吩咐,“你告诉我。”   ·   饭后,魏邈将奥兰德送回庄园。   他和奥兰德并排走在一起,前方,切洛牵着维恩的手,两只虫窃窃私语,风慢腾腾地吹来,他一只手放在兜里,问:“还留在金枕星做什么?”   奥兰德慢吞吞地不肯说话,魏邈便没有再问第二遍,半晌,才听见对方道:“我离开了,您就会忘记我了。”   魏邈想了想,道:“那我应该有健忘症。”   他记忆力相当不错,很难真正忘记一个人。   奥兰德闷声笑了起来。   也许是被拒绝了太多次,也许是他脑子开始不清醒起来,理智早已趋于崩溃的边缘,越来越多的惶恐和不安挤占了胸腔。   “您逃不开的。”他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您明明知道。”   他的雄虫从来没有太多的凭借。   魏邈问:“知道什么?”   “您对其他虫都和颜悦色。”奥兰德轻轻地说,“我会改的,雄主,您能不能对我也好一点?”   语气落在风里,简直像是祈求。   他的雄主对谁都很好。   不论是切洛、维恩,亦或是那位科维奇家的雄虫,几乎都是如此,哪怕是那位素不相识的楚越,都能得到照拂。   想要在他的心里分一块领地,似乎相当容易,他也一度认为,他已经占据了雄虫的心。   不是的。   雄虫连钝刀割肉都不屑于去做,就将他驱逐出境,不留任何余地。   为什么独独对他这样残忍?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魏邈抬起眼,慢慢地说,“何必一定要勉为其难?长痛不如短痛,也许和我做朋友会更加轻松。”   可能奥兰德是特殊的。   其他人不需要做到的事情,他希望奥兰德做到;其他人只需要完成60分的试题,而奥兰德需要达到80分,他才会觉得满意。   当剧情来临时,最后的责任解绑,他终于获得喘息的机会,没有出附加题,也没有再给予复试的机会,便宣判结果。   他的要求格外之高,曾一厢情愿地投注过期待,期待落空之后,真心便束之高阁。   这本就不公平。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应该对奥兰德说一声对不起。   但魏邈不想这么做。   奥兰德不语。   他攥住魏邈的手,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您不可能和我分开。”   魏邈想,谈话的技巧还是这样烂,中心思想还是这样明确。   他问:“不装了?”   奥兰德半晌才破罐子破摔地说:“……嗯。”   魏邈垂下眼,问:“如果我一定要离开,你要怎么办?”   “……我不清楚。”   “不清楚,但会直接做?”   感情这种事情,说来说去,谁占上风,全看谁心性比较狠了。   因爱生恨也从来都是个要避免的麻烦事。   奥兰德试探着,想要攥住魏邈的手,紧接着突然毫无章法地凑了过去,壮着胆子去亲他的唇角,专注的眼神让他有点儿发毛,鼻子险险碰上鼻子,力气太大,像是一种冲撞。   但这样的力道很快便收了起来,转变成细腻的讨好。   魏邈费了点儿劲,才慢慢把他从身上掰开,下巴还有留有被舔舐的痕迹,他唾面自干地将脸上不属于他的口水擦干,气笑了。   身处室外,以奥兰德的修养,怎么能做出来这样的举动?   “舒服了?”他问,“大少爷?”   “对不起。”昨日的噩梦又和现实重合,雄虫离开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出来,奥兰德靠着魏邈,仿佛需要从雄虫的身体里攫取氧气,以此支承自己存活,一遍遍地确认说,“对不起,雄主,我之前做的并不好,您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能离开,好不好?”   魏邈望着他的眼睛,半晌,不置可否地挪开视线,示意道,“到地方了。”   ·   当晚,魏邈熬夜将视频换装游戏的稿子剪辑出来,使用的是楚越一开始发给他的粗糙版本,剔除掉有可能侵权的因素之后,上传到星网。   久未更新,粉丝都相当兴奋。   “好久没更了,吓坏了,还以为魏神结婚了。”   “魏神别做结婚这种傻事,一辈子和温斯特六世长长久久才是正经。”   “我就说世上还是好虫多。”   “这啥游戏?怎么能简略成这样?”   “……我们的帝国之柱戴上假发,别说还挺周正的。”   “主播的动作如同机甲一样坚硬。”   “一发佛怒火莲,轻轻踹开柜门。”   “我笑疯了,换衣服以为遇到敌袭了。”   “孩子们别怕,天才只是见我的柜门。”   “魏神疑似当众出柜。”   “这游戏破烂得像是用骨翼做出来的,但凡用手都没有这个效果。”   “也是好起来了,遇上唯一不需要精神力等级的游戏。”   “不是,还没上线?”   “一辈子没想过魏神喜欢换装,萌。”   “疑似和游戏制作虫暗通款曲。”   “看完了,感觉升级换服装换发型还满有意思的。”   视频刚发出去,点赞量便飙升,下面的评论乱七八糟,没过多久,便冲上了热门榜。 第98章 饴糖   凌晨一点, 魏邈浏览完评论区,正要关闭光脑,便听见门口传来相当轻微的脚步声。   门轻轻开合,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灯泼洒下来,魏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睡衣,便若有所感,抬起眼。   奥兰德站在门口。   对方的装束依然是傍晚时的模样, 只是脱掉了外套,肩宽腰窄, 眼眸怔松、涣散地看着他, 瞳孔有些失神, 魏邈视线下移,定格在他手里的那柄薄薄的刀上。   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儿, 雄虫竟然还没有睡觉。   “您怎么还没睡?”奥兰德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过了半晌, 才挤出一个笑意,低声说, “雄主,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您的。”   接触到魏邈的视线, 他很快就如同被烫到一般,将刃尖向身后藏起, 呼吸还略带急促。   恶人先告状。   冷不丁闯入他的房间,然后问他为什么还没睡?   魏邈神色如常地喝了一杯水, 转身将柜门关起,他唇色很淡,神色清清淡淡, 眼眸的涟漪如同投进去一颗细小的石子,又很快的消匿不见。   他将眼镜随意地搁在桌子上,看了眼窗户的位置,觉得想要毫不费力地逃生,多少有点儿够呛,问:“打算动手了?”   奥兰德飞快地摇了摇头。   他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脑子里焦躁不安,各种各样的情绪随时要将他吞噬。   他最近总在做梦。   各种各样的梦,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场景随时变化,梦境里大多围绕着他的雄主,里面有很多其他的虫,都要来抢他的位置。   那场精神力的疏导只是饮鸩止渴,一时的安心之后,反而让他更加焦躁、无序,雄虫的态度疏忽不定,仿佛离他很近,但他难以揣测那份心的距离。   ……要怎么样做,才能复婚?   复婚。   脑海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和强烈,只有雄虫绑在身边,他才会有片刻的安定。   去看他一眼。   雄主肯定已经睡了,他悄无声息地过去,谁也不会发现。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雄虫身处在和他同层的卧室,离得相当近,他悄悄地走过去,迎接他的,却是满室的亮堂。   就连他的影子也在灯下无所遁形。   他不知道已经惹怒过雄主多少次,或许本就没有伏低做小、讨好他的天分。   他做什么都这么拙劣,被清楚得看在眼里,他不清楚雄虫知道多少,也不清楚这五年来,积累的裂缝已经大到了什么地步。   了解他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的面具就像是维恩的玩具,被随意地撕扯下来。   奥兰德也清楚自己的本性有多么不讨喜。   ……假如无法弥合呢?   他不敢想这个可能性。   一想到雄虫会彻底地不再爱他,滋生的冷意和暴戾就逼得他辗转反侧。   “我想到了一个让您解气的办法。”奥兰德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慢慢地走近,低声说,“您捅我几刀,消消气,好不好?”   那就换个更直接的方式。   他的雌父曾一度用这样的方式取悦过他的雄父,奥兰德当时冷眼旁观,觉得这是一出颇有观赏价值的情景剧。   愚蠢、荒谬、费解,细思是一种残忍。   卡里尔·柏布斯可笑得有点儿过头,被金鱼绊住手脚之后,大脑就日益退化,觉得这样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能够依靠一张结婚证,便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   他的雌父甚至寄希望于他能够让雄父回心转意,对他稍微优待一些。   奥兰德对此兴味索然。   让他去向那位脑浆晃匀了的雄虫讨巧卖乖、摇尾乞怜,无异于彻头彻尾的羞辱。   ·   但他如今突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他的身体可以抗下这样的惩罚。   那柄刀足够小巧,也足够锋锐,恰好方便雄虫单手握持,他的雄主很会用刀,那或许是从第九区学来的技巧。   如果能让雄虫消气,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   魏邈看着他,见他略带混乱的又将刀从身后拿了出来,递到他手里。   他接了过来。   “手伸出来。”他说。   奥兰德抬起眼,观察他的雄主的神色。   他并没有任何犹豫,便将手伸了出来,内心反而有一块石头慢慢落地。   没有拒绝。   仿佛从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心都莫名变得松快起来,他的手经过精心的养护,指骨有力,剔掉了多余的茧痕,五指修长。   魏邈拿着刀,倒真清楚从哪里刺进去不至于太痛。   他微微叹了口气,“当啷”一声,将开刃的刀随意地掷到桌子上,从床上拿起支承睡衣的衣架,打在奥兰德的手心上。   三下。   他力度不轻不重,却定然是疼的,奥兰德神色却动也没动一下,手倒是慢慢红起来,垂下眼,反倒露出一点微末的、真实的笑意。   “又做什么梦了?”魏邈问。   奥兰德低声说:“……没有。”   细长的衣架猝不及防地又敲落在手心。   “梦到您不要我了。”奥兰德蜷了蜷手心,这回学乖了些,“您要娶其他雌虫,我不同意,您就说可以娶我当雌侍,让我给那位雌君问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魏邈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想出来的?”他失笑,已经懒得再自证清白,评价道,“你应该去写小说。”   奥兰德不说话。   梦里,他把那位新的、面目模糊的雌君一点一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骨肉给剔干净,变得难以辨认。   除了雌君的位置,雄虫把他们的戒指也一并给了出去,他留下那根指骨,然后剔了下来,把那根断裂的指节塞到对方的口腔里。   眼球也要独立分装。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在雄主面前做这种事,而是躲得更远了些。   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的雄主的表情不止是厌恶和漠然,而是敌视。   他的雄主想要杀他。   那个梦如此真切,几乎让他浑身战栗,被包裹的绝望让他的思绪完全停摆,他想,死在雄主手里也很好。   可是不行。   他执着的、坚持地说:“我是您的正房太太。”   只能是他。   语气正儿八经,吐字清楚,却是陌生的语调。   魏邈:“……”   从哪儿学来的舶来品?   正房太太这个词儿早扔历史的尘埃里,变成八十年前的过时称呼了。   他顿了半晌,才说:“应该不是。”   奥兰德蓦然抬起眼,眼眸藏满戾意,不说话。   魏邈耐心地给他科普最基本的常识:“如果在我们那边儿,按照你的生理构造和社会性别,你应该是男的。”   奥兰德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无法理解。   他是雌虫,雌不应该是女吗?   他不死心,试探性地换了一个近义词:“我是您的妻子。”   魏邈没说话。   他没想到奥兰德把楚越刨得这么深,这种词儿都能挖出来,问:“你还知道多少?”   奥兰德又不说话了。   得。   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魏邈尘封已久的职业病突然犯了,冷不丁问:“知道五大洲、四大洋吗?”   奥兰德茫然地看着他,就像是被突然提问,却没有办法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表情惊惶。   “知道资本主义吗?”   “……不清楚。”   魏邈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资本家。”   什么妻子、太太都是虚的。   财团的掌权者,联邦的军、政、商并没有分开,因此,贵族的权势难以分割,反倒变得日益扩大,政令的游标卡尺悉数掌控在首都的上城区。   从哪里攫取利益?   对外扩张、繁殖,对内汲取。   联邦当然足够强大,拥有璀璨如明珠的布列卡星、尼卡星、亚述星,繁华的行星如同一个网,但无数荒星和贫民窟却是鲜明的背面。   奥兰德从雄虫的表情中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词儿。   但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也不敢反驳,抿起唇,不说话。   ——把楚越放走的太早了。   他冷不丁地想,应该多挖一挖的。   问题又转了回来:“那我是您的妻子吗?”   仿佛只有他确认这个身份,触角才会探回去。   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清晰地解释男女的分别,他说:“之前是。”   奥兰德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连带着神色都凉了下来,眼神却依然专注,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魏邈垂下眼,他揽住奥兰德的腰,费解地问:“为什么觉得我捅你,我就开心了?”   正常人不会这样解题。   奥兰德的思维模式相当新颖,他见识少,也只能由果溯因。   “……”   “这也是雌君的课程?”之前没怎么了解过。   “不是。”奥兰德闭了闭眼,他能感受到雄虫态度的松动,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慢慢和盘托出:“但您……不打我,也不用我的钱。”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能感受出来,他的身体对雄虫也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也许伤害这种玩法,反而会因为一时新奇,吸引雄虫的关注。   明知道会有后遗症,但他顾不了太多,等哪天他的雄主玩腻了,再想新的招数就好。   等幼崽们稍大一些,谁又会觉得他们不够恩爱?   魏邈:“……”   “打你有什么用?”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问,“……你喜欢被打?”   奥兰德摇了摇头。   他喜欢被他的雄主安置在家里,染着雄主的气味,被他使用,然后给他的雄主生一窝幼崽,以此来证明他和魏邈密不可分。   “我也不喜欢,奥兰德,我们在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魏邈放开他,“你这样反而会让我难做。”   奥兰德那只手拽住他的胳膊,他垂下眼,盯着地面:“那您喜欢什么?我可以变成那个样子。”   魏邈笑了一会儿。   “不能总想着哭着要糖吃。”他轻轻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已经没有糖了,再要也没有,这个时候要学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表现好一点,而不是总想着去翻箱倒柜地找,一直到找到为止,对不对?”   这是维恩一岁多时,逐渐开始明白的道理。   奥兰德望着他,逐渐落开手。   “一点半了。”魏邈笑着问,“该做的保证我早已经做过了,还要让我哄你到什么时候呢?奥兰德。” 第99章 番外 某年某日   “方向盘打弯, 一路弯到大西洋。”   地球破镜重圆if线,过年出柜见家长文学。   ——   北方的气温相当肃冷,空气干燥少雨, 下了一场雪, 将近年关,街上都是些色彩笨重的羽绒服。   魏邈回来的时候,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连雾霾都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市中心的店铺三年里换了几遭,空气里一股烘焙甜品的香味儿。   他右手边捎带着一位蓝色眼睛、身高颀长的外国人, 走在街头, 如同自带一块Led广告牌, 效果奇佳,回头率莫名飙升了许多。   奥兰德眉眼萦绕着愉悦柔和的笑意, 偶尔有目光和他的视线接壤,都和颜悦色, 此刻侧着眼,专心听魏邈向魏母打电话。   “……总算回来了。”魏母在电话里温和地说, “你今天下午到家吗?我让你爸准备你爱吃的菜。”   魏邈随母姓, 魏若琳是高知家庭出身, 性格外柔内刚,和魏父结婚时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别无兴趣爱好,独独热衷于地质和历史, 生活得相当纯粹,家里大小的琐碎家务几乎都是魏父包揽。   魏邈说:“应该的。”   “国外生活这么久,也不知道瘦了没有。”魏若琳问, “我给你做糖醋排骨,还想吃什么?你点菜。”   说是她做,实际上也是魏父主厨。   话题终于有了空挡,魏邈见缝插针:“妈,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魏若琳很惊讶,电话里,她愣神了一瞬,才问:“你谈朋友了?”   魏邈的上一任女友,她是知道的,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儿,第一次见面时留着一头粉色的披肩波浪卷,戴着猎鹿帽,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每次见面,发色和美瞳都焕然一新,一口一个“姐姐”,说“辈分各论各的”。   魏若琳并不太看好那段感情,女生表现得太过圆滑老练,是情场的老手,而魏邈一方面做得尽善尽美,一方面姿态又游刃有余,彼此貌合而神离。   最终还是提了分手。   年轻人谈恋爱大多是短择,没有定数,第一任并非多么重要的角色,她和那位姑娘见面实属偶然,也是对方主动添加了联系方式,对她嘘寒问暖,提了分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多余的交流,之后魏邈也没有再谈及过这事儿。   电话外,奥兰德屏住呼吸。   他神色难得浮现出忐忑,握住魏邈的手紧张地攥紧,唇竟也抿出几分白,听魏邈慢条斯理地回复说:“之前没告诉过家里,我看过年了,想带他来家里坐坐。”   魏若琳用责备的口气问:“为何不早说?家里的年货还没有准备好,你提前两天告诉我,时间就宽裕很多。”连一桌子菜都没有做好,让姑娘笑话。   魏邈瞥了奥兰德一眼,见对方心虚的不说话,略有些好笑,他也不清楚奥兰德千里迢迢从英国追来到底要干什么,掐着点儿看完他的航班,然后买了同航司的票。   机场休息室里碰到,让他吓了一跳。   毕竟是春节,总不能真把他扔酒店里。   魏邈说:“我欠考虑,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不做饭也成,我过年回家是为了见您,又不是为了一顿糖醋排骨。”   魏若琳说:“胡闹。”   “您做好心理准备。”   感受到手里逐渐收紧的动作,魏邈难得见奥兰德如此如临大敌的表情,仿佛荆轲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他略有点儿好笑:“不是姑娘,是男朋友。”   ·   那通电话挂断了,魏若琳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坐在阳台上剪花的手停了下来,久久不曾动弹,魏父走过来时,便见她神色凝重,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魏父问:“你儿子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魏若琳说:“还有一个小时。”   “怎么不高兴?”魏父穿着针织马甲,身型修长,戴着银丝眼镜,即使接近五十岁,眼角依然没有皱纹,文质彬彬地道,“我把房间都给魏邈整理好了,他回来就拎包入住。”   魏若琳表情却实在不太好,她年轻时读波伏娃、读伍尔夫,读一切进步的自然主义哲学,认为理论后于存在,年轻时同样疯狂。   但年纪大了之后,更喜欢安稳的生活,尤其经历了那一场险些让她丧命的山洪之后,劫后余生,只觉得庆幸。   唯一的孩子莫名有了一个男朋友,她当然难以接受,行事如此出格,难不成指望她放烟花庆祝?   人老了,接受程度随年龄增长逐年降低。   她有那一瞬间,觉得魏邈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她的孩子是怎样一种取向,她心知肚明。   她说:“魏邈交了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魏父说,“是件好事儿,等等……”   他惬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变成另外一种吃惊的愕然。   四目相对,魏若琳苦笑一声:“老方,怎么办?你儿子把人都要带回家了。”   魏邈从小到大,从未需要她来引导、管教,一向省心。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妻子的表情六神无主,方应海忍不住低缓了声音,说:“等孩子回来再说吧,我们也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去取一点现金做见面礼,锅里炖着羊肉,你看着火。”   “什么叫回来再说?我不可能同意。”   方应海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魏若琳不假思索地说:“让他断了。”   “魏邈二十五了,小琳。”方应海说,“我们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很好地履行父母的责任,现在就不能这样武断地替他做决定,他有分寸。”   “这像有分寸的样子?一声不吭带男友回家,离经叛道,我年轻时候都干不出来这档子事儿!”   方应海挑了挑眉。   魏若琳二十几岁的时候,情史比魏邈丰富得多,林林总总一大笔烂账,如今还有前男友每月从北美邮寄信件和各种礼物,风雨无阻。   魏若琳唇角抽搐了一下,气焰无声削弱,她停止这个话题:“行了,你忙你的。”   她儿子玩得好一招先斩后奏。   总不能大过年的,因为这事儿把他扫地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响起按门铃的声音,魏若琳开了门,便看见魏邈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大衣,披着暗红色的格纹围巾,唇角含笑,手里的东西鼓鼓囊囊。   ……瘦了。   魏若琳想。   魏邈张开双臂,拥住魏若琳,笑着道:“魏女士,过年好。”   他鲜少有这般亲昵的举止,魏若琳一时间竟感受到那句话里沉默难言的思念,她被魏邈抱得很紧,仿佛彼此相隔日久,思念更加漫长无声。   魏若琳怔了几秒,旋即笑了起来,轻声问:“这么想念妈咪啊?”   她自小与魏邈关系并不亲厚,也亏欠他良多。   魏邈的幼儿园由保姆看顾,说话都被吴语的方言带偏了调,上一年级时才纠正过来。   魏若琳不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母亲,她也不需要魏邈多么爱她。   魏邈转过脸,魏若琳这才看见身后那位长相极其英俊的外国佬,眼眸碧蓝,长相英俊得出奇,此刻正垂下眼,冲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一米六八的个头,甚至需要仰脸才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魏若琳脑海中一道雷轰然闪过。   ——她的三舅姥姥,怎么还不来一道雷劈死她?   下一秒,那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外国佬低下身,冲她微微颔首,用流畅的中文说:“魏阿姨。”   魏若琳:“……”   她维持着温婉的表情,呵呵地笑着,强忍住把门堵住的想法,语气疏远、客气:“你好,请进,请进。”   奥兰德弯腰先进了门,魏邈跟在他后面,他和魏若琳并排走,被魏若琳报复性地狠狠地拧了一把他小臂的肉。   治不了洋人,还治不了你?   魏若琳没留情,魏邈疼得眉心一跳,轻轻“嘶”了一声,奥兰德冷不丁转过脸。   没有任何目光接触,魏若琳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骤然一跳,几乎瞬间让她凝固下来,那是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冷漠得淋漓尽致。   可——   她掐她的孩子,和这位“儿媳妇”有什么关系?   哦,好像还真有。   魏家住在大学早年分配的公寓楼里,地方还算宽敞,四室两厅两卫,建在老城区的市中心,朝向坐北朝南,采光明亮,方应海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奥兰德,也吓了一大跳,过了半晌,才说:“魏邈,不介绍介绍?”   奥兰德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原本准备的开场白堵在嗓子里,竟没有说出来。   魏邈的手抵他的肩上,轻轻捋了一下,那是一种表示亲密和安抚的动作,道:“爸、妈,三堂会审呢。”   魏若琳冷笑了一声。   都直接登堂入室了,还需要她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   魏邈扶着方应海坐下,为父母倒了两杯茶,茶水泛着热气,方应海半晌没说话,接过杯子,听魏邈有条不紊地介绍道:“这位是奥兰德·柏布斯先生。”   他转过脸,又对奥兰德说:“这位是方教授,这位是魏教授。”   介绍得简单粗暴,魏若琳垂下眼不说话,她的所思所想都清晰地展现在脸上,一览无余,方应海没说什么,镜片下的眼睛冷冽温和,只笑了笑。   奥兰德面带笑容,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魏若琳拧眉问:“你学过中文?”   “有一些接触。”   “从事什么职业?”   “做一些金融相关的投资工作。”   魏若琳心道,诈骗窝。   她越发狐疑,示意方应海和这位外国友人聊天,说:“我去厨房看看火,魏邈,你也过来,帮我看看天然气。”   魏邈站起身,跟着她走进厨房。   厨房开了一扇窗户,炖煮的肉香依然扑面而来,L型的空间,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魏若琳靠着橱柜,眯起眼,抱着手臂问:“坦白从宽,老实交代,你和那个洋鬼子怎么认识的?”   魏邈说:“微信摇一摇摇到的。”   魏若琳压根儿不吃他那一套:“你哄鬼呢?”   魏邈将火关小了些,沉默了一瞬,道:“妈,我和他认识有几年了,应该是认真的。”   但最初认识的过程很难称得上正常。   魏若琳从厨房的玻璃门向客厅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分分合合,没有确定的事情,何必劳您忧心。”   这算是确定了的意思。   魏若琳微微皱眉,消化了一会儿,点评说:“还挺有故事。”   魏邈笑了一声,道:“您放心,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   魏若琳想踹他一脚,把他踹清醒了。   但凡拎个女朋友回家,或者跑去当上门女婿,她也不至于真生气。   “以后呢?”不是她不看好,而是确实阻碍重重,“异国恋?”   “看他的意见。”   “他人靠谱吗?”魏若琳沉默了半天,才想起来对方的名字,“那个奥兰德。”   “回头我做一份他的个人简历发给您,您帮我把把关。”   “确定没艾滋?你俩谁上谁?”对面比她儿子还高。   “……没有。”   “你自己看着办吧。”魏若琳一锤定音。   或许是被雷劈多了,已经有了免疫效果,事已至此,总不能真把儿子弄死。   她道:“我懒得说那些大道理,反正就这么回事,你自己把好关,他这几天在咱们家住吗?”   “不用。”魏邈说,“奥兰德订了酒店,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我陪他在外住两天,顺便带他转一转。”   魏若琳不赞同地说:“有个客房还空着。”   大过年的,住酒店不合适。   “他未必太适应。”魏邈想了想,委婉地说,“这趟并非是我要求他来的,他很希望得到您的认可,您无论乐意不乐意,多少给个面上的好脸。”   第一次登门拜访,不热切的反应便是冷待。   魏若琳心知肚明,半晌,才点了头:“我知道。”   ·   等到饭桌上,凝固的气氛终于破了冰。   魏若琳去阳台抽了支烟才坐下,她对奥兰德的态度仍然称不上热切,倒是方应海和魏邈的话多一些,你来我往,魏邈代奥兰德答了几个问题,魏若琳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不说话。   她大概也能看出来,这位奥兰德·柏布斯修养极好,不太会用筷子,但吃饭时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问什么答什么,态度倒相当诚恳。   一身西装革履,气质沉稳、内敛,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坐姿坐得端直,鲜少明确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说话时,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魏邈身上。   魏若琳是过来人,很轻易就看出来谁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了主动权,她挪开视线,态度总算松动了些。   说她自私也好,做家长的,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感情里吃亏。   这顿饭的气氛还算融洽,饭后,奥兰德随魏邈走进他的卧室。   书架上摆满了一面墙的书,旁边挪出一整套玻璃柜,变形金刚的手办列得整整齐齐,三四顶不同形状和颜色的假发搁在展示头模上,占据了玻璃柜最下方的一部分区域,和几副拳套为邻,地上支着一把吉他。   东西繁多,却相当有秩序地被收纳齐整,看起来并不繁乱,反倒显得温馨。   墙上还贴着一个拳星乔治·佩托西奥的巨幅海报。   这些都是魏邈之前陆陆续续攒下来的家当,鲜少有再整理的机会,如今回过头看,就显得多少有些幼稚。   青春洋溢。   起码他不会再给白墙上粘贴这么着的海报。   魏邈替奥兰德拉开书桌的椅子,笑着道:“欢迎光临,先生,请坐。”   奥兰德盯着那些变形金刚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他对这些并不太了解,全然分不清楚。   魏邈瞥了眼,道:“那是擎天柱。”   “这个呢?”   “……威震天。”   “我给你送一个等身的。”奥兰德心念一动,说,“好不好?”   “好啊。”魏邈笑着说,他打开展示柜,将一顶密封保存、完好无损的浅金色手勾假发拿了出来,示意奥兰德,“低头。”   他的头围和奥兰德差距并不算大,之前使用过一次的假发,相当顺利便给奥兰德戴上了,替他捋了捋前额的碎发,用发胶固定下来。   戴好之后,倒当真符合金发碧眼的刻板形象,原本冷峻的气质淡去了几分,看起来莫名年轻了几岁。   他的手不可避免地落在奥兰德的脸颊上,残余着发痒的错觉。   奥兰德下意识便站起身,他第一次戴这种东西,觉得脑袋发闷,却没找到全身镜。   魏邈打开手机前置,递给他。   奥兰德垂下眼,盯着自己崭新的头发,直直地看了两秒,微微抿了抿唇。   ……有点奇异。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您喜欢金发吗?”他试探着道,“我可以去染。”   魏邈道:“都喜欢。”   奥兰德轻轻勾了勾唇,莫名看这顶假发顺眼起来,说:“那我逛街的时候戴。”   ·   临近春节,人流熙攘,魏邈陪奥兰德去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他难得没什么规划,随意地带奥兰德在街上打转,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远比栗发碧眼的外国人更值得注目,一路上回头率又飙升许多。   “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你们是coser吗?”路过的一个姑娘壮着胆子问。   到了跟前,她又不敢再说第二句了。   奥兰德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没说话。   “不是,是游客。”魏邈带着笑道,“你知道这附近为什么打不到出租车吗?”   这又不是景点。   那姑娘眉头总算舒展了些,话也不打颤了,摇了摇头:“好像是有个商场做活动,路堵住了,车进不来。”   互相又客气了几句,那姑娘总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打转,和旁边的朋友聊了几句,才转过脸。   “没车坐了。”魏邈叹了口气,含着笑问,“怎么办?”   奥兰德说:“我联系酒店。”   让他们派商务车过来。   魏邈心道,派辆兰博基尼埃文塔多,该堵也照样堵路上。   他牵着奥兰德的手,走到路口,敲了敲一位三蹦子的车窗,问:“大爷,能去京海路摩天轮吗?”   大爷摇下车窗,说:“哪里?”   魏邈耐心地重复:“京海路,城市之窗。”   “35。”   魏邈说:“30。”   “你们两个人。”大爷说,“太远了,坐出租车也没这个价,不行。”   “32。”   大爷一咬牙:“行,上车。”   魏邈示意奥兰德先进去。   奥兰德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神色相当奇异,冬日的冷风吹起摇摇欲坠的车帘,他攥住魏邈的手,大爷戴着棉手套,乐乐呵呵地道:“哪个国家的?”   “英国。”   “哦,英国人。”大爷说,“吃好玩好啊,感受一下我们的文化,他是你老板吗?”   魏邈说:“对,我们老板来谈生意。”   “哪有过年时候谈生意的?”大爷问,“不团圆啦?”   魏邈笑着道:“今年外贸行业很难。”   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那确实。”大爷说,“我这车暖和吧?不比有些出租车差。”   三蹦子从路口敏捷地穿过,呼呼风声从边边角角渗了进来。   魏邈委婉地说:“您有您的优势。”   赛道不同,对齐颗粒度就没有必要了。   奥兰德注视着街景,不怎么说话,眼眸却相当愉悦,过了半晌,他听魏邈低声附在他耳边,说:“那是我的大学母校,现在本科生应该已经迁到新校区了……只剩几个打篮球的了,左手边那个椭圆形的建筑是省美术馆。”   奥兰德听得颇为认真:“很漂亮。”   “呦。”大爷支着耳朵听,乐了,问,“小伙子,你高材生啊,又帅,学历又好,怎么想不通跑去搞外贸了?”   魏邈:“……”   话题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   等到了京海路,人流如织,环湖公园下泼洒起灯光,有不少小朋友站在喷泉边,看喷泉蹿起,四周都是咖啡厅,拍照的年轻姑娘扎堆站在最好的机位前,还有捧着热可可,对着“我在京海路很想你”拍照的。   创意市集上,有人在卖糖人。   奥兰德盯着那个糖人看了半晌,魏邈买了两个,示意他:“你要吹开。”   “哎,等等。”店主是个年轻的男生,语气熟稔、热情地说,“帅哥,可以合张照吗,我有线上账号,用您的照片宣传一下,免费再送您一个。”   魏邈道:“可以。”   两人拿着三个糖人,沿着湖边慢慢向前走,一直走到距离摩天轮较近的位置时,奥兰德便冷不丁不走了。   魏邈侧过眼,轻轻挑了挑眉。   “您想坐吗?”他低声问。   魏邈笑着反问:“你想坐吗?”   过了片刻,奥兰德轻轻点头。   “那买票吧。”魏邈说。   坐在封闭的舱内,摩天轮逐渐抬升,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将近顶时,奥兰德骤然吻了上来。   这个吻来的相当热烈和迅速,他环抱住魏邈,唇碰着唇,然后逐渐加深,唇上还沾着糖的气息,魏邈并未抢占主动权,而是慢慢地安抚他的脊背,一点点将气息过渡过去。   将近晚间,灯火亮起。   在最高处落吻,便代表着永恒。   魏邈说:“快要新年了,奥兰德。”   英国人当然不过新年。   奥兰德问:“我们会一辈子吗?”   “有些事情说出来效益会减半。”他的手攥得很紧,已经到了疼的地步,魏邈道,“我们会两辈子。” 第100章 陀螺   翌日, 天阴。   切洛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莱尔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打, 神色专注。   维恩拿着一本绘本, 坐在一个乳白色的、形状如同陀螺一般的椅子上,整个身体微微陷下去,自得其乐地读书,下方的底座呈倒悬的三角, 椅子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   没任何高科技,但竟然就是倒不下去。   切洛盯着这个椅子, 很快便懂了其中原理, 心念一动, 也想坐一坐。   利用离心力和向心力之间的平衡,来维持稳定。   “这是从哪儿来的?”他蹲下, 试探性地敲边鼓。   维恩用书挡住一半脸,认真地说:“这是维恩专属的旋风旋转椅。”   切洛故意仔细观察一圈, 肯定地说:“上面没有写你的名字。”   “可这是我的雄父设计给我的,只有我一个幼崽有。”维恩瞪大了眼睛, 气鼓鼓地看着他, “你也可以找你的雄父。”   “……我的雄父不在了。”切洛可怜兮兮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维恩面容惊愕, 看了半晌,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不情不愿地起身:“好吧,那你只能玩五分钟哦, 之后换我来玩。”   没有雄父是什么感觉?   他想象不出来,但觉得眼前这位他应该称为叔叔的雌虫好可怜。   ……咦?   好像他的雌父也失去了雄父。   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觉得他的雌父可怜?   维恩慢慢放下绘本,皱着脸坐在毛茸茸的白色地毯上, 陷入漫长的思考。   切洛很快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坐上“旋风旋转椅”,试着转了一圈,学着维恩的语调,雀跃地说:“好哦。”   魏邈抽空听完这段对话:“……”   上辈子,这是一位英国设计师设计出来的家具,造型独特,制作简单,可玩性远远大过了实用性,图纸建模也并不复杂。   他照着记忆里的样子画了出来,利用三维打印机量产了十余个,颜色各不相同,抽签般扔在奥兰德不同星球的别墅里,专门给维恩坐。   幼崽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反倒更喜欢歪七竖八地坐着,有机会便趴在上面,摇头晃脑。   奥兰德从里间的厨房走了出来,将围裙折叠好,将最后一道汤点上齐,吩咐说:“维恩,去洗手。”   “我洗过了。”   “重新去洗。”奥兰德转过脸,微微皱眉,平静地问切洛:“你几岁了?”   雄虫在客厅,不方便直接出面教训。   切洛艰难地从陀螺椅上爬了起来,站起身,风度翩翩地理了理衣服的褶皱,认错态度积极:“我错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害怕,语调却多少有点儿有恃无恐。   毕竟旁边坐着他哥。   奥兰德越过他,慢慢地说:“不适合装可爱了,切洛。”   切洛:“……”   魏邈过了片刻,才将维恩从盥洗室拎了出来,打包塞到餐桌前,说:“我下午陪弥赛尔教授去一趟亚述星。”   话音未落,奥兰德便抬眸看向他。   “随他去处理一些布曼家族的事情。”魏邈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你不清楚吗?”   其实知晓姓氏之后,应该改口叫布曼教授,但他还是觉得喊弥赛尔更顺口一些。   奥兰德和弥赛尔教授见了一面,把昔年的陈年往事扒开,都点出了幕后主使,未尝没有想让这位教授回归家族的意愿。   以弥赛尔教授的性格,对后一项没有动心,前一项也会相当感兴趣。   奥兰德微微皱眉:“……和您有什么关系?”   亚述星位于联邦北侧,是一座庞大的、交通枢纽型的行星,其体量、人口密度几乎可以和首都布列卡星并驾齐驱,并不过分限制身份,相较于管理森严的首都星,更加混乱,也更加繁荣,每天约有五万枚蛋从那座星球出生,是联邦第二大主星。   魏邈拉开椅子:“教授出行,总需要一位助理。”   “布曼……”切洛抽了抽嘴角,问,“是那个雌虫出门要蒙住脸的家族吗?”   魏邈想了想,道:“是。”   那也是那个家族的一大特色。   奥兰德微微皱眉,低声询问:“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   “这一趟的主角并非是我。”魏邈温声说,“打一遭酱油,便回来了。”   他实在不想拖家带口。   奥兰德抿了抿唇,他突然有点儿后悔去找弥赛尔教授,还告诉了对方昔年隐藏在帷幕之后的政敌到底是谁。   他忍不住再度陈述说:“雄主,亚述星很危险。”   危险就危险在亚述星是第二军团的管辖范畴,而第二军团的军团长是利亚·科维奇。   “我清楚。”魏邈有些好笑地说,“放心。”   联邦对于雄虫来说,当然会更危机四伏一些。   毕竟哪里都是异性,战斗力也几乎碾压,但他还不至于把自己当做瓷娃娃,准备好防护屏障,已经足够应对。   奥兰德握住雄虫的衣角不放。   “我帮那位教授解决,您不去了,好不好?”他问。   切洛在旁听的略有费解,莱尔先生已经拒绝过两遍的问题,亚述星也并非龙潭虎穴,为什么还要变着法儿再问第三遍?   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坐下。   魏邈耐心地看着他:“我昨晚说过什么?”   奥兰德蓦然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雄虫昨日说的,要稍微等一等,不能翻箱倒柜地找。   要听话。   他并非当真不懂这样的含义,可这对他来说,依然相当困难。   奥兰德渐渐松开手,顿了片刻,才后退了一步:“那您要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魏邈这回没有拒绝,说:“好。”   ·   星际的光点如同斑斑点点的糖纸,顷刻间洒成一条银河,钻进传送阵里,弥赛尔教授的态度却难得冷凝,他注视着眼前这一瓶再生剂,过了半晌,问:“你之前来过亚述星吗?莱尔。”   发亮的白光落入眼眸,魏邈挪开视线:“没有。”   但有关亚述星的著作和论文却看过不少。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行星,无论是地质环境,还是风土民情。”弥赛尔教授说,“十几年前我从这里离开之后,也没有再回来过,也并不清楚这是否会有大的变化。”   谈话间,一阵完全的失重和眩晕,传送阵轻轻落地。 第101章 牵连   前来接驳的是一位下半张脸戴着面具的雌虫。   “小布曼先生。”面具相当紧绷, 在等离子体太阳的光芒下几乎反光,泛起银质的金属光泽。   这位雌虫的下半张脸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空隙,仿佛皮肉和面具早已融为一体, 就连嘴唇也是完全的银色, 而单看上半张脸的眉眼,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无数光点在空中隐没。   魏邈眼睛里还残存着大气摩擦时五光十色的残象,传送阵骤然从万米高空坠落, 落地时脑浆都被晃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抓住传送阵的扶手,弯下腰, 起身。   这趟因私出差, 他难得将自己装点了一番, 穿着考究,戴上了那枚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金丝眼镜, 鼻梁高挺,连头发丝都经过顺滑的梳理, 打远一看,纡尊降贵的精英感扑面而来。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位助理, 倒像是热衷于撒币、买单全场消费的某位贵族阔少。   越过弥赛尔教授, 那位雌虫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魏邈身上。   精神力略有刺痛, 似乎被一只无形的触角抓了一下,就如同防火墙检测出某个病毒, 魏邈懒洋洋地站在弥赛尔教授身后,唇角的笑淡淡收起, 连皱眉都懒得皱一下,将自己当做透明虫。   那位蒙面的雌虫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眼眸皱了一瞬, “没想到您还有回来的一天。”   语气玩味,仿佛是欢迎,又仿佛是威胁。   鲜少有雌虫敢于直接以精神力来威慑某位雄虫。   高等级的雌虫精神力可以威胁、压制低等级的雄虫,而精神力一旦同级,雄虫则占有绝对的优势。   A级、包括A级以下的雌虫很难对魏邈形成威胁,哪怕打不过,也可以利用精神力来压制,只是整个过程会更漫长、缓慢。   而对上S级、SS级,就各凭本事了。   眼前这位雌虫,大概便处在A到S级这个区间内。   估计是A级。   弥赛尔·布曼教授瞥了他一眼,下一秒,一拳直接轰向这位雌虫的下颌。   这还是他从莱尔身上学会的招数。   下巴处丰富的迷走神经,一旦被触及,很容易让被攻击方反应不过来,失去意识。   雌虫的攻击一般相当简单粗暴,花里胡哨的招数并不受欢迎,攻击下颚,远没有直接拧断脖颈好玩。   但有的时候,又足够有用。   “碰——”一声,金属的面具向里裂开一个口子,雌虫向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沫,他面色隐约有些发白,神色慢慢冷了下来,问,“家主派我来迎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十几年前就说过。”弥赛尔屈起手指,弹开面具的碎屑,“别喊我小布曼,隔得有点久,就忘记了?”   雌虫将面具的残骸收拢,握住手心,神色闪过一抹惊愕,当初弥赛尔·布曼从亚述星离开的时候,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一只跛了脚、精神力海被摧毁了半截的雌虫,竟然还有S级的实力?   ……或许还更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地说:“你不也说过,之后不会再来亚述星吗?”   传送阵上方竖起的指示灯警告性地亮起,趁声音尚未传递出去的这一秒钟时间,弥赛尔教授已经提起了那位雌虫的衣领。   “说话还是老样子。脸变成这样,大脑也被粘上面具了吗?”他抬了抬眼皮,笑眯眯地问,“亚述星什么时候变成布曼家族的私家星域了?”   除了亚述星政府和第二军团,谁能这样武断地颁布禁令?   魏邈站在一侧,一只手放在大衣的兜里,颇有闲心地想:教授鲜少一句话里,蹦出来这么长的问句。   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例外。   宽阔的台面之上,传来电梯升降的辘辘声,三位身着制服,佩戴护腕和头盔的巡护员赶了过来,腰间都别着黑色的脉冲枪,没有贸然靠近,一直到弥赛尔教授放下了那位几乎要窒息的雌虫,才说:“传送台禁止打斗。”   雌虫的精神力一旦释放,便有失控的可能性。   “我们别无他意,只是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魏邈适时向前迈出一步,递上一张金属名片,报菜名一般流畅地介绍,“我们互相认识,这位是歌尔大学的客座教授、联邦地质学会的名誉会长、布列卡星地质研究院的元老,弥赛尔先生。”   语调和颜悦色,title又臭又长。   弥赛尔教授:“……”   他瞥了眼莱尔,发现他竟然不是照着名片念的。   背下来了?   三位巡护员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恭敬地敬礼,没有再问前因后果,道:“教授,我先带您和这位阁下离开这里。”   一名警员扛起那位戴面具的雌虫,走在队尾,弥赛尔教授朝那几位雌虫点了点头,步履向前迈出,走在最前方的位置。   作为雄虫,魏邈莫名被簇拥在队伍中央,和两位打斗的始作俑者隔开一定距离,方便前后保护。   他略有些好笑,却并没有拒绝这一份好意。   ·   这事儿不大不小,绕过传送阵的到达层,便是调解室的位置,早有一名医生等在里面,看身形,应该是一名亚雌。   他低下身,触碰到那位雌虫的眼睛,用红外粗略地扫描了一遍,站起身,直接地说:“很难达到验伤的标准。”   雌虫定伤,远比亚雌和雄虫更为严苛。   身体素质天差地别,恢复能力又极其强悍,等医生到场,可能伤口已经痊愈了。   ——除非发生不可逆的损害,已经远超机体承受、自我疗愈的上限。   “好的。”一名警员说,“麻烦了。”   亚雌微微点头,说:“我需要留存一张底片。”   他的视线扫到那张半张脸的面具上,略有些疑惑,这年头,雌虫佩戴面具,更多的是出于美观,或讨雄主的欢心,而非强制性的限制措施。   眼前这张面具,很难和设计感沾边。   他没有再思考下去,公事公办地拿出相机。   下一秒,那位被搁在医疗床上的雌虫却神色一变,握住了亚雌的胳膊,向左一拧,冷冷地道:“拍之前,经过我同意了吗?”   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啜了一口茶,抬起眼。   布曼家族向来的传统,雌虫不能出现在镜头之中。   “啪嗒”一声,微型相机落在地上,亚雌的胳膊肘瞬间被掰弯,调解室里,巡查员面色凝重地站起身。   “这里覆盖有监控。”那位巡查员从腰间取出脉冲枪,喝问,“配合我们的流程。你要做什么?”   魏邈收回视线,眉峰微微扬起:“亚述星的虫族都这么……真性情吗?”   说起冲突就起冲突,一言不合,赤膊上阵。   小布尔乔亚的和平生活过久了,差点忘了还有这样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亲切。   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这是布曼家族一贯的风格。”   好勇、善斗,但又欺软怕硬。   对内越严酷,弹簧压得越狠,对外越奴颜婢膝。   放在联邦的众多贵族之中,也只能算二流货色,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靠联姻来稳固旧有的位置。   他离开布曼家族之后,几名雌性家族成员同样接二连三地选择叛逃,甚至有一位成为了星盗。   “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莱尔。布曼家族如今快分裂了。”弥赛尔教授说,“现在那位家主,一直无法服众。”   魏邈说:“不难想象。”   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说:“我们很快会等来真正的接驳者,觉得无聊,可以拿桌子上的一块小甜品吃……哦,如果你不嫌弃奶油已经放硬了的话。”   魏邈:“……”   ·   十五分钟之后,一名陌生的雌虫姗姗来迟。   “弥赛尔。”那位雌虫和弥赛尔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脸却更阔一些,仿佛没什么脾气,他面部的面具花纹更加丰富,一进门,便笑着说,“这么久不见,你终于愿意重回亚述星了,我听说了你在联邦学界的不少成就,这位是?”   他转过脸,看向魏邈,出于对雄虫的礼节,微微躬了躬身,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卡泽·布曼,布曼家族的现任家主。   自从奥兰德不需要参与社交活动、获取支持之后,魏邈也没再刷过脸,大多数贵族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连他的脸也只在晚宴厅仓促见过一面。   而上议院选举期间,星网有关的视频和照片,也被404得干干净净。   弥赛尔的身边会跟着一名雄虫?卡泽觉得很难想象。   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得知弥赛尔·布曼重返亚述星的消息,只觉得肝脏和脾胃都疼了起来,心跳硬生生错了一拍。   这位雌虫绝非善茬。   当初弥赛尔失去了竞争家主的资格,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其中的周旋、暗流,他隔岸观火,却实在庆幸。   枪打出头鸟,还好打得不是他。   魏邈冲这位家主微微点头。   “我的学生。”弥赛尔教授笼统地介绍了一句,语调戏谑地问,“这就是所谓的欢迎?”   见是学生,卡泽方慢慢挪开视线,暗自纳罕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地问:“我不会为这件事负责。你回来,是单纯的访学,还是为了复仇?”   调解室内,几名巡查员已经被清理出去,那位亚雌医生前往医务室,治疗自己的骨折。   整个房间内只留下四只虫。   弥赛尔教授相当有压迫感地站起身,道:“第二种。”   “……那再好不过,只要不牵连到我,我相信你的品行,不至于觊觎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位置。”卡泽·布曼的笑容无声无息地爬满了脸庞,眼部的轮廓堆叠出深深的笑纹,他若有所思地问,“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你知道,当初陷害你的那位雌虫,是谁吗?” 第102章 必要   还有一句话, 他没说。   对方或许已经清楚了弥赛尔的行踪。   都在明处还好说,一旦彼此信息不对称,便有了死穴。   弥赛尔教授没说话, 示意卡泽:“走吧。”   他对这位同族的雌虫同样充斥厌恶, 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表情愈发漠然。   魏邈抬步跟上。   巡查员这一次没有再出现。   他稍稍侧眼,打量这座陌生的星域,亚述星整体的装潢和城市外立面相较于四平八稳的布列卡星, 明显更摩登和前卫一些,许多楼层的造型都千奇百怪, 有的卷成麻花, 有的底座则细如碗口, 整座楼如同被倒置的花瓶,架起的一座座索道和桥梁则是镶嵌其中的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标点符号。   风声烈烈。   而区域最上层的天穹之上, 则是亚述星议院的所在地,如同一双透明的、无形的眼睛, 监视着整座星球的一举一动。   如果说布列卡星的整座球体都处在密不透风的掌控之中,那亚述星则是一张从天上垂直铺下的巨网。   卡泽没有再提这件事, 而是问:“回到亚述星的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   卡泽笑着说:“好吧, 我知道, 你一向对城市景观不感兴趣。”   他的语气熟稔亲密,全然看不出十几年不见的隔阂, 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你的腿还没治好吗?”卡泽问,“脾气收敛了很多, 和你这位学生有关系吗?”   他转过头,揶揄地注视魏邈。   然而气氛却莫名沉默许多。   “你误会了。”魏邈原本安静听着,莫名被点到, 笑着说,“布曼先生,揣测过度,并不会显得多聪明。”   卡泽倒并不尴尬,得到答案之后,收回了探究的视线:“原来如此。”   一直到走出风口,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魏邈能感受到这位家主话里话外浮现出的急迫讨好,但幅度太大,反倒显得虚假。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成熟的家族掌权者的表现,进退失度、话题挑得如此失败。   传送阵门口停泊的飞行器密密麻麻,卡泽·布曼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我知道当初的真凶是谁。”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前提条件是什么?”   这件事,他已从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说实话,意料之中。   昔年他不满这些条条框框,得罪过的布曼们按盥洗室的抽纸计数,是谁都不出奇。   “按理来说,我应该在商言商。”卡泽·布曼苦笑了一声,“但我应该让你清楚一下布曼家族的情况,现在我在亚述星,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   ·   魏邈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毗邻亚述星最大的机甲体验中心,他先和维恩打了一通视频通话,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侧,幼崽活动的幅度太大,他偶尔只有一小半张脸入镜。   “您到了吗?”他问。   室内的光线和煦柔软,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的领口向内抻得发紧,被包裹的阔绰胸肌半露不露,扣子系到最上方那一颗,只能看见一个喉结的凸起。   魏邈却没顾上看,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拍摄了一张亚述星的全景,饶有兴致地放大了机甲体验中心。   建筑之美,古往今来总有共通之处——尤其是建筑里安放了大量机甲的时候。   维恩好奇地凑近瞥了两眼。   “有维恩好看吗?”他嘴角抿成一条正斜杠,严肃地说,“雄父,你快回来吧。”   魏邈笑了一声,说:“雄父顺路去探望你的变形金刚。”   这间体验中心便是他当初预定制作的工厂,工序繁杂,贵得出奇,但应该快做好了。   维恩立刻转忧为喜。   “好吧,维恩能照顾好自己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圆圆的眼眸弯了下来,一激动,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整个身体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画面里只留下一句雀跃的声调,“最爱你了,雄父。”   小朋友的危机意识实在有待提高。   雌父还坐在右手边,就能现场给雄父雌父的地位排个位次。   魏邈眼睁睁看着幼崽摔下去,而一旁的奥兰德神色不痛不痒,瞥都没瞥一眼,显然没有要去接一把的意识。   他唇角抽了抽:“那到底是喜欢变形金刚呢,还是喜欢雄父?”   “都喜欢。”   魏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假如有一天变形金刚和雄父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救雄父。”维恩纠结地说,“雄父会给我买第二台吗?”   奥兰德不喜欢听到有雌虫这样给他的雄虫表白,眼眸中的不悦一闪而逝,他捂住光脑的听筒,不让维恩的声音传过来,自己则凑近了些,低声说:“想看您住的房间。”   语调和煦,俨然却是查岗的意思。   自从他的真面目摔了一半,被迫露出来给雄虫之后,企图便越发不加掩饰。   他后知后觉地清楚,有些简单的意图坦诚之后,并不会真正惹恼雄虫,反倒是捂得越严实,被发现了才会付出代价。   而复杂的计划只有变得更周全、更紧密,才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语气传过听筒,无端多了几分磁性,魏邈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玩味地问:“你是不是穿的我的衬衫?”   这件双绉黑色衬衫,如果没记错,他两天前刚穿过。   奥兰德冷不丁沉默了须臾。   “是您的吗?”他没有出现在光脑屏幕的那双手向里握了握,喉结先动了一瞬,蓝色的眼眸幅度很快地眨了一瞬,欲盖弥彰,“我不清楚。”   那衬衫或许是自己跑出来的。   魏邈若有所思地问:“不会很勒吗?”   看起来上面的扣子扣得很艰难。   “有一点。”奥兰德眼眸柔和的弯了弯,轻轻地说,“您要回来揉揉吗?”   内心却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从容。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诱惑他的雄主,过得日久,他便越害怕雄虫对他失去兴趣。   星网上有些衣服实在超出了他能接受的限度,但商品的详情页上写着“斩雄”的标签,却又无声地吸引着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单了一整个卧室的玩具和清凉服饰。   魏邈没有回复,他将镜头挪开,走到套间的卧室,打开门,随意地抬起光脑转了一圈。   奥兰德并不满意,执拗地说:“衣柜里也要。”   他内心清楚,雄虫能这样坦然,里面不可能藏着谁,但他偏偏就想这样做,以此印证他是唯一的。   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少量的安全感。   “……”魏邈神色不变,却没有如他意的打算,笑着问,“冰箱要不要看?”   奥兰德摇了摇头。   “说不定里面藏着具尸体呢。”魏邈好整以暇地走出房间,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纯净水,道,“是不是很有检查的必要,奥兰德?”   奥兰德:“……” 第103章 plight(一)   晚上九点, 魏邈接到弥赛尔教授的电话:“你在哪?”   “在机甲体验中心。”   教授沉吟片刻:“那个像蚕蛹的建筑?”   “对。”魏邈将操作台的直径缩小,整个机甲前倾的幅度逐渐减弱,调整好呼吸的节奏, “您有什么事吗?”   他的精神力可以轻松地掌控一台大型设备, 但雄虫体力有限,很难维持长时间的高体能训练,氧耗容易过量。   “明日下午陪我去参加一趟宴会。”弥赛尔教授道,“不用打扮得太过隆重, 我会以布曼家族成员的身份前往。”   魏邈语气微妙:“……您也要佩戴面具吗?”   “当然不。”弥赛尔教授说,“我们并非来遵守他们的规则。”   “那位始作俑者也会到场?”   “我希望他能来。”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 他语气低沉, 如同一把小提琴, “好了,莱尔, 不能和你说太多,毕竟也有赌运气的成分, 不说会显得我把握更大一些,届时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好……记得携带安全防护罩。”   如果莱尔真出了安全问题, 对方那位不讲道理、位高权重的雌君可能会手撕了他。   就在今日, 为了报复他把莱尔扯进这桩麻烦事里, 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已经借「联邦行星移民规划署」的名义,对他发了一份严正警告。   理由冠冕堂皇, 以办理通行签注时递交的“交流/访学”为由头,要求他提供亚述星高校的正式邀请函, 并呈递材料作为辅助证明,否则视为签注无效,遣返回首都布列卡星。   债多了不愁, 虱子多了不痒,弥赛尔·布曼随手把那封邮件扔进垃圾桶。   五年前,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就派遣麾下,委婉地暗示他停止雇佣莱尔,他当时懒得理,这会儿同样如此。   他的语气逐渐柔和下来:“早点回酒店休息,今晚做个好梦。”   ·   翌日,亚述星,第七区。   亚述星的行政区划以“区”来划分,类似于布星贫民窟的命名方式,第七区靠近行星的中心地带,是贵族的聚居区,酒店、巨型商业体、政府驻地鳞次栉比。   宴会厅位于斐厄家族的私家庄园,这位老牌贵族一向以阔绰、优雅、富有浪漫情调而著称,鲜少关注联邦的政局变化,只热衷于投资各类前沿科技,是标准的中立派。   将近下午四时,太阳隐约西斜,白衬衫、黑西装的门童前来引位,魏邈风度翩翩地递上一张黑金卡,那位门童恭敬地鞠了一躬,说:“布曼阁下,您请进。”   魏邈如今临时使用的是弥赛尔教授制作的假身份,名字起得相当敷衍,叫约翰·布曼。   宴会厅的浮雕方砖上烙出细碎的影子,音乐缓缓流淌,步入会场之后,入目视野宽阔。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值得纪念。”魏邈揶揄地道,“我跟着您吗?”   “暂时不需要。”   魏邈还没来得及回应,便有一位雌虫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冲他眨了眨眼,举起香槟杯,用磁性的音调问:“尊敬的雄虫阁下,您似乎有些面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吗?”   神色殷勤,全然无视了一旁拄着拐杖的弥赛尔教授。   一般来说,只有成年的雄虫,才会被家族的长辈允许参与宴会。   弥赛尔教授:“……”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弟子的受欢迎程度。   仿佛将羊丢入狼群,甫一进入会场,无数的目光明里暗里便落在了莱尔的身上,就连他同样分润到了不少关注度。   魏邈将黑金卡不紧不慢地放进胸前的口袋,抬步向前,墨绿暗纹领带系得相当随性,身形挺拔、修长,他没有和对方碰杯的打算,略略抬眼,似笑非笑:“你是?”   那位雌虫被迫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您可以喊我科赛。”雌虫脾性似乎相当好,彬彬有礼地说,“我姓斐厄。”   闻言,魏邈终于偏过头,正眼看他:“你是这场宴会的主办方?”   “算是。”科赛·斐厄笑着道,“也可以这么说啦。”   斐厄这个姓氏对上科维奇、西斯这样的顶尖贵族或许相形见绌,但同样称得上显赫,值得每一个家族成员引以为傲。   魏邈“嗯”了一声,拿起一支酒杯,面容平静地拒绝:“你长得不符合我的标准。”   他在心里对这位雌虫说了一声抱歉。   科赛·斐厄怔然片刻。   他从未被这样明确的拒绝过,尤其是主动讨好的前提下,过了片刻,才继续笑了起来:“……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没有必要,我向来不和低劣的雌虫交朋友。”   四周虫来虫往,魏邈抿了口酒,用餐盘盛起一只奶油烤布蕾,递给对方,微笑道:“斐厄先生,祝你愉快。”   ——低劣的雌虫?   科赛·斐厄面色难看,接过那份甜品,径直将盘子扔到地上,“当啷”一声脆响,餐盘四分五裂,转头就走!   被当众侮辱了性别,他难不成应该庆幸对方没有直接侮辱到他头上?   身处在自己家族的庄园之内,他还不至于低贱到这个地步,继续向这位不长眼色的雄虫讨好献媚!   科赛·斐厄寒着脸走远,问一旁的侍者:“……哪个家族的?”   “布曼。”   科赛·斐厄怒极反笑:“怪不得。”   二流家族生出来的二流货色,脑子有病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儿的声响太大,一时间蠢蠢欲动的大多数雌虫都望而却步,魏邈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四分五裂的陶瓷餐盘碎片捡起,递给姗姗来迟的侍应生。   弥赛尔教授踱步而来。   尽管拄着拐杖,但他鲜少凭借拐杖来调整姿势,走起路来几乎看不出一只腿的不适,问:“抹黑布曼这个姓氏是什么感受?”   “这得问您。”   “我以为你会处理得更高明。”   “那太麻烦了。”魏邈眯起眼,将酒精一饮而尽,声调懒洋洋的,“毕竟我叫约翰·布曼。”   因为弥赛尔教授,他对这个家族同样没有好的印象。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魏邈问:“您确认完了吗?”   “什么?”   “当初下手的那位先生,是否能猜出来您的目的只是他。”   “确认了。”弥赛尔说,“他还是一样敏感。”   当初将他从家族里逼走的那位雌虫,是他雄父的同胞弟弟,如今在布曼家族大权在握,同样是布曼家族现任家主卡泽·布曼的叔叔。   暗线伏在场内,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魏邈没说话,眉毛微微皱起,冷不丁突然不动了。   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利亚·科维奇。   这位军团长正被簇拥着落座,神色相当严肃,表情一成不变,就连下巴抬起的幅度都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科赛·斐厄同样绕到了利亚身边,弯下腰,和对方交谈些什么。   利亚偶尔会点头作为回应。   ——就像几只小鸡围着鸡妈妈转一样。   魏邈觉得好笑,他突然想起来五年前的奥兰德。   那会儿柏布斯上将的门庭远没有如今这般冷落,周围也相当热闹,乱七八糟,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多都需要奥兰德费心敷衍几句。   奥兰德远没有利亚这样的耐心,却非要装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温和面孔,一场晚宴结束,返回老宅的路途中,神色立刻晴转多云、沉得可怕,所有穿戴的衣物、领带、腕表都要彻底更换,不会再使用第二次。   旧有的记忆又开始占据脑海,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些顽固的情感从未在他内心根除,倒像是经历一场漫长的冬眠。   上辈子爬马纳斯鲁峰,他横切在接近七千米的雪山陡坡上,险些摔下去两次,一度以为要葬身于此。   人为什么会栽倒在同一个坑里,一遍又一遍?   魏邈莫名叹了口气。   ·   利亚却敏锐地抬起头。   雄虫站在宴会厅的角落,仿佛站了很久的样子,周围相当清净,没几个虫站在附近,灯影稍暗,但确实是莱尔阁下无疑。   他愕然,眼眸里一瞬划过很多情绪,抬步便走过来,刚要打招呼,魏邈便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笑着道,“下午好,科维奇先生。”   利亚的神色却颇为复杂。   半晌,他才开口:“……您怎么在这里?”不应该在金枕星吗?   这句话说得急促,简直堪称一句灾难性的质问,仿佛他和莱尔有深厚的交情。   意识到不妥的一瞬间,他便闭上了嘴。   话茬被抢了先,魏邈随意地耸耸肩,心道:这话他也可以问。   军团长一天没事儿干,来宴会厅晃悠什么,斐厄家族就拿这个考验联邦的干部?   他简明扼要地介绍说:“我是弥赛尔教授的子侄,随他来参加宴会。”   “……”彼此面面相觑,利亚乌黑的眼瞳闪过疑惑之色,半晌,才肯定地“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刚刚被围着输入了太多话,他脑子也有点儿乱。   就像不理解柏布斯上将为何装作没有离婚,他其实也没懂莱尔阁下怎么突然变成了弥赛尔教授的亲戚。   不过论如何不懂装懂,利亚有出色的经验。 第104章 plight(二)   点头、表示已经听到, 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   他攥了攥手心,难得闪过一抹焦躁之意,和弥赛尔教授聊了几句雷铁矿的勘采情况, 低声试探地问:“……布曼阁下, 我有话想问您,有时间吗?”   这个名字说得相当拗口。   魏邈微愕,道:“有。”   他不清楚利亚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他,伸出手, 示意利亚先向前走,一茬刚平, 这会儿宴会厅不少目光又集中了过来。   ——托利亚的福。   弥赛尔教授端起酒杯, 事不关己地在沙发坐下, 那位军团长今天看莱尔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就像是艾奇注视莱尔的眼神, 见得多了,很容易辨认。   无论走到哪儿, 屁股后边儿永远一溜追求者,和一块磁铁一样。   麻烦。   ·   科赛·斐厄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扯了扯嘴角, 刚和科维奇军团长聊完一半, 便看见军团长径直朝着那位脑子有病的雄虫走去, 想拦都拦不住。   更何况,谁敢直接封住一位军团长的去路?   科维奇军团长去那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觊觎餐盘上置放的蛋糕?   他生怕这位莫名其妙被邀请来的“布曼阁下”对科维奇上将出言不逊,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对方万一来一句“劣等雌虫还敢取甜品,谁给你的胆子”,作为宴会东道主的斐厄家族会不会受牵连?   不知道为什么, 科赛·斐厄就是有这样的相信。   毕竟这位雄虫看起来疯得不轻,言谈举止张弛有度、气质卓然,但一开口,时间仿佛倒回帝国时期,对他的一切好印象立刻化为乌有。   难怪之前没见过这位雄虫,精神错乱成这样,布曼家族可不得藏着掖着?   他攥住香槟杯,眼睛盯着科维奇上将,向前走了两步,只要那位姓布曼的雄虫出言不逊,便立刻上去打圆场。   ——无事发生。   科维奇先生看起来明显和那位雄虫相谈甚欢,并排一起朝休息的区域走去,边走边聊,姿态熟稔。   科赛·斐厄:“……”   没疯?   难不成精神病还能看虫下菜碟?   他神色沉了下来,挪开视线,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科维奇军团长凭什么没被侮辱?   ·   一直走到旋转楼梯处,利亚才停下脚步,彩色玻璃的光影投在他的发顶,半晌,他才说:“您最近有看星网吗?”   “嗯。”   “最近有一个变装游戏很火。”   魏邈静静地凝视着他,从不明所以,到理解了一半,听利亚问:“您是魏?”   楚越效率奇高,游戏已经更换了素材,调整了打分系统,将衣服按照套系分为几个等级,今日甫一上线,因为前期有过一定宣传,倒莫名其妙地登上了游戏板块的热门榜。   当然,定价免费,因此一毛钱没赚回来,游戏开发者姓名那一栏里,填写了“楚”和“莱尔”这两个名字。   ——地球人都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魏”和莱尔当然毫无联系,但稍微对他有所了解,很容易有所猜测。   但他不清楚,利亚为何要单独询问他的身份。   “……你玩这些吗?”魏邈哑然,有一种二次元马甲被拖到三次元的感觉,像是大学时去漫展,被排队求扩列,喊角色名、cn时的感受。   星网是星网,现实是现实,脱离了一种情景之后,有些语言就显得有些中二了。   他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调转矛头,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利亚看着他,然后莫名地垂下眼。   魏邈挑挑眉。   “因为我加了您两次。”他有些难以启齿,语速缓慢,声音也发钝,仿佛在念忏悔录。   魏邈发现他特别容易忏悔。   仿佛他是神父,听利亚倾囊他的罪证。   利亚低下头,说:“我还有一个网名,是Luya。”   他给“魏”的私虫社交账号备注为光头,早已交换过联系方式,使用的是自己的小号,但最近魏不怎么活跃,应该是忙于工作,他便没有再频繁打扰。   ——毕竟魏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而他的大号加上莱尔之后,过了几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和光头的头像竟然一模一样。   魏的私人账号头像和星网的视频账号头像截然不同,是一片低调的纯白,他对比了光脑ID,发现是同一串字符。   光头和莱尔,为什么使用的是同一个账号?   而真正确定两者的关系,是“魏”推荐的换装游戏,制作者中竟然写有莱尔的姓名。   魏邈:“……”   彼此面面相觑。   “我之后会给军部提交辞呈。”利亚·科维奇一股脑地说,“我侮辱了军雌的身份……就这样吧。”   他私下不止一次地以消极的态度抱怨本职工作,甚至还会发朋友圈,和“魏”的不少聊天记录,都留有证据。   其中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涉及了柏布斯议员长,也是莱尔阁下的前雌君。   魏邈看着他,缓了许久,冷不丁笑了出来:“真的很难想象。”   互相扯了五年淡、熟得不能再熟的游戏好友,竟然是利亚?   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路亚和利亚,只相差一个读音。   而对方口中那位独断专行的领导,代入奥兰德的脸,变得突然立体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给我说的事?”   “嗯。”   魏邈问:“为什么告诉我?”   他当初便没有将社交账号分开的打算,只按照好友的不同类别分了组,星网海海,没想过网友竟是现实里认识的朋友。   利亚想瞒这件事,完全可以装作不清楚的样子。   利亚反问:“你不该知道吗?”   魏邈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做文职工作的。”   “……为什么?”   魏邈想了想:“可读性很高。”   利亚不解地看着他,等反应过来时,想直接一头把自己撞到玻璃上。   一股莫名的尴尬、丢脸,夹杂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   这个可读性,指的是他朋友圈的文字吗?   ——也只能这个了。   他过了片刻,才学着莱尔的说话方式,回敬道:“我也不能把光头的形象和你……您画等号。”   魏在他眼里,是一名精神力至少同级的雌虫。   他一度曾怀疑过这个账号的使用者是赫尔诺,但反叛军的信息传输渠道和联邦完全阻绝,无法使用星网,赫尔诺对第三帝国同样全无好感,更不可能有时间去制作那些视频。   至于柏布斯议员长,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联邦的SS级雌虫屈指可数,却并没有可以对应的虫选。   他完全忽略了还有反串性别的可能性。   可魏在游戏里的表现,也很难以A级雄虫的精神力来解释。   两双黑色的眼眸对视片刻,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好吧。”魏邈看着他,笑着说,“尽量帮我保密,路亚先生,我也会为你守口如瓶。”   利亚看着他。   “……真的吗?”他确定般地问。   魏邈收敛起笑意,反问道:“你们军部的事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利亚不说话。   “所以,”他语调稍稍有些哑,半晌才问,“我们算朋友吗?”   雄虫的眼眸像是一块冰凉的玉,眼睛弯了弯,说:“当然。”   利亚蜷起的手指放松了些:“那我没有问题了。” 第105章 plight(三)   科维奇军团长从宴会厅消失了接近八分钟。   晚宴开幕接近二十分钟的时候, 卡泽·布曼姗姗来迟,他面色沉凝地坐到弥赛尔教授身边,额头布满细汗, 低声说:“……他真是疯了, 他打算等宴会结束之后围堵你们。”   弥赛尔教授问:“返程路上吗?”   原本流畅的交谈突然变得低缓了许多,在交际、喝酒的贵族们隐约静了一瞬,才恢复了响动。   “……只会如此,他派遣了不少虫, 引发了族里很大的阵仗,恐怕是担心你在学界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在亚述星, 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卡泽·布曼的视线不可避免地随大流转向, 冷不丁沉默了下来。   科维奇军团长身侧的雄虫, 可不是那天弥赛尔旁边的学生吗?   对方的长相和身材太过优越,他想忘也忘不了。   这位身份、权势、财富都处在联邦金字塔尖的未婚雌虫在名利场上炙手可热, 不少虫都在私下议论是哪位雄虫有幸迎娶到一座金矿,跻身为联邦第二位最有权势的雄虫。   昔年柏布斯议员长拒绝和科维奇家族联姻的诱惑, 亲自挑选的雄主让不少贵族都大跌眼镜,而那位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雄虫只短暂地活跃过一段时间, 便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 步入帷幕之后。   普遍的猜测认为, 那位平民雄虫的地位名存实亡——毕竟按照议员长当选后的雷霆手腕和强势作风,对方或许很难容忍卧榻之侧有一名雄虫来指手画脚。   那么科维奇上将的雄主, 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first male”。   卡泽·布曼惊异地问:“……你这位学生竟然还认识科维奇上将?”他顿了顿,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复仇计划是派他去勾引军团长吗,弥赛尔?”   ——看起来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实在不怪他多想。   科维奇上将参加晚宴的次数并不多,这一趟是看在斐厄家族的面子上, 除了温弥阁下,从未在社交场合和适龄雄虫有过多余的交流。   看表情,场内的大多数虫面色不显,却都暗流涌动。   弥赛尔教授:“……”   他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道:“闭嘴。”   不省心的。   “你那位学生还披着布曼家族的身份。”卡泽·布曼莫名了松了口气,在这场博弈中,他是被困在墙角的中央派,但他觉得自己赌赢了。   他道:“不过认识科维奇上将,一切就简单多了。”   亚述星位于第二军团统摄的区域中心,有第二军团的护佑,所谓的“围追堵截”,就像幼崽的玩具模型,变得不足为惧。   “也许。”弥赛尔教授冷肃地说,“可我不需要简单的方式。”   卡泽愣了一瞬。   “你不会要硬来吧?”他面色倏然一变,“……哪怕你还是S级,但你带了个雄虫,怎么能放开手脚?”   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雄虫无异于一个拖油瓶,他们更适合被安置在家里,而不是冒险。   而一旦高级雄虫的安全出了岔子,雄虫保护协会可不是吃干饭的,巨额的赔款和刑期都指日可待。   弥赛尔教授的表情平静无波。   “你只需要暂时稳住他。”他说,“我会处理好今晚。”   利亚·科维奇的出现,反倒稍微打乱了他原本打算的方案。   ·   和利亚分别之后,魏邈很快被几名雄虫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红发雄虫抱臂,下巴扬起,勉强地伸出手:“你是布曼家的?”   贵族雄虫大多有自己的社交圈,且并不欢迎新的雄虫进入,一般组成的数量不超过五名。   温弥便是如此,处在他社交圈的雄虫有十几位,但一段时间内玩得还算不错的也只有三四个,而常年联系的,也只有魏邈一个。   魏邈和他握了握手。   红发雄虫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你多大了?”   ——多么年轻和青涩的提问。   魏邈扬扬眉梢,微微一笑:“按照年龄,你应该喊我哥哥。”   都是和楚越相仿的年龄,他身处其间,多少有点儿装嫩的意味。   “……”红发雄虫不说话。   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另一名雄虫问:“布曼先生,为什么之前从未见过你?”   魏邈心道,见过才是咄咄怪事。   他笑着说:“是这样的,从小我身体不好,有一名医生说要寻找到联邦最北端的雪水两盎司,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芙蓉十盎司揉成药丸,每日吞服才能根治,所以我之前一直不在亚述星住,而是旅居于各个行星。”   语调不疾不徐,那名红发雄虫听得一怔一怔,全然忘记了最初找这位“约翰·布曼”的目的,发愣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是雪水?”   因为太过离奇,感觉不像编的。   ——有这样开药的医生吗?不能住进医疗舱吗?   “不清楚。”魏邈摊了摊手,道,“我也只是遵循医嘱。”   联邦显然没有《红楼》,也没有中医学的理论,由着他乱扯。   他穿过这位红发雄虫的包围,温声说:“好了,我要去喝药了,几位阁下,借过。”   ·   出了宴会厅,来到悬浮车的驾驶舱,魏邈长舒了一口气。   弥赛尔教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问:“感受如何?”   魏邈缓缓地说:“……第一次体会到莱尔这个身份的重要性。”   起码五年前,不需要应付这么多凑上来的虫。   “接下来做好准备。”弥赛尔教授说。   魏邈收敛了神色:“有行动吗?”   宴会厅里,一切顺利得过分,那个地方确实不太适合做手脚。   弥赛尔给出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也许。”   也许?   魏邈微微皱眉,这并不是一个常规的,“弥赛尔式”的回复。   但他没有再问什么。   悬浮车自动启动,前行了接近二十分钟,便突兀地降低了速度。   有什么擦着舱门飞逝而过。   逼仄的驾驶室内,只容纳方寸的空隙,无数弹火从悬浮车的身侧飞驰而过,魏邈将转向灯打起,向内飞快地转动侧方操纵杆,车身顺滑地飞跃,引擎声呼啸扬起,一跃而上。   “砰——”一声,一颗流弹没入尾部,悬浮车晃了一瞬,速度骤然放缓。   魏邈道:“是消音弹。”   被攻击一次还好说,再多来几次,车舱容易起火、坠落。   “莱尔。”弥赛尔教授突然转过脸,声音沉着、有力,“你想不想突破S级?”   A级的精神力等级,已经趋于雄虫的上限。   偌大联邦迄今为止,S级的雄虫还没有一个,得在历史书上找,第三帝国的开创者,温斯特一世便是一名S级精神力的雄虫。   他这一趟并非不可以自己来,之所以把莱尔牵扯进来,多少也有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他觉得这位弟子有足够的天赋,去突破这个门槛。   而精神力越朝上突破,越难以逾越,像是徒手凿开一面墙后,才能够打通新的阶梯。   一直处在对方雌君的管辖之地,就像是幼崽处在安全的襁褓里,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个不长眼的撞上来?   要被从外打碎,才有逾越的可能。   这话平铺直叙,像是问他今天吃饭了吗,引擎嗡鸣,魏邈听得哭笑不得,半晌,才问:“您在说什么?”   “箭在弦上。”弥赛尔教授侧脸,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会拒绝我。”   莱尔可太惜命了。   S级精神力对这位雄虫并非必需品,对方拒绝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不逼他一把,他永远不会向前迈出那一步。   “……”魏邈呼出一口气,他眯起眼,透过玻璃,频繁地观察着弹道的位置,悬浮车飞速抬升,从两侧高楼中打了个弯,以漂移般的姿势穿过,几乎贴近了大厦的外立面,他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收敛了笑意,“教授,您认真的?”   “砰——”一声,这次尾弹击中的是车窗。   音阻装置隔绝了大多数刺耳的声音,但势能携卷气流席卷而来,破坏了悬浮车的平衡,魏邈没办法放缓速度,尾随悬浮车后的三辆飞行器都在飞速迫近,魏邈将速度拉到极致,整个机舱的风阻逐渐增大,发出呜咽的声音。   从两千米的海拔,开始不断下坠,坠落了接近三百米。   已至极限。   弥赛尔教授说:“我会准备好救援电话的。”   仿佛此刻同舟共济的不是他。   魏邈叹了口气:“……我后悔来了。”   出于对弥赛尔教授的信任,对方喊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疑,便同意了出这趟外勤,就在昨天晚上,教授还给他保证,他只需要躲在对方身后即可。   原来全都是假话。   弥赛尔教授问:“所以你打算要怎么做?”   “这是一场考核?”   “是的。”弥赛尔教授说,“你可以把他当做游戏。”   “那真是……”魏邈琢磨了下用词,“鱿鱼游戏。”   要搏命的。   他的唇角淡淡抿出一个弧度,肾上腺素不断升高,穿梭在无数的楼群之中,四周三维的立体屏幕上弹出超速警告的信息,可他处在密闭的车舱之中,无法停下。   ——夸张。   魏邈发现他久违地燃起兴奋之意,精神高度集中,心跳的幅度快速增加,眼眸闪过沸腾的光彩。   弥赛尔教授没听懂这句话,但他好整以暇地道:“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莱尔,出于虫道主义,你不能指望一个瘸腿的高龄雌虫还留有后手。”   那些雌虫明显是为了对付他,偏偏他却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坐得稳如泰山。   “……”魏邈没有吭声。   事实上,他也顾不上回应弥赛尔教授,下一刻,悬浮车突然下降,一个迅滑的漂移,堵住两侧笔直的大厦中间的衔接处,也是这两栋大厦之间,唯一供悬浮车出行的出口。   悬浮车处在和身后那三辆飞行器等高的位置,气流不断乱窜,堵住了唯一的去路,逼得身后的那三辆飞行器不得不逐渐减速。   空中截停。   “教授,我是一个机会主义者。”魏邈道,“您可以早早告诉我的。”   他一直都很激进,也从来不惧怕冒险。   “砰——”一声,他驾驶的车舱朝着反方向快速奔驶,迎着莫名减少的尾弹,油门杆拧到最下端,发动机已经显示红线,他动作迅捷地为右手佩戴金属的机械臂,径直反方向撞上身后最左侧的飞行器!   包括弥赛尔教授在内,谁也没想到魏邈会这么做。   巨大的撞击力度之下,整个悬浮车的车舱瞬间告罄,厚厚的玻璃簌簌碎裂,一千多米的高空之中,风声直接灌进驾驶室,整个车舱被完全撞瘪,但防护罩很好地消弭了重击的损耗。   而围追堵截的那三辆飞行器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速度太快,完全来不及防御,被巨大的引擎动力撞到了一起,火光在金属面上一闪而逝,连环碰撞在一起。   场面乱成一团浆糊。   魏邈半个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所控,几乎弹出驾驶座,佩戴机械臂的那双手死死地箍住悬浮车车窗的位置,不让自己飞出去,缓了两秒,转头,飞快地道:“至少有七名雌虫。”   那层面罩上,几乎都是冰冷的玻璃碴。   弥赛尔教授扶稳身形,问:“你怎么知道?”   魏邈说:“精神力探测。”   雄虫也就这点儿优势了。   悬浮车滞在空中,启动了警报装置之后,钩锁会自动连接空中的桥梁,在空中停摆,不再下坠。   “你一直有一个弱点。”弥赛尔教授同样佩戴好机械臂,“莱尔,你不能总使用你的身体去和雌虫比拼坚硬度,你要尝试去用精神力来刺激、压制他们,压抑他们的神智,再乘机寻找机会。”   而莱尔一贯的行事作风,更趋于力对力的、正面的对抗,完全把自己当做雌虫的躯壳来使用。   魏邈愣了一瞬。   他确实不怎么会使用精神力。   说实话,精神力这种东西,他属于是半路出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莫名多出来的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受。   像是一种牵引的触角。   贫民窟的时候,不会有谁教他如何去使用精神力制敌,他把这样的控制当做一种软性的、辅助手段来应用,就当是反应快了一点、动态视力好了一点,而并非是一把行之有效的武器。   而脱离了布列卡星第九区之后,他的战斗经验则很快停滞。   怔愣停止在瞬息之间。   “七名武器库充裕的雌虫,但没有一名是S级。”弥赛尔教授问,“你能够应付吗?”   魏邈正在检查脉冲枪的子弹。   “……先试试吧。”他下颚绷紧,手上的动作迅速、平缓,“尽力而为。” 第106章 plight(四)   同一时间。   指针转至晚间八点, 亚述星的夜晚却灯照通明,天际线被无数的高耸建筑所笼罩,仿佛一颗永不熄灭的红巨星。   布曼家族的宅邸却并未在路的两侧亮出前行的指示灯, 卡泽·布曼的飞行器悬停在空中, 前后被十几个巨型战斗机器人围绕,发出蜜蜂般的嗡鸣声,逐渐围拢成一个圆弧的形状,一个乌黑的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 在飞行器前端车灯的映照下,露出一个干瘦的轮廓。   这位雌虫年过五旬, 眼神尖锐, 如同一个秃鹫, 仿佛随时择人而噬,但他却又太过矮小, 只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佩戴黑色的礼帽, 身形瘦削。   对方在年轻时失去过两根肋骨,两只小腿曾被曾经的雄主打断, 即使经过医生的矫正, 也因为已经过了雌虫的生长期而无法完全恢复旧有的身高, 卡泽清楚,前几年, 对方刚刚完成过断骨增高手术。   “叔叔。”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卡泽·布曼依然吓了一跳, 脸上又堆出了笑意,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他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姿态问, “您来亲自迎接我吗?”   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导到另一端,塔顿·布曼的表情却毫无波澜。   “你可以从驾驶座上下来。”他说。   卡泽老老实实地依言而做。   他在这位叔叔面前,表现得简直如同一位新兵蛋子。   无论是集团的分红收益、还是布曼家族的日常事务,都被塔顿牢牢掌握在手心,他在弥赛尔那里勉强架起的家主架子,在对方面前却一触即溃。   塔顿一步一步走上前,严厉地问:“为什么不佩戴面具?”   卡泽没想到他开口,竟然先说的是这一件事,顿了顿,才说:“佩戴了,在飞行器上才取了下来。”   ——哪有一族之主,参加宴会时,也要佩戴面具的?   一场宴会下来,他只收到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塔顿却并不买账。   他的目光一寸一厘、以一种严苛的态度专注地打量过卡泽的全身,批评道:“家主,你又瞒着我们全族,做了一件出格的大事,你越来越糊涂了。”   “弥赛尔返回亚述星的消息,我早已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您。”卡泽辩护道,“是您让我不要第一时间出手的。”   “是吗?”塔顿的拐杖戳住地面,“你的陈词可以留待明天上午的家族会议上说,我,以及十几位你的长辈,会共同表决你是否还有能力担任家主的位置。”   卡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的雄主暂时被我羁押起来了,连同你的幼崽一起,希望他们度过美妙的一晚。”塔顿用手触摸卡泽的下颌,然后用力地将他的皮肉向下拧了拧,“卡泽,你为什么会认为弥赛尔能够有机会反抗我?”   他的身后,几名高级雌虫骨翼的形状清晰可见,无数黑色的纹路、磷粉和坚硬的倒刺附着在翅膀之上,随时预防卡泽的暴起。   ——哪怕弥赛尔还留存着十余年前巅峰期的实力,腿没有瘸,他单枪匹马,能够做什么?   “放了我的雄主。”卡泽眼眸骤然尖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否则我现在就联系雄保会,你也不会好过。”   塔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带着嘲讽的意味。   “卡泽,我可从未做过伤害雄虫的事情。”他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容全无情绪,仿佛死水,“但首先,你得先听我的话。”   ·   黑夜降临之后,雌虫出色的视域范畴会在光源面进一步和雄虫拉开差距。   雌虫被连环车祸撞得七荤八素,有两名已经脱离了飞行器的驾驶舱,首先朝着弥赛尔教授扑去,弥赛尔教授张开骨翼,径直腾飞而起,“险之又险”地躲避开攻击。   他转过脸,催促道:“莱尔,怎么办?”   魏邈嘴角抽了抽,心道,凉拌。   他右臂的机械骨骼向前伸出,将他全身拉到两侧大厦之间架起的栈桥之上,临时佩戴的防护罩在飞行器一击之下几乎崩溃,抖落了多余的玻璃碎屑之后,就立刻探出精神力的触角,去检索敌虫。   将雌虫拉到室内,这是魏邈一贯的常规做法,他需要建筑和地形来限制雌虫的巨型骨翼,但眼前的这两栋大厦,他却没起歪心思。   没别的原因,单纯赔不起。   撞坏一点儿,这几年在研究所的工资都得交代出去。   在场的雌虫大概没谁真把他当做需要郑重对待的对手,那名雌虫见没办法抓住弥赛尔教授,立刻做出判断,朝他的方向迅速靠拢,巨型的翅翼卷起,骨骼携卷起的风朝着魏邈转来,然而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动作突然迟钝,仿佛一种毒素麻痹了神经,“砰——”一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魏邈的手稳稳拖住脉冲枪,精准地贯穿了那位先锋雌虫的翅翼!   机械臂缓和了脉冲枪极强的后坐力。   鲜血淋漓。   子弹灼亮的白光在夜色中像是一种拖尾,仅仅留存一瞬,魏邈便感到如雪花一样的压力传导到大脑,那是雌虫精神力的反扑,下一瞬,便见另一名雌虫朝着他猛烈地迫近,他二话不说,收枪,向后翻滚,卸力之后,躲到栈桥的死角,来不及考虑,直接盲狙!   “砰——”   “砰——”   雄虫当街狙杀陌生雌虫犯法,但正当防卫不纳入这个范畴。   声响接二连三,他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听到第三声打进血肉里的声音,便见雌虫的骨翼以一种疯狂的态势整片横扫而来,不断汩汩流下的鲜血直接溅了他一身,魏邈刚爬起来,抬脚就踹。   又补了一枪。   血腥味扑面而来,对方的骨翼被再次打穿,血肉横飞,他看不清那位雌虫的脸,只听见对方的惨叫声。   “真硬啊。”魏邈说。   精神控制。   控制。   A级雌虫的攻击并不算太猛烈,但难搞的是有七个,他默念了两遍,隐约感到脑子的刺痛,这种感受截然不同,起码和安抚奥兰德的步骤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控制几个同时旋转的陀螺,试图让他们停下,但尝试并不成功。   身体逐渐加重,腿抬不起来,飞行器里的雌虫安置了引力装置,重力处在场内,限制他的行动,魏邈的速度放缓,雌虫虫化之后的气味并不好闻,混合着血腥味,他“呕”了一声,便听见弥赛尔教授低喝:“右边。”   魏邈说:“我清楚。”   只是刚刚连续开枪,手腕有些脱力。   大厦之中,已经有加班的虫从高楼上居高临下地望了下去,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雄雌,但鲜少能见到这样激烈的博弈。   劲风从右侧袭来,那是一个旋翼如同刀片的无人机,佩戴的隐形保护能量罩经过这一击之后,完全变成一件废铁。   而剩下的雌虫也大多反应了过来,彼此从飞行器中挣扎出来之后,都默契地避开弥赛尔教授,朝着魏邈扑去。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在商讨,活捉了弥赛尔·布曼之后,那位雄虫该怎么处理。   没有办法侵犯,但说不定可以强制得到雄虫精神力的抚慰。   这可是一位如此年轻英俊的、A级的雄虫,像是一块肥肉,谁来了都要垂涎欲滴。   尽管惊叹于这位雄虫的反应力和战斗能力,但对方显然比弥赛尔·布曼好搞定。   弥赛尔教授冷静地看着他的弟子被五名完全虫化的A级雌虫一步步逼到栈桥的角落,而桥下则是一个豁大的碗口,摔下去,便意味着要垂直下坠一百米,约三十三层楼高,才能找到着陆点。   雌虫当然可以飞,但没有骨翼的雄虫呢?   有些话,他没有对莱尔说。   让一名A级雄虫同时掌控七名同等级的雌虫,完全是异想天开,莱尔对精神力的掌控在雄虫之中,其实已经相当优越,但比起他掌握的格斗技巧来说还远远不够。   脉冲枪的强度如同地球时的冲锋枪,魏邈连续打出十几发子弹,枪管逐渐发热,枪声连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间隔,他佩戴的机械外骨骼承受不住这样的强度,开始同步发热,仿佛有火贴在他的胳膊上。   烫得发慌。   “砰——”   有些击中了,有些没有,而几位A级雌虫携带的防护罩完全抗住了枪伤,剩下的都打进骨翼里,眼看着就要被包围,魏邈说:“教授。”   他没管弥赛尔教授回应了还是没回应,而是打了个响指,低声说:“我好像懂点儿意思了。”   大脑疼得如同曹操的偏头痛,得找个华佗开颅才行,魏邈将自己的重心压低,左右移动身体,手腕下扣,迫近那位雌虫,横肘压下,却并没有来一记摆拳。   携带机械臂的那双手一把抓住了朝他冲过来的那名雌虫的胳膊,眼前雌虫的全部攻击在他眼前冷不丁变得缓慢、再缓慢,他清楚这是心里的错觉,但同时也蓦然升起一种,他们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渺小的虫子。   他冷不丁这么想。   ——原本是抓不住的,或者抓得比较困难。   机械骨骼不断发烫,雌虫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大脑仿佛被什么掌控,从狂躁变得刺痛,无法呼吸。   扼住那位雌虫的咽喉,魏邈迅速换持,改为左手持枪,“砰”一枪,侧斜着将枪没入对方的眉心,直接将防护击得粉碎,没有留任何缓冲的余地,又补了一枪。   雌虫的表情维持在极端震惊的那一刻,血浆从那个眉心向后喷出,他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死在了一名雄虫的手里。   世界在脑海中逐渐放缓,仿佛一切动作都变得有迹可循,陀螺还在那里,但转动的速度却平静放缓,条理清晰。   他莫名其妙的,同时压住了剩下四位雌虫的进攻欲望,无形中掌控了他们的行为。 第107章 plight(五)   夜风呼啸, 枪响完全打破了一贯的秩序。   联邦第三大银行,隶属于斐厄家族的布莱登银行总部便落地于此,有能力在此供职、办公的雌虫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挤在工区的落地窗前, 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颈,向下俯瞰。   “疯了吗?”有雌虫举起光脑,一边将局部放大、录像,骇然道, “……这是恐怖袭击吗?”   经过虫群漫长的演化,雌虫不轻易虫化已经是一种社会的共识, 一旦张开骨翼, 便代表了死斗的决心。   而高等级精神力的雌虫, 出了军团的驻地,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碰见。   悬浮车与飞行器连环碰撞, 再加上枪械的加持,没有虫敢飞下去阻拦。   有雌虫已经趁机在星网直播。   “主播现在在哪里?”那位西装革履, 梳着厚厚大背头的雌虫用夸张的语气说,“主播在亚述星第七区, 具体的地址不方便透露, 懂得都懂……不是特效, 这边出事了。”   直播间里,无数野生的观众蜂拥而至。   【下班路上隔了两条街, 都听到声音了,我天, 恐怖。】   【这是得罪了什么虫?太夸张了。】   【那一架撞报废的悬浮车就顶我一套房了,奋斗三十年,轻轻一撞梦就碎了。】   【太危险了, 那三架飞行器还改装了弹药,差一点四辆车都得落下去,到时候下面全部建筑都得起火】   【……是反叛军的残部吗?怎么敢在亚述星生事的?】   【感觉存活不了太久,一会儿就得没,且看且珍惜。】   【悬浮车也开得太灵性了,险之又险,躲避了好几波尾弹,要不然早炸了。】   【真的很像在看电影。】   “其实现场实地看,还是蛮恐怖的。”雌虫临时客串起主持,“主播离下面的桥有三百米的距离,算是离得比较远,位置比较安全,那些攻击的雌虫全部都是A级精神力,或者S级,完全是大神打架,手有点儿抖,还请大家见谅。我去……”   他冷不丁失语。   光脑中,局部的画面不断放大,帧率缓慢升高,他喃喃道:“为什么这个雌虫没有张开骨翼?”   处在围剿的包围圈之中,那名身材颀长、匀称的黑发“雌虫”却并未虫化,穿着西装三件套,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依然风度翩翩,仅仅只佩戴了一件银色的金属外骨骼,手握在枪把上,肘屈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用机械臂拧断了一名雌虫的脖颈。   ——就像是一场表演,那几名虫化之后的雌虫甚至连反抗也没有,巨大的骨翼痛苦地摆动,不断发出怒吼,想要触碰到那名“雌虫”的身体,却徒劳无功,攻击的动作像是放慢了八倍速,一个一个直挺挺得倒在地上。   像是一个石膏模特,一碰,便摔得粉碎。   画面里,灼亮的白光在黑夜中破空蹿出,那是脉冲枪子弹弹道的亮光。   “……”站在大厦顶部直播的雌虫沉默了半晌,举着光脑,只觉得大脑过载,半晌才干笑了两声,呼出一口气,“假的吧。”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才发现四周一片寂然,眼前的画面违反了雌虫最基本的常识。   ——哪有虫站着不动,专门等着挨枪子的?   但死亡时的反应却如此真实,连胸腔喘气时的震动、骨翼寸寸僵硬时的颤抖和真实涌溅的鲜血,都被清晰地拍摄进镜头里。   直播间的弹幕在短暂沉寂之后,同样齐刷刷地说:   【拍段子呢这是?】   【演的吧。】   【特效也太假了。】   【这是新的全息游戏?拿真实地标来做CG?】   【主播,宣发好评,音效好评,但你这游戏动作也太假了。】   【演怎么了?虫生如戏,不能演吗?爱看看不爱看拉倒!前面忘了,中间忘了,总之,退网!】   【啊,还有一个张着虫翼的活口,主角怎么忘记打了?那个好像还是S级的。】   【这刺激程度,这主角建模的精细程度,不比《帝国3》好玩?】   【呼叫魏神!】   【别呼叫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有头发的,骨翼是没做好吗?为什么不展开?】   ·   为什么他一直坚持正面对抗?   ——因为帅啊。   搏击的艺术就体现在八角笼的方寸之间,魏邈学拳击那会儿还在中二期,帅是第一生产力。   动作可以繁复,实战可以花里胡哨,学的过程可以鼻青脸肿,但力对力的美学和可观赏性,足以弥补上述的不足之处。   魏邈感觉自己此刻的状态稍微有些奇怪。   明明身体应该很疼,但却愣是没什么感觉,还能够遵照战斗的本能,有条不紊地开枪,一个个处理这些蝼蚁。   确实很像蝼蚁。   他能控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减缓或变慢,甚至彻底停下来。   就像是小朋友用一根手指,就能阻断一只蚂蚁回家的路,那伸出两只手,便能拦住一面的蚂蚁。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魏邈并不着急,他甚至还有余裕欣赏这几名雌虫的脸庞,记住每一名尸首的容貌,方便日后缅怀。   一直到弥赛尔教授说:“莱尔,停下。”   熟悉的声音。   魏邈没有回应,脱力地靠在栈桥的玻璃上,慢吞吞地用纸巾缓缓擦干净脸上迸溅的鲜血,想:需要做紧急的艾滋阻断。   有陌生的血,猝不及防地溅到了他眼睛里。   ……不对。   一分钟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艾滋。   这项步骤可以省略。   魏邈脱下烫手的机械臂,整条胳膊的皮肉黏在西装外套上,血水从胳膊上留下,他抬起头,听见呼啸而来的飞行器在上方盘旋,弥赛尔教授收起骨翼,轻巧落地之后,简单地说:“军部来了。”   今晚闹大了。   魏邈没有看弥赛尔教授,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走吧。”他说。   ……脑子疼,得找个医院休息一下。   弥赛尔教授嘴角一抽,问他:“你要去哪里?”   ——总觉得莱尔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   魏邈没说话。   他微微皱眉,不想回答一个雌虫愚蠢的提问。   军部的飞行器停在半空之中,大厦四周的光幕灼然亮起,内透出来的光晕落在魏邈的眼睛里,他半晌才挪开视线,勉强站直了身体,看到飞行器里利亚·科维奇的身影。   对方身着蔚蓝色的制服,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魏邈身上。   “……莱尔。”利亚语气迅速地道,“你得立刻去医疗舱。” 第108章 plight(六)   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 很快便飙升成亚述星的热门直播,弹幕数量喷涌,因为画质太糊, 大多数虫都对直播的真假产生了质疑。   “不是演的, 是现场同步直播。”视频一直定格到拥有第二军团标志的飞行器从天边出现,雌虫的手抖了抖,他隐约间觉得大事不妙,但舍不得关闭直播, 压低声音解释,“更不是游戏的画面, 这是真实存在的事件, 不信等明天的头版头条……我去, 感觉不太对劲啊。”   直播画面晃动片刻,飞行器独有的、军部的标志从模糊, 渐渐变得清晰,雌虫呆滞了片刻, 咬咬牙,道:“有点急事, 下播了, 兄弟们。”   这好像压根儿不是他能掺和一脚, 看看热闹的事情。   【画面太糊了,等一版高清修复】   【等等, 是军团的飞行器吗?】   【真·战地记者。】   【你知道的,亚述星一向不养闲虫。】   【看完全程的画面了, 前面的悬浮车被三辆飞行器堵屁股后面追,快被击毁前直接对撞,然后那位穿西装的帅哥把堵他的一个一个鲨了。】   【啊?什么情况?】   【别关, 别关。】   【害怕什么,你雄主要生蛋了?】   【不是,怎么感觉最前面那位看身影有点熟悉?】   【……是科维奇军团长吗?】   【对。。。】   【这游戏真疯了,连军团长都敢弄到资料片里?】   【还觉得是游戏吗,孩子?欢迎来到残酷而真实的现实世界。】   雌虫对着光脑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网络却骤然卡顿,画面浮动片刻便被切断,屏幕漆黑一片,整个工区的出入口都被牢固封锁。   窗外,无边的黑夜覆盖了栈桥的位置。   为首的军雌是一名少将,全副武装,露出金属丝刺绣的单肩章,抬了抬手,态度和蔼,却不容违拗:“尊贵的先生们,请暂缓焦躁、稍等片刻,有一起突发事件需要留待各位配合。”   ——都别走了。   ·   魏邈目光冷淡,打量过利亚的全身。   他保持着警惕的姿势,确定了身份之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温声说:“是你啊。”   眼眸却没有沾上笑影。   ——一只个子稍微大点的虫子,暂时控制不了。   他略有不爽地想,这只虫子看起来还有点莫名着急的样子。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的西装面料上沾满了喷溅的血痕,脖颈上有几道刀口,是无人机旋翼留下的痕迹,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右手已经被血染得暗红,因为严重的肌肉拉伤,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当然,最疼的是脑子。   利亚被这样几乎透析的目光看得茫然,耳垂莫名发烫,像是哄幼崽一样,放软了声调,重复地安抚道:“莱尔阁下,您先进那辆医疗车。”   单看外表,雄虫没有伤到骨骼和内脏,都是皮外伤,能站起来,还能流畅地交谈,但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暗伤。   从第二军团驻地一路疾驰而来,心终于能短暂地落回原地,只看那几具尸体,惨烈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还好没事。   他慢慢松了口气。   魏邈收起了礼节性的微笑,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神色居高临下,配合地走进利亚所指的车舱内,利亚下意识向前一步,想扶住他,早有准备的军医却已经准备好了行走的支架。   “谢谢。”魏邈越过他们,不喜欢这样太过殷勤的照顾,“我自己来。”   利亚收回落空的手。   军部的飞行器将整栋大厦严密地封锁起来,切断了对外信号,只保留了内部通讯的权限。   “清理现场。”利亚面色沉凝地吩咐完,才公事公办地对弥赛尔教授道,“教授,在整件事没有调查完之前,您都需要佩戴电子手铐。”   ·   “……他怎么样?”星舰以极限速度行驶,雌虫冰冷急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科维奇上将,回答。”   利亚道:“还在检查。”   “什么设备型号?”   “CDR式超声波探测氧舱-K9。”   也就是说,诊断结果还需要再等五分钟。   “你至少晚到了四分钟,先生。”奥兰德骤然握紧了星舰的旋臂,面容沉得可怕,“哪怕是一只蜗牛,以标准的步速爬过来,也会比你早出现一百八十毫秒。”   利亚垂下眼,没有说话。   “五公里内的交通口全部封锁,这应该只是第一波突袭。”奥兰德语速迅疾地交代,“晚宴的宾客、布莱登大厦的所有虫、布曼的全体家族成员,都给我请到军部,登记名姓,空间不足的情况下挪交给第四军团。由你亲自看押弥赛尔·布曼,你应该清楚怎么做。”   他感觉双手有些发软,需要不断用力支撑身体,才能坐得端直。   他怎么敢把自己的雄主交给弥赛尔·布曼这个贱货,相信他能保障雄主的安全?   这只老雌虫的道德观低得一塌糊涂,无耻得无以复加,满口谎言,“师德”二字和他毫无关联,竟然还有脸苟活于世?   他的雄主差点儿就要没命,他竟然在旁边悠闲地看热闹?   活够了怎么不自己去死?   心脏还在砰砰跳动,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侥幸仿佛变成氧气,奥兰德到现在依然没敢看完布莱登大厦顶部的监控录像,多看一眼,雄虫仿佛便还身在危险之中。   ……现在怎么样?   两分钟后,奥兰德又拨通了利亚的电话。   “诊断结束了吗?”他问。   利亚百忙之中再次站在医疗舱的门口,和医生核对完剩余的时间,语气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低声陈述道:“基本的检查数据还需要一百三十五秒才能完成。”   为什么这么慢?   “准备一台精神力测压修复器。”行星从星舰的驾驶舱飞过,奥兰德不受控制地皱起眉,“我三十五分钟后赶到,利亚,在此期间,我不希望你出任何差错。”   ·   魏邈看到奥兰德的第一反应是毫无反应。   第二反应是,有点重。   第三反应是,这个虫子要干什么?   他略显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前雌君,将缠绕绷带的右臂暂时挪开,精神力先试探性地侵入奥兰德的精神海里,很快被密不透风地包裹,像是埋了一种病毒,潜伏进了毫无防火墙的主机电脑。   好像很难打赢对方。   眼前的雌虫死死地箍着他的腰,浑身都在发抖,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没过多久,就濡湿了刚刚更换的无菌服的外层,魏邈不得不花了一点功夫来固定住他,否则他和奥兰德都得要倒下去,以头抢地。   “好了。”他低声说,“还要抱多久?”   奥兰德抱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害怕。”他闷闷地说,“雄主,我害怕。”   声音仿佛穿过他的胸腔,从后背传导回来。   魏邈想了想,出于虫道主义,并善待自己被压迫已久的脖颈,温和地安慰:“我没事,别哭了。”   同时试图从奥兰德怀里解脱出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脖子要斜成比萨斜塔了。   可惜这注定是个无用功,奥兰德依然不放开他。   “您骗我。”他咬住魏邈的肩膀,又舍不得使劲儿,轻轻磨了磨,不断地控诉,“……您还不让我跟过来,说能照顾好自己,我帮您报仇好不好?”   他听话了。   上一次雄虫在他眼皮底下受伤,这一次他甚至不在身边,几个可笑的、A级的雌虫,都敢来围捕他的雄主。   得把他们全都弄死。   魏邈没说话。   事实上,他完全听不清奥兰德在说什么,只感觉都是很熟悉的词汇,至少听了不止一遍,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光怪陆离的梦境和现实在脑海中频繁回闪,分不清到底在哪里。   人在屋檐下。   他默念了一遍这句行动纲领,把他的脸抬起来,含混地吻了吻奥兰德的脸庞,然后一路向下,半晌,面色平静地站起身。   “我要休息一会儿。”他感觉差不多了,没有再回应,径直说,“有点累。”   安抚这个虫子,已经耗费完了他剩余无几的精力。   奥兰德却一把拽住他。   他眼眸红成一片,眼泪成串掉下来,想起上一次受袭时的冷待,内心不断发冷,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仓惶地问:“您要去哪里?”   梦境仿佛和现实重合。   魏邈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去睡觉。”他回答,挑了挑眉,想起多年的室友情谊,淡淡地问,“你也要吗?”   奥兰德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笑。   ——原来不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下一秒,魏邈便靠在第二军团会议室沙发的一侧,就地取材,随意地拿起一个抱枕,脑袋枕在抱枕上,用完好的那只手撑着下方的枕芯,睡着了。 第109章 plight(七)   奥兰德:“……”   在军部的会议室里睡吗?   他微愕, 眼睁睁看着魏邈躺下去的下一秒,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沙发另一侧的位置如约空了出来。   那是留给他的位置。   他坐下, 雄虫的脸侧向一边, 唇抿起,睫毛覆在下眼睑,闭上那双让他又爱又恨的眼睛、睡着了之后,神色安静, 如同一面玉像,仿佛先前刺伤他的话都不是从对方口里说出来的。   身上还留有其他雌虫的血腥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 对这种味道略有不满, 但很快又被鼓胀的安心感填满, 眼眸忍不住弯了起来,吻了吻魏邈的侧脸, 又渐渐滑落到他的嘴唇上。   就这样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好吗?   会议室的门紧紧闭阖, 奥兰德并不急着去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安安静静地坐在雄虫身侧, 盯着雄虫的睡姿, 心逐渐落定。   但这样的睡姿, 睡太久了,对脊柱会不会有伤害?   他一边想, 一边试探性地触探魏邈的精神力,想要戳一戳对方, 但很快被弹了出来,雄虫从抱枕上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奥兰德吓了一跳, 手骤然后缩,眨了眨眼。   “做什么?”魏邈眼眸清明,注视着奥兰德的双眼,仿佛盯着一件成色还算不错的猎物,语调却懒洋洋的,质问道,“为什么戳我?”   “……我不是故意的,您睡着了吗?”奥兰德拧眉,注视着他,低声建议,“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   雄虫这会儿的状态不太对劲,晚上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精神力,他担心会造成长期的、永久的损伤。   得快点儿做检查。   没有雄虫能在不借用外力的情况下,同一时间压制七名已经暴动的同级雌虫,还依然完好无损。   他的雄主身体的调查报告还算健康,刚刚已经完成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但精神力的损耗该怎么弥补?   万一真出有什么事……   奥兰德眼眸划过冰冷的锐意,哪怕夷平整个布曼家族,也犹不解恨。   魏邈摇了摇头。   “不要打扰我。”他不想和这个虫子再计较下去,警告了一句,又忍不住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额头的碎发散了下来,落在他的眼睛上。   奥兰德低低“嗯”了一声,这回没有再敢有多余的动作,等了片刻,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魏邈的体温,却感觉到雄虫的身体隐约发起烫来。   ·   普通雄虫精神力分化,大多集中在生长期末尾,十九岁、二十岁这个阶段,其后的精神力晋升会随年龄增长而越来越艰难。   魏邈做了短暂的一个梦。   他的童年少有父母陪伴,魏若琳那会儿忙于去极地科考,方应海同样在项目组里,家里除钟点工按时清扫卫生之外,大多空无一人,生个不痛不痒的小病,远隔千里之外,来回一趟飞机票便万把块钱,再周转一日,等两位教授回国再寻医问诊,是不太靠谱的解法。   大多时候,不需要倾诉痛苦,也没必要放大情绪,去药店买副药,自己就搪下来了。   他反倒不喜欢被嘘寒问暖的关怀,因为需要花额外的精力去回应,既得扫自己的门前雪,还得管瓦上霜。   都是些片段化的记忆,好似孤身行走在雪原之中,再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怔,毛茸茸的毯子覆盖在身上,奥兰德的脑袋埋在他身上,魏邈先确定了时间,大概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相当于午睡了一场。   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他揉了揉太阳穴,压制住多余的不适应感,事物在眼前分毫毕现,视域的范围不断延展开来,脑细胞极度活跃,不断诱惑着他向外探出精神力的触角,去操控这些低劣的虫子们的心智,迫使他们臣服。   眼前的奥兰德莫名其妙变成了香饽饽,他不需要去花费时间试探这名雌虫的等级,多出来的精神力触角似乎对这名雌虫又畏又怕,暂时拿他毫无办法,但又忍不住恶狠狠的、傲慢地觑着对方,伺机要扼断奥兰德的脖颈。   ——让这名强悍的雌虫跪在地上,不断地为他诞育子嗣,被他驱使、驾驭,为他创造更多的声誉、权力、财富。   让所有的虫族奉他为君主。   “……”魏邈淡淡地挪开视线。   有病。   他这样评价自己。   雄虫掠夺的基因本能和后天习得的社会习性不断对撞,就像狗总想要撒泡尿占领地盘,雄虎会粗鲁地划定狩猎的区域,魏邈也感受到了这种最原始的渴求,脑海里的精神力变得莫名焦躁起来,质问他:不会害怕了吧?   怎么能放过这个优质猎物?   魏邈动了动已经被枕得酸麻的手,奥兰德便同样清醒过来。   “雄主。”他眼眸警醒地眯起,视线一触即离,低声问,“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魏邈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刻的目光泛着冰冷的侵略性,做最直观的打量和评估。   他简明扼要地道:“不用。”   奥兰德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浑身开始发烫,他的脸颊在雄虫的手心里蹭了蹭,这是一个表示顺从的姿态,轻轻地问:“距离清晨还早,您想要使用我吗?”   雄虫显然有些意动。   魏邈偏过头,总觉得像是竹叶青吐着蛇信子,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不能多说,多说一句都得露馅。   魏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从脸庞上滚落到脖颈上,被本能控制的思绪总算向回拉了些。   奥兰德亦步亦趋地守在盥洗室的门口。   “雄主,您得跟我去做精神力检测。”他的语调加重,神色温和,不容拒绝地说。   ·   第二军团总部,灯彻夜不眠。   不断有佩戴手铐的雌虫,鱼贯地进入羁押室,秩序井然,只能听到行走时的脚步,魏邈站在整座建筑的最顶端,向下俯瞰,饶有兴致地扬了扬唇角。   蚂蚁搬家。   整座第七区都被惊动。   “莱尔先生,请就座。”   奥兰德以家属的身份坐在身侧,那位年迈的雌虫医生只得屈就于对面,看这位在第二军团总部如入无虫之境的患者家属操纵精神力测压仪,熟练地启动这台大型医疗设备,叮嘱说:“您需要平躺,手臂抬起……没关系,不会疼。”   他喜欢这样手把手的、琐碎的照顾,看到雄虫乖乖地平躺下去,内心便充溢着安静而满足。   ……有点乖,看起来笨笨的。   像是幼崽一样。   如果他可以将魏邈生下来就好了,只诞下唯一的幼崽,做他的雌父,守着他长大,然后再和他结婚,做他的妻子,一辈子照顾他。   “……”这位享誉亚述星、被誉为“起死回生的法师”的医生空出一双手,沉默片刻,脸色并不太好看。   到底谁是医生?   出了事谁负责?   ——这年头,患者的家属也能越俎代庖,非法行医了吗?   魏邈的配合度相当高。   奥兰德调整完头盔的舒适度,确保雄虫佩戴好头盔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   “有没有签署保密协议?”他眼底的笑容收敛了起来,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这位老先生。”   “我得先确定您的身份。”医生眯起眼,径直地问,“您有行医资质吗?”   奥兰德瞥了对方一眼。   “行医资质?”他似笑非笑地道,“你的资质上,或许有我的签名。”   上议院下辖的「科技与医疗署」负责这项最基本的工作,每两年更换一次,签发的签名中,包含署长及议员长的两枚签名。   这也代表了联邦对医疗、科技的重视。   医生慎重地保持沉默,内心惊涛骇浪,半晌才缓了缓神:“已经签署过了。”   “我不希望传出任何的风言风语。”奥兰德温和地道,“我相信你能够拿捏好尺度。”   他的雄主脖颈的虫纹都有所变化,除了精神力衰退,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同样是他不想看到的一种可能性。   “好的。”   气氛又再度变得沉默。   五分钟后,魏邈摘下头盔,奥兰德已经拿起他精神力的检测报告,上面那一栏,用红字清晰地标注:   ——精神力等级,S。   纸张的下方被奥兰德揉捏成一团,他神色阴沉,眼底看不清楚任何波澜,最后的可能性被击破,心不断沉底。   一名唯一的、S级的雄虫?   一旦消息不胫而走,他的雄主会被万虫觊觎,掀起极高的讨论度,捧到冕位之上,联邦的有些贱货会一边厌恶雄虫的特权,又忍不住去贴近他的雄主,祈求得到雄虫的怜悯和脚下的位置。   他的权力尚且覆盖得太少,不足以把这些雌虫悉数碾死。   ……怎么办?   奥兰德眼眸闪过焦躁的神色,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凌厉,计算着自己的筹码。   他的雄虫为什么总是这么优秀?   笨一点、稍微迟钝一点不好吗,只指使他,只占有他。   魏邈垂下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这份报告。   他把这张纸页从奥兰德的手里解救出来,观察着奥兰德的神色,大脑总算清醒了些,精神力依然波涛汹涌,但残余的神智终于能浮出水面。   “别多想。”他亲了亲奥兰德的眼眸,手攀在对方的脊背上,上下无声地安抚,握住奥兰德冰冷的手,低声许诺,“从始至终,都只会有你一个。” 第110章 plight(完)   金枕星和亚述星相隔万里, 单是赶来,都可以算作一件苦差事。   这话魏邈离婚时便作为对幼崽成长的保证而提出,但他发现, 有些话对奥兰德来说, 一遍并不够,还得两遍、三遍,保证的次数越多,他才越信赖。   就像是小朋友往往只接收重复的话, 以便于理解。   奥兰德怔然地望着他,只觉得心骤然滞了一瞬, 喃喃地确认道:“只有我一个吗?”   他肤色白皙, 是标准的英伦绅士的面孔, 骨骼分明立体,眼眸里流露出鲜亮的神采, 像是光彩落到海面上,粼粼如浪。   “不然呢?”魏邈看着他, 叹气,“你刚刚的心理活动都快写到脸上了。”   实在不好装看不见。   他鲜少给予保证, 一般说到做到, 倒是第一次说这种车轱辘话。   但创新的陈述未必能斩获听众的目光, 直白老土一些,反倒更合奥兰德的胃口。   奥兰德垂下头, 过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在您眼里很明显吗?”   他以为他已经将表情隐藏得很好了。   “嗯。”魏邈随意地应了一句, 他将那张检测报告的结果扫描到自己的光脑上,“演技还得练,上将。”   ——看起来想生撕了这张检测报告。   站在奥兰德的角度, 不难理解。   休息室旷大、安静,枝形吊灯的光彩朦朦胧胧,魏邈和那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寒暄了几句,医生的态度过于谦恭,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品,魏邈只负责点头、微笑。   同时,也清楚奥兰德没有给这位医生看检测报告的机会。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在医用无菌服上又裹了一层大衣,撑出挺阔的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只笨重的企鹅,打了绷带的右胳膊始终没有成功地塞进大衣里,但好在下肢还算协调,整体的形象不至于不堪入目。   在某位奥姓领导的带领下,魏邈发现自己的偶像包袱也逐年递增。   奥兰德问:“您的右胳膊怎么样?还疼吗?”   魏邈琢磨了琢磨,简明扼要地回答:“四肢健全。”   说实话,这会儿全身都疼,他也不清楚两个小时前自己的脑回路,只想着“刁民害朕”,愣是拖着不进全封闭的医疗舱,简单地诊断了受伤的地方,包扎了右臂,便自己找了间会议室,打算搪一晚上,等明早再出门左转,自己去寻医问诊。   隐约记得利亚来劝了好几次,愣是没把他劝明白。   警惕心极强,但没什么智商。   他侧过脸,问:“我睡醒之后为什么在休息室?”   奥兰德不声不响,直到雄虫的视线覆盖在他脸上,才轻声解释:“……我把您抱过来的,您当时浑身发热,我觉得不能在会议室里一直等下去。”   他语调慢吞吞的,走在魏邈身边,肩靠着肩,手试探性地交握,得到回应之后,眼眸弯了起来,一刻也不想撒开。   仿佛下一瞬,雄虫就会消失不见。   沿途几乎没有军雌,路上极静,魏邈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垂眸,凝视着他的脸:“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情况,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奥兰德,抱歉,让你担心了。”   语调郑重。   挨打要立正。   不止是奥兰德,今晚整个第二军团所忙活的起因,也都是因为他。   人非草木,并非是没有触动。   奥兰德眼眶又红了。   他盯着魏邈,当委屈被看到的那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绪的存在。雄虫的目光温和而包容,他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色,甚至有些恍神。   像是从寒冷的室外回到室内,暖乎乎的温度让他有一种被融化的错觉,如果没有温暖,他便以为寒冷才是正常的。   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得体地表示体谅,说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可视线又不争气地模糊起来,情绪不由自己主导,他全部的情感都被雄虫牵着鼻子走,让他哭便哭,让他笑便笑,雄主给了三分颜色,便忍不住索要更多。   他想,原来还是有点在意他的,在意他的感受,知道他想要什么。   有一点就好了。   ……想要更多。   想让雄虫更心疼他,视线只放在他身上。   他壮着胆子凑了上去,在走廊吻魏邈的嘴唇,气息过渡过去,在魏邈的唇瓣上恨恨地咬了咬,满意地看到雄虫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过错愕的神色。   雌虫的眼泪冰冰凉凉,同样匀了一点儿过来。   魏邈这几年来还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奥兰德,故意“嘶”了一声,慢慢把奥兰德放开,碰了碰被咬的地方,没被咬破,问:“属狗的?”   奥兰德语气闷闷的,风马牛不相及地道:“维恩也爱咬您。”   他的雄主却从来不说,纵之任之。   魏邈心道,那是一岁时候的事儿了,幼崽刚开始长乳牙,爱咬他的手,完全当磨牙棒使。   难为奥兰德能记个两年半时间,这会儿拿出来声讨。   “那你帮我报仇。”他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不走心地诱哄,“去咬维恩好不好?”   奥兰德皱眉:“……不要。”   魏邈懒得说什么。   这个话题显然启发了奥兰德的思维,他问:“假如有一天我和维恩同时掉到水里,您先救谁?”   这话显然筹谋已久。   魏邈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这是我昨天的问题。”   没点儿创意的,侵犯他的知识产权。   奥兰德却很坚持,大有他不回答便不放手的意味。   魏邈说:“维恩的变形金刚刚好也在河里,正好能把你俩捞出来。”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两边都不得罪。   奥兰德:“……”   ·   顶楼是第二军团总部的会客区,需要向下一层才是办公的场所,军团所在的中控室便位于此处,亚述星政府则毗邻在侧,紧贴着军部的建筑而建,形状呈圆弧形。   利亚·科维奇坐在中控室长桌一端的主位,丹尼尔·斐厄落座于他的右手侧,风度翩翩地仰起头,观察每一个监控画面的位置。   “阵仗宏大。”他赞叹地道,“不愧是军部的行事作风。”   语调含着三分讽意。   利亚神色不变,淡淡地说:“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丹尼尔·斐厄,斐厄家族的家主,上议院的议员,一只虫便占据三席的投票权,是联邦的要员。   这位雌虫年近五旬,长相却依然英俊潇洒,连一丝皱纹也没有,没有结婚、生育,名下的继承者席位空缺,族内不少旁支蠢蠢欲动。   科赛·斐厄便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只是比起同岁的利亚·科维奇,还差了不少距离。   “太客气了,利亚。”丹尼尔用调侃晚辈的口气,笑着道,“我可不是来给科赛擦屁股的,只是来凑个热闹。”   这么多贵族雄虫、雌虫被同时抓捕的场面可不多见。   雄保会、各个家族暂时还不敢给军部施压,但纷至沓来的电话悉数落在了他的案头,尤其是被押走了雄虫的家族,几乎每一小时便来一趟电话,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声鹤唳。   “斐厄议员。”利亚为丹尼尔·斐厄斟了一杯水,用透明的玻璃杯递过去,耐心地道,“不必太过着急,审讯结果明早就会出来,与事件无关的先生们自然会被释放。”   “到底什么事件?”丹尼尔皱起眉,“科维奇军团长,您也参加了宴会,您应该清楚,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动……是星网上传播的那件事吗?”   利亚不置可否,道:“这是一起涉及军部高层家属的恐怖袭击事件。”   无论是不是家属,只要柏布斯议员长认定莱尔阁下是“家属”,法律层面的婚姻关系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条框。   更何况,已经有一个幼崽,哪怕不再是伴侣,也不能说是全无联系。   利亚垂下眼,手紧了紧,他想起莱尔朋友圈里幼崽破壳的照片,那是个很可爱的亚雌幼崽。   丹尼尔·斐厄面色沉凝。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他沉声问,“家属?”   他同样浏览完了那段录像的全程,一个不可思议的揣测在脑海中浮现。   他攥住杯壁,忽然问:“那是个雄虫?”   视频里,截至最后,那位以一敌七的“雌虫”都没有张开骨翼。   可——   利亚没有否认。   丹尼尔·斐厄注视着利亚的神色,自己先反驳自己:“……不可能。”   利亚没有隐瞒的意思:“议员先生,我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   丹尼尔脸部的肌肉动了动,尽量用幽默的语气说:“很棒的玩笑,科维奇军团长,我相信视频里那位先生是一名出色的电影演员。”   利亚笑了笑,不再回应,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筛掉一批一批有嫌疑的面孔,须臾之后,听丹尼尔·斐厄郑重其事地问:“是柏布斯议员长的配偶吗?”   “柏布斯”三个字,他特意拖重了音,说得咬牙切齿。   一旦代入雄虫的身份,得出推论便很简单。   四位军团长,有两位未婚,一位第一军团的军团长西莫没有雄虫幼崽,雄主的身形也远没有这样修长利落。   而如此大张旗鼓的筛查,敢将贵族的面子扔到地上踩两脚的,更是只此一家了。 第111章 细思极恐   昔年卡里尔·柏布斯短暂控制军部那几年, 态度更强横、暴戾,哪怕是上议院都无法插手,以至于后来即使早早卸职, 余威仍在, 精神力失控之后,借军团的手,差一点将整个联邦拖入深渊。   这个名字成为联邦的禁忌,被关押在重刑犯的囚牢之中, 迟迟没有被审判,此后军部的权柄一再受限, 但谁都清楚, 一切都只是明面上的限制。   有些旧事时隔经年, 像是一道裂隙,还横亘在心头, 丹尼尔·斐厄有时候会想,假如当初没有将伊西·温斯特带到宴会上, 也许卡里尔和那位帝国的雄子一辈子都没有相见的机会。   他被卡里尔·柏布斯强逼着从布列卡星离开,不久后便收到婚讯, 温斯特家族狂欢般庆贺他们的胜利, 并因为这桩政治婚姻而实实在在收获了许多好处, 得以再次绵延存续。   远隔千里,他犹豫许久, 还是给伊西发送了庆贺新婚的祝福信息,才发现所有的联系方式, 都被伊西单方面拉黑了。   是那位雄子一贯的处事风格,激烈、固执,一旦不顺心, 便要长久对峙,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表明自己的决心。   卡里尔的性格恣睢高傲,做雌君或许并不及格,但权势足以弥补诸多的弊端。   就这样吧,丹尼尔想。   没有结局也许是一件好事。   他突然觉得过往所谓玩弄情感的消遣太过可笑,像是自己和自己较劲,能证明什么?   反倒只衬托出他的无能为力。   谁都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会那样惨烈。   ·   星网上,布莱登大厦的直播视频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突然蹿火,热度从亚述星扩散出去,仅仅三个小时,就登上了整个星域的热门榜。   那个模糊不清的原直播画面被完整地录制了下来,有技术博主花了极大的精力对画面逐帧进行修复,在自己的账号上传了更高清的版本,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张面孔。   而这个清晰版的录像,瞬间爆火。   #帅是一种感觉   #布莱登大厦 事件   #亚述星   星网的热门齐齐整整,除了视频末尾的军部飞行器为热度大添了一把火,能爆火起来,单纯是因为视频里的主角帅得太超过了,尤其是经过高清修复之后,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孔经过修复,单是眉眼便鹤立鸡群。   【虫神,原来我是雌同啊。】   【热血沸腾了,看得我在床上打了个滚】   【A级雌虫如同玩具,这是什么实力?】   【也是军雌吗?站在科维奇上将旁边,完全旗鼓相当!】   【应该是某位被家族追杀的贵族雌虫吧,涉及上层的恩怨。】   【从头到尾游刃有余,连骨翼都没展开。】   【七个遍体鳞伤,一个衣角微脏。】   【……我怎么觉得这个面孔有些熟悉?】   【我也觉得。】   【真的很熟悉!!!在哪里见过吗?】   【谁还记得鲁大师?】   讨论原本热火朝天,突然冷不丁沉默下来,一直到有大胆的虫放出一段录像,然后抛出疑问:“为什么亚述星的这位雌虫,和鲁大师直播间里搭讪的那个雄虫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热点事件,突然被合在一起。   间隔的时间并不久远,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怕星网留下的痕迹都被审慎地删除,但话题浏览量早就超过千万,并非所有虫都是瞎子。   记忆瞬间被唤醒。   【好像啊,是一个雌父生的亲兄弟吗?】   【竟然还有虫记得那个雄虫阁下。】   【大师直播间都不让提了,一提那场直播就黑脸。】   【老天,雄虫阁下还有一个雌虫弟弟吗?】   亚述星处在凌晨,但联邦的星域太过庞大,什么时间段的都有,讨论热情高涨,不断有虫发帖、顶贴。   星网突然蹿出一个开玩笑般的热贴——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兄弟,就是那位雄虫阁下本虫?】   【楼主:细思极恐。   对比了下修复过的视频版本的虫纹,可以看到和那位雄虫阁下的虫纹几乎完全一致。   「图」、「图」   而且,亚述星那位“雌虫”真的疑点重重,作战方式也相当诡异,没有张开过骨翼,设身处地地想想:哪怕你是一名S级雌虫,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你能忍住不虫化吗?】   ·   该聊的聊过,一直等奥兰德情绪转好,魏邈才笑着问:“什么时候恭喜我成为S级?”   他语调揶揄,轻松愉快,奥兰德却偏偏不想如他的意,闷闷地说:“我吓都吓死了。”   魏邈替他擦净眼角的泪珠,说:“放心,我也不会再变成SS级了。”   没机会再吓第二次。   这话奥兰德听懂了,问:“是不是那个教授逼您的?”   他想骂得更狠一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更严重的话。   只是神色还是咬牙切齿的。   “当然不是。”魏邈笑了起来,“是我觉得有机会突破S级,恰逢良机,所以脑子一热,就扛起枪开始突突突大乱斗了。”   他尽量说得轻松,还带着拟声词,却见奥兰德的神色又落了下来,胸膛起伏半晌,盯着他,不语。   魏邈问:“真吓坏了?”   “……嗯。”   很多话闷在心里没说。   来的路上,有那一瞬间,他只有后怕,想,假如他的雄主真的有事呢?   真的出了事,报完仇,他就带着全部虫一起死,然后把维恩捎上,再去缠着他。   死也要死在一起。   雄虫看在幼崽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完全不理会他。   魏邈扬了扬自己裹着一层厚厚纱布的胳膊,冲奥兰德招招手,说:“那你安慰安慰它吧。”   烫伤,冷敷完,剩下的全是血泡。   奥兰德抿了抿唇,放软了声调,问:“还疼不疼?”   魏邈眯起眼,心道废话:“当然。”   奥兰德立刻停下脚步:“我带您去治。”   “……”   等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道复杂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魏邈抬起眼,便看见那位陌生的中年雌虫挪开目光。   ——丹尼尔·斐厄。   斐厄家族和柏布斯家族不睦这件事在贵族中从来不是秘密,两个家族之间积怨已久,当初奥兰德进入上议院,丹尼尔·斐厄便旗帜鲜明地投了反对票,彼此互有摩擦。   利亚·科维奇从座位上不紧不慢地站起:“莱尔阁下。”   雄虫和柏布斯上将站在一起,看起来相当般配,利亚顿了顿,才例行公事地问:“您胳膊还好吗?”   魏邈笑着应道:“还好,就是多了些负重。”   奥兰德不满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唇角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魏邈不明所以地看他。   又怎么了?   “柏布斯议长。”丹尼尔·斐厄道,“没想到您也来亚述星了。”   无论看多少次,他很难把眼前这位雌虫和伊西联系起来。   奥兰德的长相和他的雌父也并不相似,只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继承了卡里尔的,被骤然问好,只温和地提醒:“斐厄先生,你的办公楼在隔壁。”   军部从来不欢迎外客。   在雄虫面前,他收敛了往日的作风,为魏邈拉开椅子,自己则站在雄虫身后,纡尊降贵地说:“科维奇军团长应该已经为你解释过了,只是核查事实,等核实之后,便一切照常。”   他心情好,此刻内心风和日丽,不介意客串一把客服,回答几个愚蠢的疑问。   利亚给魏邈递了一杯矿泉水,成功收获了一句“谢谢”。   他便心满意足地坐下。   “那再好不过。”丹尼尔·斐厄面色不变,仿佛不经意般提起,“……还是第一次看到莱尔阁下,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年轻,难怪我们的议员长要藏着掖着。”   这句藏着掖着,成功让奥兰德的神色微变。   没有雄虫喜欢享受这样的待遇,他同样心虚。   魏邈喝了口水,装没听懂,礼尚往来地说:“斐厄先生看起来也不老。” 第112章 可能   “真的吗?”丹尼尔身体前倾, 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瞬,朗声笑道,“希望如此, 鲜少有虫这样评价我。”   这位雄虫比预想中更沉得住气。   丹尼尔·斐厄笑容古怪, 收回了试探的目光。   能和奥兰德·柏布斯相处五年,明面上依然风平浪静的雄虫,恐怕不单是养气功夫要做到极致,更得找准自己的定位。   这对一向娇生惯养、被捧到天上的雄虫来说, 是项相当困难的工作,没有谁愿意被雌君牢牢压过一茬, 连基本的自由都被限制。   尤其是这位雄虫本身足够优秀的情况下。   卡里尔给温斯特家族的“酬劳”足够丰厚, 更冒了极大的政治风险, 才完全占有了伊西。   而奥兰德·柏布斯付给这位雄虫的报酬,又到底是什么呢?   无论之前如何, 如今酬劳或许要更新换代了。   ——因为眼前这个雄虫,精神力从A级变成了S级, 虫纹的形状将这一信息写得明明白白,不容掩饰。   谁都清楚, 一名新诞生的、S级的雄虫对联邦意味着什么。   其存在便是一座金矿。   雄虫决定了幼崽精神力的下限, 和这位雄虫交合, 意味着有很大概率能够诞下精神力S级以上的虫蛋,甚至可以批量生产。   只要生得够多, SSS级也未尝没有概率!   哪怕是雌侍的位置,也足够被哄抢一通。   旧有的平衡被打破, 他不相信一位S级的雄虫权衡利弊之后,还能继续安于傀儡的位置。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栋大厦、几百名员工算什么?   科赛·斐厄又算什么?   丹尼尔甚至想把科赛·斐厄打包扔给莱尔阁下当个雌奴, 不登记金属牌,等科赛怀孕之后再接回家族,多怀几个虫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莱尔当然不吃亏,相当于免费多了个发泄的工具。   最大的问题是——   这位S级的雄虫,偏偏是奥兰德·柏布斯的雄主。   金矿被独占得严严实实,设置了层层障碍,不容外者觊觎。如何在没有开采证的情况下,挖一铲子墙角?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便见奥兰德将监控切到科赛·斐厄的囚室,这位雌虫经过连翻的审讯,面容疲倦,眼神空洞,浑身散发着“已老实”的气息。   “科赛还算一个可造之材。”如同评点晚辈一般,奥兰德的目光掠过屏幕,随意地道,“他今晚受惊了。”   谁也没觉得他以这样的语气评点同辈的雌虫有什么不对。   丹尼尔不在意地道:“宴会的宾客出了岔子,尤其是莱尔阁下这样的贵客,作为组织者便要担责,您不用顾虑太多,我完全能够理解。”   一个晚辈而已。   奥兰德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却冰冷:“启用他之前,性格还要再磨一磨。”   在宴会厅不分青红皂白便给陌生雄虫抛媚眼的贱雌,性格当然要再磨一磨。   审讯有条不紊地进行,声音直接传导到耳机里,一直到科赛·斐厄情绪接近崩溃,额头浮现出青筋,已经要起直接的肢体冲突,他才不紧不慢地喊了停:“可以了,停止审讯。”   雄虫就在一边,他要学会适可而止。   ·   魏邈没有在中控室逗留太久。   稍作寒暄之后,他便直接前往关押弥赛尔教授的囚牢,趁这会儿大脑还清醒,先把教授给捞出来。   有些事一码归一码,不厚道归不厚道,但他同样心里清楚,假如那会儿当真遇到生命危险,弥赛尔教授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是一场完全仿真的晋级赛,而防护网就在身边。   一路上,奥兰德的神色并不好看。   “……不行。”他下意识拒绝,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理由,“他太过分了。”   他恨不得把弥赛尔·布曼用全部刑罚折磨一遍。   “我也觉得过分,坏老师。”魏邈一只手放进兜里,温声细语地哄道,“我保证之后不和他一起冒险了,好不好?”   奥兰德不吭气。   魏邈问:“又不高兴了?”   一边说,一边慢慢向前走,过了片刻,他才听见奥兰德的声音:“……没有。”   ·   第二军团的效率相当迅速,仅仅一个晚上,便将参与这场袭击的全部虫逮捕,其幕后指使塔顿·布曼同样被摘了出来,是弥赛尔教授的叔叔。   除了尾随于悬浮车之后的那七名雌虫和三辆飞行器,宴会厅里还有四名塔顿·布曼的探子、一百英尺外,潜伏了另一队雌虫。   整个布曼家族人仰马翻。   星网上,相关的新闻同样飞快发酵,魏邈的身份终于在第二日的黎明,以揣测的形式被扒了出来。   相较于上一次偶然曝光时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一次的声势更为浩大,远远超过了普通热点的范畴。   在联邦民众的普遍认知之中,雄虫的躯体和战斗完全不沾边儿,想要鞭打雌虫,都要在雌虫佩戴颈环、压制精神力的情况下。   「柏布斯议员长的雄主」、「莱尔阁下」飞快地成为热榜头条,四年前魏邈在星网留存的仅剩的曝光照被再度扒了出来,直接飙上了热门榜第一。   猜测纷繁复杂,解读多种多样。   【完全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那位先生的雄主,议员长的身份和地位,出行都需要严防死守的,会有不少保镖,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走向越来越奇怪了,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名雄虫阁下,雄虫的体能和亚雌差不多,哪怕是一个A级的亚雌,都可能走不出悬浮车,更别说有这么好的臂力了。】   【真以为佩戴机械臂就能万事大吉?需要精神力来操控的,另外还得依靠本身的力量去平衡。】   【……旁边那位看热闹的、S级的雌虫还有虫不知道吗?叫弥赛尔,是歌尔大学的地质学教授,而莱尔阁下之前在公开演讲时提到过,他就是歌尔大学毕业的啊,还不能佐证身份吗?】   【他为什么看热闹?和那七个雌虫是一伙的吗?】   【……越说我越觉得是雄虫了。】   【@雄虫保护协会,是不是雄虫?如果真的是,请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担心这里面有阴谋。】   【突然想起来,很久没有见过莱尔阁下了,我几乎以为自己失忆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只是一种可能,是那位议长先生策划的这起袭击事件?毕竟懂得都懂。。。】 第113章 照顾   魏邈看到星网乌泱泱一片的热帖的时候, 是在医院。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总算得到解放,他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整间楼都被清空, 只剩下他一位病号, 医生、护士倒齐齐列岗,场面颇为隆重。   行李箱还落在酒店,偏偏参宴的那套西装被毁了个彻底,被奥兰德顺手扔进军部的垃圾桶。   管杀不管埋。   因此, 魏邈吊诡地发现,他竟然没衣服穿了。   从医疗舱出来, 他紧急在光脑上下了单, 等衣服送过来, 便看见那条帖子,说亚述星这场当街袭击事件, 是柏布斯议员长要“谋杀雄主”。   他饶有兴致,匿名发了条评论:是的, 我是那辆被撞毁的悬浮车,我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柏布斯议员长罪不可赦!   刚发出去, 下面便刷出来不少留言。   【真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布莱登银行大厦, 我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我是赫尔诺,我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我是监控, 我证明……】   星网的民众尚未经历反串、自黑、灌水的互联网模式,这会儿冷不丁横空出世一位“悬浮车”, 思路很快被打乱了顺序,评论区都笑疯了。   这条玩梗的评论脱颖而出,演变成一条公式:   【我是, 我证明,罪不可赦!】   当一个事件有娱乐化的动向,阴谋论便没有了被揣测的空间。   他光脑上有好几条未接通讯,有同事、温弥,还有楚越的,偌大的现实社交圈都被波及,足以证明传播的速度之快,魏邈一个个回复完,他向来报喜不报忧,回了一圈没事,便见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将近凌晨,亚述星在下雨,淅淅沥沥混在昏聩的夜色里,等天渐渐明朗起来,便又开始消失,奥兰德下楼的时候没有带伞,此刻浑身都散发着凉意,头发潮湿,左手提着刚送来的衣服,靠在他身边坐下。   “我问过医生了,”他轻声问,“并无大碍,但精神力紊乱,委屈您在医院住一天,我们明天出院,可以吗?”   雄虫精神力晋级是小概率事件,他同样全无经验,只能照猫画虎,按照雌虫的分化来照顾。   他不清楚雄虫到底难不难受,哪怕只有这种可能性,便觉得坐立难安。   处在医院的疗养室内,整个套间宽敞明亮,一片寂静,卧室配置了两张软床,一张医疗舱,剩余的配套是顶奢酒店的配置,但相较于庄园来说,只能说是弹丸之地。   他的雄主住在这里,当然是委屈的。   他一凑近,魏邈新诞生的精神力触角便开始发痒,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意动,仿佛雌虫比女人更吸引他,想把这个大号的猎物叼进嘴里,折磨一番。   半晌,才挪开眼睛。   刚刚在第二军团全靠疼痛克制,这会儿骤然解脱出来,聪明的智商便又忍不住占领高地了。   “我听经验老道的雌虫医生说,雄虫晋级之后很需要疏解。”奥兰德低声说,堂而皇之地将黑色的大衣的扣子解开,锻炼得宜的肌肉线条便径直露了出来,他没穿衬衫,晶晶亮的胸链绕在脖颈和胸肌上,上身不着寸缕,半跪在魏邈面前,仰视道,“您想要吗?”   他肤色白皙,透明的金属银链装饰在身上呈倒V型,如同被保存完好的艺术品,之间的凹陷处夹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水晶,在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彩。   结婚五年来,他鲜少这样不知廉耻地主动求欢,也从未佩戴过这样的装饰品,只觉得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心也提到嗓子尖。   雌虫讨好雄虫的把戏很多,但都建立在雄虫对雌虫的身体感兴趣的情况下。   魏邈垂眸凝视他,半晌,饶有兴趣地勾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从颈后挑起链子,奥兰德呼吸很快急促起来,他问:“三个小时前才问过,这么迫不及待?”   奥兰德想说什么,下一秒,一个简单粗暴的吻便落了下来,一切都被堵在口里,魏邈蒙住他的视线,弯下腰,直接吻了进来。   他少有这样占有欲强的时刻,不像是吻,倒像是对雌兽的标记,将奥兰德烙成自己的附属品,奥兰德很快腿脚发软,却并不后退,反倒向前迎了上去。   他眼睛被蒙着,看不见任何事物,精神力似乎也受限于同一区域,被无声地包裹起来,固有的精神海被侵入,雄虫的气息近在咫尺,成了唯一有安全感的领域。   他仿佛成了雄虫的所有物。   等这个漫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奥兰德已经七荤八素,一边急促的喘息,眼眸还直愣愣地注视着魏邈,脸颊潮红,这下不止头发被雨淋湿了,眼眸也湿润起来,像是落进水里,淋了层蜜一般。   “雄主。”他按耐不住,用脸蹭了蹭雄虫的手掌,低声催促般地唤。   魏邈打量般环顾他的全身,像是衡量一件货品,半晌,才低笑了一声:“准备挺充分。”   他揉了揉奥兰德的头发,示意道,“去床上。”   奥兰德便踉踉跄跄地起身。   ·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天光大量,阳光一点一点落到室内,蔓延到魏邈的指尖。   “星网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魏邈环抱着他的腰,懒洋洋地问。   那件病号服被奥兰德扯个干净,不翼而飞。   奥兰德微怔,道:“您介意吗?”   星网的舆论最初他便知情,但却无暇顾及,发酵之后再压下去,却没有上次容易。   说话藏一半露一半,魏邈问:“介意什么?”   雄虫的眼眸太过专注,奥兰德早已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怎么想,便忍不住怎样说:“那些虫子议论您。”   语调微冷。   魏邈想,完了。   他竟然能流畅地理解奥兰德的想法。   虫族精神力等级越高,情感需要越淡薄,种族的天性便是硝烟和掠夺,族群之内拥有一条完整的鄙视链,他如今终于有了微妙的理解。   就像人类不视黑猩猩为同类,奥兰德对待同族,态度也大抵如此。   不必共情、不必深究,偶尔好奇,但保持距离。   魏邈想,他曾经是黑猩猩吗,又到底在什么时候,在奥兰德眼里修成了“人”?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若有所思地盘了遍记忆,结婚五年来,哪怕是分床睡的那三年,彼此的表面功夫也做得相当到位,他一直没琢磨透奥兰德的所思所想,只以为是单纯的面子工程。   但就当他自恋,哪位黑猩猩,值得这样漫长的面子工程?   他道:“写个声明,澄清一下吧。”   热度终归不能这么无下限地膨胀下去。   ·   军部的公告草拟得很快,直接公布在官方网站上,简洁明了地解释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将布曼家族的纷争简化,写成了“蓄谋的恐怖袭击”,同时确定了被袭击者的身份是一名雄虫。   除此之外,没有提及任何身份。   却也相当于间接承认了视频里的雄虫,便是柏布斯议员长的雄主。   公告一出,星网一片哗然。 第114章 不开心   热度比预想中更猛烈。   之前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猜测, 虽然讨论得有模有样,但真正信的到底还少,军部的公告如同给煮熟的开水加了盖, 火骤然腾起, “砰”一声迸裂开。   首先爆的是那个高清修复版的直播录像,原本这条视频虽然惊心动魄,但大多民众都只是看个新奇,如今每一帧画面都被详细地截图, 但凡魏邈的正脸出现在屏幕上,评论便飞速疯长。   黑夜里, 雄虫的面孔被霓虹灯光和机械臂启动时的光芒覆盖, 大多情况下, 只能看清楚狙击时狠辣果决的动作,快、准、狠, 处在密密麻麻的虫化躯体和骨翼之间,看起来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但却如同丝线,精密地操纵起庞然大物的雌虫的身躯, 血线溢出, 神色从头到尾, 镇定得让虫头皮发麻。   一场杀戮的艺术。   而那名雄虫的名字,在四年前, 还曾被冠以「风度翩翩」、「稳妥」、「相敬如宾」这样毫无危险性的前缀,作为新时代支持雌虫各项权益的雄虫代表, 为自己雌君的权柄站台,而短暂地站在聚光灯下过。   【承认了吗?】   【crazy。。。】   【神啊,真的很难相信那是莱尔阁下。】   【到现在还保留有当时莱尔阁下的照片……太帅了, 别问用来干什么,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感觉很难相信。   「图」】   照片里,魏邈穿着米白色的针织毛衣,浑身全无装饰,懒洋洋地站在竞选台的角落,身材挺拔、笑意清淡,注视着站在最中央的奥兰德,神色柔和、放松。   【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的雄主!】   【四年过去,怎么脸还是这么抗打!】   【这真的是一个雄虫能做到的吗?我是雌虫,感觉视频里那些虫一个都打不过。】   【因为你是废物,但莱尔阁下不是,满意了吗?】   【我印象中莱尔阁下是A级精神力,其实只控制一名A级雌虫是有可能的,但这也太夸张了。】   【莱尔阁下现在会不会已经晋升为S级了?】   【虫纹被挡了一半,看不全。】   【突然想起来,莱尔阁下之前的梦雌就特别特别多,还建了一个专门的网站,收集莱尔阁下的视频cut,做各种剪辑,真的蛮疯的,有很多虫还疯狂辱骂那位先生,觉得他不配做莱尔阁下的雌君。   不过没存活多久就消失了,第二个网站也被关停,莱尔阁下也没有再活跃过。】   【卧槽,所以当时在金枕星,鲁大师想要搭讪的是议员长的雄主?!】   【大师安全。】   【我们大师一定要注意危险啊!】   【现在回头看,真的是大师整得最狠的活儿了,感觉莱尔阁下能直接一只手撂翻他,但还亲自骗了他五百星币,真的小惩大诫。】   【议员长当初竟然没封了大师的号?】   ·   奥兰德·柏布斯收到雄虫保护协会的致函时,是在下午。   下方涨得发疼,生殖腔被灌得满满当当,腰部发麻,胸口也被链子勒得发痒,他观察脖颈上存得很淡的吻痕,纪念般拍了照,眼眸餍足地弯起,上传到终端的保密箱里,存储好。   只给自己看。   输入日记:「又一次。」   结束之后,他在雄虫面前吞服完膏状的避孕药,做完吞咽的动作,便悄悄吐了出来。   避孕药在联邦并不常见,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见不得光的、连雌奴都称不上,甚至没有登记金属牌的雌虫揣上不该揣的虫蛋,否则还得劳烦打胎,惹雄虫烦心。   奥兰德此前还从未吞服过这样的药,做出吞咽的动作的时候,即使无色无味,也没有多余的副作用,却感觉喉咙如同火烧,无名的痛意蔓延到心里,烫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动作特意变得慢吞吞的,以为他的雄主会制止,但雄虫却没有做出更多的表态。   哪怕态度转圜,他的雄主还是不想让他再怀一个幼崽。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环绕的雌虫会越来越多,他的存在会越来越可有可无。   星网上许多不受宠的雌君,以为拥有一些共同的回忆、生了几颗虫蛋便可以躺在功劳簿不动,懈怠之后,很快便被新的雌侍替换了位置,婚姻不顺,只能上网发泄,变成怨雌。   口气很冲,看到婚姻幸福的雌虫,第一反应不是祝福,而是嫉妒、眼红和辱骂。   ——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蠢得冒烟。   但这于他而言,也是硕大的警醒。   他从小接受过极为严苛的反俘虏训练,就连魏邈也没发现他把避孕药又吐了出来。   奥兰德眼眸沉沉,拂过小腹的位置。   一定要争气。   他的雄主会很喜欢这个雄虫幼崽的,也会更喜欢他。   ·   魏邈从医院的心理咨询科回来,新生的精神力触角和旧有的并不相融,需要花一点时间来稳定,就像主机游戏更新了新的DLC,大脑短暂宕机,会莫名思绪迟缓。   “莱尔阁下,您的精神力反应很强烈,而且具有很强的进攻性。”心理医生是一名雌虫,年龄在虫族也算老年,经历了帝国和联邦两个年代,语调也慢吞吞的,“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况,可能还需要一点适应期。”   他早已闭门谢客,若非诊治的对象是联邦唯一一名S级的雄虫,不会有出山的可能。   “……”被这样一位实打实的百岁老先生尊称为“您”,魏邈觉得折寿,问,“您觉得具体还要多久?”   医生说:“或许要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吗?   魏邈客气地起身告辞。   大鱼吃小鱼,一切新生的情绪在逐渐在变得可控,他不允许雄虫的天性压过维系这些年的处事习惯。   今日上午的时候,便明显是情绪为主导。   他打开灯,将中午的盒饭搁在疗养室的大理石茶几上,新买的外套被揉干、烘烤,方便他的穿戴,魏邈微微拧眉,走进套间的卧室,便看见奥兰德躺在床上,把自己包成蛹,不动。   明知道S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有多变态,他还是下意识摸了摸奥兰德额头的温度。   “还疼吗?”他把奥兰德翻了个面儿,拽到怀里问,“怎么睡这么久?”   奥兰德栗色的发梢在他手里打转,眼眸仿佛才睁开,还残留着睡意,魏邈将手收回来,垂下眼,温度适宜。   他问:“傻了?”   “……没有。”奥兰德还有些怔松,静静地抬眸看着他,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狠狠吸了一口气。   魏邈没拒绝,手从后背滑下去,轻巧地替他揉了揉腰侧的窝,若有所思,说:“吃饭吧。”   奥兰德便笑了笑。   他难得情绪外露,坐在一侧,勉强吃了一块牛排,便翻箱倒柜找营养液,他全年控糖,只吃蛋白,剩余的营养靠营养液来维持,体脂率常年维持在11%左右。   魏邈看不过去,把他拉回来,说:“多吃点儿再找。”   奥兰德“嗯”了一声,叉起一块西蓝花,放进嘴里。   魏邈撑起下巴,抬眸看他。   奥兰德眉弓高,脸部轮廓立体深邃,睫毛淡淡垂下,在眼睑投下一片细碎的影子,他手紧了紧,抿唇。   “为什么心情不好?”魏邈问。   “没有。”奥兰德嗓音沙哑,隐有羞耻,低声说,“只是有些腰酸。”   不止是这里,哪里都酸酸胀胀的。   魏邈咬了口舒芙蕾,不轻不重地问:“那下次不这么久了,好不好?”   “……”奥兰德摇了摇头,“不要。”   魏邈已经慢慢把笑收了起来。   “说点你真想说的,奥兰德。”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颇严厉的语气,奥兰德嘴唇动了动,眼眸瞬间抖了抖,连带着睫毛也跟着翕颤,他吓得下意识要把自己吐避孕药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欲望却又压抑住了恐惧。   ——不能说。   心又变得酸楚起来,他想,不能说,说了就连一点可能性都不给他了。   他最后还是避重就轻地说:“雄主,我不想吃避孕药。”   “……”   大眼瞪小眼。   魏邈没想到是这事儿,微微怔然,他大概捋清楚了奥兰德的脑回路,想了想,才道:“……是我的问题,之后我吃吧。”   相较于上辈子,“避孕药”也确实只作用于避孕而已,药品的副作用在虫族趋近于无,他便没有过多在意。   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没道理要奥兰德吃药来解决。   奥兰德“嗯”了一声,这回笑容的幅度真诚了些。   他总是忘记,他已经不是雄虫的雌君了,不该要求他的雄主像之前那样对他。   ……要有当情虫的觉悟。   生殖腔长在他身上,只要再怀上,他的雄主一定会认的。   喉咙里的火又烧了起来,离得越近,越欲壑难填,他换了个话题:“雄虫保护协会想要过问您的情况,主要想确认您的精神力等级,需要我帮您联络吗?”   贵族之间的信息相当灵通,奥兰德并未强硬地禁止信息的扩散,哪怕再没有安全感,他也不想在这上面动手脚。   联邦刚成立时,雄虫保护协会还臭名昭著,权柄无限庞大,随着制度的完善,越来越像是一个吉祥物。   但再怎么吉祥物,出了个S级的雄虫,尤其是遇袭之后,还是得尝试过问一下的。 第115章 日常   帝国时期, 雄虫保护协会是不受宠的雌虫们的囚牢。   雌虫一旦被捕,便相当于失去了社会身份,亲属无法探视, 也无权请律师为自己辩护, 确保雄虫可以腾挪、侵吞雌虫的私产,是大公们的黑手套。   而联邦之后,雄保会换汤不换药,照例能存活下来, 但却谨言慎行了许多,旧有的监牢被拆毁, 不再拥有单独的执法权, 逐渐和平过渡, 演变为一种党同伐异的白手套。   当初不赞同奥兰德继位的乌索夫·柏布斯,那是一名迂腐、陈旧的雄虫长辈, 便毫无防备地死在去雄保会联谊聚餐的路上,而司机便是一名雄保会的高级理事。   随后他的一整个支脉都在一天之内悉数消失。   让魏邈来形容的话, 大概是:工会。   联系他的是五年前为他办理布列卡星公民ID的亚雌,语气亲热、和软:“莱尔阁下, 下午好呀, 不知道您喝下午茶了吗?”   调轻轻向上扬起, 像猫挠痒痒似的。   魏邈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纯被搅和的,他记得对方, 那会儿这位工作人员的嗓音还没有这么夹。   奥兰德能听见声音,眼睛和探照灯一样, 瞬间便转过头,视线落到透明的光脑屏幕上,又滑到他手上。   毫无遮掩的打量。   魏邈说:“你提醒我了。”   那名亚雌发出不解的、附和的娇笑。   下一秒, 魏邈已经挂断了来电:“我现在就去喝,多谢,回聊。”   光脑的屏幕从眼底消失,他眼皮连跳了三下,便看见旁边奥兰德无声笑开,好心情地问他:“您不喜欢这一款?”   他很早便发现,雄虫对有些娇软的亚雌和雌虫过敏,哪怕见了,也往往退避三舍。   ——除了那个尤文。   好在那个亚雌也不再是对手,都被他的雄主推给了另一名雄虫,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魏邈心道,喜欢,但性别岔劈了。   奥兰德眼眸眯起来时,睫毛像是一笔墨,变得狭长起来,连带着瞳孔的颜色都不大显露。   他垂下眼,把奥兰德的脸掰过去。   “议员长先生,您每天日理万机。”魏邈用指腹揉了揉他的脸肉,语调听不出喜怒,“没什么事干了,在这发呆呢?”   怎么这位联邦的掌舵者每天活得这么清闲?   奥兰德很喜欢雄虫的亲昵,神色甚至有些恍惚。   每一份亲昵都来之不易。   他恨不得把自己揉烂,和他融为一体,之前克制的欲念仿佛得不到满足,刨去了天井的遮蔽之后,一切都现了形。   他轻轻地说:“我的事情就是照顾您。”   没有雄虫会喜欢一只忙于工作的雌虫。   自从几年前军部的事务稳定之后,军团内部的日常管理工作都交给了副军团长来处理,而上议院的日常会议也挪交给他的副官主持,他只负责在远端掌局。   他终于能够从纷繁复杂的琐事中解脱出来,有充裕的时间为他的雄主准备三餐。   魏邈垂眼,对这样的论调不置可否,低声道:“以后不用给我手洗衣服,我会自己用机器洗。”   这事儿也是他很早之前便想说的一件事。   做饭勉强可以算是一件正向的爱好,但手洗衣服,尤其是手洗他的衣服,拿爱好来解释就有点儿勉强了,费这功夫不如去多锄两亩花园。   上午刚被揉弄完,中午便悄摸替他把衣服洗了才睡觉,何必这样勤劳。   奥兰德微怔,笑容僵在脸上,思绪骤然停止。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脑海混乱起来,短促地拒绝:“……不。”   不行。   那是独属于他的权力。   他很快补充道:“我洗得更干净。”   魏邈无声拧了拧眉,又觉得好笑,半晌才陈述道:“我没那么洁癖。”   实在看不出来机器和手洗的区别。   更何况,奥兰德的衣服不也是机洗,也没见就不穿了。   “……”奥兰德不说话。   他不清楚自己哪里惹了雄虫不高兴,却不敢再固执地坚持,过了片刻,才低眉顺眼地问:“为什么?”   魏邈看他半晌,慢慢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怕掉到水里吗?”他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我怕我得去盆里捞你。”   ·   奥兰德当然不会掉到水盆里,哪怕是维恩也不会。   第二天一早,亚述星雄虫保护协会的会长便登门拜访,登的并非是疗养室的门,而是柏布斯家族在亚述星的置业。   奥兰德很喜欢旧式的风格。   整座城堡宽阔浩大,如同悬在空中,呈一座巨大的空中花园,在空中造景,堆出青山绿水,绿意葱茏,星舰于半空中央停稳,能听到瀑布从高空中一泻千里,乍然如奔雷涌动。   临近室内,却只剩下馥郁的花香味。   连同绿色生态的“外立面”,城堡的总体面积是第七区的两倍有余,规模超过了布列卡星的老宅,五年前,乌索夫·柏布斯便在亚述星溘然长逝,以他为代表的元老们都被清洗干净,所有留下来的资产都并入奥兰德的私人账户,这栋城堡便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后来这栋城堡改头换面,被从里到外地重新打理、装修,变成了如今的风格。   维恩没跟过来,回老宅学乐谱。   这两天陪切洛打完沙滩排球,幼崽黑了一圈,昨晚视频时扭扭捏捏,脑袋缩在被子里,眼睛也不露,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维恩很快会白回去的。”他小声地说。   小朋友打小就会画饼。   魏邈没良心地笑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我们维恩变成黑煤球也好看。”   维恩不喜反忧,哇一声,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就哭了出来。   奥兰德忍耐了半晌,才按耐住不耐烦的神色,警告般低声道:“维恩。”   没事哭什么?惹虫厌烦。   维恩收起眼泪。   “雄父。”他气呼呼地在光脑另一茬告状,“切洛叔叔不给我涂防晒。”   只给自己脸上涂。   选择性忽视了第二天他将对方一整套衣服都扔进海里的反击。   魏邈:“……”   整个柏布斯家族快乱成一锅粥了。   趁热喝了吧。   这件事儿并非是他需要解决的范畴,魏邈神色淡淡,听奥兰德慢条斯理地道:“我知道了。”   两双相似的眼眸对视片刻,维恩弯了弯眼眸,语调雀跃:“谢谢雌父!”   ·   亚述星雄虫保护协会的名义会长,是西斯家族的一名雄虫。   这位雄虫是第三军团的军团长拜伦·西斯的堂兄,四十岁,在上流社会交际广泛、长袖善舞,他并不喜欢雌虫出去工作,家里赋闲的雌侍约复数位。   “莱尔。”这位雄虫一见面,就热情地给了一个拥抱,“许久不见,越来越俊朗了。”   魏邈和这位雄虫有过几面之缘,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导入正题。   “我很难想象一名S级的雄虫出现在我身边,看起来像是一名冉冉升起的传奇。”这位中年雄虫金发碧眼,面阔额方,身高几乎和魏邈登高,身材略胖,笑容满面,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哦,那位先生呢?他不在吗?”   魏邈笑着回答:“那位先生出门了。”   “那再好不过。”谢鲁沙·西斯昂扬地说,“你比我想象中更出色,莱尔,你的名字会跟随在最优秀的先生们之后,刻在历史书的一页。”   历代精神力S级的雄虫,都会留下姓名。   魏邈面容平静,没说话。   谢鲁沙·西斯神色复杂:“……你和议员长秘密离婚了?”   雄虫保护协会的内网能够查看雄虫登记的婚配情况,以便于帮助他们匹配优质的配偶,他的权限等级为最高级,也只有他能够有资格检索A级、及A级以上雄虫的婚配情况。   看到情况的那一瞬,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个月之前。”魏邈并未否认,低声说,“您今日这趟来,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谢鲁沙·西斯不赞同地劝了一句,西斯家族和柏布斯家族有旧交,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他们曾依附于柏布斯家族,靠军功赚得地位,联邦成立之后,才逐渐兴盛。   拜伦·西斯之所以能够胜任军团长的职位,并非依靠天赋,而是出众的家世。   他们曾在卡里尔·柏布斯投入巨注,本以为这位无冕之主能带领联邦走向繁荣,但结果显而易见,落了个空。   但奥兰德·柏布斯的天赋值得同等的期待,无论是军勋、手腕还是行事风格,都更游刃有余。   天生的政治家。   他收到了那位“君主”的封口令,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笑着介绍说:“需要为你重新测量等级,录入系统。说实话,莱尔,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制定过S级雄虫的福利政策,之前的版本太老旧了……或许你有兴趣接受一个采访吗?外界有不少雌虫想要了解你的所思所想,我们的工作邮箱里都有不少张简历等着你浏览。”   尤其是昨天和今天,雪花一般,甚至有贵族雌虫悄悄询问,是否能参加雌侍的冬招。 第116章 对不对?   就像熊和熊猫的区别, S级雄虫能够享受的补助待遇相较于A级,跨得不是一个门槛。   虽然说是一起商议,但谢鲁沙已经提前拟好了模板, 每月六十六万星币, 取一个吉利的数字。   这对普通虫来说是一笔巨款,但把这个数额单拎出来给任何一名贵族雄虫,可能也就是一周的零花钱,吃吃喝喝就没有了。   有没有这笔钱, 莱尔的净资产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谢鲁沙说出来的时候颇为尴尬。   不说底蕴深厚的柏布斯家族,他供养了不少号雌侍, 把一堆虫拘在几个大平层里供他取乐, 每日单是家庭的日常开销便超过百万。   协会的钱毕竟还是有数的。   “说起来, 作为A级的雄虫,每月一日, 我都要固定地从协会领取一笔福利金。”担心魏邈不屑一顾,将他扫地出门, 他握了握拳心,强自镇定地补充道, “我甚至为此专门设立了收款的账户, 钱虽然少得可怜, 但寻找到了工作的意义,莱尔先生作为一名地质学研究员, 或许也感触颇深。”   他很敬佩这一点,在很早之前, 就悄然将莱尔引为第二个知己。   贵为议员长的配偶,哪怕财富自由,依然坚持工作, 而非大脑空空、恣意享乐,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从二十岁担任雄保会的会长起,谢鲁沙·西斯就一直在坚持上班,坚持了二十多年。   他还要继续坚持下去,一直到走不动路为止。   要对得起上一任会长的慧眼识珠。   二十多年前,他靠撰写「西斯家族的雄虫福利制度」,从而受到上一任雄保会会长的青睐,并一跃成为会长的候选虫,顺利地接替了这一职位。   谢鲁沙·西斯相当感动。   他对雄虫保护事业的深刻洞见,他对福利政策的针砭时弊,都被老会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终于有虫能够走进他的心了!   这是他的第一任知己。   莱尔虽然年轻,但谢鲁沙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才华横溢、一样成竹在胸,一样胸有大志,并愿意为联邦的未来而奉献自己漫长的一生。   最重要的,是和他年轻时一样帅。   这是很难达到的一项成就。   而他因为酷爱吃甜品,身材已经发福了,想戒都戒不掉。   虽然并不相熟,但魏邈能感受到谢鲁沙扑面而来的热情,仿佛许久未见的老友。   像是一只强壮的中年哈士奇,朝他结结实实地扑了上来。   “……”他静了半晌。   这位雄虫看起来活力满满,情绪都浮现在脸上,他在这份福利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轻轻挑了挑眉,笑着接口:“当然,坚持一份工作并不容易,西斯先生便是其中的表率……而且六十六万并不少。”   楚越这两天嗷嗷待哺,将换装游戏优化好之后,已经开始在做第二个游戏,找他要后续的投资了。   他要得理所当然,仿佛吃定了他有能力解决资金来源,魏邈甚至有一种包养了这位老乡的错觉。   年轻人积极性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创业,更是花钱如流水。   六十六万相较于他在研究所的固定工资,就像是木星和地球直径的差距,差了十一倍有余,而他是真的要靠“地球”生活的。   可惜这年头说真话没虫信。   谢鲁沙自动忽视了最后那句客套话,心放回原位,没嫌弃就好,没嫌弃就好。   他笑呵呵地说:“莱尔先生才是我们的表率。”   魏邈弯了弯眼睛,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对,我忘记询问这一次袭击事件了。”谢鲁沙·西斯冷不丁地一拍额头,道,“军部已经通知我们了,没想到亚述星的地界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我原本对布曼家族印象很好的,那个家族的雌虫看起来都听话乖巧,还戴面具,不像拜伦,穿得不成体统。太出乎意料了,还好你没事!”   他语调从嘀咕,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魏邈心道,从哪里看出来布曼家族的雌虫听话乖巧的?   未免祸及弥赛尔教授和那位什么都没做的布曼家族的家主,他特意解释了句:“是布曼家族的一部分势力,其家族内部有分歧,所以酿成的这起公共事件。”   谢鲁沙·西斯听得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心内一片安慰,莱尔果然像他,博学多识,就连这种二流家族的事情都摸得清楚。   又有些伤感,他若年轻二十岁,对上敌虫,也许也有突破精神力,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惜过了最佳的时机。   他收回思绪,严肃地道:“他们胆子也太大了,雄虫保护协会会帮助固定证据,帮您起诉的。”   魏邈点头,笑着说:“多谢。”   心里的警惕逐渐松弛。   这位会长和奥兰德的联系应该并不深入,但家族的纽带让彼此还算默契。   奥兰德在雄虫保护协会应该留有“钉子”,那个钉子足够确保雄虫保护协会保留其应有的职能,运转自如,但不会冷不丁撒在路上,扎进他的车胎里。   七年前,赫尔诺被布列卡星的雄虫保护协会指控「对温弥·科维奇阁下态度不驯」,被质询了一个月的时间,而那时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温弥才成年,正在精神力分化的关键阶段。   奥兰德还在读军校。   就像是周围围着一圈苍蝇,一直绕着转,没有实际的伤害,也足够恶心了。   赫尔诺和同为军团长的拜伦·西斯、利亚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同样也是因为这件小小的插曲。   奥兰德一向喜欢抓大放小,缓慢磋磨,留开一道口子,让水活起来。   雄虫保护协会显然不入他的眼,没有彻底掌控的必要,但埋个钉子,走一步闲棋,或许更符合对方的作风。   ……时间比他想象得更早。   他到底要干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魏邈收回散漫的思绪,懒得再思考下去,听谢鲁沙·西斯笑着问:“那采访呢?您什么时候有时间,稿子雄保会帮你备好,你这边只负责让你的脸出镜就好了,也算是给雌虫们一点慰藉。”   魏邈抬眸,微微皱眉:“一定要吗?”   S级带来的麻烦比他想象中更大,早知道不晋级了。   “莱尔,我知道你一向低调,但太低调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我当年隐瞒身份,进入雄保会之后,便吃过很多次这样的闷亏。”谢鲁沙饱含情感地劝道,“我知道你晋级一定特别辛苦,一定是经过了数年的砥砺和刻苦训练,才能在生死一线突破枷锁,有些事情讲出来,大众才能理解我们的付出了多少,为了这个目标多么拼尽全力,对不对?”   “……”魏邈放下举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微顿了顿,才说,“嗯。”   确实刻苦训练了,也拼尽全力。   ——在《帝国3》里。 第117章 四时之外(一)   这是被丢进援救船的第一日。   宇宙是一片空旷无垠的天空, 而星系则是广阔天际的狭小阴翳。   援救船停留在荒星,没有名字,当被观测到时, 便被命名为H31星, 二十年前被虫族纳入麾下,成为联邦卷帙浩繁的版面的一个粗略折角。   最远的传送阵距H31星约七光年,最近的军团驻地在三百光年之外。   而在救援船上,幼崽啼哭的声音、捋鼻涕的响动、烤面包的香味和劣质皮革的味道不断弥漫, 整艘巨型救援船都脏兮兮的,漂浮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切洛·柏布斯行走其间, 穿着白大褂, 脸色难看,随意地踹了脚地上一名D级雌虫。   “咔嚓”一声,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   “让开。”他冷冷地道。   这里是无座区。   走廊的灯不断闪动,毛玻璃泛起蒸腾的水雾, 他走进茶歇室,找到一张破旧的沙发, 坐下, 侍应生核验身份之后, 送来一份马斯卡彭戚风蛋糕。   “谢谢。”切洛·柏布斯看都没看一眼,说, “一份营养液。”   侍应生道:“50星币。”   切洛从未见过这样细小的单位,他从衣兜里掏出面值最小的一枚硬币, 说:“不用找了。”   刚刚做了五台手术,他有点手痒,想开颅玩玩, 敲开天灵盖,脑花蹦出来,温热的液体溅到手上,白白的、透明的。   多好闻。   一滴冷汗浮现在额头,侍应生连连道谢,牙咧到耳朵根,死死不撒手,下一瞬,就屏住呼吸,在切洛的视线落下来之前,弓着腰麻溜地蹿了出去。   不愧是上面派过来的医生,就是豪气!   但疑似有精神问题,刚掐死过一名雌虫服务生,抚恤金直接拍到对方的尸体上,整艘船舱的乘客都去哄抢。   赶紧跑。   救援船无法登陆星网。   切洛同第四军团最近一座驻地的中校取得联系之后,才搭建起军部的内网线路,接通了奥兰德的来电。   “体验还好吗?”电话那头,奥兰德的目光稍纵即逝,从一份文件中抬起头,淡淡地问。   “……我不理解。”空气污浊不堪,切洛深吸一口气,嘴角的肌肉蠕动了一下,“幼崽为什么需要涂防晒?”   至于吗?   他小时候涂过吗?   奥兰德合起书页,站在二楼的拐角,一直耐心地听到一楼会客室的声响逐渐停摆,那位名叫谢鲁沙的雄虫从城堡中离开,他的雄主起身送客,才挪开视线。   扫地机器虫将多余的灰尘拂净。   那个满是脂肪的雄虫总算走了。   “……这不该是你关心的问题。”他眼眸里总算泛起淡淡的笑意,温和地说,“雌父忘记教你很多规矩,以至于你一直无法无天,看不清形势,是觉得现有的等级能让我包容你吗?”   他并非一定需要一名亲生的兄弟。   维恩想要什么,不需要考虑合理与否,只要负责满足就可以。   于他而言,一枚幼崽的价值远比切洛来得重要,SS级的雌虫不算什么,而这件小事能闹到他的雄主面前,说明切洛没有真的将维恩的需求放在最前面。   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在雄虫心中成为一项减分项。   一个成年虫,连一个三岁半的幼崽都没法唬住,废物得过头了。   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切洛反倒冷静了。   这鬼环境实在不是虫待的,多呼吸一口就折寿十年,他直截了当地问:“我需要做什么?”   “三天后,这艘援救船会按计划靠岸。”奥兰德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面孔冰冷起来,“以你的方式帮我联系到那位温斯特先生,就说我会送给他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   魏邈口头答应了采访的邀约,将谢鲁沙·西斯送出城堡,才回到室内。   弥赛尔教授忙着收拾布曼家族的烂摊子,他冷不丁空闲下来,倒是研究院的院长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照例一通夸赞先砸下来,嘘寒问暖一番,问他研究院的官方网页能不能拿他引个流。   “了不起,我们所出了个S级的雄虫,我就说做野外工作,容易强身健体。”甭管从哪拔来的苗子,长在研究所的地界,成果也得有研究所一份,院长笑呵呵地说,“弥赛尔没得罪你吧?得罪的话给我说,我把他开了。”   他同弥赛尔·布曼早年便熟络,于魏邈算是半师之谊。   这位雌虫直白多了,很快拐个弯:“研究所撰写的自然地质科普栏目,能不能用你的脸宣传宣传?”   联邦的民众大多只对自己所在的行星感兴趣,压根儿没有义务教育的说法,教育不普及,便诞生出不少地理盲,了解仅限于生活的半径,官方网站做扫盲做了几年,点击量都是个位数。   魏邈精心撰写的几篇豆腐块同样挂在上面,特意写得通俗易懂,起了个上辈子教培自媒体风格的标题,点击量呈几何倍增长,竟然超过了十枚虫阅读,荣获了一条评论。   ——弥赛尔教授一本正经地在网站下评论:语句太过绝对,治学态度不严谨。   靠一群高级知识分子来做基础扫盲,就像是让维特根斯坦去教幼儿珠算,冷不丁就拐到形而上学的领域,网页的热度可想而知。   惨淡。   这事儿一直让院长耿耿于怀。   魏邈下意识想拒绝,到底于心不忍:“……怎么宣传?”   院长许诺说:“放心,就贴一下你的入职照,然后说这个栏目,莱尔阁下经常浏览,还亲自撰写科普文章,你要不要开通一个博客账号,和研究所互动一下?”   他扣扣搜搜、精打细算,一丝一毫的热度都不想放过。   魏邈失笑,半晌才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我尽量。”   他不想驳院长的面子。   联邦地质勘察院于他而言,从来不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院长语调稀奇地问:“谁能做你的主?”   魏邈心道,那可太多了,起码楼上便坐着一位。   他和院长又寒暄了几句,挂断电话,抿了口水,便见上方探出一个机器人,一蹦一跳地走进会议室,开始打扫卫生。   每回见完外客,这些步骤都是传统艺能,奥兰德偶尔有空的时候,还会亲自打扫。   魏邈看见他,在餐台边侧身让开一个身位,将水放下,给奥兰德递了颗葡萄,原本打算放到他手心,奥兰德向前倾身,便落到嘴里。   连带着指尖都被他的舌头舔了下。   这不太像是奥兰德的家教能做出来的事情。   魏邈又喂了几颗,将葡萄皮扔进垃圾桶,洗干净手,才问:“处理完工作了?”   奥兰德“嗯”了一声。   舌尖残余的汁水的甜味让他有些回味,仿佛吃了一颗糖一样,让他嗓子发痒。   他不喜欢喝咖啡,烘焙过的咖啡豆的味道会残留在口腔里,对水果也不热衷,此刻却挑了颗乌黑发紫的葡萄,自己放进嘴里,眼睛弯起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   ……星网上说孕期多吃葡萄,幼崽破壳之后,眼睛才会又圆又大,像是葡萄一样。   他的雄主的幼崽才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一次怀不上,还得多来几次。   魏邈道:“我想在网上开通一个账号。”   刨除“魏”不算,他没注册过对外的账号。   公众形象的打造是一名官员行事风格的重要部分,利亚·科维奇便有官方账号,并不活跃,偶尔会转发一些推文,语气沉稳、简练,一字千金。   他的战前许诺大多都得以实现。   当然,私下里的面孔私下里算。   当初的婚前协议上便注明要配合的事宜,也包括了遵守秘密这项章程,奥兰德至今没宣布离婚,作为名义上的家属,总有牵涉的身份问题。   他做好了奥兰德不同意的准备,却见奥兰德静了片刻,说:“好。”   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魏邈眉峰一扬,和他对视一瞬,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干脆利落地点点头。   奥兰德忍耐了半晌,临了,还是忍不住磨刀霍霍地加了条件:“……但您不准看评论区。”   ·   这要求实在无理。   但魏邈确实没看评论区。   账号认证之后,他关注了研究所的账号,一键转发了网站链接宣传。   研究所为他做了张海报,是五年前刚进所时留的底儿,如今特意从档案里刨出来,也算废物利用,照片里,他一身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定了神,唇抿起,没半点儿笑意,形象委实不太亲民。   魏邈那会儿到底年轻,尚且没养成爱笑的习惯。   他总觉得拿这张照片来宣传显得违和,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第二张能代替的照片,转发之后便下了线。   浑然没看见有多少虫关注了他,仅仅半日,便突破百万,第二日凌晨,关注量已经和“魏”齐平。   鲁大师转发了这条宣传的动态,配了个“滑跪”的表情。   【报,大师转了莱尔阁下唯一一条动态!】   【我们大师打小就胆大。】   【莱尔阁下竟然是学地质学的吗,还在研究所工作?】   【地质学是什么学科?】   【……怎么S级雄虫还要转发领导的任务啊?还是个个位数点击量的网站,我们联邦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给了多少钱,不会没给吧?】   【只有我在惊讶,莱尔阁下还需要上班吗?】   【请研究所善待雄虫!】   【点进去那个网站看了,到底都是一堆什么东西,又在介绍啥玩意儿啊,还做了个沙盘地图,那些剖面图又是什么?看得晕晕乎乎的,欣赏了十分钟莱尔阁下的海报,才活过来了。】   【太帅了,拍得像是经济杂志封面。】   【不敢点开评论区,听取雄主一片。】   【滑跪是什么意思?大师竟然还有贼心,是真相思了。】   【知情虫一只,莱尔阁下确实在研究所供职,有五年时间了,擅长自然地理环境的研究,此学科按近十年学术成果排,能排进整个联邦前十。】   【不敢想象当莱尔阁下的同事有多幸福,每天先大饱眼福。】   【竟然有雌虫在莱尔阁下评论区自荐起来了,还发各种角度的照片,怎么能不要脸成这样?】   【莱尔阁下能不能多发些照片,只有一张让我怎么活。】   【已经有虫抠图,做等身立牌,抱枕,立牌了。】   【!提醒我了,我也去做。】   【速报,科维奇军团长关注莱尔阁下了。。。关注列表变成两只虫了。】   【啊?之前还关注过谁吗?】   【好像设置了隐私,只能看见数量。】   【不是?怎么照片突然仅容观看,不容截图、下载了?你们的光脑也是这样吗?】   ·   雄虫到底不是金矿,不是想捂便能捂住。   奥兰德还不至于蠢到在热度最沸腾时净网,这样只会引起更多自作聪明的揣测,事情已经发生,乘机帮助他的雄主打造好公众形象,无论从短期还是长远来看,都不是一件坏事。   ……不是一件坏事。   他这样说服自己,神色却阴沉得可怕,将评论区喊雄主的高赞言论删除。   这样的货色,也配喊雄主?   霍尔集团总部,总裁、众多高管,负责星网舆情公关的负责虫大气不敢出,静立在侧。   谁也没想过家主会亲自来这里视察。   霍尔集团是由柏布斯家族全资控股的众多集团之一,主要的业务覆盖整个联邦的公共星域,单是拆分的各子公司便有20余家,在科技领域俨然是一座庞然大物,星网的论坛、视频软件及政府网页的构建,都是触角的一须。   凭借这些年日益增长的营收,才刚刚跻身进由各集团首脑组成的委员会,有了对接柏布斯家族「家族办公室」的资格。   奥兰德说:“有些上蹿下跳的小丑,半个月之后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等热度稳定下来,才是清算的时间。   负责虫连忙说:“是。”   奥兰德眯起眼,手搁在会议桌上,轻轻敲了敲:“称呼不对的限制发帖次数。”   称呼不对是什么意思?直呼其名的算吗?   负责虫在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骤感压力:“……是。”   工作量巨大啊。   ·   说是采访,采用的却是直播的形式,同步在亚述星政府的网站上,雄虫保护协会的正式邀约很快便传了过来。   上议院虽说高不可攀,但议员当选,名义上依然需要走各个行星竞选的流程,直播采访并不鲜见,大多和主持人对过稿子,照着提词器念便是。   魏邈当初就经历过一遭。   不止贵族们熟稔,就连民众对这样作秀的政治游戏都熟得不能再熟,已经不再感冒。   但这一次直播却不一样。   尤文调好频道,楚越端着光脑自觉飘了过来,他早就搬了出去,但偶尔会过来找兄弟蹭饭,蹲在地上,用透明键盘回复完玩家的消息,对着这笔刚到账的六十六万星币巨款傻乐,听尤文说:“……进不去直播间。”   哪怕前期没有宣传,但直播间的虫数还是几百万、几百万的飞速涨,网站一卡一卡,不定时便黑屏了。   下面的弹幕飞快涌动,大多都是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表白话术。   ——星际社会,竟然还有上不了网的时候?   楚越不信邪,点了点,发现还真是这样,他顺手在评论区相当恶心地发了条:莱尔阁下我爱你么么么。   下一秒,提示他禁言一天。   楚越:“?”   尤文立刻警觉地转过头看向他。   “你用的是我的号。”他叹了口气,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深受其害过,对那位先生的秉性再了解不过。 第118章 四时之外(二)   这场直播采访的主持名叫安东尼, 是一位雌虫,体型不高不壮,看起来颇为乐观、健谈, 笑容极富感染力。   “莱尔阁下。”魏邈在后台见到他时, 这位主持便放下台本,笑嘻嘻地走过来,鞠躬、握手,介绍道, “我是安东尼,之前和您见过一面, 没想到有机会能采访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缓了一晚才睡着。”   “那你应该睡足了。”魏邈递出一个微笑,“看起来神采焕发。”   安东尼眨了眨眼, 笑着说:“您比我在视频中所看到得更值得迷恋。”   多少能理解星网那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热潮,“莱尔”这个名字仿佛具备天然的魔力, 只要打上相关的标签,便能博取巨额的浏览量。   联邦的其他社会名流都为之失色。   他做了不少功课, 但冷不丁实地见到这位雄虫, 还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颜值冲击, 全靠职业素养,才能把蓄势待发的溢美之词收回去。   “我来和您对一下流程。”他缓了缓, 道,“您有看到我们提供给您的手稿吗?”   除了家庭相关的话题, 这位雄虫并无过多的忌讳。   魏邈做出沉思的表情,状似回想之后,才说:“有的, 问题都很专业。”   哪怕知道这是例行公事的夸赞,安东尼也忍不住兴奋起来:“时间紧迫,我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撰写的提问,您可以接受就好。”   他采访过的政要权贵不知凡凡,但远香近臭,离得越近,越是无感,偶尔还会觉得厌恶。   眼前这位雄虫的态度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采访定在室内,演播室宽敞、明亮,几盏灯打过来,魏邈穿着西装三件套,坐姿挺拔、端正,只上了薄薄一层底妆,被灯光一打,面部轮廓愣是立体了不少,连带着镜头里整张脸仿佛都生动了一个层次。   他落座在左侧的单人沙发上。   场内不设置现场观众的座席,最中央悬着一块屏幕。   甫一打开直播间,观众便疯狂涌入,眼前亮起的屏幕能看到下方实时刷新的留言区,安东尼坐在右侧,甚至来不及看清评论,下一条便随机刷新。   【进来了!】   【帅得我停止呼吸。】   【还不开始?】   【旁边这只金毛是谁?谁领养?】   【安东尼业务能力为零,谁邀请他主持这场访谈的?】   【领养请代替购买。】   【很难认为这是一位主持,看起来扔在虫堆里,十个能拎出八个相同的长相。】   【那位先生选虫只看脸是吗?】   评论里的观众大多对他意见很大,安东尼清楚是为什么,他面上波澜不惊,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此刻反倒轻松地笑了起来:“大家都很踊跃,看来是准备好了,请注意,让我们放松心态,这不是一场严肃的政治秀,也不是一次苦大仇深的访谈,而是一场庆祝莱尔阁下痊愈的特别栏目,闲言少叙,我是主持安东尼。”   ——这些可怜的雌虫,也就只能线上喷喷他了。   他微顿,转过脸,拖长了音:“这位便是我们亚述星的尊贵朋友,联邦地质勘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莱尔先生,也是三天前风波事件的主角……哦,我是不是介绍得太多了?”   魏邈撑住下巴,忍不住笑了一声:“谢谢,让我的采访酬劳拿得比想象中轻松。”   安东尼呆滞了一瞬,没想到雄虫会拿采访费说事。   一般的贵族并不会把这件事宣之于口,更不会拿来开玩笑,仿佛自己锱铢必较。   “哎,”他反应很快,接口说,“那我岂不是亏了?”   “……好吧。”魏邈幅度很轻地叹了口气,有商有量地说,“接下来我会知无不言,让你保本的,我们合作共赢。”   语气似乎犹有对轻松赚采访费的不舍。   安东尼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才继续推进流程:“您最近的热度很高,我有看到一条星网的帖子这样形容您,说您是星网呼声最高的雄主,我想先问问您,您认可这个称呼吗?”   “很意外。”魏邈挑挑眉,笑着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可能我是突然从洞窟里跑出来的兔子,大家看得新奇,所以给我安上的这样一个称呼。”   “说明星网的观众都很喜欢您。”安东尼说。   “谢谢未婚的网友。”魏邈面对镜头,温和地说,“已婚的朋友我就不谢了。”   安东尼大笑。   “您太谦逊了。”他收起过于明显的笑意,“您最近身体的恢复情况如何?”   “已经痊愈了。”   “太好了,”安东尼说,“还没恭喜您成功晋级为S级,我们都清楚S级是多么难以跨越的一道门槛,是什么样的契机驱使您突破S级呢?”   ·   奥兰德注视着直播间飞速划过的弹幕,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第三视角来观察他的雄主。   霍尔集团这间专属的办公室空置已久,他靠在真皮座椅上,左手随意地搁在桌上,另一只手则点击光脑,不想再让他的雄主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点开礼物列表,点击发送。   【Coisini送出浪漫星舰x10】   【Coisini送出时空跃迁x20】   【Coisini送出真爱庄园x100】   评论的列表很快被漫长的礼物特效占据,屏幕上星舰特效不断闪烁,连带着评论区都被清空,只剩下闪烁的字体。   访谈节目允许送礼,价值会和嘉宾等分,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摆设,大众普遍没什么送礼的习惯,这几个礼物都要满足一定的等级之后才能送出,一个价值3000星币。   奥兰德把评论区覆盖得彻底,只剩下他的ID,夹杂着零星的几条评论。   【……C语言哥?】   【这个昵称都有重复的了?】   【虫神,这得多少星币。。。】   【不是,是那个被雄主允许吃抹茶毛巾卷的雌虫吗?】   【你的雄主允许你给别的雄虫送礼了?】   【这就叛变了?】   【词语排列组合方式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句意~】   托抹茶毛巾卷的福,“Coisini”这个ID在星网有一定知名度,那个帖子迟迟没有被删除,引得不少羡慕嫉妒恨,亦或是觉得神经病的虫前去围观,褒贬不一,但都觉得这个雌虫说话语气太装,诞生了不少小范围的衍生梗。   吃甜品测试甚至一度登上星网的热度榜。   这会儿冷不丁出现在直播间,礼物特效都没重复的,很快便勾起了不少虫的回忆。   奥兰德漠然地忽视这些零星的评论,早已过了最初急于证明感情的时间,他情绪相当稳定,懒得再阐释和证明一些重新拥有的东西。   一群渺小的虫子懂什么?   阵仗宏大,魏邈也看到了这个陌生的ID。   他拧起眉,临时插了句话:“不用再送了。”   奥兰德微微勾起唇角,送完最后十辆浪漫星舰。   【Coisini:好的,雄主~】   后边的波浪号说明他心情很好。   【?】   【又梦起来了哥。】   【这又不是他爱你,一切就很简单的时候了?】   【你小心被封号。】   【这年头好像总有比我蠢的雌虫比我富有。】   【……你不是已婚吗,感觉你雄主挺惨的。】   奥兰德守在评论区,顺手封了几个情绪最激烈的ID,一道礼物特效很快便划了出来。   同样是浪漫星舰,这位昵称陌生的雌虫说:【回家伺候你的雄主去,别在这里碍眼。】   直播间的贵族并不少,潜水得比较多,还在观望阶段,哪怕有不少家族觊觎这位雄虫的基因和身段,但枪打出头鸟,总得有个胆大的敢触柏布斯议员长的霉头。   亦或是等莱尔阁下当面表态,再做打算。   但直播间却没有这么多规矩,见有雌虫抢先送礼,瞬间便开了火。   等了这么久,没想到有雌虫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吸引莱尔阁下的注意力。   莱尔阁下缺这仨瓜俩枣的?   奥兰德感兴趣地笑了一声。   他没有第一时间封禁这只挑事儿的雌虫的账号,而是先投了几只星舰试水,很快,那位雌虫便双倍送出了同样的金额。   奥兰德懒洋洋地填写了四倍数,一齐扔了出来,直播间的礼物特效便没有停过。   数额一瞬间飙升,那位雌虫或许是上了头,又以双倍返还。   双倍?   廉价感一览无余,奥兰德失去了对打的热情,波澜不惊地扔出一百只星舰,终结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消停了。   ·   访谈的中途,“Coisini”这个ID随直播一起登上热度榜,真枪实弹地砸出来的成绩,单个的数额便足够亮眼。   【C语言哥原来这么有钱?】   【这是打劫自己住的精神病院了?】   【花了至少有几百万星币打底了,值得尊称他为莱尔阁下第一梦雌。】   【梦雌恨不得恨死他,一句不要送了,不少梦雌破防了,比我有钱,正主还理他,这辈子不可能和解。】   【但莱尔阁下没有谢他。】   【已婚的谢什么谢?】   【不是,太离谱了,前脚秀恩爱,后脚觊觎莱尔阁下?】   【谁去@那位先生,总觉得欠收拾了。】 第119章 四时之外(三)   采访提前准备了台本, 按照提词器说便是,方向大差不差。   “契机也许只占一部分比重。”魏邈拇指轻扣,笑着说, “说实话, 几天前的这趟袭击我全无预备,危险来临的时候,全靠本能行动,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第二军团和科维奇军团长及时的解救。”   他顿了顿, 才继续说:“还是依靠星网的视频,才回想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虫神保佑也说不定?”   安东尼不赞同地说:“但您看起来镇定自若。”   “天塌下来时, 有两种虫表现得不忧不惧。”魏邈笑着说, “一种是聪明虫, 一种是傻瓜。”   安东尼说:“所以运气的占比更重?”   “我自以为如此。”   “成为S级雄虫之后,工作和生活上有没有发生什么转变?”   “大家都清楚。”魏邈叹气, “我的院长邀请我转发了一条博文。”   “我还特意点进了这个网站,对拓展我的知识面很有裨益。”安东尼忍不住说, 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 “那您之后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规划呢?”   一位S级的雄虫, 拥有如此优越的群众口碑, 已经有了从政的资格。   魏邈说:“比如去给温斯特一世扫个墓。”   “……”安东尼大脑宕机片刻,半晌, 才问,“为什么?”   作为第三帝国的开创者, 温斯特一世在联邦的风评还算不错,就像没几个人会厌恶拿破仑,但都会嘲讽路易十六。   “他构筑了星域间新的行政区划。”魏邈随意地将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中, 道,“我的一切研究成果都绕不开他所创造的名词。”   “温斯特一世确实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君主。”安东尼问,“他值得我们铭记,那您呢,您希望大家记住您什么?”   这话聊得稍大,甚至显得有些僭越。   魏邈微怔,半晌才笑了起来,他从银灰色的西装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他拍摄的维恩的一张生活照。   幼崽拿着一只小黄鸭,看向镜头,神色气鼓鼓的。   “其实没有太多希望。”他歪了歪头,将照片举起,呈现在镜头面前,说,“希望观众们记住我拥有一个可爱的幼崽吧,他叫维恩,今年三岁半,喜欢睡觉和看动漫。”   长达三十分钟的访谈,聊的话题并不深入,安东尼的采访天马行空,魏邈偶尔不得不把他的思绪拽回来,等到结束时,便见安东尼抽出一张手卡:“莱尔阁下,接下来是与我们的观众互动环节,由观众提问,您挑感兴趣的来回答。”   魏邈点头,说:“可以。”   这也是事先敲定好的环节,比起乏善可陈的采访内容,更为刁钻一些。   “AI会过滤掉不友好的问题。”安东尼先郑重强调了一遍,弹幕飞快跳跃,混杂着不少礼物特效,魏邈看得眼皮一跳。   粗略算算金额,只怕是天价数字。   第一个问题很快浮出水面,安东尼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莱尔阁下,呃……请问您如何看待雌虫权益和雄虫特权,您认可柏布斯议员长近几年来出台的一系列法令吗?”   抽到这个问题,谁也没想到。   “当然,出于朴素的私虫情感,我只会举双手投支持票。”魏邈笑意敛了敛,耸耸肩,“该庆幸我的认可无足轻重,不占据上议院的投票席。”   ·   这场直播到最后甚至超过一亿浏览,和安东尼作别,按部就班结束之后,魏邈才点开后台的数据,礼物榜第一的那位雌虫和其余的账号隔开了很长的距离。   打赏的总金额超过了千万。   “莱尔先生。”约瑟夫候在休息室的门外,替魏邈披上大衣,慈爱地说,“您辛苦了,家主在星舰上等您。”   魏邈垂下眼应了声,问:“打赏的礼物金额可以退回吗?”   无功不受禄,这钱拿得烫手。   得到准允,约瑟夫的目光方瞥了眼雄虫的光脑屏幕,半晌,才说:“……您无需这么做。”   他负责各项家主的各项琐碎杂事,对于这个账号也清楚不过。   魏邈将胳膊抻进大衣里,穿戴整齐,敏锐地问:“这个账号我认识?”   “是家主先生。”约瑟夫熟稔地替柏布斯先生邀功,“他不能以合法伴侣的身份陪您一起接受采访,但还是希望您能够在采访的过程中获得陪伴,所以才贸然在直播间送了些虚拟礼物,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目光和谅解。”   魏邈眯起眼,颇感兴趣地点开这个账号的主页。   收藏夹挺丰富,但鲜少评论和点赞,看起来像是一位标准的潜水用户,论坛等级lv2。   他边走,边点开收藏夹。   ……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邈看了两分钟“雌虫如何经营婚姻”的科普讲座,愣是看笑了。   奥兰德的最近收藏是雄虫最喜欢收到的礼物。   钻石在投票界面一骑绝尘。   他划了几个帖子,是此前从未关注过的、信息同温层之外的领域,半晌,才关闭了光脑。   看得脑子疼。   奥兰德在星舰上等他,魏邈刚上来,便被他撞到怀里,他被迫敞开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奥兰德背薄,肌肉练得均匀,得穿着一层衣服才有实感,他情绪隐约有些焦躁,薄唇抿起,神色沉得可怕,衬衫严实得扣到最上面那一颗,脸贴在魏邈的脸颊,和猫吸了一口猫薄荷一样,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牙印。   “您不准再参加采访了。”他低声说。   他四年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魏邈“嗯”了声,并不和他争辩,奥兰德嗅完了他衬衫的气味,冷不丁低声说:“……我讨厌他们。”   语调不似抱怨,倒像是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胆寒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魏邈听见了,问:“讨厌谁?”   奥兰德回过神,语气几乎无声,压不住的磨刀霍霍:“都讨厌。”   想把这些雌虫全部扔到河里,眼不见心为净。   星舰行驶平稳,魏邈脱下大衣,约瑟夫向来不是多言的性格,进了驾驶舱之后,星舰的客厅只剩下两个虫。   魏邈方道:“你的假期什么时候结束?”   布列卡星年前,上议院的事务陡增,奥兰德不可能落下不去处理。   奥兰德说:“下周一。”   “我回金枕星做项目的收尾工作。”魏邈说,“我们下周六再见吧。”   他语调柔和,仿佛在说情话,奥兰德却蓦然清醒了过来。   ——下周六见?   “您不一起回布星吗?”他微怔,手蜷起,低声说,“庄园已经修复好了,按照您的喜好装修,您的卧室一切都保留完好,就等您回来住。”   碎片重新拼接完好,他们一切如初。   魏邈叹气,说:“我总有我的工作。”   奥兰德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收敛起内心对不确定性的恐惧,问:“弥赛尔教授就这么好?”   他的雄主几乎没命,偏偏还为这位教授肝脑涂地。   当初便是如此,他不过晚来一步,他的雄主便有自己的意愿,他原本打算将他的雄主稳妥地安置在第四军团内部做文书工作,但却始终不能如愿。   “不是弥赛尔教授的原因。”魏邈环抱住他,笑着问,“只是一周,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总不会担心我跑了吧?”   合同签约之后,刨除特殊情况,总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奥兰德冰凉地贴住他,闷声说:“万一呢?”   魏邈随口说:“那再安一个定位器?”   奥兰德脸却白了起来。   “……雄主。”久违的记忆又落回脑海,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他保证地说,“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魏邈刚说便意识到不妥,回身抱他,安抚的吻落在他脸颊。   人的行为是性格的反映,当初选择结婚时,便该知道承了情,合该也落报应,他不指望奥兰德能彻底改变他的性格,最多能够纠偏他的行为。   教一个学生,前面教得多些,后面复习时,苦头吃得就少些。   他直白地说:“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奥兰德,我们如果真的要回到以前,首先是你、其次是我,都得再认真斟酌考量。”   ·   【莱尔阁下是不是不要梦雌啊?】   【发言特别直接,完全不在乎梦雌的感受。】   【幼崽的照片太可爱了,上一次见到还是个告诉你个孵出来的虫蛋呢。】   【是亚雌幼崽吗?我的天。】   【是莱尔阁下的独生子。】   【但是是亚雌哎,能干什么?】   【是亚雌,但人家一出生就是你高不可攀的顶点了嘻嘻。】   【……啊?结婚这么久才只有一个幼崽吗?没有其他意思,单纯问问。】   【其实哪怕是普通家庭,也至少有两枚蛋了,一枚的情况除非是雄虫蛋。。。】   【那位先生工作忙吧,如果是我,雄主是S级,又帅成这样,我肯定能生多少是多少。】   【我是一个雌虫,小时候其实都没有雄父雌父的多少关爱,很少能看见雄虫和幼崽这么亲密,哪怕是荧幕前的一瞬,或许也值得开心好久了吧。】   ·   星网的热度一个月内,逐渐平息。   热度稍纵即逝,大众很快接受了联邦S级雄虫的存在,“莱尔”这个名字引爆过之后,不再整天停留在热搜榜单,倒是「胡闹厨房」很快占据了新一轮热点话题。   楚越的第一款游戏很快便有了进账,积攒了一批休闲娱乐的用户,但资不抵债,每天还是稳定亏损之中,他没有贸然转型,而是稳扎稳打,上线了第二款游戏。   其中“莱尔”这个名字,颇为引虫注意,楚越脸皮厚,愣是蹭了把热点,还对外出镜,用D级雄虫来博噱头,属于是无所不用其极。   兜里揣了点儿钱,他坐上传送阵,便来金枕星找魏邈。   这也是楚越第一次尝试高空跳伞,站在飞行器上,看到下方的山脊和海岸线,便觉得一阵阵晕眩,捂着脑袋,腿发软,打了个冷颤:“我不玩了。”   真跳下去的瞬间,又忍不住开始“芜湖”起来。   魏邈耐心地陪他跳了一次,这事儿在星际之间不算习以为常,但对常年在野外出差的虫来说,属于必备技能。   时刻体验跳楼的乐趣。   楚越玩了两次,眼睛都发光。   利亚没有再找过他,倒是偶尔他发新作品时,会点个赞。   将雷铁矿收尾之后,前期的勘采再无遗漏,魏邈这才阔别了金枕星,这几周来回颠簸,倒是变形金刚很快抬了出来,他租的公寓放不下这个大件,邮寄到奥兰德的庄园里。 第120章 四时之外(四)   再回来的时候, 布列卡星已经开始下雪。   联邦的首都四季分明,白日少于黑夜,天色昏聩, 朦胧细雪落在肩头, 北方人下雪不习惯打伞,温度骤降,魏邈戴了顶鸭舌帽,帽檐下压——这也是那场采访后的后遗症, 走到哪儿都容易被认出来。   他这趟回来得突然,没有通知任何虫, 从传送阵出来, 匆匆往公寓走, 灯打开,里面一尘不染。   魏邈最初并不打算在布星长久生活下去, 这五年来迟迟没有动买房的念头,联邦不乏宜居的行星, 他的资质、流水早已过了门槛,但名下依然不想有不动产。   地板崭新发亮, 布艺沙发上放着几只玩偶, 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木调的香味, 处处可见被精细打理过的痕迹,时间隔得不远。   他打开灯, 微怔。   这栋公寓的密码除了他,只有奥兰德清楚, 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不用猜便清楚答案。   将沾着落雪的外套搭在阳台,洗了澡, 魏邈累得倒头就睡,在矿洞里熬完了最后的几天大夜,几乎昼夜不休,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窗外已是白昼,太阳挂在半空,雪却还在下。   沿街的玻璃大厦映出晃眼的反光,气温冷得刺骨。   十二月底,将至星历新年,上次和奥兰德作别之后,联系的频率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距离,魏邈已习惯这样的距离,婚后第三年开始,是他主动将节奏放冷下来,像是等到中盘,用餐的速度便主动放缓。   他的第一段婚姻,后退一步后,便踯躅不前。   唯一的不同是,奥兰德每日都要和问候他的平安,魏邈都一一回复,到最后,定时定点,早安晚安。   他给自己做了早饭,将游戏光盘清空,到中午时,才打电话给约瑟夫,问:“奥兰德在庄园吗?”   “一直在。”约瑟夫问,“您回来了吗?”   “昨天晚上刚到。”   “……我该去传送阵接您的。”约瑟夫说,“您应该给我一份您的日程安排表,您允许家主去找您吗?”   “没关系。”魏邈说,“我回来。”   ·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重回故地,这里几乎毫无改变,积雪覆压住庄园的林地,户外的扫地机器人看见他,屏幕突然变成一串友好的星号,做出欢迎的手势。   “欢迎回家,莱尔先生。”   魏邈垂下眼,摆正他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变旧了一点?”   看起来色调不太崭新的样子,灰扑扑的。   像是一只小麻雀。   机器人抬了抬胳膊,三百六十度在雪面上转了一圈,全方面展示自己,乐观地回答:“没有呀~还是原来的样子哦。”   “……”魏邈用空余的一只手,扶了它一把,“小心摔倒。”   来到星际社会之后,他确定的事只有一件,机器人不会统治世界,阿西莫夫是杞人忧天。   奥兰德站在花园的走廊下,几乎贪恋地看着他,相较于一月之前,他脸庞略瘦了一些,下颌线愈发明显,手焦躁不安地握紧,看见他,轻轻地说:“雄主。”   听到约瑟夫转述的信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离婚之后,他的雄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栋建筑和他一起被抛之脑后,像是一件被遗弃的物品。   如果不是他主动贴上去,他的雄主就真的不要他了。   是不是说明他的雄主快要回心转意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连带着仿佛胸腔里有一块地方开始焚烧起来,只觉得仿佛熬了很久,终于看到一点火源,想讨一个拥抱,却被魏邈提的手提袋给阻碍。   “……这些是什么?”他问。   “火锅。”魏邈说,“我们那个地方的饮食。”   室内蒸得暖腾腾的,魏邈刚走进玄关,一只两米多高的大黄蜂便赫然堵住去路,需要抬起眼,才能看见上首的脸,两只探照灯一样的蓝色眼灯在魏邈身上扫描,魏邈将手提袋放下,接受这场莫名其妙的全身检测。   “你是谁?”大黄蜂问。   他的机械手臂落在魏邈的头上,在魏邈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魏邈仰起头看他,笑着说:“我是你的雄父。”   奥兰德脸已经沉了下来,他徒手挡住这只悬在上空的手臂,淡淡地说:“维恩,放开。”   维恩从机甲的驾驶舱内探出头,被奥兰德抱了下来。   “我是看到雄父的头发湿了。”他委屈地说,“……想要帮他擦一擦。”   魏邈从奥兰德手中接过维恩,幼崽抱住他的手臂不放手,像是树袋熊一样靠在他怀里,一直到了客厅也不想离开,魏邈把维恩放在沙发上,下一秒,便听见维恩说:“雄父,你来陪我念书吧。”   他鲜少有这么粘人的时刻,魏邈干脆抱着他洗了手,幼崽靠在他怀里,语气很轻地说:“你身上好冰。”   很嫌弃的模样。   魏邈问:“冷到你了吗?”   维恩应了一句:“嗯。”   他神色恹恹,仿佛没有睡好,魏邈顾不上其他,先陪维恩玩了一会儿,奥兰德没有阻止,在旁边静静地看了看,蹲下身,将魏邈提的手提袋拆开,两个袋子,一份应该是雄虫口中的食材,一份则被灰黑色的纸盒包装好,打开,是一款羊毛围巾。   当季的奢牌新款,审美调性和奥兰德的喜好相和,魏邈在金枕星看见,便买了一件。   他敏锐地发现维恩情绪不太对。   维恩不是那种喜欢没来由得缠着他的性格,相反,小朋友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除了偶尔的陪伴份额之外,大多数时间都自娱自乐,表现得相当独立。   而不是这样……   他一时间无法形容,只觉得无论行为还是表情,都显得有些奇怪,戳了戳维恩的脸颊,以为是他的陪伴份额减少,垂下头,附在幼崽耳边,问:“最近还开心吗?”   维恩点点头:“嗯。”   脑袋埋在魏邈胸前,不说话。   “真的吗?”魏邈垂眼,无声询问,“雄父想听维恩的心里话。”   奥兰德听到这句话,才逐渐抬起头来。   他将展开的围巾折叠好,搁在沙发上,微微眯起眼,手紧了紧,怕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慢半拍地解释说:“最近维恩的功课表现很好,但可能是难度提升的原因,所以会很累。”   ……他什么都没做。   维恩最近情绪确实不佳,但并无其他异常。   魏邈说:“这样。”   奥兰德抿了抿唇,不语。   他淡淡瞥了幼崽一眼,只觉得碍眼,想把幼崽从魏邈怀里拉出来,魏邈无声地阻止了他。   奥兰德怔在原地,莫名升腾起委屈和愤怒。   ——他的雄主回来都没有看他几眼。   眼眸一瞬间泛起戾意,片刻才压下去,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魏邈身边,缓了缓,问:“您吃午餐了吗?”   “还没有,我来做吧。”魏邈这才抬起头,说,“……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合你胃口。”   ·   说是他做,奥兰德却忙前忙后,从冰箱里取食材,虫族没有火锅的说法,魏邈厨艺不精,还是靠楚越回忆起的底料的配置方法,他复制了一份回来,也算是现学现卖,调了个料碗出来。   好在成品还算不错。   维恩吃不了太多辣,牛油锅底几乎没怎么放辣,奥兰德第一次吃这种十成新的热食,他把一片生菜放进去,刚捞出来时,煮熟的生菜便附上一层油,冒着一层热气,他咬了一口,微微皱起眉。   烫。   魏邈示意他:“要蘸料碗的。”   奥兰德问:“蘸酱?”   “对。”魏邈说,“芝麻酱里搅和搅和。”   这玩意确实有点儿挑战奥兰德的认知底线,倒是维恩很喜欢吃,魏邈帮幼崽系上口水巾,牛肉刨了些到小朋友的碗里,如愿以偿地看到幼崽逐渐舒展起眉头。   雪花纷纷扬扬,窗外积了一层厚雪,只有从庄园驶来的路还算舒展,奥兰德一口水一口菜,桌下一只手落在魏邈的腿上,轻轻地勾了勾。   雄虫的视线投了过来,眼眸乌黑如墨,他冷不丁说:“您只管维恩,都不管我。”   这话说得突兀,明明受得委屈不是很大,他却忍不住要直接说出来。   但暂时没关系。   他怀孕了,算算日期,虫蛋已经在他的生殖腔存活了一个月的时间。   那天晚上之后,他便每日检测一次,一直到第十四天,总算确定了自己怀孕。   那一瞬间,狂喜淹没心脏,期待成真,他恨不得立刻就告诉自己的雄主,他又可以诞育他的雄主的幼崽。   这个幼崽来得如此及时,像是名副其实的一道保险栓,他可以用他来做很多事,对复婚又有了充足的把握。   ……总算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他想。   但虫蛋才刚开始孕育,一切还不稳固,他又忍耐了两周的时间,一直等到体征基本平稳下来,才打算把一切给他的雄主和盘托出。   想象着雄虫清楚他又一次怀孕时的表情,奥兰德微微扬起眉梢。   他要把这件事当做回礼,送给他的雄主。   ……唯一不确定的是虫蛋的性别,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检测出来。 第121章 四时之外(完)   魏邈哑然。   那双手从他的腿部向上摸, 硬挺的西装布料褶了个口子,他捉住,低声警告了句:“好好吃饭。”   锅里的汩汩热气铺面涌来, 维恩趴在桌上, 听到自己名字,抬眼轻轻睇了奥兰德一眼,便心不在焉地转过脸,他从碗里咬一口肉, 说:“雄父,我要吃鱼肉。”   小朋友脸红扑扑的, 也许是热的, 也许是辣的, 魏邈摸了一把维恩的额头,应了一声, 将肉从锅里漉净,放到幼崽碗中。   吃完火锅, 打扫、清洗有机器人来解决,魏邈陪维恩去堆雪人, 奥兰德跟上, 半晌, 才说:“我去漱个口。”   客厅里火锅味儿还没散尽,魏邈点了几只蜡烛, 说:“穿厚些。”   奥兰德一年四季都衣冠楚楚,每一套搭配都要经过标准的打磨, 以显得风度雍容,好看是好看,冷也是真冷。   “嗯。”奥兰德弯了弯眼睛, 走进盥洗室,火锅味道太重,他吃的过程中便稍微有些腻味,靠在盥洗室的隔间,漱口之后,才觉得好了些。   他用冷水沾湿自己的脸庞,揉了揉下眼睑,眼底悄然无声的愉悦却蔓延开来,一直到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魏邈推开盥洗室的门。   “不舒服吗?”他问。   奥兰德摇了摇头:“没有。”   他脸庞还是湿漉漉的,魏邈靠在洗手台的烟灰色岩板上,将毛巾递给他,看他擦拭完脸,才不紧不慢地递上一颗糖。   奥兰德微怔,接过。   “口味越来越淡了。”魏邈叹口气,“以后是不是只能吃水煮青菜?”   一般来说,雌虫因为味蕾的缺乏,倒是更钟爱些味道更重的东西,偏偏奥兰德相反。   “……不是。”奥兰德慌忙解释说,“是我今天胃口不好。”   线性灯灼然发亮,他的每个毛孔都在灯下发亮,魏邈本意不是逼问,此刻倒微微拧眉,也许是最近奥兰德本身情绪变化就快,也许是这段日子毕竟坦诚相对过,他总觉得此刻对方慌乱得诚心实意。   慌什么?   “不喜欢就不吃了。”他说,“走吧。”   维恩已经换好了衣服,穿着雪地靴,毛茸茸的白色外套,像是一只胖乎乎的企鹅,魏邈给他戴上针织帽,拿着铲子,抱着幼崽走到花园里。   这场雪景来得如此真实,就连落下的雪花也如同天然的落雪,维恩戴上手套,兴致勃勃地给雪人捣了个圆圆的脑袋,奥兰德蹲下身,看魏邈从平地聚拢起厚雪,捏出一个圆滚滚的身体。   雪从蓬松到坚硬,逐渐挺了起来。   “雄父。”维恩说,“我们今年堆熊吧。”   魏邈说:“你做耳朵。”   维恩可怜兮兮地说:“……我不会捏。”   他刚刚捏的两个耳朵全都歪七扭八的。   奥兰德淡淡瞥了维恩一眼,说:“我来吧。”   维恩把雪熊光秃秃的脑袋递给他,彻底解放了双手,躺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浑身都要陷下去,爬起来摇了摇脑袋,看他的雄父用刻刀一点一点雕刻出雪人的围巾。   奥兰德动作比魏邈更快一些。   他摘掉一只手套,很快将熊的脸部轮廓和耳朵做好,和身体固定在一起,拼接好五官之后,整只熊看起来憨态可掬。   魏邈问:“你觉得它的嘴巴是抿成一条直线好,还是笑起来更好?”   维恩沉思了一会儿:“笑起来吧。”   奥兰德替魏邈拂过肩头的落雪。   零下的温度于他而言只是正常的天气,还处在舒适的温度区间里,雌虫强悍的体魄确保能够在极地气候中,依然行走自如。   雪只是一种常见的、廉价的装饰品,他无法理解为何他的雄主对此怀揣热情,并且年年如此。   他将维恩随意地捞起来,幼崽在空中转了一圈,把雪花拍干净才放下,靠在一侧,神色柔和地落在他的雄主身上。   “好可爱。”他礼节性夸了夸这只笨熊,又轻轻地问,“您喜欢下雪吗?”   “还可以。”魏邈“嗯”了一声,弯折起刻刀,解释说,“下雪在我们那边是一项好兆头。”   “那我给联邦气象办公室说一声。”奥兰德听得似懂非懂,语调欣然上拐,“布列卡星整个冬季每天都可以下雪。”   多加一点微不足道的经费,就可以讨他雄主的欢心,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维恩眼眸一亮,举起双手支持:“好耶!”   这样每天就可以堆雪人了。   魏邈:“……”   ·   整个布列卡星差点儿变成一整座滑雪场。   为了避免变成雪盲症,魏邈拒绝了这项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荒谬提议。   他一共陪维恩堆了三个雪人,到最后,卡纸不太够用,维恩用颜料在雪人的眼睛上点色,一黑两蓝。   得,又是自设。   到最后,大黄蜂和这三只雪人一起拍了张合照才算结束。   魏邈弯下腰,给两米高的维恩拍照,听奥兰德温声细语地介绍:“维恩已经会驾驶小型机甲了。”   这在同龄的幼崽里,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介绍的语气像是项目负责人给投资商介绍项目最新进展,魏邈听楚越忽悠得多了,一瞬间便联想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你也站过去。”   等回到室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维恩玩累了,躺在沙发上不动,懒洋洋地靠在魏邈怀里,过了兴奋劲之后,又开始萎靡不振起来,他小声说:“雄父。”   魏邈问:“我抱你去房间?”   维恩点点头。   小朋友的卧室装潢一切没变,倒是又增添了几张崭新的画作,平时通话时都展示过,魏邈并不陌生,他将幼崽放到床上,调整好枕头的位置,帮他盖上被子。   转头小朋友却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魏邈干脆坐下来,歪了歪脑袋。   “真的心情不好呀?”他失笑,“哪个老师批评我们维恩了?”   幼崽以为自己还算乖,没哭没闹,但心情却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   ——我不开心。   “雄父。”维恩睁开眼,纠结地问,“如果有新的幼崽,你还会喜欢维恩吗?”   魏邈神色微妙地蹲下身,肯定地说:“当然,维恩是雄父最喜欢的宝贝。”   幼崽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真的吗?”   “永远是真的。”魏邈问,“维恩会期望有弟弟吗?”   维恩眨了下眼睛,直截了当地摇摇头:“……不喜欢。”   魏邈并不算意外。   小朋友天然喜欢独占父母的宠爱,哪怕换了个地儿同样如此,没有经过刻意的缓和和引导,大多都是这样的回答。   他同样不想再有第二个幼崽。   无关其他,单纯是太累了,付出的时间成本和情感成本过于高昂,听起来就不太妙。   他松了口气,说:“维恩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啊?”   维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眼睛突然垂下去,捂住被子,闷声说:“你骗我。”   ……讨厌雄父。   魏邈微怔,这还是幼崽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词句,不是撒娇的语气。   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有贸然靠近,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维恩的后背,等小朋友情绪稳定下来,才把幼崽的脸从被子里掏出来。   面孔湿润润的。   “可能雄父做的不好。”他低声说,“但雄父不会骗你。”   维恩听完不发一语,又把脑袋蒙住。   魏邈叹了口气,由着他这样做,妥协地替维恩把被角掖开,留出一个容纳呼吸的缝隙,说:“先休息吧,宝宝。”   他耐心地坐在床沿,一直等维恩睡着,才站起身,推开门,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第二个幼崽?   这个猜测在脑海不断盘亘,他冷不丁地记起来,之前奥兰德在托尔星问他,想不想再有一个幼崽,那时还尚未离婚,但也差不离了。   他的回答当然是不。   一个月前,他在亚述星和奥兰德做过一次,但事后,奥兰德主动吃了避孕药。   沿着宽阔的走廊下了楼,魏邈走进自己的卧室,室内的装潢和过往别无二致,就连地砖的纹路都高度相似。   他打开收纳柜,找到了两个月前忘记带走的各类矿石,衣帽间打理得整整齐齐,衣物横陈在内,只有床头柜的那张结婚照不翼而飞。   就连他也不知道,他在整理婚内的旧物时,眼底携带着呼啸的暗流。   假如那份避孕药无效呢?   ·   奥兰德在厨房煎牛排,被清理好的龙虾放在案板上,他将切好的萝卜丁放入正在炖煮的浓汤中,卷起衬衫的袖口,围裙撑出饱满的肌肉,他去拿调料的时候,身后一只手直接递到他手里。   魏邈问:“是这个吗?”   “雄主。”奥兰德刚要回头,腰便落入雄虫的掌中,他被从后环抱起来,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冰冷的手握住一截坦白的腰腹,他的手悬在空中,身体僵了僵,企图挣脱开雄虫的掌控。   ……还不行。   魏邈却并没有放开他。   奥兰德屏住呼吸,眼眸中划过鲜明灼烈的躁意,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雄主,我在做饭,能不能……”   那份碍事的围裙被从后轻巧地解开,魏邈将其搁在橱柜上,不咸不淡地吩咐说:“脱。”   奥兰德抿起唇角,手下意识划过小腹,沉默了片刻,偷偷观察雄虫的神色,心冷不丁有些发慌,他不敢违抗,将火拧起,膝盖弯了弯,便要直接跪下去,却被魏邈环了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祈求般地问:“雄主,我用嘴可不可以?”   彼此间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魏邈问:“怀孕了?”   奥兰德轻轻“嗯”了一声,手掩在后面,不知为何略略有些发抖,欲盖弥彰地说:“……避孕药过期了。”   魏邈捧场的,为这个拙劣的借口而笑了笑。   估算时间,应该孕四周,虫蛋才刚刚开始发育,当然不能同床共枕。   他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说:“恭喜。”   奥兰德悬在背后的手才慢慢放开,指甲在手心留下一行清晰的月牙印。   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再藏一藏,包装好之后,再送给他的雄主。   但这样也好。   他略略松了口气,忍不住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您开心吗?”   一两只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   魏邈问:“你开心吗?”   雄虫的音调平平,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奥兰德想起他第一次怀孕时对方的反应,和此刻截然不同,迎接他的没有拥抱、心疼和安慰,而是令他不安的沉默。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迟疑地点头,只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开心。”   “不意外吗?”   “……意外。”   魏邈的眼眸淡淡,里面没什么情绪,神色看不出喜恶。   “那就好。”他说,“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恭喜你多了个虫蛋。刚好两枚蛋,要不这样,你一枚我一枚,肚子里的给你,维恩给我……毕竟我也算是产权所有,好歹有点儿贡献,对不对?”   猪八戒要分行李回高老庄见高翠兰。   他分小孩儿。   原本维恩不能像西瓜那样分成两半,这下多好,省下诸多步骤,齐活。   奥兰德脸色发白,他最开始没听明白魏邈的意思,听到后面,仿佛被冷水浸了一遍,连骨头都开始发冷。   他呼吸急促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绝对不行。   没有维恩,他还有什么借口去找他的雄主?   “为什么不行?”魏邈扬扬眉,旋即像是有所领悟一般,玩味地说,“哦,第二枚蛋不确定是我们共有的,对不对?”   他语气含笑,想了想,说:“这有点儿难办,那只能等虫蛋生下来再说了……还是你一枚蛋都不想给我?”   他说不下去了。   奥兰德的眼眸红成一片,眼前仿佛蒙上一层雾,将他包裹起来,泪水蜿蜒下来,他听不懂雄虫在说什么,只是急切地证明自己:“不是的,是您的……就是您的。”   他也是他的雄主的。   魏邈探究一般问:“你觉得这要怎么确定?”   奥兰德把他的手放在腹部,指骨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魏邈触了触他的手指,掌心落在他的小腹,片刻才放开。   说实在话,他对一枚还在成型的蛋很难产生多余的感情。   魏邈问:“这件事你告诉维恩了吗?”   奥兰德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突然如有所悟,音色猛然沉了下去,问:“是不是维恩给您说的?”   魏邈反问:“很难猜吗?”   “我有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和你沟通了,奥兰德,”魏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能思考,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你认真地考虑过完整的结果了吗?你有考虑过周围虫的感受吗?”   ——是成年人吗?   ·   从厨房出来,谁也没有先说话,奥兰德径直跪在地毯上,这已经是他熟练的步骤,魏邈懒得理他。   他平静地掏出一本书,随意地翻了两页,书页留下一道折角,又将书随意掷到茶几上。   思绪一片纷乱,他没想过以奥兰德的骄傲,能用假吃避孕药这种手段来逼迫。   太有创新能力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久违的疲惫感涌来,他实在不想和奥兰德再吵,毕竟对方还揣着蛋,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归根结底,这件事并非是对方单独的错误。   魏邈半蹲下来,笑着叹气:“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奥兰德?”   奥兰德垂下眼,睫羽落下,不发一语。   沉默。   触及到他关键利益时,只剩下这样无声的对抗。   魏邈也不说话了。   “您不想要他吗?”奥兰德艰涩地问。   好不容易构筑好的保护屏障在顷刻间垮塌,他不懂为什么,只是平生从未遇到的恐惧袭来,像是被攥住喉咙,连带着心也被提了起来。   “你都自己决定了。”魏邈闭了闭眼,平视着他,“奥兰德,意外和刻意隐瞒是两码事,我希望你能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奥兰德的下颌线条绷紧,眼眸晦暗不明,过了很久,攥住魏邈的手,轻轻地说:“那我把他打掉。”   原来不喜欢么。   那为什么对维恩这么好?   ……不要不理他。   心脏被厌恶和愤懑填满,他觉得维恩碍眼,为什么要在他的雄主面前表现出那副模样?   他有损害到对方的利益吗?   魏邈冷不丁被逗笑了。   他说:“维恩这两天不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奥兰德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睛也跟着失去神采。   “或许不是你主观意愿想要造成的。”魏邈说,“但这样的情绪,如果我们提前安抚过他,原本不会诞生。”   二胎的父母会提前给第一个小朋友画好饼,让小朋友保持期待。   “你会介意我是否只有你一个伴侣,我也会介意这一点。”魏邈问,“那维恩介意我们是不是只有他一个,很难理解吗?”   他觉得荒谬,也觉得寒意铺面。   就像是撕开一座机器的骨骼,想要剖开那个跳动的心,但真正打开之后,只剩下冰冷的一堆金属,和一块操纵的芯片。   这块芯片的程序指令说爱他,于是生成了一堆路径。   可维恩也是奥兰德的亲属。   为什么能做到这么事不关己?   ·   雪花落在前庭。   伊维·科维奇笑意柔和,陪温弥享用完午餐,恰好看到利亚大步流星地从走廊行来,树影从窗前越过,利亚停在他身侧,径直问:“雄父找你谈话了?”   “嗯。”伊维斯文地点点头,笑着回答,“关于我未来的命运。”   温弥懒洋洋地侧过脸,问:“什么命运?”   “您不知道吗?温弥阁下。”伊维抬抬眼睛,说,“我被雄虫保护协会强制匹配了。”   温弥一口沙棘汁没喝完,警醒地伸出耳朵,问:“强制匹配?”   ……这玩意儿如今还有市场吗?   那他这个年纪,未婚,还是雄虫,岂不是相当相当危险?   “当然。”伊维伸了个懒腰,眼眸的笑影一闪而逝,慢条斯理地回答,“为了家族的荣耀,我也只好答应了。”   利亚眼眸黑黝黝一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温弥焦躁地咬了咬嘴唇,问:“你被匹配给了谁?”   伊维·科维奇说:“莱尔阁下。”   “噗”一声,温弥的沙棘汁猝不及防地从嘴里喷了出来。 第122章 责任   伊维适时递上餐巾。   温弥擦拭了一遍水渍, 斜斜睨了伊维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脸挺熟,名字忘了。   “我叫伊维, 温弥阁下。”伊维收起笑容, “这已经是我第三遍向您介绍我自己,您记得这位雌虫的名字吗?”   他扬扬手,指了指利亚的方向。   温弥对利亚兴趣淡淡,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偶尔看到, 吓都吓死了,还用得着伊维考校。   伊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吧, 这真值得伤心。”   温弥阁下的记忆只有短暂的保质期, 隔得久了, 会把一些无足轻重的雌虫删除。   利亚黑沉沉的目光俯身凝视着伊维,平铺直叙地问:“你疯了?”   雄虫保护协会强制匹配的内容概不外传, 但那份文件直接寄到了第二军团的案头,他想装看不见都没有机会。   这件事恐怕很快便会在一小簇最有底蕴的贵族之间, 掀起轩然大波。   伊维将那份被染脏的方巾随意地投喂进扫地机器人口中,说:“诚如你所说, 总要向上搏一把。”   温弥已经打开光脑, 随意地问:“是雌君吗?”   ……莱尔总不能升了级, 反倒消费降级吧。   伊维诧异地回头,旋即笑了笑。   “雌侍。”他说, “那位先生我可惹不起。”   他起身欲走,利亚却冷不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手臂薄薄一层肌肉隆起,那双锋锐的眼睛审视地打量过伊维的周身,不需要精神力来辅助, 骨骼便承受重压,稳稳地控住他的行动。   伊维站立不动,回转过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利亚·科维奇是家族板上钉钉的继承者,但毕竟也只归属于继承者的范畴,他们这一代拥有继承权的后代,两只手都数不完。   他们是彼此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你的路径改得太快了。”利亚·科维奇叙述道,“以你的现有的职位,不需要走这种捷径。”   强制匹配?   雄虫保护协会不会蠢到这个份儿上,得罪一位主动降职的审判长,对这个协会不会有任何好处。   除非是伊维·科维奇自己的提议。   他的语气惯例平稳,伊维一只手放进西装口袋,目光带着怜悯之色。   “算捷径吗?”他笑着说,“我觉得可以赌一把啊,莱尔阁下又不喜欢雌虫待在家里。更何况,这并非出于我自身的意见,而是家族整体的考量,他们提出,我接受……利亚,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家主呢?”   他挑挑眉,说:“猜猜你的雌父,为什么不推荐你的名字?”   ·   雪在不久之后,便停下了。   奥兰德静静地看着他,他浑身在抖,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但跪在地上时,竟然莫名给了他一些支承的安全感。   他的手紧紧蜷缩在一起,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魏邈,低声说:“……我之前不清楚,我没想过维恩会因为这件事胡闹。”   这是一件小事,不是吗?   那双眼睛像是被打碎过,碎成了几片断裂的镜面,镜面模模糊糊,但断裂的边缘却能割破手心。   他也开始疼起来。   够了。   “……柏布斯家族需要继承。”魏邈垂下眼,把多余的情绪压回去,问,“有很多种体面的方式,值得做到这一步吗?”   虫族鲜少有把幼崽打掉的传统,繁衍被摆在首要地位,哪怕担负工作,雌虫怀孕的负担也并不算太重,十月怀胎,一月破壳期,除非雄虫签字,否则医院不会提供这项业务。   生下来,接下来的路便要靠幼崽自己去走,具体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奥兰德当初怀维恩时情绪反复,忙得连轴转,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一个含着泪意的强吻混合着眼泪,沾湿了他的面颊,空气里潮湿、稀薄,魏邈被他这样剧烈的情绪爆发裹挟,冰冷的吻封住他的口,奥兰德跪坐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莽撞地封住他的口。   “您不能这么想我。”他尾音在抖,一遍一遍重复,“您不能这么想我。”   好疼。   他太愚蠢了,等一手炮制的事情发生,才发现是错的。   怎么办?   如果早一天把维恩送走,或者稍微安抚一下这个难缠的幼崽,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可是他的雄主回来,都不和他说一声。   精神力像是窜进一股电流,紧接着,大海裹挟着浪涛,魏邈当真体会了一把虫族的□□强度,他被拘得动弹不得,听奥兰德喃喃说:“您使用我好不好?把我当成玩具来用。”   维恩是个什么东西?   不要再提他了。   不让他堕胎,那就把他做到自然流产,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而外面的问题,他已经有了解决的措施。   没有谁再来破坏他和雄虫的关系。   惧怕像是实打实的尖刃,不断汹涌而来,他怕得太深,像是心虚,牵引的线摇摇欲坠,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便要扯断。   再没有哪个瞬间,他意识到离婚和结婚的差异。   他的雄主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对他。   他的眼睛黑压压一片,原本柔和驯顺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乌云密布,沉得骇人,魏邈甚至有一种几乎要被他吞吃入腹的错觉,精神力下意识想要反扑回去,被他强行压住。   “……停。”魏邈尽量将身体后仰,呼吸乱了一瞬,便被奥兰德逮住空隙,手攀住他的后背,死死咬住他的脖颈,留下一道鲜明的血印。   像是一种野兽的烙印。   “雄主。”奥兰德说,“您不能把所有的后果摆在台面上,这样我就会做好准备……您最后身边还是只有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破罐破摔。   没有做,只是提出来的是威吓。   已经做好决定的才是通知。   所以雄虫要和他真正厘清一切的理由,全部都是假的。   眼前久违的光幕不断闪烁起来,警告他,反派的精神值相当危险。   魏邈和他拉锯良久,费力地箍住他的双臂,好在下方垫着的一层毛毯,隔绝了大多数的响动,他说:“跪好。”   “你是这个虫蛋的雌父。”他语气略带疲惫,“无论如何,奥兰德,我们都要负起责任。” 第123章 喜欢   博弈学中有一种平衡解, 在一种非合作关系中,根据他者的策略,制定自己的最优策略, 拉锯起的稳定解题思路, 即为纳什均衡。   魏邈七岁时,方应海送他去期末考试,路滑,早晨七点, 人行道上雪依然是崭新的一片,整个天是昏黄色, 那是路灯的颜色, 仿佛平沙漠漠, 他和方应海隔着一尺远,彼此默然无声, 并不似亲父子。   “我妈呢?”他问。   小学的期末考试与家长会接踵,方应海忙于第二套改善房的产权登记, 凌晨才从另一套公寓赶回来。   “她在新疆。”方应海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句, 还含着一点儿笑, “不用担心她, 你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在新疆,魏若琳此刻应该还没有起床, 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至少要九点, 太阳才会在另一个经度升起。   魏邈解释了一句:“我打的电话,她没有接。”   方应海微怔,过了一会儿, 才说:“可能她在忙。”   每个人都有时差,这种时差会变为一个人与一个人情感关系中的位置,时间拖久了,就连隔阂都演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两天,他拨打的六个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   他三岁时才学会说话,表达得足够通顺之后,方应海突然禁止他开口,说:“你的发音不对。”   他不久之后便知道,他说的话掺杂着吴语方言,洋腔怪调,极不标准。   他的父母之后曾明确地表达过歉意。   而他早已过了需要父母全天候陪伴的年龄,不再把这份爱视为孤品,就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痊愈之后,了无痕迹。   那件事之后,第四天,也是家长会之后的第一个周末,魏若琳特意打来电话,问:“宝贝,你当时找我干什么?”   他想了想,说:“没什么。”   ·   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密,后来他们意外丧世,一切爱和恨都就此中断。   唯一有用的报复,无非是趁中元节给两位终身是无神论者的地质学教授多烧些纸钱,污染污染环境了。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段平淡而失败的情感关系。   奥兰德怀维恩时,魏邈的感受相当奇异。   这个拼接起来的家庭像是用不同的木料堆砌起来的房屋,但好歹拼起来了,接下来只需维持。   他想,至少要做得比方应海更好。   不能让维恩过得像他小时候那样。   就这样一路照猫画虎,画到现在,榫卯岌岌可危,最终,木件多出一块,平衡打破。   【奥兰德·柏布斯陷入恐慌状态。】   【当前文明覆没危险度75%】   【温馨提示: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语言不规范,联邦变灰飞!】   还是熟悉的华文中宋,还是熟悉的光幕,只是增加了两行血淋淋的特效,在他眼前无声地昭示着存在感。   奥兰德一步一步膝行过来,干脆跪到魏邈的脚边,他跪姿端正、标准,眼眸泛起潮意,唇色却发白,试图将脸颊靠在魏邈的膝侧,小心翼翼地、讨好地蹭了蹭。   “我会负责的。”几乎将他吞没的绝望渐渐退潮,终于得到指令,他终于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您不要走好不好?”   他本就本钱不多。   这个虫蛋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血字特效慢慢退却,光幕上,危险度的百分比却不断变化,从75%一路攀至89%,又逐渐回落70%,走势跌宕起伏。   ——虫族的文明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邈用纱布沾了沾颈后的血,不在意地扔到垃圾桶里,冷不丁问:“我之前是不是没有罚过你?”   “……是。”   “你想复婚?”   这话留了很久,是压在最心底的渴望,此刻却轻飘飘地被魏邈给说出来,奥兰德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惶然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嗯”字。   “有些谎言该过过脑子了。”魏邈弯下腰,用手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要么天衣无缝,要么不要再被我发现。”   避孕药过期这种话术,也能说得出口?   没道理被将一军之后,他能让奥兰德活得多开心。   他道:“和我去地下室。”   ·   整栋庄园的控制核心在书房,而地下室则是装备齐全的刑室,用于议员长先生审理各类疑难案件。   可惜囚狱建得太多,庄园地理位置并不占优势,因此门庭冷落,刨除建造者以外,到现在也只有一位先生光顾。   灯光存着冷意,室内场地宽阔,布置得足够温馨,奥兰德靠在紫杉椅的椅背,椅背镂空,呈条状,满室暗光,蒙上眼睛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被绑在身后,在剪裁良好的西装裤上勒出一片褶皱。   “知道你面对的位置吗?”魏邈问。   他摇头,尽量保持匀速的呼吸,冷不丁听到“叮铃”的响动。   是铃铛。   他被佩戴了牛皮项圈,那是抑制雌虫爆起的抑制环,腰部的肋骨不断被束身衣束紧,他试图调整呼吸,听到他的雄主冷静的声音:“你就在镜子前。”   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椅子不断向后仰,被束身衣和绳索束缚的身体被迫紧随其后,外套已经被脱下,一直到他上半身仰倒在地,腿被勾连在椅背上的绳索的力气拉得向后弯折。   “给你录一段像好不好?”雄虫的声音低下来,像是一种诱哄,“柏布斯先生。”   他语气鲜少这样温柔,像是一种陷阱。   舌上被塞了棉花,他咬咬牙,呜咽地摇头,试图探出精神力去寻找雄虫的方向。   “……自己数秒。”满面墙的刑具,魏邈从中拿出细细一截骨鞭,轻轻地说,“接下来十分钟内不出声,我就不录像。”   ·   虫蛋只有一个月大。   一个小时后,维恩才睡醒,看到他的雄父在厨房做饭,衬衫挽起,在做饼干。   “雌父呢?”   “他暂时有事。”魏邈洗干净手,将烤饼干从烤箱里拿出来,说:“醒了?”   幼崽闷闷地不说话。   “吃一块吧。”魏邈蹲下身,将饼干递到维恩嘴边,说,“雄父这辈子第一次做的。”   这显然是给自己贴金。   上辈子做兼职时学的手艺,只能说是温故知新。   维恩咬了一个月牙,说:“谢谢雄父。”   “维恩是怎么发现雌父肚子里怀了一个虫蛋的?”魏邈问,“是因为这件事难过吗?”   幼崽下意识反驳:“我才没有难过。”   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我就是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魏邈歪了歪头,“维恩说雄父骗你。”   “我讨厌它。”维恩突然哽咽起来,“你有了第二个虫蛋,就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会不喜欢?”魏邈说,“雄父最喜欢维恩了,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   小朋友一边抽噎,一边警醒地咬了口饼干。   他眼圈红红的问:“真的吗?”   魏邈替他擦净脸上的眼泪,道:“当然,而且会多一个小朋友一起喜欢你。”   维恩低声说:“我才不希望让它喜欢。”   魏邈轻轻笑了一声。   “维恩的名字是雌父给你起的。”他说,“等你的弟弟出生之后,你来给你的弟弟取名字好不好?如果喜欢他,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不喜欢他,给他取一个不好听的名字。” 第124章 祛疤   地下室的隔音太好, 最后的声音都归于寂然,奥兰德能清楚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咬紧牙, 雄虫将门关拢, 他听不见任何响动,皮肤无声地烧起来。   雄虫的捆缚技术相当高明,哪怕是他,在不强行撕裂绳索的情况下, 也很难挣脱。   就如同被悬置和弃而不顾的废品,被随意地摆在角落, 这场游戏的结束时间不由他来决定。   安全感消匿得无影无踪。   ·   魏邈将电子菜谱投映到墙面, 有条不紊地接替奥兰德将晚饭做好。   庞大的花园支起温室, 苍松翠柏,林地蜿蜒成漫长的白色, 下了一日的粉雪落在露台,在黑夜显示出一种莹辉的光泽, 系统提示:因为天气原因,通行道路显示为全封闭状态。   这意味着没有奥兰德的允许, 他走不出这栋庄园。   日常权限还在手中, 他可以自由地决定一盏台灯、一台机器人的归属, 但无法攻破这栋庄园的电子系统,星舰被锁得严严实实, 隐约能听见粒子束轻微的震荡,庄园的防护系统不受云、雾、烟等气候和目标反射的影响, 这样的震动声,是为了调节磁场。   一切如旧,但无形的网坚如磐石。   ——吓傻了, 但没忘把他关起来吗?   他陪幼崽吃完了晚餐,得了承诺,小朋友的情绪显然有了好转,尾调渐渐扬起来,把小朋友送进自己的房间,才掉头转回了地下室。   此时已经过了接近三个半小时。   那道暗门抵住了室外全部的光线,奥兰德听见他的声音,指尖先动了动,似乎要仰头看去,久未活动的胳膊被拗出一个酸痛的弧度,他替奥兰德剥下眼罩,对方浅白的皮肤已经被身上的装置磨得发疼,变得红涨一片。   他湛蓝的眼眸睁开,瞳孔微微有些涣散,看不出是喜是怒,灯在眼瞳里盈盈发亮,浅色的瞳孔有些畏光,眯起来,视线只定格在魏邈身上,没有允许,他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嘴被挡住,魏邈替他摘下面罩,氧气不再受阻,奥兰德的呼吸幅度这才均匀。   早就狼狈得不成样子,脖颈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泪还是汗,衬衫黏在身上,扣子敞开,胸部被勒出一块鲜明印记。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才感觉这具身体重新被自己掌控。   该屈辱的,从未有谁能这样对他。   但心里只剩下委屈和幽微的渴望,仿佛讨好成了本能,只要雄虫在身边,什么都能忍受,吃的苦像是投诚,换一点蜜就心甘情愿。   “雄主。”下一秒,他已经投进施暴者的怀里,并拢双腿,下意识在他身上寻找安慰,魏邈一只手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发现黑暗里,那台从头到尾对他拍摄、记录他濒临窒息时的录像机,只是一只可以发声的玩具。   而这四个小时三十八分钟,都为此时刻胆战心惊,没有反应过来。   抑制环还卡在脖颈,恰好是喉结的位置,一碰便响。   他轻轻地问:“我做得好不好?”   他牙还在打颤,甚至有些畏惧这样的体验,他的雄主不在他身边,时间仿佛无限延长,就连微不足道的痛意都麻木起来。   只想要解脱。   奥兰德鲜少主动求解,也只在弦绷到极致时,才六神无主,魏邈不答反问:“这样的定力,真做了俘虏该怎么办?”   “不会的。”他说,“只给您玩。”   ·   从地下室出来,已经接近晚上,闹了这么一通,维恩中午补完了觉,转头又回归床的怀抱,魏邈从厨房里把晚饭从真空保温柜拿出来,菜品并不复杂,递到餐桌上。   一碗冰糖雪梨,温温凉凉,摆在龙虾旁边,魏邈不动餐具,示意奥兰德吃,他说:“我们好好谈谈。”   颈上的淤痕未消,奥兰德换了一身灰色的家居服,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您做的?”他问。   魏邈说:“加了点糖。”   奥兰德用汤匙先捞了块梨,甜味涌到喉咙里,停了两秒,才咽下去。   他眼睛又有些热。   “我之后不会强求你和维恩的情感关系。”魏邈说,“合则聚,不合则散,但基本的责任和关心依然要履行,他姓柏布斯,便该拥有对等的继承权和财产权。奥兰德,如果你有对幼崽份额的要求,那请另谋高就,我不会适合你。”   他育儿热情有限,一个够用,两个勉强,再来一个,就会撂挑子不管。   奥兰德手握住汤匙,盯着那只碗不做声,很久之后,才轻轻应了声。   他神色内敛,一副无条件顺从的模样,仿佛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是谈判,倒像是诚惶诚恐地听训,魏邈等待了半晌,才道:“说说你的条件。”   复婚在舌尖盘旋了又盘旋,吞咽得几乎发苦,奥兰德轻声说:“您搬回来住,好不好?”   他内心隐约开始后悔,二胎的作用远没有他想象中好用,甚至只会带来负作用。   “……”魏邈叹了口气,笑着问,“我能出得去吗?”   谁能想到雪天路滑,星际时代了,依然能打造一座暴风雪山庄。   这话问得直接,奥兰德面色发白,飞快地解释:“我一会儿就解开限制。”   魏邈哂然,问:“不是天气原因吗?”   奥兰德垂下眼,厌恶自己的愚蠢,可又知道自己辩无可辩。   和他彻底分开的威胁单在口中咀嚼,都让他心惊胆战,几乎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   “维恩刚出生时,不黏我,更黏你。”魏邈并不再逼他,他尽量平和地叙述,“我不能理解你的敷衍,但没有提出意见,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他,我觉得这是一种弥补,所以时间分配不均。”   就像对待领导,有些不爽的行为,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维恩才是真真切切的,他的孩子。   他没有明确地这样想,但潜意识已经判定了亲疏。   于是“亲”和“疏”,表面一团和气,实际暗流涌动。   “我知道。”奥兰德闷了半晌,保证说,“我不会怪他。”   魏邈不置一词,站起身,道:“太晚了,你先吃饭吧,我不说了。”   ·   第二日,冰融雪消。   那三只雪人依然还立在那里,定了形,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家庭医生清晨时来了一趟,魏邈这才替奥兰德解下抑制环,抑制治愈能力之后,昨日的淤痕还挂在有些显眼的位置,奥兰德并没有遮掩的打算,亚雌从头到尾不敢抬头,只是内心难掩震惊。   外界都谣传,议员长先生和莱尔阁下并无真心实意,都是政治联姻。   ……这是政治联姻的强度吗?   他毕恭毕敬地替家主诊断完身体状况,不敢多做揣测,确定好一切照常之后,便被从老宅赶来的约瑟夫请出庄园。   他走的时候,神色凝重。   ——明日要携带激光祛疤的设备。 第125章 知道   两日之后, 便是联邦新年。   弥赛尔教授的团队将近一个月不放假,一放假便收不住,经过一番热度的轮番轰炸, 研究所的网站终于突破了百万点击, 按照往年的传统,魏邈应该随奥兰德回一趟柏布斯家族的私家星域。   但今年却例外。   属于莱尔的社交账号迄今为止,只发布了一条动态,热度逐渐平息, 而胡闹厨房的关注度却逐渐攀升。   “这应该是第一款联邦的休闲游戏,定价69星币, 赚钱要赚手软了, 股东, 记得一定要宣传啊。”楚越在电话里这样给他说,“你要不要陪我联机打一把……哦, 我忘了,你家里有一位。这玩意儿一个人玩特别无聊, 两个人才有节目效果。”   开发《胡闹厨房》的成本六十多万,只要卖一万份就能回本。   行销半个月, 买家早已超过了这个数额, 朝着十万份飙升, 回报率翻了十倍。   胡闹厨房,也叫做分手厨房。   魏邈笑着应了一声, 听楚越问:“S级精神力,是不是不用睡觉?”   “可以不用睡。”魏邈语气微妙地说, “或者少量睡眠,比如一天小憩两个小时,就能补足体力……你问这个要干什么?”   当初奥兰德在前线的时候, 手底下有四路战线,整整一周不眠不休,感到困倦时,靠注射米青力药剂补充体力。   当时还在孕期。   他在贫民窟的时候,也几乎没有睡过完整的觉。   不过这只是少部分情况。   楚越兴致勃勃地说:“做游戏啊,我现在每天只能开发十几个小时,要是有两个脑子就好了,就可以48小时开工,我想做全息版《艾尔登法环》,还有《泰坦陨落》……想想简直不要太爽。”   什么休闲游戏都弱爆了。   D级精神力难以支撑脑细胞的长期活跃,他做游戏脑浆都要被倒出来了,上星网检索了不少资料,还是觉得这事儿迫在眉睫。   得往上提提。   他太想进步了!   “……很有精神。”魏邈礼节性夸了一句,又委婉地说,“别太卷了,这不是你加班加点就能完成的。我不清楚具体要如何突破,不过应该要挖掘自己的潜力,你学着用精神力去向外触探,如果要实战的话,最好请一门教练。”   贵族的精神力等级普遍高于平民,一方面,精神力就像是一笔丰沃的遗产,没有特殊情况,大概率能够遗传,另一方面,潜力也要通过训练来得到充分的开发。   而训练是要钱的。   军校不需要学费,军部成为不规则天平上最后的筛子,为了不被埋没,少部分平民出身、颇具潜力的雌虫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进入军团,成为战争的快消品。   能这么快晋级成为S级,说来说去,得感谢布列卡星第九区贫民窟,没那两年沉淀,未必能突破藩篱。   楚越认真听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第三款游戏要做什么?”   “胡闹厨房都做出来了。”魏邈想了想,问,“双人成行?”   楚越打了个响指:“那就双人成行……但我当时只玩过前几关,对了,有几个投资商在接触我,问需不需要投资,股份什么的能商量,还有想要把我招到他们公司的,找我要魏的联系方式的,说问你还接不接广告,乱七八糟。”   “条款怎么样?”   “特别苛刻,那点儿钱,我不如去卖。”   “推了。”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愣是笑了下,说,“接下来的游戏你有把握吗?”   楚越笑嘻嘻地说:“信我。”   魏邈说:“那就待价而沽,如果缺投资的话,我帮你联系。”   魏和《帝国3》的游戏制作公司,一向关系良好。   他刚挂断电话,便见奥兰德的目光落回他身上。   “和楚越通了个电话。”魏邈合上光脑,主动解释了句。   昨天的闹剧结束了之后,早晨的关系不咸不淡。   奥兰德想了半天,才从脑海里刨到这个名字,他对雄虫的社交关系一清二楚,眯起眼,试探地问:“他要做游戏?”   魏邈倒并没有瞒他的意思:“嗯,才刚起步,代表作是分……胡闹厨房,我挂了个名。”   差点说错,好在最后兜了回来。   “分手”俩字儿毕竟敏感。   这事儿在奥兰德眼里,就像是摆摊创业一样,是煎饼果子,还是天津大麻花,亦或是碳烤生蚝,都毫无区别。   毕竟不进他嘴里。   奥兰德没听过这个名称,手里攥着那只牛皮的抑制环,问:“还缺少资金吗?我派约瑟夫去了解他的融资计划书。”   他对游戏所知不多,下等虫的精神镇痛剂而已,处在虚拟世界,只需要基础的营养液便能存活,相较于昂贵的出行和线下娱乐成本,是最低成本的取乐方式。   市面上有些小公司出品的游戏,更是以涩情为主,尺度极大,有些虚拟的雌虫角色更是颇受雄虫欢迎,屡禁不止,受到论坛不少雌君的抱怨。   把楚越划分为雄虫的“狐朋狗友”这一栏,他心中暗自拉响警报,生怕雄虫被带坏了。   约瑟夫适时地出现,侍立在莱尔先生的身侧,保持聆听的姿势。   他对家主的怀孕颇感欣慰,这意味着能重新博得莱尔先生的宠爱,这些残存的痕迹便是受宠的证明。   作为柏布斯家族的管家,他同样担任了家族办公室管理层的职位,对旗下的众多公司了如指掌。   “暂时犯不着。”魏邈心道楚越未必能准备这么周全,他顿了顿,安抚说,“小打小闹,等有资金缺口,恐怕得等C轮了。”   ·   新年第一日,一则新闻突然引爆了舆论。   第二军团军团长利亚·科维奇放弃上议院议员席位名额的竞选工作,空缺的席位名额再起波澜。   虫族的议员都有任期,每四年重新改选四分之一的席位,议员长不在此列。   议员的席位异常珍贵,李易下台之后,从民调结果来看,该毫无疑问地归属于科维奇军团长。   利亚·科维奇走进昏暗的室内,神色如常地坐在议事席的末席,平静地落下视线。   原本和煦的交谈声逐渐停止,二十几位长辈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最中央的位置空缺一角,那是他雄父的位置,他的雌父坐在右手侧,负责主持会议,抬眼,看向他。   “先坐。”他没有其他表态,抬了抬手。   这场家族会议持续了两小时,结束之后,与会者乘坐电梯下楼,康纳·科维奇和一位元老微笑着握手作别之后,径自走出走廊。   利亚·科维奇跟上。   康纳婚后将姓氏改为科维奇,他年龄偏大,诞下利亚时,已经三十七岁。   他容貌平平无奇,仿佛扎进虫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身形和利亚相等,皱眉,冷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利亚说:“我不适合。”   康纳淡淡转头:“你指望在军团里和那些低贱的平民雌虫一样,搏命到老吗?”   “……”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之后的名额家族不会再优先考虑你。祝你好运,利亚。”康纳说,“还有什么事吗?”   金箔相框在走廊投出影子,像是游动的鱼,利亚问:“伊维的名额,是家族的意愿?”   康纳问:“你不满他?”   利亚被光的影子晃了一眼,许久,才像是从胸腔里说了一句:“我喜欢莱尔。”   康纳停下脚步。   “断了。”他毫不犹豫地说。   “谁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他皱了皱眉,却没有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说,“我不可能把你推去做雌侍。”   ·   快到正午的时候,布列卡星的雄虫保护协会给魏邈打了个电话,照例几句寒暄,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切洛远在千里之外,发了条祝福短信。   信号并不太好,携带的图片全部失效,只剩下错版文字的祝福。   奥兰德难得去上议院主持会议,魏邈带维恩出门,联邦的公休日,就连贵族的地盘都拥挤起来,他一一回复过亲朋好友的问候,小朋友靠在他怀里,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一条条编辑信息。   定制的大黄蜂可以变成一辆车。   魏邈进驾驶座之后,差点儿打错方向盘。   相隔七年,上辈子的驾照早落了灰。   维恩坐在副驾驶,合着车玻璃,沿途不少目光都落进来,他很喜欢这种目光,又开心起来,小朋友天生就喜欢站在中心位,喜欢被关注,轻易不会害羞。   性格一部分随了奥兰德。   温弥来的时候,惊得喘不过气,他站在车边,啧啧称奇:“……这是什么?”   外形太炫酷。   魏邈摇下车窗,挑挑眉:“老头乐。”   温弥打开车门:“为什么叫老头乐?   魏邈解释了句:“接小朋友放学回家的车,就叫老头乐。”   这年头没谁认识雪佛兰,任他可劲糟践。   温弥抱住维恩,在小朋友反对之前戳了戳他的脸,若有所思地说:“维恩胖了。”   “长大了些。”魏邈侧脸,不走心地提醒了句,“……你小心维恩掐你。”   话还是迟了一步,温弥已经和维恩脸对脸,幼崽用手碰他的脖颈,他被冷得身子一抖。   温弥原本不理解莱尔拽着个亚雌幼崽整天晃什么,后来拎得多了,愣是看顺眼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吃什么?”   半点不操心的样子。   魏邈说:“一家私厨。”   ·   等吃完饭,去美术馆的路上,他看温弥表情纠结,问:“怎么了?胃不舒服?”   温弥还真有点儿胃疼。   有话在他嘴里,不吐不快,过了很久,他才说:“算了。”   他三步一叹,魏邈饶是没多少好奇心,倒也配合:“到底怎么了?”   温弥瞥了眼维恩,话堵在口里,到底没说什么:“你之后就知道了。” 第126章 体面   黑夜沉沉。   弗吉朗·温斯特一边哼歌, 一边用布擦拭机械臂的积灰,顺便给机器抹润滑油,他胡子拉碴, 不修边幅, 擦拭完抹布,便扔进水里打湿,手臂遒劲、有力,黑色的T恤被汗水浸湿, 精壮的脊背远看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   像是一位肌肉结实、老实本分的建筑工。   援救船的气味并不算好闻,臭烘烘一片, 奥兰德置身于夹板, 西装革履, 一只手揣在兜里,淡淡地看着他。   布列卡星四周, 有无数个相似的行星,站在宇宙之中, 能看见那座灰黑色的首都。   从远望去,看不见云层。   弗吉朗清洗完了积灰, 抬起头, 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旁边就有椅子, 不坐吗?柏布斯先生。”   他两个眼睛,一蓝一绿, 颜色看起来相当瑰丽。   是异瞳。   奥兰德坐不下去。   昨日的伤口不止在腰上,更集中在他的臀部, 到现在还隐约泛疼,他没擦多少药,也不愿把这样隐蔽的伤口对外展示。   他语调冷冽地问:“义眼?”   “嗯。”弗吉朗不在意地说, “之前穷的时候,把两只眼睛卖了,换了点钱……这两个眼睛不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所以颜色不一样。”   不止是眼睛。   他的一枚肾脏也被摘去,后来才抢到的匹配的资源,骨髓被抽过三次,如果不是精神力不能贩卖,这玩意儿他也想折价出售。   想要在宇宙中生存,连氧气都要钱。   贵族们都喜欢原装的眼睛,有些残酷的承压训练,眼睛太过脆弱,很容易被压坏,视网膜会脱落。   如果是一般的晶体植入手术,也基本告别打斗了。   在没有细胞再生液的情况下,那就只好再完完整整地换一双新的眼睛。   奥兰德无动于衷地笑了笑:“很抱歉听了这些事。”   他对弗吉朗的印象不多。   非要形容的话,只有一个词:   ——野性。   一个出色的二道贩子。   他在联邦各大财阀的黑名单里,曾盗过保险箱里珍贵的纸质文件,是一份天价的收购和合并计划,布莱登银行为此蒙受巨大损失,濒临破产。   甚至使用星际流民的光脑和ID撸贷,借贷不还,撸走的总额接近三十几亿星币,全部变成坏债。   赡养的巨型舰队,同样是一座膨胀的、流动黑产,赫尔诺能这么快做大,离不开他提供的各项物力支持,反叛军残部被剿灭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收拢了诸多力量。   “我没想过,元帅会亲自找来。”弗吉朗慢吞吞地起身,身体绷起,如同一座猛虎,他笑着喟叹,“赫尔诺还不够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张开骨翼,朝着奥兰德急抓而去,那枚刚刚擦拭过的、老旧的机械臂被安装在左手,锃亮的手刺张开,奥兰德向后退了一步,侧身避过这样迅捷的攻击,刀尖在空中划过,猛烈的右拳便似有所悟,朝他的头直直向下,呼啸砸来。   弗吉朗预判他的位置。   ……和下等虫聊天就是麻烦。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的笨拙。   奥兰德微微皱眉,实在不想剧烈活动,他不喜欢身上有多余的伤口,雌虫的身体同样是雄主的财产之一,除非得到应允,无权随意处置。   对方的战斗天赋倒是令他觉得有些诧异,他随意地从椅子上拿起那只流光溢彩的手杖,不避反进,“刺啦”一声,有什么寸寸碎裂。   最顶部的尖头,顺着骨骼的缝隙,直接贯穿弗吉朗的右拳心。   “你注射了什么药剂?”他眯起眼,问,“星核药?”   原本以为是和切洛差不多层级的对手。   但从肢体的爆发力来看,高于利亚·科维奇,恐怕比赫尔诺更胜一筹。   如果不是靠天赋,那就只能是频繁压榨精神力之后的成果。   “那是什么药?”鲜血汩汩涌出,一只手已经失却力量,“砰”一声,弗吉朗变拳为掌,骨翼骤然袭来,笑着说,“我没听说过啊。”   整个船舱都因为弗吉朗精神力的释放,而无声翕鸣起来。   如果不是精神力能够操控的科技装置太少,恐怕不止震荡这么简单,下一刻,容纳数千名虫族的援救船爆发出猛烈的晃动。   高阶雌虫鲜少会佩戴足够数量的武器装备。   枪炮、引力场、防护罩等外置装置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会失去很多作用,精神力能够掌控自己的,自然就能掌控敌虫的武器。   而虫化后的躯体和骨翼,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的速度已经拉到极致,仿佛一座山丘猛然压下,见这位“元帅”依然没有虫化,不怒反笑,说:“……你太狂妄了。”   他未从温斯特家族离开时,便听有长辈不满地提到过昔年卡里尔·柏布斯的狂傲。   但没有谁敢在同级的战斗中,面对虫化的对手,依然从容应对。   他飞身迫近,抓到了这位“元帅”的影子,只需要一掌,便能麻痹对方的心脏。   然而下一刻,那道影子倏然在他眼前不见了。   有什么弯折起他的骨翼,刀柄从机械臂上寸寸碎裂,奥兰德捞起那只手刺,尖锐的刃尖划出豁大的口子,割破手下的翅脉。   雌虫骨翼的纵脉约13到14条,连接起身体的血管。   鲜血横流。   血流注飙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将手刺随意地粉碎,弗吉朗·温斯特揣倒在地。   “藏得不错。”鞋尖在弗吉朗脸上碾过,弗吉朗痛得隐隐皱眉,听到这位“元帅”语气无波无澜地道,“赫尔诺可没用像样的语气描述过你。”   一只义眼要脱离弗吉朗的眼眶。   奥兰德这才卸了力。   弗吉朗目光死死地盯住他。   “……你不只是SS级。”他躺在地上,胸脯不断起伏,哑声道,“SSS级?”   太快了。   探出的精神力呈碾压之势,不断地、飞快地捆住他的躯体,仿佛随时能够让身体撕裂。   如果清楚这件事,他未必敢有多余的胆子试探。   奥兰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耐心地问:“你给自己注射了什么药剂?”   弗吉朗道:“……没有名字。”   奥兰德问:“赫尔诺研发的?”   “……”   上首的目光沉缓、冰冷,过了很久,才说:“爆发力还可以。”   但耐久力差了许多。   ·   走进船舱里,这艘援救船比切洛提供的星舰更干净一些,配备有单独的茶水室,但味道依然臭不可闻,有不少雌虫缺胳膊断腿,亦或是整体的肢体严重失调。   “他们都曾贩卖过器官。”弗吉朗·温斯特垮起一张脸,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有的是进入星舰之前,有的是在此之后,没有谋生的手段,也只能如此了。”   还有些则是反叛军的旧部。   无数虫同时把目光转向奥兰德·柏布斯。   弗吉朗清楚奥兰德对此不感兴趣,但依然热情地介绍:“……觉得怎么样?能供您榨出油水吗,元帅?”   鲜血逐渐止住,但因为骨翼骨折,哪怕收起虫化的体表特征,他走路依然一跛一跛,奥兰德没有理会这些冷嘲热讽,问:“温斯特家族的遗物被你放在哪里?”   他面部轮廓和切洛有三分相似之处,线条更为硬挺,弗吉朗将义眼装入眼眶,不置可否地问:“您拿什么来交换?”   “物归原主而已。”奥兰德眼眸深邃锋锐,若有所思,问,“你偷来的东西,没有考虑过归还吗?”   弗吉朗沉默片刻,说:“温斯特家族已经不是原来的温斯特家族了。”   没落招致祸患,贫瘠会导致偏激,让这个昔日曾主宰整片星域的家族几乎走向绝路。   联邦不欢迎这个家族,族内也不再迎接新生。   靠着和卡里尔·柏布斯的姻亲关系,朝柏布斯家族打秋风打了十几年,奥兰德早已腻烦,上台之后,彻底斩断了这样的寄生关系。   卡里尔是怎么忍这么久的?   “就像您不会认为自己是温斯特家族的后裔。”弗吉朗说,“我也如此。”   奥兰德淡淡颔首。   “温斯特一世的权杖在你手里?”   “……是。”   奥兰德冷不丁意识到,弗吉朗·温斯特的死穴不在于温斯特家族,而在于这一船舱一船舱接收的废物。   茶水氤氲,水雾中看不清他的视线:“你觉得如今的温斯特家族,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弗吉朗闻言停滞了许久,他想要发声,却因为这话的意味而不寒而栗,艰涩地说:“你要做什么?”   何必赶尽杀绝?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奥兰德递出十瓶细胞再生液,温和、平缓地问,“……天平就握在你手心,温斯特先生。”   他继续说:“你是选这些平民,还是选择温斯特家族?你想要他们拥有身份,成为真正的联邦公民,还是温斯特家族躲过一劫?”   他不可能再留下前朝的皇室。   ·   从船舱出来的时候,黑沉沉的一片,将布列卡星彻底隔绝。   布星进入黑夜。   副官为他披上一件大衣,便见军团长突然捂住胸口,幅度很小,但难以抑制地干呕。   ——好脏。   副官愕然,道:“需要我为您叫医生吗?”   “不用。”奥兰德垂下眼,前几天的孕期反应让他欣喜,他希望更严重一些,如果能生一场病,发烧、感冒,那再好不过。   这样雄虫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会心疼他。   如今对这样的渴望已经淡泊,没有意义的反应,何必大动干戈。   他对气味难以忍受,迫切地需要洗个澡,顿了顿,才问:“利亚·科维奇是什么反应?”   伊维·科维奇是抛出去的饵。   钓回来一堆信以为真,朝雄虫保护协会毛遂自荐的金鱼,正好一锅端了。   副官说:“他去找了康纳。”   企图昭然若揭。   科维奇家族的年终会议,有潜伏进去的自己虫。   奥兰德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   他想起斐厄家族的那段录像,两虫在监控死角的一段谈话,又一起回来,以及处在第二军团时,利亚·科维奇不自觉的目光。   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的雄主对那位雌虫并不讨厌,甚至有一种朋友的亲昵。   利亚知道分寸还好,可惜他并不清楚。   ——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是不是要给利亚·科维奇问好、敬礼了?   他的雄主会再也不想看见他吗?   从昨天到现在,那股莫名躁郁的心情在脑海中不断郁结,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种种设想几乎烧得他寝食难安,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不死心呢?”   明里暗里已经警告过了,也留足了朋友的体面。   已经忍了很久,还要他怎么办呢?   看到蹿上来的缝隙,便想要抓住,只会恶心到他的雄主。   ·   奥兰德回到庄园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间十点,玄关的灯还亮着,但一楼空空荡荡,今晚是约瑟夫做的饭,他吃了两三口,味同嚼蜡,去找营养液喝。   等进了厨房,才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   魏邈踩着拖鞋,右手握着水杯,捉住他的手,道:“别喝这些。”   再喝下去,味蕾就要退化了。   他穿着宽松的睡袍,哪怕理智告诉他要远离,到底也没办法真的就撒开手不管,良心就过不去。   奥兰德织网的水平不算高明,彼此毕竟有过长足的了解,蛛丝密密麻麻,被拽住,只有他窒息,走出去,鱼死网破。   他,还有那只蜘蛛,所有都毁之一旦。   奥兰德看见他,嘴角先下意识勾起一个笑意,贴着魏邈身体的手臂僵了僵,又很快放开。   “在外面吃过了。”他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在魏邈的视线里,心里一跳,岔开话题,“抱歉,今晚没来得及给您做饭。”   这歉道得诚心实意。   魏邈把那瓶拆封的营养液倒进垃圾桶,问:“开会开到晚上十点?”   除非布列卡星明日沦陷,上议院顶多下午四点下班。   “不是。”奥兰德抿抿唇,轻声说,“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他不想让雄虫知道自己上一代的情况,把家里的事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五年来,他的雄主更没当面问过他,除了最开始不确定姓名以外,后面只是面上配合,私下里从未多问过一句。   从不好奇。   魏邈“嗯”了声,话题便戛然而止。   大家族多少都有秘辛,他对柏布斯家族的破事儿没兴趣,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多问反倒突兀。   奥兰德不适应这种沉默,仿佛又回到昨日的晚上,处在暗无天光的室内,听不见一点声音,他过了很久,跟在魏邈身后走出厨房,才尽量低声地说:“是我雄父的事。”   早已淡忘了这个称呼,奥兰德临时从脑海中找出来,努力回想他雄父的长相。   他下意识记得一篇论坛的争宠帖子:   1. 雄虫大部分吃软不吃硬。   2. 卖惨,但不能太惨,适度为宜。   3. 要让雄主觉得,你只有他了。   他的雄主是人,但规则通用,未必不能试一试。   魏邈这才侧过眼。   奥兰德的雄父已经去世,但他并不清楚是何时的事情,只记得都讳莫如深,而柏布斯家族的上一任家主,则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吉光片羽。   就像是水消失在海里,他偶尔会觉得,奥兰德冷心冷肺的,像是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也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也冷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他几百万一样,看谁都觉得不够聪明。   或者和维恩差不多。   他替奥兰德拉开椅子,待他坐下,才问:“棘手吗?”   奥兰德活了二十七年,从没卖过惨。   这是弱者的特权。   他脑子纷乱一片,手焦躁地握住指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这样的经历算是一种惨吗?   ……可是好像没有其他可以卖的了。   他并无多大的实感,只是能清楚的从身边虫嘴里知道对卡里尔·柏布斯和伊西·温斯特的看法,之前族内聒噪的元老,都觉得这是一对疯子。   好在他们如今都去陪伊西·温斯特了。   他迟迟不敢开口,怕雄虫厌恶的、异样的眼光,这种恐惧甚至压过了一切周密的考量,背台词一般,低声说:“……我的雄父和雌父感情很好,雄父的家族托我办一件事,我没办法拒绝。”   便算是定了个温馨愉快的基调。   一句简单的话,在口中七拐八拐,魏邈能听出来这里面半真半假,心里记了一笔,问:“哪个家族?”   上一代贵族的联姻关系错综复杂,柏布斯家族却是单线程,也没见哪个长辈能求到奥兰德头上。   仿佛猫突然收回爪子,奥兰德又不说话了。   这事儿原著里也没提过,奥兰德戏份不算重,但每回都是重磅,因此背景介绍也不算全乎,魏邈见他不语,便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   奥兰德瘦了几斤肉,他硬逼着对方吃完了这顿营养餐,起身,去调了杯青柠薄荷。   甜度卡在适中的范畴,里面加了两块冰块,没配酒精,奥兰德不喝这些。 第127章 圆舞(一)   玻璃杯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青柠去皮之后, 指尖会残留新鲜的汁水味儿,魏邈用湿巾擦拭过手指,光脑轻轻一滑, 顺道浏览一份达北星的旅行指南。   【这么近, 那么美,周末来达北!收好这一份懒虫必备的旅游攻略。】   “谢谢雄主。”奥兰德眼眸弯起,小口啜饮,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   他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雄虫身上, 凭借透明光脑的文字镜像,大脑自动归档处理, 指腹微动, 问:“……您想去达北星?”   魏邈抬头。   “不是。”他把那份摸鱼用的旅游攻略关闭, 切换到卫星地图页面,懒洋洋地说, “接了个私活,达北星新建的传送阵确定选址, 我写个报告。”   滑坡,地陷, 重金属, 一个项目开工前, 所有的风险都来自于自然生态环境,请一只便宜的、温顺的地质学家去考察, 做个评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在地球, 这种活免不了要跑一趟现场,但星际社会能搭建起三维现场模型,便不需要这么麻烦。   奥兰德“嗯”了一声。   彼此都沉默下来, 气氛却并不算冷清,壁灯将魏邈的眉骨映得深邃、锋锐,他一只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拉了张表,不一会儿,光脑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右手腕的温度逐渐热了起来,一个地下三维可视化地质模型成了型。   魏邈把中区矿线的颜色标红处理。   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集中在他身上,魏邈抬眸,便见奥兰德受惊了一般,骤然缩回目光。   魏邈的手停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问:“好看吗?”   奥兰德垂下眼,说:“好看。”   “伤口还疼吗?”   奥兰德怔然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艰涩地摇摇头:“……不疼。”   他的雄主不喜欢轻易就喊苦的雌虫。   魏邈没说什么,站起来,从客厅的抽屉里掏出医药箱,奥兰德便亦步亦趋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魏邈拍了拍奥兰德的屁股,感觉到手上的肌肉突然缩了缩。   “去二楼。”他示意道。   ·   淅沥水声停止的时候,奥兰德的腿都在打颤,身体酸而痛,盥洗室的镜子上蒙起一层水雾,魏邈贴在他身后,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抬头。”   雄虫的动作不急不缓,气息灼热,奥兰德模糊地看见他的影子,和雄虫贴合在一起,昨日的慢待和折磨仿佛是泡沫,来无影去无踪,他精神趋于崩溃,身体却依然不知餍足地配合着雄虫的侵占。   ……如果没有怀孕就好了。   就能直接被使用,不用委屈了雄主忍耐。   魏邈关闭水龙头。   他披裹上浴巾,确认了并没有给奥兰德的身体留下太多负担,推开浴室的门。   比起昨日咬着牙关忍耐,像是搪一场漫长的刑罚,今天热情太多。   还是喜欢这种传统的、温情脉脉的方式,嘴上说可以把他当工具用,真被这样对待了,又委屈。   奥兰德的房间干净、整洁,分门别类,没有任何杂物,一切秩序井然,连相框的一颗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   很难将这个宽敞的套间定义为“家”的范畴。   只有书桌上还扔着几个添置的物件,用玻璃罩蒙起,攒着一圈小灯,看起来都还崭新。   庄园太过庞大,分房之后,他几乎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踏入,魏邈认识其中的两三个,是他送的。   他把奥兰德放在床上,下一刻,便被拽住浴巾,魏邈微顿,便见奥兰德问:“您就睡我旁边好不好?”   冬汛刚过,碎冰浮动,他壮着胆子,不知道如何问出这句话。   鸢尾和白松的香味清清淡淡,那是室内香薰的味道,魏邈把他揽在怀里,过了很久,才轻轻叹口气,妥协地说:“睡吧。”   ·   奥兰德心情很好。   清晨七点,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把约瑟夫从厨房赶了出去,起身去烹饪早餐,眼眸残留着昨晚的笑意,身体还有些酸麻,却不影响他活动。   一位聪明的雌君,孕期更需要照料好雄虫的饮食起居。   约瑟夫站在厨房的门外,难得面露愕然的神色,他眼睁睁看着家主毫不留情的、将他切好的蔬菜通通扔进垃圾桶:“……”   弗吉朗·温斯特的电话冷不丁打来。   “你的价钱不够。”电流声滋滋响,弗吉朗的声音有些失真,沉吟道,“温斯特家族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好友,我怎么忍心动他们,想让我给你当狗,得另开价码。”   和奥兰德·柏布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看赫尔诺的下场就清楚,温斯特家族或许只是一个第一步,对方有更多的谋划。   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靠如今的手段,维持运转越发庞大的舰队,已经愈来愈力不从心。   奥兰德不耐烦地皱眉,声调却维持温和的神色:“我一直很期待和你成为合作伙伴。”   弗吉朗哈哈大笑,把这话当屁放了:“别开玩笑了,议员长,不如给我加点钱。”   “钱对你有用吗?”奥兰德微笑着反问,“我给你钞票,你能够去银行兑付吗,温斯特先生?”   弗吉朗陷入沉默。   “你需要的是能源和物资。”奥兰德说,“但运输需要时间,我能够找到你的藏身之所,你可以把这件事当做威胁,也可以当做合作的诚意,我希望在半个月之内,能看到你的回馈。”   半个月,已经足够宽宥。   弗吉朗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这句话:“先用后付?”   奥兰德没听懂这句话,点开收藏已久的菜谱。   “你不怕我和其他贵族合作?”   “可以试试。”奥兰德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你的自由,你甚至还可以检举揭发我。”   “我需要至少十名医生。”弗吉朗没再试探下去,腆着脸问,“尊贵的柏布斯阁下,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工资?”   穷得快要跳楼大甩卖了,真不知道之前赫尔诺怎么坚持下去的。   他冷不丁想起来,赫尔诺好歹是学医的高材生,不至于资源严重紧缺。   “你还有三秒钟陈述时间。”   “等等——”弗吉朗眯起眼,紧急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奥兰德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创造一个崭新的、更好的联邦。”   秩序要用血浇筑,才能弯折形变。   这是他十八岁进入军校时立下的志向。   如今回头再看,多少就有些无聊了,像是随意涂抹的劣质油彩,但他不能二十四小时围着雄虫团团转,总要寻找一些事情,以证明他的价值。 第128章 圆舞(二)   新年第三日, 布列卡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联邦的公休假少得可怜,大多数公民也没有所谓“放假”的概念,倒是贵族的舞会和交际活动频繁了些, 魏邈陆陆续续接到不少邀请, 甚至丹尼尔·斐厄代表斐厄家族,也给他发了一份请帖,邀请他去亚述星重聚。   魏邈都婉言谢绝。   《胡闹厨房》获“游戏板块年度最佳设计奖”,掀起业内小规模的热议, 楚越非逼着他一起去后台领奖。   魏邈把维恩打包扔进悬浮车,运去老宅, 兜里揣了个墨镜, 便按照楚越给的地址出发了。   幼崽放了两天假, 不少进度没补,实操课A级, 机甲理论却还是C,早晨吃饭时, 约瑟夫已经委婉提了几次,饶是魏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些过意不去。   补课从娃娃抓起。   他无事一身轻, 来到展馆时, 楚越正在自己的游戏摊位前,人模人样地正在和某位财阀高层攀谈, 白色T恤、牛仔裤,戴着个工牌,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犹如幼鲨的獠牙。   和他聊天的那位雌虫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还没见过这么热情的雄虫,不会是要嘎他腰子吧?   眼看着越聊越投机,下一秒就要勾肩搭背、推杯换盏, 魏邈上前把楚越那只蠢蠢欲动的胳膊一揽。   “你谁……”楚越不高兴地回头,正对上魏邈的视线,稍微卡了个壳,便见刚刚的财神爷逃命一般,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那说不定是咱潜在的投资商,他多欣赏我。”楚越批评道,“小魏同志,什么态度?”   一边说,一边把工牌递给魏邈,乐呵地打量魏邈的装束,问:“你什么时候染的发?”   银色短发,黑色墨镜,从侧面看,整张面孔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   机械姬。   不对,机械郎。   魏邈不怎么在意地把工牌戴上:“假发……你注意点儿距离,万一是个已婚的雌虫,小心他伴侣的肘击。”   再怎么肖似,也是实打实的异性。   展馆并不在布列卡星的上城区,而是在最中央核心的平民商圈,是联邦精英白领最集中的一片区域,场内虫流如织,上午举办的是游戏特展,晚上才颁奖,魏邈租的公寓离这个地方不远,只有几百米的路程。   这个路程像是爬山过程中,导航看到的下一个目的地距离的几百米,不考虑高低,只是直线距离。   真要走过去,需要几个小时的绕行,要么乘坐飞行器。   上城区的交通四通八达,如同平面的现代都市网,可以简捷、快速的通行,而下城区的交通则是膨胀的、复杂的几何图形,天桥叠加天桥,楼梯对折楼梯。   整座城区如同被折叠六次的硬卡纸。   大多数平民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便被局限在同一片区域,不停地打转。   楚越的游戏只占了十平米的空间,算是最小的一个展区,大屏幕不断放映着《胡闹厨房》的游戏CG,现场体验之后,便可以购买游戏。   “怎么样?”楚越靠在一处台子上,笑眯眯地问,“掌柜的,还行吧?别看我小,能挤进来就不容易了。”   他左手边是《帝国3》,再往前走几步,是星网巨擘霍尔集团的全息游戏。   “太好了,楚董。”魏邈仰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什么是掌柜的?”   这个“什么是”句式也是长期以来,他坚持不懈向奥兰德同志学习的成果,用来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揣着糊涂装糊涂,总有奇效。   楚越说:“甩手掌柜。”   魏邈:“……”   这话勾动了他为数不多的愧疚之心。   “我多余问。”他笑了声,压低声音保证说,“魏的稿子我明天就传。”   展厅的台面放了一堆玩偶和钥匙扣,是体验后赠送的礼品,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落单的雌虫进了展厅,楚越眼睛一亮,正要推销,便听那位雌虫说:“呃,这是《胡闹厨房》展厅吗?”   魏邈收敛表情,微笑着说:“对。”   “走错了走错了,抱歉。”那位雌虫低着头,尴尬地退后几步,走了。   “……”楚越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才问,“被我帅跑了?”   他也纳闷,展厅开幕两个小时,怎么来的不是同行,就是这种看一眼就不感兴趣的。   魏邈倒是若有所思,说:“去看看友商们怎么布置展厅的。”   楚越心疼地问:“万一有谁把咱们的钥匙扣偷了怎么办?”   不创业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魏邈把展厅走廊公共的储物柜打开,那一堆形态各异的玩意儿都扔了进去,用密码锁锁住,付了款。   “哪来的?”他问,“买的?”   “桌面清理大师啊。”楚越比了个大拇指,还有些恋恋不舍,“抓娃娃抽中的,还是星际社会爆率高啊。”   魏邈像抓娃娃一样,把楚越拽到了隔壁《帝国3》的展厅。   “你穿得和黑客一样。”楚越有同行偷师焦虑,被提溜着领子,也不着急,吐槽道,“人家能接待你吗,莱兄?总觉得你来偷显卡了。”   像他这样,穿个互联网行业的版本答案,白T牛仔裤多好。   等到了地方,便冷不丁沉默下来。   整个展厅几乎有一百个平方,七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甚至还安了个感应玻璃门,气氛热热闹闹,几名雌虫戴着头盔进入半身游戏舱体验,全息游戏线下体验的爽点展露无遗,脑外装置将战斗的画面投屏播放。   大屏幕打着“玩游戏,抽等身B12 pro游戏舱”的标语。   ——难怪没虫觊觎他的钥匙扣。   这是楚越的第一想法。   他颇有些挫败。   倒是魏邈颇感兴趣地看着那几道关卡。   “挺有意思的。”他摘下墨镜,露出银色的瞳孔,笑着说,“这是后期星际大战时和异兽打架的地图,玩家是指挥官,要驾驭机甲搏斗……别太难过,《胡闹》才两个月,我们胎教不和外教比。”   楚越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面部骨骼变得更立体和硬朗,像是标准的白人面孔,哪怕凑近了看,也只能依稀辨认出“莱尔”的部分面部特征。   微do,do了百分之四十。   楚越问:“怎么做到的?”   魏邈随口道:“拉皮了。”   楚越扯了扯魏邈的面孔,发现有一部分硬邦邦的。   “……真拉了?”他问。   魏邈把楚越的手放下去,耐心地说:“不是,特殊材料制作的,普通的测试和镜头下不会有疏漏,但比较严格的识别程序没有办法骗过去。”   这是他当初贫民窟学会的手艺之一,是潜逃的罪犯最心驰神往的实用型技术。   有点儿类似于特型演员捏鼻子的肤蜡,但随着技术进步,演变成了类似于柯南的易容技术。   要想确认身份,一种是登记在案的虫纹,一种是面部特征识别,虹膜也是比较准确的核验方式之一,但一旦更换了新的眼睛,会存在身份被盗用的问题。   指纹已经随着版本更新而淘汰,只有家用的门锁会使用。   而在军部的雌虫,还会登记雌虫独一无二的骨翼特征,勘定种族。   楚越说:“我没难过。”   他思路跳跃得相当快,很快又跳回原轨道,摸着下巴,说:“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薅羊毛啊,大公司福利不占白不占,你能不能把那个副本过了?”   一台游戏舱,普通的工薪阶层加班加点,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工作个半载时间,还得贷款一半。   挺贵的,但有一台全身游戏舱,除拉撒外,可以24小时都在里面,像是一个小型的太空舱酒店。   魏邈侧眼,问:“你想要?”   楚越谦逊地说:“没有,我只是看看,你想要吗?”   这就是想要的意思。   魏邈轻轻扬眉,向前迈了几步,问:“游戏舱的发放有限额吗?”   如果挤占其他虫的名额,就没必要了。   “没有,您要体验全息游戏舱吗?”佩戴全息眼镜,可以共享游戏视域的工作人员微愣,旋即笑着说,“可能还得排一个小时的队,并且门槛太高,只有一次机会哦,容易浪费掉,我们推荐您参与下面这个活动,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送全息眼镜。”   ……好帅。   还好是染发的雌虫。   雌虫太有个性,反而不受雄虫欢迎。   楚越从后方艰难地探出一个头,脑袋搭在魏邈肩膀上:“要等一个小时啊?”   他表现得比魏邈还有信心,颇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是的哦。”   “那算了。”楚越挥挥手,露出同款笑眯眯的表情,说,“我们一会儿来。”   魏邈垂下眼,从展厅的台面登录一个通用的光脑,说:“没事儿,我不用全息舱,应该不用排队吧?”   全息游戏,不一定非要佩戴头盔才能使用,只是没有头盔辅助,精神力掌控得会更艰难而已。   工作人员“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以的。”   他没有阻拦,就当让顾客纯体验了。   ——虽然体验感不会很好。   ·   拜伦·西斯俯瞰着整座游戏场馆,懒洋洋地把背靠在牛皮椅上,说:“你最近有些神思不属啊,科维奇上将。”   他银色的眉钉分外显眼。   利亚·科维奇挪回视线,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没什么。”   得知他喜欢莱尔阁下之后,他的雌父分外生气,惩罚措施是携带等额体重的重力井,在训练场停留了接近三十六个小时。   一场求生的赌博游戏。   他可以不遵守刑罚,但最后还是生受了下来,因为康纳·科维奇能够把这样优异的战绩当做他功绩的证明,减少族内承担的压力负重。   好在从训练场出来的时候,四肢还算完好,可以在顷刻间完成细胞再生。   他也正式探明了家族的态度,不容斡旋、容不得置喙。   这远远不是伊维能够撬动的力量。   拜伦没有深究下去,双腿交叉,笑着说:“我没想到你会来这趟游戏展。”   这场颁奖仪式的主办方是霍尔集团,也是研发星网论坛的财团,而租用的展馆则是西斯家族名下的产业。   他的偶像魏神再一次拒绝了“年度最佳游戏主播”奖项的邀请,拜伦内心稍感失落。   利亚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冷萃咖啡,说:“出来散散心。”   拜伦说:“是该散心了。”   公休日刚过,按照惯例,家主前往柏布斯家族的老宅,拜访柏布斯上将。   一月是“上议院月”,联邦一年的各项法令、提议和举措有一半都在一月决定。   奥兰德·柏布斯平日深居简出,也只有在一月份时,柏布斯家族才会迎接登门拜访的宾客。   好在议员们的平均年龄在六十岁,家主的担子挑不到他头上,这个码头暂时还轮不到他来拜。   在家族里闷了几天,出来透透气是应有之义,他估计利亚也是这样的想法,拜伦伸了个懒腰,冷不丁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怎么回事儿?”他顶着一头斑斓绿的新鲜发色,放下精巧的陶瓷杯,手一抻,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地,颇感兴趣地说,“……我去看看情况。”   总不能是有雌虫生了吧。 第129章 圆舞(三)   作为能和爆款游戏《曙光》对打的竞品, 魏邈靠在展厅的桌台,第一次对《帝国3》的热度有了实感,这会儿恰好是入馆的高峰期, 气氛热火朝天。   工作人员点开计时器和录屏键, 说:“可以开始了。”   他等着这位雌虫在十分钟之内打出结局。   这是玩家群体公认的高难度Top3级别副本,设置的变数多如牛毛,考验全局的指挥、全局把控能力,更考验临场应变的反应力, 对玩家敏锐度的要求同样抬升到了一个畸形的高度。   之所以选这个关卡,是因为体验的玩家很容易速死, 可以给其他顾客匀地方。   提高翻台率。   魏邈换了一个职业来打这个副本, 最初打得颇为不顺, 楚越原本还带着稳操胜券的围观心态,越看越不对劲, 只觉得要到手的全息游戏舱在眼前忽明忽灭。   “这么难吗?”他咬耳朵,“有说法吗, 莱老师?”   魏邈专心操作,慢半拍地回复:“急什么?”   语调却懒洋洋的。   工作人员特意提醒了一句:“您精神力如有不适, 可以随时终止挑战。”   哪怕没排体验舱的队, 魏邈的光脑同样也投了屏, 观众能以第一视角观察,二十分钟时, 全息体验舱的几名玩家都被弹了出来,只剩下他的投屏画面还在, 不少围观凑热闹的游客都把目光挪了过来。   能撑这么久,血条还没磨完的,便是一流的高玩了。   这场游戏特展当然不止散客, 还有不少以此为生的游戏博主。   “主播又来恰烂钱了?”鲁大师混迹在虫群之中,随意地和观众扯淡,“谁说的?给我站出来,主播从来不恰烂钱,咱们痛改前非了啊,是良心直播间。”   【外行充内行,闹麻了也是。】   【又开始设问句了,双重否定表肯定。】   【新来的,不懂就问,大师是游戏博主吗?】   【他是不想当吗?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魏都不来,你一个没获奖,八竿子打不着的主播来?懂不懂爱惜羽毛?】   【镜头别晃了,让我们给你报销门票钱是吗?】   【大师,我来考考你,说出一个除《曙光》以外的游戏名。】   弹幕充满诋毁,鲁大师笑呵呵地说:“魏神为什么不来领奖?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他不想露脸,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台前,你再问一百遍也没用啊。大师还是奉劝喜欢魏神的粉丝早点弃暗投明,来我的直播间。”   馆内也就几个大型展馆热闹一些,鲁大师一路走到《帝国3》的展厅,画面对准门口的宣传语,略显夸张地感慨道:“不愧是大公司啊,财大气粗。”   【每日舔富get】   【别馋了,帝国热乎的广告费就算扔海里,也不给你。】   【福利这么好?后悔没买票了。】   【不去立省百分百。】   【笑了,这副本难度谁看谁放弃,不过能体验一下全息游戏舱还挺不错的。】   【大师可以体验一下。】   “这围着是干嘛呢?”鲁大师凑近了些,镜头自动追踪、聚焦到最中心那位银发的雌虫身上,对方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哪怕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依然鹤立鸡群。   鲁大师眼皮一跳,总觉得这位雌虫的面相有些熟稔,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直觉让他立刻调转镜头,把摄像机对准投屏的实况,感兴趣地说:“玩家在比赛,直播间的朋友有没有看得懂的?这样的操作能拿到游戏舱吗?”   【银毛挺帅。】   【确实。】   【拿不到,副本太难了,能拿个眼镜算虫神保佑啊,除非大师发功。】   【旁边那位是个雄虫?】   【我说《曙光》忠诚。】   【二十五分钟,血条还剩三分之二?】   【我去,看屏幕看屏幕,卧底要来枭首了。】   【技能冷冻了啊,怎么打?】   【好秀啊,极限躲输出。】   【这是操纵机甲能做到的微操?】   【还在秀!】   投屏中,指挥官的机甲被卧底的坦克炸毁,只剩下最后的备用储备能量,魏邈需要操纵这台即将报废的机甲,在炮火充裕的敌军完成反杀。   机甲燃烧起来,3D裸屏的特效和帧率把画质拉到极限,屏幕里那只报废的机甲在炮火前线流畅、迅疾的迈步,异兽首领狂吼一声,如同肉山一般的血肉突然收缩,然后骤然倒了下去,只剩下地上蠕动的肌肉组织。   而那台机甲也最终解体。   战场上残阳如血。   游客围成一团,哪怕没玩过这款游戏的楚越也看得心惊胆战,等评分缓缓浮现的时候,场内的游客鸦雀无声,魏邈将那台稍稍发热的光脑递还给工作人员,说:“过关了。”   难度不算太高。   工作人员的微笑脸早已龟裂,抑制不住惊讶的表情。   “……好的。”他深吸一口气,“好的。”   ·   拜伦·西斯站在围观群众的末尾。   他那一头鲜艳的绿色头发太过显眼,杵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很快便被匆匆赶来的场馆安保给围了起来,嘘寒问暖,匀出一块不算拥挤的空隙,又添置座椅。   评分:99。   五维拉满的击杀秀,看得他热血澎湃。   “没想到下城区也卧虎藏龙。”拜伦·西斯眯起眼,感兴趣地说,“这样的实力,没进入军部吗?”   他起了BOSS直聘的打算。   利亚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是不是不用这么激进?”拜伦对四周打量的视线视若无睹,从旁问,“如果最后不杀这只首领,在外围使用远程武器,让他自然流血而亡,把血条磨掉,应该也能过吧?”   毕竟评分只看结果,在规定时间内BOSS嘎了就行。   这位“指挥官”偏偏选择了最剑走偏锋的走钢丝玩法,显然有充分的自信。   问完,他才意识到科维奇军团长未必对游戏感兴趣。   利亚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沉默片刻,照猫画虎地回答:“很难,远程武器不会有太多作用。”   如果是他,面对这样的情况,或许也只能肉搏上阵,拼个你死我活的惨烈结局。   拜伦不信邪,邀请道:“科维奇上将要一起试试吗?”   他先一步推开《帝国3》展厅的门。   “这款游戏舱我们会邮寄给您。”工作人员再次露出八颗牙齿,这次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请填写您的地址。”   游戏舱很贵,但一旦有虫挑战成功,带来的流量也是巨大的。   魏邈示意楚越去填,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戴上口罩,遮住一半面庞,看热闹的玩家这么多,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看到了几名熟悉的身影。   鲁大师没有第一时间挤进去。   “我们当当围观群众就好了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大师是不会惹事的。”   那位身材颀长的银毛在最中央望了眼他,露出一张陌生的正脸,视线一触即离,不知为何,鲁大师被看得心里一跳,总觉得对方的神色一言难尽。   “……”魏邈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   被直播这回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他此刻顾不上鲁大师,因为拜伦·西斯已经一眼认出来了他。   “莱——”话音未落,魏邈已经嘘了一声,收敛起惊讶的神色,笑着说,“西斯先生,许久不见。”   他这样拙劣的化妆技术,骗骗不相熟的普通虫还算游刃有余,面对专业人士,就捉襟见肘了。   身形、体重、步履的前倾幅度,都是判断的基准。   就像去水族馆撞见大熊猫,吃方便面吃出金枪鱼,伏地魔邂逅林黛玉,柴犬遇上狗不理包子。   拜伦张张嘴,面上写满愕然,想说什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觉得比进场时碰见科维奇上将更吊诡。   雄虫会打游戏?   魏邈说:“这里不是寒暄的地方,换个地方吧。”   ·   出门偶遇领导的伴侣,该怎么办?   拜伦·西斯笑容僵硬,想到两分钟前,他还在思考要提出什么条款,把莱尔阁下调来第三军团,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事儿还轮不到他来考虑。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一位精神力为S级的雄虫,同样也能轻松地把游戏打通关?   不对。   哪只正常虫会莫名其妙这么想?   玻璃门推开,利亚·科维奇站在门外,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朝魏邈点点头。   他神色波澜不惊,仿佛这不值得惊讶,拜伦多看了他两眼,听见利亚说:“没想到您会来。”   魏神不来领奖,是一贯传统。   这话是两层意味,魏邈将袖口褶皱捋平,笑着应:“来凑个热闹。”   看了利亚,他多少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大名鼎鼎的科维奇军团长天然去雕饰,在展馆内毫无伪装,反倒是他口罩墨镜假发,准备齐全,里三层外三层,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   他微顿,介绍楚越:“这位是《胡闹厨房》的制作者楚越,也是今年星网最佳游戏设计奖的获奖者。”   这是两位原著里的主角第一次见面。   楚越主动伸出手,哪怕来的时间短,也不至于目不识丁。   平日哪有这个条件啊,能见到只在新闻里出现的军部高官。   他心花怒放,仿佛看到金光闪闪的两座金佛,投资滚滚而来,笑眯眯地说:“我叫楚越,两位老师,久仰、久仰。” 第130章 圆舞(四)   场馆内, 负责巡逻、执勤的保镖用身体遮挡住大部分视线,楚越边走边熟稔地用手比划,介绍《胡闹厨房》的核心玩法。   拜伦·西斯保持着倾听的神态, 偶尔微笑应和, 刚刚游戏的狂热状态稍微冷却,智商回归了些。   若非这位雄虫看起来和莱尔阁下有几分交情,他不会有如此充裕的耐心。   反倒是科维奇军团长的态度让他琢磨不透,态度不冷不热、沉默寡言——这是利亚的一贯行事作风, 就连柏布斯上将也没见他奉承过几句。   然而寒暄之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径直离开, 反倒愿意纡尊降贵地同行。   没道理前脚刚拒了上议院议员的珍贵席位, 这会儿却和他抢着拍莱尔阁下的马屁, 反倒显得前倨后恭。   “《胡闹厨房》打破了传统游戏的边界,游戏里没有任何打斗, 只有协作切菜、炒菜、装盘,我把它定义为轻休闲协作游戏。”楚越并不尴尬, 他站在魏邈身侧,熟稔地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的展厅。”   他稍顿脚步, 指了指角落的指引牌。   “太有创意了!胡闹厨房, 这个名字就很有吸引力,您是设计者吗, 楚先生?”拜伦拊掌赞叹,用余光观察过魏邈的神色, 问身侧的秘书,微微皱眉,“怎么这么狭窄?”   这位冷不丁攀上莱尔阁下的楚越打哪儿冒出来的, 为何西斯家族迟迟没有获得消息?   一位D级雄虫,为何能受到莱尔的青睐,是哪个家族的后裔,还是单纯投了眼缘?   秘书掩了掩眼睛,懂拜伦先生的言外之意,说实话,他也有点发懵,放今天之前,谁知道楚越是哪位虾米。   D级精神力的雄虫海了去了,会做游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能靠这两样条件一飞冲天的,恐怕不多见。   他把锅背下来,歉疚地回答:“您批评的是,设计图提交得太晚,场馆设置不合理,是我们工作疏忽了。”   相较于大型展厅,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展馆的体积,《胡闹厨房》都像是袖珍版的。   拜伦微微点头,说:“尽快了解。”   魏邈侧眼:“建筑宏伟,我入馆时还特意拍了照留念,原来是西斯先生的产业。”   “见到您我也吓了一跳。”拜伦摸了摸心跳的位置,这回是真的心有余悸,苦笑道,“真怕议员长先生微服私访,来视察工作。”   ——好在陪同莱尔阁下游览的另有其虫,没撞上柏布斯上将。   这话不需要回应,魏邈只共鸣地笑了笑。   和奥兰德共事向来不太容易,原书里被祸害过的甚至能组成一个绕地球三圈的受害者联盟。   他也正在体验。   从头至尾,利亚没有说过一句话,视线偶尔会礼节性地落在魏邈身上,又慢慢挪开。   “我可以试试《胡闹厨房》吗?”展厅的桌台空空荡荡,魏邈的那只工牌规规整整倒扣在木质的桌面,利亚目光扫过,冷不丁问。   他表情认真,不像是打游戏,像是完成一个任务。   魏邈忍俊不禁,说:“当然可以,如果体验满意的话,别忘了给个好评。”   “……”拜伦·西斯倒抽一口冷气,面露佩服之色,只觉得内心对利亚的金漆碎了一块。   直接上手吗?他怎么没有想到!   这就是联邦的“战争机器”、冷若冰霜的不败战神,受万虫敬仰的科维奇军团长的含金量吗?   他又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   “您请进,家主。”   宁静湾医疗中心顶楼,光洁地板用大理石铺成,阳光均匀地撒落,绿植摆放得整整齐齐,整栋楼宇被安放在白色琥珀下方的位置,用于治疗精神力不再受控、暴乱的雌虫。   最上方只有一座如同蚕蛹般的建筑物,在窗外毫无承托的痕迹,像是一座漂泊的孤岛。   那是联邦一号监狱。   卡里尔·柏布斯精神错乱之后,便被羁押在此。   约瑟夫退出走廊外,那张和他有相似面孔的亚雌老者身着白大褂,面容温和,恭敬地朝奥兰德鞠躬之后,才坐回问诊室的椅位,说:“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奥兰德阖眼,平静坐下。   约瑟夫们世代为柏布斯家族服务,所学的技能各不相同,共用同一个名字,以方便家主的差遣。   而只有一位被选拔、挑中,能真正跟随在家主身边,承担“约瑟夫”的职责。   六年前,他亲手为卡里尔先生配置了安定剂,由家主送入卡里尔·柏布斯的脖颈,这场联邦的滔天祸事总算得以平息。   在此之后,他被允许成为这座医疗中心的院长,但同样,也被剥夺了姓名的所属权。   “我记得你的本职工作是心理医生。”奥兰德的胳膊搁在椅背,淡淡地说,“我的心理状态评估结果如何?”   “评价是A级。”院长翻开文件,组织措辞,“处在优秀的范畴,您可以充分地把控自己的理智,只是您怀孕之后,不能轻易动怒,容易影响虫蛋的情绪。”   虫蛋的情绪?   奥兰德厌恶地皱眉。   他指骨轻敲座椅,眉间焦躁不安,斟字酌句地问:“催眠一个S级雄虫,让他失去一段记忆,有没有万全的方法?”   彼此都清楚指代的是谁,院长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问:“您想要删除多久的记忆?”   奥兰德垂眸,说:“五日。”   从大脑里抽取记忆,就像是打开光脑的储存卡,他可以在雄虫的脑中植入虚假的甜蜜记忆,然后偷偷将虫蛋打掉,事情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维恩的记忆更容易模糊。   “您想要保留那位阁下这五日的认知,移花接木,还是将记忆彻底抹去?”   奥兰德指骨慢慢收缩,语气听不出喜怒,强调道:“不能改变认知。”   “……很难,哪怕您亲自诊疗,也只有七成的把握。”院长哑然,摇了摇头,“您比我更清楚,柏布斯先生,凡做过的必会留下痕迹,就像是搭积木一样,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抽出一只积木,剩余的积木就有崩盘的可能性,您能承担后果,才能为他手术。”   他清楚家主想要什么答案,然而想要绝对安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作为服务者,没有谁比约瑟夫们更清楚莱尔阁下在家主心里的份量,从给予庄园的全部权限和密码,将莱尔阁下带回星域,便已宣告过莱尔阁下的唯一性。   S级雄虫的精神力强度未知,假若药物和针剂失效,记忆有回复的可能,家主能承担起彻底被莱尔阁下抛弃的可能性吗?   奥兰德眼眸中的慌乱一闪而逝。   他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问:“我记得你家庭幸福?”   孩子都生了七八个。   “是的,还算平稳。”院长说,“您和莱尔阁下更令虫羡慕。”   即使知道是安慰的假话,奥兰德还是满足的笑了笑。   “你是前辈。”他淡淡问,“我和他最近有些争执,他工作辛苦,才刚回家,态度很坚决,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能让他消消气?”   “您不要逼得太紧了。”院长沉吟片刻,说,“有些事逼得太紧,只会起反效果,雄虫不是幼崽,管束太多,反倒容易起反作用,要给予一定的时间和空间。”   “有很多雌虫觊觎我的位置。”奥兰德睫毛抖了抖,说,“我退一步,会有很多雌虫扑上来。”   离婚时他退了一步,早已站在了悬崖边上。   “……您还是太着急了。”院长叹了口气,“您急什么呢,您才是莱尔阁下的枕边虫,也是维恩少爷的雌父,身份光明正大,想要宣示主权,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相较于其他雌虫,您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家主这几年过得太顺,尤其是被莱尔阁下纵着、溺着,泡在蜜罐里太久,已经失去了面对突发情况的判断能力,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方寸大乱。   如果是几年前的家主,未必能问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来。   奥兰德薄唇抿起。   “我最初嫁给我的雄主的时候,也认为一切事可以用解决一份工作的逻辑来解决。”院长娓娓地说,“爱意不会凭空产生,安全感也不能直接讨要,柏布斯先生,婚姻需要经营,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莱尔阁下讨要一个说法,而是营造好家庭的氛围,您要让那位阁下产生归属感,让他觉得您无可替代。”   这番心灵按摩未必能博得其他患者的青睐,奥兰德却听得颇受触动,眉心慢慢捋平。   他放低了姿态,讨教一般问:“怎样变得不可替代?”   ——听得进去就好,听得进去就好。   “您的核心优势是匹配,请您坚信,您就是最适配莱尔阁下的雌虫。”院长略略松了口气,出了一身汗,斟酌许久,艰难地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您要完成的功课了。”   ·   金属闸门轻启。   “我打算对温斯特家族动手。”身上的淤痕和渗血之后留下的疤痕全部剔除,奥兰德才觉得找回一些安全感。   监狱里,气温冷得渗骨,他神色平静地递给卡里尔·柏布斯一张照片,说,“你应该清楚他们的通讯基站。”   那是伊西·温斯特的一张童年照。   卡里尔·柏布斯骤然抬头,接过照片,翻了翻,将那张照片握在手心,淡淡地说:“那是你雄父的家族。”   奥兰德轻轻笑了笑:“你不会爱屋及乌,对那群贪婪的金鱼还有感情吧?”   伴侣都死了,温斯特家族还能发挥什么余热?   卡里尔不语。   “放心,我会保存好伊西·温斯特的遗物和墓碑,给他一个体面的交代。”奥兰德站起身,唇角弧度微微扬起,“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运到这个监狱里?”   卡里尔冰冷的神色微动,笑了起来:“三个月未见,你越来越像康坦斯了。”   康坦斯是十几个世纪前,第一帝国时期最赫赫有名的篡政者。   奥兰德不置可否:“如何和您相较。”   他可从未有过想要让联邦陪葬的愚蠢念头。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协助。”他继续说,“过一段时间,我会带莱尔来监狱见你,希望你能配合我,谈论一些可以涉及的话题。” 第131章 圆舞(五)   颁奖典礼在晚上六点开始。   利亚离开之后, 楚越悄悄看一眼魏邈,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你和他认识?”   魏邈将食指放在唇边, 小幅度颔首, 说:“他能听见。”   “这么远?!”   “所以小点声。”魏邈问,“怎么了?”   “他站在旁边,我特别别扭。”楚越说,“……你不觉得吗?”   哪有虫玩单人版《胡闹厨房》, 把每一道做菜的时间、工序都计算得明明白白,两个小时的时间, 如同AI一般, 运算得毫无疏漏。   这是玩游戏, 还是做拓扑?   魏邈哑然,简短地解释道:“科维奇军团长一贯这样。”   利亚·科维奇的战斗模式确实很标准, 每一步都走在计算后的条框之中,《曙光》就是鲜明的范本。   虽说是游戏, 但思维方式都是通用的,他和利亚·科维奇打过PK, 往往能以“奇”制胜, 耍混耍得严重些, 对面的CPU就容易过载。   但无论如何,利亚绝不会让对手无伤通关。   说起来, 当初之所以添加“路亚”这个ID当游戏好友,还是因为他把利亚当成了游戏公司修bug搞测试用的人机, 和□□小冰一个性质,出于好奇,戳了对方一下。   楚越拍了拍魏邈的肩膀, 叹气:“上流社会也不好混啊。”   看把一个个兄弟都逼成什么样了,玩游戏都玩得这么卷。   魏邈偏过头,迎着楚越同情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偏头望他一眼。   也是这会儿,他的终端轻轻“叮咚”了一声。   是奥兰德的消息。   打怀孕之后,他便解除了奥兰德的免打扰模式,生怕有什么急事自己没看到,也怕对方情绪有任何反复,他滑开光脑,看见对方的新消息:您还在这个颁奖典礼吗?   魏邈回了声是,说:八点结束,九点左右才能回来。   奥兰德:好的。   消息记录朝上翻,属于他的聊天框占比越来越少,刚离婚时,有许多未接通讯,一大半是凌晨的时候奥兰德给他打来的,长篇累牍,夹杂着一堆排版工整的文字,只叙述,不抒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奥兰德养成了定要回复最后一条消息的习惯。   “你该去前台准备了。”他顺便看眼时间,说。   楚越换了一身白色笔挺西装,穿的是魏邈的量身成衣,只有臂围稍大,裤腿还算合适,身高比魏邈矮两公分,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特意垫了增高垫,一笑起来,看上去神采昂扬。   楚越问:“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看起来长高了。”魏邈评价说,“像是一只成功的白色萨摩耶。”   说完自己只觉得恶寒。   萨摩耶?   “我以为我是边牧来着。”楚越欣然狗塑自己,又叹口气,“没办法,我们这样的男生不是很帅,垫个增高垫也算优势了。”   魏邈不得不再度提醒了句:“……要迟到了。”   楚越问:“你会在观众席看我吗?”   魏邈说:“我会在二楼的贵宾室等你。”   他为了等魏神的奖杯和《胡闹厨房》获奖,提前购买了第三排观众席的票,不占业内和记者的位置,但莱尔的身份到底不太适合扎进虫堆里。   总得隔出三六九等的位置,以彰显贵族的身份。   他说话习惯带点礼节性的笑意,唇弯起,弧度都似经过计算,疏冷又温和,笑与不笑泾渭分明。   看着傲慢冷漠、不可接近,真接触下来,心却是热的。   楚越看他半晌,总觉得这笑里颇有一种和资本主义同流合污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说:“我和你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魏邈保持微笑,把还年轻的小朋友移交给工作人员,看楚越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   颁奖典礼的开幕式,首先由主办方霍尔集团的董事演讲致辞,第一项是颁发各类游戏奖项,主播体量小、热度高,是捎带的附赠品。   和村里过年挨家挨户分猪肉的规则浑无区别。   魏邈礼貌性按了下透明玻璃门的门铃,走进露台,便看见利亚站在边缘,冲他微微点头。   他微怔。   白天时,对方几乎没几句话,看起来情绪并不算太好,此刻却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问:“不去领奖吗?”   “不想去。”魏邈顿了顿,才走进去,“和你不想上班的心情一样。”   利亚笑了笑。   “第一个获奖的游戏是《曙光》。”魏邈说,“平庸的设计。”   利亚侧头,问:“您不觉得《帝国3》更无聊吗?”   “发售时间拯救了它。”   “……很难想象。”利亚不赞同地说,“它还能靠新鲜感取胜。”   “好吧。”魏邈失笑,说,“也许我太俗了。”   《帝国3》俗得老少皆宜,所以评分略低,利亚显然也不太喜欢这种比较流水线的游戏。   利亚目视着颁奖席:“他们的制作团队一直在轮换。”   “有一些耳闻。”魏邈冷不丁想起来,“我记得你是他们的股东之一?”   利亚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最终效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我严正警告过,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选择评估这部分股份,退出这家公司。”   魏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不忘推介道:“刚好空出资金,来投资《胡闹厨房》吧。”   利亚想了想,直白地说:“有点无聊。”   魏邈心道废话。   还是吃了智商太高的亏。   他委婉地说:“可以玩的轻松一点。”   利亚点点头。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利亚问:“您离婚了吗?”   魏邈侧过脸。   颁奖舞台的灯影落在利亚的眼间,将对方黑色的眼瞳映得淡而微妙,像是覆盖一层新雪,又像是冷泉,眉骨瓷白,神情却极专注。   处在这样的视线之中,魏邈收起光脑,无形中也感受到压力,他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情绪,只是按部就班地道:“是。”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既然离婚了。”利亚问,“介意我追求您吗?”   他极度冷静,也极度清楚这不是理智的问句,说出口的时候,便把这段友谊逼进死角。   这不是该涉入的河流。   但为什么不试试?   ·   ……他早该意识到的。   魏邈眼眸里划过鲜明的愕然。   只是最近千头万绪,哪怕清楚,在对方没有表明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给出飘忽不定的含糊拒绝,倒显得自作多情。   他声线平稳地说:“利亚,我不该是你的选择。”   “没有该不该。”利亚说,“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曙光》团队下了台,台下响起轰鸣的掌声,音乐声阵阵,旋律如在耳畔,利亚的语气几乎有些失声,魏邈能鲜明地感受到他暗藏的紧张。   他能理解这种心情,但无法回应。   魏邈组织措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啪嗒”一声,钢化玻璃弹出刺耳的声响,混在音乐声里,奥兰德神情莫测地站在门口,瞳仁藏着浓墨重彩的晦暗和暴虐。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来的时候,他特意穿得居家、朴素,浑身全无装饰,手里提着一只饭盒,看上去浑然无害,笑吟吟地大步走来,额头青筋蹦出,杀意毕现,“科维奇军团长,我一向很欣赏你,这是你对我的容忍和好意的回馈?”   还从没有虫敢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当面对他的雄主表白。   这个贱虫是头一个。   下一瞬,属于雌虫的、具有穿透性质的精神力覆盖开来,咔嚓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响起,利亚视线垂落,眉心微微皱起,不避不闪,说:“抱歉。” 第132章 圆舞(六)   空气凝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魏邈慢了一拍,拽住奥兰德的胳膊,飞快地说:“没这么复杂, 奥兰德, 别冲动。”   利亚面容平静,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和防备,他右臂弯折起,退后到玻璃栏杆处, 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闷哼一声,见奥兰德尤在气头上, 直截了当地说:“有一部分出于我的私心, 您有表达怒火的权力, 我不会反抗。”   雌虫之间的自由竞争而已,总要付诸行动, 同类之间的愧疚是最无用的情绪。   就如同议员长派他执行处决反叛军首领赫尔诺的任务时,他亦曾心怀愧疚, 认为赫尔诺罪不至此。   但那又如何?   他愿意后退一步,是担心场面走到了最不堪的地步。   身后引路的侍者顾不及礼仪, 面色骇然, 腿软得大气不敢出, 差点儿直接跪在地上,浑身因为劫后余生而细微发抖, 为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一幕,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早在三分钟前, 他就想跑了,但不敢,议员长在露台的死角静静站立, 连呼吸都如同静止,他知道他敢呼吸一声,发出任何响动,让露台里的科维奇军团长察觉,身体立刻就能化成灰烬,连尸体都没有收殓的余地。   没有原因,单纯清楚自己会死。   ——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莱尔阁下一声?   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去几步,便撞见听到异响、从贵宾室出来的拜伦·西斯,眼里瞬间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西斯先生。”   救我。   拜伦吓了一跳。   “你疯了?”他换了新的戒指,一只手提着咖啡,露出被装饰得精巧的指节,问,“怎么了?”   经过大价钱培训的佣虫,礼仪周到是基本要求,大多数场面都要应对自如,像这样魂不附体的并不常见。   一副逃命的架势。   他心里升起疑窦,同时谨慎地阖上了贵宾室的门。   侍者吓得魂不附体,磕磕绊绊地说:“科维奇军团长和柏布斯议员长打起来了。”   “和谁?”   “议、议员长。”   如果继续,整个场馆都得夷为平地。   “……”拜伦手抖了抖,来不及验证真假,立刻搂住侍者朝外跑,同时掏出光脑,给秘书发消息,“暂停颁奖仪式,立刻通知霍尔停止星网直播。”   这么惊世骇俗的新闻,绝对不能被放在论坛上大书特书,最好就不出现!   军部哪怕立刻完蛋,这事儿也不能从西斯家族的地盘上传出去,否则完蛋的只能是他。   靠,柏布斯议员长怎么在这里?   谁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但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两位谁对上都没好处,跑过去凑热闹才是死路一条。   不对。   拜伦·西斯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莱尔呢?”敬称来不及添上。   “莱尔阁下也在旁边。”   拜伦刹住车,下意识放松了些,莱尔阁下在,灭火器就在,心缓缓落回原位,语气急促地问:“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   侍者突然不出声了。   拜伦冷静下来:“说话。”   却见这位平时工作积极、笑容周到的亚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您不会想知道的。”   ·   私心?   什么样的私心?   奥兰德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他只觉得这张伪善的面孔如此让虫生厌,让他恨不得把这张脸完完整整地割下来,一刀一刀戳破。   原来怎么没有看出利亚有当第三者的天赋!   顶着这张脸,竟然还有表白的勇气,他要是这只贱虫,直接抹刀自杀算了。   这句话用心险恶,将自己撇得一清二楚,想要把他置于什么境地!   “你不该受吗?”他一步步走过去,浑身颤抖,语气却镇定,“何必说得大义凛然,有什么事让你这样应激?”   仿佛笃定了他的暴虐,来为自己增加筹码。   魏邈面色沉凝,将奥兰德拽回身边,奥兰德立刻挣脱开他的手,神色阴沉、狠厉:“你以为你不反抗,我就不敢杀你?”   他做了无数个噩梦,总有年轻的雌虫会代替他的位置,还有三年,他就会步入三十岁,即使仍在生长期,但对婚姻来说,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有竞争力的年龄。   就连处理掉一些碍眼的雌虫,他都要一再小心、抹除痕迹,生怕被雄虫发现。   拜利亚所赐,他的本性又一次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了他的雄主面前。   “停。” 庞大的精神力掌控下,魏邈的内心也升起不由自主的恐惧,这是对某种不可预知的后果的警觉,仿佛有一只枪抵在他的额头,他不清楚奥兰德的情绪为何爆发得如此剧烈,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让我成为公众的笑柄吗,奥兰德?”   科维奇上将当众表白,两位军团长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莱尔阁下红颜祸水?甚至不需要思考,他就能拟好第二日报纸的头条。   陈述事实经过和情感偏向已经无益,用后果威胁,是最简洁的中止方式。   奥兰德眼睛抖了抖,骤然清醒了过来。   “我——”他张了张口,被淹没的理智才骤然拉回,语调急促地说,“不是的,我没有!”   “外面就是直播的镜头。”他的雄主放开他,没有看利亚,也没有看他,随意地弯下腰,将玻璃碎片递到他手里,“尽情施展你的才华,奥兰德,需要我为你拍特写吗?没有谁关心真相,他们只会认为是你在单方面殴打你的同事,并试图将他置于死地。”   语调略带鼓励,仿佛要和他一起狼狈为奸。   灯光变化之后,一楼的主持音调突然升高,到了将近刺耳的地步。   坐在第一排的楚越捂住耳朵,吓了一跳。   奥兰德眼睛通红一片,控制不住自己,阴狠地盯着魏邈,为什么能和一个雌虫这么亲近?   有过什么交集,就能一起默契的谈论游戏,一起在宴会上走到死角,聊了十分钟,能够让利亚不惜违背他的雌父的禁令,继续和他接触?   他突然惶恐起来,觉得自己不合格,他为什么对他们谈论的这些什么都不知道?   又为什么听信了约瑟夫的鬼话,突然跑过来营造贤良雌君的形象,撞破了利亚的表白现场,情绪失控,会不会让他的雄主觉得丢脸,反倒让利亚坐实了受害者的地位?   哈,受害者。   一想到雄虫厌恶的眼神,他就觉得没办法呼吸,甚至开始恨自己,有些事为什么要知道的这么清楚?   装作不知道,不哭、不闹,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魏邈把利亚扶起来,掏出光脑,联络约瑟夫,淡淡地说:“带两名医生过来,地址我发给你。”   外面无声无息,但该清楚的,也都清楚了。 第133章 圆舞(七)   利亚擦拭过嘴角的血迹, 站起身,礼貌地冲魏邈笑了笑,说:“给你添麻烦了。”   有些话说出口, 便没有收回的余地, 如果他知道议员长要来,也许会挑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和方式,而不是一头撞上,最后留下这样一地鸡毛的印象。   但谁能预料得这样清楚。   魏邈眼眸沉沉地望着他, 复杂一闪而逝,许久才说:“该抱歉的是我, 利亚, 我对你没有除友谊之外的感情。”何必压上这样的重注?   声音不大不小, 却足够让奥兰德听到。   利亚沉默良久,半晌, 才轻轻笑开。   “好吧。”他没有多问,胸腔起伏几瞬, 尽量轻松地说,“这其实也是我预想中的回答。”   奥兰德退回到刚刚走进来时的位置, 神色苍白地看着他, 神色怔松, 唇被抿出血色,魏邈看向他的时候, 他睫毛抖了抖,下意识挪开眼。   “……”魏邈收回视线, 想起奥兰德刚刚盯着他的眼神,凶狠、恣睢,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但凡他有意要逃出铺设好的圈套,就要紧扼住他的喉咙。   实则外强中干。   假若他当真踏出去,迎来毁灭的,会是谁?   奥兰德自己。   没有一刻再让他如此笃定,奥兰德于他而言,是安全和可控的。   他给楚越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原本观看颁奖仪式的浓厚兴味逐渐淡去,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也甭提欣赏了,没戒网瘾也算是一件奇事。   “约瑟夫在楼下。”魏邈问,“你要先下去吗?”   情绪猛烈波动对孕夫来说是大忌。   “……不要。”奥兰德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地说,“您和我一起好不好?”   他的手刻意地承托在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感受到利亚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的手上,神色才逐渐落定。   对,他还有一个孩子。   无论如何,这个幼崽在未出生前,会成为雄虫实打实的牵绊和纽带。   魏邈向后退了一步,不咸不淡地避开他的亲昵,对利亚说:“我让一名医生来馆内为你治疗……需要吗?”   利亚注意到了议员长这个多余的动作。   一个猜测不由得呼之欲出,他眼眸黯了黯,说:“不用,这对我来说是小伤。”   魏邈把奥兰德扔在一边的饭盒提起,保温袋摸起来质感柔软,还有一层热意,嗓音淡淡:“已经来了。”   这道玻璃门阻隔不了多少声音,推开门之后,便见拜伦额间覆有冷汗,努力挤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夸张得如同某宇宙飞船“哐当”一声降临:“柏布斯上将,您怎么来了?”   ——演技稀烂。   奥兰德径直越过他,没有寒暄的打算:“替科维奇先生处理一下伤口。”   ·   布列卡星一月份的天气冷得彻骨,劈头盖脸朝着身上砸。   魏邈懒洋洋地靠在飞行器身边,银丝的碎发被吹得蓬乱,拽住奥兰德的手腕:“站好,谁让你上星舰的?”   吹点儿冷空气,冷静冷静。   彼此脸对着脸,他挑起奥兰德的下巴,仔细地观察他嘴上的伤口,血印挺明显,咬破了皮,原本淡淡的唇色瞬间变得殷红,魏邈用拇指擦过,一点儿新鲜的血落在他的手上。   这回不咬他了,改咬自己。   “长本事了?”他抬抬眼皮,似笑非笑地建议道,“下次接个巡回演出,去我的工作单位闹吧,那地儿虫更多,我也甭上班了,把脸一丢,赚那仨瓜俩枣哪有整天围着您转舒服,何必自讨苦吃呢,是不是?”   独处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奥兰德的态度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   他的前雌君嘴比蚌壳硬,坚持地说:“他不怀好意。”   魏邈问:“谁?”   “利亚·科维奇。”   魏邈也是看明白了,这世界就奥兰德一个好人,丫白莲花稳稳当当做着,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逻辑再通顺不过。   “就当他不怀好意。”魏邈眯起眼,依稀对奥兰德说过的话还有些印象,问,“谁最初说要给我娶雌侍的?”   奥兰德突然不说话了。   “之前玩三请三让呢?”魏邈偏不让他好过,他不是个喜欢旧事重提的性格,这会儿却掰开了、揉碎了问,“我当时感动得稀里哗啦,心说我们柏布斯先生太有格局了,原来都是假的?”   这话也是强词夺理,他那时压根儿没有个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样子。   奥兰德却心头一紧,慌乱地否认:“……不是。”   魏邈收回了些让他放松的笑意,说:“你再想想。”他只听真话。   “我——”奥兰德嘴唇蠕动了一下,“我不想让您娶。”   “又变了?”魏邈惊讶地挑起眉梢,说,“您这朝令夕改,我到底执行哪条程序?”   他故意挑刺,能把奥兰德挑成筛子。   眼睁睁看着奥兰德被逼入穷巷,魏邈才放开他的手,露出些真实的表情,神色沉沉地说:“奥兰德,五年时间,你是我唯一喜欢的雌虫,你也心疼心疼我,别让我觉得缘分已尽。”   他其实也觉得奥兰德倒霉。   长相、身份、权力都是顶尖,但凡遇到个正常的平民雄虫,愿意折个腰、吃个软饭,把自己当花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配合着生几个幼崽,这辈子能过得相当恣意。   ——也许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也说不定,再忍几年,就能莫名其妙多个“虫后”的头衔,从此支脉也能仰着下巴、目不斜视地参加晚宴。   偏偏遇到了他。   吃软饭都吃不彻底,总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给奥兰德添点儿堵。   哪有这么不合格的赘婿。   所以,何必硬要凑在一起?   这话说得重,奥兰德眼眸很快又弥漫起湿意,要哭不哭,听到“唯一喜欢”,眼眶红得可怕,神色复杂,眼看着又要咬住唇,魏邈一把把他捞到怀里。   他其实看不得奥兰德哭,就像维恩一哭,他就缴械投降,但次数多了,到底筑牢长城。   毕竟青霉素使用太频繁,照样对细菌不起作用。   他的手放在奥兰德被折磨许久的下唇上,说:“牙齿松开。”   奥兰德照做,把脑袋埋在他肩膀,眼眸里浮现出心悸后愉悦的迷恋,享受这难得的亲昵。   “那现在呢?”他攀住魏邈的手臂,小声的、笃定地说,“您还是选择了我。”   从利亚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和梦境相反。   心脏的权限所有被更换到魏邈手里,他一度觉得呼吸要停滞下来,过了许久,才听到魏邈的声音:“为什么过来?”   奥兰德慢了一拍地回答:“来看看您。”   他的雄主今天换了装束,和往日的风格很不一样。   “不够凑巧的。”魏邈嗓音淡淡地点评,说,“我和利亚没有任何事,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第134章 圆舞(八)   天已经黑透, 无数栈桥之上,能看见从玻璃透出来的光晕,停泊星舰的廊道漫长而昏黑, 灯火与灯火之外, 旷静无声。   约瑟夫站在星舰的门内等待了许久,严阵以待。   莱尔先生直接吩咐他的时候不多,若非有紧急的事情,一般不会联系他, 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这不是将他视为家仆的态度。   他还记得见到对方的第一面。   那时候这位雄虫甚至未必比老宅门口摆放的一块地毯值钱,简历单调、来自贫民窟的履历, 是贵族们最不屑一顾的下等贫民。   穷得连油水都榨不出来。   像这样的贫民没有渠道获得布列卡星的身份, 哪怕从贫民窟逃出来, 在下城区依然寸步难行,往往只能搭乘救援船, 冒着犯法被枪击的风险,去其他次一等的行星生存。   而雄虫则能生活得会相对轻松一些, 但想要获取工作,依然殊为不易, 有些情色场所提供的有限雄虫资源, 供饿急眼的雌虫解解馋, 就是从城区最底部进的货。   莱尔先生第一次进柏布斯家族的老宅时,未必有门外供虫踩踏的一块地毯值钱。   不止是外界, 就连作为家主左右手的他,当时也很难想到, 这位雄虫会成为他的雇主。   ·   半晌都没有动静。   回应他的是一个绵长的吻,从脸颊游移到嘴唇,淡淡的血腥味渡到他的唇上, 魏邈不避不闪,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奥兰德的脊背,过了许久之后,听到奥兰德嗓音低哑的问:“真的吗?”   他的雄主就像是一只风筝,线已经摇摇欲坠,用力去拽,只会适得其反。   魏邈“嗯”了一声。   他语调懒洋洋的:“吻技还得练。”   奥兰德咬了咬他的下巴,没用力,倒像是耳鬓厮磨的讨好。   “我讨厌您。”他终于泄露了些真实的情绪。   魏邈没见过这么爱倒打一耙的雌虫,问:“为什么?”   “……”奥兰德垂下眼,平铺直叙地说,“您什么都清楚,还这样对我。”   清楚他的痛楚,冷眼旁观他的狼狈失措,拿那张金属的结婚证作为要挟,看他东奔西顾、不得其解。   魏邈笑了声。   “太有道理了。”他赞叹地说。   灯光跳跃铺展,跳跃的光芒在他的眼眸里点染,魏邈停顿半晌后,才说:“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所不知,奥兰德。”   不是刻意折磨。   他的心也一直在打转,未知胜过已知,游移超过笃信。   奥兰德靠在魏邈的肩膀,将整个身体朝他靠近,他的皮肤像是光滑的冰玉,一摸便滑下去,处在雄虫的保护范畴内,浑身沾满他的雄主的气息,原本焦躁不安的内心骤然安静下来。   雄虫偶尔透露出来的狎昵让他难以招架。   “那您呢?”他冷不丁问,“您恨我吗?”   这是他心底的恐惧,一点点上涌,哽在喉边,痛得食不下咽。   魏邈扫了他一眼。   他含着笑说:“原来你也清楚。”   这世界唯一的大好人,也有觉得自己理亏的一天。   奥兰德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儿说:“我对您不好,是不是?”   并非是无法察觉,从最初对雄虫的厌恶和漠视,到维恩出生之后,中间的很多事,他不是记不清的。   他的雄主最初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到第三年的时候,他已经警醒地感受到对方的爱在一步步流失,想要攥住、挽回,于是不断改变,裱糊了一个又一个墙面的漏洞。   可最后,墙破了。   他也无法再装睡下去。   ·   魏邈没有回答。   他不太想提之前的事,显得自己太蠢,同一个坑踩下去七八次还不知道拐弯,懒得回应,吻了吻奥兰德的眉心。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放开奥兰德,说,“医生被我抓过来了。”   奥兰德眼眸又划过惊惶的神色。   他下意识不让魏邈的手臂松开,但又不敢强留,胡乱地找了个借口:“腰酸。”   这是孕期正常的反应,魏邈道:“我一会儿报给医生。”   奥兰德垂眼,嗓音冰凉,如同无害的宠物蛇一般,缠绕在主人的手腕,收敛起色泽光鲜的花纹,在昏沉的夜色里低声蛊惑:“您揉揉就好了。”   揉一揉,就不疼了。   ·   约瑟夫能明显地感受到家主的春风满面。   上星舰的时候,家主甚至神色柔和地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位履历丰富、见过不少大世面的老管家受宠若惊,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家庭医生站起身:“莱尔阁下,家主。”   魏邈脱掉外套,径直走进盥洗间:“帮你们家主检测下身体状态。”   联邦这些年的改革还算卓有成效,除非面临突发情况,雌虫的医疗许可不再需要雄虫点头,但柏布斯家族的保守体现在各方各面。   他在的时候,一定需要他来口头允准。   医生不敢怠慢。   做完诸多繁琐的检测,奥兰德都表现得颇为耐心,多年修成的养气功夫又从脑海中刨了出来,逐渐归了位。   “没有太大的风险。”医生说,“虫蛋正在成型,发育得非常健康,多补充一些营养配方便足够了。”   隔着一层金属门,奥兰德低声问:“还要等多久,才能侍奉雄虫?”   “保险起见。”医生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至少还要一个月。”   奥兰德微微蹙起眉。   “我知道了。”他没有再为难对方,已经是第二次怀孕,对时间节点和体验熟门熟路,早已清楚不能急于一时。   可——   他咬了咬牙。   “还有一件事。”医生停顿了一瞬,才说,“为了幼崽的健康着想,您需要适当增加一些体脂。”   ·   魏邈把自己的一身繁琐装饰都卸了下来,从盥洗室走出来,便听见约瑟夫给奥兰德报告:“有六位先生在贵宾室休息,西斯先生都警告过,科维奇上将并无大碍,提前从颁奖仪式离开了。”   奥兰德淡淡地听着,手里是刚签署的一份文件,他一目十行,边听边浏览,说:“霍尔集团的董事长是不是也在那里?”   “是。”   奥兰德叹了口气:“都清楚了啊。”   这就是冲动的代价,原本捂得住的消息,只要有任何风声,就容易不胫而走。   无形中增加了他管制的难度。   他将那份于今日上午刚刚草拟完成,得过几位主要的议员首肯的文件放到一边,朝着魏邈露出一个笑。   约瑟夫熟稔地从客厅消失,走进被隔绝的驾驶室。   尽管星舰可以智能驾驶,但他依然责无旁贷地要为家主稳舵。   “……”魏邈收回视线。   “您头发瘪了。”奥兰德站起身,仔细地整理魏邈鬓角弯折的碎发,“都压乱了。”   魏邈“嗯”了声,抬眸凝视他的头顶,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你齐整。”   奥兰德不说话,而是拽住魏邈的手,从茶几下捧出一个黑漆、做工精细的礼盒,打开,是一座镀金的奖杯。   上面刻着“魏”的ID账号。   “才知道您获奖,恭喜您。”他弯了弯眼睛,双手捧住木盒,轻声细语地说,“可惜错过了您的颁奖时间。”   颁奖仪式已经进入了后半截。   霍尔集团的数据库拥有星网所属论坛的每一台光脑的特殊标记,可以通过这个ID,来找到用户。   无论是身份、地址,都一览无余。   他不清楚雄虫来这个场馆的目的,最初以为是陪那个劣等雄虫的社交游戏,但动用了这个数据库之后,竟然在里面检索到了他的雄主的信息。   ——这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魏邈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有维系住,划过一抹微妙的诧异,接过来,掂了掂奖杯的重量。   这玩意儿挺沉,且一年比一年沉,完全可以当个哑铃来举。   “没事儿。”只是看了眼,他便随意地把它放在一边,说,“本来也没打算上台。”   不是魏神不够神,假若用这张脸上了台,戏剧效果恐怕要拉满。   倒是奥兰德抽丝剥茧的效率,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奥兰德不满魏邈这样随意的态度,颇为郑重地把奖杯立好,竖着放进盒子里。   “我给您补一场颁奖典礼好不好?”他已经规划好下一场颁奖典礼的流程,打算再立一个头奖,以犒劳他的雄主,“这场不够正式,过几天联邦的圣特莱斯奖,您有兴趣吗?”   圣特莱斯奖,是联邦最著名的商业型荣誉功勋奖之一,奖金优渥,用于奖励立过卓越功勋的军雌、联邦官员,以及先进的科学突破,两年一度,具有权威性质。   魏邈静了片刻,奥兰德敢规划,他不敢听。   ——这里面挤进一个游戏博主,有点儿类似于上新世的猛犸象登陆太空站,洪秀全跻身十二天使,《美人鱼的夏天》斩获奥斯卡提名。   他用手捂住奥兰德的唇。   “消停点。”他头疼,“无法无天了?”   奥兰德觉得实至名归,退而求其次地说:“您可以使用您的本名,发掘雷铁矿的成就,也可以获奖。”   只是勉为其难,得加上那个道德败坏的瘸腿老雌虫的名字,令他如鲠在喉。   语气含含糊糊,落在空气中,下一秒就被严严实实地堵住。   奥兰德轻轻眯起眼,眼眸的色泽鲜艳而愉悦,氤氲起一层雾,闻着熟悉的岩兰味道,腰瞬间就软了起来,怀孕之后,他身体敏感了许多,随意一撩拨,都忍不住想要被填补,低声说:“……好难受。”   语调沙哑,尾音细微上扬。   他身体反应相当明显,魏邈却视而不见,笑着打量片刻,问:“哪里难受?”   声调落在奥兰德耳中,让他的皮肤都战栗起来。   “涨。”这回眼睫都抖了起来,奥兰德指了指自己的胸,难搪地说,“您摸摸。”   高领毛衣并不扎手,反而相当服帖,面料贴合着皮肤,露出漂亮、紧实的肌肉线条,魏邈触探进去,奥兰德很快整个上半身向后缩,试图避开和魏邈的接触,如同虾一般,难搪地弯起了腰。   “轻一点。”他难耐地喘息。   而浑身兴奋的反应又在渴求亲近,就连生殖腔也不由得慢慢打开,等待雄虫的侵占。   只是注定得不到疏解。   他又有些怨憎,假若这只虫蛋不是雄虫蛋,那总收益就是负的,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恨又慢慢融化,只剩下如同蜜糖一般的甜蜜。   他本就是对方最昂贵的资产。   “真乖。”见他终于不躲,魏邈奖励性地烙下一吻,揉捏了一会儿之后,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起身。   奥兰德如有所悟,慢慢从魏邈的身上滑下去,蹲下身,跪在地上,仰起头,问:“这样吗?”   高度适中,魏邈恰好能抓住他的头发。   “会错意了。”魏邈失笑,“不过也可以。”   星舰保持着均匀的速度,绕着庞大的上城区不断徘徊,最终盘旋在庄园的林地上方,不再下降。   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走了接近三个小时。   ·   第二日早晨,楚越打来电话。   “莱老师。”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问,“您老人家答应小生的视频呢?”   他对着魏神的视频页面不可置信地刷新了十几遍,他的《胡闹厨房》宣传视频——   空无一物。   言之凿凿,士贰其行!   魏邈把光脑放远了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还睡呢?”楚越乐了,压低声音,“昨晚不等我,今天睡不醒,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说:“我忘了。”   昨晚几乎整晚没睡,奥兰德变着法子继续,磨到最后,已经是凌晨的光景,魏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楚越:“……”   “雄主。”一道清明的声音危险地问,“您在和谁通话?”   饶是只能听见声音,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慑力——标准的领导式质问,大有工作时间捕捉到下属摸鱼之感。   楚越打了个生理性的冷颤,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立刻摁断来电。   差点儿忘了。   他哥们儿是男同,还不是单身,人有正事要办。   魏邈把光脑扔到一边,按了静音,刚闭上眼睛,便听见耳畔传来麻痒的呼吸。   “他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奥兰德不悦地说。   一只贪生怕死的老鼠,还敢命令他的雄主?   “是。”魏邈打了个哈欠,一只胳膊给奥兰德枕,另一只手臂屈起,搭在额上,散漫地命令道,“你去给我把他捉过来,蒙麻袋打他一顿。”   早看主角不爽了。   奥兰德不说话。   他轻轻笑了一会儿,又说:“后天您有时间吗?”   魏邈睁开眼,抬头看他。   “有时间的话,”奥兰德眼眸弯起,“您愿意见我的雌父吗?”   ·   议员长和莱尔阁下离婚了?   丹尼尔·斐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圣特莱斯奖的颁奖典礼现场,聆听着舒缓的交响乐,眼眸阖起。   “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淡淡地问。   “查不到源头。”科赛·斐厄道,“我更倾向是小道消息,据说是几天前从西斯家族的地盘上透露出去的,不排除是主动而为。”   丹尼尔拄着手杖,轻轻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你想过没有,这样对那位先生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批出头鸟,急着在莱尔阁下面前表现一番的雌虫,都以各种各样的位置和名义,被流放在各个荒星了。   就连透过一点儿风声的伊维·科维奇都被暂时卸职。   科赛拧眉思考:“我也觉得稀奇。”   第一位获奖者上台,丹尼尔顺势鼓起掌。   “你趁早断掉那些想法。”他瞥了眼科赛,见对方有些魂不守舍,好心地提醒道,“不要被别的雌虫当成石头,给摸着过河了。”   雌虫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大白菜,暂时没办法为家族做贡献,还是有些麻烦的。   科赛警醒地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丹尼尔的眼眸幽深,“这个家族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吃虫不露骨头的货色。”   无论是上一代的卡里尔,还是这一代的奥兰德。   啃啮权力、消解一切,像是白蚁一样,摧毁所有。   他有一种预感,上议院那座宏伟的议事厅,或许未必是对方全部的蓝图。 第135章 圆舞(九)   尽管这话有所不敬——   但奥兰德的雌父还在世, 听起来还活蹦乱跳,魏邈的确始料未及。   “他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没见你提过。”   孕期的雌虫身体敏感, 几乎摸一下就会出水, 明明已经清醒了,奥兰德却愣是攀着魏邈的手臂,脖颈处布满暧昧过的红痕,昨晚撕扯过的衣服揉成一团, 扔在地毯上,腿张的太大, 几乎有些合不拢, 被一掐、一拧, 就失神了一般,像吐了珍珠的蚌, 眼眸都溢出些茫然,说:“……他叫卡里尔, 您不用太关注他。”   一个被抛弃的老雌虫而已,这几年因为精神力长期处于紊乱状态, 脸上都长出皱纹。   魏邈问:“和他关系不好?”   奥兰德摇了摇头, 唇角溢出喘息。   “没有, 我和他关系正常。”他短促地说,“只是您还没有见过他, 所以我想着——”   话还没说完,便又泄了音。   魏邈不疾不徐地问:“想着什么?”   昨晚除了生殖腔没被捅破, 但该有的都有了,刚结婚时,魏邈对他远没有这样不怜惜, 堪称捧在怀里呵护,哪怕床上也有不少诱哄的招数和花言巧语,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顺理成章地破了瓜之后,便再也没有最初的态度。   奥兰德被他折磨、作弄了一会儿,弓起背,脸上却染上一片红,到底委屈,过了一会儿才说:“您不罚我,好不好?”   他对那场狼藉的禁闭依然心有余悸,好容易盼来魏邈态度好些,被压住的委屈就又潜了上来。   什么样的药方,都是第一次吃时最行之有效,第二次、第三次再服用,药效就递减了。   他的雄主也没有第一次怀孕时在乎他。   魏邈听了,半晌才笑起来:“磨破了一层皮,就受不住了?”   奥兰德垂下眼:“我怕您不在我面前。”   能受得住的,只是被放置,恐惧就无形地放大了许多倍。   他觉得自己浪荡,雌虫不知疲倦的求欢并不被鼓励,尤其是在雄虫本身没多少兴致的时候。   他没头没脑的,冷不丁地问:“您是不是厌恶我了?”   魏邈有时候不太清楚奥兰德心里在想什么。   “我如果真的反感你,”手下的皮肤太敏感,他触碰一下,就瑟缩一下,魏邈按下心,给奥兰德讲道理,“就不是这样的方式。”   有太多种鱼死网破的办法,远比如今的局面清晰得多。   话说到这里,本就该止住,奥兰德听得慢慢溢出笑,眼眸亮出些光彩,凑到魏邈脸侧,吻了吻魏邈的侧颊,偏要刨根探底:“我在您眼里是什么?”   魏邈模棱两可的说:“烫手山芋吧。”   这是一句真话。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烫手山芋?”   这词儿不在他的词库里,他听得不解其意,只是烫手这个词听起来就似贬非褒,让他心不由得沉了沉。   魏邈心说,烂尾楼砸手里的感觉。   “没事儿,烫着也挺好的,起码暖暖手。”他随意地安抚了句,示意奥兰德起床穿衣服,“你的雌父在哪儿住?”   奥兰德不舍地挪开身,慢慢地说:“在监狱里。”   他没有给卡里尔遮丑的好心。   魏邈在换衬衫,被这话噎住,微微挑起眉:“犯了什么罪?”   进狱系岳父啊。   难怪都对上一任家主讳莫如深。   最里层的衬衫布料都膈得疼,奥兰德不想吃药,留着这一身痕迹,在落地镜前将自己打理好,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也就脖颈处还露出些证据。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升起些造访科维奇家族的兴趣。   昨晚的仇还没忘,只是被雄虫安抚着,愣是压下了这些驳杂的念头,一个失败者而已,还不值得他大动肝火。   倒显得他不够容忍,横吃些飞醋。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便跪在地上,打算侍奉雄虫穿鞋。   魏邈一把把他捞起来。   “从哪学的这一套?”他似笑非笑,“越跪越熟练了。”   他态度不冷不热地沉下来,奥兰德倒习以为常,能撑出公事公办,私事也公办的模样,此刻温声细语,却几乎没了法子,轻而易举地就缴了械。   那点儿空穴来风的知识储备,也就能撑过三个回合。   他说:“您喜欢吗?”   “别学外头的规矩。”无外乎都是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书上、星网上总有一些,奥兰德这一套未必是从其他虫身上学来的,看笨拙的样子,大抵是自学成才。   魏邈说:“以后别跪了,我没有这些要求。”   ·   餐桌上,氛围安静。   维恩见奥兰德坐在一边,原本脸上的笑都少了几分,低下头,不吭声。   奥兰德瞥了他一眼,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地剥虾。   虾肉被炭火炙烤过,肉质紧实,他先剥了几个给魏邈,又给维恩剥了几只虾。   他还记得约瑟夫的话,和维恩抬杠,亦或是视而不见,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对他而言都全无好处。   无形的压力会传导到雄虫身上。   退一步,是退给雄虫看的。   维恩抬起眼,不解其意地望了奥兰德一眼,神色肃然。   雌父下毒了吗?   “谢谢雌父。”他心内警觉,甜滋滋地说。   魏邈叹了口气,不评价一个三岁幼崽的骨气。   他将碳烤过的烧肉递给奥兰德,见他接过去,又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他问:“下午去吧?”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好。”   ·   联邦一号监牢一向被视为秘辛中的秘辛。   魏邈一路行来,看到不少曾出现过的政客、高官,都被囚得严严实实,牢房露出一个豁大的口子,是机器翕张的声音,路过一个牢房时,奥兰德蒙住他的眼睛。   “您别看。”他说。   魏邈问:“那是一个虫化的雌虫?”   雌虫彻底失去控制之后,便会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社会形态,骨翼也会失去光彩。   奥兰德含着些冰冷的笑意,说:“是。”   这位雌虫因为反抗了某位贵族雄虫的虐待,被家族抛弃,关押了四十年。   这事儿足以为某些雌虫敲响警钟。   他没有多谈论这些的意思,说到底,都不是太急迫的事情,一个添头而已,魏邈却回头看了眼,微微蹙起眉,这里的磁场让他都隐隐不适。   冷得渗骨。   卡里尔被注射了四针安定剂,被卸去诸多负荷,刨除奥兰德之外,六年后,他第一次见到另一张面孔。   “欢迎光临。”他目光扫过对方,微妙的嫌恶一闪而逝,神色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奥兰德为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第136章 圆舞(完)   五年前那张结婚照的长相和此时重叠, 还是同样的一张面孔,只是成熟了些,一张下颌立体的面孔, 黑发黑眼, 疏眉淡目,看起来矜贵内敛,站在奥兰德身侧,姿态自然而亲昵。   很难想象, 这位雄虫和奥兰德成婚接近五年,没疯没傻, 反倒提出了离婚。   魏邈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如芒在背, 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麻烦, 他很好。”   原以为是温馨家庭局,他做了些准备, 但显然准备得不太够。   眼前这位雌虫佩戴了齐全的手铐、脚镣,手臂弯折起来, 一小块外置的神经接口连接起他的机械臂,数据流的编码实时记录他的情绪波动, 像是被关进铁笼的野兽, 冰冷、癫狂, 一旦靠近,就会被撕得粉碎。   ——这竟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 SSS 级雌虫。   来的路上, 奥兰德给他解释卡里尔被羁押至此的原因。   联邦一号监狱,除非罪无可恕, 在极大范围和程度内扰乱了联邦的公众安全,否则压根儿没有在这里安家落户的资格。   而贵族的身份,代表着罪加一等。   卡里尔的罪名是渎职。   这个罪可大可小, 例如奥兰德身兼数职,偶尔忙不过来,用秘书顶替自己去上议院开会,若有热心群众举报,往大了算,也算是渎职。   但要渎多大的职,才会来到这里?   他蓦然升起了些试探的兴味。   卡里尔说:“我很意外你对他的评价。”   囚室内空空荡荡,只安置了一套桌椅,魏邈先坐下,奥兰德方才落座,警告般问:“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算不错。”卡里尔道,“如果你不来造访的话。”   奥兰德和煦的神色略略凝滞了一瞬,微不可查地眯起眼。   “哦,开个玩笑,你看奥兰德不开心的表情。”卡里尔收回视线,“他从小便不接受这样的调侃。”   这话是对魏邈说的。   魏邈无需侧过脸,已经能根据这话想象出奥兰德脸上的表情,他把临时购买的礼品放到地上,轻轻笑了笑。   “切洛原本也想要拜访您。”奥兰德说,“但他在 B25 星出差,恐怕还有半年才能折返回布列卡星。”   卡里尔听到这个名字,才逐渐提起些聊天的兴趣:“B25 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和伊西·温斯特相似的面孔。   “不算遥远,是新扩张的宜居行星,目前亟待排除隐患。”奥兰德波澜不惊地解释,“您不清楚很正常。”   毕竟监狱没有网络。   魏邈坐在一侧,并不喧宾夺主,握住奥兰德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一揉,只是专注地聆听,偶尔插一两句话。   总体来说,确实依奥兰德所言,不算太过热络,关系止步于正常。   直到卡里尔将目光投注在魏邈身上。   “我可以单独和你聊一会儿吗?”他饶有兴趣地问,“莱尔?”   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这不是流程中该出现的环节,也不该是卡里尔该提出的疑问,奥兰德下意识想代魏邈拒绝。   魏邈却先开了口:“好。”   “雄主。”奥兰德慢了一步,过了片刻,眼睛沉了沉,才轻声细语地说,“还有十分钟,我们申请的探亲时间就要结束了。”   他不能放任卡里尔和他的雄主单独接触。   他回绝得果断,像是家长会后,防备着老师和父母去办公室私会的小朋友,魏邈心里好笑,故意问:“有什么顾虑吗?”   哪怕卡里尔不说,他也会主动问。   奥兰德心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捂得严严实实,他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浅水区,假若他没有将奥兰德逼上穷途,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清楚对方还藏着这样一桩过往。   奥兰德低声说:“雄主,您不清楚这里的危险程度。”   卡里尔的精神力处在暴走的边缘,一有不慎,就容易失控。   至于更深层次的理由,他暂时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只是一小会,不会太长时间。”魏邈理了理奥兰德领口的褶皱,声音轻而笃定,明明带着笑,却不容违拗,“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   彼此僵持许久,奥兰德终于退了一步。   临走时,他阴沉地朝卡里尔的方向瞥了一眼,神色冷峻,虚掩上囚牢的门。   室内一片寂然。   卡里尔半晌不语,还是魏邈先开了口:“您想告诉我什么?”   “看起来他完全没有告诉过你。”卡里尔说,“我原本好奇,我这样见不得光,他为何要携带你前来,如今来看,也许是他不得不为之。”   他成了奥兰德修复家庭的一种手段。   出卖隐私,却又企图欲盖弥彰,在这只雄虫面前创造出虚假的记忆,愚蠢得无以复加。   到底什么时候,奥兰德的智商掉线到这个地步?   魏邈的指腹细微揉捻片刻,敛起笑意,说:“看得出来,您对奥兰德的印象并不好。”   “不是印象,而是事实。”卡里尔戏谑地说,“莱尔,你面对的是一个恶魔,他的一切习性是后天习得,他毫无廉耻之心,也毫无共情能力,一切以自我的欲望为中心,我难以想象他会爱上你,你晋升到 S 级,应该清楚基因的力量,如果奥兰德终身不得寸进,那你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很可惜,他的筹谋和野心想要支撑他晋级为 SSS 级……你知道 SSS 级的精神力意味着什么吗?”   魏邈抬起眼,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说他爱你了吗?”   魏邈交叠双腿,探讨一般,问:“有说过,您认为这是他照猫画虎,后天习得的?”   “不要用疑问句,我们都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卡里尔用一种和缓的语调说,“你们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呢,在此之前,你的表达会远远大于他的回馈,他关心你的喜怒哀乐吗?”   “……”魏邈不语,却似乎被触动,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问,“您能告诉我,SSS 精神力,到底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会把你一口一口蚕食掉。”卡里尔恣无忌惮地笑了出来,灰蓝的眼眸垂下,目光像是看一只金鱼,“莱尔,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漂亮的蝼蚁,你的确相当优秀,你也触碰到了天花板,你是飞得最高的那只。既然如此聪明,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离得越近越好,要像青蛙一样,跳出这口井,否则迟早会被蒸熟。”   雌虫本就没有太多对情感的需求。   而一旦精神力等级提高到上限,他们便不再把伴侣视为同类,而是可支配的对象,要么控制对方,要么被对方控制,没有第三种选项。   “他快要升级了,你没有感受到吗?你不能指望一个政客的良知,迟早有一天,他可以悄无声息的背弃你。”卡里尔说,“随时有可能噬主的雌虫,留着干什么?”   奥兰德已经摸到边缘,届时,谁能遏制一个正当盛年的 SSS 级雌虫?   “是。”魏邈终于被这句话逗笑,扬了扬唇角,评价说,“您确实很了解奥兰德的性格。”   他终于弄懂了这两任家主的关系。   若非卡里尔和奥兰德的长相有三分肖似,他险些以为,这是奥兰德纯粹的仇家。   “奥兰德确实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魏邈探究地问,“所以我突然有一个疑问,既然 SSS 级这样特殊,那当初是谁,将您押送到这里的呢?”   卡里尔冷冷地望着他。   “冥顽不灵。”他面色冰冷,问,“你相信他?”   天光渗下来,落在雄虫的手侧,魏邈的眼睛却弯了弯:“为什么不信呢?”   兜兜转转,他自己完成了验证。   ·   从囚室出来,魏邈正对上奥兰德的面孔,对方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看起来不声不响,倒有几分委屈的神色,铝合金的闸门关住,魏邈冲他招了招手,将他揽到怀里,拥住对方:“你的雌父和我说了很多。”   奥兰德的睫毛抖了抖,眼里沾上些许阴郁,他环住魏邈的腰,脑袋埋在魏邈肩窝上,深吸了一口气,见雄虫没有放开他的打算,才止住一阵一阵忽然袭来的惶恐与不安。   “……”   细碎的吻落在对方的眉间,魏邈似乎叹了口气:“是自己坦白,还是我逼着你确认?”   孕期的雌虫娇气,但像奥兰德这样动不动就不说话的恐怕也没有多少,魏邈靠在墙边,内心很静,等着奥兰德的回答。   良久,他才听见奥兰德的声音:“您想知道什么?”   他如今也清楚几分,雄虫吃软不吃硬,或是只偶尔吃吃软。   想知道什么?   魏邈起身向前走,不置可否地说:“那要看你的坦诚让不让我满意了。”   奥兰德来不及思考,已经追上雄虫的脚步,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您满意了,会有奖励吗?”   魏邈侧眼瞥了眼对方。   他似笑非笑:“这么有信心?”   “我什么都告诉您。”奥兰德闭了闭眼,半晌,才轻轻地问,“您收下那枚戒指,好不好?” 第137章 番外 婚前第二年   布列卡星, 第九区的黑夜。   来这里两年,魏邈几乎已经忘记阳光落在肌肤上是什么感受,这里甚至没有天空的概念, 一座巨大的彩屏浮在上空, 屏幕挺糊,蓝紫色的电弧在上方流动,朝下俯瞰,是粘稠的主干道, 中间横亘一条河流,气味作呕。   这里被称作“第九区”。   之所以划分区域, 并非是为了互通有无, 而是为了区分不同的职能, 以便于服务贫民窟以外的区域。   比如第一区负责排污,第二区负责接收从其他星系逃亡而来的罪犯, 各有拿手绝活,第九区地处贫民窟较中央的位置, 是大综合,整体更杂糅。   他手里拿着两张临时通行证, 熟门熟路地从几处棚屋的死角拐出来, 很快, 前面便出现一个乌黑的影子,微微低下头:“莱尔先生。”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雌虫, 脸颊被削平一块肉,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 身高接近两米,因为过多地注射了劣质营养药剂,加上做了不少临床药物测试, 面部崎岖、畸形,增生出不少多余的软组织,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面孔。   布列卡星的医药财团找不到囚犯试药,亦或是太危险的情况下,会派职员从上面出公差,来贫民窟抽检“样本”。   没有工资,但会给予补贴和营养品。   试验品的工作相当抢手,精神力等级C或B级,是最佳的样本选择,魏邈穷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排过队,但没领到过补贴。   ——性别不能暴露。   比起饿死,他更怕被拉去无穷无尽地服务不同的雌虫,过量服用药物,榨取精神力,生产各类镇静的药物,最后神经紊乱地走向终局。   那才是更死无全尸的死法。   魏邈穿得西装革履、气度凛然,一眼看过去,完全辨认不出都是些生拉硬拽凑出来的二手货。   这身行当除了内裤是新的之外,其余售价均不超过10星币,他愣是一件件手洗干净,像拼乐高一样,拼出来这身行头。   他把其中一张临时通行证递出去,雌虫正要接过,魏邈却没有第一时间放手。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握在他的指尖,乌黑的帽檐下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B84号呢?”   那位雌虫说:“已经偷偷运出来了。”   “记住。”魏邈这才放开手,嗓音冰凉,“从现在起,这张通行证就是你的身家性命。”   贫民窟的虫不能流动,管制相当严格,从第九区出生,就要在第九区死亡,这个地方没有户籍、电子身份,使用现金、硬币和纸质票据,想要去其他区域,要靠警卫所颁发的通行证。   通行证也是纸质的,这样一张薄薄的纸,能卖出天价。   第九区和第一区之间有站台相连,贫民窟之外将这种“站台”称为传送阵,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通行的需求。   如果是上辈子,作为守法公民,说起“偷渡”、“走线”,魏邈会坚定地认为,这是需要遏止的犯罪行为。   但穿来星际社会,都黑户了。   他觉得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雌虫嗓音沙哑地说:“我知道。”   ·   B84号车内,空气更潮闷,车厢狭小,魏邈一边平衡方向盘,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氧气瓶,递给副驾驶的雌虫:“吸。”   他同时给自己开了一瓶。   在第九区,衡量一份工作待遇是否优渥,最要紧的是看老板是否愿意缴纳「空气险」,否则长期吸入毒气,会导致虫族的寿命缩短到百岁之内。   “谢谢先生。”雌虫块头大,要缩着脑袋,才能不触碰到车顶,他弓着背,问,“您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还是您的保镖吗?”   莱尔先生的行踪不定,身份常年变化,此刻便易容过,帽檐下的脸法令纹相当严重。   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手心不断出汗,靠吸氧才觉得好了些。   他和莱尔先生的生和死,便在今晚决定。   “我是布莱登银行的对外客户经理,你喊我埃隆·马斯克先生。”魏邈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地说,“你是我聘请来的安保,你叫比尔·盖茨。”   雌虫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比尔·盖茨?”   魏邈没什么创意地颔首:“对,我会喊你比尔。”   上辈子的语料库太丰富,任他随意串着用。   “您之前给我讲过一个片子,叫《杀死比尔》。”雌虫尽量让自己轻松起来,若有所思地问,“是那个比尔吗?”   魏邈被逗笑:“不是,那是个犯罪头子,你现在是个好人,咱们都是慈善家。”   因为长期服药,被榨取了太多身体潜力,尽管精神力是A级,这位雌虫的思维能力依然很迟钝,脑容量停留在十三四岁的智力区间。   聪明,但又不聪明,思维跳跃,需要不断强调,才能完成指令。   他靠《黑客帝国》、《杀死比尔》等影片植入幻想,给对方洗脑,才让这位雌虫接受了所谓“保镖”的设定。   魏邈认识这位雌是来这里的半年之后,他在一家饭馆做帮工,通过给上层的一家虫力资源企业写招聘程序赚了一笔钱,捏造了一个中间商的身份,雇佣这位雌虫做保镖,第一次尝试认识外界。   第一次合作得非常愉快,之后从日结转了长期。   这也是他穿越后的两年,唯一一位称得上朋友的雌虫。   飞行器贴着河流一路疾驰,遇到设卡的点位,魏邈便主动掏出通行证,供机器检测。   比尔很快熟悉了自己的新名字,魏邈递给他一份手册,说:“尽快背熟,能背多少背多少,二十分钟后,把这个册子扔进河里。”   比尔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弄到两份通行证的?”   “我从本地代理商那里拿到的,他们以为我是上面来的,只是光脑丢失了而已。”魏邈拧起眉,低声解释说,“而且我们的通行证是去第一区的,所以没那么珍贵。”   他不太想赘述个中曲折,都是些招摇撞骗的伎俩而已,一旦过几日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这两年他给自己铺过不少坑,只有从贫民窟逃出来,或彻底从布列卡星消失,才有一线生机。   单是第九区和布列卡星下城区之间森严的警戒,都够喝一壶的。   比尔侧过脸,认真地夸赞说:“您的通用语说得越来越流利了。”   有不少词句,甚至变得文绉绉的。   “谢谢。”   “您为什么要带我走呢?”   “我单枪匹马,谁信我是客户经理?”魏邈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推演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眼眸微微闭阖,为了那两张通行证,他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来回奔波,总算如期拿到手里。   ……不要碰见S级的雌虫。   如果有,要怎么做?   靠一张去第一区的通行证偷偷潜入下城区,是完全不现实的,所以必然会和传送阵的守卫发生冲突,只是早与晚的区别。   最后进入传送阵之后,再动手。   但问题是他没去过这种地方,只在外围观测过,未必清楚内部结构。   他揉了揉太阳穴,下颚绷紧,手攥紧方向盘,帽檐下的眼睛冷得渗骨:“比尔,稍后的情况会很复杂,我不需要你来辅助,你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   “会起冲突吗?”   “会。”   “……您一直很厉害。”比尔听到这句话,总算露出些勉强的笑容,他表现得魏邈紧张得多,“这一次,您有几分把握?”   相较于外界普遍印象里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莱尔,他发现这位“雌虫”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喜欢说话,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有时候一天都蹦不出一句话。   哪怕不得不开口,也尽量说得简洁。   魏邈之前每一次都会给比尔一个肯定的答复,最低也在七八成。   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模棱两可地说:“我不确定。”   偷渡的可能性存在,有前辈用各种方式从贫民窟爬了出去,但成功的十不存一。   运气远比实力要更重要。   他侧过脸,说:“我只能保证,即使失败,我会尽量带着你活着。”   ·   B84号开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荒芜的平原,天上的彩色屏幕已经消失,城外终于有了白炽灯的影子,一座巍峨的建筑和此方天地格格不入,风呼啸涌入,透明的蓝色玻璃内,能看见一个一个独立的车舱。   ——这也是第九区防备最森严、最现代化的地方。   比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宏大的建筑,神色怔然。   站在铁丝网外,能看见真枪实弹的巡逻员值守的身影,魏邈将不符合人设的二手飞行器抛远,在黑夜里慢慢地举起双手,走过去,很快便有值守的巡逻员低声喝问:“你是谁?”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魏邈的心脏。   后面大块头的比尔则直接被他忽略。   魏邈将手上的通行证递给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埃隆·马斯克,已经预约过了。”   “……”巡逻员没听过这个名字,半信半疑地接过两张纸质通行证,在光脑上扫描,都显示已通过。   这是真实的证件。   “去第一区?”   “是。”   “你去第一区的目的是什么?”   “拜访第一区的行政长官苏辛先生……这是商业机密,之前办理的时候已经问过了,现在还要问一遍吗?”   巡逻员不耐烦地说:“请摘下帽子。”   魏邈将帽子摘下,坦然地露出整张面孔。   一张三十岁左右的面庞,中规中矩,灰棕色的眼睛,法令纹略有些严重,巡逻员触摸魏邈的下颌,让他左右转头,发现自己身高有些勉强,严肃地喝道:“蹲下。”   魏邈适时面露屈辱之色,半蹲下来,脸被检查完之后,巡逻员又录了像。   “真是拜访苏辛先生?”见这只雌虫还算听话,他语调没有最初这样硬,戏谑地回头问,“你怎么选了个长得这么磕碜的保镖?”   脸上、脖子上的肌肉软组织快掉下来了,脸粗,大脖子,神色戒备,额头上覆有汗珠,仿佛有大事要办。   是贫民窟最不缺乏的、智力低下的雌虫画像。   魏邈摊了摊手,说:“这有什么办法?让他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请出示光脑。”   魏邈眉头微微皱起,说:“光脑丢了。”   “都丢了?”巡逻员扯开嘴角,上下打量这身标准、漂亮的身形,“本地的?”   还以为是上面下来的。   魏邈没说话。   再听话、再聪明、等级再优越,第九区出生的雌虫,也就是跑腿的。   “等我去禀告长官。”巡逻员的姿态轻佻了许多,他狎昵地笑了笑,拍了拍魏邈的肩,卫兵的枪口还指着他,“你知道的,最近莫名其妙风声鹤唳,查得严,不老少的都走了,你自投罗网,得再把你验一验。”   最近第四军团换了新的军团长,动作雷厉风行,不少驻地范围内和贫民窟有利益往来的势力都偃旗息鼓,连之前办一张通行证,下来做业务的雌虫都少了很多。   这种时候,哪怕是在贫民窟之间流动,也得注意一下。   无论是背包,还是身份安全,即使有了这张通行证,也得逐一核对。   魏邈点点头,唇角弯起,露出一点笑意,说:“理解。”   “没带不该带的东西吧?”   “当然。”魏邈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能说出苏辛这个名字的,多少有两把刷子,巡逻员边走边问:“你是谁的手下?”   “我在埃尔夫先生手下做过秘书。”魏邈说,“这趟也是奉他的命令。”   埃尔夫是布莱登银行在第九区的总代理。   巡逻员听过这个名字,脸上轻蔑的笑倒是收了收:“哦,请进。”   检查完携带的背包,没发现违禁品,魏邈安静地坐着,看比尔也完成了检查,那位队长又盘问了接近三十分钟业务,比尔敬佩地看着莱尔先生扯来扯去、谈笑风生,又把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巡逻员。   ——这也是过关的潜规则。   整座建筑有四层楼,第三层和第四层被封堵死,第二层的传送阵通往第一区,道路四通八达,每一层都有巡逻员和警卫值守,如果未经许可,前往第四层,会被警报器阻拦。   除此之外,还有不同的红外检测装置和纳米级的监视器。   魏邈来的时候,照例佩戴了机械义肢,第九区的医疗技术相当发达,缺胳膊断个腿都是小事儿,把眼睛摘了拿去卖钱的也都在正常虫的范畴。   毕竟越工作越返贫,资不抵债,只能去卖。   卖什么不是卖?   魏邈想把自己代表雄虫身份的纹身给卖了,可惜没虫买,那玩意儿还抠不下来。   他跟在巡逻员身后,腰上请朋友代做的、拓有假的身份信息的电子芯片薄薄一片,注册过“莱尔”这个名字,供他在布星上、下城区使用,已经提前准备好,黏在机械义肢的手臂内侧。   上去之后有什么,能干什么,魏邈都没想好。   他什么也不清楚,犹如第一次来到第九区一般,对此一无所知。   但总而言之,不会比在第九区更差。   巡逻员把通行证递给魏邈,示意道:“章已经盖了,你们购票之后,去第二层的传送阵。”   走廊泛着惨白冷光,八个全副武装的警卫负责交叉巡逻。   这一路,魏邈的配合度都相当高,看起来毫无危险、只求通关,此刻微笑着点了点头,等第三组守卫的脚步声在转角重叠的瞬间,他骤然动了。   “砰——”一声,巡逻员还来不及呼救,魏邈就已经扼住对方的咽喉,不断向下拉,巡逻员的合金下颌张开到夸张的弧度,军用级的防护设备确实相当硬,他花了一点精力探进巡逻员的精神海,让对方不至于直接喊出来。   仰仗于这两年的努力拼搏,很轻松就达成了。   这张面孔不断被撕裂开,来不及虫化,魏邈果断地割断了对方的喉咙,他比了个口型,指挥比尔:“捡装备。”   刚刚观察过,巡逻队从死角出来,还剩下三十秒的间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防身的武器,接下来就必死无疑。   巡逻员的配置还算齐全,魏邈将脉冲枪递给比尔,面罩、光脑飞快地扒下来,将温热的尸体拖到角落,来不及做任何处理,飞快地佩戴好面罩,说:“直接把门轰开。”   比尔说:“我能替您解决两只虫。”   魏邈脸色泛白,大脑不断抽疼,这位巡逻员的等级还算不错,冷不丁夺取控制权,废了不少精力,微微点了点头,利用巡逻员的光脑尝试按动第三层的钛合金闸门。   这玩意儿怎么用的来着?   识别码输入错误。   他咬了咬牙,把比尔拖远了些,轰一声,引燃炸药,声响很快引动了第三层的警卫。   谁也没想过戒备森严的这里,会发生爆炸。   这玩意儿是EMP炸弹,也就是所谓的电磁脉冲炸弹,扰乱的是电子防御设施,对虫体的威慑没有那么大,警卫们很快意识到敌虫来自下方,“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多都是实弹,连环射击,现场很快起了火。   比尔到底不是真保镖,神色惊愕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魏邈替他拉开保险栓,冷静地说:“外面的增援很快会到。”   就算他们很蠢,最多也就是两三分钟的时间,接下来的时间,就不是枪,而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只要传送阵没有启动,这里依然归属于第九区的地界,他们依然算溃逃。   剩下一把枪自己握在手里,十只弹夹,加来时携带的一把短刃,是魏邈现在的全部武器,他吩咐比尔了一句躲好,匆促地套上这位巡逻员的执勤服,便靠在墙面外,已经有守卫全副武装,佩戴了能量保护屏障,朝二层走了过来,都是些大块头,魏邈的机械义肢无声调整好,用巡逻员的声音扬声说:“我没事,那两只雌虫我已经制服了!”   学得不太像,但稍微骗骗还是可以的。   打头的警卫员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放下配枪,魏邈骤然翻身压下,金属液压关节在触地时自动增压,一个肘击,直接压到警卫的太阳穴。   对方侧过头的速度相当快,反手一拳便袭来,同时打算开枪,魏邈左脚已经先向前迈出一步,脚别住对方的右脚,用右腿撕扯住对方的膝关节,一个巴西柔术的大外刈,“砰”一声,枪开歪了,魏邈喝了一声:“开枪。”   拳击都是花架子,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柔术好使。   比尔后知后觉地补了一枪。   军用级的能量屏障瞬间击碎,魏邈的机械臂和对方的抗衡许久,义肢的液压不断发出细微的嗡鸣,顶住对方的腹部,抽出义肢的掌刃,径直刺入对方肩胛骨的缝隙,趁抽痛之际,将对方的头拧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义肢开始烧灼起来,因为加压,已经到了挤压骨骼的地步,剧痛不断袭来,魏邈没时间多想,直接抽出对方腰间别的冲锋枪和弹夹。   有不少东西都是新的,魏邈只在书里见过,或是在第九区见过仿版,只能私下里偷摸着用,还是第一次见到全新的正版货,好用程度确实不同,开枪扫射的爽感确实又上一层楼。   电磁干扰装置起了作用,A级精神力散开,剩下的警卫没有贸然下楼,脱下已经失效的行装,开枪朝闯入者射击。   得感谢现代化的武器装备,要不然雌虫虫化更难缠,社会化形态尚且还有一搏之力。   也是吃了没有雄虫潜入过的亏。   “还有六个。”魏邈说,“你只负责开枪,把弹夹打空为止,剩下不要多管。”   万幸中的万幸,这几位里没有S级。   有了他直接跪,去监狱用余生温暖雌虫,顺便忏悔到底就完事儿了。   也是,军部的S级都稀缺,哪个S级会跑来这么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   比尔点点头:“我知道。”   下一秒,一枚小型炸药便突然在魏邈前面炸开,火苗猝然腾起,魏邈拽住比尔飞快后撤,他速度快,爆炸的余波被机械义肢挡下,比尔却负了伤,额头瞬间沁出冷汗,魏邈来不及递给对方绷带,事实上,被检查过的背包也不允许携带这种东西。   他眼眸冷然,说:“你留在原地。”   比尔帮不上什么忙,再帮他就有生命危险了。   “你一个吗?”   魏邈脸色难看,但还是开玩笑般说:“这不还有只尸体。”   他用这位没扒干净的警卫员的尸体做掩体,一路上行,终于摸索出对方踹手雷的位置,从胸口摸出武器,就毫不犹豫地把尸体丢在半路。   “轰——”一声,利用精神力,他嗅探到敌虫的位置,从侧方攀过墙壁,那个警卫的瞳孔惊愕地睁大,只看清楚一个影子,便见这个有三十岁左右的“雌虫”滚落在地。   而真正滚落的,是他的脑袋。   义肢过载的模式不断蒸腾,魏邈强忍住骨骼变形的剧痛,一刀切平。   目标暴露,剩下的警卫集火过来,他瞬间抛出手上唯一一枚炸药,靠精神力的优势,这次的位置比对方确认的更清晰,提前预判了对方的落点,等雷炸开时,他已经飞快地向后退。   比尔布满冷汗,在入口等他。   魏邈看他一眼,立刻说:“走。”   比尔用枪一顿扫射,问:“……您会驾驶飞行器吗?”   魏邈关上铝合金闸门:“不会。”   “那您还……”   魏邈脱下已经报废的二手义肢,语调轻松地说:“试试不就会了。”   这不还有一点儿见底的精神力辅助。   等前来援助的警卫来的时候,魏邈已经踏入前往布列卡星下城区的车舱,传送阵缓缓升起,飞行器脱离了控制,呈一个诡异的线型姿势,不断起起落落。   引擎发出轰鸣,车舱受了一击之后,逐渐开始流畅地躲避信号武器的袭击,朝着布列卡星的下城区嗡鸣驶去。   “拦截不住。”一名巡逻员喘着粗气说。   银色的驾驶舱逐渐变成一条线,不断驶远。   巡逻队长看着一众尸体,头皮发麻,难掩惊愕之色。   自从防备加强之后,已经很少有贫民窟的雌虫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偷渡了,他立刻用光脑说:“报告,有两名第九区雌虫逃脱,麻烦您配合抓捕。”   为了掩饰公众视听,下城区设置的传输接驳点没有严格的防护措施,一旦逃出第九区,便如同泥牛入海。   “叫什么名字?”   “不确定。”   “体貌特征?”   “我发给您。” 第138章 安抚   这话藏在心里许久, 到底还是开了口。   他湛蓝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肤色白皙,眼尾若有若无的红便看起来明显, 眼眸深沉而执拗, 那股子“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的危险性怎么藏也藏不住。   谁都清楚这枚戒指的含义,魏邈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鼻尖, 若有所思地想:顺杆爬倒是爬得快。   这也是卡里尔口里蚕食的一种方式吗?   他说:“那得我满意才行。”   ·   逼奥兰德打开蚌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像他清楚奥兰德最初调查他, 那些最肮脏的、想要遮掩的过去被打印成资料, 细细审查, 用对方的标准来按戳盖章,核验是否合辙, 无异于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在贫民窟的两年经不起核查,可是当时他毫无办法。   魏邈感兴趣的事有许多。   比如奥兰德刻意淡化的过去, 卡里尔被投到监狱的原因,还有……   为何卡里尔这样恨奥兰德?   他们是父子, 虫族间血缘再淡薄, 也不至于变成仇敌。   “这就是你说的家庭正常?”魏邈问。   书房的窗帘被拉开, 这里是奥兰德日常办公的地方,一般没有特殊情况, 魏邈不会轻易进来。   奥兰德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被岔开腰,他拢着身体, 断断续续地呻吟了一声,侧脸仿佛烧了起来,试图从魏邈身上爬起来, 想要将窗帘关上。   “我没有办法了……”他语气发颤,“我不知道您想要什么。”   所以只好把卡里尔拉出来,在其中劝和。   浑身都湿淋淋的,仿佛沾了一层蜜水一般,刚怀孕的雌虫,就像是被开凿的山洞,泉眼从洞口汩汩流出,他忍耐得极为痛苦,魏邈几乎没有凑近,他便难以抑制想要靠近对方的欲望,想要为雄虫梳理翅羽,让他呆在巢里,哪也不能去。   魏邈用纸巾擦拭过他的脸颊,却并不喜欢他的反应。   “还没开始审呢。”他说,“这么着急啊?”   平常一个月的频率,也不会有这样的强烈的反应。   奥兰德摇了摇头,想证明自己不着急,却环着魏邈的腰,实在满意这个姿势,宁愿被调笑几句,也不愿意腾挪换个位置。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   奥兰德迷茫地望着他。   他最近确实没有多少理智,又或许是快要被逼疯了,想了许久,喃喃地问:“您要满意才可以?”   魏邈说:“不能撒谎。”   奥兰德瞳孔骤然缩了缩,被欲念纠缠的视线才渐渐清醒,为自己辩驳般小声回答:“没有撒谎。”   他向来没什么新词,颠三倒四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没有让他说什么,都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没动过他。”   窗户外的光隐约透进来,即使庄园里全无其他虫,这样大敞着,奥兰德也不由得升起几分羞耻,这不是一个贵族雌君基本的修养,偏偏他的雄主又不是传统的雄虫。   刑室、床上怎么折腾都可以,只要是密闭的、只能容纳两只虫的空间,但凡有一点被泄露的可能,便让他胆战心惊。   哪里是当玩物的命。   魏邈看透了他这一点,却偏偏不体察他的心情:“他对你很有意见。”   奥兰德把脸埋在魏邈肩上,掩耳盗铃般陈述:“他从小就不太喜欢我。”   他早忘记最初对卡里尔的惧惮,亦或是只留下一个仓促的印象,过早被植入了竞争意识,成长得太快,最初那些微薄的痛意早就不在脑海生根,反倒天然的厌恶更多一些。   宁愿被投放进星域的训练场,也不想要回到那栋老宅里。   卡里尔偶尔会对他不错,这样的不错像是一个好玩的摆件,七岁时,他才第一次有了和对方对话的资格。   那也是那位雌虫第一次正眼看他。   卡里尔怕他抢走伊西·温斯特的注意力。   那个时候,伊西·温斯特的精神障碍已经相当严重,他们的四枚虫蛋已经相继出生,第五枚正揣在肚子里,但流产了。   ——伊西酿成的结果。   在此之后,卡里尔永久性地失去了怀孕的资格。   好在对他的雌父来说,一切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起码伊西·温斯特视幼崽为透明。   卡里尔虽然蠢得出其不意,但到底还占据了家主的位置,等他年龄稍大之后,彼此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反倒趋于合作。   对方需要他来翦除柏布斯家族族内不同派系的力量。   而他因为还未完成精神力的分化,同样需要卡里尔的支持,以兑现自己的潜力。   直到伊西·温斯特溘然长逝,这场合作才终于破裂。   他早已验证过卡里尔的愚蠢,但没想过对方这么蠢。   让整个联邦画上休止符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最没有赢面的那张牌?   ·   奥兰德的陈述牛头不对马嘴,偶尔逼急了,亦或是疼得受不住,才凿开一两句话,嘴巴合得牢固,相较于谈离婚的那一晚也不遑多让。   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受刑。   即便如此,魏邈依然拼出了一个潦草的谱系。   他环住奥兰德的肩,无声地抱紧了些,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些什么乌糟事。”   难怪能成反派。   这么培养,性格的底色便不可能向善,反社会模板可不是已经立好了吗?   奥兰德的指节攥住魏邈的腰,一点点环抱,他眼睛有些红,说不清楚是痛还是愉悦,眼尾却先弯了起来,和雄虫这样亲密地靠近,越漫长,越让他觉得安全。   仿佛他能被随身携带一般。   他逐渐体会到怀孕的妙处,他的雄主修养极好,对他打不得、骂不得,哪怕厌到极致,也没办法当真甩开他。   他总是有道理的。   他难耐地扬起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都过去了。”   ·   那只戒指还是收到了魏邈的保险箱里。   谁也没有提利亚·科维奇这个名字,魏邈没有主动再聊。   有时候多问反倒不是好事。   整件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但外界却隐隐传来议员长婚变的传闻。   这几日,几年前他在研究所网站上写出来的地质科普贴突然被翻了出来,下面的评论区变成了打卡区,弥赛尔教授让他多写两条科普,顺便让他去研究所拍个新的形象照。   公费。   魏邈懒得捯饬,在家不重样的白T走天下,特居家地围着一件围裙,一只手边翻菜谱研究,边抱着维恩问:“咱们什么时候变成中介了?”   弥赛尔教授哼了一声,问:“把你打造成学术明灯不好吗?”   “……”魏邈敬谢不敏,“我觉得艾奇不错。”   研究所能申请居家办公的天数,这几日除了帮楚越宣传视频之外,他把出公差之前的不少工作都做了结尾,顺便帮罗安联系了期刊。   那篇改了又改的论文总算得以面世。   “这个方案就是艾奇提出来的。”   “得。”魏邈笑笑,“您这是吃定我了?”   “对新项目感兴趣吗?”   维恩凑过想听,魏邈调高了光脑的音量键,欣然问:“在哪?”   弥赛尔教授听这语气,冷不丁问:“又掉进去了?”   有卡里尔珠玉在前,魏邈倒是承认得干脆:“算是吧。”   “断又断不干净。”弥赛尔教授恨铁不成钢地问,“你能干什么?”   不过倒没有几年前的坚决反对。   前一段时间,研究所突然提了级别,拥有了在新开发的行星驻扎考察的资格,能绕开不少属地管辖权的限制。   尽管没有明说,里面却未必没有柏布斯议员长的示意。   既是示好,也是立威。   奥兰德是捏着鼻子推进这件事儿的。   他恨不得联合雄虫保护协会,把弥赛尔·布曼立刻投进监狱,但投鼠忌器,目前也只敢在心里规划一下。   再加上先前布曼家族的事儿,弥赛尔远比维恩更好收买。   “新项目还没确定。”弥赛尔教授一锤定音,“你明天来所里上班。”   ·   怀孕第二个月,第九周的周末,奥兰德通过NIPT技术,提前确认了幼崽的性别。   他是瞒着魏邈做这个检测的,太过急躁,容易引发先兆性流产。   万一是个雄虫蛋——   他拿到检测结果前,还抑制不住这样想。   天气舒展,窗外万里无云,下方的不少建筑一览无余,奥兰德一遍一遍浏览完报告单,唇抿得平直。   虫蛋在生殖腔内发育正常,一切健康,成长的速度甚至有些过于迅速,看得出来非常强壮。   这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雌虫蛋。   “你确定检测结果是准确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   约瑟夫安抚地替家主抚平后背,雌君的第二枚虫蛋还是雌虫蛋,在任何雄虫心里,都不值得再庆祝。   如果雌虫幼崽过多,总有一些看顾不到的,要被扔进家族的星域里。   但这其实是正常的情况。   要是可以用科技来筛选性别,那雄虫或许早就满地跑了,反倒是亚雌和雌虫不受欢迎,远不如现在的稀缺。   他犹豫了片刻,说:“已经确认过了。” 第139章 是   魏邈回到庄园的时候, 已经接近天黑。   窗外闪过细雪的浮影,他抖落了衣领处多余的雪花,才发现奥兰德正在玄关的不远处, 唇微微弯起, 眼神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方向,面色却发白。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走近了些,想要讨一个吻,边说, 边抱怨,“我等了您很久。”   掐着时间算, 雄虫今天晚回来了将近一个小时零七分钟。   是摆渡车报废了吗?   魏邈手里提着甜品, 猝不及防之下被抱了个满怀, 他刚从室外回来,气息冰凉, 眼睫都被雪打湿,只用手背碰了碰奥兰德:“加了个班……我手冰, 别碰。”   却晚了一步。   奥兰德将他的手放到温暖的腰窝里,低声说:“我给您暖暖。”   这是个很微妙的位置。   手下的肌肤热贴而暖和, 几乎瞬间就融化了户外的冷意, 怀孕中的雌虫为了给虫蛋提供能量, 会刻意调高体内的温度。   就像蛇晒过太阳、调高体温后,行动会立刻机敏起来。   当然, 所消耗的能量也会变多,新陈代谢也会慢慢增快。   这是一个比人体正常温度更高一些的体温。   魏邈被这样的温度烫了一下, 将他抱住,吻了吻他的额头,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   将近三十八度的体温, 摸起来像是一个大型的暖手宝。   奥兰德没说话,只是略显焦躁地抿了抿唇角,过了片刻,才说:“有点疼。”   蛋还在体内孵化,过不了多久,等正式检查时,雄虫便能清楚虫蛋的性别了。   这样的温情就会消失。   这一枚蛋打碎了他的全部希冀。   当初怀维恩时,他还算年轻,时间并不紧迫,产检也只是走个过场。   倒是诞下幼崽之后,雄虫的表现在他看来,有些过激了。   如此重视,表演的成分注定大于实质。   这样拙劣的演技和讨好技巧,也许不适合出现在选民面前。   ·   但事实证明,都是真的。   他居高临下的俯瞰和揣测,反倒都是假的。   这三年来,他吃过这枚亚雌蛋的不少闷亏,往往胜少负多,对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雄虫的喜爱,这份爱甚至让他忌惮,也逼得他按兵不动。   也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最开心的会是维恩。   这只亚雌的竞争对手是一枚雌虫,多么值得庆幸。   ·   魏邈终于有空将甜品放下,摸了摸奥兰德的小腹,还是一片平坦,甚至还能摸清楚腹肌的轮廓,他蹙起眉,问:“肚子疼吗?”   奥兰德隐约应了一声。   但真正疼的地方却是心脏。   一个雌虫蛋而已,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讨巧卖乖?   他失去了揣雄崽上位的可能性。   等正式产检之后,这份温情会一并消失吗?   他神色怔怔,吸了一口魏邈的气息,陈述说:“我等了您好久。”   魏邈抱着他,耐心地问:“哪里疼?”   两个月,应该不至于。   手里的温度滚烫,他清楚这是正常体温,强忍住给奥兰德找一粒退烧药的冲动,下一秒,就被奥兰德叼住肩胛骨上方的那块软肉,用牙磨了磨。   黏人得要命。   “您是不是去私会其他雌虫了?”奥兰德问。   这话颇有些诘问的意味。   关于这个话题,奥兰德问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不带半点儿逻辑,反正他猜的肯定就是真的。   魏邈懒得反驳,不咸不淡地说:“嗯,私会你来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脱离了律法关系,说私会也算不上错。   奥兰德眼睫颤了颤,被他环在怀里,很温顺的模样,毫无挣开的意愿。   他喜欢,甚至渴求负距离的交流。   魏邈抱着他,像是抱一块暖玉,上次怀孕得不凑巧,奥兰德没机会展露脆弱,或许也不屑于为之,忙着亲临前线、指挥若定,井然有序地绸缪着上议院的席位。   倒是他没见过世面,低估了S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心惊胆战了好几个月。   现在却是倒置的。   他把玩着手里滚烫的腰,冷不丁升起些玩味,贴在奥兰德的耳边说:“这里只有你独自居住吗?先生。”   奥兰德的身体因为这样的抚摸而很快僵硬起来。   他不清楚雄虫要干什么,被覆压在玄关的悬柜上,在整个庄园最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下意识先摇了摇头。   维恩还在。   下一刻,那只手自下而上,有什么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肌肉是软的,摸起来手感也差不太多。   奥兰德骤然弓起腰,脊柱触碰到柜子,发出低低的碰撞声,他攥住手心,只觉得嗓子都哑了起来。   “雄主……”他受不住,想要抽回手,却被魏邈捉住,只得低声求饶。   “谁是你的雄主?他也在这里吗?”魏邈抬起眼,打量了一圈,见没有其他身影,扬起眉梢,“他把你肚子都搞大了,怎么这会不见了?”   耳畔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奥兰德抿了抿唇,只觉得耳朵都烧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并拢了腿,身体向后缩了缩,又怕魏邈不高兴,重新又倾了回来。   他既觉得屈辱,又觉得轻微的、头皮发麻的感觉不断震荡,说:“不是,没有……”   两张面孔相对,魏邈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他,清淡的眼睛沾上半点笑意,问:“不是什么?”   奥兰德抓住他的袖口,说:“右边也要。”   只捏了一处,不公平。   魏邈却不依言照做:“说清楚些,哪个右边?”   奥兰德的脑袋靠在悬柜上,茫然地看他。   过了很久,大脑才启动,但还是难以组织词句:“就是,这里……”   ·   怀了孕的雌虫很容易被搞得湿漉漉的,魏邈给他测了血压,见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   奥兰德的神色却显然不太对劲。   他神色恹恹,靠在魏邈怀里,一口一口吃完了蛋糕,眼睛泛着红,仿佛当真将自己当做了被圈养了的金丝雀一般,一步也不肯离开。   越得到,越害怕失去。   魏邈原本想上二楼看看维恩,第三次被他拽住胳膊。   寸步难行。   他略有些头疼,问:“又怎么了?”   “什么工作拖了这么久?”奥兰德说,“给您做的饭都凉了。”   得。   又跳回了第一个话题。   魏邈说:“排队买蛋糕,花了点儿时间。”   这家店是网红店,温弥也推荐过。   能经过温弥质检的店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他无脑跟风,也去排了个队。   还有件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奥兰德。   之前取消的对戒设计稿又开始动工,那位设计师特意致电过来,再三确定这回是否中途再退订。   定金又加了码。   他和那位设计师沟通了不少有关设计的细节,按照奥兰德的喜好,换了点缀碎钻的方式。   怀里的雌虫却微微皱眉,显然是信了,说:“我以后给您做蛋糕。”   没有他做的好吃。   魏邈侧眼觑他,心说这都什么毛病。   “买回来给你吃的。”他叹口气,“工业生产的魅力就在于解放双手,议员长先生。”   都亲力亲为,消费就完蛋了。   奥兰德垂下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魏邈也不指望他能立地成佛,他对奥兰德的要求早就一降再降,除了原则性问题,其他的都不是不能谈。   能乖一些,愿意沟通、交流,已经算是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他掰正奥兰德的脸,问:“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脸也是热的,只是脸颊透不出红晕来,如果不能触摸,就看起来一切正常。   奥兰德发现他调节体温之后,雄虫就很喜欢摸他,对方微带凉意的指节安抚地拂过他的皮肤,泛起细微的痒意。   神色包容得仿佛回到从前。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色,但却在维恩身边旁观过无数次,那种轻松的、没有负累的,懒倦的神色,已经许久没有对他出现过。   他眼眶莫名一热,恨不得立刻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轻声问:“您是因为怀孕,才开始重新接受我的,对不对?” 第140章 不行   这话犹如凭空一个火箭筒砸下来。   魏邈没想过他这样问, 被震了半晌,问:“你想我怎么回答?”   奥兰德今日面色确实不佳。   飘忽不定的躁意不断拉扯,此刻被这样近的审视, 他心一慌, 蓦然抖了抖眼睛,不让魏邈拆解他的情绪:“没关系的,我都能接受。”   他面容白皙,近看像是一尊玉像, 若非联邦大部分虫都得仰他鼻息,容易忽略了长相, 恐怕也是雄虫求偶的绝佳选择。   魏邈浑身陷进沙发里, 看他半晌, 笑起来:“当然不是因为你怀孕。”   一部分是。   他还从未见过活在真空里的爱情。   彼此最初的结合无非权衡利弊,利字当头, 奥兰德早在第一面时已说得清楚,后来才磨出几分真情, 便骗得他团团转。   时过境迁,就像艾萨克·牛顿晚年改信神学, 奥兰德竟也试图求索纯然的爱。   二胎明明是奥兰德的选择, 这会儿却又是他来做题了。   菩萨翻脸不认, 既要他服从,又要他自愿上供, 越挖越深,翻案之后, 一点空隙不留。   这话怀孕前问,或许真心实意,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如今只是一个伪命题。   奥兰德只想听到“不是”的回答,哪怕和他的行为前后矛盾。   但他到底不忍心再说什么。   假若他不想清楚奥兰德的家世背景,假若他不认为奥兰德爱他,假若他犹有分辨的能力,可以受思维和理智控制,那他早该从泥淖里脱身。   就像离婚时做的那样。   但晚了。   所以,说点好听话而已,就当报答奥兰德的妄自菲薄。   哄他高兴不难办。   奥兰德抬起眼,仔细辨认这句话的真假,这几年他被魏邈骗得少,几乎下意识已经相信,脸上终于有了些真实的笑影,将魏邈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说:“它很乖,不吵不闹。”   比维恩的威胁要小一些。   他身子滚烫,魏邈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忍俊不禁:“它要跳还为时尚早。”   两个月而已。   奥兰德任他作弄,只觉得被他抚摸的地方慢慢发起痒来,脸和耳朵涨红了一片,他想侧开脸,自己却先舍不得:“如果还是只雌虫蛋呢?”   魏邈说:“可能会跳得更高些。”   雌虫幼崽的精力远比雄虫要充沛。   他说得云淡风轻,全无不快之意,奥兰德手一松,青筋消失,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   没有发现吗?   是不是没有那么在意?   紧接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愧疚。   若非他不争气,他的雄主早该抱一个雄虫幼崽了。   乌索夫·柏布斯在他的雄主这个年龄的时候,虫崽已经超过两位数,谢鲁沙·西斯也不遑多让。   这些雄虫树大根深,雌侍、后代泛滥成灾,攀连起的关系太过庞大,想要彻底清理一遍,就像是清理一窝白蚁。   就连这种雄虫都不缺后代,他的雄主本该有更好的待遇。   可话早已说明白,他实在不敢提再生一个的要求。   他把头埋在魏邈肩颈处,抵了一会儿,魏邈看不得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将他折过身,掰正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到底心虚什么?”   黏成这个样子。   奥兰德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没有心虚。”   “心虚了。”   奥兰德坚持:“没有。”   魏邈仔细打量完他,眯起眼,脑子过电一般,想起约瑟夫今日上午从庄园离开时急切的背影——老人家上个班不容易,腿脚都利索了不少。   维恩也没被送去老宅,显然是有主次之分,不能兼顾。   他冷不丁问:“去做检查了?”   奥兰德突然安静下来。   魏邈盯着他,问:“雌虫蛋?”   奥兰德眼睛忍不住抖了抖。   得,一切未解之谜都瞬间解开。   魏邈把他捞进怀里,倒是难得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问:“用的什么手段?”   这个时候能知道性别,显然不是常规产检。   维恩的性别是第四个月初的时候才知道的。   “基因检测。”奥兰德补充了一句,“它很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魏邈跟着重复了一遍,唇角倒是扬起些笑来,“疼吗?”   “……疼。”有点疼。   魏邈收起了视线。   “你也知道疼。”他摸过奥兰德的手臂,“雌虫和雄虫都好,你应该比我清楚,其实没什么区别,能做的事情都一样。”   奥兰德呼吸都慢钝下来,攥住他的手,问:“您不喜欢雄虫吗?”   魏邈笑,他刻意曲解奥兰德话里的意思:“那我该找个雄虫结婚。”   话还未落,就被奥兰德抱住。   “不许。”他心里骤然升起些危机感,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身影,咬着牙强调了一遍,“不行。”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他的雄主不觉得雄性恋很恶心吗?   ·   这些日子,外界谣传的婚变传闻不仅没有消停,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温弥缩成鹌鹑,最近都鲜少出门,只远程发布代购需求,一水儿的星舰扔在地库,朋友圈都消停了许多,怕有谁认为第一手情报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   利亚远在亚述星,已经许久未回老宅,伊维远调之后,剩下的雌虫大部分还跳不到他面前,他乐得自在。   只是难免感慨,纸还是包不住火。   风声甚至传到了研究所里。   魏邈在工区办公,温弥闲不住,憋了几天,从他那间敞亮的大办公室里走出来,脖颈上还套着个U型枕。   尤文碰见他,礼貌地给他让位置。   “呦。”温弥想了半天,想起来这是谁,肃着脸问,“经纬线,你还在?”   这位亚雌几个月前还坐过他的办公室。   经纬线?   尤文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多谢老师和您的栽培。”   他在温弥面前出现过几面,这是这位雄虫阁下第一次认出他。   “不错不错。”温弥说,“继续努力。”   魏邈抬起眼,把金丝眼镜摘下:“坐我旁边。”   “还戴眼镜?”太老派。   “声音小点。”魏邈转动笔帽,“嘘”了一声,“工作时间。”   温弥无法理解魏邈的脑回路。   他坐下,问:“两天后的家庭文化节,和我组队吗?”   魏邈早忘了还有这件事,流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不去当嘉宾吗?”他问。   往年都是如此。   温弥觉得他不识好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怕你孤独。”   说是家庭文化节,其实类似于派对形式,用来交朋友,促进伴侣间的感情互动,有不少雄虫都会光临。   剩下伴侣不来的雌虫,也可以加入狂欢,各自组队。   雄虫不来尚且能够理解,毕竟雌虫的面子不值钱,但雌君不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几年魏邈都做主持,或是前期统筹,没见过奥兰德·柏布斯露面。 第141章 帮亲不帮理   研究所的面子工程很多, 节日算是重要的一项。   就像发期刊一样,水有水的过法,混有混的章程, 魏邈之前几年便是对付过去的。   奥兰德的身份不露面才是正常状况。   毕竟村里开大席, 没有邀请格莱美歌星登台演出的道理。   他温和地说:“容我再考虑考虑。”   温弥不开心了:“为什么?看不起我?”   光脑的图纸导出,魏邈将这份文件压缩,给客户发了过去,顺手打开活动的海报, 粗略浏览了一遍:“你能接受一起咬饼干?”   “……”温弥想象力丰富,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言难尽地问, “今年安排得这么恶心?”   他还是喜欢又娇小又可爱的雌性, 对莱尔这种外表看起来矜贵斯文,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不感冒。   他伸了个懒腰, 用椅子打了个转,很快便换了个话题:“好烦啊, 我雌父催我结婚。”   催不动利亚,就来催他了吗?   魏邈侧眼, 问:“那你想结吗?”   温弥忧愁地说:“还没玩够呢, 但我雌父说如果不结婚, 就要缩减生活的必要开支。”   拿断他的生活费来威胁。   他对雌虫没多大兴趣,一个个长的五大三粗, 压都能把他压死,哪怕贵族大多数不追求肌肉, 仅仅是正常体型,也足够倒胃口了。   魏邈倒是没想过小少爷也有烦恼:“你名下不是有很多资产吗?”   “是我的,也不是我的。”温弥趴下来, 打了个哈欠,掰着指头算,“哎呀,你之前是个穷鬼,你不懂啦。反正我现在能支配的钱也没太多,尤其是我要养好几十款飞行器啊,还有不少庄园、房子的养护费,私虫行星的建设也是倒贴钱的,每个月几亿几亿的花,家族不给我掏钱的话,感觉很快存款就要见底儿了。”   贵族每年入不敷出的大把大把,即使家族的余钱再多,也不能顾及到每只虫手上。   ——哪怕资产明面上的所有者是他。   这事儿他之前还从未给任何虫说过,他的身份贵重、尊崇,仿佛被架在高台上,几乎所有雌虫都要给他好脸色,只有挑雌君的份儿,但真正到了必须要结婚的年龄,他才发现:他几乎没有自主权。   当初奥兰德·柏布斯拒绝订婚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被这只雌虫毫无尊严地羞辱了一遍,时隔五年,依然如此。   而且因为年龄愈长,变得更加急迫。   魏邈很难共情这样富裕的困境。   他轻轻笑了声,说:“找个班上吧,自己养活自己。”   “你不催婚?”   魏邈随意地说:“婚姻是最小单位的奴隶制。”   温弥悚然一惊,被这话呛得咳嗽了一会儿,半晌才问:“……那你为什么结婚?”   “当奴隶比当底层的雄虫舒服。”   卖一个是卖,十个也是卖,当然长期卖一个更好。   ——这也是恩格斯认为的,婚姻的起源。   温弥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魏邈,冷不丁地说:“真应该把你抓起来,投进监狱。”   好惊悚的理论。   这话万一传出去,雌虫恐怕要翻了天了。   魏邈挑了挑眉:“请便。”   上辈子说烂了的车轱辘话而已。   他曾经一度认为,婚姻制度随着文明的进步,必将走向消亡。   但虫族的情况毕竟迥然不同。   “莱尔。”温弥贴着魏邈的脸,压低了声音,严肃地问,“你不觉得雄虫自己赚钱,特别没有面子吗?”   “那就结婚。”魏邈想了想,“像我一样。”   “你是失败的案例。”   “孤证不立,你或许很成功。”   温弥不说话了。   他突然觉得后背很冷,该庆幸莱尔选择了他当初认为最简单的那条路,否则万一想不开,跑去鼓吹雌虫闹革命——   尤其是五年前还有赫尔诺上将作支援的前提下。   这事儿撂其他雄虫不可能,莱尔却不一定做不出来,这只雄虫看起来理性稳妥、安于现状,实际上果断、迅速,善于把握时机,以对方的虫格魅力,没准儿反叛军不至于被围剿时,如此孤立无援、四面喊打。   赫尔诺再难说话,也未必有柏布斯议员长难沟通。   “主要是我不会自己赚钱。”温弥捂住耳朵,不想继续讨论下去,怕真被说服,当了雄奸,眼眸里闪过迷茫的神色,“……好难哦。”   他不会地质勘探,也不会演讲,更不会投资。   他只会喝下午茶。   利亚的繁重课程他只是听一遍,便觉得胆寒,以对方如今的天赋和地位,尚且没有和科维奇家族对抗的资本,他又要怎么做呢?   就连他名下的财产,有一大部分也都在信托里,挂在家族的名下,每个月定时打款,往往只经手一圈,便又倒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温弥突然说,“第二代抗阻精神力药剂临床试验成功了?”   这也是科维奇家族参与投产的项目。   而主导者是约瑟夫·肖恩坦。   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们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探清楚,那是柏布斯家族老宅,那位迎来送往的管家的姓名。   对方是庞大的、隐于幕后的柏布斯财团的主理者。   魏邈侧过眼。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温弥说,“这只药剂很便宜,就连平民都能打得起,这意味着雌虫可能会脱离雄虫的掌控。”   雄虫的精神力除了安抚作用之外,还有什么多余的功效?   完全是抢饭碗。   “我知道。”   温弥语气加重了些:“你不阻止?”   魏邈说:“我持中立态度。”   而中立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偏向。   他清楚奥兰德的所作所为,也清楚对方的筹谋和布局,但不阻止。   温弥注视着魏邈的眼睛,突然被气笑了:“你是奥兰德·柏布斯的应声虫吗?”   如果莱尔毫无想法且软弱无能,像是只狗一样,当那位高高在上的议员长的附庸,那他不会这样指责。   但偏偏不是。   偏偏不是。   所以为什么,要支持到这一地步?   “……因为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孤立无援、毫无立场。”魏邈说,“温弥,我是移民,不为联邦殉难,我是参与者,不是规则的制定者,我只能帮他,因为他是我陪伴最久的一位虫族。”   当他五年前签下那份协议时,便过早地完成了立场的选择。   也只能帮亲不帮理了。 第142章 晒娃   弗吉朗·温斯特站在山崖边, 亲眼看着半山之上,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随着整座山脉一起垮塌。   ——这是温斯特家族的核心。   “不为这座山脉送行吗?”他擦干净脸颊沾的血味,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点燃一支烟卷, 深吸一口气,“我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还是同族的味道好闻。   磷粉、碎屑,血腥味扑面而来,手下成箱成箱地将珍奇的藏品运回由柏布斯家族提供的星舰之上, 奥兰德透过透明的光幕,说:“不用。”   “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弗吉朗单手掂了掂自己的眼球, 随意地塞回眼眶里, 眼睛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 问,“我的尾款呢?”   “这些星舰归你了。”   弗吉朗愣了愣:“二十艘?”   这么多?   “你的收尾工作一塌糊涂。”   弗吉朗掸了掸烟灰:“我只是一个小偷, 尊贵的先生,专业的已经被您开过刀了。”   奥兰德不置可否。   “我会帮你掩盖痕迹。”他面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身着宽松的居家服,气质沉稳、内敛, 评价说, “为了健康着想, 你应该戒掉抽烟的习惯。”   这不是一名修养良好的雌虫应该有的癖好。   每天饭后都需要刷牙、漱口,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像您, 想得这么长远,我只管当下。”弗吉朗顺势将烟掐灭, 义眼的色泽艳丽而古怪,疲惫地问,“您当真不过来祭拜?”   星盗这份行当注定活不久, 手下又有那么多老弱病残孕嗷嗷待哺。   他浑身都在流血,这些伤口无法第一时间止住,大脑缺氧,血液不断流失。   “没有太大必要。”奥兰德双手交握,温声说,“弗吉朗,不要沉湎在温斯特家族过去的辉煌里,亲手打破这个符号之后,你应该能发现他们一无所有,比你更贫瘠,所以不需要回头驻足。”   弗吉朗突然笑起来。   “我好像知道他们为什么称你为统帅了。”他讥讽地说,“你说得我都要信了。”   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鼓舞心灵的演讲能力一流,赫尔诺之前就很吃奥兰德这一套,被耍得毫无招架之力。   狂妄、傲慢、薄情寡义。   这才是对方。   奥兰德虚心接受了这样的嘲讽,一笑置之。   他收敛起眼底的冷意,不是很喜欢一直被提及在反叛军的地位和功绩,这于他而言,无异于刺耳的嘲讽。   过了片刻,才微笑着说:“你还需要什么?”   “是您需要我什么?”弗吉朗·温斯特问,“我需要大量的药品,还有异兽的麝香,您觉得我下次能和您交易什么呢?”   奥兰德眯起眼:“要麝香干什么?”   “有些雌虫因为这场战斗而精神力濒临紊乱。”   麝香能减缓和抑制急躁的性情。   “我会提供波尔集团最新款的药剂,你有十几只船的下属,所有虫都可以覆盖到。”奥兰德说,“你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弗吉朗,我只有一个要求。”   弗吉朗抬起眼,和这双湛蓝的眼眸对视。   对方早已没了第一面相见时狂躁、压迫力极强的状态,包装得倒还算无害,奥兰德指尖轻敲,含笑说,“加入我的船,把你自己卖给我。”   经济压力太大了,可以去银行贷款。   但弗吉朗的信用早已破产,这是个泥鳅般圆滑的老鼠,要彻底放到捕鼠夹上,老鼠才能失去挣扎的资格。   ·   想把自己卖给柏布斯家族的虫何其繁多,并非所有虫都有机会。   奥兰德结束了简短的工作,例行前去维恩的房间联络感情,补课老师看见他,立刻站起身:“先生。”   “我只是准备些餐后甜点。”奥兰德将餐盘放下,坐在维恩身侧,自然地问,“维恩能理解机甲的曲速引擎了吗?”   曲速引擎是星际间超光速航行的关键,也是维恩·柏布斯学前基础的理论课之一。   老师温声细语地在旁补充:“理解得很到位,在同龄的小朋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还没有几个亚雌的智商高到三岁学完数学符号,可以浅显地了解前沿科学的地步。   维恩眨了眨眼睛,心虚地咬了一口指橙,不好意思说什么“粒子的能量与速度公式”他看都看不懂。   奥兰德翻开他的习册,微微皱起眉。   家教心里咯噔一下。   “还不错。”奥兰德闭了闭眼,昧着良心夸了一句,用红笔圈出错误,“……起码字迹工整。”   维恩捧着自己的脸,得意洋洋地说:“我也觉得。”   雄父都说了,他是天才嘛。   幼崽三到五岁确实还算软萌可爱,是最佳赏味期,等稍大后,就像是商超货架上的临促食品,生了黄曲霉素一般。   致癌物。   奥兰德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试卷,没有再愚蠢地直接给雄主发消息,而是故作不经意的、把幼崽的试卷发在朋友圈里:   「智慧把我们送回童年。」   「图」「图」「图」   雄虫能看懂他批改的字迹。   完成了今日父慈子孝的任务之后,他拍了拍维恩的肩膀,随意地走了出去,妥帖地关上房门。   维恩:“?”   ·   议员长发朋友圈了。   这事儿太过罕见,九成九的雌虫都没见过。   拜伦·西斯和他的智囊团仔细地研究了一个下午,冥思苦想,还是不懂图上这几个公式有什么意义。   “这谁写的,字儿这么稚嫩?”拜伦问,“r小于2GM除以c的平方,这什么意思?”   智囊团踊跃发言:“议员长在研究黑洞的边界。”   “黑洞现在有什么价值可以挖掘?”   “最近雷铁能源富裕很多,跃迁载具还有新的发展方向吗?”   ——西斯家族要不要跟投?投多少才显得有诚意?最主要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听到风声?   拜伦瞪了他一眼,愣是有点儿犯怵,摸了摸下巴,别是柏布斯上将想把他丢黑洞里吧。   他犹豫许久,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朋友圈突然出奇热闹,都是些不明就里的军团同事在点赞,就连族内八十九岁、只喜欢喝茶看报的家主也突然连上了星网,还发了好几个撒花的表情。   过了不久,便见莱尔阁下在下方评论:小朋友越来越聪明了。   拜伦:“……”   他盯着这行字不可置信地读了两遍。   所以,闹半天,这完全是议员长先生晒娃的朋友圈?   晒娃。   这玩意儿和奥兰德·柏布斯这个名字哪里搭边了? 第143章 继承(已修)   “议员长离婚”的谣言, 随着这条朋友圈的发布而不攻自破。   奥兰德没设权限,哪怕他的社交圈不算广,只有寥寥几个虫有机会看到, 但其中意味, 表达得已经足够清楚。   完全没有闹掰的意思。   一夜之间,莱尔的热度猛降,烧沸的水被强压了下去,只是私下里难免有虫嘀咕:传言果然不虚。   雌虫占有欲强, 哪怕能得雄主一时青睐,但也未必能得一个好的结果。   纵观历史, S级的雄虫都有名有姓, 还没见过只守着一只雌虫过日子的。   ·   魏邈到底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无动于衷。   回到庄园之后, 他去了书房,扫了扫虹膜, 打开那只暗格后的保险箱。   浑无做贼的自觉。   奥兰德是军事学和医学双学位毕业,做这样的研究再正常不过, 他是一步迈出之前,要将所有拼图都规划好的性格, 一方面, SS级以上的精神力很难匹配到合适的雄虫, 即使匹配成功,也要考量雄虫的折损率。   另一方面, 他的雌父就是因为精神力暴乱被囚在狱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怎么着也得吸取教训。   保险柜一打开,便看到那只金属的离婚证。   昔年拍摄的结婚照和他送过的贵重礼物摆在一起,用玻璃罩分别封存, 处在最中央的位置,一打开便能看见,魏邈抽出最上方的抽屉,取出那沓文件。   这里面有不少文件都挺眼熟,是婚姻存续期间,他代奥兰德签的名。   五年朝夕相处,彼此除了相爱,再无更多隐秘,魏邈一页一页翻动完,冷不丁听见门口的声响。   奥兰德推开了门。   “雄主。”他穿着浅蓝色的军装,肩章在灯下反光,目光在保险箱上微顿,“我可以进来吗?”   他这两天总算胖了几斤肉,但也不知道到底胖到了哪儿,刚从外面回来,容光焕发的一张面容,栗色的发梢分毫不乱,即使凑近看,也挑不出细微的错漏,浑身如同白瓷,精美、名贵。   仿佛被锁进保险箱里,才显得安全。   魏邈抬起头:“我们领导回来了?”   少见奥兰德穿这么正式。   “雄主。”奥兰德语调无奈,含着些笑,用很轻的声音说,“还以为您今天又要加班,所以临时去了趟军部。”   语调像是回敬,又像是抱怨。   温斯特家族的支脉在今日覆灭,阵仗闹得宏大,为了替弗吉朗·温斯特遮掩痕迹,他将第四军团常规的军事演习放在今日下午。   这些不得不处理的工作琐事,挤占了他宝贵的,本该用于做晚餐的时间。   他走近了些,垂下眼,目光扫过台灯左侧的文件,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   魏邈适时将这份临床病理报告放下。   奥兰德一只手撑在书桌边缘,试探着问:“您对这个感兴趣?”   “随便看看。”魏邈拿起那张被塑封的结婚照,说,“我说找不到这张照片,原来被你放在这里。”   原先那一份放在他的房间。   奥兰德的视线不由得转移过去。   “就是您的那份。”他解释说,“我多洗了几张,还在抽屉里。”   没敢再重新摆出来,怕惹雄虫不快。   魏邈挑挑眉,站起身,将底片放在他脸侧,目光慢悠悠踱在他脸侧,奥兰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却听雄虫沉吟说:“和原来好像没什么区别。”   只是如今被打磨得更沉、更稳,曾经锋芒毕露的冷意被中和了下来,成为藏得更深的另一面。   被魏邈轻轻碰了碰,奥兰德骤然涌现出一种难以启齿的热意,熟透了的身体仿佛只有在魏邈身边时,便不受掌控。   ——尤其是在书房被使用过之后。   怀孕第三个月,生殖腔极度渴求纳入,他定了定神,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氵荡,强自镇定地说:“有变化的……再拍一张,您可以对比一下。”   说到后面,怕会错意,姿态不由得紧绷起来,藏在身后的手无声攥紧。   魏邈脑海里还盘算着那份临床报告里的数据,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只给你拍吗?”   奥兰德微怔,许久后才道:“也可以。”   像是蜗牛,只敢从壳里探出个脑袋,一旦答了否,便又缩回去。   看起来无害极了。   魏邈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把照片放下:“研究所后天有个家庭文化节,作为家属,想去观光观光吗?”   “可以吗?”   “……可以。”魏邈似笑非笑回过头,“就这一句台词?”   颠来倒去地用。   奥兰德自觉失言,眼眸却弯起,很好心情的模样,凑近,吻了吻雄虫的侧脸:“当然想。”   也该去研究所一趟,镇镇场子了。   否则什么样的雌虫都敢当面推销自己,就像香蕉皮胆敢把自己扔到地上一样。   “行,那就说好了。”见气氛还算愉快,铺垫也足够,魏邈点点头,拿起这份新型抗阻精神力药剂的临床检测报告,“接下来聊聊正经事。”   他翻开,仔细看了两页,语气意味不明:“我没看懂,这是什么药啊?”   上次在一号监狱见面时,他注意到卡里尔一部分血液是蓝色,和市面上现有的抑制精神力暴动的几款试剂迥然不同。   奥兰德如同骤然被按下暂停键,浑身都僵硬起来。   魏邈习惯了这种节奏,他用光脑检索过药剂的相关成分,才听到对方低缓的声音:“这款试剂是七年前开始研发的,项目的主导权限一直在约瑟夫手里……目的是治疗我雌父的精神力紊乱。”   ——顺便拿卡里尔试药。   魏邈若有所思:“现在可以批量化投产了吗?”   “有这个打算,但时机还没有成熟。”奥兰德离他离得很近,组织措辞,“最初没想过进展会这么顺利,做过很多次实验,您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取消对外投放的计划。”   再换另一种更迂回的手段而已。   这份付出了巨大物力的药剂,相较于他的雄主的感受,放在天平两端,也就是飘飘然的一张纸,没有任何分量。   魏邈合上纸页,抬起眼,冷不丁问:“什么叫时机成熟?”   奥兰德眼底微微露出些隐晦的笑意。   “雄主。”他低声说,“您觉得让维恩来继承整个联邦,怎么样?”   处在一个位置久了,难免生出惰性。   他想更进一步。   魏邈想摆出一个惊愕的表情,想了想,还是算了:“宏愿挺大啊。”   虫族正处在空前的扩张期,每时每刻都有宜居的星系被纳入联邦的版图,每一月,新的行星编号都在刷新。   原来的荒星有名有姓,如今的新行星只有数字编码。   想要掌控整个联邦,就像在冰湖里撒下一张渔网,鱼太多、太大,单靠一个人的力气,很难拽得上来。   奥兰德手指动了动,膝盖早已经做好了弯下去的准备,脸上笑意渐渐隐没。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   他摸不清楚他的雄虫的立场——或者说这五年来,对方几乎没有立场可言。   不干涉、不过问、不越轨,彼此留有余地,这样的条例从最初执行,到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规则,雄虫处在他的领地范畴,只能依赖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坦诚一推再推。   如果他和魏邈之间的任何罅隙,都可以用下跪服软来彻底解决,那该多么轻松。   “您什么时候猜到的?”   “从知道赫尔诺和你的交情的时候开始吧,但你当时认为他构陷你,我说好吧,原来如此。”魏邈语调似嘲讽,又像是含着些笑,“反叛军的元帅先生,怎么出尔反尔?”   奥兰德垂了垂眼皮。   “我——”他沉默了半天,牙齿咬了咬下唇,“我害怕您误会我,然后彻底不要我了。”   万一他的雄主不要他了,他要怎么活?   这表情实在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赫尔诺反捅了他一刀,魏邈掰正他的面孔,问:“万一失败了呢?”   用留置针输液,最怕回血。   开历史的倒车,鲜少有长久维持的可能。   “我不会让您涉入险境,雄主,我还有许多时间去促成这件事,直到有万全的把握,只是得麻烦您再等等。”奥兰德用一种很轻的语气做判断,“他们玩不过我。”   他不急于一时。   十几岁时,他突然发现,原来用刀划开脖颈,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虫。   生命是如此脆弱,再位高权重、写进历史的权贵们,那些幼时曾一度令他忌惮、惊惧的角色,面对突发状况,表现得也不会比一只撞在玻璃上的麻雀更聪明。   这个世界的金鱼竟然多得发指,他们成群结队,有商有量地占据了绝大多数议会席位,令联邦裹足不前。   他不得不调高对自己的心理预期。   魏邈眸色沉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奥兰德用下巴蹭了蹭魏邈的掌心,冷不丁问:“如果失败了,您还要我吗,我还有些几张匿名卡,可以供您去其他行星花销,您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到时候就什么也不管,安心守在家里,不出门见客了,只给您洗衣服暖床,好不好?”   这本来也是雌虫的本业。   他越说越觉得这种办法也不错。   如果不是已经绸缪十余年,摊子已经铺开,不好立刻撂挑子不管,甚至现在就想这么做。   魏邈:“……” 第144章 掉粉   他揉了揉太阳穴, 问,“你想怎么做?”   “杀一部分不听话的贵族。”奥兰德简明扼要地说,“重组政府。”   联邦军、政权分开, 想要再造出一批新鲜血液来填充框架, 再简单不过。   在雄虫面前遮掩久了,他清楚自己的演技不足以取信,什么事儿最后也会被刨出来,干脆破罐子破摔, 一番话说得杀气腾腾,魏邈“啪”一声, 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 有事儿自己先藏着, 先吃饭吧。”   奥兰德微怔。   “您不反对?”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魏邈的脸色,所有话堵在喉咙, 一时间反倒手足无措。   “我反对有用吗?”魏邈问他,“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奥兰德睫毛微动, 攥住雄虫的手,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一直听您的话。”   魏邈侧眼看他。   他似笑非笑:“那就停下。”   语调轻缓, 像是一种诱哄, 奥兰德正对上他的视线, 沉默半晌,说:“好。”   他没问为什么, 也不想为自己辩驳,只应了声好, 态度驯顺地收敛起自己的爪牙。   “如果停下来,会付出多少代价?”   奥兰德随意地说:“会有一部分上船的想要下船。”   “比如科维奇家族?”   “……是。”奥兰德轻轻笑了声,轻描淡写地说, “您不用担心这些,我能够处理好。”   如果他急切一些,或许二十出头时,便能攀爬到今日的地位。   但掣肘也会随之增多。   任何一句不痛不痒的忠言他都要采纳,各方的利益都要兼容,金鱼可以纵情跳到他头上,对他指手画脚。   为了控制风险,他这六年走得很慢。   他说得轻松,魏邈却微微皱了皱眉。   奥兰德如今看似稳坐高台,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潜规则之上,靠协调贵族之间微妙的平衡,维护多数派的利益,才能让权力有用武之地。   这也是议院任期制的核心。   想要改弦更张,便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消息走漏,原本支持他的,也会瞬间变成反对派。   “那算了。”他和奥兰德十指相扣,雌虫温暖的体温灼烧着他,平缓地说,“总不能因为相信自己能爬起来,就情愿摔倒。”   奥兰德眼眶蓦然一红。   “雄主。”他其实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冷静,脑海发窒,像是把心脏交出去,任魏邈揉捏把玩,赌他的雄主不忍丢弃。   丢了也没关系。   反正他的一切龌龊、阴影,早就一览无余。   “您多疼一疼我。”他说,“我真的会学乖的,好不好?”   ·   奥兰德这几日的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   雌虫蛋的生长速度更快些,凌晨六点,他便跑到盥洗室,骨翼不受控制地张开。   镜子里,浮现出一张半虫化的修长身形。   他的骨翼变长,深蓝色的晶莹翅面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还处在亢奋期,新生的白色斑点在翅膀边缘,呈现出瑰丽的金属色泽。   大理石地砖上脱落些细小的、艳丽的鳞粉。   ——他竟然掉粉了。   奥兰德注视自己良久,才收拢了骨翼,用冷水擦拭过脸庞,眼眸一片清明。   他的雄主说不讨厌这枚雌虫幼崽。   他突然不觉得孕吐是一件麻烦事,反倒充满甜蜜。   这是他为雄虫诞育幼崽的证明。   自己捯饬完自己,他重新回到床边,内心充盈,凝视着雄虫熟睡的面孔,很罕见地发了一会儿呆。   大脑这些年来早已习惯多线程思考,CPU常年满载,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事务需要考量,此刻难得静谧下来,就觉得一切顺心。   这样清晰的视线,魏邈就算不醒也醒了:“起这么早?”   他眼眸半阖,乌黑的眼珠盯着表,换算了一会儿:“才六点。”   “雄主。”奥兰德提醒道,“您忘了今天是家庭文化节吗?”   魏邈“嗯”了声,睫毛向下一划,显然还不大清醒。   雄虫爱睡觉是天性。   就连楚越的记忆里,人类也要保持每日八小时的基本作息。   奥兰德轻手轻脚地起身,调暗了些壁橱的灯,打开衣柜,去挑领带。   魏邈过了半晌,才彻底从床上爬起来。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维恩继承了奥兰德的尊位,哈哈大笑,立刻雇佣了一百个厨子,每天给他做不同风味的炸鸡吃。   疯狂星期四也没有这么疯狂的。   谁劝也劝不动。   不久之后,维恩就变成了一个小圆球,就连一个宫殿也放不下他。   ——不得已之下,奥兰德决定火烧阿房宫,逼厨子自杀。   秦二世至此灭亡。   他起身,不寒而栗,把这个荒谬的梦从脑海逐出。   奥兰德恰好从衣帽间出来,眼眸弯起,举起衣架:“您穿这套西装好不好?”   已经搭配好了款式,和他的衣服相互映衬。   他左手的无名指佩戴了戒指,十克拉的钻戒,在灯下闪闪发光。   魏邈靠在墙边,挑挑眉:“你穿这身衣服?”   奥兰德不明所以:“怎么了?”   “太正式了。”魏邈收敛起笑意,“可以休闲一些。”   奥兰德还没在庄园以外的地方休闲过。   他被迫换了一件棕色的羊毛背心,同色系的休闲裤,魏邈将他的头发捋顺,碎发落在额间,将里面的衬衫领口熨平,从上向下看,好身材一览无余。   他顺口夸道:“还不错。”   奥兰德僵了一会儿,忍不住望向镜子,勾勒出一个微笑:“这样就好了吗?”   “不习惯?”   “……有一些。”于他而言,只穿两件,就等于不穿。   魏邈看着他,半晌,冷不丁笑了起来。   这笑里带着几分狎弄,他俯下身,靠在奥兰德耳边,直视着镜子,问:“你小时候就这样吗,奥兰德,有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基因的力量何其顽固。   维恩的长相,大多数都随了奥兰德。   他颇好奇奥兰德小时候的模样。   奥兰德垂下眼:“没留下来。”   魏邈问:“没有吗?”   奥兰德无奈地说:“雄主,从来没有给雌虫幼崽拍照的传统。”   一切凭雌父能不能记得起来。   而卡里尔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他童年的训练场录像倒有很多,身体数据的检测从三岁到如今从未断过档,但一个都没办法拿出来。   “……没关系。”他不难受,魏邈倒觉得戳了他的痛处,温声安抚说,“我小时候的照片也没留下来。”   都在另一个时空搁着。 第145章 兴趣   香草馥郁, 室外的草坪上挤满各类创意市集,气球、酒水和各类甜品都已经摆好位置,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内部节日, 董事会的大股东、雄虫家属也会出席, 研究所租了一栋度假山庄,否则以总部大厦的体量,压根儿腾不出来这么大一块地方。   魏邈看得眼皮一跳,想:下个月能申下来的科研经费, 恐怕得打个对折。   研究所向来是饥一顿饱一顿,大鱼大肉吃完, 就该闹饥荒了。   “欢迎光临, 莱尔阁下。”门童几年都是这一位亚雌, 五年前魏邈客串主持时,便是他来迎宾, 笑容灿烂地道,“这是您的房卡。”   他一边说, 一边抬起头,把目光落在魏邈身侧这位雌虫身上, 动作莫名停顿了两秒钟。   其实不止是他, 不少不太相熟的同事、工作人员, 四周若有若无的目光都放在了奥兰德身上。   谁也没有想到,只出现在传闻中的那位先生, 竟然当真露面了。   ——看起来和莱尔阁下十分般配。   “房卡?”魏邈接过这支卡片,挑挑眉, 主动介绍说,“这是我的家属。”   门童这才回过神来。   “这支卡片上是第九层的门牌号,您可以和您的雌君过夜用。”他解释了一遍, 又转过头,迟疑了一瞬,“您是……呃,奥兰德·柏布斯先生?”   度假山庄离城区很远,想要回到市中心,只能依靠私家飞行器,凌晨的交通费又太过昂贵。   已婚的雄虫至少拥有三四个伴侣,雌虫能够单独和雄主一起出门的机会很少,联谊之后,住宿一晚,也方便感情升温。   ——这也是雌虫地位提高的体现。   毕竟原先的聚会,都以雄虫为尊,互换奴宠、训诫和刑鞭也是屡见不鲜。   奥兰德喜欢“家属”这个称呼。   他眼眸微弯,轻轻点了点头,那位亚雌拿出一个荧光手环,说:“请您佩戴在右手手腕,这是您家属身份的证明物。”   手环是淡淡的金色,内侧刻了一行小字:“被携带的随身物品,禁止骚扰”。   戴上这个手环,是为了增加辨识度,防止有的雄虫见猎心喜,骚扰已婚雌虫。   同样也有抑制精神力的作用。   奥兰德接过手环,戴在手腕上,温和地冲这位门童笑了笑,说:“谢谢。”   这玩意儿于他而言,如同一只玩具。   他穿着简单,衬衫下薄薄一层肌肉线条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眉骨优越、轮廓硬挺,雕塑般的一张面孔,收敛起浑身脾性,看起来浑然无害的模样。   门童有些受宠若惊,殷勤地推开门:“请进。”   室外三三两两,室内则虫声蜚蜚。   魏邈甫一进来,便见一位中年雄虫从休息室的拐角处下来,看见他,笑着攀谈:“莱尔,没想到你也来了……日安,议员长先生。”   说话的这位是洛菲兹集团的董事长,也是研究所的股东之一。   魏邈如今做的项目,便是洛菲兹家族研发的一款星链产品。   这位雄虫是个话痨,往往开口便口若悬河 ,魏邈和他聊了几句,便对一旁做足了贤妻良母架势,安静立着不吭声的奥兰德说:“去领个任务卡吧,我很快过来。”   奥兰德说:“好。”   洛菲兹眉头微皱,却并不敢真的拦下,等奥兰德走远,他才说:“莱尔,你有些太纵着你的雌君了。”   雄虫聊天的时候,都敢跑路不听?   放在家里,都要跪着听他说话。   “怎么突然说这个?”魏邈失笑,说,“我们打算去做一做家庭文化节的任务,领个卡而已。”   洛菲兹说:“雌虫还是不要太宠着才好,尤其是漂亮的,他们知道自己的价值,待价而沽,会附在你身上,像水蛭一样吸血。”   他便被吸过,倒尽胃口。   对方是柏布斯家族的族长,又身居高位,这些年他也听过这尊雌虫的大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没有想象中那样有威慑力。   莱尔是S级雄虫,还只有对方一个雌君。   听起来就不可思议。   魏邈不和他辩驳太多,只是说:“我心里有数。”   “你若当真有数。”洛菲兹说,“便该磋磨磋磨他。”   他自觉自己一番好心,魏邈脸上的笑却渐渐冷却。   “洛菲兹先生。”他不耐烦听下去了,故意曲解了对方话里的含义,问,“……你到底是对他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呢?”   ·   “这是您的任务卡,信封里包裹着100积分,可以用来在创意市集购买各类温馨礼物,请查收。”尤文坐在柜台,照例将任务卡递出,抬起眼,脑子嗡了一声。   有两秒钟内,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   奥兰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淡淡。   又见面了,这位亚雌。   如今回头再看,这样普通的长相,放在大街上都不会再看第二眼,他当初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将对方视作眼中钉?   “最近还好吗?”他神色如常地问,“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柏布斯先生。”尤文深吸一口气,后背渗出冷汗,那种身处于死亡边缘的错觉如此清晰,哪怕到现在都不能忘记。   半晌,才压低声音,略带祈求地说:“还好……里面多给您塞了五十积分,稍后可以拿去兑换。”   “你是这里的NPC?”   “有工资拿。”   “恭喜。”奥兰德接过信封,随意地折叠起任务卡,“我应该说一声抱歉,关于几个月前,我的不理智行为或许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尤文僵着脸,保持沉默。   “你能留在研究所,令我非常惊讶。”奥兰德道,“如果你寻求更好的工作机会,亦或是有任何身份上的难题,可以致电第四军团……另外,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共享。”   他一只手在小腹上停留片刻,像是和一个老友聊天一般,微笑着说:“我怀孕了。”   话止于此。   彼此都没再说什么,尤文坐在那里,内心五味杂陈,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他的理智压下。   “恭喜。”他将这话原路返回。 第146章 情人   自从晋升为S级之后, 魏邈就发现他突然成了香饽饽。   哪怕文明高度发达,虫族原始的本性依然残留在基因深处,S级雄虫就是有统摄族群、作威作福的资本。   洛菲兹被他微冷的语气浇得一个激灵, 总算意识到不对。   不是说这两位的婚姻毫无感情、都是利益吗?   他好像被外界盛传的传言给骗了。   他有心要找补几句, 另一名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雌虫很快补上他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将他排挤到边缘:“莱尔阁下,没想到您也来了。”   语调谦卑、谨慎,生怕有一处惹莱尔阁下不愉。   至于一旁的洛菲兹——   对方的雌君如今卸了布星公共账目审计委的职位, 离核心职务越来越远,其家族也每况愈下, 不是很值得理会。   魏邈露出标准的微笑:“琉克先生。”   “哦, 您还记得我。”雌虫说, “感谢您主导勘采的雷铁矿,最近的采购价都降了不少……您以后还会在研究所任职吗?”   “如果公司不辞退我的话。”魏邈笑着回应, “雷铁矿不由我主导,九成是弥赛尔教授的功劳……我的雌君来了, 失陪。”   他没有在原地逗留太久,便见奥兰德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穿过拥挤的大厅, 也只有特别亲近的虫, 才能看得出来他心情应该颇佳。   浑身像是被捋顺了毛一般。   魏邈接过信封,掂了掂重量:“……为什么里面有一百五十个积分?”   一般都是一百个初始积分。   “我不知道。”奥兰德眼眸弯了弯, 随意地回答,“可能是拿错了。”   信封上写着游戏流程。   攒够四百个积分可以获得三等奖, 获得霍尔集团生产的最新款光脑。   二等奖是两只仿真机械臂。   最高八百个积分,可以兑换两只等身仿真玩偶机器人,以及唯一一份“默契通关勋章”, 能够在金属上定制、刻字。   魏邈没多想,问:“想要哪款奖励?”   奥兰德还没见过这样的游戏流程。   他靠在雄虫身边,从那份“默契通关勋章”上挪开视线,犹豫片刻,说:“光脑吧。”   最好拿。   魏邈侧眼,扬了扬眉梢,好笑地问:“来抽检你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吗?”   奥兰德:“……”   消耗初始积分,可以参加不同种类的游戏赚取报酬,或者在户外的创意市集购买小零碎,两两组队,不喜欢玩游戏的,可以直接回房间,等晚上再参加正式的晚宴。   自由度很高。   想要赚一点儿积分,并不容易。   一局游戏下来,累死累活,也只有五十积分,再加上等待和排队的时间,能有四百积分已经很不错。   魏邈盯着那几栏奖励看了几秒,问:“拿个一等奖回家好不好?”   来都来了。   刚刚折返的路上,奥兰德已经计算过,单凭活动流程和消耗的时间,这是个不大可能拿到的数字。   他垂下睫毛,微笑着说:“好。”   他从不在这种细枝末节扰雄虫的雅兴,雄主说好就好。   实在凑不够,拿星币来购买其他虫手上的积分,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场子已经热了起来,几百平的面积,有不少都是生面孔,哪怕是同事,也得优先考虑自己伴侣的感受,因此倒没有太多寒暄的声音,反倒是不同的游戏点排满了队。   既然雄主已经这么说了,那么无论如何,那两只丑陋的玩偶和那枚勋章,就已是囊中之物。   奥兰德一只手揣进魏邈的口袋里,只露出那只戴着荧光手环的手,他离魏邈很近,孕期雌虫灼热的体温如同暖炉,传导到魏邈身上。   他环顾了一周,露出些兴味:“流程很有意思。”   这话能从奥兰德口中说出,出乎意料之外,魏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手玩,慢悠悠地说:“多谢夸奖。”   早知道该穿薄些,毕竟随身带了一个暖宝宝。   奥兰德被捏得发痒,连带着心也跟着痒起来,挣扎了片刻,未果,便又乖了下来,他眼眸弯起,冷冽澄明的眼眸被睫毛遮住一半,晕开温和的柔色,低声问:“您设计的?”   “嗯。”魏邈说,“但还是第一次体验。”   五年前设计的东西了,一直延续到今天。   他拽着奥兰德,来到「你说我猜」的游戏前排队。   这玩意儿完全考验默契,也许也考验智力。   前面排着两组虫,奥兰德盯着规则看了片刻,大概就懂了该如何玩这款游戏。   通过描述,在最短时间内猜出提示词,不用包含题目中出现的文字,超出时间则出局。   “十积分一局,一局五题,答对三道就能通关,每一题限制在三十秒钟之内哦。”守关的NPC是名雌虫,笑眯眯地张开手。   魏邈把道具硬币递给他。   “你们谁猜呀?”雌虫问。   奥兰德主动站到右侧的位置,说:“我来吧。”   第一轮题目是「企鹅」。   这个题目并不难,毕竟是莱尔阁下,雌虫特意筛掉了刁钻古怪的题,按照正常的解题思路,应该是三段式递进。   生活在极地的动物、黑白两色、走路摇摇摆摆。   魏邈看了眼,问:“维恩玩具房隔间,西南方收纳柜第一层的玩偶,动物名?”   他一向对奥兰德的记忆力有充裕的信任。   奥兰德说:“企鹅。”   雌虫眨了眨眼,打开第二页题目:光脑。   “刚才你想质检的物品。”   奥兰德不确定地回答:“光脑?”   第三轮题目:亲吻。   魏邈微微皱了皱眉。   他牙酸,含着些笑,问:“看到我,你最想干什么?两个字。”   “牵手?”   装得挺纯情,魏邈如此评价。   他弯起唇角,问:“更进一步的?”   亻爱两字几乎要跃出舌尖,奥兰德顿了顿,盯着雄虫的面色,确认之后,才道:“亲吻。”   NPC雌虫笑容皲裂,险些要维持不住。   领到新鲜出炉的五十积分,手上的积分变成一百九十。   魏邈把信封递给奥兰德,示意对方保管,听奥兰德问:“雄主,接下来玩什么游戏?”   他本该觉得幼稚。   但因为雄虫的参与,便又心满意足起来。   魏邈看了他一眼,说:“先去室外买个摊位。”   奥兰德捏着信封,眼眸微怔:“买摊位?”   魏邈懒洋洋地说:“支个摊,创个业。”   光玩游戏,就如同打工,什么时候才能攒到八百积分?   ·   户外的铺面只有几个空闲。   奥兰德来到室外,神色明显放松了些,他不喜欢吵吵嚷嚷的气氛,这些年也没有谁敢在他面前聒噪。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份。   他跟在魏邈身侧,神色倒还平静,脸颊却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自己体温烫的,还是不适应,轻声问:“我们卖什么?”   他们没提前准备任何东西售卖。   “街头卖画。”魏邈说,“我刚刚来的路上看有卖画具的,我画几幅例图,支个速写摊位,定价50积分一幅。”   也并非所有虫对奖品感兴趣,大多数虫同样也想要拿赚到的积分消费。   “那我能做什么?”   魏邈说:“你收积分就行。”   ·   支摊的摊位费花了一百积分,买画具、纸张画了八十。   魏邈花钱如流水,钱袋子一瘪,奥兰德仔细地把那唯一的十积分硬币当个宝贝,攥在手里,警惕得紧。   一副生怕被谁偷走的模样。   好的市集摊位都被提前预定完,能挑的也就是门口,以及户外角落的偏僻位置。   魏邈花了些时间,画了三副画,用木夹支起、挂好,做展示品,奥兰德坐在一侧,撑着下巴,认真看着他。   这会儿没有客流,奥兰德盯着纸上成型的脸,冷不丁问:“画上的这是谁?”   这是他这几年都没见过的画风。   简洁、明了,线条硬挺,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张精细的脸庞。   “莱昂纳多。”魏邈说,“一个演员。”   他神色怀念,奥兰德没听过这个名字,眯起眼,危险地问:“……您在地球的情人?”   魏邈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笑了出来。   “甭猜了。”他啼笑皆非地说,“我上辈子没有情人。”   只是为了《泰坦尼克号》伤感而已。   至于之前那一段恋情,没有告诉奥兰德的必要。   他抽出一张纸,好声好气地说:“我给你画一张画,好不好?” 第147章 画   给奥兰德画像太简单。   这几日天气渐渐转暖, 日头正盛,接近正午时分,客流终于富裕起来。   魏邈一只手支着简易画架, 微微倾下下巴, 低着头,侧颈线极为优越,他画得不紧不慢,这回不是流水线风格, 多少掺了些真情实感,精细度提高了不少。   连线稿都不需要打。   奥兰德见过他教维恩画画, 便是这样专注的神情, 一笔一画慢慢描摹, 他充了一会儿静止的人体模特,见雄虫没有抬头把现成的他作为绘画参考的意愿, 才挪了挪身体。   离得又近了些。   魏邈只觉得手肘施展不开,提醒了句:“过三八线了啊。”   奥兰德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有些冷。”   他的雄主对虫族最基本的常识, 存在一定误区。   有怀孕做掩护,就算再荒谬的话, 雄虫也有相信的可能。   饶是潜意识里清楚奥兰德有着多么强悍的身体素质, 这只虫又在后期戕害过多少同类, 能在极端严酷的生存环境里存活,魏邈还是皱了皱眉, 仔细地问:“要不要去星舰上取外套?”   “太麻烦了。”这不是意想中的回答,奥兰德唇扬起弧度, 轻巧地说,“您给我挡挡风。”   魏邈心道,按体温来划分, 他如今比奥兰德冷多了。   他盯着奥兰德看了半晌,松开彩铅笔,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耳垂。   画完眼睛,将纸铺平,突然起了灵感,在奥兰德的脑袋上加了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做装饰。   “好看吗?”   有了上次拍照打底,魏邈也清楚这位领导对自己的认知有误,他没打算特意纠正,柔化了些表情,眉眼的间距也调宽了些。   奥兰德果然十分满意。   他把画看了又看,捂住画里的耳朵,神色柔软,微妙地试探:“……为什么是兔子?”   喜欢毛茸茸?他的雄主还有这样的癖好吗?   雄虫一枪中靶,原本准备好用来在床上床下邀宠的物品瞬间没了用武之地,等虫蛋稳定些以后,奥兰德觉得可以把各类装饰性的耳朵也加进购物车里。   魏邈笔尖一转,懒洋洋地说:“黑心肝兔子。”   “……”奥兰德不喜欢这个评价,垂下睫,但他一向不敢和魏邈呛声,面上仍是驯顺的模样,装作无事发生,将画铺平,压在画具之下,连边边角角的小卷和褶皱都摊开。   他没什么安全感,魏邈这两月言笑晏晏地煨着,他一半装得妥当,一半却仍是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梦便清醒,雄虫说虫蛋人手一只,分开过吧。   然后将维恩领走,新的那只幼崽没有旧的值钱,像是咖啡杯的杯套,除了碍手毫无作用,说不要便能不要。   仍是漫长的心病。   他的雄主骗他毫无成本,他也只能对付着相信,等过了今年,手里权力再收拢些,新行星开发的进度可以放缓,届时就能铺开天网。   那个时候,他应该刚生产完,虫蛋还有两月才能破壳,他的雄主不可能不见幼崽第一面,就离开他。   布置的时间绰绰有余。   军部可以渗透进公域的毛细血管,雄虫不管逃到哪里,他都能清楚。   弥赛尔·布曼最近琐事缠身,布曼家族的泥淖远不是他想要撇清就能撇清,幕后的塔顿·布曼被囚,帷幕前的那位家主又太过无能,内里派系的矛盾就像是毛线团,千头万绪、亟待调停。   这位瘸子连新的项目都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被迫和其他家族交涉。   他只要再使几分力气,这样的局面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足以让那个瘸子焦头烂额。   弗吉朗·温斯特如今也在他手里,对方的星际穿梭路线他已了如指掌,万一雄虫想要抛弃身份,借弗吉朗的黑星舰离开布列卡星,他也有充裕的把握来掐断路线。   ——他的雄主逃不开的。   他设身处地的代入,就连他自己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也无法以百分百的把握,从庄园失联。   奥兰德眼眸平和,安静地坐在魏邈身边,如同一个精心点缀的装饰品,浑身却冒起黑气儿。   他就是黑心肝,怎么了?   魏邈侧过脸,戳了戳他,问:“生气了?”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   奥兰德不说话,抿起唇,半晌,才轻轻说:“没有。”   魏邈还想说什么,摊位便站着两位顾客。   “这怎么卖?”说话的是位雄虫,长相清秀,看起来年龄不大的样子,被画风吸引,指了指中间的画,“只有三张画了吗?”   “不是,这是例稿。”魏邈冲他微笑,他穿着米色的毛衣,手肘搭在桌上,人畜无害的模样,“现场作画,你喜欢中间的画风是吗?”   “嗯。”雄虫犹豫地问,“多少积分啊?”   “一百,一张手绘肖像。”魏邈打量过对方手里的信封,嗓音淡淡,却莫名让这位雄虫信服,“但你是我们画摊的第一位顾客,可以打个五折,之后就没有这个价格了。”   提高原价再打折卖,这种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就是好用。   雄虫不自觉被他的语调蛊惑:“那就是五十啦?”   魏邈含笑说:“是。”   虫族的画大多是贵族专有,艺术被垄断,只要一绘图,便是鸿篇史诗。   有点儿类似于公元十五世纪末的表现。   雄虫拉着雌虫坐下。   “你画吧。”他觉得这样的形式颇稀奇,倨傲地抬起下巴,发号施令。   魏邈铺开纸,随意地说:“你们离近一些,可以正对,也可以侧对。”   ·   毕竟是实时作画,体验感极强,有了第一个先例,不少虫都因为好奇而围观,魏邈在这里面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同事。   这片清净的角落很快热闹起来。   销路远比预想中更好,魏邈不得不涨了些价,调整到八十积分一张。   奥兰德自己闷了一会儿,内心千回百转,慢慢又不生气了,只是神色还是凉,冷着脸替魏邈磨彩铅的笔尖、收款。   他舍不得怨雄虫,和自己较劲儿更多些,自厌的情绪不断在胸腔蔓延。   他为什么这么愚蠢,又这么没有眼色,以至于很早就积下裂隙,还没有意识到。   没过两个小时,手里的积分凭空铸起高楼,到了六百左右。   魏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奥兰德低垂眉眼,很熟练地替他按摩,商量道:“我们去星舰吃午餐吧。”   他对这里面的酒店毫无好感,觉得卫生很脏,宁愿麻烦些,停在星舰里。   魏邈将例图支起,很轻松地说:“好啊。” 第148章 宣示主权   下午时分, 积分攒得差不离,魏邈把摊位低价转让出去,陪奥兰德在室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   见到眼熟的同事, 就寒暄几句。   大多数游戏对奥兰德来说, 都全无挑战性,比如掰手腕,亦或是平衡性关卡,他数完信封里的积分, 说:“还差40枚。”   就能兑换奖品。   画摊无本万利,投入最少, 但收获颇丰, 不像其他家庭摊位, 原材料提前透支了不少积分,还起债来就艰难许多, 零零总总算下来,魏邈手里的积分竟然是短时间内最高的。   “那再玩一场。”魏邈道。   眼前这个摊位便是之前组队时, 和温弥提到的「咬饼干游戏」。   双方用嘴各咬一茬,每次咬下的部分不能过大, 不能碰到对方的嘴唇或脸部, 饼干的长度总体小于三分之一, 便能获胜。   排队的虫挺多。   奥兰德盯着规则看了一会儿,蓦然生出些兴致, 无名指的指腹摩挲过魏邈的掌心,说:“想玩这个。”   这是个明显放松的动作。   魏邈觉得这玩意儿肉麻, 侧身看了眼奥兰德,还是点了头。   两只椅子挨得很近,工作人员佩戴手套, 递来棍状的饼干,问:“准备好了吗?”   这还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彼此接吻。   魏邈轻轻咬住饼干一端,抬起眼,很自然地递到奥兰德嘴边,饼干并不太长,比食指还短些,他微微侧头,避免鼻尖相撞,才发现奥兰德淡色的眼睛里竟然有几分紧张。   得。   离得太近,哪里能看到旁边的围观群众。   彼此气息相撞,奥兰德下意识想向前咬,魏邈扶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   饼干很快在唇尖吞没。   等完成任务,魏邈先站了起来,奥兰德还有几分下意识的余悸,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口的褶皱,才从椅上起身。   浑身都热起来,也不清楚是因为还揣着他雄主的崽,还是因为刚刚的游戏,精神力察觉到有围观的雌虫用光脑偷偷拍了照,他踱步,站到魏邈身边,微微勾起唇角。   “莱尔阁下,按照规定来说,您不能碰到脸的。”这一关设置的NPC雌虫无奈地说。   这一关并不好过,饼干断了、亦或是彼此面部有任何触碰到的地方,机器都会检测。   奥兰德但凡用力一点儿,刚刚就得真亲上。   没亲上,鼻子也得碰上。   “没碰脸。”魏邈讨了巧,指了指旁边的牌子,含着笑问,“规则上没有说不能摸后脑勺吧?”   对哦。   雌虫的眼睛朝上落了几寸,盯着魏邈的脸看,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他说:“恭喜您成功过关,这是您的积分。”   奥兰德替魏邈接过积分。   他内心清楚,在场的雌虫对他都有些妒意,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但这是正常的。   不是不清楚研究院有单身的、乃至已婚的雌虫觊觎他的雄主,只是之前觉得没不要理会,但或许是他不作为的态度,反倒让这样的风气愈演愈烈。   也该限制些了。   他们不觉得自己恶心,他会提醒好他们。   ·   很快,有意无意中,星网便传起热帖。   【雌侍谣言疑粉碎,议员长成功固宠,大秀恩爱!清晰图片释出。】   【楼主:   自从莱尔阁下突破S级之后,婚变传闻便甚嚣尘上。如果算上相识的时间,这场顶尖权门的政治婚姻已经维系五年零四个月之久,在此期间,除了议员长选举时期因政治因素,两位先生在选民面前表现得恩爱有加之外,并无更多资讯可以供大众探讨。   而三个月前,由视频博主鲁大师删除的视频中可以看到,莱尔阁下独自去金枕星旅行,议员长并未陪同在侧,根据上议院下辖的法律与宪法委员会披露的会议记录来看,同时间段,议员长依然逗留在首都星,并且通过了对反叛军的临时逮捕方案。   这个视频虽是意外,但可以据此来判断不少实时情况。   悲观者认为,他们早已两地分居,亦或是面合而心不合。   莱尔阁下遇袭、突破之后,在唯一的公开采访中,同样没有正面透露口风,不少好事者认为,作为S级雄虫,莱尔阁下应该为族群的繁衍贡献,并且因为特殊的地位,不会再容忍议员长强势的作风,反倒会寻觅其他雌虫,这段婚姻即将走向尽头。   毕竟S级的雄虫太稀少了,莱尔阁下拥有优中选优的资本。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别着急,今日地质勘察研究院的家庭文化节,足以推翻之前所有的小道消息。   「图」「图」   今日是上议院工作日,议员长应该是特意请假,腾出空去参加莱尔阁下供职公司的内部节日,共同参加家庭活动。   有内部员工将莱尔阁下亲手绘制的肖像画在星网po了出来,并且还偷偷晒出了拍摄的背影照和活动中的接吻照,尽显亲密。   图中的两位阁下用行动来证明,谣传的迎娶雌侍的传闻无中生有、不足取信。】   【莱尔阁下怎么每次出场都帅得这么有水平?】   【随手一拍就是神图诞生。】   【当众接吻,咬饼干,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怎么一炸就炸个大的?】   【好古早的行文风格,霍尔集团你是不是花钱请的写手写的?】   【你发这些,莱尔阁下的梦雌能高兴得起来吗?】   【其实已经偷偷骂开了,梦雌最恨真雌君,骂半天以为自己多么优越,结果横向比较下来,给某位先生提鞋也不配。】   【帖子还没有删除吗?议员长又悄悄秀开了。】   【看得出来最近的质疑让那位先生很不高兴了,明晃晃宣示主权了。】   【好大的戒指,有没有同款仿版?】   【这个钻戒的颜色好像有些眼熟……】   【这段婚姻还是有波动的吧,要不然为什么看起来总有些奇怪?】   【莱尔阁下真的不考虑雌侍吗?】   【有柏布斯上将就足够了吧,正当盛年,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不能生。】   【但都多久了就只有一个亚雌啊,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怀,还不着急吗。。。不着急我替他急。】   【雌君的立身之本还是虫蛋,怀得多了,地位就有了。】   【也许肚子里已经埋了一个新的。】   【雄虫阁下能不能都按照这个标准来啊,都卷起来好吗?】   【楼主等着被转账吧,说到某位先生心坎里了。】   【说起来,科维奇上将最近怎么没什么声响?】   几个不同类型的帖子热度径直飙升,很快便成了论坛的热门话题。   ·   魏邈还不清楚自己又被放到了星网上。   等身玩偶太大,奥兰德选择邮寄回庄园,只保留了那只金属徽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花了一天时间,换了一个徽章。”他说,“听起来有点儿亏。”   “没办法。”魏邈叹口气,笑着说,“情侣是最傻的。”   奥兰德突然笑起来。   饼干的味道还在舌尖盘旋,他其实吃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觉得甜,这种甜味惹得他头脑发昏,用轻缓的语调抱怨说:“饼干没吃够。”   被牵引起的兴致想要磨灭,远没有被挑起时的轻松,尤其是怀孕之后,只能在远处闻闻味道,半点儿不曾有切实的饱腹感。   他已濒临忍耐的极限。   魏邈心知肚明他的意思,耐下性子哄他:“回去之后再吃。”   “里面是热的。”奥兰德说,“您不进来暖暖吗?”   他三个月了,身体状况早已经稳定下来。   他讨宠愈来愈熟稔,频率也越来越高,魏邈一时间有些怀疑,好整以暇地问:“在这里吗?”   奥兰德不做声,自觉失言,捂着房卡,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简直没有理智了。   ·   温弥直到将近晚宴时,才姗姗来迟。   他也刷到了星网的帖子,只觉得牙酸,对奥兰德的到来却并不意外,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魏邈身侧,拉住魏邈的手,趁研究院的院长和奥兰德交谈的空隙,压低声音说:“我打算结婚了。”   魏邈原本切牛排的动作稍稍顿了顿,侧过脸看他。   “谁?”他蹙眉,冷冽地问。   “你又不认识。”温弥说,“我也不认识,我的雄父替我定的,尼卡星执政官的长子。”   尼卡星的体量足以和亚述星并列,是联邦第三大行星。   科维奇家族在布列卡星的权势已经足够,和早期的柏布斯家族一样,有对外扩张的意图。   他倒没太多不快,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压抑,带着些不屑一顾,又很快消弭无踪。   “等结婚以后,我的自由度能高很多。”温弥说,“实在不行,再离就好了。”   魏邈问:“不高兴?”   温弥很坦然地说:“嗯。”   “什么时候?”   温弥无所谓地说:“下个月吧……还没想好。”   魏邈没想过会这么快,这几年温弥几乎没什么变化,说:“我帮你问问。”   起码那位雌虫的品性得过关。   “好烦。”温弥戳了戳魏邈盘子里的柠檬挞,见奥兰德慢慢转过身,自觉地离他远了些,“你吃吗?”   盘子已经拿在手里。   魏邈哑然:“不用,你拿吧。”   温弥又开心起来:“等我以后当投资商养你。” 第149章 风信子   话还没说完, 他便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   奥兰德将抿了一口的香槟杯放下,笑意微冷,目光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 和蔼、冷然:“多谢关心, 不过这件事就不劳烦你了,科维奇阁下。”   他烦这位雄虫得很。   怎么科维奇家族的每一个后代都这么碍眼?   温弥缩了缩脖子,熟稔地闭嘴。   他早没了之前联姻被拒的挫败感,纯粹的恐惧更多些, 越离得近,越能体会到这位雌虫的危险性。   吃完柠檬挞, 他回头看了魏邈一眼, 眨了眨眼睛, 示意,他要走了。   和这种被雌君拿捏的雄虫无话可说。   ·   回庄园的路上,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奥兰德将徽章和那幅画塞进柜子的底层, 叠好魏邈的外套,他喜欢熟悉的环境, 也喜欢开着灯睡觉, 会莫名觉得安心。   这样的习惯是婚后才慢慢养成, 到现在已经成了骨子里的一部分。   折腾了一天,也不见奥兰德犯困, 魏邈把他抱在怀里,也不动, 就这样懒洋洋地抱着。   “明天还去军部吗?”他问。   奥兰德不太想去,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说:“去。”   魏邈亲亲他的下巴。   孕期的雌虫需要安抚, 且欲望比往常都浓烈,奥兰德食髓知味,攀着魏邈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将唇舌送出去,由浅入深,带着浓烈的独占欲。   “雄主。”他嗓音极哑,只觉得一团火在身体里乱窜,整个身体都烧起来,迫切需要被什么填补,被凿壁偷光,“三个月了,可以了。”   他手长腿长,乱动起来魏邈也制不住他,大概是被压得狠了,生殖腔还从未有过这样漫长的空档期,魏邈从沙发上随意摸索起一个领带,缚住他的手腕,笑收了些,说:“刚刚第三个月,别开玩笑。”   这个领带是雄虫的,大概是上次在这里不小心落下,奥兰德总算静了些,说:“……没关系的,我能守得住。”   怀孕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委屈他的雄主戴套。   除此之外,全都是弊端。   魏邈是真被他缠得没办法,用光脑现场搜了篇帖子给他:“你看看。”   奥兰德只是瞥了眼,眼眸垂下,低声解释道:“他们没有我体质好。”   SSS级的雌虫还不至于这样脆弱。   魏邈:“……”   他气笑了,拍了拍他饱满的屁股,径直把他摁在餐桌上,说:“趴好。”   ·   手被绑着,只能用手肘来承力,他痛得发懵,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胳膊红了一片,大脑也晕晕乎乎,不自觉想要朝下倒,膝盖发软。   魏邈一把把他捞到怀里。   唇已经被咬得发红,掌心全是汗,怀孕之后,奥兰德的月围似乎更宽广了些,不用力时,摸起来手感极好。   魏邈环住他的后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摸出来一把晶晶亮的……磷粉?   他挑挑眉。   掌心在灯下闪烁晶亮,奥兰德回过头,瞳孔惊得缩了缩,掩耳盗铃般用双手捂住魏邈的眼睛。   魏邈心道,和兔子掉毛似的。   他问:“是骨翼的粉末吗?”   奥兰德不语。   过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孕期的雌虫少量掉粉是正常现象,但他的粉色泽更鲜艳些,所以看起来更明显。   他一时间莫名有些惶然,生怕雄虫觉得被扰了兴致:“……不会掉多少的,您不准嫌弃我。”   魏邈觉得这话浑无逻辑关系,温声说:“不嫌弃。”   “说起来。”他扬起唇角,冷不丁地道,“我还没见过你虫化的样子。”   ·   雌虫一般不会轻易虫化,尤其是等级高的雌虫——除非需要切换成战斗形态,亦或是上战场。   骨翼的伤口也不易愈合。   魏邈想,他应该是提了一个了不得的提议。   奥兰德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眸微微怔然,逶迤的虫纹在脖颈处向下,过了许久,才下意识摇了摇头。   “您会吓到的。”他这样断定。   他看起来实在不愿,脸色也发白,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很多,魏邈也不强求,替他松开手腕,说:“去洗个澡吧。”   态度温和,奥兰德却想得很多,见他全然没有哄他的打算,眼眶又红起来。   “给您看。”他说,“一会儿回去就给您看。”   他越来越没办法拒绝雄主的任何要求。   “很大吗?”   “……会有一些。”奥兰德壮着胆子问,“给您看我的骨翼,有没有什么奖励?”   魏邈笑着看他:“你想要什么啊?”   想要什么?   他有许多想要。   想让他的雄主无时无刻不处在他的监控之下,想对方的每一顿饭都是他亲手做的,只能对他笑,也只能接受他的亲近,想要独有和唯一。   只爱着他。   婚姻关系让他觉得安全,再没有比这更稳固的囚牢,他们可以共享一切,哪怕他中途死亡,他的雄主也能继承他的所有,他能和对方共用一座教堂,埋在同一个墓碑之下,永远长眠在对方身侧。   生在一起,死也归于一处。   就连历史也会称赞他们的婚姻,记叙他们恩爱的一切,他的名讳和对方密不可分。   想得太多、太杂,就连他也清楚一切未必能全盘得到。   这些妄想从来不是等出来的,需要稳扎稳打,用行动来践行。   他还有漫长的光阴来消磨。   话汇在喉咙里,奥兰德轻声细语地说:“我想要一个拥抱。”   按奥兰德艰难的表情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对等的交易。   魏邈侧身,抱住他。   ·   星舰“叮”的一声,落地庄园。   昏黑的夜色之中,番红、樱草和风信子都已经开了花,大片大片的草地传来馥郁的香气,曾经堆过雪人的地方,被一簇一簇填满,已经春暖花开。   风声从耳畔呼啸。   整座半山的暖灯都自动亮起。   奥兰德站起身,就这样张开骨翼。   蓝紫色的翅膀彻底张开,巨大的、密集的骨骼和血管被覆盖在浓郁的颜色之下,是两个完整的庞大扇面,像是一截被保存完好的蝴蝶标本,金属的光泽极端透亮,富有质感,衬得他面孔苍白,像是一尊暖玉。   谁也看不出,这是一架用来战争的骨翼。   魏邈凝神望着他,不消片刻,奥兰德便将一切很快收拢了起来。   “您不要摸。”他轻声说,“我的有些骨刺有毒。”   这是很早之前,人为培育出的天赋。   他收敛起灼热的气息,仔细打量起雄虫的表情,心却一点一点沉下来。   他的雄主的脸上看不清喜怒。   ·   魏邈挺震撼。   ——这是他见到过的,最大的、最绚烂的骨翼。   大多数雌虫,骨翼应该是浑无颜色和美观可言的。   他记得中学时上生物课,曾花了三百多块购买过一只蓝闪蝶标本,用来装饰台面,后背的颜色几乎和奥兰德相符。   堪称是等比例放大。   一种出于本能的危机感让精神力立刻提起警惕,他毫不怀疑,假若真要和奥兰德直面对上,以他的体质,恐怕很难撑过一个回合。   奥兰德唇角勉强勾勒出一个笑,环住他的手腕,问:“……是不是有些奇怪?”   ——还是得规划一下逃生路线。   魏邈收回发散的思绪,心里给自己添了一项任务。   “怎么奇怪了?”他吻了吻奥兰德的唇角,低声说,“多漂亮。”   奥兰德仍犹疑,为他那一刻的迟疑:“真的?”   “……骗你做什么。”魏邈掀起眼皮,笑着睇他一眼,问:“不放心的话,我跑一趟公证处,写个保证给您?”   这话总算捋顺了奥兰德内心的惶恐。   他喃喃说:“您喜欢就好。”   春夜依然发冷,他刚出了太多汗,魏邈说:“走吧,先回家。”   奥兰德跟在他身后,影子在幢幢灯影下四分五裂,是昏黑的一团。   黑夜将他半张面孔吞噬。   “雄主。”他突然说。   魏邈牵着他的手,没回头,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听见奥兰德用清冽的语调说:“我拥有231颗行星,其中有132颗都不属于联邦,也有许多还算值钱的资产,这些您都可以通过在老宅的云储器里逐一核对,一切都归属于您。”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如果在理智上对谁还有交集,那么必然是心生爱意。”他一步一步,和魏邈走向平行,“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假定,我们还来日方长?”   他回头了。   哪怕手段再肮脏不堪,他的雄主回头了。   魏邈偏过头,看他。   爱是什么?   爱是抽象的概念,也是心率的曲线。   奥兰德的眼眸和他正对,里面的情绪纷繁复杂,却弯成笑影:“能不能重新接纳我,魏邈?”   他多少有了几分切实的把握。   影子在灯下重叠在一起,奥兰德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的云淡风轻,魏邈清楚,这种清楚激起他一部分恻隐,和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早在奥兰德面前坦白过自己。   他也回了一个微笑,说:“早就已经重新接纳你了。” 第150章 断奶   楚越的新工作室很快组好, 招了十几个员工,地址毗邻魏邈租的公寓附近。   地段半新不旧,房租水电先划拉了一大半现金流。   大厦楼高, 空气循环不畅, 保洁显然没做好清洁工作,垃圾桶已经被喂饱,扔不下的就丢在旁边儿,魏邈一进工区, 十几个泛着绿光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看。   旋即,热烈的掌声几乎要掀翻楼顶。   “让我们热烈欢迎BOSS莅临指导!”楚越人模狗样地拿着个花枪, 彩带呲呲往外喷, 一边说, 一边带头鼓掌。   原本渐弱的掌声又翻了上去。   call back。   魏邈:“……”   他顶着满肩膀的彩带,笑眯眯地问:“这是欢迎我呢, 还是送我走呢?”   “多隆重。”楚越睁着眼睛说瞎话,“您这就不懂了, 我之前干过暑假工,所有公司都这么喊。”   他在餐馆传菜, 每一个客人进来, 都得敲锣打鼓, 喊“贵宾一位,里面请”。   “怎么样?我一个个亲手招的, 都是精兵强将。”楚越带他巡逻,拍了拍一个精壮的雌虫的肩膀, “这位之前是在星网画十八禁黄图的,对艺术美学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他是我司的原画师。”   他附在魏邈耳边, 压低了声音说:“是你的梦雌,前一段时间还画过你的同人,点赞量奇高。”   雌虫坐在工位上,两米高,显然颇为紧张,手紧紧攥起,露出一个内向而憨厚的笑容。   “……”魏邈眼皮一跳,颇为头疼地看了楚越一眼,“你知道就行了,不用给我说。”   “没事儿,你也看不到那些图了。”楚越补充了一句,“他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被投诉下架了。”   不止是作品被封,号也禁了。   他心有余悸,星网审核是真严。   原本想捏着鼻子做男同擦边游戏赚一笔,现在边是不敢擦了。   转到下一个工位,楚越指了指旁边的折叠床:“这是我们的引擎开发工程师,刚刚偷渡过来,为了躲避监管,吃住都在公司……嗯,理解万岁。”   他唇角扬起三分,俨然一副邪恶资本家的嘴脸。   ——没身份,省了交各种保险的钱。   “这是建模师,之前去大公司当清洁工,偷师学艺了半年,被告了,背了几百万星币的负债,只能来咱们这小作坊卖身。”   “这是脑机开发工程师……”   一路走来,群英荟萃。   楚越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问:“咱班底怎么样?”   魏邈收回打量的目光,笑着点评:“跟建梁山泊似的。”   能把这么多能手聚在一起的,家里得请高人了。   起码他们还挺服楚越管。   “那边那间办公室留给你。”楚越说,“反正我打着你的大旗开搞了,你偶尔帮我撑撑场子就行,他们比较信你,我就一传话小弟。”   说起来不得不服,莱尔往这一站,跟块吸铁石似的,整个暗室蓬荜生辉。   灯泡的瓦数都好像调高了。   魏邈挺有投资商的自觉:“还缺钱吗?”   “暂时不用。”楚越蛮不好意思,“《胡闹厨房》的流水够用了,账上的钱回得很快。”   谁掏钱,谁是老大。   老乡给这么多股份是他仁义,要不然那么多好点子,都是穿越者,给钱就能请制作人,又是出钱又是宣传的,没必要等他来做。   他不觉得自己能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公司唯一一间的独立办公室留给魏邈——尽管丫看起来半年来不了一回。   楚越冷不丁注意到魏邈左手无名指的硕大钻戒,精度闪瞎了他的狗眼,问:“这是有情况?”   魏邈懒洋洋“嗯”了一声。   楚越笑嘻嘻地伸出手:“喜糖呢?”   虫族结婚,没有发喜糖的步骤。   魏邈倒也配合,凭空抓了把空气给他:“只有聪明人能吃到。”   楚越:“……”   把他当傻子哄呢。   转过弯道,便是楚越的工位,各种草稿撇得到处都是,魏邈走一步,至少踩三页纸,他弯下腰,把那些草稿都捡起来,说:“好歹摆整齐。”   打眼一看,草稿一水儿画的黑长直美少女,都是萌妹,魏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画的?”   “趁我还能回忆的出来吧,要不然我对着一堆彪形大汉得疯了。”楚越叹一口气,用生无可恋的语气说,“洗洗眼。”   作为联邦唯一一名直男,没有虫能够懂他的悲伤。   这世界它不正常啊!   ·   整个军部都发现,柏布斯上将这些日子心情很好。   原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提出上诉,理由是西莫暴力刑讯逼供,矛头直指奥兰德。   除此之外,便是利亚·科维奇向军部请了长假,每周例会采用线上参会的方式。   议会的选举告一段落,第四军团对外扩张的速度逐渐放缓,联邦处于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之中。   奥兰德身处在漩涡的暴风眼中,却一切如常。   有了保证后,他不再急于复婚,催得太急,反倒会让他显得廉价。   挟子邀宠是蠢货的做法。   西莫敲门进来的时候,便见上将弯着眉眼,仔细地挑选婴儿的摇篮。   “你有经验。”奥兰德微笑着问,“你觉得挑哪款好?”   他已经开始显怀,原本的腰线要修改几分,才能不显得紧绷。   西莫一一看过,不发表意见,审慎地说:“款式都很漂亮,图一的颜色看起来不错,图二的防摔设计更好些,图三看起来更童趣。”   奥兰德没仔细听,随意地低下眼:“我问问我的雄主。”   他已经两个小时没给对方发消息了,总算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话题。   维恩当初就是因为摇篮的尺寸不大合适,摔过几次。   历史怎么能重演?当然要做好一切准备。   西莫沉默片刻:“……您还是晚一些问吧。”八字没一撇呢。   “李易的庭审日期定在几号?”   “下个月第七日。”   奥兰德很轻松地笑了起来:“对他来说不太吉利啊。”   西莫和他对视片刻,才徐徐露出一个微笑,说:“军部可以借这个由头,彻底独立出来了。”   李易叛国的事实铁板钉钉。   这场庭审一旦对军部不利,任何私自的改组都将师出有名。   起码舆论场很难再有纷争。   而闸口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西莫试探着问:“您对于科维奇军团长……”   “我一向很信任他。”奥兰德收起些笑意,不紧不慢地说,“但是他的脾性还需要再磨一磨。”   这便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缓和的意思。   西莫不再言语。   副官无声无息地推开门,递给奥兰德一份文件,西莫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便随副官一齐出了办公室。   ·   文件摆在案台,奥兰德一页一页翻开,是几张拙劣的草稿。   长发,胸部隆起,百褶裙,共同点是骨骼纤细,肩膀和腰的比例全然不同。   他微微疑惑地蹙起眉,记住这一身奇怪的装潢。   这是当初催眠楚越时,对方脑海中的“女人”形象?   这似乎才是他们眼中的“异性”。   他挪回视线,不知道为何,内心隐有排斥。   除此之外,便是另一份钻戒的购买记录。   ·   楚越倒是提醒了魏邈。   他提了一袋糖,提前和奥兰德的副官通了消息,临下班时顺路去了趟军部。   奥兰德给他发了一堆消息,一会儿问奶粉,一会儿问摇篮,恨不得把整个庄园整成迪士尼亲子乐园,魏邈最初还能认认真真回两句,发的多了,跟贴小广告似的,干脆直接装没看见。   从高层的专属电梯上行,穿过走廊,便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单向玻璃将下方一览无余,楼下蚂蚁般的身影不断腾挪,很容易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他敲敲门。   “请进。”   魏邈方才拧开门,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上将,我来找您汇报工作。”   里面的装潢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多少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时间久远,记忆也随之模糊。   奥兰德听见声音,才抬起头。   他立刻站起身,眼眸弯起,颇为惊喜的模样:“雄主,您怎么来了?”   魏邈道:“接你下班。”   他把糖放下,奥兰德便忍不住接过精致的袋子,问:“给我的礼物?”   有点重。   “哪来那么多礼物?”魏邈似笑非笑,“喜糖,都在方盒里,是我们那结婚的流程之一,你见关系好的,每一位发一小盒,关系不好的,就拿盒子砸他。”   奥兰德心说,等他的雄主记忆再淡些,迟早得去把利亚·科维奇给砸了。   现在暂且按兵不动。   他自觉忍辱负重,有些发愁,低声问:“砸不动怎么办?”   利亚会躲。   魏邈侧眼看了他半晌,语气捉摸不定:“自己想办法。”   奥兰德拆开包装,自己先咬开一颗牛奶巧克力,他眼眸弯起,语气雀跃:“我知道了。”   甭管三七二十一,他喜欢“结婚”这个词儿。   接近下午六点,玻璃外溶溶滟滟的夕阳泼洒开。   奥兰德去隔壁的厨房一趟,将餐盒提在左手手心,右手则和魏邈十指紧握,肩并着肩,温声说:“今天天气很好呢。”   魏邈说:“是。”   奥兰德便不说话了。   他也就是线上话多些,真处在雄虫身边,内心便落在了实处,如同泡在蜜罐里。   所有的婴儿床都抛之脑后。   ·   切洛在不久之后,寄回来一张奥兰德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已经发黄,上面写着一串很简单的日期,标注是7月6日,看起来像是一张拍立得,画质很模糊。   「奥兰德·温斯特今年三岁,似乎不爱说话,问了卡里尔,反馈说应该是正常的。」   ——字迹很随意,每一个横折撇捺都带一个小小的圆圈。   这是伊西·温斯特的写字习惯。   “在雄父的房间里找到的。”切洛疲惫地说,“天知道,他的储物柜有多难开。”   如今全成了废墟。   奥兰德温和地道:“辛苦了。”   切洛神色复杂:“……很难想象,他还会为你拍照。”   他出生的时候,雄父已经彻底像疯子一样,无法交流了。   很容易暴怒,然后惹得所有家庭成员都没有好日子过。   奥兰德抬起眼,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和煦地说:“我确实要感谢他。”   切洛说:“这已经足够证明雄父爱你。”   奥兰德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好吧。”他用中指和无名指夹起照片,将下方的墨迹擦拭干净,徐徐地说,“该从精神上断奶了,切洛。” 第151章 完结   切洛走后, 奥兰德收起了多余的神情。   将近晚间九时,是幼崽一贯开始发困的时间。   他和维恩的关系在刻意的维系下,趋于明面的和平。   走进雄虫的房间, 魏邈正坐在书桌前, 陪维恩画画,见到奥兰德,也不惊讶,问:“聊完了?”   他给奥兰德让个位置, 自己站起身。   “对。”奥兰德顺手掰正些维恩散漫的坐姿,随意地提醒, “注意食指离笔尖的距离。”   笔快飞起来了。   维恩瘪瘪嘴, 挺直脊背, 笔尖用力了些。   “切洛不多留些时间?”   “他有些其他的安排。”奥兰德抱怨般地说,“我是管不住他了。”   魏邈不置可否。   他接过奥兰德递给他的相片, 低下脸。   “您之前提到过的。”奥兰德轻声细语地介绍,“找到一张留下来的照片。”   维恩冷不丁冒出一个脑袋, 撇下彩铅,凑过来问:“这是谁呀?”   小朋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一绝。   “雄父也不知道。”相片约三寸大, 材质薄而轻, 魏邈把胳膊放低了些, 让他看得更清楚,“维恩这么聪明, 猜猜看。”   维恩很快中计,语气轻快地答:“我猜是雌父。”   缺点也明显, 经不得夸。   被夸一句,恨不得把全部脑细胞都抖落干净。   “答对了。”魏邈笑着捧哏,“好厉害。”   维恩得意洋洋地背过身, 偷摸笑了一会儿。   奥兰德:“……”   他淡淡弯起唇角,明智地不发表意见。   ·   照片里,幼年的奥兰德衬衫叠穿马甲,坐在室外玩沙盘游戏,那只巨大的模型沙盘几乎是五个他大,他坐在一侧,浅栗的发色在光下浅浅淡淡,眼睛正对着镜头,下巴抬高了些。   维恩和他有七分肖似,但姿态却截然不同,一眼便能区分清楚。   魏邈摸了摸相片的边缘,发现些被擦拭干净的、凹下去的地方。   是陈年字迹的痕迹。   他摩挲片刻,强迫性让大脑放松下来,不会下意识猜测这些代表着什么。   奥兰德想要掩耳盗铃,他会给予对方空间。   能清楚个八分满,已经足够了。   “那时候多可爱。”他含着些笑,“有三岁大?”   看起来比维恩个头高一些。   “差不多……现在不可爱了吗?”奥兰德问得脸不红心不跳。   他其实希望他的雄主夸他比维恩更可爱。   “也可爱。”魏邈看他半晌,敷衍地点评了一句,把照片放进自己钱夹的内侧,说,“我留着吧。”   没落到夸奖。   奥兰德原本有些失落,见雄虫的动作,又忍不住弯起眉眼。   他确实不难哄。   ·   那份账单显示,就在离婚前不久,他的雄主取消了订购的戒指。   日期在那枚定位器被发现之前,取消得毫无理由。   这足以佐证定位器只是助燃剂,不是导火索。   那本是用来纪念结婚纪念日的婚戒。   所以按照最初始的计划,离婚不是深思熟虑的抉择,他的雄主甚至在为他准备一份惊喜,但轨道在某一刻,突然的拐弯了。   不是没有疑问。   他清楚自己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儿惊吓都不能承受,从下午忍到现在,一直不曾开口。   内心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也许有一个外力,助推了他的雄主在当时,毫无犹豫地做出了离婚的抉择。   有什么他不清楚的隐情,让隔阂显现,将婚姻彻底推到悬崖边。   他按图索骥,误以为是有贱雌想要插足他的婚姻。   反倒印证了错误,跳进自己挖的坑中。   那份他遍寻不得,不可知的外力会是什么?   一个预言,一个论断……亦或是,一种事实?   ·   假若他装不知道,这个阻碍会一直存在,将来的有一天,依然能突如其来地再绊倒他一次。   可他已经没有再摔跤的机会。   他的裁判已经法外容情,饶恕过他一回,他不敢再犯第二次。   奥兰德慢慢勾住魏邈的手指,轻轻打着转,慢慢地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   有一个节点。   “雄主。”他轻轻地问,“您为什么会把尤文带进研究所?”   此前他们素昧平生,而这件事和退戒指一起发生了。   尤文是个链子,能链起好几桩最近发生的事情。   “嗯?”魏邈疑惑地应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机缘巧合之下吧。”   谎言。   奥兰德眼睫微颤,试探地说:“您认识尤文的时候,是不是就清楚,楚越在一段时间之后,会来到这个世界?”   魏邈原本在观察维恩的画,此刻也不由得转过脸。   奥兰德和他目光正对,下意识躲闪了一瞬,又挪回视线。   “……是我多想了吗?”他弯起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总觉得您能提前预知了一些事情呢。”   气氛莫名紧绷起来。   魏邈静静看他半晌,便见奥兰德的神情越来越紧张。   像是恐惧什么一样。   过了许久,他才叹一口气,吻了吻对方的脸颊。   “怎么这么聪明?”他说,“下次试探的时候,不用加这么多语气词。”   ·   奥兰德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被魏邈抱在怀里,从房间里带了出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和他离婚?   为什么连辩解和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宣判死刑?   “我做了个梦。”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魏邈望着他,很坦诚地说,“梦见你出轨了。”   出轨?   奥兰德惊惶地望着他,呼吸一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一种可能。   他怎么会有这样忤逆、出格、肮脏的念头?   “不可能。”他神色僵在脸上,一字一句,急促地反驳,“我不会,您相信我,我从始至终只会属于您,我没有不贞,和任何雄虫都保持距离……”   难怪。   他的雄主当初是这样厌恶着他的?   “那个梦太有逻辑,我没有办法判断。”魏邈慢慢地捋顺他的后背,低缓地问,“……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荒谬?”   奥兰德眼眸通红,瞳孔定定地注视着魏邈,眼泪很快上涌:“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命了。”魏邈说,“那应该是个噩梦,你和我的结局都不好。”   何止是不好。   整个联邦都得为小说里反派的爱情殉葬。   “……都是假的。”奥兰德箍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睫下投下一片阴翳,突然间冷冷地问,“是谁?”   魏邈疑惑地问:“什么谁?”   奥兰德面色苍白,温声细语地说:“我去把您梦里出现过的雄虫都杀了,给您赔罪好不好?”   和他在工作上有交集的雄虫不多,把他们都杀干净了,就不会再有多余的嫌疑。   很简单的道理。   他终于捋顺了逻辑,又笑起来,很清楚地说:“您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就给我上个锁,只能您来用,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一边说,一边要去自己的卧室翻找什么东西。   下一瞬,魏邈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抱了回来,奥兰德只觉得浑身一松,唇瓣上被烙上一个深切的吻。   “放轻松,不怀疑你。”他说,“奥兰德,过去的都过去了。”   魏邈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他对奥兰德的爱混杂了太多私人的情绪,早就已经厘不清楚,畏惧、怜悯、忍耐、揣测、了解,这其中唯独没有讨厌,慢慢硌得久了,形成一种被时间滋养出来的习惯。   人的一切都是后天习得,环境太重要,总要有适应性。   “我们复婚。”一直到奥兰德情绪冷静下来,魏邈用手摩挲过他的唇瓣,轻轻地问,“查到我订的戒指了?”   纪念日已经过去。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或许总有一日,会提出离婚,在更晚的一天。   然后重复这一套流程。   奥兰德被吻得大脑缺氧,他靠在墙沿边,腰不自觉地用魏邈的胳膊承力,眼睛怔然,问:“您说什么?”   “觉得款式还合适吗?”魏邈问,“做我们的婚戒。”   奥兰德的眼泪蹭了些到他脸上,湿漉漉的,带着点儿咸味。   他确定般道:“真的吗?”   “嗯。”   奥兰德说:“您不能再反悔了。”   魏邈失笑:“应该不会。”   “我会永远对您好的。”奥兰德喃喃说,“雄主。”   “这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   这次的结婚照拍得很隆重。   联邦的结婚和离婚登记都可以通过线上处理,流程并不繁琐,婚配与否主要参考雄虫的意见,魏邈特意腾出一天时间,将金属的结婚证登记在册,结婚照翻新。   金属证件光秃秃的,只刻着他和奥兰德的名字,奥兰德选取黄金作为刻字的材料,薄薄一张证,恰好能握在手心。   工作人员登门拜访,背景从老宅换到庄园。   照片里,奥兰德握住魏邈的手,十指紧扣,眼眸微微弯起,露出淡淡一个笑。   彼此肩靠着肩,看起来如此相配。   哪怕很多年之后,这张照片也长留在史书之上,佐证这位普受尊敬、雄才大略的恺撒的荣耀。   拍完照,奥兰德却并不满意,笑盈盈的,轻声细语地问:“婚礼还要筹备,您觉得要选择在哪个教堂来办?”   魏邈适时开口,说:“弥赛尔教授说想来做证婚虫。”   奥兰德:“……”   ·   快到生产的时候,出于安全考量,魏邈陪奥兰德去了柏布斯家族的星域待产。   十二月末的时候,第二枚幼崽终于破了壳。   是维恩起的名字。   艾彻。   在虫族的预言中,是弓箭手的意思。   虫蛋刚出生,就表现出和维恩截然不同的性格,半点儿不哭不闹,安安稳稳地抱着奶瓶,躺在摇篮里,半晌不挪窝,很沉得住气的模样。   维恩用逗猫棒逗他,他就微笑起来,眨巴眨巴眼睛,不感兴趣地打一个哈欠。   艾彻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观察每个路过摇篮的虫。   彼时,军部已经彻底从联邦的政府体系内剥离出来,拥有了不受挟制的权力,改革像是温水一般,一点点从里向外渗开。   奥兰德生产完的当日,便能自由活动,愣是多等了两日,才在公众面前露面。   程序还是要走的,雌君生产,需要雄虫代为签字同意,魏邈顺便替他申请了三个月的产假。   即使是个雌虫蛋,公众对这一位幼崽依然怀揣颇高的讨论热情,这位幼崽能够继承雄父的精神力等级,从S级起步,稍微努力些,SSS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   莱尔阁下久不更新的社交账号终于有了新动态:   「一家四口」   下面附着一张简单的手绘画,两只虫蛋分别被放在跷跷板的两端,咕噜咕噜打转。   画风Q萌。   但小朋友太安静也不太好。   魏邈垫着肘窝把幼崽抱起来,小朋友相当配合地靠在他怀里,含着奶嘴,做出努力辨认他的神情,过了片刻,用手去碰他的下巴。   确认了身份之后,愉快地躺下了。   “……艾彻是不是有些太乖了?”魏邈靠在厨房边,若有所思地问。   维恩刚出生时闹得很,比艾彻难带太多。   他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奥兰德正在拌沙拉,不明所以地说:“您不喜欢乖的吗?”   生产后,他的粉终于不怎么掉了,衣服上多少还沾了些亮晶晶的粉末,他待艾彻也是淡淡的,像是看一件会动的招财猫,还能招招手,就说明没坏。   但该有的照顾也没有落下。   魏邈不想让他太劳累,把小朋友抱在怀里,让小艾彻多和雌父接触接触。   艾彻对环境变换很敏感,闻到熟悉的气息,他努力张开眼,“呲呲”喊了两句,又消了音。   这已经算是比较高规格的礼遇。   奥兰德调整了些表情,按下性子陪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来抱吧。”   他刚孵完蛋,身材已经恢复到产前的模样,但胸到底比孕前大了些,穿着衣料舒适的家居服,能稍稍看出一点弧度来。   奥兰德没什么给小朋友喂母乳的概念——喝哪款牌子的奶粉,都死不掉。   这具身体唯一愿意奉献出去也就是给魏邈一个,剩下的全是唱样板戏。   挤出来,就扔掉。   他最近身上总是免不了沾上些味道。   “雄主。”他慢慢靠过来,难以启齿地说,“有些涨。”   被使用久了,身体就不大认他的指令,反倒需要雄虫来做把控。   魏邈问:“哪里涨?”   奥兰德深吸一口气,才卷起衣服。   他穿着宽大的卫衣,很容易就能探进去。   确实难受得紧,被堵着,不是碰碰、摸摸就能好的。   雄虫表情不变,笑了笑,吩咐说:“手放开。”   完事之后,魏邈去洗手,奥兰德就站在一侧,弯起眼看着他。   像是只主人上厕所都要跟过来的宠物。   他最近太黏糊,但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维恩要放学了。”他说。   “嗯。”   “我们办婚礼吧。”奥兰德轻轻笑起来,“等这个月之后。”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他终于可以完成最后一桩夙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