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渣攻he指南   作者:心向神知   1、攻真病真弱,一步三吐血,时常处于“快死了但还有一口气”的状态。2、攻自带万人迷属性但基于本文标题只会和男主he。3、强强,弱强人设都有,随意挑选。4.要么没chuang,要么是床弱   沈缘躺在病床上,他气息奄奄将死之际被迫绑定了一个渣攻系统,任务是扮演一个被万千读者唾弃的渣攻,完成任务后可以任意许下一个愿望。   他是嫉妒师弟修炼天赋诱取对方金丹炼化自私自利的仙门大师兄。   他是嚣张跋扈表里不一将真少爷赶出豪门的心机黑莲花假少爷。   他是将主角受强取豪夺后又果断抛弃的嚣张反派雄虫。   他是网恋骗了恋爱脑大半身家骗完就跑的海王渣男   ……   良心很不安,道德在谴责。但沈缘任的务完成得很出色,当他兴致勃勃地许下快乐地多活二十年的愿望后,“轰”地一声,中心装置崩塌,他回到了故事刚开始的时候。   沈缘:?大哥别搞   系统告诉他,那些原本应该在经历情伤后看破红尘,明悟大道,走上事业路的主角受们都疯了,黑化值严重超标,小世界因此非常不稳定,急需他重来一次进行救援,只是有一点不太愉快,那些被他狠狠伤过渣过抛弃过利用过的受,全部倒带重生了,世界重启,他和主角受双方都手拿全知剧本。   沈缘:要完,这我不得被狠狠报复?   ####   主角受报复是报复了,但好像又没完全报复,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沈缘疑惑:“你怎么一晚上就把自己哄好了?”   “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主角受狠狠掐着他的腰红了眼睛,现场上演狗血给命文学,沈缘体弱多病又虚得一批,无法反抗,他干脆摆烂说出了所有事实。   “对,是我干的,怎么样?打死我?”(。 jpg)   ……   第一个世界:病弱温柔美人大师兄(已完结)   第二个世界:网恋海王渣男(已完结)   第三个世界:漂亮嚣张反派雄虫(已完结)   第四个世界:感情迟钝杀手   第五个世界::作精傲娇小王子假少爷   第六个世界:冷淡厌世残疾小公子   第七个世界:末世自私黑心莲菟丝花   其余世界作者已经在搓面团准备做饭啦,各位客官稍安勿躁   【圆圆宝贝的阅读指南】(小名叫元宝)   1.主攻主攻主攻,沈缘是攻(站反的一律叉出去)   2.圆圆前世做的事大部分不洗白,he全靠圆圆病弱体质和受的自我攻略和脑补,总之这是一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被沈缘骗了,我装作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是我复仇计划的一部分,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这样的故事   3.接受写作指导,可以提建议(如果觉得好会采纳,不好的会忽略掉),老婆们看文开心~   -   内容标签:重生 系统 快穿 正剧 万人迷 天选之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缘,接档《黑月光的游戏人生》 ┃ 配角:接档《男主今天火葬场了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弱渣攻he指南   立意:循环往复的世界里,真心才能换真心    第1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说好的我任务已经完成,你这个憨批系统时隔八个月又出现在在我面前。”   病床上的男人声线低哑,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背上还打着点滴,苍白如雪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整张脸看上去如同数九寒冬,瞳孔璀璨映光,星河流转,浅茶色眼眸深处波澜若隐若现,只有嘴唇处还泛着点淡淡的血红色,轻轻抿起。   此时正是他完成任务领取“二十年寿命”奖励后的第八个月,为了避免现实生活中的麻烦,他的病情只能慢慢好转,所以这也是他接受最高等级治疗的第八个月,沈缘本体患有极其严重的血液病,连带着很多或大或小的并发症,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在签下放弃治疗同意书的那一天夜晚,沈缘被一道亮光拽进了一个虚无空间里。   【完成任务,可以任意许下一个心愿】   沈缘的任务是扮演一个被万千读者唾弃的渣攻,他是美强惨主角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也是对方明悟大道途中的一道虐心情劫,更是主角事业线上最深的一道坎儿,只要主角迈过他这一步,就能轻易走向成功。   良心很不安,道德在谴责,但沈缘还是非常完美地完成了所有任务,因为他这辈子没有别的心愿,唯一的执念就是没有病痛地活二十年,去世界各地旅行,爬爬雪山,看看大海,然后安详地接受属于自己的死亡。   任务完成后系统将他送回了他签署放弃治疗同意书的前一天晚上,这次沈缘得到了匿名者的捐献,拥有了最高等级的治疗团队,银行卡里的钱多得花不完。   只要他的治疗结束,沈缘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   但是,沈缘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闪烁着蓝光,上下浮动的宝石,周围的一切全然静止,整个空间里的气息完全凝滞,就连刚刚还在走动的表针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系统瑟瑟发抖【这个……宿主已经完成的任务世界出了亿点小小的问题,需要紧急修补】   沈缘把手背上的针头拔除,从抽屉里拿了个小熊印花的创可贴贴在针眼处,无视掉他手背上冒出的血珠,听见系统的话,他语气平淡:“多新鲜呐,小世界出问题找程序员修改,找我干什么?”   他抬了抬瘦得两根指头就能完全圈住的手腕,笑着说道:“难道指望我一个病人上阵修改代码?”   系统瑟缩着,身上的蓝色宝石光芒都黯淡了许多【小世界已经脱离了程序掌控,那些世界里的主角在经历情伤后非但没有明悟大道,反而全部都黑化了,现在位面的安稳岌岌可危,所有的剧情倒带重来,所以……】   沈缘很聪明,一下子就理解了系统的意思:“所以要我去降低黑化值?”   系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凭什么?”   沈缘冷笑,笔直的眼睫轻垂下来,映照着眼睑上一圈半圆形墨色影子,他靠着床头软枕,一字一句说:“我已经完成我分内的任务了,二十年寿命是我应得的奖励,我可不记得我还答应了额外的工作。”   系统冷汗直冒,他勉强解释道【通过精密计算,距离您治疗完成还有六个月,这半年里您完全可以去小世界回顾一下之前走过的人生,就当打发时间了】   沈缘想了想,感觉很有道理,等他回来可以直接传送到治疗完成以后:“可以,任务成功后我要再得到一个奖励,如果任务失败没有惩罚,那么和你再走一趟也不失为是一次时空旅行。”   面前的宝石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沈缘像之前一样抬起手掌将那颗宝石握紧在手里,手心中冰凉的触感从肌肤表层顺着血管传递到心头,沈缘闭眸深吸一口气,感觉到有无穷的力量涌入四肢。   契约达成。   【第一任务世界,开始传送——】   系统正传送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化作一个小小的宝石飞在沈缘身边【还有一个小问题忘了说】   沈缘冷冰冰道:“你最好是小问题。”   系统默默低头组织语言【……是这样,任务世界和主系统已经完全断开了联系,剧情倒带后,那些脱离原剧情掌控的男主,也全部重生了,所以我们的任务除了降低黑化值,还要尽可能贴近合原剧情发展,最好能达到两全其美】   沈缘的面前出现一道十分刺眼的白光,他闭上双眸,听见系统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宿主您不生气吗?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忘记说了,不是故意的】   沈缘轻哼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是我罪有应得,如果不是已经结契,我一定把你的主机拆个干净。”   第一个世界源自一本老套路仙侠文,主角是典型的前期天真烂漫,中期被人误解虐身虐心,后期冷漠无情大魔王的美强惨角色,是现在观众最喜欢吃的那一口,而沈缘在其中扮演的,是主角闻修决那个恬不知耻自私自利又嫉妒心极强的仙门大师兄。   因为闻修决是双灵根修炼天赋极高的天才少年,在试炼大会上被他的师尊无卿仙尊收为关门弟子后倾注了大量仙草精药,他天真烂漫,话多爱笑,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是整个万剑宗千年难遇的绝世奇材,对比沈缘只是一个单灵根,病殃殃因为可怜才被收养的废物,他的心里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这种怨气随之波及到了闻修决的身上,愈演愈烈。   主角不被虐怎么可能配得上美强惨这个称号?   于是在沈缘的嫉妒心下,主角闻修决被虐身虐心,沈缘从最开始的温文尔雅大师兄,对闻修决无微不至地关照,直至成为对方心中最值得信赖最爱的人,缠绵悱恻的情意是导致闻修决坠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到后来沈缘用计陷害闻修决修炼妖术,堕入魔道,闻修决被凄惨逐出师门。   就这样沈缘还是没有放心下这个祸患,他假意找到已经落魄的闻修决,告诉他那些话都是他不得已而说出,只要他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做,一定可以回到师门,成功取得主角的又一次信任后,沈缘一不做二不休,在一次与妖族的斗争中,将主角双腿斩断,趁人之危将闻修决金丹活生生剖取炼化,为自己所用。   闻修决目眦欲裂,面对悲惨的真相彻底绝望,他的身体被沈缘像扔破烂儿一样丢到了白骨魔窟的万丈深渊之中,在黑暗里他日复一日的恨意形成魔气,闻修决阴差阳错之下,真的走上了修炼邪术的道路,后面的剧情就太俗套了,渣攻沈缘被主角的追求者们狠狠报复,不仅把沈缘加注在闻修决身上的痛苦全部都重现了一遍,还将他的尸体像献宝一样呈到了闻修决的面前,不过那时候沈缘早就拍拍屁股出发前往下一个世界了,他们折磨的不过只是一个数据替身。   但这就是剧情崩塌的开始,闻修决明明已经名扬天下,他的仇人全部死去,爱他的人从血弑殿能排到万剑宗,金银珠宝珍馐美味络绎不绝,身边美女如云,下属忠诚无二,可闻修决一身肃杀之气,坐在魔尊的椅子上捏着兽类头骨制成的酒杯,观看舞女跳舞时,看见被扔过来的已经凉透了的尸身,随意撇了一眼,发现这具尸体是沈缘后……忽然就疯了。   他疯了。   对,字面意义上的疯。   闻修决一言未发,用剑将大殿中所有人屠杀殆尽后,伴随着血腥气息和断断续续求救的声音,他抹去满脸的血迹,赤着脚走到僵硬的尸身旁边,慢慢跪坐下去,用手臂将尸体的肩膀捞起来,面容阴戾,像是地狱中攀爬上来的毒蛇。   “沈缘,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呢?”   “你不是最能苟且偷生了吗?怎么会死在那种杂碎的手里……我已经替你把他们全部杀掉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我……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就算是死,你也应该死在我的手里才对……”   沈缘了解了:“他是嫌我死法不够凄惨吧,这一世我和主角两个人都手拿剧本,这我肯定被他狠狠报复,到时候不招惹他,顺着主角来就行了。”   【但是我们还要贴合原剧情,不然主系统那边找不到对接线,这些小世界会彻底失去控制的】   沈缘思考了一下:“你觉得,给我做的那些事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怎么样?比如说我是迫不得已……”   “滴——”   沈缘还没说完,忽然脑中传来一道声响,系统通知第一世界已经传送完毕,沈缘还未睁开眼睛,就已经感受到了胸口被子的温度,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见耳边有七七八八嘈杂的声音传来。   “都怪你!非要大师兄陪你去后山禁地,为了救你大师兄现在昏迷不醒,你高兴了?”   这道声音有种他十分熟悉的狗腿子式狂妄,沈缘略微想了想,回忆起来这个是原著中他忠心不二的另一位师弟,名叫宋泊风,从小事事以他为先,在打击主角闻修决的计划上发挥了十分鲜明的作用。   当然,故事的结局他也一并被狠狠打击报复了,下场十分凄惨。   短短停顿后另一道声音响起:“对不起三师兄,我知道错了,等大师兄醒来后我会向他认错请罚的……”   这道声音沈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时他也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原著中一个重要的剧情点,沈缘在闻修决入山后对他多加照顾,为了取得对方的信赖,他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在闻修决后山历练的过程中拼死救了对方性命,就是在这件事后,闻修决对他产生了无尽的愧疚之心,继而在日复一日的心灵折磨中,将这份愧疚转化成了爱意。   竹屋内排排站着六七个人,吵吵嚷嚷地互相指责,沈缘躺在床上听得直皱眉头,脑瓜子嗡嗡作响,却没办法睁开眼睛,身体上遭受了阵法的伤痛,每一处肌肉仿佛都被大火灼烧过,沈缘想抬起手制止他们,叫他们不要再吵了,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手指。   “大师兄!大师兄手指动了!”   宋泊风观察力细致入微,他很快发现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似乎有了要清醒的迹象,连忙扑到床边:“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样了?身上还痛吗?师尊已经来看过您了,说要好好修养……”   “闭嘴。”   这孩子嘴真碎。   “大师兄醒了!”   “大师兄!”   沈缘慢慢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宋泊风放大的脸,伴随着周围五六个师弟的吵吵嚷嚷,只有窗边的一个少年身姿挺拔,淡然地倚靠在那里,看着这一场闹剧,似乎与他没有丝毫关系,沈缘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手背将对方的头挪到一边:“别吵,修决留下,你们都出去。”   等到那些人都轰轰地散了个干净,沈缘才侧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闻修决,他微微掀起眼皮,声音温和道:“修决,你没有伤到吧?”   沈缘看着他,闻修决也在看着沈缘,床上的男人是他曾经最心爱最敬仰的大师兄,他救过自己的命,在他犯错时温柔地指出他的错误,在他颓丧的时候,沈缘会拿着他最喜欢吃的糖果来安慰他,温声细语,一身白衣翩然,像极了真正的仙人。   但是相对的,污蔑自己堕入魔道,迫使他离开万剑宗的人是他,将自己双腿折断,活生生剖腹取金丹炼化的人也是他,那些毫不留情的恶言他记忆犹新,像讽刺的耳光一样打在他的脸上,他想爱爱不下去,想恨又不知道究竟该从何时恨起,只知道那些曾经沈缘对他的好,原来都是为了利用他剖取他金丹的铺垫。   可是后来,沈缘死了。   如今看到活生生的沈缘躺在他面前,闻修决反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还是那么明朗清俊,一双凤目间容纳着温情,如春水般温润如玉,却又无端有一种清冷的感觉。   他肩颈瘦削,薄唇微微开合,青丝如墨,肌肤胜雪,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像极了冬日冷淡的阳光,触摸不到,却又时常有浅薄的温暖照耀着。   “师兄。”   闻修决走上前,他蹲下去纯真般握住了男人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看着沈缘眸中的讶异,他微微翘起嘴唇,轻声道:“修决没有伤到,对不起大师兄,是我错了,害你废心救我伤到身体。”   沈缘看着男主伪装出来的天真烂漫,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转而抚摸上闻修决的脸,按照原著中台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没关系,师兄愿意救你。”    第2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闻修决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愿意救他……是真的愿意吗?这个他多年以来都藏在心底深深爱戴着的大师兄,这个会在他迷茫的时候温和安抚他的沈缘,偏偏也是趁他之危折断他双腿,强取他金丹炼化的魔鬼,他不知道沈缘口中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说,这是又一场欺骗的轮回?   “疼……”   沈缘声线平淡,嗓音里有些轻轻的颤抖,那双好看的秀眉轻轻蹙了起来,眸低的碎光依旧波澜静谧,少年心跳停了半拍,连忙松开手:“对不起大师兄!我忘了您身上还有伤。”   沈缘有些烦躁般地把自己的手搁在了胸口处,锐利的凤眸微微合紧,一点一滴地思索着原剧情发展,如果说原著是典型的狗血老套剧情,那么主角闻修决就是十分典型,典之又典的龙傲天型男主,父母双亡是标配,被女方退婚羞辱是动力,唯一有点不同的是,闻修决不是废柴,他是真的有天赋,称一句万剑宗千年以来的天之骄子毫不为过。   难怪有那么多人接二连三地要害他,沈缘是其中给他幼小的心灵重重一击的罪魁祸首,从一个清朗纯真的少年变成万人之上的魔界尊主,闻修决可谓是把所有美强惨角色的经历积聚一身,才炼就了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脏。   这黑化值可怎么办呢……还要尽可能贴合原剧情发展,难道白天做恶魔晚上去当好人?   闻修决呆呆地看着师兄面上毫不掩饰的厌烦神色,空荡荡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慢慢收紧,直至指节已经深陷在手心中,白净的皮肤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原来从这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吗?   不如提前杀了的好……反正,他是想要沈缘死在自己手里的,这样就好了不是吗?只要他死在自己手里,他的执念就会消散……   少年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后槽牙,面容有些狰狞,沾了几分血迹的手轻轻抬起到胸口间,流转的灰色真气慢慢聚起,沈缘大病初愈,如今的修为只剩下堪堪一半不到,纵使有人在他身边汇聚了妖魔气息,他也是察觉不到的……   不如就这么杀了他……   免了以后长久的梦魇执念。   沈缘躺在床上看着竹屋的房顶,只感觉心中有一股郁气未散,他的手指攥紧了被子,喉咙里一股腥甜蓦然冲上唇舌,他下意识抬手用力推了面前的少年一把,闻修决一时不察,竟然被他轻飘飘的力气推到在地,呆愣愣地看着沈缘忽然抬起上身来。   “噗——”   一口殷红的血水居然顺着他的嘴唇就这么艰难地吐了出来,血腥味儿在口腔里四处乱窜,沈缘皱紧了眉头,只感觉一阵阵的反胃恶心随之涌了上来,震得胸口处皮肉一寸一寸地犯疼,他想开口说话,叫闻修决帮忙去叫医师,被推到在地的少年却惊慌失措地爬起来。   “师兄!”   闻修决来到他身边,手中的真气猝然散了个干净,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沈缘骨节分明的手掌捂在胸口处,接连不断的血水逐渐溢出唇缝,一下下地滴落在地上,形容斑驳。   闻修决骤然脸色煞白,他跪在床边,两指并为剑指在他胸口某处大穴点了一下,堪堪止住了内伤所导致的流血,又顺着沈缘的手臂慢慢摸下来,正欲为他摸一摸脉象,一只手强硬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沈缘的手冷得像冰,他嘴唇泛白,晶莹如玉的皮肤上有淡青色微微显现:“修决,去请师尊来。”   闻修决稍稍迟疑,目光在他冷淡的脸上滑过,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他松开这人的手腕,面目有些阴戾,沈缘为了用愧疚捆绑住他,居然不惜做出这样一场戏来,明明前世遭遇了同样的事,这人只单单修养了两天便好了个完全,服药和疗伤一并没有。   他思索了片刻,故意跪在地上向沈缘行了一礼,哽咽道:“师兄,都怪我,要不是我执意去挑战第七门,您也不会受伤,这件事都怪我……您……”   “您骂我吧!”   沈缘想打他。   他疼得手指有些颤抖,只能攥紧了对方的领口,重复说:“修决,去请师尊过来,快去。”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到底在想什么玩意儿,男主的心思不能用平常心态来猜测,只见面前的闻修决脸色僵硬了一瞬间,又很快转化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跪在地上大声认错:“师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您让师弟摸脉治疗吧!”   只要摸了脉象,不管沈缘是装的还是真的,都能一探究竟,闻修决的手慢慢顺着他的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手腕处的脉搏。   “哐当——!”   本来就不太大的竹屋忽然稀稀拉拉地涌入四五个人,木门摇摇欲坠,像是风浪中紧紧抓着枯树的唯一一片绿叶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缘:“……”   我的屋子,真是多灾多难。   “小缘……”   “我的小侄儿……”   “哎呦你快放开你师兄!”一个身着葱绿道袍的女子咋咋呼呼地上来,强硬地扯开了闻修决蠢蠢欲动的手,沈缘现在的样子十分凄惨,像极了即将驾鹤西去的仙人,一身白衣染血,脸色比身上素净的衣裳更加苍白。   “你的气息怎么这样乱?!”   孟长乐把闻修决扯开坐到床侧,青葱玉指探上青年微弱脉搏,越是往细了探眉心皱得越紧,女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怒骂道:“你的身子亏空成这样,你自己不晓得吗?”   沈缘:“……”我不晓得啊,刚来就这样了。   孟长乐见他不说话,脸上怒气更盛:“你那个师尊怎么养你的,自己的弟子都不关心,叫你好好养身体,你偏偏要去救人,要不是泊风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居然成了这样!”   沈缘:“……”别骂了别骂了。   骂归骂,该治的还是要治,孟长乐缓和了神色,看向一旁的闻修决,脸色忽然又冷了下去,她向门外一指,厉声斥道:“因为你的缘故叫你师兄旧伤复发,闻修决,出去跪着,你师兄什么时候能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起来。”   周围几个人虽然都未曾开口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和孟长乐是一模一样的,他的三师叔厉城扬主动侧过了身,他的四师叔萧景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齐看向一旁像个小可怜一样的闻修决。   怪不得男主会因为他一点儿温暖就沦陷呢,原来是除了他的师尊整个万剑宗都并不亲近他,沈缘待他一点儿好,他就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默默汲取其中的温暖,男主标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份温暖也是假的,难怪会心态崩掉彻底黑化,任谁在宗门里是万人嫌,忽然有个人对你好,最后却发现这个人的好全部是虚情假意,都会忍不住破防的。   “师叔……!”   沈缘连忙拦住她,现在的男主可不一样了,如果是上一次任务,他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当然会眼睁睁地看着闻修决被赶出去罚跪,然后再装作烂好人一样在师叔面前为他求情,买闻修决又一次信任。   但显然闻修决已经不是以前的闻修决了,他现在是钮祜禄。决。   是回来报复他的。   沈缘一身病骨怏怏,他故作声势地咳了两声,道:“孟师叔,不关修决的事,原本后山第七门修决是可以单独闯过的,他是看见我身子有了差错才分了神,最终导致了这场祸事,不是他的错。”   “你这孩子……”   萧景炎叹气道:“我知道你向来懂事,师兄不喜欢你,也不晓得传授你剑术,你自幼是我们一起养大的,师叔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   沈缘是万剑宗掌门林鹤延,也就是无卿仙尊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病儿,原本好好地养了他到十八岁,不说是当成亲儿子一样教养,但好歹有吃有喝,沈缘很感激他,年仅十四岁便能帮助他的师尊处理门中杂务,林鹤延却忽然有一天闭关不出,一直到三年后,林鹤延出关性情大变,那双清冷如雪的眼眸再也不会分给他一丝一毫,后来他收了很多很多的弟子,沈缘在他的面前仿佛早就被遗忘。   “师尊他……”沈缘沉默了片刻,又笑起来道:“师尊方才来看过我了。”   厉城扬蹙眉:“什么时候?你师尊他明明……”   他话未说完,臂肘被旁边的萧景炎用力创了一下,看着对方眼眸中的郁色,他连忙改口道:“对对,你师尊刚刚还来看了你,回去就叫你孟师叔过来给你诊脉了,他虽然表面上冷,但心里还是在乎你的。”   沈缘:这么明显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那就是没来看过他。   他那些师弟为什么要撒谎?   沈缘把话题扯回来,抬了抬手继续道:“这件事和修决无关,叫他回去吧。”   闻修决站在人群之外,透过缝隙看着他苍白无色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鲜血淋漓,沈缘每一个字像是巨石一样重重敲打在了他的身上,脖颈间的藤蔓不断地收紧又松开,收紧又松开……   少年恐惧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体内的灵力乱作一团,毫无章法,明明是透风的竹屋,木窗开了大半,闻修决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重压萦绕在身旁,就连他腰间的剑也嗡鸣作响。   原来沈缘的旧疾,居然是真的吗?   那他在第七门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击……   闻修决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下去。    第3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师兄。”   任谁都能看出来,沈缘的身体现在很不好,他的脸色如今比纸都要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凤目微合,一身雪白的衣裳间有一团刺人眼眸的血迹,偏偏这人又咬唇微微笑着,倒是有一种弱柳扶风的错觉。   闻修决的声音很低,屋子里稀稀落落全是人,没有谁会单独专心来听他说话,少年站在外围,被排斥在沈缘的身旁几步之外,看着那些师叔对沈缘嘘寒问暖,不知怎么的,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早已经慢慢涌上了心头。   他攥紧了手指,重活一世,他从万人之上的魔尊刹那间又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他本该趁着第七门时那道阵法攻击将沈缘完全废掉的,纵然不杀了他,也该废掉他一双腿,叫沈缘也尝尝腿骨尽数断裂,疼得叫不出声,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屈辱。   本该如此。   是啊,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沈缘一身白衣用剑破开阵法,再次穿过那道天光落下的金色屏障来到他面前的时候,闻修决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跳,他因沈缘被逐出师门,又因沈缘众叛亲离万人唾骂,他被沈缘折断了双腿强取金丹,扔进满是毒蛇的魔窟中……可笑的是他在气息奄奄之际,居然还幻想着沈缘能来救他。   师兄。   这两个字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闻修决默默地蜷缩起了自己的手指,他的全心愧疚与那些隐藏在心底里的阴暗情意,换来的是沈缘不曾留有余地的真真无情,他坠入魔窟的时候,沈缘是否有那么一刻,哪怕是一刻,是否有过不忍心呢?   他的师兄,如仙人一般温润如玉的师兄,实际上却是一条隐在阴暗潮湿里,吃去他心头血肉的毒蛇,只是即使他现在已经完全看透了沈缘温雅表象之下的那些恶毒龌龊,却依旧在他的面前,举步维艰。   沈缘被他的师叔们围在一起这里那里全都检查了个遍,他的身后被放了一个软枕,沈缘轻轻靠着,低头安静地听师叔们的话,脸颊的发丝也随之落到了下颌处,遮住了他瞳孔中那道机械蓝的光芒。   系统化作一道蓝光植入了他的眼睛里,方便沈缘不开口也能与之对话,表面上他正乖巧地垂眸让师叔们为他检查,实际上心底里却在与系统确认重要剧情点。   沈缘:【如果能给我前世做的那些事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闻修决的黑化值应该可以挽救。】   但关键就是,一个用温文尔雅的表象骗取天真少年真心后,又将他推入无底深渊,折断他双腿,强取他金丹炼化的反派角色,到底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达到合理的程度?   系统播报:【关键剧情点一:在第七门中救下男主性命并使之愧疚,已完成,剧情偏移度-2%】   沈缘笑了:【你觉得重生回来的闻修决,还会有愧疚这种心思吗?】   男主怕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剥皮拆骨吞之入腹,只是他现在的能力还无法与整个万剑宗抗衡,韬光养晦才是他最正确的做法。   系统:【关键剧情点二:在男主被孤立欺辱时出手相助,赐给他一把已经破灵的废剑】   沈缘:【明白了。】   剧情点要完成,但没必要再像上次那么尽心尽力地前期当送温暖的师兄,后期当恶毒反派,只要将那把废剑送到男主手里,就算完成关键剧情,至于是扔给他还是赐给他,看他心情,反正都是一样的。   沈缘的脉搏在孟长乐不断向他的大穴输入浓厚真气的情况下渐渐平稳了下来,他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见状几个师叔也松了口气,厉城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的身子从小就不好,下次不要这样了,为了这么一个小崽子搭上你自己的性命,说来到底是不值当。”   沈缘轻轻笑了一下:“师叔,修决是我最小的师弟,我作为师兄,理应照顾着他才是。”   闻修决忽然开口,他怯懦得不像一个天之骄子,只是垂着头:“是我该照顾师兄才对,这次意外我未能及时挽救……都是我的错,师叔说得对,师兄为了救我搭上自己,不值当……”   他三分愧疚表现出了十分,在众人面前显然是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至于这话里的真心实意到底有几成,那就见仁见智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魔尊,不可能还这样天真无邪。   沈缘无意和他继续去做戏,争抢什么“我的错,不,这是我的错”乱七八糟没用的话,只是侧了侧脸,随口道:“并非是你的错,修决,下去吧。”   “好好休息,明日按时在绝牙台与泊风修炼,我有空会去看的。”   萧景炎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唉……”   这小崽子到底走了什么大运,遇见个这么好的师兄?想当初他们师兄弟几个修炼,林鹤延可从来没这么温柔过,一个剑式出错,跪上三天都算好的了,沈缘这次凶险挽回一条性命,居然对闻修决高高抬起,低低放过。   这孩子还是太善良了。   沈缘从小就生活在万剑宗,在他十八岁以前,他的师尊对他倾尽了全力来教养,什么名贵的药材和灵草都是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砸,他随身的配剑是曾经万剑宗一位老祖用过的绝世名剑,他的师尊甚至默许他改了剑名为【归缘】,只是十八岁以后,在他十九岁生辰刚过的某一天,林鹤延忽然在闭关中走火入魔。   自此,他倾注在沈缘身上的所有关爱尽数收回,甚至违背了曾经只会收一个弟子的承诺,在短短十年里,将各届天才收入门下。   可沈缘这个孩子依旧秉性温雅,依旧那么和善,待人接物无不尽心尽力,就算是教导宗门里最笨的弟子,也极度有耐心。   对此沈缘想说:这tm是他的人设!   *   第二个关键剧情点很快就来了,沈缘听了孟长云的话,安分休息了几天,明面上说是闭关,实际上他是去睡觉了,作为一个病弱buff叠满的隐藏性反派,沈缘的修为再闭关也不会精进多少,底下的师弟都赶上他了,沈缘还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就这个程度,还是早年林鹤延用天才地宝给他堆出来的。   万剑宗矗立于北方一座山峰上,高远深邃的苍穹显得碧蓝如洗,林立的参天树木耸立云端,晨雾飘荡四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不远处的密林里,却有断断续续的辱骂声传来,由远及近,沈缘隐蔽了气息藏在树木之后,看着湖边泥潭里的几个少年。   闻修决被几个弟子揪着衣领贯在泥土地上,身上的衣服沾染了层层污渍,他仰着头,脸上的伤痕被泥水遮掩,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他看着面前带头的宋泊风问道:“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被欺负的人总是会问霸凌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自己真的有错一样,但实际上这些人只不过是看他不爽罢了,哪有那么多借口?   宋泊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闻修决整个人像是一颗被砍断的树一样再次跌倒了下去,身上已经完全湿了,他面前的人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贱东西抢了大师兄的师尊还不够,还想用这一招继续迷惑师兄!你想得美!”   “我问你,”宋泊风一手拽住了他的头发:“昨日叫你去柴房里睡,你为什么不去?”   闻修决手指尖的灰色气体愈发浓烈,他的眼底散发出沉郁的气息,少年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模样,指尖的攻击却已经蓄势待发,想要直取宋泊风性命,只可惜面前的人一无所知。   闻修决默默道:“我去练剑了。”   “师兄要我练剑的。”   “你还敢提大师兄?!”宋泊风又是一脚踹上去。   沈缘无语扶额,这场戏看下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愈发清晰——   宋泊风你真的不冤。    第4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当然作为一个被龙傲天型美强惨男主恨之入骨的大师兄,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沈缘抱着剑藏在树后着实看够了这场闹剧,一直到闻修决衣衫凌乱,被欺凌到不发一言,藏在背后的手指尖逸散出灰墨色的魔气,沈缘悚然一惊。   “他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修习邪道了?”   系统解释道:【男主重生一世,必定不会按照原来的剧情线行进,或许在他看来,邪道才是他的归宿,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剧情线重新拽回到合理范围内】   沈缘举起手制止他继续说话:“我了解,但上一世闻修决修习邪术是在我将他踹下深渊后,他在洞窟里找到了万年前魔尊在墙壁上刻下的心决……果然是天之骄子,重生一世硬件还没打好,代码就已经跟上了。”   闻修决这时候才十几岁,不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是算年纪很小的那一类,作为小世界命运之子,他的天赋别人真的羡慕不来,更何况沈缘一个病秧子,怕是追赶千年都无法匹敌的。   少年五指成爪状搁在身后,指尖阴灰色魔气愈发浓烈,一双眼眸垂下去,鬓边发丝遮掩恨意滔天的神色,常人或许无法窥探这其中一分一毫,依旧将他当做一个任人欺凌的傻子,可沈缘已经重活一世,剧情倒置至最初点,他不可能发觉不了闻修决身上产生的杀意。   再耽搁下去怕是宋泊风要死无葬身之地,沈缘适时抬步从树后走了出去:“宋泊风,你在干什么?!”   “师兄?!”   “大师兄!”   几个混不吝的小师弟纷纷停下了手脚间的动作,一并朝着他行礼,实际上若是没有闻修决这个人在,宋泊风这些人大概也不会歪到这种程度,师尊对闻修决的偏爱和沈缘的默许造就了这些年纪不大的师弟养成这番模样,所幸还没惹出太大的乱子。   跌在泥地上的闻修决将背后手指紧握成拳,等着这些师兄们都行完了礼,才咬着齿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细弱蚊蝇:“师兄……”   这装得可太像了。   沈缘眉心一跳,紧接着正了正神色,厉声呵斥道:“我竟然不知我们万剑宗还会有这种欺凌师弟的事情!若不是我今日路过恰好碰见,宋泊风,你待如何?”   宋泊风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磕磕绊绊没说出一句话来,其余几个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任谁也没组织好能叫师兄不生气的话,往往这个时候,多说便是多错,三两息过后,竹林中只余下萧萧风声。   “……”   “修决,你来说。”   沈缘用手中的剑指了指少年的方向,举手投足间淡然俊雅,剑尾撩起一段洁白衣袍,露出他小腿处一尘不染的白靴,唯有三千青丝如墨,柔顺地披散在腰间,可这一身病气却是如何看也忽视不了,平添三分羸弱。   闻修决抬起一张染了泥水的脸,他看着面前的沈缘,张了张口:“我说的话,师兄会为我主持公道吗?”   会吗?   “自然。”这两个字与他心底中升起的疑问交杂在一起,渐渐地散成怎么也分辨不清的闲言碎语,在他心尖盘绕。   闻修决勾了勾唇,他踩着泥泞湿润的土,上前一步,停在距离沈缘几步之遥的地方,比起初入万剑宗之时,他已经长大了许多,看着师兄时再也不用高高地仰起头,甚至不需要踮脚,便能触碰到师兄的肩头。   干什么干什么!   沈缘下意识想后退,优秀的职业素养让他的双脚扎在原地,等着闻修决这人下一句话,到底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是草草了事一笔带过,沈缘无法预判。   “师兄,”闻修决说:“如果有人欺辱于我,修决应当如何做?”   沈缘答道:“以德报怨,非君子所为。”   “若有人欺辱于你,你应当千百倍还回去,叫他也尝尝你受过的苦。”   几个快要遁到地里的弟子全都瑟缩了一下,默默地将脚步后移,大师兄向来正直,叫他看见这样的事,即使闻修决不追究,也万不会有他们几个好果子吃。   沈缘撇过去一眼:“站住,就站那里。”   宋泊风等人把头低到了脚尖,没有一个人敢与盛怒中的师兄对视,大师兄虽实力不济,可这威严却是整个万剑宗独一份儿的,赏罚分明,刚正不阿。   闻修决却抬起眼睛,直视着面前沈缘清冽如水的狭长双眸,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如若有人欺骗于我呢?”   该如何还回去?   “这……”沈缘轻轻蹙眉,半晌后才道:“师兄未曾遇见过这般状况,若是遇见了,下次告诉你。”   寥寥几字言语,信任与否皆出于自身,闻修决盯着他的眼睛,想从师兄那双眸中看见他想要的答案,可他寻找许久,也没能找出哪怕一个字,来平息他心中浓浓恨意。   他的确是恨着沈缘的。   可哪些欺骗,如何才能还尽?   杀了他吗?   不……   闻修决心烦意乱,脑海中的思绪纷飞,抓不住那明亮的一根,叫他受尽万般苦难的师兄就站在他的眼前,沈缘依旧泠泠如春风,不染铅华,可如此这般,才叫他更很。   恨死你了。   真的恨死了。   沈缘见他不再说话,思索片刻后下了决断:“宋泊风,你带领师弟欺辱于修决,乃是我亲眼所见,便叫你于思过崖苦修一月,以此作罚,其余人等手抄宗诫二十遍,不容有异议。”   宋泊风狠狠瞪了闻修决一眼,朝着沈缘行礼后悄声离开去受罚,师兄身子向来不好,昨日才刚刚受了阵法之伤,今日便能恰好出现在此地为闻修决解围,宋泊风心中再不甘愿,也只能听师兄的命令。   若是因此在师兄那里失了信赖,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至于闻修决……往后有的是时日与他算新仇旧账。   ……   “修决,你跟我来。”   两人行走在距离竹林约摸半里地外的一片桃花林中,山间深处,桃林夭夭,漫天遍野皆是盈盈春色,清风越过山涧,吹起沈缘腰间柔软墨发,将他劲瘦腰身露出微微一截。   沈缘走得很慢,闻修决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垂头不语,一个走神便会不自觉地加快步子,险些走到沈缘的前面去,待到反应过来,闻修决停住脚步,继续跟在沈缘的身后,目光看着那段如丝绸般的墨发,缄默不言   “修决。”沈缘轻笑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这样沉默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闻修决抬起眼睛,看着沈缘单薄的背影,咬了咬牙尖:“修决没有什么想说的。”   “哦,这样,”沈缘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一身白衣似冰雪霜华浸染,衣角蹁跹如玉蝶振翅,高洁明朗,正是清冽君子,灼灼剑锋:“没事,那就不说了。”   他这样温和,没有人会识破沈缘良善外表下的阴谋诡计。   “师兄身子不济,怕是不能把你送回到苍峻峰了,修决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作为师兄,倒是应该要好好嘱咐你几句。”   闻修决紧了紧手。   送……送他?   沈缘居然是要送他的?   他那个身子,能拖着步子走到这里已经是不易,闻修决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伤地到底有多重,昨日那口血险些吐在他的脸上,那双手虽是将他推开,可力道却不及往日十分之一,苍白无力的脸色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说明问题。   闻修决咬了咬牙:“师兄,我……”   “今日并非是恰巧路过,我听阿炎说你在竹林练剑,便带着为你选好的配剑过来了。”   沈缘笑了笑,继续道:“你总是抱怨说没有配剑,这不,师兄连夜给你选了这把剑,要不要先试试?”   闻修决将将才稍暖起来的心瞬间跌入的冰窖之中,沈缘手中那把剑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把剑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修炼岁月,且是师兄闭关时他唯一能寻得的慰藉,这把剑,对于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可依旧是这把剑,破开了他的小腹,剜去了他的金丹,让他彻底地在绝望中看清了沈缘温和表像下到底是怎样的蛇蝎心肠,他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着死亡到来,血已经浸湿了全身衣裳,可他心里想的,脑海中回忆的,却依旧是沈缘。   闻修决以为自己将那些卑劣的心思死死藏住,做师兄最优秀最乖巧的师弟,便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可最后却是心上人予他致命一击。   沈缘见他不发一言,问道:“怎么了修决,不喜欢吗?”   【谁会喜欢一把杀过自己的剑?】   沈缘:说得好,但是为了我的任务,请男主务必忍一忍乖乖收下。   过后不论他将这剑熔了还是丢了,都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但至少在这个时间点,男主最好不要给他甩脸子。   闻修决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喜欢,师兄,谢谢你。”   他可真是……太喜欢了。   沈缘做出轻松的神色,他将那把剑递给闻修决,口中的话还没说出来,一阵痒意从喉间涌入,腥甜的味道叫人恶心,他原本苍白无色的面容瞬间红了一片,青年蹙着眉间,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第5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沈缘唇角溢出些许鲜红的颜色,他轻轻蹙了蹙眉心,强压住喉咙中的痛痒,在闻修决还未曾反应过来之时,背身抬手抹去,只是那血迹不慎沾在唇珠之上,像极了鲜艳的亮色唇彩。   闻修决愣愣地看着他回过身来再次向自己绽出一张完美无暇的笑颜,只觉着心尖肺腑,连带着整条舌头,都溢满了酸痛的苦涩。   “师、师兄。”闻修决咬了咬舌尖,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脸上是多么担忧爱恋的神色,只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去扶沈缘的手:“这把剑,我很喜欢。”   “我特别喜欢。”   早已定下结局的烂俗情节可以在一瞬间修改,闻修决禁不住上前半步,立在沈缘身边,这个距离近得可以闻见师兄身上那常年不散的清苦味道,一盅盅的汤药和粒粒上好丹香艰难维持着沈缘数二十年的破败身体,他像风中飘零下去的烂树叶子,不精心呵护养育,便会枯黄腐朽,再不现生机。   “喜欢就好。”沈缘似乎松了口气,他薄唇张合间,那抹红润的颜色更加明显:“没意识到你在山中处境如此艰难,是师兄的不是,往后若有人再欺负你,你就来和我说。”   青年眉眼温润似暖玉,嗓音清冽如春风:“师兄给你主持公道。”   他这样好,好得叫那时一无所知的闻修决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待他如此,那些所遭受的麻烦也再不算什么了,他不愿叫师兄难办,便一天天地修炼着,终于在试炼剑会上拿到当之无愧的第一。   闻修决将他当成唯一,当成自身性命,如今再细细想来,也并非是他被蒙蔽双眼,或许早就有几番预料。   闻修决的回忆回到上一世。   那天是试炼剑会最后一天,闻修决专程穿了师兄赠予他的月白色劲装,那衣裳胸口处缝制了一块护心甲,防御作用十分强大,闻修决全身上下的法器,半数来自于沈缘,那把剑是叫他最喜欢的。   试炼剑会由五大宗门一齐举办,每三年一届,往届里沈缘因身体缘故,总是抱病不出席,诸位师叔养育他长大,几乎是自家亲生的孩子那般看待,每每都给沈缘留下席位,只是闻修决从十甲开外,到真正拿到一甲,都未曾见过他的影子。   这次好不容易师兄出了席,还坐在那样又高又尊贵的地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白衣皎皎的模样,闻修决知道自己绝不能给师兄丢了脸,当天他拿出了有生以来最好的状态迎战,不出所料地获得了当届一甲,赢了一枚玉白色药器。   这药器,他当然是要拿给师兄养身子的。   闻修决急不可耐地纵身飞下高台,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眼中的兴奋在场所有人都能瞧得见,待到真正迈上那观席时,闻修决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裳,朝着诸位尊者施礼。   “师尊,各位师叔,不负众望。”   师尊亦是一身白衣端坐高台,他手中拂尘洁白如新,开口夸赞他:“做得不错,修决。”   几位师叔也接二连三地恭喜了他,闻修决可以听见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师兄的冷言低哼,夹杂着断断续续赞扬他的声音,闻修决欢喜地抿起唇,期待着师兄也能和他说些什么。   比如“做得很好”、“不错”这样的话,简洁也无妨,只要师兄开口认可他,不论是什么话,都能叫闻修决心花怒放,这比他听旁人一百句夸赞都要有用得多,往后师兄只需好好地养身体,千般万般难事琐事,他都能替师兄去做。   可那道他期待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闻修决抬起头,看向师尊下首端正坐着的白衣青年,沈缘微垂着眼眸,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他的手紧紧缩着,眉目间觉出些许烦躁。   闻修决有些无措地上前一步:“师兄,修决拿了一甲,您有没有什么……”   “没有。”   这声音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叫他高兴,闻修决那句没完全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获得一甲的喜悦和兴奋,那种期待感,和隐藏在中孺慕爱恋,像他手中本为药器的暖玉一般冷。   “对不住,我身体不适,恐怕要先行离场。”   沈缘手指扶桌站起,姿态清隽,腰间那把素剑没有品级,也没有悬挂任何璎珞坠子,他转身离去,没有留给他一句话。   师兄为什么不夸夸他?   闻修决咬紧了舌尖,心想道: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或许是,或许是在试炼台上哪处剑法不济,又可能是因为他太着急太想拿到一甲,有些急功近利,叫师兄看出来了,这般世俗惹得他不高兴……   他……他不该穿这件衣服。   他上来后应该先跟师兄说话的……   也许他剑法再好一点儿,修炼再努力一点儿,别在台上耗费那么多时间,不使那么多花架子,可能就不会惹师兄生气。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就去赔不是,会不会招得师兄更不喜欢他?   “哎呀,”孟长乐站起来道:“小缘恼了。”   闻修决整颗心都往下坠了坠,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是我惹得师兄不高兴。”   厉城扬冷声道:“这和你无关,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得了一甲,多少歇几天,下山玩玩去吧,”他与孟长乐一同站起来,甩了甩宽大的袖子,道:“我去看看小缘。”   唰!   一把剑拦在他面前,林鹤延手持长剑,端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他的性子几乎和沈缘像了个十成十,就连那身上白衣,都是同一种布料所制,他抬起眼,道:“看什么?他没事。”   厉城扬自幼性格如火,他不吃林鹤延这清风明月的一套,甩手将那把剑拍回去,轻哼一声挑眉道:“你作为师尊不关心小缘,也别拦着我们去哄他。”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总归比这些半路进来的弟子更招他们这些长辈疼爱一些,诸事都要先想着他们小缘才行,余下的才有那些弟子的份儿,林鹤延爱新鲜,前前后后收了那么多弟子,忽略了沈缘这孩子,他们可还没眼瞎。   孟长乐也折身道:“师兄,你若能松了口,我把小缘收到我门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林鹤延一口回绝:“不可。”   闻修决紧张地听着,一颗心高高吊起,唯恐孟师叔真的将师兄收入门下,他往后便再不能每日见到沈缘,看他清冽笑颜,听他低声地念书,到时离得那样远,他又怎能来得及到师兄门前,推开木窗往他的桌上放几颗蜜枣?   直到师尊开口回绝,闻修决的心方才安稳落下来,他握着手里的玉,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朝着师尊和格外长辈施了拜别礼,后面他们再吵什么,闻修决便没有再听见了,只是后来听说师尊不知何缘故,再次闭了关,这一闭关,便是五年。   五年后再出关时,诸人诸事,早已大变了模样。   闻修决的心里装满了沈缘,一出试炼台便急匆匆地跑了起来,恨不得能在这山中御剑立刻到达师兄身边,好问问他为何忽然气恼自己,不论师兄说他做错了什么,他一定全都改了,再也不叫师兄不高兴。   沈缘的身体不好,不能走得太快,也无法负担太重的东西,身上一向都是干干净净的,连装法器的戒指都不怎么戴,只在今日配了把无品级的素剑,权当装饰所用,他离开不久,闻修决寻着沈缘离去的方向,紧赶慢赶在即将落日前寻到了沈缘。   “师兄!”   白衣青年缓缓转过身,一张苍白面容更甚冷玉,夕阳薄霞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也无法增添半点儿颜色,反而衬的他神色更冷,他白衣衣摆处沾了些许泥土,沈缘似乎是没有发觉,并未用净身决除去。   闻修决停在沈缘三步之外,看着他陌生的模样,方才在心里打好了草稿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沈缘先起了话头:“师弟,何事寻我?”   师兄以前不叫他师弟的……   闻修决的心沉了沉,一时间也不管什么颠三倒四的凌乱想法了,膝盖一弯就朝着沈缘跪了下去,他搁下手中的剑,仰头道:“师兄别生我的气,修决知道错了!”   “……什么?”   比起气恼,沈缘的声音里更多的是不解,他独自离席,原本是想寻个不见人的地方静一静,散散那心中的闷气,却未曾想到闻修决追了上来,跪在他的面前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   闻修决自觉地开始陈罪:“今日修决不该穿师兄赠予我的衣裳去打斗,辱没了师兄心意,修决不该如此急功近利,不该在台上用那些花架子给人看,叫师兄气恼……”   少年说着说着,目光逐渐落在了沈缘沾了泥渍的衣摆上,他倾身伸手去摸,讨好地笑着:“师兄的衣裳脏了,我……”   “你很得意?”沈缘后退半步,避开了他伸出来的手,白衣青年垂眸看着闻修决,低声斥道:“拿了一甲,你很得意么?”   “我没有,我是想给师兄赢下那只药器,”闻修决无措地收回手,只觉得脑子里空洞洞地,他急忙从袖子里摸出那块护得好好的药玉,双手举起呈递给沈缘,低着头道:“师兄别生气。”   远处夕阳彻底没入西山,点点荧光在林中点亮,薄薄雾霭迎山而上,仿若一缕青烟散在空中,归巢的青鸦向下俯冲,坠在繁密林间的巢窝中,被震落下来的树叶飘飘乎乎,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转,覆在了那颗被拂落在泥土中脏兮兮的药器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闻修决攥着手中那把细心挑选出来的剑,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好的师兄,好到万剑宗所有人都知道沈缘偏爱自己,他似那天边澄澈明月,如同雪中挺拔松柏一般的好师兄,最后却能狠心地打断他一双腿,叫他二十余年大道毁于一旦。   他不明白,即使重活一世,他还是不明白。   或许只是因为他从未看透过沈缘而已,那么多风霜雨雪,脉脉不得语的温暖,都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躺在那潮湿深渊中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闻修决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师兄两个字念了千万遍,念到喉咙里都是涩辣的疼痛,念到四肢躯干完全麻木失去所有知觉。   他血泪熬干了,甚至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祈求些什么,闻修决有些许的后悔,很少的一点,又有些委屈,非常委屈,他心里酸涩,想哭出声音来,嗓子却早已经哑了个完全,只能发出一点儿可笑的哀嚎。   头顶有野鸟飞过,呼啦啦的声音像是在嘲笑他。   “师兄。”闻修决看着前方面色柔和,笼在温暖光线下垂眸轻弯着唇角的师兄,这个称呼他喊过千万遍。   以前是每喊一句,心就忍不住软一寸,恨不得将这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他。现在却是每叫一声,声声沥血,利刃在他的心尖上割去一块血淋淋的软肉。   “嗯?”沈缘侧过身:“怎么?”   闻修决道:“没事。”   沈缘看了看天空,道:“天色晚了,明日你有早课要学,回去早些歇息吧,过几日有空,你来我屋里一趟,上回你来我给你选好了书,只是有些册子保存时日未免太长,偶有缺页破损,待我修订好了再拿给你。”   闻修决愣愣地站在那里,又叫道:“师兄。”   “怎么?修决有什么话要说吗?”   闻修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想叫叫师兄。”   沈缘不禁失笑:“叫我做什么?”   “快回去吧,这天色早已经晚了。”   闻修决乖巧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发现沈缘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青年素衣蹁跹,长身玉立,他抬头望着山尖缓缓升起的月亮,柔软发丝被清风吹起。   站得近时倒没什么感觉,只晓得师兄声音温柔,待他和善。等到站得远了,闻修决方才察觉到他的确是一身羸弱病骨,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虽是如此,却不减满身泠泠风华,依旧是一副好颜色。   不知怎么的,闻修决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师兄。”   闻修决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修决送送您吧,我送您到六角阶……或者占柳台。”   沈缘眉眼弯弯:“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要师弟来送我呢?别胡闹了,快快回去,师兄歇一会儿再走。”   闻修决被这笑容打了个恍惚,他定了定神,往往太依赖师兄,总是听他的话顺从他,这样是不行的,即使沈缘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受过的苦总不是假……他得叫沈缘知道,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师弟,他也能……他能自己选择。   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原先预备好的力道是十成十,可当他真正握住沈缘的腕时,手劲儿却松了又松,最后完全将他的细腕圈在了手指间,一个屈身便将人背在了自己身后。   轻飘飘的重量,几近于无。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沈缘猝不及防被他接到肩上,忍不住惊呼一声,那只强劲有力的手紧紧地缩着他的手腕,却又细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沈缘有些莫名,他挣扎了一下,未能挣脱开,便问道:“修决怎的忽然要背我?”   闻修决顿了顿脚步:“我以前没有背过师兄吗?”   沈缘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闻修决似是被熔岩炽烤,耳边带着凉意的呼吸声灼得他全身发疼,他背过沈缘,很多很多次,在他身体虚弱无法挪动的时候,在他不慎受了伤抿着唇无奈轻笑的时候,在他们一起离开万剑宗,途经那条泥泞小道的时候……沈缘不知道这些。   可他忘不了,他不能把那些事情真正地去当做一场梦,疼过了哭过了委屈过了,醒来再忘掉。   他办不到。   仇恨的火焰与往日那般浓浓温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圈套,死死地缩着他的脖颈,每收紧一次,都叫他再疼一次,可疼了又有什么用?   没有用的……闻修决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这种复杂的爱恨交缠,最终会将他变成一个爱不下去,也恨不起来的人,人总是脱不开一个“贱”字,他当然可以自己选择,可沈缘就是他注定的宿命。   沈缘匐在他背上,暗暗喟叹,果然不用自己出力的事享受起来就是舒坦,人不好吃懒做,那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修决,送我到六角阶就好。”   沈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提醒:“你今晚要练静修,明日还有早课,可千万别迟到了。”   闻修决将他揽紧了一些:“不会迟到的,我送您到屋里去,再赶回去还来得及。”   那敢情好啊,不用自己走路了。   沈缘趴得心安理得,他刚放松下来躯体,把自己软成一条无脊椎动物享受脚不沾地的千金生活,闻修决的肩膀却忽然颤了一下,紧接着脊背也开始慢慢僵硬起来,叫他趴得有些不舒服。   沈缘:你搞什么啊靓仔?   拿起好好背人的态度行吗?   “师兄。”   闻修决缩紧了手腕,将沈缘的腿弯揽紧了一些,从沈缘的角度来看,少年方初长成大人的模样,本该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终日拧着眉心,一张俊俏的脸郁色沉沉,又沉默寡言到了一个让人咋舌的地步,叫人忍不住避而远之。   这便是今后魔尊大人的雏形了。   初级版无皮肤无装备。   即使知道比起前世,闻修决这次先一步踏入了邪术的范畴,甚至已经取得了大半魔神力量,沈缘却依旧当做一无所知,他扮演着一个温文尔雅却破绽百出的大师兄,如此憋屈为的就是后面那段重要剧情,不论闻修决要不要报复他,沈缘的剧情不能少。   如今紧要的,当然是不能叫闻修决知道他也是“重生”。   否则那还了得?   整个万剑宗都会被他大怒之下夷为平地的。   闻修决只叫了那么一声,他踩着六角阶上去,绕过春色渐浓的占柳台,一直到他已经完全能看见远处黑漆漆的木屋,才缓缓开口道:“那日的事,是我对不住师兄。”   “我没有想叫你……”   “我知道,”沈缘的双脚落地,白色衣裳的尾角从闻修决的指缝间滑过,他接过了闻修决的话,轻轻地说:“我知道修决不愿叫师兄受伤的。”   “只是当日状况紧急,来不及再去喊救援,之后我昏倒在房里,也无法阻止师叔他们令你跪着,如此,不如算我们两清了罢。”   两清?   怎么清?如何清?   闻修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眼,那日他故意使自己深陷围困之中,是足以预料到沈缘为救他,会多少受一些伤的,他放任了前世的事再次发生,却未曾想到沈缘伤得居然会有那么重,一口鲜红的血生生呕出来,整个人全然失了端庄模样。   闻修决跪在外面的时候,想着他终究是还了沈缘一回伤痛,他受过的苦,也务必要让沈缘尝一尝才行,这只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他如何残的双腿,他如何失的金丹,如何遭受的那一次又一次欺骗背叛……这些痛,他全部得还回去。   整颗心被滔天恨意占得满满当当,可依旧独有一个静悄悄的角落低声问他——“你真的恨他吗?真的不心疼他吗?”   “他身子骨弱,病痛缠身,如今又受了重伤……你真的再也不心疼他了吗?”   ……心疼。   恨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闻修决垂下眸,不想叫沈缘看见自己眼中酸涩的痛意:“那就如师兄所说,算两清了吧……”   ……   ……   沈缘回到自己的木屋内,刚一打开简朴的大门,猛然却看见了一个端坐在寒酸木椅上白色的身形,乍然一眼,几乎把他的魂儿都吓到了九天云外去,这一刹那他的脑子里把小时候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床下有人贞子封门村全部回想了一遍。   可吓归吓,人设还是要好好保持,所谓装逼正是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难怪系统总是夸他是天生的任务者。   沈缘表面上一片默然,他镇定地点起灯烛,随及看向面前那个身影,屈膝跪了下去:“沈缘……问师尊安。”   林鹤延垂眸看了会儿他这个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召见过的大弟子,年幼时他被自己教得很好,知礼懂事,对待任何人都好,就连现在行跪礼,脊背也依旧挺拔如松,他依稀可以从中找寻见沈缘乖巧的影子。   可又有一些东西不甚协调,这浑身的冷淡寂寥,是他从未窥见过的。   林鹤延摸了摸他房中略有些寒酸的摆置,桌面上的裂痕并未修补,照明所用的烛,是陈旧的白蜡,唯有墙壁上高高悬起的那把长剑,光洁如新。   “你身子不好,起吧。”   沈缘依言起身,坐在了林鹤延下首,将双手置于膝间,垂着眼睛听从问话,表面的确是如此,可实际上他的神思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回想原世界狗屁不通的剧情,狠狠地怒骂眼前这个strong男。   林鹤延道:“我方才听见你与修决说话,是他送你回来的?”   沈缘道:“是。”   林鹤延沉默片刻,道:“下次不要叫他送你,你自幼养着身体,每日修习,到如今也该康健一些了。”   沈缘道:“是。”   “……”   “修决天赋异禀,本就该多多磨练,无论是事故人情,亦或者剑术心决,无需你去帮他,有些东西他长大了自会明白。”   “……是。”   这方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之间似乎再没有别的闲话可以说,林鹤延闭了闭眸,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几次张口也未能再说出别的话来,面前羸弱青年微低着头,自进门起便未曾抬眸看他一眼,只是点头应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沈缘像他,却又不像他。   谁又能想到,在数年后的今天,他与自己当初最疼爱的弟子,居然再无一句话可说呢?   “沈缘……”   “师尊。”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沈缘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恭敬道:“师尊请先言。”   林鹤延沉默片刻,却问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师尊,”沈缘拱手道:“夜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林鹤延的眸黯了黯。   沈缘被自己教得很好,是极其懂礼的人,他待任何人,不论亲疏远近爱恨美丑,一套该有的礼节从来不少,未曾因私心苛待过旁人,也未曾对谁说过重话,鼻息间永远带着温和的笑。   他夸赞闻修决,便是真心地夸赞,帮扶师弟,便是实意地帮扶。   就连现在赶客,话也不说尽说绝,只轻声道:“夜深了。”以此来提醒他——他们师徒之间的情谊,早就大不如从前,他再也不能像沈缘幼时那样,握着他的手腕坐在山峰之上,一边给他传输着真气暖身,又一边将诸般天象指给他看。   白衣仙尊沉默许久,一直到那桌上白烛已烧去一寸有余,半透明的蜡油滴落在木桌子上,他才微微启唇,半似开玩笑般道:“你是在赶师尊走吗?”   “——扑通。”   “弟子不敢,失言之处,还请师尊训诫责罚。”   白衣青年离椅跪在了地面上,这道声音十分沉重,是未经过任何思考便轻易做出的举动,他双膝跪地伏身,墨发散在肩下,发尾迤到地面上,是十分恭敬的态度,却无异于在林鹤延的心头狠狠割了一刀。   就算他们之间情谊不似从前,可也不至于……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他之前是从不舍得最疼爱的弟子这样跪的。   沈缘自入万剑宗起,害了多少回病,疼了多少回,吃了多少灵丹妙药,他一回一回记得清清楚楚,林鹤延亲手将那个瘦小的孩童,养成了如今还算是康健的模样,可到底是世事难料,阔别多日再看见沈缘,林鹤延却不知如何再与他交谈了。   “你……”林鹤延只说出这么一个字,他离椅起身,朝着曾经唯一的弟子伸出了手,语气竟然是难得地软了下来:“别再跪了,你身子向来不好。”   “以后,以后也别再跪了。”   “师尊?”   沈缘猝然抬起头,那只手近在咫尺,如他记忆里那样温和有力,他向来疏淡的心跳此刻如雷鸣般震响,青年清冽双眸明亮起来,正欲轻轻搭上那只手借力起身……   ——一个眨眼的瞬间,师尊的手收了回去。   林鹤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收回了那个可以和缓关系的信号,并不顾沈缘的手如何尴尬失落地凝滞在半空,屋内原本可以暖起来的气息重新落回盛满冰霜的雪河中。   他不去看,林鹤延刻意地不去看沈缘的神色,他背着手踱步至窗前,下巴微微扬起,看着黯淡天空中仅剩的几颗星子,沉声道:“沈缘,我虽听你师叔说你确是受了伤,可每日早课诵决仍不可缺席。”   沈缘道:“是。”   他的手缩回到了袖中,紧紧地捏着一片衣角,心头一阵阵钝痛,无边的苦涩将他淹没,落日的余晖全然消退,月光也被掩在了层层乌云之后,心中海浪退潮,徒留几分嶙峋伤口。   林鹤延沉默半晌,又道:“还有你那把剑,若是取而不用束之高阁,倒不如给了哪个师弟去。”   这话说得极重,他话音刚刚落地便悔了个肠子尽青,身后没有任何声音,林鹤延强行压抑着自己想要回头看一看的意望,几番想要反悔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不能。   沈缘有他自己的道,他万不能再插手一丝一毫。   沈缘咬着舌尖,俯身拜了拜:“师尊,我用。”   “待我伤好,不……我明日便用。”   那是他的剑。   林鹤延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道:“沈缘,夜深了。”    第10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沈缘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里,历经过数次这般状况,他已经不想再去奢求什么了。   师尊这些年闭关不出,一切关于他的事都不再过问,唯有涉及到闻修决此人,林鹤延方才能屈尊来他的屋子里,不过也是责询几句话,他已经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去问问他,问问他的师尊,为何突然之间待他如陌路。   “是,恭送师尊。”一直到最后,沈缘也没有再站起来,那只尴尬停留在半空,被林鹤延躲过去的手,已然是在他的心尖再次划上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夜风寂寥,沈缘腿弯跪得僵硬麻木,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微微挪动着步子拎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一口饮下去,冰冷的茶水淹没喉咙,顺着脖子一直流到心口里去,冻得他浑身发颤,却依旧盖不过那道伤痕之上层层冰霜。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的失望慢慢聚集,逐渐化为无可挽回的彻底绝望。   他那么一点儿希冀,轻易被敲碎成齑粉。   沈缘后悔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如果他不再对昔日浓厚之情谊再抱有任何希望,那么面对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即使面前是养了他快二十年的师尊,他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凭着自己一人,在师尊的面前站起来。   你该要自己站起来了。   沈缘侧卧在冰凉的被衾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捉紧了被子的一角,将自己整个肩膀完全盖住,却依旧抵挡不住因身弱而无法抵御的寒气,即使念决也无济于事。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绝对不能去怪谁。   沈缘忍不住翻了个身,杂乱的思绪将他紧紧缠绕着,大夜早已过半,他却依旧清醒,脑海中的回忆犹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那些模糊却快乐的日子早已经淹没到了时光的洪流里。   他九岁时,身体尚还处在一种十分艰难的境地,若非是那些灵丹妙药堪堪吊着他的命,他恐怕就要在那个发高热的夜晚一命呜呼了。   沈缘真真是个药罐子,各类各样补身体的药,他吃得只多不少,从漫长噩梦中惊醒时,在床边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林鹤延,师尊握着他的手腕,正在给他传输着真气,那股暖意,沈缘到现在还记得。   孟师叔说:“你病成那样,你师尊担忧得要命,守在你身边一夜没敢合眼。”   萧师叔对他说:“这万剑宗上下,你师尊是最疼你的,向来炼药堂中的上品丹药,都是要够了你的份儿才给别人,你往后可千万要康健些,时刻注意着身子才行。”   厉师叔不爱说话,在他病好了的第二天,端着盒子为他送来一整盒的护身符令,一个一个地讲给他听,教导他应该如何去用。   沈缘犹然记得,当时他问:“这是师叔为我画的吗?”   厉城扬罕见地笑了:“这么久了,小缘还不晓得我不擅符令啊?”他话锋一转道:“这是你师尊画的,我们想插手帮帮他,你师尊也不准。”   后来他的病大好,终于可以暂时脱离那些苦涩的药水下床肆意行走了,师尊那时每日都抽出时间来看他,次次来都不空手,看着他面色转好,林鹤延说了一句话。   “你该要自己站起来了。”   这句话中有为师之严苛,亦有为父之疼惜,师尊握着他的手传输真气时,那种真心实意的疼爱绝对做不得假,沈缘记这句话记了很多年,这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心尖刻上了烙印。   “师尊方才,或许是要说这句话的。”   沈缘仰头漫无目的地乱想——师尊收回手的时候,他该说这句话的,叫他自己站起来,像当年那样,可如此这般,沈缘却再也不能复刻师尊当年那句话中蕴含的所有宠溺疼惜的意味,留下的只是生疏和严苛。   林鹤延没说。   可沈缘已经在心里为他补上了。   ……   ……   万剑宗内门弟子需在卯时三刻前起身,前往论剑坛一同修一个时辰的剑方才能去用早饭,宗门内一直以来除林鹤延之外,属厉城扬剑法最好,故而这桩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日日不落地看管这些弟子修习剑法,偶有遇见天赋极佳的弟子,兴致起时便会强硬要求对方试剑。   虽名为试剑,可厉城扬指导弟子时却丝毫不徇私,对上任何一个人,哪怕他看上的只是一个年纪尚轻略有几分天资的后辈,出手也毫不留情,直到将人练得筋疲力尽才会停手,他虽不善言辞,可在训诫弟子这方面,像是开了灵通,字字珠玑,将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万剑宗弟子之间流传着一句俗语——厉城扬,阎罗王。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   今日被阎罗王选上台去试剑的是闻修决,他持树枝与闻修决浅浅过了几招,却发觉这人是实实在在的天资卓越,那些比他年纪还大的弟子未练熟的剑法,闻修决却使得炉火纯青,姿态坦荡,丝毫不落下风。   再这般下去,他手里的树枝恐怕要保不住。   “厉师叔!”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从论剑坛下传上来,台上两人同时收了身法,厉城扬将那根树枝随手扔到台下,看见来人时禁不住担忧地蹙起了眉。   “师叔,”沈缘一身白衣翩然,笑着劝阻道:“修决年纪尚小,剑术不精,还请点到为止吧!”   青年自台上一跃而下,来到沈缘的身旁,伸手娴熟地搭了搭小侄儿的脉络:“小缘怎么来这里?你伤好了么?”   沈缘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厉城扬细心地摸着他的脉,闻言斥道:“你的伤要精细养着才行,这才几天就出门乱逛了?别说你不心疼自己,你瞧那日你诸位师叔,有哪个不把你挂在心尖儿上的?”   沈缘垂眸抿了抿唇,复又抬起一双清冽似月的眼睛道:“我知晓师叔们都疼我的,可说到底来,师弟都在修剑,我身弱便更不能懈怠了,稍练一练总是好的。”   厉城扬便问他:“敕风卷修到第几重了?”   沈缘握着剑摇了摇头:“只看了剑解和释义,还没来得及练剑,故而才来此,想请教一下已经学了敕风卷的诸位师弟 。”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师兄,修决可以教您!”   厉城扬下意识皱起了眉,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靠近过来的闻修决,狭长冷淡的眼眸里尽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开口时音色一片冷淡:“哪里需要你来教?滚回去继续修你的剑!”    第11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闻修决个子高挑,又生了张冷峻立体的脸,一旦脸色沉下来之时,这张原本单纯无害的少年面容便会充满攻击性,叫人好一阵胆寒,如若不是厉城扬站在这里,换做其他人来,定会出一身的涔涔冷汗。   他耍了个利落的剑花,站在论剑台子边缘,轻轻地俯下身,只问道:“我也可以教您,师兄想让修决教么?”   沈缘莫名其妙地看向他,眼中一夜未歇好的疲惫还未消散,青年眉眼温和,瞳孔处依旧明亮,眼下却模模糊糊地像蒙了一层薄雾,闻修决刚愣了愣,却见对方轻轻弯起唇角,微斥道:“别闹,厉师叔在这儿,还不见礼?”   闻修决道:“我已见过礼了。”   沈缘便温声道:“那就去练剑吧。”   闻修决没应,只是不厌其烦继续问道:“师兄愿意让我来教吗?”   厉城扬终究是看不下去,语气一沉再沉:“你自以为天赋过人,便能越过我来教你师兄了?好好地练你自己的剑,小缘的剑法自有旁人来教!还轮不着你置喙!”   他倒并不是说真心不喜欢闻修决,这不是他的缘故,这样有天赋的好弟子,不论被谁收入门下,想必皆是一片欢喜。   可他偏偏却成为了林鹤延的关门弟子,沈缘与这山中其余弟子皆不能同论,这是他们几个师兄弟一起养大的孩子,虽说是弟子弟侄之间相互关照,谁也不能心有偏袒,可林鹤延如今的态度却叫厉城扬多少有些觉着早年看错了他。   他不是讨厌闻修决,只是无奈于若这万剑宗中视诸弟子等同,那便再也没有人疼沈缘,再没有人偏心着他了。   看着长大的孩子,总比其余那些弟子更叫人疼惜,他师尊不再疼他,那他们这些做师叔的,便更要护着他才行——在自己家反倒受委屈,那怎么能行?   沈缘连忙拦住行走在暴怒边缘的厉城扬:“师叔……师叔!”   厉城扬剑锋挑起,指向台上的闻修决:“目无尊长,你师尊是如何教导你的?!”   沈缘依旧没有挪动位置,他看着沈缘的背影,倔强地站在论剑台边缘处,只差半步便会跌落下来,面对师叔的指责充耳不闻,似乎在场根本没有这号人一般,手里的那把灵剑嗡鸣作响,似乎感受到了杀气腾腾的战意。   在场所有弟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剑,万剑宗里多枯燥乏味,没有丝毫乐趣可言,这么一场偶尔的争吵辩论,倒能在一天之内从内门传到山脚下,成为所有人偷偷摸摸议论的饭后闲谈。   “咳咳咳……”沈缘正拦着厉城扬,却忽觉一阵叫人眩晕的力道从喉咙里涌上来,他忍不住低声咳起来,低头时眉心微微皱起,眸中正是一副娇花照月的水润之意,看着叫人无比揪心。   “小缘!”   “师兄!”   闻修决翻身从论剑台上跳下,还未来得及去触碰到沈缘的肩膀,还未能看到他的面容,一个巴掌却用力甩了过来,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缘垂下有些颤抖的手,眉心依旧未曾舒展开来,胸口处的疼痛似乎依然有加重的趋势,他想迈步先离开这里,手腕却被厉城扬紧紧抓住,两根手指摸在他的脉上细细检查着。   厉城扬疑虑道:“方才不是还好着么?怎么这时又……”   沈缘摇了摇头。   被打得侧过脸的少年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的眼眸空洞无光,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紧紧握着剑的手指指节有些泛白,闻修决仿佛被某人带入到了湖底深渊一般,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上一世,师兄没有这般打过他。   上一世,师兄要他教剑法的……   闻修决脑海中的麻绳绕来绕去,打成了一个死结,他感觉到自己的口中溢出了血腥的味道,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他不由自主地咬破了舌尖,看着沈缘痛苦的模样,他忍不住上前两步……   “——噗”   一口鲜红的血吐到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圆圆:故意的    第12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这回的血是真真切切地溅到了他的身上,闻修决伸手去摸了摸自己下巴处的血水,没觉得脏污,只摸到一片痛意,他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面前沈缘踉跄身体后仰,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了耳朵。   “师兄!”   他下意识上前接住了沈缘,轻飘飘的重量昭示着沈缘的身体已经到了一种……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不愿这么去想,可在这混乱杂碎的思绪中,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词可以更好地形容。   “怎么回事?”厉城扬一下子冷了脸色,屈身伸手想将闻修决怀里的小侄儿抱到自己怀中来,好带着他去问问精通医术的孟长乐,究竟是怎样的伤,才能叫他的身子每况愈下?   “师兄……”闻修决的手搂得很紧,怀中青年薄唇微张,眼眸紧合,一双秀眉轻轻皱起,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嗓子里,叫他不能呼吸。   “闻修决,把小缘给我来!”厉城扬见他状况不好,也不再论什么礼节,心里焦急得只想将这世上所有灵丹妙药为沈缘搜罗来,好好地给他治病。   闻修决抱着沈缘站起来,脸颊上的红印子还没褪去,只是沉声道:“师叔请带路,我抱着师兄就好 。”   厉城扬再没心思与他争论,他右指成剑决,朝着晴朗天幕中一划,一道信号便如烟花般绽开,堂中重钟敲响,将消息传递给了在药堂中著书的孟长乐。   他再管不了那么多,在所有弟子面前使用了百年前师尊还未仙逝时,教予他用来保命万不得已之下绝不能使用的术法,只见场中气息撕裂,凭空划出一道裂缝,厉城扬朝着闻修决抬了抬下巴:“快走!带小缘去找你孟师叔!”   闻修决来不及道谢,他快步走入那道裂缝,须臾之间,一明一暗时空交转,再踩到平地上时,已然是到了药堂之中,孟长乐正挽起袖子在数十本竹简中翻找,听见脚步声,她回头讶异地看了一眼:“这么快……小缘!”   青年已经完全闭上了双眸,比起那日伤重,更加无法预测,他的身体向来都不大好,只是幼时娇养着,才慢慢稳定了一些,简单地修个剑,练一个仙法倒是无可厚非,可不知从何时起,沈缘不仅仅是身体羸弱下去,就连气息也乱了个彻底。   孟长乐摸着他的脉搏,越摸越是心惊胆战,心里有一张鼓不停地咚咚咚地乱敲,指尖脉象微不可查,原本稀薄却应当肆意涌动的灵力四处留置,在他的筋脉中断成无数小节。   闻修决半蹲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师兄怎样?可是害了旧疾?”   孟长乐是公认的脾气好,可面对闻修决,她很难有张好脸色:“你还敢说?若不是小缘拼了命地救你,你焉能有命在这里说风凉话!”   闻修决的睫颤了颤,脑海中交缠着两世记忆,各种各样的碎片已经完全混杂在了一起,沈缘两次救他,得到的确是完全不相同的结果,上一世沈缘修养半月后便如常人一般,一直到他被折断双腿,盗取金丹,沈缘才残忍地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若非如此,如何能取得你的信任?”   闻修决流着泪问他:“师兄舍身救我,难道也是假的吗?”   “假的。”   他这一世也依旧这样认为,沈缘是个聪明的人,既然要取得他的信任,有些东西难免少不了,却绝不会以自身为代价,闻修决自重生以来,他一边刻意地铭记仇恨,一边又将那份记忆压在心底,肆意享受师兄还未曾待他如蝼蚁蛇蝎的温暖日子。   可这口血把他吐醒了。   这和上一世不一样……他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呢?   闻修决在不知不觉中跪倒在了地面上,沈缘那张毫无血色苍白病弱的面容,在他新一层的记忆里慢慢成形,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将今生与前世完全分隔开时,脑海中忽然犹如万千根长针扎入,他看见沈缘没有丝毫生机的尸身被他的下属潦草地扔到了大殿上……   白衣染血,膝下寸寸根骨尽数断裂,沈缘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袖口的翻花被利器划碎,毫无清风皎月君子模样可言,他以一种狼狈的姿势,像一个投降的失败者一样,趴在地面上,带着细碎伤口的脸颊只漏出来不逾半张,却依旧能叫人完全认出来。   闻修决目眦欲裂,手中酒杯打翻沾污了华贵衣裳,殿中嬉闹声瞬间停止,所有的下属噤若寒蝉,在看见魔尊冷如冰霜的脸色时,一个个地翻身跪倒,闭口不言。   “师兄?”   魔尊掀倒了面前长桌,各式各样的菜肴洒了一地,他踩着墨染玉石慢慢地走下去,愈来愈近……最终却脚下一软,完全跌到了地面上,心爱却无法触及的师兄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闻修决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沈缘冰冷的手腕,可他只是紧了紧手指,一声声的碎裂声音从他的耳中传入……   他的腕骨,也碎了。   闻修决提着那把剑颤抖着站起来,黑沉沉的眸扫过在场所有人,那日外人只听说魔尊忽然疯了,屠尽了整个修缘殿,上下无一活口,可无人知晓,魔尊拽着一个一个人的领子,身体颤颤巍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泪流满面地质问他们:“谁动的手?!”   “谁准你们伤他的?!”    第13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少年魔尊状若疯魔,抱着怀里早已经失去了体温的青年人又哭又笑,跌倒了又再度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上了那方高坐,没叫怀里的破碎尸身再受到一点儿伤。   “他,死了。”   闻修决笑着说出这句话,嗓音里夹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在极其癫狂的嘶吼之后,他似乎又重新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一根手指便可叫人灰飞烟灭的少年魔尊,下属摸不清他的态度,只跪伏在地面上,不发一言,肩膀不停地因恐惧而发颤。   “尊座……高兴吗?”说话的人是为闻修决修复了双腿,重塑金丹的一位魔族医者,名叫从归,放在整个修仙界,他的医术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骑绝尘,说一句“活死人肉白骨”绝不过分。   闻修决盯着他垂下的额心,半晌后用宽袖遮住了怀中青年苍白的面容,手指却并不敢触碰到沈缘身体的一寸肌肤,刚才那声骨节碎裂,犹在耳畔,叫人心尖被冰霜刺穿的感觉,并不好受。   “从归,世人都说,你的医术天上地下,无人能敌,可活死人肉白骨……”   魔尊勾起唇角:“我可还没见识过呢。”   从归慢慢抬起头:“尊座的意思是……”   闻修决淡然一笑:“来试试吧,不论成功与否,本座皆不会降罪。”   从归面露难色:“这……尊座恕罪,您怀中这仙君我先前已看过了,他全身的筋脉都断了个干净……说是断也不然,实则是已经碎了……”   “实在是……为难属下了。”   闻修决面色不改,他的手指有些畸形地向外张开,只用一只手腕托着怀中那青年的肩背,可即使是这样小心,他还是能听到那一声声的断裂声音,几乎是就在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当空,沈缘的头一歪,脖颈处的青灰色断裂,露出了血红的皮肉。   他的心沉了沉,表面上却笑着回答了从归方才的问题:“高兴啊,真是高兴坏了!与你开了个玩笑,莫要介意。”   从归那口提着的气并未散开,他犹豫着看向魔尊怀中那几乎遮得严严实实的沈缘:“那这仙君该如何……”   ……   “葬。”闻修决抱着怀里的人站起来,声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以吾身死之礼葬沈仙君。”   “尊座!”   魔尊身死,半族殉之。   几乎是在他踏下高座的那一刻,一道裹着魔气的劲风径直吹向大殿,闻修决抽出那把随身长剑,路经之处随意挥斩,喷洒出的鲜血将他身上的玄衣染得更加邪气,大殿头尾,共十七道剑风袭出,殿中无人生还。   回到这一世,闻修决紧闭着眸,呼吸里充满了焦躁不安,他不敢睁眼去看床榻上的青年,前世的梦,他做过不少,有温馨,也有背叛,可当一身大汗淋漓醒来,他却也只能安慰着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不要怕,也不要想。   “不相干人等都出去!”孟长乐为沈缘把过了脉象,又探出一丝真气灌入他的筋脉,游转之后才发觉他的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不停地吞噬他的灵力。   这不对劲,纵然沈缘身体再弱,也从未有过这样诡异的状况,他的灵力到底被吸收到了何处?为什么最关键的那条筋脉会有一股……邪气阻塞?   “闻修决,出去。”孟长乐沉声道:“将你诸位师叔都叫来。”   闻修决一愣,下意识看向沈缘:“……师兄的伤,很严重吗?”   “误会你了,不是你的问题。”孟长乐头疼地拧了拧眉心,道:“你师兄不是因伤而吐血,而是……罢了,你先去叫他们来。”   闻修决点了点头,立刻爬起来折身就要出门,他的脑子里混混沌沌,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听从孟长乐的安排,将各位师叔都叫来,方能叫师兄伤病好转。   “无需叫你师尊,此事不要宣扬。”   闻修决顿了顿步子:“是!”   ……   ……   “小缘!”   大门被“轰”地一下撞开,萧景炎与厉城扬两人先后进来,只一眼便先望见了仰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沈缘,厉城扬刚用了一回禁术,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他快步上前摸了摸沈缘的脉,却没摸出什么独特的东西来。   “长乐,怎么回事?”厉城扬沉声道:“这么着急叫我们来,可是小缘的身体出了什么麻烦?”   孟长乐拧着眉道:“是有些麻烦。”   萧景炎焦躁得几乎想掰开她的嘴,叫孟长乐把所有话都完全吐出来,他俯身看了会儿沈缘惨白无色的面容,深深地蹙起了眉尖:“这又是出什么事故了?小缘的身子一向不好,就没有人看顾着他么?”   厉城扬接过话:“小缘吐血时,我在旁边。”   “事发有些突然,他只生了一回气,便吐血晕倒了,没来得及好好探查究竟是何缘故,我一时情急用了撕裂空间的禁术,将小缘送了过来。”   “生了回气?”萧景炎有些疑惑:“小缘的性子我是知晓的,谁能叫他生了气?”   厉城扬指了指门口的闻修决。   萧景炎沉下脸色:“又是你!”   “你真是恨不得叫你师兄日日吐血才好!上次为了救你,他受了多大的罪,你倒是有你师尊爱护着,反倒在小缘的面前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来!叫他生气吐了血。”   闻修决蓦然一惊:“……我没有……”   “不关他的事,”孟长乐解释道:“是别的缘故,问题很严重,故而我才叫师兄们都来,这事不能告诉大师兄,得好好商酌才行。”   厉城扬点了点头:“你说。”   不论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他都得为小缘寻来才行,就这么一个师侄,想放在心尖儿上疼爱,无奈他总是多病缠身,偏偏又懂事得很,若不是孟长乐细心一点,恐怕他半夜害了病也不肯告知旁人的。   萧景炎厉声斥道:“叫他出去!”   小缘这个样子躺在这里,即使孟长乐说这与闻修决没有什么关系,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迁怒这个人。   闻修决咬了咬牙,翻身跪在了地上,他抬起手指,道:“此事弟子绝不会告知旁人,师兄受伤是我的错,若是有什么需要,弟子定当竭力相助!”    第14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再度病倒的沈缘昏迷了整整七天方才能再次睁开眼睛,这一觉他睡得很沉,没有做任何梦,脑海中空荡荡一片,意识有些模糊,青年隐约之中只察觉到了些许浓郁不散的雾气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然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处重力击打,他蓦然地吐出了一口淤血。   “呼……”沈缘的胸口连带着小腹间钝痛无比,他呼出一口郁气缓了缓,看向身旁那个抱剑垂着头,脊背却坐正了,不知在发什么呆的少年,有细碎的光落在沈缘的手指缝间,他无力地缩了缩手,想叫一叫闻修决,嗓子里却像是含了铅块,哑不能作声。   作为人魔交合生下的孩子,闻修决的确算是有一副好颜色,可正道宗门崇圣崇尊,因此他的相貌在仙门时并不算凸显,白色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许突兀,似乎那把良剑,也沾染了他半身邪魔之气。   “……修决。”   沈缘蹙着眉间轻唤出声,音调却不及屋外风声大,那两个细小的字眼散在气息里,他暗叹一口气,正欲要再提起一阵力气来时,闻修决却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迅速地回过了头,他的眸中,有惊喜,有讶异,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恐惧。   “师兄……师兄!”闻修决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甚至来不及低头弯腰去捡一捡,两只脚已经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选择,他来到青年床边,瞳孔中似乎有泪意:“你……你醒了?”   “我去叫师叔来!”他转身就要出去,步履间有些凌乱,发丝也随着他躁动的心绪一齐飞扬起来,错乱交杂在一起。   “站住。”沈缘气若游丝的声音将他的脚钉在原地:“我已然醒了,便不用再麻烦师叔们,只需养几天便好。”   闻修决站在原地没有回话,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一层薄薄的纱屏,落在了青年那张惨白无色的脸上。   他的师兄,一直都很好看,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闻修决的生命中遇见过很多人,可在他的心里,沈缘依然是那个最叫人崇敬的漂亮仙君,这个事实不会因任何东西而改变。   这种说法有迹可循,沈缘病卧在床多次,脸色已经化作了无法抹去的苍白,从颊间看不见一丝红润之气,嘴唇处有些许干裂,一身病骨摇摇欲坠,可纵然他就这么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连好好地说一句话都不能易成,可沈缘却依旧如苍山雪覆,眉眼清冽若泉水,就连那肩颈间瘦得有些凸出来的骨头,都仿佛是林间屹立翠竹。   “师兄。”闻修决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可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沈缘的眸望向他,那些还没涌到喉咙间的那阵勇气瞬间就消散了个干净。   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故作自然,僵硬笑着去给沈缘倒了杯茶,用灵力加热到适口的温度,然后俯身一手撑起青年脊背,将白瓷茶杯递到他的唇边:“师兄,喝点水吧。”   沈缘轻轻点了点头,他分好几次饮下那口热茶,每次呼吸都仿佛胸口连及小腹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没几个动作间,已经是疼得冷汗直冒,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从他的筋脉间慢慢传输着温暖灵力。   “师兄,”闻修决低头看着他:“我保护你。”   沈缘不解其意,只能笑了笑随口回道:“你啊,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的身子我是知道的,能好好地寿终正寝就满足了,到那时,你记得……”来看看我。   沈缘剩下几个字被一阵哽咽压在了胸腔里,闻修决的手颤抖得厉害,他似乎已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那个曾经尚还算意气风发仙资卓绝的天才少年,此刻却满身沉沉郁气,未长成的松柏被厚雪压垮,还没学会成为师兄模样的人,已然被刀锋磨损。   “怎么了……?”沈缘皱了皱眉,想抬起手来从胸口拿块帕子出来给他擦擦那不知到底是汗还是泪水的东西,却陡然间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中衣,他洗好的帕子都在小方桌上搁着呢。   隔空取物,一个极其简单几乎耗费不了太多灵力的小法术。   沈缘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的指尖,刹那间愕然失色,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良久之后,青年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修决……我的灵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青年玉白指尖空空荡荡,骨骼的优美形状在黯淡的灯光下看得十分分明,白色阔袖顺着劲腕轻轻滑落下去,露出沈缘几寸惨白臂肘,青年茫然无措地缩了缩手,问第一句时,他的嗓子尚还能出声,可久久未听到回答——或许只是沈缘认为很久而已,他想张开嘴再问第二次时,一阵酸痛的冷意从他的胸口处像山洪泄出一般,排山倒海地贯穿他单薄身心。   “我……我的……”沈缘的长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感觉不到身体中灵力的运转,可小腹丹田,那颗金丹依旧灼热带着强烈的暖意,仿若一个只会发热的死物一般,再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用处。   “修决?”他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年,闻修决垂着头,墨色发丝遮住他眼底一切情绪,只是那双想要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滞在半空,进退皆无路,不知如何是好。   闻修决咬了咬舌尖,微弱痛意叫他能勉强保持清醒,他微微抬起眼眸,看见了师兄那双向来好看的眼睛微微泛红,这一刻,不止是沈缘的胸口受伤,连带着他的心,也一同被击碎了。   “师兄,”闻修决只说:“我保护你。”   他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站到万剑宗乃至整个世界最高峰的山巅上去,他会捧着沈缘的手,叫他也触摸到那片青云,只要师兄不再抛弃他……只要这样,前世的那一切纷纷扰扰化为眼过云烟,他什么都不会再计较了,就当那时候,他也陪着师兄疼过一次。   人是要往前看的,闻修决终于握住了沈缘那只冰冷的手,青年骨骼的形状在他的手心里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灼得他整个手臂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想起七日前那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堂中那么大,一张小床便可以将师兄的躯体完全容纳在内,他安静地,无声无息地躺着,熟睡着,安详地仿若天上仙人,无论谁上前叫他,都得不到半点儿回应,他闭着眼眸时,那双浅淡的睫羽在青年眼睑下投出漂亮的形状,双手交覆在绒被间,指节清隽修长。   “小缘的丹田出了问题。”孟长乐蹙着秀眉,告诉在场所有人这个震惊天地的可怖消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郁色,他们没有开口说话,使得整个堂内都笼罩着一群阴云密布的气息。   这时,闻修决慢慢走上前,他问孟师叔:“师兄的丹田,是何种问题?需要什么药治疗么?”   孟长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这乃是他的旧疾所致,早年时还好些,越用灵力,丹田便越亏空干涸……如今他的金丹,已经与死物无异了。”   闻修决眨了眨眼睛,一滴水润从眼眶中溢出去,他鼻尖酸得有些想要大哭一场,可到这个时候,人的情绪已经不再重要,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地喘了口气:“丹田损毁,或许用天材地宝……可以挽救……”   “可现今师兄昏迷不醒……他的性命……”   孟长乐点了点头:“有危险。”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哽咽,或许是不忍看自己最疼爱的小师侄昏睡不醒的模样,她转过了身去,正对上厉城扬一双紧闭的眼眸,作为万剑宗内最厉害的医者,一时间连她都想不出任何法子,更遑论是只会舞剑修道的厉城扬。   男人的眉毛在发颤,厉城扬紧紧握着手里那把重剑,他的牙齿紧跟着发抖,是惊惧,是气恼,也是无可奈何。   堂中没有人说话。   萧景炎开口道:“我们得告诉小缘的师尊……”   砰!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厉城扬的怒火,他在心中压抑千百遍,释怀千百遍的那些替沈缘委屈不甘的业火瞬间喷涌出来,厉城扬持剑向萧景涣挥去,后者一个跃身躲开他的剑招:“厉师兄,你冷静……”   “如何冷静?!”雕花圆凳四分五裂,灰尘慢慢散去,厉城扬怒斥道:“他这些年在意过小缘吗?他知道小缘喜欢吃什么吗?他了解小缘的剑术是什么路子吗?!”   “他什么时候好好关心过小缘的身体?”   “萧景炎你说!有吗?!”   萧景炎沉默片刻:“没有……”   “所以告诉他有什么用?这世上没有哪个师尊在自己弟子发高热的时候仍不出关!看着自家徒儿跪石门前每月给他请安,他哪里说过一句关照的话?”   自家养大的孩子,连这样一点儿小小的关心都得不到,怎么能指望他在沈缘病重时伸出援手?   孟长乐握住厉城扬气得颤抖的手臂,她隔开两人,安抚道:“好了,你们两个人别这样闹,小缘还在这里,万一他醒了,看见你们这样,指不定要怎么难过呢!”   厉城扬喘了几口气,他放下剑道:“没事,我冷静了。”   孟长乐:“冷静就好。”   紧接着厉城扬迅速开口:“等他出了关,我拼死了也要把小缘要到我这里来!”   孟长乐:“……”   “厉师兄,你不是说你冷静了吗?”   “我很冷静!”厉城扬从一旁掂过来一只木凳子,重重地放在地上:“非常冷静!”   孟长乐叹气道:“不是你这么个冷静法子……这些天我们得先为小缘把命保住了再说……我想想办法。”   丹田损毁,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闻修决站在不远处听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他的目光隔过人影,望向床榻间的瘦弱青年,在很久很久之前,少年尚还是天真懵懂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分依赖沈缘了,他不想去参与那些世俗的弯弯绕绕,人情世故,揣测人心,他一概不懂,可师兄总是能将那些拗口的场面话说得十分漂亮,叫所有人都舒心。   这万剑宗中,除去师尊以外,没有人不喜欢他。少年时日短暂,他的这些师叔总是对他爱答不理,闻修决渐渐地开始明白为何师兄看他的目光偶尔会有些凝重,他从那些闲言碎语中慢慢地拼凑出了一个如他一般的开朗少年,他幼时爱笑,唇角总是弯弯的,像初一的月牙儿,盒子里放满了护身符咒,用起来丝毫不心疼。   可少年逐渐长大,师尊却不再喜欢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闻修决数次在师尊面前提起沈缘,得到的只是一片沉默,师徒之间的情分似乎早就到此为止,所以闻修决将他从师尊那里得来的偏爱,送予了师兄,师尊待他一分好,他就给师兄十分。   可这段情谊依旧无力回天,伴随着他愈发失望潜藏在心底的重重爱意,一并消散为薄雾灰飞。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救他……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   闻修决攥紧了手指,他在岔路口站着,左边是沈缘的死路一条,右边是……他前世的苦痛伤悲,那些痛随着记忆重现,在他的脑海中一卷一卷展开,如果是复仇,他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可在此之前,在回想他那些被背叛的痛苦之前,闻修决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慢慢上前,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师兄。”   ……   ……   风雨欲来,山野间除去呼啸风声,再没有任何别的声响,重重树影映照在窗子上,青年低头愣愣地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他的眼前一片浓雾遮蔽,层层冷意席卷了他的身躯。   闻修决握着他的手腕,却不敢用上力气,只是虚虚圈着,他蹲下去抬头,望着师兄的模样,那些话在心中周转几次,还是咽进了肚子里去,最后他只说:“师兄,有我在。”   “是吗?”沈缘声音涩哑,他勾起唇角,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峭决绝:“闻修决,出去。”   “离开这里,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闻修决自然不放心他独自一人,他微微俯身道:“师兄,我陪着你。”   “好吗?”   他竭力和缓了沙哑的声音:“我绝不打扰你,师兄的丹田,修决会想办法的……金丹也是……我保证以后叫师兄好好地……我教师兄练剑修习,我会保护你。”   沈缘没有说话,他周身温润的气息一夜之间变得冷冽,那双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眼眸也再没有任何温情,他这短短半生中,迈过了无数坎坷艰难,在身体每况愈下,几乎无法挽救时,他依旧没有放弃,骨骼非仙骨,筋脉非灵脉,这些都无所谓,他用了比旁人更多的时间,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个高度。   可如今丹田毁了,那颗金丹也没有了作用,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成为一颗死丹,他的灵力一夜之间消散,变成了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沈缘不是什么清风明月佳人,他也有傲气,他也想上入青云之端,可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叫他如何不悲,又如何不痛?   “你出去。”沈缘指了指门口,道:“出去。”   闻修决当做没听见,他自顾自地慢慢道:“师兄的丹田损毁,是灵力已耗尽的缘故……我不得已用了一些法子,往师兄的丹田中添入了一些……东西,大约能维持一月余运转,这一个月,我为师兄去寻一寻……”   “闻修决。”沈缘打断了他。   青年身心俱疲,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他低着头,咬着牙槽用力地斥出一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滚!”    第16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向来文雅温润的师兄此刻因丹田损毁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他低头紧闭着眼睛,长睫随着急促的呼吸轻颤,紧抓着被子的手指尖泛起惨白,闻修决细听之下,似乎还听到了什么古怪的声音,细碎的……刺耳的……带着一些咬牙切齿的愤恨。   是什么声音……?   闻修决慢慢地抬起头,才恍然间发觉面前羸弱青年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紧咬着牙根,想要克制住身体上一切看起来并不美观的动作,可是无济于事,反而叫他的牙齿也随之发颤,上下玉齿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少年心中似乎有一道明亮的线划界愈发分明,他的心脏高高地提起来,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揪着他早已经缩紧了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筋脉中缓缓流逝,取而代之的是强烈不能抑制的疼惜。   “不论如何,你得站到他的身边去。”   心底里的泥沼中探出一根巨大的藤蔓,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那个声音这样告诉他,闻修决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妖族幻术,这样的声音,他听过很多,在沈缘剖取他金丹时,在青年血淋淋地躺在大殿中时,在他笑着将那把剑重新送到他的手中时,心底里那个无源头可寻的声音像念着咒语一般不停地告诉他:“原谅他吧……原谅沈缘……”   “师兄。”闻修决拾起地上那把剑,用衣袖擦干净了收回鞘中,他抱着剑坐在一旁,这辈子第一次有些焦急地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石板地面:“我会为你寻到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从……我听说他叫从归,在魔族暗市中倒卖药剂……他一定有办法能够……”   “闻师弟。”沈缘的声音渐渐平和下来,他换了一个更加疏远的称呼,青年玉指松开锦被,慢慢抚平那上面带着愤懑之意的褶皱:“私通魔族,是剔骨重罪。”   闻修决愣了一下:“我……”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已经经受过一次的罪,闻修决怎么可能忘记?但若不是沈缘此时提起,闻修决必不会将剔骨之罪考虑在这件事范围之内,他心心念念想的是什么?他梦魇之中无法忘怀的执念是什么?   那样的绝望与苦痛,闻修决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死在自己眼前,就像前世那回,他载歌载舞饮酒作乐时,沈缘已经凉了尸身,他的唇角依旧微微上扬着,可替他哭干净血泪的,却是活着的闻修决。   “闻修决,出去吧,我只想静一静,回头等你来了,我们再说这件事。”沈缘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将软枕搁在颈下,侧着身子慢慢躺下去,动作细微到像一张张画像接连而成,可他这样小心,却依旧牵扯着胸间伤处,痛不欲生。   闻修决犹疑着上前,给青年压紧了绒被,一只手从锦被下探出来,松松垮垮地挂住了他的手腕,这样细小的气力,闻修决几乎不需要甩手,便能轻巧挣脱开,可他握着那只手慢慢地俯下身去,眸中闪动着莫名的晶莹:“师兄,怎么了?”   沈缘努力弯起唇角,声音微弱似蝴蝶振翅,闻修决附耳过去,只听他轻轻地说:“把茶水拿近一些……我够不到。”   ……   ……   闻修决出门时,给了他一把自制的传音符,无需灵力便可以催动,他几乎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沈缘有什么要紧事就与他传音,他必定在一刻钟内竭力赶回来,沈缘翻了翻那些符纸,闻言问道:“于你而言,什么算是要紧事?”   少年沉默许久,哑着嗓子告诉他:“例如师兄想要喝水,这便是要紧事。”   有用。   待到那木门再次紧闭,沈缘信手一挥,将那些符纸散了个完全,飘飘扬扬的黄色纸张落下来,有两三张碰到一旁染着的烛火,瞬间化为灰烬,沈缘惬在床头,淡漠的双眸视线无处可落,恍惚多次,最终只盯住了他那把很久都未曾用过的游龙长剑。   沈缘十三岁时,刚刚修成了一些浅显的剑术,也只摸到了练气的门槛儿,那些身体康健的弟子练过多少次剑他未可知,可沈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百三十七天,少年第一次上试炼台,恰好是两大宗门之间一次摸底,刚站上那高台,却不幸遇到了劲敌。   三两招的功夫,沈缘的剑被对面的红衣人击落在台上,当时的规矩与现在不同,并非是简单的点到为止,沈缘只是愣了一下,便默不作声地去拾回自己的剑,重新起势。   又是大约几招的功夫,那把剑被高高挑起,直直地坠落在沈缘脚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沈缘似乎可以听见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两宗掌门人的大弟子比拼,本以为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叫人可以看见眼花缭乱的通天剑术,可结果却是万剑宗大弟子三两招便败于人下。   浮云宗少宗主云栽雪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在沈缘再一次拾起剑攻上来时,浅浅地用了段巧力,手中长剑与面前少年形成对峙,他慢慢压紧了手,靠近沈缘:“沈小仙君,你这剑术可真是……”   云栽雪笑了笑,看着沈缘冷漠坚定的眼眸,低声道:“别这么冷这一张脸,我叫你赢,你想不想?”   “少说废话!”年少的沈缘转换攻向,移步朝着云栽雪脊背狠狠挥去,却被后者一只手阻挡,对方笑得明艳,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你这样的人,若是稍稍地示弱一回,便叫天下人骨头都酥软了……谁会舍得叫你输呢?”   只可惜,沈缘从小就是个硬骨头。   他性子软和,筋骨却坚韧。   如利刃,似雪松。   当年云栽雪所戏言的那句话,终究也化作了他的傍身武器,沈缘徒劳地勾了勾唇角,那次他胜之不武,云栽雪说完那通调戏他的话罢后,便抱剑俯身浅浅一拜,转身认输下台。   他的这番动作,对沈缘来说只是莫大的耻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少年人不论资质如何,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到底是年轻气便盛,沈缘只记得云栽雪在临下台前回头勾着唇角朝他笑得开怀,他抬了抬下巴,像是故交好友一般对着他打招呼,可这笑容落在沈缘的眼里,三分促狭也成了十分挑衅。   沈缘合上剑鞘,强烈而刺耳的声音重重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悬着的心弦上,他一向是个乖孩子,克制守礼,端庄文雅,可那日不知是心浮气躁,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扰乱了他平静的内心,一颗石子坠入进去,那涟漪便散得越来越大。   “这胜局,我不认。”   他白衣翩然如雪,孤身立于高台之上,声音压抑着层层忍而未发的怒气,声声千钧,咬字坚定而勇敢,他说:“这胜局,我绝不会认。”   正在台下记录胜败者姓名的小弟子猝然一愣,脸上的空白之色比那笔尖没渗一滴墨到下面的那张纸还要更加干净:“沈小仙君的意思是……您要认输吗?”   可云少宗主已经认输了,这两个人要是都认输,那可怎么算才好?   沈缘看向他:“可我也没输。”   小弟子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有两把剑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打架,手里的狼毫笔掂起来又放下,左右看看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着一张脸求助上面坐着的两位尊者:“掌门,云宗主,这要如何算是好啊?”   云栽雪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隔了那么远,他却依旧能看清楚那少年仙君白衣裙角荡起的翩然弧度,他的固执坚定和意气,全部写在那张清隽的面容之上,云栽雪背着长剑,低头无奈地弯起唇角,又抬起一双肆意眼眸,朝着台上白衣少年道:“沈缘!”   “这回算我们平局,如何?!”   沈缘抬了抬自己的剑,意思很明确。   云栽雪走近几步,依旧站在台下,少年红衣劲装,与沈缘相对而立,他仰着头挑起半边剑眉,嬉笑道:“可我对你实在下不去手啊……”   方才他说的那番话有假,并非是沈缘示弱了,才叫他心软,而是只瞧着那张坚毅又清隽如明月昭昭的面容,便叫他整颗心都坠了下去,早就听闻万剑宗大弟子沈缘有一副好颜色,今日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云栽雪方才知道他名不虚传。   如若他肯给面子笑上一笑,那便抵得上千万军奔袭。   沈缘动了动唇:“……为何?”   云栽雪笑而不答,只是咬着做作的腔调,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传了一道音,少年肆意声音钻入沈缘耳中,有些发烫,更别提那古怪强调叫人有多么难受,沈缘蹙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几息过后,居然甩了袖子转身愤愤离去。   当初有很多人问过他,云栽雪那日在台上,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能叫他这样沉稳的人恼怒?沈缘只笑着糊弄过去,一概不答,这件事随着年月作旧,逐渐深埋地底,他与云栽雪,也因为各种各样巧妙的缘故,多年没再见过了。   云栽雪在外的名声越来越盛,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年轻一辈个中翘楚,将妖王斩于剑下,与其同归于尽,以身殉道。   今日想起他,无非是又回忆起当初云栽雪在台上口出的那道戏谑之言,沈缘未曾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云栽雪无意间的一句话,居然一语成谶,这样的改变于他而言不算好,但又能如何呢?   沈缘覆住自己的心脏,用力压紧了,感受到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那股子血腥顺着他的胸口涌上去,蔓延过咽喉,染得舌根上都是艳红的颜色,他细细地喘着气,待到完全平静下来,才颤抖着手指去摸身旁的茶杯。   许是闻修决走时那杯子搁得实在近了一些,沈缘的手臂艰难弯曲,指尖刚一触碰到瓷杯,“哐当”一声,那杯子便因受力不稳坠在了地面上,里头的冷茶洒了个干净。   轻轻的叹息在屋中飘荡,窗外迅疾的风将木窗子轻而易举地吹开,有雨丝顺着缝隙肆无忌惮地飘进来,沈缘艰难地挺起上身,想要强撑着一口气下床,至少不要在今晚叫他变成一只落汤鸡。   “轰隆”一下,雷声作响。   从窗口处慢慢地攀爬进来一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东西,沈缘提起一颗心,他的手慢慢摸到枕下那把短刃,青年死死盯着那只活物慢慢靠近,手指间蓄起了半成气力,若是打击精准,用一个巧劲儿,便可以一击将这莫名东西完全击杀。   一息,两息,三息……沈缘默默等待着,诸位师叔大约是在为他的病而烦恼,而闻修决出门去寻找那所谓的“从归仙医”,即使留了他那么些传音符,也被他毁了个干净,到如今他没有懊悔那些损毁了的符纸,只是觉得今日实在是有些不适时,倒霉了些。   他成了一个废物。   但他不能甘心去做一个废物。   “怎…么…回…事?”那东西说话十分缓慢,像拖着嗓子故意拉长了语调一般,烛火黯淡,沈缘谨慎地盯着他,手里的刀越握越紧。   “我…嗅到了……魔族的…气息……”   那东西猛然凑近,一双红色眼眸死死盯住他,这时沈缘方才看清楚,面前的这东西,居然是一只还未完全化形的狼妖!   “你是……魔?”狼妖嗅闻着他的衣裳,慢慢向下,两条腿已经完全弯了下去,他将脸轻轻埋在了青年的胸口处,慢慢地贴着下移,沈缘手中利刃已出鞘,正抵在那狼妖的脖颈间,可对方似乎并不害怕这样的简单兵器,他张开嘴,用尖利的牙齿咬着青年衣襟。   “离开,否则我会将你斩杀于此!”   沈缘的手用力按下去,在狼妖的脖颈间压出血痕,那只狼妖咬着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身上……沾了魔族的气息……被盯上了么?”   狼妖吐出那片衣襟,嘴唇慢慢下移到青年小腹间,他凑近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这里的气味更加浓郁,这人的金丹完全被魔气包裹住,像是缠绕的万千条毒蛇,阻止了金丹持续的运转,反而像临终之人只是为了吊着一条命一般。   “我叫……”狼妖想了想,道:“叫我……雁鸣好了。”   他苏醒后喝的第一壶酒,便叫做雁鸣,这个名字很好,他要常用才行。   沈缘骤然间瞳孔紧缩。   雁鸣?那不就是……未来的妖君吗?   被云栽雪斩于剑下的那个——雁鸣君。   【不是你开什么玩笑?我依稀记得我和这东西没有对手戏啊!这算什么?】   【无偿加班?】    第18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小世界二次重启,本身就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出现一些不合理的状况……也很合理】系统犹豫了一秒钟,又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额外的工作,确实应当加工资,我会向上级报告的。】   打工人的福音。   沈缘没办法再回答他了,因为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狼妖,正从他的胸口嗅到小腹,灼热的滚烫气息喷洒出来,染得他单薄衣衫上一片潮湿,狼妖尖利的牙齿咬紧了沈缘的上衣衣摆,细细磨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低垂,两只锋利无比的狼爪却规规矩矩地搁在膝间,蹲在那里像个自闭蘑菇。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缘的手没什么力气,所有勉强挺起来的劲儿全在刚才那一下深压中用尽了,弄得满身颤抖,却只割破了狼妖脖颈间一块外皮,血都没见多少,对方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一般,依旧埋在他的小腹间继续轻嗅。   “我……叫雁鸣。”狼妖低低地说:“仙君这么叫我就好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沈缘拿着刀的手指比窗外那被风雨摧打千万次的柳条还要更加孱弱,他一身的骨头都病着,到如今丹田也损毁,彻底成了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病秧子,遑论是面对未来妖王,就是这会儿哪怕是一只小小的修炼只百年的妖闯入进来,沈缘都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狼妖依旧咬着他的衣摆,愣愣地仰起头来:“你……知道,为……什么,不叫……我?”   沈缘简直要气笑了:“知道就要叫你吗?”   雁鸣垂下头,嘴里的衣角依旧舍不得放下一般死咬着,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话来:“可我……知道你,沈缘仙君。”   这妖似乎尚未开灵智,学人类说话嗓音有些古怪,尤其是咬字时,上下两排尖利牙齿紧贴在一起,总是会发出多余的细碎声音,可最后四个字叫他名字时,说得倒是顺畅不少。   沈缘沉默片刻,随及冷笑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我的身上沾有魔气,有何凭证?”   雁鸣依依不舍地吐出那片衣角,道:“你的……丹田,被一股魔气覆盖了……金丹周围……围绕着魔气铸成的锁阵……”   他顿了顿,问道:“沈缘仙君……被……魔族之人……盯上了么?”   魔族人惯会用这些阴损的术法,叫修仙之人即使有金丹也无从修炼,从而达到自根本上断绝剑修行至大道的目的。   沈缘看着那片湿润的衣角,眉心直跳。他摸了摸自己小腹间的丹田,那里早已经无法感知到金丹的运转状况,留下的只是一片冰冷,可偏偏那颗早已经耗尽了所有灵力的丹田,依旧勉强维持着那颗金丹活在他的身体里,这或许就是闻修决所说的,临时的法子……魔气?   “等等!”沈缘一把抓住了雁鸣的手腕,他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似之前那般是疼痛无可奈何无法克制,一种从未预想过的想法萦绕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同万千震惊诧异一起填进了他的心脏中,慢慢膨胀起来,他自上而下盯着雁鸣那双虚无的红色眼睛,用力地拽了他一把:“你方才说……我的丹田中有魔气?”   “有。”   雁鸣不知状况,他看着自己那只被仙君抓住的手腕,主动地抬起上半身,把自己的那只腕往沈缘的手里送了一些,这样松垮的气力,只能碰得到仙君几根手指头……他要是懂事,就该早早地把手送到沈仙君的面前才对,狼妖惬着床板,蹲在了他的膝下。   “魔族之事事关重大!”沈缘咬着牙根斥他:“你……不可妄言!”   雁鸣读懂了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道:“有。”   “我确定。”   沈缘心里早已经凉了一半:“你不要胡说……”   雁鸣道:“我没有胡说。”   天色已经十分昏暗,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般,冷冽的风吹得窗口呼啦呼啦地响,时不时有远处雷声震天而响,床榻上坐着的青年低头不再说出一个字,明明是极冷的潮湿天气,可他的背后,居然霎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染透了单薄衣裳。   雁鸣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原本就因病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沈缘的眉心紧紧地皱起来,脑子里旋转翻滚,耳朵里不停地灌入尖锐的声音,他已经不能再维持平静了,那颗心脏在嶙峋的胸口中跳动不止,似乎有什么要风雨欲来。   “要我……帮你杀了……他么?”雁鸣开口依旧是一片晦涩之音,他竭力咬清了字眼,直起上身两只狼爪攀附到青年腰间,下巴轻轻抵着沈缘的小腹,重复问了一遍:“我可以……追踪到……我杀了他……好么?”   “什么?”沈缘动了动手指,未等狼妖回答便又沉下声音道:“不用,我知道他是谁。”   ……   ……   万剑宗这几日寂寥如荒林,这座山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山间小径的石板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有细小的昆虫自洞眼里慢慢攀爬出来,好不容易寻找到一片可以避雨的叶子,还未来得及发出欢喜的鸣叫,紧接着一片衣角荡漾而过,将那片树叶掀翻。   小虫子叽叽呀呀地爬过一粒小石子,伸着触角摸到这人的脚边,用尖利的爪子去刺白衣青年的鞋子,沈缘喘了口气,听见声音低头望去,只看见一只小虫伸着长爪,想要爬到他的鞋面上来示威。   “抱歉。”沈缘叹了口气,将那片叶子翻回来遮到小虫的头顶上,从怀里摸了快帕子折起来搁在一旁,他病体未愈,勉强撑着一股劲儿从床上爬了起来,所幸屋内还有几颗强身健体的丹药,聊胜于无,能撑着他到六角阶,已经算是效用极佳了。   “呼——”沈缘停住脚步,稍稍地歇了一歇,他知道此时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地躺在床上歇息,若是多劳累多费神,这身病骨也不知还能再撑几个春秋,沈缘其实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并非是懦弱,他只是害怕死得太过于平淡,死得太潦草以至于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他不能只靠着闻修决几句或真或假的话把自己埋进大雪中去,四周都是层层冰雪,他往哪边走都是一条完整的路,生路或是死路,由他自己来选择,绝不能将生死依存在一个……疑似魔族之人的师弟身上。   绝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雨丝渐重,沈缘的整个肩膀都被雨露沾湿,他没歇多长时间,便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再次慢慢地踏上一层台阶,短短十几道阶梯,已经让他的背后泌出了一身的涔涔薄汗,发丝沾了冰凉雨水,贴在他的侧脸上,沈缘紧紧闭眸轻喘着气,却更加眩晕,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羸弱无骨的。   “沈师兄!”   台阶之上忽然传来一道少年声音,沈缘气力早已经耗尽,可在见到有人来时,他还是站直了身子,一身重雪清隽挺拔,青年弯起眉眼,提起了胸口间一阵力气,才道:“这样雨天,你要去哪里么?”   小弟子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传说中更甚仙人之姿的大师兄,他将手里的伞高高举起来,覆到沈缘头顶,为他挡住冷风碎雨,才有些不好意思般回道:“沈师兄好。”   “我下山去采买一些酒肉,近来没有什么大事,师父叫我们歇上几天,等到天气好了,再将那些锻炼补回来。”   “你是外门弟子?”   江年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嗯。”   沈缘看了眼远处雨雾,蹙起眉心:“采买酒肉?这个时候?”   小弟子犹豫了片刻,道:“师兄们想吃,他们练剑也累了,所以我请缨下山去给他们采买,碰巧在这里遇见了您……”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看沈师兄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打伞都淋湿了,您要去哪里?不如我送您过去吧!”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道:“万剑宗内禁酒,你不晓得吗?”   小弟子的脸“唰”一下白了:“可是,外门……外……”   万剑宗中私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内门弟子需严格遵守宗内十诫,自万剑宗内门所出,将来这些人都会是年轻一辈后起之秀,是万剑宗的新生力量,在外代表的是宗内脸面,绝不能越过规矩行事。   外门终究与内门不同,十诫虽依旧在,但这些人并不遵守,反而纵容这阵糜烂之风更盛,诸位师叔都忙着内门的事,分不出神来管教,以至于外门已经接近半废,厉城扬曾经提出要将所有外门弟子全部驱逐,却被他的师尊拦了下来。   看着小弟子煞白的脸色,沈缘道:“外门也不行。”   “不许去给他们采买。”   “哦哦,”江年连忙点头:“那我……那我送送沈师兄,这雨下大了……我……”   沈缘原本已经再没有任何力气开口说话,他现在只想赶快到藏书阁去,刚踩上一层石阶,就见那小弟子又举着伞在他旁边一挪一步,自己整个肩膀都落进了雨里去,他双手握着杆子,目光澄澈如水,一片赤诚之心显而易见。   青年摇了摇头,将小弟子拉到伞里来,道:“我去藏书阁,劳烦你了,送一送我。”   江年的眼睛亮起来,握着杆子的手都兴奋地发颤:“不劳烦不劳烦!能给沈师兄帮忙,是我的荣幸!”   小弟子举着伞,手腕总要不自觉地往沈缘这里倾斜,眼见着那伞快要罩到自己头上,恨不得把他挡个严严实实,沈缘伸手握住伞把,将倾斜的伞移回原来的位置,一手控制着那小弟子的力气,难得地没有耗尽气血而晕倒在这里。   “沈……沈师兄……”   听见身旁小弟子的声音,沈缘侧过去一双眸:“怎么?”   江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踌躇了好一会儿,握着伞把的手指头都颤得不成样子了,他羞愧似地低着头,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连耳尖都是红的,只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细碎的模糊声音。   沈缘没怎么听清:“什么?”   江年的头快埋进胸口,他小声道:“算了,我没什么……”   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就麻烦沈师兄的话,那他也太冒昧了,若是沈师兄有什么急事,比之他这么一点小疑问,自己这事连一粒沙子都不如,沈师兄这么着急去藏书阁,一定是要钻研更深的剑术,他……怎么能叨扰?   “你若是有问题要问,就不要怕说出来会遭人笑话。”沈缘从他的手里握过了伞把,在藏书阁的侧门处停下脚步,轻垂眼眸看着面前的小弟子:“你问,我在听。”   江年嗫嚅道:“……只是一个小问题……”   “若是沈师兄忙碌……”   沈缘只道:“你问。”   江年犹疑一番,还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只是想问一问,第4卷心经里……那句,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何解?”   沈缘沉默了片刻,只说出两个字:“超脱。”   江年一愣:“抱歉沈师兄……我有点笨,还是没……没明白,能麻烦您……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沈缘将手里的伞收起来还给他,反问道:“方才我见你想要下山去买酒肉,你恰巧碰见我,若是我并未制止你去,你还会去吗?”   江年犹豫片刻,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些师兄要他去买,他既为师弟,自然要遵从师兄的命令才是,否则乱了长幼次序,礼数上叫人诟病,往后……便也没人肯教导他练剑了。   沈缘看了眼天气,又问:“那若是买了酒肉回来,你会违反宗门十诫,与他们一起吃么?”   “没有!”江年连忙摇头:“我……!我没有在宗门中饮过酒!我不敢的沈师兄!”   沈缘:“那你已经做到了。”   他转身慢慢走入藏书阁,江年看着他单薄背影,抱着那把伞思索很久,一直到那个白色背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他忽然反应过来,那句久久未能理解的心经此刻如同一道灿烂流光顺着他的肺腑滑入丹田,沈缘仅两个字,便解了他半年的疑惑。   沈师兄。   江年将这两个字咬在舌尖滚了几圈,明明是湿冷的天气,可他的身上却是一片温暖,即使早就听说过沈师兄的名声,可他终究还是没想着叫这样的仙人为他耐心解答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   超脱。   ……   ……   沈缘刚一进藏书阁,那阵疼痛便又卷土重来,他知道自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在师弟的面前,即使再羸弱,也不想露出惨痛病容叫旁人为他担心,可一旦放松下来,这阵疼痛就有些叫人熬不住了,沈缘喉咙疼得厉害,他想呕出一口血,却反应过来这是藏书阁,于是又强行运了功,将那口血压了下去。   这一次运功用尽了他全身仅剩的微末一点灵力,丹田处如火般灼热,沈缘扶着书架喘了两口气,不过片刻便出了一额的冷汗,短而干净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木架中,每根骨头都在颤抖,摇摇欲坠。   他得找到……修复丹田的方法。   沈缘的手指紧紧缩起,他不能做一个叫人看不起的废物,他得对得起诸位师叔对他的关照,还有师尊……他应当……他生来就被万剑宗养育长大至此,又怎么甘心以这样的方式落寞?   不甘心。   沈缘年幼时不甘心与街上乞儿一同与野狗抢食,所以他学会了制作陷阱,来猎取食物。他十二岁时不甘心躺在床上成为一个不会动弹的废人,所以他强撑着一口气活了过来,再往后……他不甘心一场高热带去他的性命,不甘心做一个受人保护的大师兄……   他的不甘心,往往能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性命。   沈缘走过那些书架,他仰着头一寸一寸地摸,藏书阁里的书,他从小就在看,有一些重要的心经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偶有晦涩难懂的古籍,也肯吃苦去钻研,故而他对这里算是非常之熟悉,他想要的书,如果没有挪动地方,大概就在这台架子上。   “丹田经论……”   沈缘的手停住了,他所熟悉的那块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周围的一切典籍都还在,只有这本书,只有这本……消失不见。   怎么会?   是哪个弟子借走了吗?   “沈缘。”   背后一道清冷之音传入他的耳中,沈缘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比思想更快地反应了过来,他刚要扶着书架跪下去,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臂肘,将他搀了起来。   “师尊?”   林鹤延手里那本书,正是沈缘要找的那本典籍,他一身白衣与沈缘十分相似,就连那张脸,也与他的大弟子有三分相像,若说是亲生父子,恐怕也有人会信,只是林鹤延眼眸间蒙着一层冷冷薄冰,淡漠如水,不如沈缘眸光温润。   “我听说了。”林鹤延道:“你的丹田损毁,这事我听说了。”   如何听说?   这事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有几个师叔和闻修决知道,难不成是闻修决告诉了师尊吗?   沈缘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   林鹤延似乎并不在意,他依旧扶着沈缘,手指间的温度顺着青年皮肤渗入进去,营造出一身暖意,叫沈缘勉强好受了一些,仙尊沉默片刻,道“你是我的大弟子,你的丹田出了问题,应当尽早告诉我才对……”   若不是他看见了那盏长魂灯有异,怕是依旧被蒙在鼓里,曾经最宠爱的弟子,到如今连这样大的事都不乐意和他说了……他那些师叔,每个都虎视眈眈地想要沈缘转拜他们门下,林鹤延拒了又拒,闭关时险些走火入魔,不知道怎样做才能继续把沈缘留在他的身边。   沈缘或许也是想走的,只是被他困住了。   沈缘犹豫半晌,解释道:“我这几日……病着……下不了床榻……师尊恕罪。”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林鹤延的心打得七零八落,他的喉咙里酸涩难忍,良久后才放软了声音,难得地愿意与他的徒儿说句安抚的暖话:“你放心……师尊在,不会叫你死。”   沈缘应了一声,抬起眸问道:“那么,依师尊之见,我的丹田该如何是好?”   林鹤延把书放回架子上:“若要保命,只能剖除金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师尊清冷平淡的声音传入沈缘的耳中,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外面尚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这一刻,沈缘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带着方才林鹤延那句话,在他的心头上绕了一圈,片刻后便如云烟般消散,沈缘张了张唇:“抱歉……师尊,您说什么?”   他的思绪完全被打乱:“我没有听清。”   林鹤延依旧扶着他,手底下单薄身躯轻轻靠着一旁木质书架,青年腕间脉息弱得几乎感受不到,沈缘借着书架的力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师尊面前依旧做一个清风明月般,挺拔如雪松叫他骄傲自豪的弟子。   林鹤延重复了一遍:“你要保命,得剖金丹。”   沈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窗户纸还要更白,原本好不容易挺起来的几分魄力勇气,在这一句话下被击打得支离破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是没有听清,只是太过于震惊而不敢相信,那问出来的话在他的唇间吐出时,沈缘紧紧盯着面前的师尊,期待他能够推翻那唯一的活路,留他一条即使艰难也可以行走的独木桥也好。   沈缘的身躯摇摇欲坠,他更加地贴紧了一旁的架子,努力提了好几次力气,却都在中途泄气,或许被迷雾遮挡前方,看不见远处道路,总比站在孤岛上进退不能要好得多,他的心里还怀有一点微末期望:“……师尊,没有别的办法吗?”   林鹤延只道:“师尊不会叫你死。”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长成如今这番模样,林鹤延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他看着自己的徒儿病了又好,好了又病,撑着一身羸弱筋骨,硬挺着活到这么大,懂事乖巧,礼数周全,渐渐成为他所期待的模样,林鹤延又喜又悲。   那把剑赐给了他,沈缘就自觉在自己的肩上担了责任,他把万剑宗当作家守护,把他当作父亲一般敬爱,可损毁的丹田并不允许沈缘继续将这根担子挑下去,他应该要好好地活,不受任何束缚地去活,林鹤延对此早有预料,却依旧在那盏灯忽明忽灭时乱了心神。   有关沈缘的事,总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林鹤延浅浅回神,他缩紧了手指,一手将沈缘完全扶起来,这个动作并未用多大的力气,或许是他太瘦弱,身体太轻,这些年没人再哄着,便不好好地用饭了。   他的手指下,是一片皮肉包裹着的嶙峋病骨。   “剖丹之后,便无法再继续修炼,你暂且修养着,之前负责的一切要事,便先交给修决罢。”   “做一个躺在床榻上的废物吗?”   他这个师尊,从来都公事公办,剖取金丹这样的大事,根本不打算与他商量或者至少问一问他的意见如何,师尊曾经真心待他好过,所以沈缘可以完全不计较那些委屈让步与隔阂,他坦然地接受一切落差,没了师尊的关照依旧可以蜷缩着好好过活,但此时事关他自身,沈缘自认不是个光正伟岸的人。   他也是自私鬼,他也想只为自己而活,他不想去做一个一生都在委屈自己偿还师尊恩情的大弟子,如若可以,他宁愿这一切都没有过,得不到,自然也不会失去。   林鹤延冷下声音:“沈缘,没有人说你是废物。”   “师尊,我不剖丹。”沈缘压着声音说道:“绝不。”   林鹤延声音更沉:“你要保命。”   沈缘沉默片刻,道:“我宁愿死。”   他是怕死,但也不能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活着。   “命重要还是你的金丹重要?!”林鹤延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沈缘的性格是他一手养出来的,他知道这个孩子根骨里便存着固执和要强,他乖巧听话,但在某些事上绝不会妥协,他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些,可一股更大的风浪席卷了他原本尚还清醒的思绪,只有沈缘,只有他这个大弟子,才能叫他的理智被推翻。   沈缘抬起眼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师尊,十五年前,我还尚未修炼,躺在床榻间病殃殃有气无力,每日苦药入口,你告诉我你会治好我的病,你承诺我你会教出这世间最强大的剑修……”   “十五年过去,我的病未好。”   “也没成为最强大的剑修。”   他字字平淡叙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林鹤延看着他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眸,心中百转千回被蜘蛛网覆盖了心脏,丝线撕扯缠绕,一团乱麻,他张了张口,道:“可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性命……沈缘……”   沈缘第一次无礼地打断他:“十年前,我差点儿去了性命,你在榻前告诉我……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弟子,再不会收别人……”   林鹤延的眼皮动了动:“你是在怪师尊吗?”   沈缘垂下眼眸,声音低得几乎有些听不清:“师尊答应我的事,一样也没做到,我不怪你,只是恨我自己而已。”   恨他自己不争气,到现在还是病痛缠身,他的师尊并没有做错什么,沈缘了解自己的身体,若不是那些灵丹妙药吊着他,恐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病时的安抚之言,又怎么能当真?   “师尊,”沈缘轻声道:“生与死,我要自己选择,你……不要逼迫我了。”   “沈缘!”林鹤延气急攻心,他眼前那盏灯恍恍惚惚地在大风中摇曳着微弱灯火,天色即亮,这盏魂灯的火焰愈来愈虚弱不堪,沈缘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已经油尽灯枯,林鹤延数次都在劝说自己——你该放他走了。   梦中说服自己放手,可醒来时依旧是不舍得,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啊!又怎么忍心眼睁睁见他去寻一条死路?   “你得听话,没了金丹万剑宗内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现如今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意的是这些吗?!”沈缘也被纠缠得上了头,他一双眸已经完全红了,长长的眼睫上挂了水润,喉咙里涌出一阵阵酸痛之意,他用力挥开林鹤延的手,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沈缘……”   “师尊!我还不够听话吗?!”   沈缘身体上被病痛折磨,思绪间被生死叨扰,他所有的精力已经耗尽,再不能有多余的理智来应付林鹤延,他几乎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礼数一般,对着面前这个忽视他多年,不闻不问的师尊厉声指责:“你若是决定了要不管不顾,就该要彻底一些!”   “我不想再去走一条你为我选择的道路,我不想失去金丹后将【归缘】给了别人,那是整个万剑宗最好的剑……那是我的……我不给别人……”   沈缘的气力大约只能支撑他短短几句话,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嗓子里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一阵眩晕涌上心头,喉咙里的腥甜味道随之而至,沈缘摇摇晃晃地想要扶住一旁的架子,却触摸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沈……小缘!”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体彻底栽了下去,昏迷之前,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小缘,师尊那时……说的是违心之言。”   “你不要当真,师尊不会叫你把归缘给别人。”    第21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雨过天晴,温暖的日光透过构造精巧的红木窄窗,照耀在沈缘惨白无比的面容上,他轻阖着双眼,几乎感知不到任何生气,就连鼻尖的气息,也微弱到不能察觉,沈缘已经病了太久,一年三百多日,有一半的时间里,他都在忍受身躯间那挥之不去的疼痛,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就忘了自己所期待的康健的模样了。   沈缘是个不怎么做梦的人,他自幼真正睡下,脑子里便是一片虚无,光是挺着身上的疼痛不发出无礼的嘶哑声音,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可不知怎么的,明明外头春意渐浓,鸟雀鸣声欢喜,沈缘却陷进了一场幻境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人有执念,就会走火入魔。   五岁他没能从更强壮的孩子手里抢回来的那块碎糕,十三岁他未曾打败云栽雪的那场比试,十五岁突破失败的那道沟壑,十七岁他站在阶上,看着底下那个惊才绝艳天资过人的小师弟拜师入门,数次落寞无言,又慢慢地释怀。   沈缘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闻修决这个人,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师弟,如果——在那日他身落险境时,自己选择当一个旁观者,不去伸出那只援手,那么闻修决可能会死,可能重伤,但换回来的应当会是他尚还完好的丹田。   救这样一个人,他不后悔。   救了谁他都不会后悔。   沈缘在想的是,现在他有这样一个机会,将闻修决完全驱逐出他的生活而不付出任何代价,如果那根独木桥一定要有一个人去走,这次,他想要自私一点,把另一个人推出去,他几乎可以想见,只要他迈出这么一步,那么那些嫉妒羡慕,藏在心底里却对着他自己赤_裸裸敞开的层层恶意,马上就会烟消云散。   林鹤延握着青年瘦弱嶙峋的手指,像那个孩子幼时病重时那般,坐在他的身边为他输送着温暖的灵力,接连两天一夜,林鹤延没敢离开,他维持着一个固执的姿势,轻轻哼着市井中农家妇人哄小娃娃的轻快调子。   昨夜沈缘悄无声息地发了一场高热,他在梦中低声痛苦地呻_吟,喉咙里接连吐出不成文义乱七八糟的话语,字字都重击在林鹤延的心坎里。   他说:“师尊……我不要剖丹……”   “归缘永远是我的……那是我的剑……”   “不给别人,它永远是你的。”林鹤延低下头去,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安抚着他,或许只有在小缘无知无觉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地回到数年之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沈缘叫他那样地疼爱,那样地骄傲,可林鹤延的理智撕扯着他——这一切已经行至半路,再也无法回头。   沈缘额间的冷汗被林鹤延一点点抹去,他蠕动着薄唇,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林鹤延低下头附耳去听,却只听到短短几个字:“师尊……再也不疼我了……”   林鹤延心里沉了沉,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字眼,彻底去平复那些不得已的冷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去给沈缘任何希望和期许,这个孩子对他的依赖,或许会化作诱惑人心的尖刀,叫他义无反顾地去承担上那一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那些可能会压在小缘肩膀上叫他无法喘息的东西,他为父为师为长,必须要替自己的弟子铲除殆尽。   “师尊为什么……不肯出关呢?”   林鹤延彻底沉默下去,他大半的灵力都用来维持着沈缘小腹间那颗已经死去金丹的运转,他不想剖丹,不想毁了自己的丹田,说尽了前尘旧话,只为保他依旧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剑修……怎么能不疼他?   怎么可以不纵容着他?   他亲手将沈缘养大,给他丈量过身高,为他擦过脸颊,在沈缘病重无法起身的时候,他用瓷勺舀了药骤喂到他的嘴边,也曾因这个孩子几天几夜不敢合眼歇哪怕一刻。   到如今陌路无言,是他刻意而为自作自受,林鹤延曾经想,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对他好,亦或者是厉城扬第一次想要将沈缘接走时他就选择放手,短痛终究可以赢过岁月磋磨,那么到如今,他一定不会是这般两难的结局。   小缘。   可这一切一切的撕扯宿命,都只是为了保护你而已。   ……   ……   晨光熹微,金乌渐起。浓郁的花香自窗口缝隙慢慢涌入进来,顺着风的形状,沾到青年单薄衣袖间,日照愈发升高,当那线温暖的淡光落在沈缘双眸间时,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在难得半身轻松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睡梦中的一切依旧盘旋在耳边,他似乎听见有许多的人涌进了他这间小小的木屋子,原本刻意压低的微弱声音逐渐抬高,从简单商量慢慢化作激烈的争吵,沈缘在黑暗中沉眠,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皮却重得始终掀不起来。   “我告诉你林鹤延!小缘他不是你一个人养大的,这其中还有我一份!”   “你今天若是依旧不应,别怨师弟我不顾惜同门情分!”   他隐约听出了这是厉师叔的声音,听他们这样争吵不休,心里不免有些焦急,顽强的意志终究打败不了病入膏肓的身体 ,沈缘只感觉一双手抚在他的额头上 ,丝丝缕缕的暖意像潺潺的流水一般,从他疼痛的胸口前穿过,不过片刻时间,沈缘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为什么……沈缘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一些疼痛的胸口,眉心微微蹙起来,他不太明白,为何再一次经历生死关头,那些流转的冰冷血液几乎将他裹挟着前往了传说中的阎王地府,可待到他清醒过来时,那阵阵叫他紧咬着舌尖压抑下去的疼痛,反而减轻了许多呢?   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沈缘试探着下床,脚尖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实地,他扶着一旁的桌角,用双腿支撑起一整个并不沉重的身体,稍许轻松的感觉叫他更加忧心,他迈出短短一步,下一刻,青年背后发丝随之轻轻扬起,绕着他白皙如雪脖颈,散在肩头处,他的膝盖一弯,眼看着就要跌倒下去,所幸这里并没有旁人……   “师兄……!”   一双手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身,沈缘整个身躯完全跌入来者的怀抱之中,他讶异抬眸,逆着光线看见一张焦急面容。   或许是他早已数不清沉睡时日,他的思绪如同落了灰的蜘蛛网一般,胡乱缠绕在一起,沈缘最初并不能一眼认出对面的人到底是谁,良久之后,他依旧被紧紧拥抱着,单薄肩头被他拥揽入怀,沈缘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丝旱地降甘霖的疼惜。   “师兄?”闻修决轻轻地晃着青年肩膀,没怎么敢用大力气,他放轻了声音,竭力使自己干哑的音色变得温和:“师兄,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沈缘眨了下眼睛:“修决?”   闻修决头脑中冲上一股滚烫的热血,他点了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   “师兄,我已经找到他了!从归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医师,他一定能救你!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就在外面……师兄。”   最后两个字又轻又叹,闻修决忍不住用自己发烫的额心抵住了沈缘冰凉的脸颊,温度慢慢中和,闻修决握住了他的手,小腿微屈,将青年拦腰抱了起来,安安稳稳地搁在了床榻间:“师兄稍等,我这就去叫他!”   “闻修决。”沈缘的声音很轻,却足以叫少年停下脚步,闻修决回望着塌上如玉如雪似神似仙般的白衣青年,唇角微微勾起,他折身返回到他的身边,手心搁在沈缘膝上,问:“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沈缘眸光难辨喜悲,他看着闻修决,声音冷淡:“我的病,不急。”   闻修决皱眉:“怎么会不……?”   “我有话要问你。”   沈缘别开了目光,那些昏迷前所想所念,在心中缠绕成解不开的乱麻,他知道自己的那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私心,或许将这件事戳穿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闻修决离开万剑宗,师尊也还有比他身体好,比他天资高上不止一个层次的内门子弟。   这不是闻修决的缘故。   沈缘怕只怕自己失了那份自己教导小弟子的“超脱”之心,用万剑宗的平安作自身私利掩盖,去粉饰太平,去掩盖自己那些不能深究的功利心——这不是他想成为的样子。   闻修决微微一愣:“师兄要问我什么?”   沈缘闭了闭眸,问道:“是你主动来告诉我,还是我来帮你说?”   闻修决的瞳孔闪了闪:“……师兄在说什么?”   沈缘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他的面容之上,闻修决眸光纯净,话中言语不似作假,可这偏偏才是叫他最难以接受的:“好,那我来说罢。”   青年低声开口:“你入魔的事,师尊知道吗?”   闻修决悬起的那颗心狠狠地沉了下去,他蜷缩着手指,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血肉之中,这句话像是一只在空中盘旋的纸鸢,在风力的作用下,原以为已经飞向天空重获自由,可待那放纸鸢的人玩够了一拉梭线,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师兄这是要拿我么?”   闻修决开口时原本想问——你眼睛里那道担忧的泪光,到底是真是假?你的语气这样平静温和,是心中依旧将我当作师弟看待吗?   可他的舌尖绕了个弯,却问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语,与前世所言,大相径庭。   作者有话要说:   一打开app_突然好多人呐(呆滞)    第22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上一世,是他完完全全被面前这个人设计陷害被赶出宗门,明明是天资过人的剑宗修士,成为将来翘楚指日可待,无限好景却尽数葬送在沈缘短短几句话之中,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血泪横下,指尖麻木到无法感知痛觉,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他最心爱的人设计他至此凄惨地步。   可重来一回,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沈缘眼见着命数将近油尽灯枯,那个单薄白影在轻风中摇摇欲坠不知归处,闻修决没有别的办法,或许这世间往往视万物为刍狗,天命冷心薄情,绕来绕去,也只留他一条路可走——这回是他自己选择的。   闻修决只想要沈缘一句……叫他得以安心的答复,他什么都可以不信,任何人都能赶尽杀绝,可他已经给了沈缘很多次机会,成为魔尊的日子高高在上,不胜冰寒,少年重重孤寂化**恨交织,悲愤罗心,难以忘却,午夜梦回之时被那双冷眼惊醒,却也只能握着笔,颤抖着写下叫他又恨又爱的那个字。   缘。   始起终灭。   闻修决的手指慢慢冰冷,他低下头不敢与沈缘对视,他想要逃避这注定的一刻,前世的那个人却不禁替今生的自己辩驳询问:“师兄,若是我真的入魔……你会拿我么?”   沈缘坐在床侧,青年身形单薄,雪衣墨发,日光明亮,自窗口缝隙处透进来,映出他清疏柔和的宁静面容,他抬起眼眸,看着那扇明显被修补过的花雕木窗,沉吟许久才道:“闻修决,我宗与魔族,势不两立。”   闻修决仰起头,手指用力压着青年膝盖,一双眸已经是完全恍惚了:“那师兄与我呢?”   “也是势不两立吗?”   沈缘拨开他暴起青筋的那只手,动作依旧轻柔,他坐在那里,就是天上皎洁明月,一身月华光辉,叫人心驰神往,闻修决的手指顿在半空,片刻后又控制不住似的,狠狠抖了一下。   青年低眸,音色温润:“闻修决,回头是岸。”   少年瞳孔微颤,一个眨眼的瞬间,一行酸涩杂苦的浑泪顺着他的眼眶划下去,从颌尖处滴滴落在了沈缘白裳之间,不过片刻便化为虚无,他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如果我早已经不能回头,师兄会拿我去受刑吗?”   沈缘只沉默了一息:“会。”   “好。”闻修决点了点头,整个下颌紧绷起来,连带着满身都是酸痛的感觉,他的膝盖还压在地面上,隐隐约约的麻木散开,闻修决笑着再次道:“好……”   沈缘,不愧是你。   沈仙君向来恪尽职守,从不偏私,这清正名头传扬数年,果然不虚。   闻修决封闭的内心再次升起阵阵恶意,他在沈缘的面前这样讨巧卖乖,无论何时都作出那副前世尚还未了解一切时,叫沈缘心惜温和以待的蠢货模样,祈盼着能走到一条全新的道路上,握着他的手一起规避前世种种悲怆,如果沈缘能够告诉他——“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师弟”。   如果他这样说,那么前世的一切苦痛,一切不甘,都能在这句话之下如花草树木起死回生,那些记忆会迎着柳絮,烟消云散。   从此前路慷慨,光明坦荡。   闻修决依旧半跪在他的面前,他泪眼朦胧,看不得沈缘如此平静,声音哑得几乎说不清字眼:“师兄以为……以你现在,可以捉拿我吗?”   “师兄在说这句话之前,为何不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自己……还有几日……”他将剩下两个字咽了回去,残存的理智笼着他的喉咙,压抑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命令他不要对沈缘说出那样狠毒的话。   沈缘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只说道:“如果这世上只有魔族之人可以救我性命,我宁愿不治身亡。”   他病苦缠身是真,却决不受威胁。   “可这世上魔族之人并非全部都是邪恶……!”   沈缘沉声道:“邪就是邪。”   闻修决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他抬起双手道:“那师兄来拿我吧……”   沈缘沉默片刻,依旧道:“闻修决,回头。”   闻修决轻轻摇头:“回不了。”   他这世从一开始便修了邪术,已经是满身邪骨,若要回头,那全身的骨头卸下,他焉能再活几日?为了寻找到从归,说服那奸诈老头来救沈缘,他已经向那边主动挑明了身份,魔族千百年来群龙无首,上代魔尊与浮云宗先祖同归于尽,闻修决是这数年来,唯一一个将邪骨淬炼到极致的。   假以时日,他必定坐上那个位置。   沈缘闭了闭眸,他气血亏损过多,能好好地与闻修决说上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已经是不易,他压紧了胸口,将那处的闷气散去些许,才慢慢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不会留情,此事我看在你我是同门的面子上,予你七日时间……七日过后,我会将此事告知师尊。”   “如果我说是因为师兄呢?”   沈缘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将那句话说完,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没落地,面前少年紧接上这样一句不清不楚的话,白衣青年微微愣神:“什么?”   恶意盘旋缠绕,顺着心里那份爱意扎根的地方,如同曲折藤蔓一般蜿蜒而上,这条绿蔓透过喉咙,叫闻修决开口时似真似假,他勾了勾唇,抬起眼眸:“师兄,如果我入魔是因为你呢?如果我心里有执念,该怎么办?”   执念?   沈缘蹙眉:“你有何执念?”   闻修决的眸中一片猩红,他出神地盯着青年洁白如玉的面容,喃喃开口:“我……”   “我喜欢师兄。”   沈缘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接上另一句,闻修决慢慢靠近他,双手重新放回他的膝间:“我爱慕师兄,无法自拔……已成执念。”   “什么?”   闻修决抬起身子,低声道:“因为师兄,我才变成这副模样……看着剑决时,上面全是师兄的名字,在林中习剑,眼前是师兄的笑容,我……”   他眼眸痴痴,分辨不清那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闻修决声音低哑慢慢叙说,一句话还未尽,“啪”的一声,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唇边泛起点点鲜红,那段话戛然而止,在这个用尽了力气的巴掌之下消弭。   沈缘肩膀有些发抖,他厉声斥道:“闻修决!你该要清醒清醒!装疯卖傻逃脱不了罪罚!”   闻修决抹了抹唇角的血:“并非是为了逃脱罪罚……”他慢慢抬起上身,眼睛几乎已经可以与沈缘平视,这一瞬间闻修决的脑海中划过许多东西,他一并撇去,只微微倾身,将自己唇间一滴血,以亲吻的方式,点在了沈缘惨白唇珠之上。   “闻修决!”沈缘怒不可遏,他颤抖着扬起手,却在空中停顿半晌,然后咬着牙狠狠地挥了下去,接连三个巴掌,闻修决连躲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他喉结轻滚,咽下满嘴血腥,只抹去唇间的血迹不说话。   “滚出去!”沈缘胸口有些泛疼,但到底比之前轻了许多,这种程度的疼痛,他还尚可以忍受,只是唇珠间那一点血突破了他的底线,即使脾气再好,也无法容忍。   闻修决点了点头,依旧不说一句话。   他不声不响地合上木门,在沈缘的房门外待了一小会儿,然后顺着后山小路慢慢走下去,被扇了几巴掌的侧脸微微肿起来,轻微的疼痛并不能叫他心如死灰,可来自沈缘——他心爱的师兄眼里那抹厌恶,才是让他精神恍惚,跌入谷底的东西。   兜兜转转,原来都是一样的。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揭露男主魔族身份任务进度30%,剧情偏移度-7%……不过黑化值,怎么涨了?】   沈缘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很多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很多,一点点……就是,特别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因为涨得太少,才值得他奇怪。   男主重活一世,心态居然变这么好了?   不对劲不对劲。   ……   ……   闻修决的步子越来越快,衣摆撩起了地面上的落叶,他停在一颗古树旁边,气息有些不匀,想要靠着这颗树歇息上那么一时半刻,可下一秒,翻涌的气血涌上心头,“砰”地一声,这棵长了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树,在他一拳之下折断了枝干。   “尊……尊座?”从归紧赶慢赶跟上他的脚步,他垫着脚绕过那一地稀稀落落的狼藉,来到闻修决的身边,看着他肿起的脸,试探着问道:“发生什么了?叫尊座如此动怒?”   “与你无关。”闻修决那阵气血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的脑海中不断回闪过沈缘那短短片刻抵触厌恶的眼神,心脏愈发沉下去,绝望与悲痛陷进血淋淋的皮肉里扎根,在他无法平息的丹田里发芽。   “哦……”从归道:“那我们……回魔族?尊座答应了要继承大统,众属都等着您的到来呢!”   闻修决沉默片刻:“去。”   从归琢磨了一下“回”和“去”的区别,没觉出什么别的意思来,便道:“那尊座所说的那病入膏肓之人……是无需再医治了吗?”   闻修决欲起的脚尖停在原地,空中有自由鸟雀飞过,落在嫩绿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声连绵不绝,惹得他有些烦躁不堪。   他将沈缘放到心尖上,沈缘会予他哪怕一点点偏爱吗?   他把万剑宗当自己的家,万剑宗怎能容忍一个修了邪术的人居于山中成为一个潜在的祸害?怕是恨不得赶尽杀绝才好。   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是比不得的,也配不上。   可是……师兄的病,闻修决深深呼出一口气,折身从小路返回,他的病等不得了……就算沈缘那会儿将刀捅进他心坎儿里去,用千万种话来刺痛他,不肯受自己那虚虚几分“威胁”,可师兄的身体从来不会胁迫他自己。   师兄冰清玉洁之骨,终究不能容忍魔族触碰。   一直以来因此而受制的人,是他。   “从归,帮我……治好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这苍天戏弄你,病痛作践你,”厉城扬垂首坐在白衣青年身旁,他嗓子低哑涩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可幸是你并非寒打风吹便能轻易折断的细弱野草,这么些年来,你艰难长到这么大……小缘,你受苦了。”   沈缘弯了弯唇角,他将手心覆盖住厉城扬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如同他年幼被病痛折磨那时,只会练剑的武痴青年“咣当”一声丢下手里从未离过身的太平剑,冲过来手脚生疏无措,慌乱地将他抱在怀里,竭力放缓了力气,拍着他的后背哄睡。   那些日子是极好的。   “厉师叔,”沈缘靠近了他一点,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便牵扯到了他还未好完全的伤,沈缘脸色稍变了变,又微笑起来调笑似道:“这话是孟师叔写好了叫您说来宽慰我的吗?”   厉城扬性子古板无趣,整日里不是修习就是练剑,后山那片茂盛竹林总有那么几个月是光秃秃的一片,翠竹切口处平整,是他那把削铁如泥重剑所挥斩而成。   切下来的竹子倒也没有浪费,有一段时间里,沈缘病重无法动用灵力,手腕上那点微末气力连自己的剑也提不起,厉城扬见他神色怏怏,便寻了上好翠竹来,给他制了一把笛子,恰巧前几月浮云宗不知为何送来了一些音律手抄旧本,厉城扬将它们打包在一起,全都送来了。   只是他或许未曾考虑到沈缘病重气弱,这种乐器是练不得的,就算练得,那发出的声响也必定呕哑嘲哳,是以那把做工略有些粗糙的笛子,被沈缘连同浮云宗音律本一起放在了阁子里去。   厉城扬听他此言,略微愣了一下,不由得忍俊不禁起来:“怎么?这样的好话便只有你孟师叔能说吗?”   “厉师叔便说不得?”   沈缘弯起眼睛:“只是觉着厉师叔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陌生。小时候师叔冷着一张脸,从未笑过,我便有些怕你,那些师弟都说你是阎罗王,谁被师叔盯上了,还不如去地府里走一圈。”   厉城扬反手摸了摸他的脉象,道:“能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稍好一些了,只是还要多养养才行,我打算着叫你去我那边住,你一个人照顾自己,总是不周全的。”   沈缘点了点头:“听师叔的,那我去住几日……”   厉城扬打断他:“不是几日。”   沈缘眉间微蹙,头脑里又混乱起来,那些在昏迷时杂乱无章的过去,他好不容易刚刚理了个清楚,这句话却又叫他深想了下去,青年发丝垂在肩头,垂下眼睛时便随着他的动作散在胸口间:“不是几日,那是……?”   “我今日来,便是想接你过去的。”   厉城扬只这么说,他那双凌厉的眸此刻隐隐约约地含了一些悲悯的情绪,沈缘看不透,他心中那个猜想如同墨迹在湖水中散开,可能性越来越大,青年轻轻蜷起手指,试探着问道:“那我……我住几日?住到病好完全了是不是就……”   厉城扬叹了口气,道:“虽是鲁莽,可这事我已经请了许多回,前日晚间,你师尊已经答应了我,将你转收门下。”   箭矢正中靶心,沈缘心口间响起惊雷,此时屋内的烛火刚巧燃尽,蜡油从桌角处缓缓滴落,虽未落在沈缘的身上,他却仿佛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一般,灼烧的疼痛夹杂血腥,在他的胸口间翻涌。   “……这是师尊,亲口说的吗?”   他只问出这样一句话,他也只能这么问。沈缘哑着嗓子,道:“师尊没有和我说。”   厉城扬沉默片刻,道:“他闭关了,三年死关。”   沈缘那口气还没提起来,厉城扬又道:“是你师尊亲口说的,他说……”青年顿了顿,声音忍不住轻了又轻:“他说,你病痛缠身,他无瑕顾及,其余弟子皆康健,不用他多费心神,况且……也无法再教你什么,所以……”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窗外光亮照在他的手背上,沈缘无法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咬紧了唇间,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厉师叔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他应当不会那般添油加醋地说谎来欺瞒他,这几年师尊待他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实在是没必要来做一场骗局。   可真的假的,也没有那么重要。   沈缘感觉到有一滴水珠啪嗒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灼伤他一块皮肤,他低头看过去,那滴清泪顺着骨节的形状,从他的指缝中滑落,师尊待他再如何,他的心里也总还怀着那么一丝希冀,不求待他如初,只要能在日常中关照几句话,那也足够了。   “厉师叔……”沈缘开口时吓了自己一跳,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黑暗中的一双清眸已经微微泛红。   “别哭,小缘。”厉城扬拭去他眼角泪水,道:“师叔也会待你好的。”   沈缘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我昏迷后再醒来,伤病忽然之间好了许多……是有谁为我治疗了吗?”   厉城扬道:“是。”   沈缘又问:“是师尊吗?”   “是师尊救了我吗?”   厉城扬沉默许久,掌心热泪滚烫如淬炼弯刀,在他的心口间一刀一刀地割下去,又烫出无数个窟窿,漏出的血在冰天雪地里凝结,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如何将残忍的真相说出口。   “小缘……”   沈缘哑着嗓子:“是师尊吗?求师叔告诉我。”   “不是,”厉城扬叹了口气,忍不住翻出内里那件干净的袖口,轻轻地覆在他的眼睛上,只是片刻间,那块布料便湿了个彻底,可事实总要说出口:“是你孟师叔……接连几天几夜没合眼,查遍了古籍,耗尽半身灵力,才救了你的命。”   “不是你师尊。”   那份微妙的希冀彻底散去,沈缘反而平静下来了,他双手交叠在一起,微微垂着头,被额上汗水沾湿了的发帖在脸侧,青年白衣胜似高山冰雪,炎热夏季走过,从山涧缓缓流下的冰雪融水便又重新回到半空,化作片片精致雪花飘落下来。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谢谢孟师叔,我过几日,去拜访她……也谢谢厉师叔,肯收留我……”   “不是收留,师叔早就想将你带到身边来照顾了,小缘,”厉城扬从来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却难得语重心长来宽慰他:“你师尊不仁,你便要多为自己想,若非这遭,我来看你总是不易,整个万剑宗都是你的家,往后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你其余两位师叔听了,怕也是要难受的。”   沈缘点了点头,又发觉这黑暗中并不能瞧见,便又闷闷地“嗯”了一声,道:“待我好了,就加紧练剑,绝不给师叔……丢脸。”   ……   ……   厉城扬性格如此,与人说不了几句体己话,他拿了衣裳给沈缘披在肩头,又唯恐外头的风再将他吹病,便又解下自己的外衣,完全拢住了青年病弱竹骨,沈缘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厉城扬的脚步正要走出门。   “吱呀”一声,木门从外面打开,闻修决那张尚还有些红肿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们相继愣了一下,厉城扬首先皱起眉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闻修决没有说话,那条小路并不难走,只是他在外头纠结过甚,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与师兄叙说他那份藏在心底里,刚刚拿出来还灼热的情感,脸上的四个巴掌还火辣辣地疼,闻修决终于下定决心要开门时,却正巧撞见厉城扬一张严肃的脸,他心绪过于混乱,以至于根本没有听清这屋内居然还有另外一人的呼吸声。   “尊座,我们……”从归正不解探出身子,迎面与厉城扬目光相撞,后者瞳孔一缩,抬手将沈缘护在身后,拔剑厉声呵道:“百里从归!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潜入万剑宗来!”   这样戏剧化的一幕出现在一扇窄窄的小门前,着实叫人有些发笑,可在场所有人都笑不出来,厉城扬横剑在身前,他怒视着百里从归,目光渐渐落在了闻修决的身上:“他刚才叫你什么?”   沈缘心里一跳:“……师叔。”   厉城扬道:“小缘退后,莫要误伤了你。”   “——唰”   “挟持我……”   重剑穿过轻风,将气息里那毫末三个字击打破碎,谁也没注意到闻修决说得话,他身旁百里从归却听得清晰,厉城扬狠狠地斩向百里从归,其人反应极快,扬手一阵灰色烟雾躺身后撤数尺远,手上已经横了一柄尖刀,正压在闻修决脖颈大脉之上。   “闻修决!”沈缘向前半步,却被厉城扬伸臂阻拦,白衣青年神色略有些焦急,他的眼睛还红着,眼睫上方那一颗小小水珠沾到眼睑处轻轻落下,看起来倒像是被急哭了一般。   闻修决心神微动,悄声对百里从归道:“挟持实在一些,不要作假。”   刀子在他颈间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远远的,闻修决敲见那白衣青年神色焦急,秀丽眉间满是愁色,他的眼睛红了些,头发有几缕沾在侧脸处,手指有些无措地揪在一起。   这一刻,他的心里说不清到底是被在意的欣喜,还是面对青年红肿眼眶的担忧。或许……或许师兄予他那七日时间,并非是无情,反倒是给他留了几分余地,只是这几分余地,于闻修决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但这或许已经是他的师兄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厉城扬没有收剑,他牢牢地护在沈缘面前,不前进也不后退,剑锋凛凛,悬浮于手心之前,正对着被挟持的闻修决。   “百里从归刚才,叫你什么?”   “闻修决……尊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闻修决的身体紧绷着,整个下颌骨寸寸发麻,被百里从归按着的肩膀死死下压,没有半点儿留手,里面的骨头只摩擦着发疼,脖颈上那道细细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他急促地呼吸着,复又咬紧了牙关想要拼死挣脱:“厉师叔,救救我!”   “呃……!”挣脱的动作很快被百里从归压制,他手里那把刀的刃尖更加贴紧,不过一时片刻,又是一道伤口割下去,这回倒是真真像那么回事儿,整个刀口往外淅淅沥沥地滴着血,血白的皮肉自伤口处翻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厉城扬面不改色,掌心中的剑再进三寸,他看着那个被百里从归挟持住的少年,冷冷道:“闻修决,我没有聋。”   “若此事你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便视疑罪从有,就地处置了你也算干净!”   百里从归手里的刀颤了颤,抬起头来“咯咯”地笑,这笑声多少有些渗人刺耳,在场的人无不耳根发疼,轻轻皱起了眉,他甩起阔袖作遮挡,左手成利爪状狠狠压在了闻修决的小腹间:“厉仙君声名显赫,相必损了那么一二个不成器的后辈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万剑宗弟子的金丹可是有价无市啊,大好的补品……”   “你若乐意,我杀了这小子,你就当没瞧见,随口编造个什么……被野兽吃了,落下山崖或者……栽赃给妖族,随意你怎么说,这金丹我分你一半,如何?”   厉城扬不发一言,那把剑依旧悬浮在空中,再进一尺,便能将闻修决和百里从归捅一个对穿,是个一剑斩双魔的好机会……但是,他并不能仅仅凭一句话就判定闻修决与魔族勾结,更何况,小缘和他关系极好,若因此事坏了他和小缘之间的关系,那倒是得不偿失了。   百里从归笑问道:“怎么样,厉仙君想好了吗?”   沈缘被拦着不许上前,他被迫站在厉城扬臂后,正对上闻修决一张如死去多日一般惨白如霜的脸,他这时似乎是真的怕了,眼睛里布满了血红色雾气,牙关紧咬着嘴里的皮肉,眸光呆滞,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方向,这样对峙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只是那么短短几息之间,闻修决开口了。   他说:“师兄……救我。”   厉城扬怒斥道:“你还有脸叫你师兄?!”   闻修决只看着沈缘,青年白衣之上平添一层简朴灰色大衫,袖口处将他手指完全遮掩,这衣裳有些大,沈缘披上去只叫人觉得更加孱弱,可偏偏他却姿态挺立,又是一副山中雪松画卷,柔软墨丝遮住眼底情绪,闻修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前白雪皑皑茫茫,沈缘病了,他瘦得厉害,踩着厚厚的雪层蜿蜒数座山峰而来,肩上衣衫沾满脏污,手中长剑依旧明亮如新,那双眸是温柔坚定的,纯净甚雪,进入那灰暗巍峨殿宇,就像是仙人跌落神坛踏入污泥,又自泥潭底下探出一朵纯白无暇的莲花。   一切都太脏了……   闻修决已为魔族至尊,却几乎是胆怯地,躲闪地,恐惧地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墨玉椅上,大气不敢出看着那个人自殿外塌进来,沈缘踩进殿内那一刻,两边刀剑瞬间横在他颈前,他刚倾身想要喊住手,却见那青年缓缓停住脚步。   “罢了,我就在这里说罢。”   闻修决又沉默着靠了回去,他的指尖陷在手心里掐出了血,那一去经年,所有人都改变了模样,只有他,只有他面前这位许多年前还可以称作师兄的人,仍旧是他初入万剑宗时的模样。   沈缘抱剑拱手行了一礼,道:“魔尊大人,我诸位师弟昔年幼小,顽劣不堪,小惩大诫无可厚非,还请看在万剑宗的薄面上,释放他们。”   “咔嚓”一声,闻修决握紧的手将他三根手指的骨头捏断,疼得却不是手,而是他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脏,沈缘不辞辛苦来到这里,他又喜又悲,几乎是在心里乞求着他能对自己说那么一两句好话,他想听到那句“我错了”,仅仅如此,一切都可以翻篇不谈。   可沈缘偏偏是来给他那些……师弟,求情。   闻修决开口时声音嘶哑不堪:“沈仙君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玄衣魔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断裂的骨头修补好,那双手重新放回去时,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低着头,在旁人看来是不屑和敷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恐惧。   他害怕沈缘,害怕他那双眼睛。   也怕他的嘴里再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话语来,他想听又不敢听,想看又不敢看,心里在不停打鼓,进退两难。   沈缘长身玉立:“没有了”   闻修决咬着牙根:“沈仙君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缘看着他道:“前尘过往,烟消云散。”   “无话可说。”   “好……!”闻修决扶着椅子站起来,低头悲凄笑着:“好一个无话可说!好一个……烟消云散……”   他的苦,他视而不见,闭口不谈。   沈缘什么时候才能心疼心疼他?想想被逐出师门无处可去的自己,想想那个被剖去金丹斩断双腿,只能在地上卑微爬行的自己?他什么时候才能……才能对自己说出那句“对不住,我错了”?   可这一切,原本就是他妄想而已。   沈缘这颗屹立的雪松,摧骨不能,百折不断,冬日覆雪三尺厚,压垮他半身松枝,可来年他却又能抖落碎雪,茂盛生长。   而他就是被那雪压死在树下一条可怜的流浪狗,他感觉到了疼痛,天看见了,地看见了,过路的人看见了,飞旋的大雁也看见了,可树看不见,他参天生长,不肯低头。   可即便如此,闻修决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放他走了。青年离开时毫不留恋,衣摆在地上旋起一阵风,他一如来时那样坚定果敢,大雪压他薄肩,不能摧折他一身傲骨。   ……   ……   如今状况颠倒,被拿利刃指着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即使这是假的,是他一手策划好用来欺骗厉城扬的小伎俩,可闻修决还是想要知道,如果他真的身陷险境,沈缘会担心他吗?   左右不过七日时间,身份暴露或早或晚根本没什么差别,闻修决退后半步,低声与百里从归传了句音,对方了然,立刻收起了刀将身前少年往前狠狠一堆,双手大开向后飞身下山,走之前刻意地留下一句话。   “一个不知修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小喽啰,还配不上来当我们魔族的尊座!”   厉城扬正要去追,却忽然发觉病重的沈缘还在他身后,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这个在他们面前表现乖巧,实则不知道是否已经与魔族勾结的闻修决,难保不会对虚弱的沈缘下手。   穷寇莫追,来日再杀不迟。   闻修决被狠狠往前一推摔倒在地,他刚要仰头爬起来,却见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砰”地一声扎进了泥土地里,闻修决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了沈缘,后者连忙拦住盛怒的厉城扬:“师叔手下留情。”   厉城扬轻轻拂开他的手,道:“不关你的事,小缘。他既已修了邪术,便要按律规来处置,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师叔……”沈缘的手被拂到一边,他眸光焦急看向闻修决,手指微动,蹙着眉尖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快,认错。   闻修决反应过来,双膝并起朝厉城扬行了一个大礼,额头深深地埋在地面上:“弟子鬼迷心窍罪大恶极,求师叔饶恕!”   厉城扬用剑指着他:“你修邪术,是真是假?”   闻修决沉默半晌,咬牙道:“是真,弟子贪功冒进,犯下大错……还请师叔……”   “蹭——!”   剑刃划过空气,与另一物交近相撞,发出雷鸣声响,沙尘散去些许,沈缘在片刻之间移步至闻修决身前,人虽病弱,剑已在手,相对厉城扬那把诛邪剑横直抵挡,兵刃交接之间,沈缘腕骨发麻。   “小缘!”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闷的寂静中,青年抵挡在两人之间,面容苍白倔强,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厉城扬气得要命,抬起手指想要骂他,却在看见他愈发惨白的脸色时,无奈闭了嘴,只是道:“我知你与他关系要好,只是规矩不可废。”   沈缘手臂颤抖着:“师叔,手下留情。”   “师弟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有罪当可改之,无谓于遵循旧法,对其赶尽杀绝,万剑宗百年仁善之声名,无需因他一人所废。”   厉城扬冷下了脸:“若我方才真有杀意,你这只手还能好端端地安在你身上吗?!还敢拿剑来挡,不知道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   “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一想?!”   沈缘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放下剑双膝跪地,厉城扬的眉心狠狠一跳,正思索着是自己话是否说重了想要哄一哄小缘,可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他,却见那方才还倔强与他对峙到底道理一套接一套的孩子,伸手轻轻地扯住了他一块衣摆,抬起那双叫人心疼的眼眸,软声唤道:   “师尊,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厉:我徒弟我徒弟    第25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冷不丁得听见沈缘这一声,旁边两个人相继看向他,闻修决抬起头,只见厉城扬也是一副极其震惊的模样,他少有地失了脸上严肃的神色,嘴唇微张,身体微微倾着,那双手恰恰好搭在沈缘的上臂间,一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沈缘这一跪下去,直把厉城扬的心都跪软了,化成了一滩水,叫他那些刚涌到喉咙里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恨不得再咽回到肚子里去,厉城扬叹了口气,将地上跪着的白衣青年扶起来,俯身给他拍去膝盖上了灰,无奈道:“为了这么个小师弟,居然要你给我行如此大礼,也不晓得你师尊是教养你心太慈还是太狠……”   沈缘看了眼身后的闻修决,轻声恳求道:“我知您最痛恨魔族之人,私下修邪术者本该赶尽杀绝,以灭后患,只是他年纪小,是第一次犯错,于情于理,留一条活路无可厚非。”   “师尊,暂且放过他吧。”   厉城扬不发一言,只是手上用了些力气握住青年手臂,不叫他又一声不响地跪下去行礼,这孩子跪得他脑子都乱了,喊他那声师尊喊得他心肝儿疼,现如今连剑都没法儿在他面前抬起来。   杀了小缘的师弟,他恐怕要伤心难过。   可是不杀,难保以后不是个祸害。   如此两难之境,一生少有。   “我能放他一条生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毕竟是犯了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减一罪等,依前一宗规应逐出师门。”   厉城扬问他:“可若我放他一条生路,往后他依旧不知悔改,你当如何?”   沈缘随及道:“那时不劳师尊动手。”   “我会杀他。”   闻修决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白茫茫模糊的一片,尸山血海里,白衣青年持剑踏雪而来,是唯一的纯洁无瑕,与另一边御风落下足尖点在雪堆之上的浮云宗少主相会,两个人志趣相投,语调轻快,略说了几句闲话便相互分离开去寻找这层层尸堆里的妖王,闻修决满手鲜血躲在山后,胸口里藏着妖王的妖丹,看着青年笑靥如花,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师兄那时候已经很久没再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了,能再次看见他的笑容,即使是对着另一个人,也叫他无比满足,他摸着小腹间空荡荡没有一丝灵力的丹田,却看着如今沈缘尚还算康健的模样,那点点撒落在心尖上冻得他牙根颤抖的恨意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那一抹明月,他舍了命跳下水去捞。   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么多年的感情,如此多的亏欠在身,可沈缘依旧能毫不留情地用那把【归缘】剑穿透他的胸口,他要杀了自己,他想要替天行道,对所有魔族之人赶尽杀绝,那些虚假的同门情谊笼络着他痴痴不肯澄明的心,便拽着他下了十八层地狱。   “你若不知悔改,我会亲手诛杀你。”   “听清楚了吗?闻修决。”   闻修决恍然间回过神来,他仰头逆光看着青年那模糊不清的轮廓,有些许恍惚,他都手指还陷在泥土里脏污不堪,想去触碰那轮明月,却被他冷淡的温度冻伤手指,在冰天雪地中呻吟。   “师兄……”闻修决讷讷开口道:“你知道我已经……”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听清楚了吗?”沈缘打断了他,屈膝俯下身子,伸出手指为他理了理发丝,他的后背处透着渐渐黯淡的阳光,夕阳迫近青山,白衣青年此刻靠得很近,闻修决几乎是略微一抬头,便能够亲吻上他的唇角,他忍不住抬起了身子,却在半路停住,保持着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跪在那里。   “我……我听清楚了。”闻修决几乎是贪婪地盯着青年的眸,将这双温情的眼睛血淋淋地刻在心底里,他明白这回恐怕是真的要不得不离这明月而远去,师兄知道他此时无路可走,却硬生生用一个跪礼,给他开辟了一条活路——要么改,要么逃得越远越好。   师兄……还是疼他的。   他也有难处,必不能偏袒过深。   能得到这番关照,不论是身为他的师弟还是……一个卑劣的爱慕者,他都该知足了,这些话虽没有前世所言那么温柔,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可也不似作假——不是假的就好,他很容易满足。   师兄说几句好话给他听,能在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为他想上那么一时片刻,能在练剑的时候再寻一寻他的身影,记住他的名字和样貌,这……有些麻烦,要求太多会惹师兄厌烦,能记住他的名字就好了,他不能太贪心。   闻修决慢慢地低下头,他下巴轻轻触碰到青年膝间,两只被泥土染脏的手却不敢去触碰他一分一毫,一只竹骨般温和的手从他的发丝间划过,闻修决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修决。”   闻修决低声道:“师兄,我在。”   沈缘轻声告诉他:“往后我就不再是你师兄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天冷加衣,寝食应时,诸事不可懈怠,剑术不能偏废。”   闻修决声音发颤:“……是。”   “师兄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缘继续道:“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闻修决点头:“是。”   沈缘笑了笑,指尖触碰到了他颈间那两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他稍稍用了一些灵力,将那两道伤顷刻间治愈,闻修决一把握住他的手,瞳孔颤抖,眼底深处一片血腥:“师兄你……你的身体……”   他的身体是用不得灵力的……闻修决上下将人扫视一遍,手指猛地按在他的腕间摸了摸,指尖处脉搏虽依旧平缓虚弱,可比起那时沈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已经是好了很多。   沈缘愣了愣,随及笑道:“微末灵力,无伤大雅。”   “前几日孟师叔来,已为我调养了身体。”   闻修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缘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劝诫道:“闻修决,你悔改罢。”   “下山去,替我去看看这人间。”   青年跟着厉城扬转身离开,挺拔身姿盛一袭白衣胜雪,满身尽是暖玉温润气息,他带着闻修决无能为力的爱慕和思念,带着那袖口处的点点泥渍,带着前世他那些求而不得,在霞光漫野,青山黯淡的天空下,又一次如同细弱柳枝,拂过了闻修决心尖。   “我会改的。”   ……   ……   【黑化值降了不少,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降得都多,剧情点符合度79%,整体剧情偏移度-12%】   【男主居然吃嘴炮画大饼这一挂?】   沈缘笑道:“谁不吃这一套呢?”   “刀子嘴豆腐心和豆腐嘴刀子心,你选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逐出师门已经来了,剖金丹还会远吗?    第26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在厉城扬苍云门下精细养着,沈缘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他每日三餐不断,各类各样丹药贴心备在身边,孟师叔每半月为他来摸一次脉象,奇珍异宝流水一样送来。   还有些年纪小刚入宗门的小弟子,在练功时溜了号,专程从后山绕到他的屋子外面来,只为一睹传说中沈仙君的容颜,沈缘随手拿起一根戒尺来试剑招,屋外便全是剑尖划破空气的“飒飒”声,在屋内念一句书,屋外便像藏了窝蜜蜂一般嗡嗡作响。   他们一窝蜂地挤在外面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就算沈缘功力再不济,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只怕他一拉那扇门,这些豆丁大点儿的小弟子便会如同倾泻而下的汹涌瀑布一般,挨个儿脸朝地地摔在他面前,乱成一锅的豆子粥——要是一颗一颗地将那些黄豆绿豆红豆扶起来,给他们每个人都拍一拍身上的灰,那可太麻烦了。   “沈师兄……”   这几日正是盛春之景,苍云峰后的湖水也慢慢涨起来了。十几个小弟子扒着窗子踮起脚尖往窗子里头望了许久,那薄薄一层窗户纸遮住了他们的目光,叫这些小弟子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剪影。   沈缘原本借着太阳照进来的些许光亮,翻出曾经那本落了灰的音律书看了几页,可没过一会儿那光亮便愈发黯淡,他抬眼望去,只见那糊的窗户纸后面,十几个脑袋挤在一起,扒着台子仰头,几乎要跳起来看。   可谁也没敢打开那扇原本就没关好的窗子,只是犹犹豫豫地你推一下我,我撞一下你,小声地在外边议论。   “怎么了?”   沈缘打开菱花窗,顺势将臂肘压在窗台上,含笑看着外头那些面露惊慌失措和尴尬颜色的小弟子:“在我的屋子外头蹦来蹦去,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啊!”   “哇。”   “师……师兄。”   沈缘:“?”   青年眉目含柔带笑,此时一阵轻风吹过来,将底下十几个小孩子的头发糊了一脸,他们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整理好,才反应过来七七八八地行礼,声音断断续续,有高有低,十分不合拍,小孩子脸皮薄,眼见着全都“唰”一下红了脸颊,个个都像是犯了错将要被打手板的模样。   “……都说了要先行礼了。”   “是你看呆了好不好?还怪我?”   “是你在外面跳才会惊扰了师兄……我们还没准备好呢。”   “我矮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缘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手抵在下巴间,微俯着身子望了眼这些小弟子的脚下,看见他们依旧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只为把全脸露在窗户之上,白衣仙君笑意更深:“你们踮着脚尖,是最近师尊教了什么特别的功法吗?”   几个孩子推推搡搡,没过片刻便选了个看起来大一些的“头头”出来,那小弟子脸颊还红着,却一身铿锵,隐约有一些沈缘小时候的影子,他首先朝沈缘施了个周正的礼,才道:“师兄,师尊叫我们陪……”   “喂!不是这句!”   旁边一个长相张扬的孩子用手肘给了他一下暴击,然后抢先道:“我们在后山林子里玩,不慎将纸鸢缠在了树尖上,想请师兄帮个忙,将那纸鸢给我们摘下来……”   “我?”沈缘挑起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这宗门里能只凭微末功力掠上树尖的人不少,摘一只纸鸢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沈缘也乐意去帮他们这个忙。只是这些小弟子偏偏只来找他一个人,这倒是有些叫人不解了。   “这也是师尊吩咐你们的?”   那小弟子嘴快,连忙道:“师尊没有吩咐,他叫我们自己想一个借口……啊,不是……师尊没有……他就是让我们那个……”   旁边的同伴崩溃捂脸:“好了你闭嘴!”   沈缘:“……哦。”   原来如此,懂了。   或许是他这几日温温养着身体,不喜出门,每日便是在屋子里看书,兴致来了写几个字练几招剑,厉师叔便觉着是他因师尊或者闻修决的事而烦恼不肯见人,又不寻人诉说,只藏在自己心底里伤神,于身体也不利,便纵容了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日日来他屋外胡闹。   又担忧他自觉“寄人篱下”,无法融入苍云门中,厉城扬作为长辈有些事不便开口,便叫这些敬仰他的小弟子“有求于他”,这一来二去,大概慢慢地就熟悉上了,只是这些小弟子遗传了厉城扬的呆板和品性,没几句话便叫沈缘套了真实的目的出来。   ……   ……   苍云峰地势偏高,最挺拔的一座山直冲入云霄之端,山顶处云雾缠绕,若非是朗朗晴日,便无人能窥见那山巅处风光,当日晴光虽灿烂,但山中时不时地吹来一阵凉风,倒也舒爽。   沈缘换了身外穿的薄衣裳,领着那群小弟子一齐来到林子里,他们顺着铺了圆形石砖的小路,走了约摸半里地,身旁的弟子拽了拽他的衣裳,指着面前的树道:“师兄,就是这里。”   沈缘仰头望过去,那只素色纸鸢高高悬挂在古木顶端,两只被精心制作的翅膀摇摇欲坠,梭线缠着乱七八糟的树枝乱作一团,顶头上的风吹得那纸鸢七扭八歪,看起来倒像是这些小弟子说得那么回事,只是这高度……   也的确太“高”了些。   “这么高?”沈缘问身旁的青衣小弟子:“你们的线放了这么长吗?”   那个方才便嘴快的小弟子又抢了拍子:“只能挂这么高了,我们……”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好嘛我闭嘴。”   沈缘估量了一下这高度,也就约摸十几米,不过二十,于他而言根本用不着掠飞上去摘拿,青年从旁边拾了根比较直溜的树枝来,眯着眼睛看准了方向,弓步后撤,手臂扬起,顷刻间将树枝稳稳挥出,如同无弓徒手射箭,这根树枝穿破风声,簌簌作响,一个眨眼的瞬间,树枝前端猛然划断纸鸢所缠绕的枝干,顺着层层树叶哗啦哗啦地落下来。   “砰!”   小弟子们拿到纸鸢,还没来得及惊叹,一声沉闷微响自不远处传来,像是什么东西互相击打,动静虽小,可却震落了这树间无数绿叶子,沈缘肩头白衣沾了树叶,脚底几乎堆成一座小山,他听见这道声音,下意识抬手拦住穿破空气迅疾飞来的某样东西。   那根方才他挥出去打落纸鸢的树枝,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谁?!”   “我呀。”   树后缓缓走出一个红色身影,他怀抱长剑,朝着沈缘一拱手施了礼,笑眯眯朗声道:“浮云宗,云栽雪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此人身着华贵薄霞云纹锦袍,腰间挂着枚菱形四角玉,鲜红的穗子垂在下面晃晃荡荡,和他的衣裳颜色杂在一起辨不分明,云栽雪长剑在怀,眉目含笑,一副浪荡子欲要偷香的狡黠模样,却隐隐有七分剑骨在身,露出一股子不羁少年气。   “云少宗主。”沈缘放下持着树枝的手,微俯肩头回之以平礼,墨丝荡在空中,随着风吹动的方向不紧不松地缠住了他半截雪白脖颈,沈缘伸手想要理清楚这不听话的头发,可没过片刻,这几簇柔软的发丝便又如同撒娇的小孩子一般缠了上来。   “噗嗤。”   云栽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看见这番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那双淡淡如水覆了薄雪的眸不动声色地望了过来,他掩着唇在原地转了个圈,再回过头来时,唇角已经恢复了正经时的弧度。   面前白衣青年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云栽雪将半身力气卸在身旁的树上,小腿轻轻交叠,在灿烂阳光下看着那位白衣仙君默不作声地接过身后弟子手中的纸鸢,将断处的梭线交接在一起打结,双手展开拉了拉,又重新递回给那小弟子。   沈缘拍了拍他的头,道:“你们只管去别处玩吧,师兄与云少宗主有事要谈,别忘了早些回去。”   “我可没什么要事想与沈仙君商谈。”云栽雪绕着弯靠近几步,又像是突然对那小弟子手中的纸鸢起了兴趣一般,手指抬起指着那小弟子,眼睛却看着沈缘:“我呢,远来是客。”   “也想要这只纸鸢。”   云栽雪笑嘻嘻地凑近过来:“沈仙君怎么说?”   沈缘轻轻蹙眉:“这并非是我的纸鸢,不能借我之手赠予你,云少宗主莫怪。”   云栽雪挑起剑眉:“沈仙君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这纸鸢是你的,你便会给我了?”   红衣少宗主展眉舒颜,手中长剑挽风成花,连带着剑鞘轻轻挥出,一阵轻风微微吹过,将沈缘背后的十几个小弟子吹得眼珠子迷瞪,他接鞘在手,朗声道:“你们师兄不愿将这纸鸢给我,我要好好地与他说道说道,你们自去玩吧!”   沈缘阔袖挡住半边尘沙,回头看了眼那些揉着眼睛的小豆丁,神色不禁也柔和了下来,他俯身拍着小弟子肩膀,轻声道:“你已长大了,便带着他们到另一处山头去玩,这几日正是盛春好景,借此机会参悟几道苍生诀剑法,也是好的。”   小弟子点点头,又远远地望了云栽雪一眼,俯身道:“师弟记住了,练剑一定不懈怠。”   白纸仙鹤随着轻风从后山飘荡到前面的小径上方去,沈缘看着那纸鸢再次展翅震起,自枝头柳梢如白鹤骤然冲出,悬挂在灿灿烈日之下,青年容色微微出神,却听得身旁云少宗主似有意无意道:“沈仙君心决悟性真是高超……不知我是否能够……”   “讨教一二……!”   话未落地,剑鞘已起。云栽雪忽地一击重力从侧边袭来,沈缘撤后半步,手心中灵力迸发,稳稳接住那把精致剑鞘,沈缘冷下脸色,微怒道:“你做什么?!”   这样一言不合就出手,果真是浮云宗的自由风格,可若是说句不好听的,这便是真真切切的偷袭。   云栽雪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借沈缘接剑鞘的力,打了个震声,树叶随声翩然而下,他将长剑挥至树干之上扎紧,手中只握了外面的那根鞘来,在距离沈缘三尺处以鞘起剑势:“数年未与你相见,我想得很。”   “想与你切磋切磋。”   说罢又是一击袭来,略有些昏暗的树林之中,云栽雪手中剑鞘斩断微风,在层层落叶底下撩起一片细碎光芒,沈缘这些年未曾与他再有过交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剑势,一时之间无从招架,手中树枝只能做到见招拆招,不伤及自身。   “沈缘!”   云栽雪道:“攻!”   他剑势如虹,招招破空,实在是没留予人找出破绽的空闲,沈缘被逼至湖水边,再退后半步,便会落入身后的湖水中央,云栽雪依旧不予任何薄面,他挥鞘斩来时,沈缘反而定心了下来,他看着那剑鞘即将击中他的胸口,白衣青年迅速转身,手中树枝自湖水边上撩起一枝春水,在空气中打出漂亮的水花。   ——树枝横切在云栽雪脖颈间,淅淅沥沥的水渍落下去,沾湿了他的衣裳。   “我输了。”云栽雪并未回头,扬手召回本命剑,他合上剑鞘,无视脖子上那根粗糙的树枝,抬手将沈缘略凌乱的发丝理清楚,凭着巧劲儿用一只手给他挽了个小辫子,动作快得沈缘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干什么?”   云栽雪移开那根树枝,挑眉笑道:“输了还不准我闹一闹你?辫个小辫子而已,沈仙君不会生气吧?”   “我的技术一直很不错,你要是再多站一会儿,我给你辫七条长生辫出来,再簪一个穗子一朵花,那也是绰绰有余。”   沈缘沉默半晌,正想要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却在看见云栽雪有些遮掩神色的面容时反应过来,他回归正题:“云少宗主知道我所说不是此事。”   云栽雪看向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绝佳的手艺中,点头赞叹道:“果然漂亮。”   沈缘:“……”   “你方才为何要喂我剑招?”沈缘虽体弱,可并非是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蠢货,那些其他弟子所不能参透的剑决,他略略读上几遍便能够理解个七七八八,只是剑术是神体合一,他有神而体不及,这修为便一直无法跟上。   方才云栽雪所用剑招气势凌厉,花招甚多,细细看来却是大道归一的无形剑法,甚至所用灵力不及起八两轻物,可所致威力却是那些精密剑法远不能及,沈缘悟性较高,见云栽雪将这剑法用了两遍,其方位粗略记在心里,最后一招才能以他的剑术突势如破水而出。   这是在帮他……可云栽雪与他并无旧情。   云栽雪不回答,只是道:“你那一招,很好。”   沈缘问:“这是什么剑法?”   “浮云第八式。”云栽雪垂眸看着他,眼眸中流荡着点点晴朗日光,他点了点自己的剑柄,道:“这天底下最强的两种剑术,你已经全然学会了,它前七式你不必知道,那些全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第八式,才是真真正正的浮云剑法。”   孤高浮云,唯其独尊。   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   沈缘眼皮子一跳:“浮云宗无上剑术,不外传。”   “那我就是外传了,又如何?”   云栽雪勾起唇角,恶意地凑近他,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挨在一起,沈缘瞳孔微缩,想要后退半步时,却被面前的红衣少宗主捏住了肩膀,从远处看就像是将青年抱在了怀中倾诉衷肠一般:“沈缘,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啊?”   一样……什么?   沈缘还没问,云栽雪已经自问自答起来:“和以前一样……”   这么一身皎皎似月衣袍裁剪得体,身姿清瘦挺拔而立,如琼枝一树,清风拂其袖也自认不及其万分之一,风光霁月,天下无二。   云少宗主默默心道:是他还和以前一样吧……一见到沈缘,未启唇心先软,沈小仙君纵然不笑,也是什么都想赠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该给闻一点点戏份了,下章出场,剖金丹大概还要几章    第28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云栽雪。”   这一声及时将失了神的云少宗主唤醒,他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气,几乎触碰到了沈仙君单薄衣裳下那更加单薄的肩骨,使得落下指尖时,沈缘肩头处只留一片素白细碎褶皱,青葱玉指拂去脖颈处散乱发丝,青年容色淡淡如水,默不作声地抬手捏了下自己的肩膀。   云栽雪神情一顿:“我方才弄疼你了么?”   “还好,”沈缘轻轻摇头,道:“只是有些意外。”   万剑宗内人人知他病痛缠身,弱骨难祛,自幼便拿着丹药当饭来吃,最严重时甚至没有几天清醒日子,年幼时双腿无法自由行走,半睡半醒之间也曾听见窗外弟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他将自己逼醒,攀了窗台去看,拖着无力的病痛身躯,只探出去一个脑袋。   是羡慕的,但也仅仅是羡慕,其余的也没办法去奢求更多,沈缘一日又一日地趴在窗台上看那些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言不合滚到泥地里去打架,看他们偷偷摘树上的果子跑远,见他们吵了架后挂满身彩,最终握手言和,又是一番温馨景象。   那时师尊和诸位师叔将他护得周全,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沈缘轻轻地咳了几声,亦或者是用饭少了些,都能叫他们如临大敌,恨不能将他变作一颗玉珠好好地看顾在怀里放着,沈缘幼时病重难忍,不免会在夜半时因痛而呻。吟,是这些长辈将他抱在怀中安抚,用身上的衣袍遮盖他每一处可能受寒的地方。   这样的爱护,全天下都少有。   他只是没有很好的朋友而已,沈缘想: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于他而言不算必要,但他的确是自幼被养在万剑宗内,慢慢地养娇气了,别人没有的他早就有了,可看别人有的他没有,他便也想要,只是千求万求,终究无法开口。   万剑宗宴上萧师叔那一句话——“你师兄身体不好,你们可不要闹他”,着实是叫他气恼了那么一时片刻的,青年指尖弹过桌面上那颗饭后服用的丹药,圆润的白玉珠子便“叮叮当当”地滚过桌面,从桌角处坠下,此时一块处理好的鱼肉放进他的盘子里,沈缘抬头见是萧师叔的脸,心里的气早就烟消云散。   数十年后,那颗从桌子上滚落下去,似乎已经无法找见的白玉丹药,又滴滴答答地敲打在了他的心尖。   “意外什么?”云栽雪唇角含笑,右手握拳轻轻地在沈缘肩膀处碰了一下:“我下次轻一点儿,就像这样。”   “你也可以锤我一下。”   沈缘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侧过头去:“幼稚。”   云栽雪绕到他身侧,追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被遮挡的灿阳底下,青年微微垂着那双冰雪眼眸,长睫轻扫过瞳孔,在下方留了一片薄薄阴影,旁人看他神色略知一二,沈缘向来是开口温和,不说话时便有些冷峻,生气还是高兴,一概都看不出来。   “你……”云栽雪斟酌着词句,还未想好要怎么来说,却忽觉肩头处有一道细微的力气覆盖上来,青年的拳头从他眼前划过,再回过神来时,沈缘已经重新恢复了一片淡然神色,只有肩膀处那阵暖意久久未曾散去。   “喂……要不要这么……”   心里软烂得一塌糊涂了,怪不得他见沈缘第一面,回浮云宗后便总是想着他,念着他,费尽心思想知道他的消息,原以为只是少见有人长得这样好看,一时兴起,却未曾料到那论剑台上秀丽清隽白衣少年,早就先他的眼睛一步,刻入了他的心里面去。   “云…栽雪,”沈缘难得有些磕磕绊绊,他沉思片刻,道:“浮云宗无上剑术,绝不可外传……刚才那些招式,我就当做忘记了,以后也不会用……你,也不要对外提起。”   云栽雪有些莫名:“你既然已经叫了我的姓名,我就当你已经亲近我,拿我当朋友了,有些话我便直说……你好古板,太守规矩了吧。”   直说没什么不好的……但这也太直了。   沈缘转身就走。   “……沈!哎!”   云栽雪追上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声沉闷巨响自远处传来,撼动大地,沈缘脚步停顿,往声源处看去,只见重重黑烟缭绕自山头而起,一只巨大的鸟类妖兽骤然冲出,凄厉叫声划破天空,霎时间乌云层层叠叠坠下来。   “妖?”   万剑宗境内,怎么会出现妖兽?   “云栽雪!”   “你的剑借我一用!”   沈缘当机立断,一手夺过云栽雪手中本命剑,其人身间如流光溢彩一般斜身升至半空之中,身形飘忽不定,素白衣裳在乌云之端留下细细残影,青年全身化作一道剑气,折身,拔剑,向那双翅妖兽猛地挥出一道烈烈虹光。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山头崩塌,受了惊吓的庞大妖兽被激起万千怒火,两只巨大羽翅在半空中挥舞着,扬起片片激荡尘土,底下仍有一些弟子未曾来得及躲避,被这股大力带着风沙,击昏在了山脚下,偶有几个弟子顽隅抵抗,也硬生生地被折弯了佩剑,妖兽一掌挥出阵阵古怪妖风,将这座山头打得七零八落。   这一切太过于突然……   来不及告知师叔了。   沈缘定下心,一人携云栽雪本命剑倚在臂后,右手剑指成决,慢慢地蓄起微末灵力,他拦在那妖兽前面,一指定身决将双翅妖兽克制在原地,青年的指尖在颤抖着,他的丹田原本就有损,有幸得了孟师叔耗尽半身灵力救治,也无法完全恢复到康健状态,只能凭着那丹田里这些日子勉强聚集起来的灵力,来施展一个定身口诀。   坚持不了多久……   “云栽雪!保护他们!”沈缘大呵一声,趁着妖兽被暂时束缚的机会,扬袖将横七竖八昏迷的弟子震至云栽雪身旁,红衣少宗主正随手拾了把剑想要去帮助他,胸口间却忽然撞上来一个浑身浴血的弟子,他伸臂稳住其身体,安置在一旁。   “沈缘!结界破了!”云栽雪的声音自远处传过来,沈缘模模糊糊地只听清楚了些许几个字眼,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妖兽身上那道禁锢口诀已然被其挣脱开,白衣仙君剑指重震,蓦然间双手指缝已是鲜血淋漓一片。   “沈……!”云栽雪脚步一顿,看向身后拉扯住他衣裳的那名年轻弟子,只听其颤抖着声音道:“这妖兽凭空出现,自西南方向而来,曾幻化作人形欲要骗取某样东西,未得而震怒不已,毁坏山头,杀害宗门子弟……”   这人太啰嗦,云栽雪忍不住打断他:“它想要什么东西?”   那弟子回道:“一把剑……不知道是什么……大师兄!”   ——协脉阵。   云栽雪闻声望过去,手里的动作已经更快地反应了过来,他抬手用灵力驱动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咒,双手交合成阵眼,霞色灵力如同流水般潺潺而出,围绕在妖兽身周,沈缘立时一剑刺入其肺腑间,鸟型妖兽负伤振翅而飞,向西南山脚处而行。   万剑宗山下,是繁华万千——锦绣城。   思及至此,沈缘纵身化作一道淡蓝流光,持剑追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下一章受再出现吧orz    第29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乌云遮蔽天日,锦绣城中昏暗一片,顿时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洪夹带着泥沙,冲破郁郁葱葱的树木,自山腰处倾泻而下,行人避之不及,沾了满身泥沙,接二连三地跌在泥坑里。   “当心。”一只白玉攥刻般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握住路人那只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手腕,将他从不断塌陷的巨坑里拉到安全的地方。   “谢、谢谢……”   “……仙君。”路人见他一身素白装扮,手中还持着一把纵然不识但单单看起来就品级甚高的宝剑,难免联想到距离锦绣城不远的万剑宗门,却又见他未着万剑宗弟子服装,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只能嗫嚅着连连称了两声“仙君”。   沈缘松开手,道:“快回家去罢。”   这人本是住在城南口,出来摆摊卖馄饨的李老二,却不料山洪袭来,连带着疾风将他的摊子吹了个七零八碎,他腿脚不便利,追也追不上,反倒落了满身的擦伤,侥幸才有那么一只手恰好伸过来救了他的性命,不然他就该落进这巨坑里,尸骨无存了。   “敢问仙君……可是有什么祸事发生?”李老二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将沈缘也一同拉过去,自己站在距离风口较近的地方,缩着手指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   “不需要。”沈缘未曾真正到过人间,也不太晓得什么人情世故的道理,自幼向来是师尊教他什么,他便做什么,一时与陌生人相处,话便说得直了些:“你只需护好自己的性命便罢。”   他未察觉到有什么问题,目光在锦绣城中搜寻着那妖兽踪影,沈缘持剑追过来时,恰恰好只听见妖兽最后一声嘶鸣,大约就在这个方位,但若是它幻化为人形隐匿在百姓之中,沈缘也无法立时分辨。   他走入雨中,白衣霎时间被淋湿,胸口间落血的红色更加凸显,沈缘骨肉带病,勉强聚起来的灵力并不能叫他轻而易举地上天入地,作为一个尚还在养着身体的弟子,他原应当将此事告知师叔等人后再做决断,只是妖兽朝人间锦绣城而来,事态紧急,百姓安危要紧,故而沈缘驱驰追随,能拦住妖兽一时片刻,等待云栽雪唤人前来支援也是好的。   这是最有利的选择。   沈缘脸色苍白如纸,他扫过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其中搜寻着可能为妖兽所化的幻像,旁人见他一身素白衣裳,唇角流出血迹,如阎罗杀神般立在大道中央,皆是避之不及,唯有一个青衣老者颤颤巍巍地走过他的身边,步履不停。   “站住。”   沈缘持剑拦在他的面前,那青衣老者面如土色,登时手舞足蹈,胡乱嚷嚷起来。   “啊呀!”   “杀人了!要杀人了!”   原本还犹犹豫豫的百姓鸟作群散,全都加快了步子往家里去,接连几声之下,门窗紧锁,街道上只余他与这名老者站在道路中央,沈缘见此,正稍稍放了心,却见对面满脸褶子的人露出一副诡异笑容:“回家了就平安了吗?”   “轰隆”一声,不远处亭台楼阁被大风和洪水冲垮,自山腰处流下来的泥沙更加汹涌,沈缘脸色一变,知晓这是妖族最擅用的“幻象成真”,手中长剑一转,刺入此人肺腑间。   这一剑下去,却不见半滴血流出来,反而被面前这人胸口一震,连带着沈缘的手腕有些微微发麻,妖兽化作一道青烟直冲云霄,沈缘咬牙追上去,一人一妖来到锦绣城中最高处——通天阁,相对而立。   “沈仙君若是将那把诛邪剑献上,我青君便大发慈悲,放过锦绣城中这些百姓,如何?”   沈缘立于阁顶,闻言轻蹙眉间:“什么剑?”   青君两翅舒展:“妖王有令,万剑宗若乖乖交出诛邪剑,我便不会为难……”   “少废话!”沈缘无意再听他啰嗦,使用灵力聚起一道剑气挥斩过去,拂袖间两枚符咒一同飞过去,一道紧贴在了青君的臂膀间,滋啦滋啦地发出诡异的声响,再回过神来时,他那块臂膀已然被烧得只剩黝黑的灰沫,焦烫的味道四散开来,沈缘当机立断一道剑气侵袭,白光穿透青君脖颈。   一招,只要这一招就够了。   “轰——!”青君振翅而飞,一股大力向沈缘而来,他横剑欲要强挡,却避之不及,自通天阁顶端缓缓坠落,青年白衣翩然,在雨中乌云下,犹如伤了羽翅的蝴蝶一般,跌落高台。   这一下恐怕是要……断了全身的筋骨。   沈缘燃烧体魂,斩出最后一剑,重伤顶端妖兽,他感觉到自己小腹间原本就不充沛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如今还能清醒着打出最后一击,靠的完全是孟师叔用来给他维护丹田运转的那半身灵力……没了这救他性命的半身灵力,他怕是要……   “师兄——!”   沈缘正合紧了双眸,身体坠落地面,却忽得感到一双刚劲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如纸片般单薄的身躯,一张郁色沉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沈缘陡然一惊:“闻修决?”   闻修决一身黑色衣裳,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半蹲在街道之上,他似乎是有些恐惧……不!不是恐惧……他的身上此刻没有丝毫灵力,如果没有那张脸,和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剑,沈缘恐怕根本认不出来他的气息。   “师兄,我来晚了……”闻修决的喉咙里溢出哽咽之声,他的指尖发着颤,脸部深深地埋在沈缘脖颈间,呼吸声带着潮湿,如同泪水一般洒下来,他紧紧攥着手指,良久后才道:“我保护你,修决保护你……师兄。”   闻修决将怀里的人安置好,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在心口间划出一道弧线,霎时间他全身的筋骨都在血液中发起抖来,被锢锁筋脉压制住的魔气自他全身逸散,沈缘脸色一变,连忙斥道:“闻修决!回来!”   没有其他办法。   闻修决下山后一直牢记着师兄那句“你悔改罢”,他想要悔改,将一切拉回正轨,从那个时候开始,从师兄白衣皎皎,跪在厉城扬面前为他求情开始,闻修决便再也没有做过前世的梦,偶尔会想到那些凄惨经历,也只觉是一场幻境而已。   他不能无知无觉,他不能去当一块石头,他不能将前世那虚无缥缈的一切安置在这一世依旧待他好的师兄身上……闻修决只是觉着,如果他这一世没有修邪术,那么这一切原本就应该是幸福美满的,是他自己走上了前世的路,将他自己逼死在胡同里。   想要从胡同里出来,便只能剔除邪骨——锢锁筋脉只是第一步,来自魔族的逼迫追杀,满身伤痕累累,这些东西,都不及师兄一个失望的眼神。   只是现今情况紧急,他不得不冲破禁锢,来保护他藏在心底两世求而不得的爱人。   没有其他办法了。   等这件事了结,他向师兄赔罪就是。   闻修决对身后沈缘的呼唤置之不理,只是转头道:“修决杀了这妖兽,给师兄报仇。”   他纵身跃至半空中,掌心之间聚集起黑压压的魔气,一身黑衣杂糅在其中,更加显得此人面目冷峻,如同地狱恶鬼,闻修决指尖轻弹,一击将对面妖兽双翅斩断:“你这双羽翅……伤了我师兄,便拿来做一件薄绒外袍好了……”   青君怒呵:“哪里来的小子?好大的口气!”   他被沈缘奋力一击已是重伤,此刻又被闻修决斩断双翅无法维持原本形态,再轻狂的话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今想要战败闻修决,只能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青君眼珠子一转,似是疑惑道:“难不成是我听错了?这万剑宗内弟子,居然也有修邪术的……还是魔族邪术。”   “你师兄没有将你就地正法吗?”   闻修决无意与他多说,师兄如今重伤在身,他必须得速战速决才行,少年魔尊形态已初见雏形,闻修决飞身而去,一掌击中妖兽胸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青君再也发不出任何言语,蓦然自阁尖跌落。   “师兄!”闻修决连忙跃下高塔,他欲要扶起地面上的白衣青年,却被其抬手挥开,少年脸色微愣,一时只觉心悸难言,却不知是因何而起,他手掌心内有一股痛意正在蔓延,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见沈缘起身不发一言想要离去,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唤道:“师兄!你如今气息紊乱,修决为你调息!”   沈缘回头望他一眼,沉声道:“你跟过来。”   闻修决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却见一名百姓装扮中年男人藏在柱子后,在沈缘路过时用那只沾满污泥的手轻轻扯住了师兄衣袖:“这位仙君……雨下得大,您……”   “——滚开!”   “不要靠近!”   闻修决一剑横过去,隔开了那只手,李老二手里的斗笠蓦然跌落,闻修决紧跟着前面的白衣青年,使用了一个净身决,将沈缘衣衫上脏污尽数除去,又轻轻地扯住了师兄衣袖,缓和下声音道:“师兄莫要叫这些俗人靠近您……他们满手脏污,沾了师兄衣裳总是不好的,更何况师兄病体未愈,他们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染到师兄身上该怎么办?”   这天上明月,本就该端坐高台。   谁也碰不着才好呢。   “闻修决,”沈缘回过身来,嗓音嘶哑:“我之前告诫你的话……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剖丹,耶!    第30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闻修决正欢喜着能与师兄再次重逢,脸上还挂着笑意,下一刻便被沈缘这句话打了个当头一棒,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下来,他看着前面一身白衣清冷俊秀的师兄,轻轻地张了张口:“师兄,我……”   “闻修决,我说过。”   沈缘平抬起手中长剑,冷声道:“你若不悔改,我会亲自杀你。”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四下一片凌乱,劲风卷着叶子在半空中盘旋而上,复又落在沈缘肩头,闻修决的眼睛盯着那片绿叶,良久后才讷讷开口试图解释:“师兄,我……”   沈缘道:“我早已经不是你师兄了。”   闻修决眼睫下的那一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他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心头狠狠地坠下去,像是吊了一块重铁,拉扯着心口间血肉生疼,他犹疑着抬起眼睛:“师兄……事态紧急,无可奈何,并非是我……不知悔改。”   他悔改的,闻修决捏紧了指尖,他想这短短两月余,他已经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他把那一切都放下,把自己走错的路一点点地抹去,他想要回归正轨,去寻找一条能永远做沈缘师弟的路,他亲自走的路,他亲自抹去——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师兄……不想要他。   沈缘压下眉眼,低声斥道:“借口。”   “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无需你用邪术来救!”   “是这样吗……?”闻修决垂下眸子轻轻摇了摇头,他方才那只手疼得有些厉害,仿佛被千万根针齐齐扎了进去,藏在皮肉底下,肆意地戳挠着他本就腐烂的血肉,眼前一切开始恍惚,他看不清沈缘眼眸中的情绪,少年愣愣地靠近他半步,却见面前白衣仙君横剑上前,用那把——那把他叫不出名字的剑,与他对峙。   “可是师兄,我自锁筋脉想要剔除邪骨,身上没有了半丝灵力……你叫修决替你看看这人间,修决看了,这人间很好……有许多漂亮的景色,我从南走到北,走了多久,就遭遇了魔族多久的追杀……”闻修决似乎有些恍惚,他轻垂眼眸,叙说着这段在人间的日子,声音轻得有些低不可闻。   “有许多次,我想起那些事……”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想夺走师兄赠给我的剑,将我踩在污泥里践踏,他们说……我生来就应当是魔族之人,可是师兄叫我悔改,我不能不改,就算是……被折断了骨头,我也想改。”   沈缘打断他:“你改了吗?”   闻修决蓦然抬起眼睛,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依旧翩翩似仙叫他只一眼便能生起心中无限欢喜的白衣青年,忽然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绕着那注定的轨迹,一点点地恢复原状,他离师兄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依旧微弱的呼吸声,可却无法看见沈缘眸中哪怕一丝温情。   在这一刻,他颓败了。   那些话,那些肺腑之言字字为真的倾情叙说,都是没有丝毫作用的,那些在沈缘看来原本就是废话的东西,他根本不会听到心里去,摆在两个人面前的只有事实,闻修决的确用了邪术,的确违背了悔改的诺言。   仅仅而已。   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过了这么久的安逸日子,重获新生的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所受过的苦,再次朝着那条既定的路走去,需要做出改变的从来不是他,是……厌恶他的师兄。   “师兄……厌恶我吗?”闻修决这句问话,足足等了两世,才得已勉强轻松地问出口,在背弃他时,沈缘的最后一道目光,是讨厌吗?是嫌恶吗?还是不耻?   “噗呲——”   有尖利的刀刃猛然刺入他的腹间,闻修决手指轻颤,最先察觉到的疼痛却不来自于那道毫不留情的伤,他捂着胸口处跳动不止的心脏,顺着剑刃的方向慢慢地滑落身躯,跪倒在了白衣仙君面前,他竭力仰头,从沈缘的眸中,看见了一丝谎言被戳破的慌张……   你怎么会慌张?   你不是向来都从容不迫地对着所有人笑吗?   你不是在满手血腥后,依旧可以一身素白如月皎皎,端着诛邪的声名,决绝地除魔卫道吗?   你不是……从来都看不到我的痛苦吗?   闻修决仰着头,血泪从眼角滑下来,那把剑刃插在他的腹间,在他并不寻常的动作之下,自腰后刺穿,潺潺不断如流水般的鲜红血水顺着剑流出来,少年抹了把眼睛,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低声喃喃:“沈缘……你怕了。”   沈缘手中的剑抖动了一下,剑尖在闻修决的血肉中肆意割挠,他的裙摆被溅上血迹,头顶乌云散了一些,露出一丝天光,照在他的背后,青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良久后才问道:“我怕什么?”   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手里的剑抖了。   闻修决笑得诡异凄惨:“你明明是讨厌我,嫌恶我……恨不得我早点儿死了才好,你将我推进深渊里……又假惺惺地来伸出一只手告诉我……你永远会在我的身边……”   “可笑是我每次都信了,吃一堑再吃一堑,撞倒了南墙也不晓得回头……”   沈缘轻轻蹙眉:“你在说什么?”   眼前的青年与前世那个狠心折断他双腿的仙君慢慢重合在一起,闻修决逐渐开始辨不清前世今生,他看着那张清俊面容,出神许久,直到在那人的眼眸中看见了厌恶,才满意地哧哧笑起来,他双膝跪在地上,手指上移紧紧地扯住了青年素白衣裳,力道之大足以将这件上好的白绣线薄衣撕碎,满手的血印染在上面,像是一朵盛开的艳红鲜花。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次次!都要骗我?!”   闻修决用力拉扯着他的衣摆,咬着牙根死死不肯放手,那把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身躯,他猩红的眸间没有别人,寸寸都印刻着沈缘的模样。   沈缘似乎也已经倦怠了,他自幼不会撒谎,一旦被人看破了心中所想,整个耳尖便都是红的,那件衣裳脏污不堪,已经不能再要了,青年俯下身去,手指顺着剑锋慢慢地触碰到闻修决腹间。   金丹,腹下三寸。   闻修决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在那根手指将要探入时猛地扑上前去咬紧了青年有些微红的耳尖,他的力道很大,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咬出了血印,湿润的气息喷洒在沈缘耳边,他挣扎不能,只好任由闻修决从他的耳尖处慢慢咬着,哪曾想这人又疯了似的凑上来吻他的唇。   “够了!”沈缘抬手在他的脸上挥下一个巴掌,闻修决的侧脸不过片刻便肿了起来,他咬着牙低低呻吟一声,紧接着又急切地凑上来,只听一声轰响,沈缘迅速拔出他腹间的长剑,一根手指已经慢慢探入了他的伤口中。   冷汗自闻修决的额间缓缓落下,纵然早已经知道这条路,可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的心还是凉了一片,恍惚的思绪叫他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也阻止了他的反抗——或许他根本没打算反抗,哀莫大于心死,任何痛苦都莫过于此了。   沈缘的手指探入血肉,他以极快的速度从闻修决的丹田之中摸出了那颗早已经长成的耀目金丹,捏在指尖细细查看了一番,才稍稍解释道:“我原本便要诛杀你,既然如此,不如物尽其用。”   闻修决冷眼看着他:“仙君想要这颗金丹,何必冠冕堂皇地来说这些话?叫我不得不护你,叫我用了邪术……好让你一切作为合理,何需如此?”   沈缘能骗他一句话,像前世那样,说一声爱他。   他怕是什么都能给了。   沈缘看向他,冷声道:“你自取灭亡而已。”   “真是好一个……自取灭亡。”闻修决低声道:“我爱你,你却把我往死路上逼……是因为你原本就厌恶我罢了。”   “是啊。”沈缘缓缓站起身来,他用袖子擦干净手中的剑,垂眸看着底下那个已经近乎全身鲜血淋漓再也不能爬起的人,沉声道:“我确实厌恶你。”   “天资卓越,关门弟子。”   “多大的荣耀啊,未来的剑圣翘楚。”   闻修决抬起头:“取走了我的金丹,才愿意说实话吗?这把剑又是谁的?”   这句实话,无疑又是狠狠扎了他一刀。   “你骗我就该骗到底……”闻修决竭力抬起上身道:“我会杀了你的……如果我能活下去,沈缘……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心软了。”   他再也不会当一只狗摇尾乞怜,去求沈缘的爱,他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依旧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杀我?”沈缘一剑刺下去,剑刃扎进了闻修决的膝盖下方,他用了巧力,狠心翘起一寸,骇人的咔嚓声音骤然响起,闻修决眼珠跳动一瞬,忽然清醒过来。   “自作自受,闻修决。”   沈缘道:“没有人逼你。”   “我从未求你救我,是你自取灭亡。”   闻修决咬着牙,声音颤抖得有些诡异,他不停地在喉间重复着:“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少年手心间那道诡异纹路慢慢散开,自手腕间延伸,逐渐爬满了整只手臂,短暂的一瞬清醒带去的只是另一种无尽的痛苦,眼前两世爱人模样无缝重合,他跪伏在地上,如同一只困兽般发出低哑的声音,那身白衣又一次从他的眼前远去。   师兄……   兜兜转转,又是同样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剖了。   受光说不做,杀小缘一个试试呢?    第31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   刚刚已经逐渐要散开的乌云又层层聚集起来,在闻修决的眼眸上方合成硕大的一片,他被天空中的光线扎刺着眼睛,眼角不停地落下带着血腥气的液体,啪嗒啪嗒的雨滴打在他的眼眶中,顺着鼻子慢慢滑下去,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只是那么一时片刻,闻修决慢慢抬起手,抹了把被水润遮住的眼睫。   雨水带着滚烫热意,浸透那身玄衣。   他分辨不清这是泪水还是雨水,鼻腔里的酸意不断蔓延着,从他的喉咙间划过,触碰那颗早已经吊死的心脏。   这条偏僻街道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得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闻修决任由自己浸泡在泥水中,明明心底已经无限绝望,可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白衣青年走得毫不留情,一如往昔时日,不肯给他残留丝毫疼惜目光。   “好师兄,你该要偿我的苦……”闻修决摸了摸自己舌尖那点血腥的甜味儿,想起白衣仙君耳尖处那一抹淡红,他在绝望之际也曾想过自爆灵体,与沈缘同生同灭,融为一体,原本这一切早就已经可以灰飞烟灭,彻底结束爱恨情仇。   可那或许太无趣了……他该多给他的好师兄留一些时间,叫他拿了金丹炼化而用,将身体养好了,再修几层剑术,叫他舒畅一些,待到沈缘真正康健了……才好痛快折磨,折磨他至死,叫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失了气息,可怜兮兮地央求他,讨好他……或许,这样他便能痛快了。   闻修决眨了下眼睛,拖着那条被翘碎了膝盖的腿慢慢坐起来,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他身上每一处伤口,痛得叫人恨不得早早死了才好,少年看着左腿处裸露的森森白骨,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能够轻快地笑出声来。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沈缘这次没有像上一世那般折断他两条腿,只伤了一只,一条腿完好尚能行走,倒也不必像野狗一样爬行着求生,尊严尽失了。   可失去了金丹,他没有了任何灵力,作为一个普通人鲜血淋漓地被抛弃在这里,还有几分可能活下去呢?   自生自灭,自生自灭。   这可比一剑杀了他还要更折磨人。   “呼……”闻修决手心触地,正要撑着什么东西勉强爬起来,至少得要寻一些丹药,止住了血才好,有一些事早已经发生过,再处理起来时倒也得心应手,只是这雨为何忽然停了?   少年愣愣地往远处望去,豆大雨点依旧毫不留情地打在石砖上,薄薄光线下那一抹影子盖在他的头顶,有什么东西为他遮蔽了风雨……是什么?   “……师兄!”   闻修决猛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了一袭金丝绣线红色纱衣半遮半掩地盖在少女小腿间,那姑娘手指百无聊赖地挽着发丝,面容红艳如桃花灼灼,另一只手撑着伞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见他回了头才嬉笑着道:“哎呀,尊座这是……?”   “自己捅了一剑玩吗?”   闻修决移开目光,声音冷冷道:“逢青迟,把你的幻术拿下去!”   逢青迟掩唇笑了一声:“尊座求而不得,也别把气发到属下身上呀……您要是不这么突然地回头看,我也可以给您幻化出一个沈仙君,叫尊座开心开心。”   “如何呢?”   闻修决艰难地扯了下嘴角,问道:“是百里从归叫你来的?”   逢青迟干脆将伞扔了下去,两个人一同落在雨里,就在顷刻之间,逢青迟身上纱衣变为一身月白长袍,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思索了片刻才道:“是邀请。”   “您天生就该是魔族之人,虽没有流着魔族的血,未生长在渊虹之地,可这一身邪骨,是万千魔族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啊……”   闻修决闭了闭眸,哑声道:“他并非因我修邪术而弃我……他是原本就,厌恶我,恨我……”   “是啊。”逢青迟深以为然。   “百里先生被您欺骗,追杀尊座时都没像沈仙君下手这么狠呢……这不是恨是什么?”   闻修决心道:沈缘恨他什么?   最该去恨的,是他才对。   一次次心软,信任,守护,终究还是换来当胸一剑,再来一次也没有用了,纵然给他十次重来的机会,或许都无法改变这注定的结局,因为他所经受的这些痛苦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操纵。   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沈缘。   ……   ……   万剑宗石室内。   白衣仙尊盘膝而坐,他看着眼前那盏长明烛火自黯淡无光而又起烈烈燃烧之势,手心里紧捏着的汗终究是散了,林鹤延再抬起手时,原本干净的手心里,已经被生生掐出了几道血痕。   “他没事了。”   空气中回荡着清冷声音,自石室缝隙传出去,厉城扬抱剑有些焦躁地站在那里,听见这句话方才陡然放松下来,末了勾起唇角,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道:“师兄倒是轻松得很,只将人控在山中,不许去帮小缘的忙,他若是出事,你这石室大门未必能有我的剑硬。”   林鹤延坐于室内,道:“我心里有数。”   厉城扬忍不住骂道:“你有数个屁!”   林鹤延平静道:“师弟,注意言辞。”   厉城扬冷哼一声:“敢情是我尚还有教养,否则便要尽出污秽之语了,小缘没事还好,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尊礼数也得将你拿出来揍一顿!”   “厉师弟,你愈发性烈聒噪了。”林鹤延拂袖端起桌上冷茶饮了一口,道:“这些年你总是因此而发愤,气火大了些,我确实无力照料,才将他过给了你,他身体不好,可也别纵着他……像什么火烈鸟妖兽之类,他能自行解决,你不必担心。”   厉城扬沉默了片刻:“他身体亏空得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万剑宗不缺养一个闲人的吃穿用度,你想叫他冒风险修炼成长,我不想,我就这么一个当亲生孩子的小缘,他在我怀里那么长大的……纵然你是我师兄,也不能逼着我叫我看他受苦受痛。”   “这不行。”   林鹤延也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茶约摸剩了半盏,他拿在手里许久,才低声道:“他得自己站起来。”   “小缘叫我师尊了。”厉城扬声音轻下去,含着一丝笑意道。   “啪嗒”一声,林鹤延手里的茶杯坠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   沈缘淋了一路的雨,在快要到山中时才用灵力挥发了身上的湿润,落一身清爽,只是发上依旧有些不舒适,青年护着手里那把不属于他的剑,一路行至医药堂,刚进门就见几个受伤的弟子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洒着药粉,看这模样若非是在众人之间,怕是要疼得跳起来。   “现在如何?”沈缘连忙搁了剑去查看小弟子手臂间抓伤,火烈鸟的爪子锋利得很,只这么一挠便叫血肉都翻了出来,白色药粉洒在上面沾在伤口上,看着触目惊心。   “师兄!”那弟子险些要跳起来,他似乎忘了自己手臂上的抓伤,只胡乱用手将面前青年摸了一遍,神色焦急问道:“师兄没事罢?”   “衣摆上怎么都是血?”   沈缘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方才用净身决时忘记了衣裙底下沾着的那一部分,当时思绪混乱不知所以,只胡乱念了几句口诀,看着身上勉强干净了才到这里来,却不曾想遗漏了一处。   小弟子见他不回话,一急便向里头喊道:“师尊!师尊!大师兄好像受伤了,您快出来看一看!”   沈缘一愣:“孟师叔在?”   正说着话,却见内堂一个红衣青年蓦然掀起布帘,云栽雪望见他衣裙下摆处那一滩血迹,神色微微凝滞,也来不及再寒暄,只拽着青年的手,将他拉到了里面来。   “你哪里受伤了?!”   沈缘轻轻叹气道:“我没有受伤。”   “抱歉,你的剑我用了一用,已经擦干净了,若是哪里有损伤,尽管算到我头上来,我给你拿去……”   云栽雪厉声打断他:“这时候还说什么剑不剑的?你一个人竟也敢去追那妖兽,若是伤到哪里得不偿失,如何是好?!”   沈缘垂眸莫名地挨了“好朋友”一通骂,待他说完了才轻声解释道:“那妖兽所去方向是锦绣城……下面都是普通百姓,我若不去追,怕是要不好的。”   “……我没有受伤。”   云栽雪蹙眉道:“我去追你时,万剑宗已降下禁制,所有人不得出入,你一个人去了,叫我坐立不安,只能先带着这些受伤的弟子来医药堂治疗一番,先前我已经发下去一些丹药,止住了他们的血。”   沈缘问:“孟师叔呢?”   云栽雪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摸着他的脉搏细细查看了一番,回答道:“在内室里,孟仙尊怕那妖兽爪上有毒,取了些伤血正在检查……你脉息平稳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什么奇遇?”   “等等!”   红衣少宗主忽然抬手拂上他额间,食指撩起一缕长发,他看见沈缘耳尖处红肿一片,深深的牙印印刻,渗出缕缕血丝,若非是他原本肌肤就白皙似雪,怕是很难注意到这么一处小小伤口,只是为何会伤在耳尖上?   “这是?”   牙印?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可能要入v哈(还没申请),到时候万字奉上    第32章 入v章(1w)   云栽雪眉眼闪动了一下,眼底带着一缕诧异,将食指间那绺长发挂在了沈缘耳后,青年耳尖上那道奇特伤痕彻底显露了出来,苍白甚雪的肌肤之上,薄薄皮肉之间已经有血丝干涸的迹象,最深刻的一处伤在他耳廓之外,手上一摸还能触碰到湿润的黏腻,似一颗艳红小痣般,从沈缘的耳尖生出来。   “这是,谁咬你了?”   沈缘被他的手指碰得有些痒,忍不住轻轻地挪开了脑袋,闻言手指轻颤,想起了偏僻小道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耳尖的疼痛依旧在不停蔓延,可末了触碰到心口间,却只剩下一团灼热的痒意,他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   有问非答,云栽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浮云宗少宗主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说话间便轻易能叫人欢喜,碰上了沈仙君这般清风朗月的温润佳人,便是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不能了。   沈缘到外室去拿了云栽雪的剑来,交还给了云少宗主,这把剑较之他的本命剑而言,略重了一些,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是以当时与那只妖兽对抗时,有些剑招所用并不精确。   云栽雪接过剑问他:“如何?我的剑你用着可还适手?”   沈缘思索片刻,道:“还好,有些重了。”   云栽雪便笑道:“这已经是轻剑了,是因为你用惯了自己的剑,才觉着我这把剑重。”   “浮云剑法呢?使得如何?”   沈缘看他一眼,道:“没使,我忘了。”   云栽雪靠近他,俯身在他身旁低声道:“就我们两个人在,沈仙君就别伪装着了吧?我知晓你悟性如何的,便是只瞧一遍那剑招,也能完全记下来。”   “再者说,我泄露剑法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是在众人面前用了叫哪个好事者捅出来,你我咬死不认就好,哪能……”   “咳。”沈缘忽然轻咳一声,他微微仰了仰下巴,起身朝着云栽雪身后施了一礼:“孟师叔好。”   云栽雪:“……?”   他缓缓回过身,果真在背后看见了孟长乐一袭烟灰长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正一手拿着乌桕圆盒子,神色沉静不明所以,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孟仙尊。”   孟长乐道:“我听见了。”   云栽雪:“……哦。”   沈缘眼皮子直跳,正想上前一步来接了孟师叔手里的东西,好早些分发给外面受伤的小弟子,却不料灰衣仙尊袖子一抬将他压在了那把椅子上:“小缘,你坐。”   沈缘连忙起身道:“师叔为我散半身灵力医治伤病,辛苦非常,这时又劳累许久,该师叔坐才对。”   孟长乐打开桌子上的圆盒子,手指还没拿出那几颗刚炼好的锻体丹药,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莫名的话,不由得有些疑惑问道:“散半身灵力?什么时候,师叔怎么不记得?”   “小缘这是又认错人了不成?”   沈缘年幼时昏迷时日长,那时脑子混混沌沌,记忆力不是很好,便是一张脸在他面前晃上百八十次,再看一遍也依旧认不出是何人,更何况孟长乐女生男相,若非是要紧时刻,常常是一身大灰色袍子,不施粉黛,连束发的簪子都是药乌刻的,是以沈缘常常辨认不清楚萧师叔和孟师叔两个人。   如今长大了些,倒是再没出过状况。   沈缘闻言也是一愣,手指搁在膝盖上半天没抬起来:“孟师叔……不知道吗?”   “是厉师叔告诉我的。”   先前到厉师叔的门下去养着伤,待到病好了些几次来敲孟师叔的门,都没有回音,只能备了些礼叫孟师叔的弟子收下,今日一见又想起数月前之事,本就该当面感谢,却不料孟师叔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啊……或许是这些日子总是忙碌,忘了些事情也说不定。”   孟长乐思索稍许,蓦然回过了神,她从这几句话里略微琢磨出了一些东西,看着白衣青年困惑的目光,只能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将丹药拿了出来,道:“这是师叔给你炼出的锻体丹,你暂且先用着,不够了再来向师叔要。”   “你身子不好,该多养一养的。”   沈缘颔首乖巧接下丹药:“谢谢师叔。”   青年早已经长大成人,可在孟长乐的眼里,沈缘却仿佛还是那个总是昏迷不醒,拽着她衣袖不放手的白嫩少年,的确是看着长大的,才能有这番如血缘交接亲人一般的情感,普通弟子大约也只能是弟子了,但小缘总归和别人都是不同的。   孟长乐忍不住轻轻捏了把他的脸颊:“比小时候更瘦了,师叔不看着你,都不晓得我们小缘每餐吃几碗饭。”   云栽雪插嘴笑道:“沈仙君是天上仙人,无需用饭的,孟仙尊多虑。”   孟长乐斜他一眼,轻斥道:“云少宗主真是一张巧嘴,拐带着沈缘怕是要跟你一起从万剑宗跑浮云宗里去了。”   云栽雪只抱剑眯着眼睛笑:“怎么会怎么会?最多请沈缘到我们浮云宗去瞧瞧好风景罢了,老是待在同一个地方,怕是要腻味的。”   沈缘的确没怎么出过万剑宗,他生在市井,被师尊捡回去后便自幼长在山中,这山里每一寸花草树木都喜人可爱,六角阶下那颗梅花树,还是萧师叔为了叫他看着欢喜才种下的血梅,只是再好的风景也会看厌,沈缘方才下山一路上略过无数人间景象,可也是行色匆匆,无法细看分明。   万千好景,无法入他眼眸。   “对不对?”云栽雪忽然垂眸笑着看向他,见沈缘疑惑望过来,轻轻挑起眉重复道:“我说啊,若是浮云宗良景入沈仙君眼眸,叫你欢喜,那倒也不算虚设,对不对?”   “靠那么近做什么?!”   沈缘还未曾想好要如何回答,就听孟长乐这么一声怒斥扫过来,青年拂袖而过,荡起两人发丝,沈缘心里刚跳了一跳,云栽雪上前抬手挡住了孟长乐那一袖劲风,他嘴角噙着笑意,斜靠在桌边回头朝沈缘笑了笑:“我碰你一下,你师叔便不饶我了。”   “那么只能等下次有机会,请你去浮云宗玩喽!”   沈缘无奈笑道:“孟师叔她只是……”   话未说尽,只见孟长乐忽然拂袖向云栽雪袭去,看这架势倒向是真的要打过去一般,云栽雪一个侧身闪过,自窗台处翻身而下,孟长乐紧随其后一跃而下。   “她只是与你开玩笑……”这句话说完,底下两人已过了数招,沈缘忙往下面广阔之地看去,只见云栽雪已经收了剑势,正与孟师叔说着什么话,这距离有些许远,沈缘未能听清。   云栽雪遥遥朝孟长乐施了一礼,笑眯眯低声道:“谢孟仙尊赐教。”   “只是诸位仙尊撒谎,不晓得提前通气的吗?”   ……   ……   魔族之地生长着无数毒物,深紫色藤蔓缠绕着弯曲树干盘旋而上,将自身藤条之上的毒刺深扎在树皮之下汲取养分,藤蔓的首端处埋在发红的泥土里,裸露的森森白骨成为了这些毒物不可多得的养料,愈深入,这阵叫人昏沉的毒气便愈发浓烈。   闻修决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在逢青迟的带领下慢慢行至暗夜深处的一扇重石门之前,他看着那上面残留的冤魂之气,轻轻地合了下眼眸,指节陷入手心里的软肉之中。   又是这里,没有任何改变。   “尊座,请。”   逢青迟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他再次幻化了一副新的容貌,这回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肩膀上背着背篓途经过大道,若是在人间,怕是也没几个人能瞧出来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可这是在魔族里,魔族之人,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光是摆着摊子卖字画的小孩儿,也可能是已经修炼上百年的魔族老头子。   “这是魔族淬炼之地,尊座虽修了邪术,可到底还是人类的骨头,需得千刀万剐,火烤油煎,受过这十八层地狱之苦了,才能真正得到魔神的力量。”   “我知道。”闻修决的目光扫过石门上所刻古怪字眼,这一切都与上一世无缝重合,他所追寻的那另一条歧路,终究是在尽头时又回归了原点,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那扇石门在自己眼前打开。   石门深处黑乎乎一片,没有任何光亮,走入其中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尽头。闻修决太熟悉这里了,他熟悉到这里面的墙壁上到底刻了什么字,落了几根树枝,底下有几块白骨,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缘。沈缘……”   闻修决走入这里从来不需要勇气,不论前世今生,都是恨意支撑着他去夺得更强大的力量,为了什么……为了去报复那个,在他痛苦时毫不留情离开的人,为了叫自己早早死心不再心软……他从刀山血海里爬过,拖着两条折断的双腿在这暗无天日中苟活,也曾呜咽着求告上天能救他一救,半睡半醒之间,他紧紧抓着梦中的那块白色衣角死死不放手,对着那张看不清的脸胡乱喊着“师兄”。   可是最终昏倒过去又醒过来,反复数次,这鬼地方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师兄早就走了。   不要他了。   闻修决扶着墙壁在墙根处坐了下来,他深知这地方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无声无息无光无亮,光是待上那么几天便能叫人彻底疯魔,那气息里隐隐约约的血腥香气飘到人的鼻尖,模糊人的思绪,在短短顷刻之间便能塑造出一个没有思想的杀神,他背后的石壁上,多得是那些疯魔之人留下的刀剑痕迹。   但好在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再来一回也便没有那么难了,只是心里依旧很疼,混乱的情绪互相拉扯,在心脏处瞬间扎了千万刀进去,上一世他硬生生抗过去三年,在这里看过了所有世间险恶,突破了所有幻境,斩断世间一切情丝妄念,才终于提着那把剑成功活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有些细节早已经模糊不清,可闻修决却依旧清晰地记着一件事,他在此地受过最严重的伤,依旧是因为沈缘。   那个幻境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想要永远留在这里,他扔下了剑,看着那个白衣青年微笑着站在他眼前向他招手,对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闻修决仰起头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潮湿温暖的气息,青年明朗眼眸如星似月,垂眸勾唇朝他笑着,沉静温和。   “师兄……是你来了么?”   那人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   “师兄……!”   “……我好想你,师兄,师兄……”   闻修决双臂张开紧紧抱住眼前的白衣青年,细细地嗅闻着他发间每一处梅花香气,即使已经察觉到那只手已经穿透他的肺腑,也不愿松开,少年在这里待了太久,早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这么一点虚幻的来自“师兄”的怀抱,能叫他有些许慰藉。   少年垂下眼眸,欢喜问道:“师兄来看修决,是不是心里也在念着我?”   “是啊。”   闻修决无视掉背后那只早已经穿透他胸膛鲜血淋漓的手,只拥紧了怀里单薄青年,低声问道:“那师兄可以亲亲我吗?”   “亲吻我一下,我便再也不生气了。”   看着那人如沈缘一般无二的薄唇慢慢倾靠过来,闻修决原本欣喜期待着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涌上来一股恶心之意,他当然想要所爱之人亲吻拥抱,但是……闻修决抬手挥剑用力斩下去,眼睁睁看着那道幻象在他的眼前化作青灰,一切回归现实,他带着一身冷冰冰的伤痕跌坐下去。   但是沈缘——他的师兄,从不会做出这副讨好的模样,这天上仙人纵然真的坠进了淤泥里,怕也是不肯与污秽同处的,他一身泠泠竹骨,又怎可能如此轻易折断?   “修决?”   又来了。   闻修决刚回想完这件事,还未从沉郁的情绪中脱身,便清晰地从前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这声音清冽温和,带着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沉迷的暖意,他能感觉得到,这幻象,就在他的前方一尺处,余光之下那袭雪白衣裳轻轻飘荡。   不能抬头,不能看。   不可以想,不许心软。   闻修决低头紧闭着眼眸,手指摸到他随身的佩剑,从剑鞘中慢慢地抽出那把利剑来,那道熟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风缠绕在他的身周,叫人无法躲避,他咬着下唇内里的单薄皮肉,牙齿细细地磨着,直到满嘴血腥,也没能抬起那把剑。   “修决?为什么不抬头呢?”那个声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地传到他的耳边。   我已经不再怕了……   闻修决在心底对自己说,少年从天之骄子堕为在世魔神,也只需要短短那么一刹那,他捏紧了手里的剑,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力挥斩出一道妖邪魔气,“噗嗤”一声,剑尖刺破血肉,当胸穿过那道模糊幻影。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少年慢慢地抬起了头,逼迫自己看着那道熟悉身影在他的面前消散。   他不会再害怕沈缘的离去,亦不会悲怆于他的生死,那些抚摸着青年瘦弱亡骨,合衣安眠,疯了一般叫半数魔族殉葬以此为天祭,祈求叫他的魂魄得以回归人体的无能为力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闻修决扔下手里的剑,嘴角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弧线,他躬身低着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片刻后,诡异的笑声如利刃一般自他的喉间划过,闻修决摸着身旁那块被刻满了胡乱字眼的石壁,顺着那条道路慢慢向深处行去。   杀死了沈缘的幻象,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他。   忽然之间,少年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在石壁上摸到了什么东西。   闻修决的手指细细摩挲着那块似乎被攥刻了千百遍的墙壁,一时之间没能摸出那上来到底是什么字来,前世整整三年,他在这处寂静之地长久时光中,早就将这石壁上的刻字摸了个遍,甚至能有兴致去猜一猜刻那字的人是几日几时身死的。   可他依稀记得……这块石壁明明该是光滑的,是他来了这里后,独自修炼偶尔发狂才刻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语。   “什么字……?”   闻修决难得起了好奇之心,他从怀里摸出这些日子在人间所买的火折子,拾了地上几根带枯叶的树枝,将火折子吹燃了点着那根干木,朝着石壁上照去。   这一眼,足够叫他刚刚建成的所有理智瞬间崩塌,脸部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撕咬,少年颧骨处的肌肉不自觉地开始抽搐抖动,他的瞳孔似乎在一瞬间缩紧,嘴唇轻轻张开,寂静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牙齿摩擦的刺耳声音相互交错,气息中充满压抑和疯狂。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沈缘]   恨死你了。   刀剑痕迹在其上覆盖,凌乱不堪,带着血迹的刻痕在石壁之上残留下缕缕诡异痕迹,每一道都深刻而绝望,充满诅咒之意的恶毒言语分散在四周,却在其后被刀剑所刻痕迹完全覆盖,而在这些充斥着恨意的话语之间,只残留下唯一完整的一句——   师兄,我好想你。   ……   ……   “他叫你师尊?”林鹤延的手好半晌都没能放下来,这句问话像是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压抑又阴湿,白衣仙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交错的红痕,片刻后才缓和下声音,低声道:“应该的。”   应该的。   是他对沈缘不闻不问那么多年,是他将自己的大弟子过到了师弟门下,宁可闭三年死关,也不愿看他一眼,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只是自以为可以断绝这份师徒情谊,从此真正明悟大道,可到最后关头,却还是放不下那颗牵挂着沈缘的心。   只需沈缘断绝于他一切师徒情份便好。   自己选的,那便受着吧。   厉城扬抱剑靠在石室之外,他低头沉思良久,里面的人没再说话,外头的人也未曾回答,就连时间都仿佛缓慢了下来,在被风带起的叶子上缓缓流动。   “师兄。”厉城扬开口道:“你明明是心里还念着小缘,却不肯见他,究竟是为何?”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遍,或许沈缘也已经在心底里思考过无数回了。   那个孩子……乖巧,听话,从来是一颗灼灼赤诚之心,温润笑着对任何人,他一身泠泠傲骨青松屹立,长剑并于臂后,守护着他所能守护的苍生,任何人,宁死都不肯退。   他或许想过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叫师尊对他冷眼漠然,从此不再关照,或许在病骨难忍的漫长寂静夜里,那个孩子会像他小时候那样,疼得缩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若是幼时,他还尚可以撒娇讨巧,叫诸位师叔来抱抱他哄一哄,可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他是这宗门内的大师兄,谁哭他都不能哭,谁退他都不能退。   懂事得叫人心疼。   林鹤延在石室内沉默许久,他不晓得自己叹了几口气,只是轻声道:“师弟,这世间少有肆意妄然,多的是无可奈何,我问你,若有一日我陷于危困,你待如何?”   厉城扬顿了顿,答道:“自然是救你。”   林鹤延略微抬高了些声音:“那小缘呢?”   厉城扬闻言,手指轻颤了一下:“自然也是……救你。”   林鹤延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便是缘由。”   “我可以念着他,但不能叫他念着我。”   被沈缘念在心上的人,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拼尽全力救人于水火,根本不论自己身上几处伤几处痛,林鹤延已经开始慢慢地感觉到了,他那时随手用石子做出的那则预言,马上就要到来,乌云压城,闭塞难通。   厉城扬看着天渐渐暗下去,他仰着头看见了天空上那层层乌云,正气势汹汹地强压下来,似乎将要有一场大雨侵袭:“师兄,这天色不大对。”   林鹤延在石室中听见了惊雷声音,手指掐算两回,道:“师弟,妖王再次临世了。”   或许那只火烈鸟就是预兆。   厉城扬手指一紧:“我去叫弟子们做好防范,将九道禁制降下!”   “不必。”   林鹤延摩挲着指节,道:“妖王虽临世,实力却未济,恐怕会先叫下属来夺小缘那把剑,开放山门,叫诸弟子都练一练手。”   厉城扬道:“是。”   林鹤延等了一会儿,未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音,便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问道:“师弟还有什么事?”   厉城扬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确实还有一事未曾来得及告知师兄,当时你在闭关静修,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便依了宗规戒律来处置。”   林鹤延问:“什么事?”   厉城扬在喉咙里规排了下言语,道:“事关师兄那个关门弟子,他被我发现修了魔道邪术,就在前些日子,大约两月前。”   林鹤延微蹙了下眉心:“你诛杀了?”   “并未,”厉城扬道:“小缘给他求了情,我便赶他下山去了,减一等逐出师门,现在大约是在人间,师兄若是不满意处置结果,我将他接来你闭关石室前。”   林鹤延沉默许久,低声道:“修邪术者。”   “师弟,你该当场诛杀他的。”   ……   ……   暂时没了任务的束缚,沈缘终于得了几日闲空,先前系统已经给他播报过相关数据,剧情偏移度大大降低,已经大致回归了正常轨道,但闻修决的黑化值显然快要爆表了,正处在不得不挽救的边缘。   【宿主不挽救一下吗?】系统看着自家宿主跟随云栽雪一齐来到浮云宗,两个人躺在屋檐上看风景,不由得有些担心起他们的任务来。   沈缘道:“没事,主角的心灵没那么脆弱,相信他很快就能站起来把我报复个彻底。”   【如果主角没站起来呢?】   沈缘:“那就重开。”   “……”   云栽雪踩着瓦砾提了一壶酒过来,他坐在沈缘身旁,用手肘碰了碰青年的肩膀,斜垂着头笑问道:“沈缘,你喝过酒吗?”   沈缘正掩袖子遮着眼眸小憩,闻声慢慢睁开眼睛,嗓音略有些沙哑:“没有,小时候身体不好,连荤腥都很少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慢慢说道:“我八岁时,萧师叔曾用筷子点了酒给我尝,当夜我便发起了高热,叫师叔们好一顿着急,后面……便再也没有尝过了。”   他问:“酒是什么味道?”   云栽雪从袖口中翻出两只瓷杯来,用酒水洗过了一遍,又浅浅斟了约摸两口酒,才将杯子递给身旁的白衣仙君:“这你得喝了才知道。”   “你酒量如何?”   刚一问出这句话,云栽雪就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沈缘从未饮过酒水,又怎么能知晓他自己的酒量如何呢?只是酒量这东西大多是天生就好或差,就如同云栽雪其人,十二岁便能喝倒整个万剑宗,吹了风也不头疼昏沉,还能趁兴舞一场剑,纵然是烈酒,喝上半壶再去修炼也没有丝毫妨碍。   “我不知道。”沈缘接过被子,鼻尖凑近杯口闻了闻,一阵浓郁的清香从他的鼻尖划过,这酒大约是经过调制的,并非是单纯酿好的黄酒,而是往里面添了一些果味,应该是桑葚的味道。   云栽雪靠在他身边,道:“你先尝两口试试,这酒味道淡,不容易醉。”   沈缘点了点头,轻抿了一小口杯中甜酒,只觉得刹那间一股热意从他的喉咙间划过,带着果香的酒液自舌尖滑入胸口,顺着食道慢慢暖过每一寸肺腑,彻底沉静下来之时,舌尖依旧还带着甜丝丝的温暖味道。   “怎么样?”云栽雪将自己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双臂枕在脑后仰躺着看向初品酒液,因这味道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的青年,忍不住勾唇笑道:“这种酒叫做雁鸣,我某次下山初尝过一次,味道很是香甜……适合女孩子喝。”   他是女孩子吗?   沈缘睫羽轻颤,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看着杯子里那薄薄盖在杯底的一口酒液,又抬起手臂分来几次全部喝下去,云栽雪原本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待到沈缘喝完了酒,低头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的呆,迷迷糊糊地举着杯子不知道要去往何处,神色迷茫无措,他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沈缘?”   云少宗主一个翻身爬起来,一手接过了青年手中酒杯放到一边,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看着眼前连眼睛都睁得不如原先大的仙君,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声道:“沈缘,你喝醉了。”   “沈仙君怎么一口酒就醉了呀?”   知道沈缘没喝过酒,没曾想他还是一杯倒的类型,只饮了那么一口,在外面又恰好被风吹上一吹,恐怕再不注意到,他便能从这房檐上跌倒下去,若是叫万剑宗好好呵护着的这朵花儿摔伤了,他那些师叔得来向他讨要说法的。   “没,没喝醉。”沈缘下意识反驳。   “这还没喝醉呢。”云栽雪脱下外袍拢在他肩膀上面,问道:“要不要去我殿中歇一歇?”   沈缘恍惚摇头,他当然不晓得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叫人心神不安,青年一袭白衣胜雪,乖巧地盘膝坐在房檐上,脸色薄红,醉眸微醺,长长的睫羽轻垂下去,迷离恍惚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诱人的水雾,明明是一副醉态,声音虽有些喑哑,却依旧带着清冷的味道。   “不去我殿中歇吗?”云栽雪坐得离他近了一些,用那件外袍罩住了青年如今梅花般艳艳的如水眼眸,在沈缘上身晃晃荡荡不知向何处而去时,顺势搂住了他的肩膀,叫人依偎在了他的怀里,那份轻飘飘的重量覆盖上来之时,云栽雪不停跳动着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沈缘?”   “……嗯?”   云栽雪用衣裳给他挡着风,他低头看着那人阖眸斜倚在他的肩膀上,心口忍不住紧缩了一下,又轻声问道:“这酒怎么样?”   沈缘迷迷糊糊地靠着他的肩膀,合眼睁眼都有些困难,可如今天色正大亮着,也没有什么困意,青年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知道了,好半晌才慢慢回道:“好喝,是甜的。”   醉酒后的沈仙君似乎很好逗弄,云少宗主起了坏心思,他忍不住将手绕到青年背后,再次单手给他辫了个小辫子。   云栽雪弯起眉眼,故意问他:“那你还要不要喝了?”   “……要。”沈缘抬起手就要去摸他那只被子,手指摸到半路却被另一只发烫的手拽回来,他正昏昏沉沉不知所以,便听一道声音凑近在了他的耳边,满含着笑意:“不行。”   “沈仙君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云栽雪指尖绕着那条辫好的细长小辫,噙着笑道:“更何况那是我的酒,沈仙君想喝,是不是得先讨一讨我的好?”   沈缘迷茫抬头:“……怎么讨?”   云栽眉尾挑起,思索了片刻笑道:“你抱一抱我罢,若是叫你做些别的事来,恐怕待你酒醒,要恼了不理会我的。”   “不会。”沈缘微微晃了下脑袋,他双臂张开一点,眼见着就要依言抱上去,上身却陡然间一个踉跄,再次跌进了云栽雪的胸口中,红衣青年胸口一痛,只感觉到面前小仙君直直地砸了下来,力道有些大,撩开沈缘额间发丝一瞧,果真看见了他额上那一点磕出来的红痕。   云栽雪用拇指给他揉了一揉,又问道:“为何不会恼我?”   沈缘依偎在他的怀中轻轻阖眸:“……云少宗主,是好朋友,待我好,酒好喝……浮云宗景也好看……谁帮我什么,我都好好记着的……”   “你还能认得我啊?”   云栽雪又问:“我做什么沈仙君都不会恼我么?”   沈缘点了下头,呼吸有些轻缓。   他如此乖巧安静,如今就靠在他的怀中,云栽雪天大的烦恼之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十三岁时论剑台上那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见你那般形容,太喜欢了,一时下不去手。”   “后来的论剑大会,我都有到场,却始终不见你的影子,也不便到万剑宗门内去寻你道歉,遗憾了许久,你别怪我……我只是一见你,那些剑招术法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云栽雪低声道:“别恼了我。”   “嗯。”   他似乎昏昏沉沉就要睡着,云栽雪不忍心将他再次惊醒,可心中又有千万般言语要叙说,只能将声音轻了又缓,嘴唇附在了青年耳边,像是说悄悄话那样,继续低声道:“后来我听说你病重,便手抄了些修心音律本,连夜叫人给你送了过来,可你似乎并没有修炼……我等了好长日子,想着什么时候能等来你一封信向我问问其中细节……一直都没有。”   他再开口说话时,怀里的人已经不再回答,白衣青年睡觉时喜欢蜷缩着身子,必须要捉着什么东西才能安眠,这是幼时便留下的习惯,那件外裳遮挡了微风,云栽雪怀中暖意攀升,沈缘侧脸靠着他的胸膛,默默地睡着了。   “沈缘。”   “……”   云栽雪低头道:“我偷偷地亲一亲你,好不好?”   “你也不要恼我。”   “……”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屋顶房檐之上荡起远处桃林绯红花瓣,云栽雪一身烈红衣裳与沈缘身上雪白颜色交互交织缠绵,他看着怀里青年安睡,向来放荡不羁的面容之上罕见地透露出一丝温和之意,或许已经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的心里绕过百转千回,云栽雪指尖滑过青年冷淡白皙的侧脸,用食指轻轻地勾住了小仙君的下巴。   酒气弥散,满天飞舞的绯红桃花瓣翩翩而下,落在了青年一身素白衣衫之上,像是在其间绣了数十朵淡粉的花朵,而一去经年,在十年之后,浮云宗大殿的房檐之上,云栽雪慢慢地底下头,一亲芳菲,终于吻到了那朵他百转千回梦中心心念念的小桃花。   “这浮云宗好风景,得你看了才不算虚设。”   ……   ……   短暂平静之下必定有波涛汹涌,沈缘自回万剑宗门后,便敏感地察觉到了山中气氛的不同寻常,山门处禁制大开,却少见了增加了守卫的弟子,几位师叔也是经日不见踪影,沈缘炼化了闻修决的金丹为自己所用后,体术大增,以往那些只能明悟了心决却无法完全练成的剑术,他花了约摸半月的时日全部通透。   白色身影在竹林中持剑,青年剑光霍霍,矫若游龙,那柄倾世长剑璀璨耀目,剑尖自竹叶间滑过,在昏暗中拖出一道月华般狠厉的光辉,只听不远处一声唆然骤响,白衣仙君信手挽了个剑花,挥剑斩去。   青葱绿色竹叶在他的眼前碎裂成两半,翩然而下。   “小缘,长进了不少。”萧景炎拍了拍手,自竹林中走出来,上下扫了眼前青年一遍,才道:“你近来身子好了许多,那些小弟子告诉我你总是在这边练剑,怕你劳累了,叫我来劝一劝你。”   “萧师叔,”沈缘略一施礼,道:“是孟师叔散尽半身灵力才救我一回性命,小缘幼时病痛缠身,多亏了诸位师叔看护,大恩难忘,如今山门中或有灾祸,弟子作为万剑宗门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萧景炎一愣:“你也感觉到了?”   沈缘点头道:“是。”   山门中原本就三道对外的禁制,如今却反而大大敞开,似乎要等待着什么到来一样,这当然不同寻常。   萧景炎看了他一会儿,劝道:“小缘,你别太劳累,有多么严重的灾祸,都有师叔在呢,师叔定会好好地护住你。”   沈缘沉默片刻,抬起头道:“我也想保护万剑宗。”   萧景炎不再过多劝解,只是拍了拍他单薄脊背,示意他合鞘跟上来。沈缘收了剑势,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叔身边,前面的蓝衣仙尊好半晌都没开口说话,夕阳逐渐从山头落下去,只余一片模糊光辉,两个人踩着落叶走过小道。   “小缘。”   萧景炎在一处小湖边停下脚步,他扶了一把身旁的青年,叫他稳稳地站住了,才慢慢松开手。   “前些日子我制符完毕后出关,听你厉师叔说,你拜入了他的门下?”   听见这句问话,沈缘低头沉默片刻,只轻声道:“是。”   萧景炎点了点头:“那也好,无需再受你师尊冷落了,这些年你受苦,师叔看在眼里的,我和你厉师叔孟师叔三人,各自请了无数回,你师尊终于松口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沈缘附和着亦是点了点头:“厉……师尊待我很好,宗主同意了的,他无法照料我,叫我以后跟着……师尊。”   萧景炎弯唇笑了笑:“不叫他师尊了?”   沈缘抬起眼睛:“不叫了。”   萧景炎笑意更深:“小缘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位?”   沈缘垂眸没说话。   “别难过,小缘。”萧景炎道。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青年脸颊,温声哄道:“萧师叔永远是你萧师叔,不会变的,若是待到哪里都不开心,就去萧师叔那里,你小时候睡的房间,师叔还给你留得好好的。”   沈缘眼眶中涌上一层热意,他摇了摇头,道:“我不难过。”   萧景炎叹了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瞧见青年一双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眸,无奈道:“师叔只是问一问,不想叫你流水豆子的。”   “你小时候疼得哭狠了,连带着身上的病都得经年累月才能好全……”萧景炎说着去摸他的脉搏:“给你探一探,身体若好了,师叔给你挡着了再哭,可否?”   “……师叔?”   萧景炎摸着他的脉搏皱起眉心,又似是不可置信般重新摸了一回,他脸上的诧异之色凝成了实质,似乎就要像满天树叶一样坠下来,沈缘有些紧张,忍不住蜷缩了下手指。   “小缘,你……”   “这金丹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3)   沈缘心尖有些泛凉,迅速抽回了手,徒留萧景炎两根空荡荡的指头还搁在半空中。他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衣袖,将手腕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下,眼睛垂了下去:“师叔,小缘近来在……师尊门下好好修养着,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啊,这样。”   他焦急于为自己身体康健的状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心里头还没想好,嘴唇边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若是面对外人,沈缘自然没有回答他人问题的必要,也无需如此紧张,只约摸着一两句敷衍话带过便可。   但面前这位是他师叔,也是几位长辈中心思最细腻的一位,沈缘从未对自家长辈撒过什么谎,甚至在他整个二十余年人生中,他从未说过谎话。   这样的局促与心焦,或许早就被师叔看透了个彻底,他可能只是不屑于揭穿罢了,萧师叔能对他有这几分偏爱,已经是做到了一个万剑宗仙尊的极致,试问有哪一正派宗门,能容忍手下的弟子强取别人金丹炼化为自己所用?   没有的。   这已经和修炼邪术走入歧途,没什么区别。   萧景炎沉思片刻,拽着他的手腕便向着占柳台方向走去,那处高台连接着这一大片竹林与万剑宗的议事堂,沈缘心头一慌,便想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不料被捉得更紧,连白色的袖子都被裹了起来。   “小缘啊。”   萧景炎拉着他的劲瘦薄腕,声音温和道:“不是难过了还想哭一哭吗?你跟我来,可别叫别人看见了。”   沈缘被迫跟着他一路走到距离占柳台不远的溪水旁边,萧景炎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青年看着前方潺潺流动的溪水,退后两步,将身旁的沈缘轻轻往前推了推:“可不能哭的时间长了,不然你要害头疼的。”   沈缘无奈回了下头:“我不哭,师叔。”   萧景炎沉默了两息,问:“为什么?”   沈缘道:“我已经长大了。”   他说着便不再看身后萧景炎的眼睛,只是站在溪水前垂眸看着水面上荡漾的层层波纹,这溪水还算清澈,可以隐约照出他的面孔,沈缘攥紧了手中的剑,忽觉一行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左眼处流下来,青年忙抬起手用袖子擦干了,不想叫人看见他泛红的眼睛。   萧景炎似乎并无察觉,只是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他是上一辈里祖师爷关门弟子,故而与沈缘年岁差距并不算大,这个小师侄那时有什么话,都乐意和他说一说,可一去数年,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沈缘早就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沈缘专心致志地盯着溪水,却忽地听到水中几道连续的“扑通”声响,他好奇抬眸一看,见几只金红鲤鱼相继跃出水面,在溪水之上带出一道弧线,又雀跃地钻回水底,如此往复数回,沈缘抿了抿唇,道:“我这么大了,师叔还哄我。”   萧景炎放下燃着灵力的手指,走上前来笑道:“你小时候可喜欢,不晓得现在有没有用了。”   沈缘轻声道:“谢谢师叔。”   萧景炎侧眸看他:“小缘都谢谢师叔了,还不肯和师叔说一说吗?”他顿了顿,补充道:“金丹的事。”   听见这句话,沈缘并未惊讶,萧师叔向来是心细的人,若是常人来摸他的脉,未必能摸出那颗金丹的异常,如同孟师叔一般,只凭查看筋脉灵力流动便能看出他的病症的医师,也不大多,这件事沈缘并未向任何人说出口,如今只有萧师叔一个人探出来了。   “我……拿了别人的金丹。”   “谁的?”萧景炎问。   沈缘沉默许久,才道:“闻修决。”   萧景炎闻言眉尾轻挑:“师兄那个关门弟子的?说起来这几个月似乎没见着他,泊风前几日还来问了我,说是山中找遍了都没影子,可是我也没瞧见呐,你把他杀了?”   沈缘愣了愣。   萧景炎压低了声音:“你真把他杀了?”   沈缘:“……那倒没有。”   萧景炎皱了皱眉:“都怪你师尊,把你教得太良善,这种事本就该赶尽杀绝才对,要是他侥幸活过来报复你,那可怎么办?”   沈缘惊了一下:“……师叔?”   “师叔不怪我吗?”   萧景炎捏了下他的脸,笑道:“你要是与你师尊或者是宗主说,难保他们不责怪你一回,这可是犯了宗规戒律的,真挨了刑能把你命去半条,可你觉得师叔我难道是什么很正直的人吗?”   “况且我知道小缘有难处。”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符令来,握着沈缘的腕子,塞进了他的袖口中,轻念几句口诀后道:“好了,掩灵避息,旁人再探你的脉,是探不出了。”   “这事师叔来解决,你不要担心。”   ……   ……   万剑宗门接连出现了几次妖兽忽然袭击的事故,在这些日子里宗门弟子的戒严强加练习和相互配合之下,仅有少部分弟子受了一些轻伤,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因此身亡,可未降下的禁制还是叫沈缘忍不住有些心忧,这些日子里天气也差得很,在又一次乘着小雨回来后,沈缘毫无疑问地受了些寒。   他不愿再去麻烦孟师叔,因此独自一人盘膝在床榻上用灵力回转了几个周天,稍缓了缓身上的冰凉之意便合衣入睡。   秋夜微凉,有细风卷着树叶自窗口缝隙处飘进来,吹动着沈缘垂在床侧的几缕长发,青年双手交合置于腹间,手臂轻压着薄绒棉被,却忽地闻见一阵阵浓郁诡异的花香。   这香气烈烈,随着风灌入他的鼻孔之内,沈缘喉咙处涌上一阵阵的无色香气,自唇角处化为虚烟慢慢地逸散在房间里,半晌后山顶钟声“砰”地连响几声,青年半睡半醒之间似乎觉察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捏着手指想要坐起来,身体却麻木得厉害,连眼皮也沉重得不似往日般清明。   好困……怎么回事?   沈缘无法睁开眼睛,就连覆盖在绒被之上的手指也无法动一下,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微微睁开眼睛,长睫遮挡之下,只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直直地立在他的床前,他看不清这人形的相貌,也无法控制自己渐渐无法感知的身躯,在一阵灰白烟雾迎面袭来时,沈缘反应略迟钝了些,便被这阵烟雾钻了空子,彻底叫他昏厥。   “我的好师兄。”那个影子凭空点燃了烛火,慢慢地走近床边,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玄铁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深邃锋利的眼睛,如若沈缘依旧清醒,凭着这么多年时时刻刻的相处,即使只有一双眸子,他也一定能认得出来这到底是何人。   闻修决坐在了床边,他看着床榻之上安静睡着气息微弱的青年,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感觉到了陌生,墨发白裳,容貌依旧是那副容貌,眉眼处清冽似水,软和得叫人忍不住怜惜,相比于之前那副明显的病态,他如今显然已经有了几分气色,在淡淡烛光之下,青年白皙面容上还能隐约看出一层血色。   这足以证明,这些日子他过得很好。   可不知怎么的,闻修决心里那阵恨意却忽然淡了许多,就连手里握着想要予以这人致命一击的匕首,都在手指颤抖下落了地。   “咣当”一声微响,少年恍然回神。   “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太容易。”   闻修决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的手慢慢地抚上青年温热脸颊,顺着额心向左侧滑下去摸到了他的耳尖,过去这么久,拨开沈缘脸侧发丝,却依旧可以隐约看见他耳尖上那几点淡淡红痕。   他低下头,在那几点痕迹上再次落下咬痕,青年在梦中轻轻嘤咛一声,却被一只手瞬间捂住了嘴巴,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闻修决的手心里,他细细瞧着沈缘梦中忍不住蹙起的眉心,忽然想到一个足以叫他恨意消除稍许的好办法。   这或许的确是一个极佳的报复手段。   叫他舒畅,叫沈缘不开心,这就足够了。   闻修决的手缓缓落在了青年胸口间,只是顿了片刻便再次下移,原本覆盖着的绒被被掀起半边,闻修决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这人腰间束带,他知道沈缘有在腰侧打两个活结的习惯,于是一切进程都十分轻巧,少年手指微一拉扯,沈缘胸口间的白色衣裳领子便随之松了一松,露出甚雪般白皙的脖颈和胸膛。   下面是……里衣。   闻修决不禁有些兴奋地屏住了呼吸,缠绕在心口的爱意藤蔓挣扎着想要冲破这薄薄一层皮肉,它们挥舞着枝蔓,叫嚣着要将眼前的人碎骨拔筋,吞之入腹,轻风剥落层层粉红花瓣,在空气中飘荡飞舞。   沈缘幼时因病无法出门,整日里都呆在室内,是以整个身子都是雪白的,闻修决沉默地看着散乱衣裳之下那微微裸露出来的肩头,面上虽尚还算平静,可颤抖的手指早就出卖了他杂乱的思绪。   爱人,仇人。   恨意,想念。   所有一切,完全混乱了。   闻修决剥开层层花瓣,将内里泛着甜味的花蕊含在舌尖,拥抱在怀里,他轻阖着眼睛,似乎害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一般,动作轻柔,山间鸟鸣声不能入耳,闻修决听着床榻之上那阵悦耳的呼吸,有些得意地笑出了声。   “一死了之是最容易的。”   他俯下身细细研磨着青年柔软唇瓣,声音如同从最幽深的山谷中传出来:“我要将你的一切都毁去,磨骨抽筋,撕咬下你每一寸血肉,叫你纵然求死,也绝不可能逃离。”   闻修决舔了下唇间的清新味道,愉悦地弯了眼眸:“师兄如若知晓你与我这个魔族交合,怕是要再给我几个巴掌,羞愤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4)   霞色烛光的照亮范围实在是有限,闻修决自上而下,也只能模糊地瞧见他小半张脸,随着白烛蜡油慢慢滚落在桌面上,形成一朵朵不规则的白色梨花,恍惚火光渐渐化为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墙壁上不停挪动着的影子之间跳动。   稍许片刻,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彻底熄灭了那盏淡淡火光,一切都黯淡下去,在伸手未必能见五指的房间里,唯有一抹月色垂怜般落在了沈缘的唇边,这道微光点缀着红珠,勾勒出青年单薄唇线。   闻修决盯着沈缘已经被他的唇齿磨破了的唇珠,在似明似灭的月光映照之下,再次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去,他用齿尖细细地研磨着那一点柔软,待到它已完全肿起来,才将手臂揽在了沈缘脖颈之后,又顺着青年的下巴从他的锁骨处浅浅吻过。   沈缘被这样颠来倒去地弄了两三回,却依旧沉沉睡着没有醒来——他当然不会轻易醒来,魔族至高无上的花幻秘术,用来对付诸如这些从不沾声色的仙门子弟,简直是轻而易举。   “我有些后悔了。”闻修决的手臂轻巧地将他的腰身揽住,眼眸扫过沈缘上半身的凌乱形容,暗色瞳孔之中似是燃起了一簇怎么也浇不灭的火苗,他说:“我该叫你醒着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闻修决却也乐得自在,他的指尖缠绕着沈缘柔软墨发,绕成一圈又一圈,松松地挂在仿佛也因此染了一阵清香的食指上,他将手指凑近鼻尖轻嗅半晌,忽地又低声笑起来。   “若是沈仙君清醒着叫我玷污了身子,怕不是要拿着那把归缘剑,将我捅成蜂窝才好解恨。”   “可这样也好,师兄只要知晓是我就行了……这么睡着,倒也方便许多。”   闻修决收紧了手臂,只觉臂弯之间青年的劲瘦腰身更加叫人爱不释手,年少的他或许会委屈自己,可身为尊座的闻修决再不晓得什么叫作委屈求全,他呵护着这具身躯,爱护着这个人,到头来得归缘一剑,落得个膝骨碎裂的下场。   两次。谁的真心可以这样生生被践踏两次?   与其这样,不如换他来践踏沈缘。   既然厌恶他,不如干脆厌恶到极致,成个不死不休模样,纠缠到他彻底放下那口气,像当初报复那些欺辱他的弟子一般,折磨沈缘到他已经能彻底释怀,不再念不再想,全了沈缘,还了自己。   闻修决向怀里摸了摸,想找出一个信物来,好叫沈缘醒了看见就知道是他,可他摸索许久,却只找出一根那日他出炼狱门,逢青迟给他的一件法器——细蛇骨鞭,在定元灵修炼,以修复丹田的时日里,闻修决常常将它拿在指尖把玩。   “这件……也算好罢。”   “魔族的法器,你碰一下恐怕都觉得脏。”   少年揽着青年瘦弱脊背,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他催动那根蛇骨鞭慢慢从一只小小的手环变为一条细长鞭子,一只手探入青年腰后,将这根蛇骨鞭系在了他的腰间,骨白色长链半遮半掩地盖住了沈缘腰间痕迹,闻修决眸色暗了暗,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倒在床榻之间。   秋寒渐起,罗衣消瘦。   青年衣衫凌乱不堪,裸露的整个上半身尽是点点莫名痕迹,闻修决穿好衣裳下床,回头望了一眼,又为青年盖好了被子,遮住身上红痕,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心情绝佳地笑出了声。   “师兄,继续厌恶我吧。”   ……   ……   窗子再次微响一声,风吹着床边被堆叠起来,凌乱一团的外衫,忽地有什么黄色的东西从那件衣衫袖口处飘荡下来,掉落在了床边。   这个梦有些太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缘稍稍有了一点意识,可他的身体依旧麻木着不能动弹,困意和疲倦一同袭来,击打在有些酸痛的身体上,青年紧闭着双眸微微蹙起眉尖,在黑暗中忍不住嘤咛一声。   “嗯……”   还在做梦吗?   奔涌的热意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沈缘依旧没能睁开眼睛,在充满了细风春色的梦中,他只能看得见竹林之间弥漫着的层层白雾,绯红霞光漫天,几乎浸染了整个原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不受控制般向前走去。   “沈缘,你原本就叫沈缘吗?”   沈缘扶着竹枝,微微启唇:“不是。”   “我的名字,是师尊取的。”   他在人间流浪时,本没有姓名,街上的那些流浪儿来戏弄他时,总是“喂喂”地这样叫着,虽是几岁大的孩子,可他早已经感尽了人间苍凉,这样的微小恶意,也是屡见不鲜,原本早就该习惯了的。   那个叫二狗,这个叫阿牛。   那么他叫“喂喂”,也算顺耳。   只是某天一位仙尊忽然落入这肮脏市井,那时的沈缘身体稍康健了一些,便坐在路边帮旁边的大娘编箩筐,对面卖馒头的老板娘见他可怜,悄悄地给了他两个又圆又大的白面馒头,沈缘连忙塞进了怀里藏着。   编箩筐的大娘瞎了一只眼睛,见他如此,不由得轻叹道:“你还是早吃了吧,不然又要被那些混账东西抢走。”   “不是,”沈缘摇了摇头,道:“铺子里的老板回来了。”   “不能叫他看见,不然老板娘要挨骂。”   日落西山,费劲力气编织的箩筐并不能卖出好价钱,沈缘拿着大娘给他的几个铜板,坐在江边看着波纹荡漾的水面,从怀里摸出一只馒头来吃。   那只馒头,快要比他的脸大了。   沈缘吃了一小半,累得有些难受,正想着磨出来点碎末给江边的灰雀也吃几口,却忽地听到旁边一声清冷之音:“给我一块。”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那时他没识得几个字,只觉得眼前这人一身白衫素净无比,与这座小城格格不入。   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忙从怀里摸出另一只馒头来:“刚才那个我吃过了,你……吃这个。”   那人接过已经彻底凉透的馒头,撕下一块放进嘴里,两个人一大一小在江边看着水面,一直到天色渐渐黯淡,那人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原本想说:我没有名字,或者我叫“喂喂”。   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口:“小元。”   “哪个元?”   沈缘道:“……银元的元。”   那些他能听懂的字里,大约也就这个较为熟悉了,晚上街边的醉汉总是扯着嗓子喊什么“好吃好喝,明天再挣一块银元”,沈缘不知道银元具体是多少钱,只是觉着这个词听起来挺顺耳,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我和你有缘分,”那人侧过头,问道:“你愿意随我走吗?”   沈缘问他:“你是神仙吗?”   那人道:“万剑宗。”   沈缘了然:“那你是神仙。”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哪里晓得这些灵力术法什么的,有些人在一生中甚至没能见过一眼万剑宗的山门,更别提什么修炼了,沈缘当时的想法过于简单,他只想着,若是神仙,叫他身上不再痛,或者能叫他吃饱饭,这就好了。   这已经很好了。   “元为始,与缘字同音。”   白衣仙尊思索着,在指尖点了几下,道:“姓沈罢。”   “就叫沈缘。”   “哪个缘?”他问。   仙尊在他的手心里描了三遍那个字的形状,他细细感受着那指尖上的暖意,开口道:“那我是不是该叫你爹爹?”   “错了。”   仙尊点了点他的眉心,道:“你该叫师尊。”   沈缘在梦中蜷缩起了手指,眉尖蹙得更加紧,梦里有个声音在扰乱着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青年尝试着挪动手指,他想在自己的大穴间用力点下去,好让痛意叫他得以清醒,可他艰难地颤着指尖,却只摸到了腰处挂着的一条冰冷冷的东西。   天光大亮,沈缘蓦然睁开眼睛。   元为始,缘为终。   第四重心境,居然在梦中突破了。   “这是……?”沈缘想起身合息,睡前原本系得好好的衣裳却忽然从他的肩头坠落下去,露出了满身的淡红痕迹,他的手心里松松摸着一样东西,青年低头看去,一根蛇骨长鞭紧紧缠绕着他覆满了诡异痕迹的腰身,凌乱的白色衣衫间满是红肿。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体酸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5)   那根蛇骨鞭是由妖兽的白骨串连而成,边缘处被打磨光滑,唯有尾部锋利如刀,带着浓烈叫人作呕的邪气,它像一个锁套一般将青年的腰身禁锢起来,轻轻地垂在小腹间,欲盖弥彰,半遮半掩地覆盖在红肿痕迹之上。   沈缘撩起轻薄衣衫,慢慢地将裤脚卷在膝盖之上,这才发现不止是上身,就连脚腕处,也被覆盖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痕迹,如同钟声在心头敲响,窗外的微风如同一只诡异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脊背。   “……”   阵阵恐惧涌上心头,房间里的燥气叫人窒息,沈缘张了张唇颤抖呼吸着,还未能合上唇瓣,嘴角处的撕扯疼痛又一次将他拽进深渊,他攥紧了手指,脸色有些惨白,半晌后又摸索着将自己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   是谁?   如此戏弄他。   沈缘低头轻阖着眼睛,不敢再看他那满身狼藉,他断断续续地小口喘着气,冷汗自青年额间落下来,坠在点点红痕的大腿上,这样的状况早就超出了他的认知,沈缘在山中二十余年,从未沾染过半分爱念,故而看那些情爱诸事也是懵懂。   却不料只是一个夜晚,就叫他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那根蛇骨鞭就那样缠在他的腰上,如此胆大妄为,将一件邪物作为装饰品留给他,原本就是对一个仙门子弟最大的侮辱。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风有些凉,沈缘合上衣襟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昨日因一些琐事,他劳累一整天,因此睡得早些,那时钟声未响,大约还未过子时,如果是平常时日,沈缘在睡前会默背一遍心决经文,可他并没有昨日这段记忆。   是有人用计叫他昏倒。   能将蛇骨鞭这种高等邪物法器随手拿出来的,妖族和魔族大约也没有几个……想到这里,沈缘骤然一惊,有什么东西渐渐地浮出水面,他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中。   闻修决。   若是他来报复,那完全合理。   “这样的报复……”沈缘的手指骨节处发出细微响声,他垂着眼眸坐在床榻间,脊背靠着冰冷墙壁,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内里的薄薄血肉,青葱玉白的指尖颤抖不止,阵阵怒气涌上心头,冲得他脸颊微微泛红。   “低劣下作的手段……”青年将那根蛇骨鞭取下来攥在手心里,蛇骨尾部尖刺划破了他的手掌,血水自沈缘手指缝隙处慢慢流出,滴滴落在那身凌乱白衫之上,他喘着气抬起眼睛,须臾一声嗡鸣震响,手中蛇骨鞭瞬间化为灰白粉末,自他的手心里如沙一般流下。   沈缘盯着指缝中泄出的粉末,眼眸中那一豆亮光愈发黯淡下去,这番折辱超过了他平常的简单认知,以至于已经静默冷静许久,却依旧没能压抑得住指尖的颤抖。   这件事,他不能说。   【宿主……黑化值降了一些】   沈缘拢好衣襟:“降了不是很好吗?这有什么可报的?”   系统沉默一会儿:【您也别太难过……这种剧情难免会有,毕竟是很早之前的狗血剧本了,主角有时候变态一些……也很正常。】   沈缘道:“但是他不正常。”   “如果他趁我昏迷取回金丹,或者直接上来偷袭报复,纵然把我杀了,我都不会这么看不起他,趁着人昏迷睡着……这是主角能干出来的事吗?!”   系统:【主角好像对称霸世界没什么想法】   沈缘:“管他有没有想法,我们的任务不是修正剧情降低黑化值吗?任务平稳进行中,一切正常。”   系统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下半句话:【但是他对宿主你倒是……很有想法】   沈缘:“……”   ……   ……   接二连三的妖兽侵犯叫宗门内诸弟子心力交瘁,虽早有防范,在沈缘与弟子们的合力下次次击退,可宗主下令并未降下的禁制几乎叫那些妖族进出无臾,若让他们早早地摸清了地形,之后若有灾祸,对付妖王简直是难上加难。   “为何不早早降下禁制加以守护?”沈缘跟上厉城扬的脚步,追问道:“禁制只有宗主一人可操控,如此这般大开山门,难道要致诸师弟的性命于不顾吗?”   厉城扬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拽着他的手将沈缘按在椅子上叫他坐下去,折身又去给他斟了杯茶过来,用指尖推着到他的手边:“小缘,喝口甜茶吧。”   “师尊!”沈缘咬着牙,道:“您不要哄我。”   厉城扬正犹豫着该如何和他说这件事,目光刚一移过来,却猛然发现青年白皙面容之上,嘴唇处却出奇地艳红,蹙着眉心低头细细看了,才发现他的嘴唇已经肿了起来,血液在薄薄皮肉之下流动,自唇角破皮的地方溢出几滴。   “哎呀,你的嘴巴这是怎么了?”   沈缘脸色微微泛白,他身上那些痕迹不知怎么的,用术法口诀无法完全消退,包裹在痕迹之上的魔气,他吃了几颗洗灵丹才完全祛除,但若是有明眼人刨根寻底,定能轻易瞧出来他经历了什么。   厉城扬的手指屈起,轻轻抚上他的唇,笑道:“小缘看着可不像是贪欢的人呐,你来悄悄地告诉我,是谁能摘走我们家小缘这么一朵鲜花儿?”   “你萧师叔那位早年与你陈过情意的女弟子吗?”   沈缘道:“不是。”   “是外门的?”   “不是……”   “……是哪个爱慕你的,男弟子吗?”   “师尊不要乱猜了。”   厉城扬思索着:“你这些年没怎么下过山,连万剑宗的门都很少出,也遇不上什么妖女……难不成是……”   沈缘的脊背突然一阵发寒,极度不详的预感即将冲出,他当即抬起手就要出声打断:“师……”   可是早已经迟了。   只听面前玄衣青年眯着眼睛看向他,淡淡地说出三个字来:“云栽雪啊。”   轰隆一声雷鸣,将沈缘的大脑震得一片空白,他不晓得自己的师尊是如何想到云少宗主的,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荒谬,可定下心来再想想,没猜到闻修决的头上,那还算好,如若叫厉城扬知道是闻修决趁他昏睡从而……了他,凭他的性子,怕是连夜杀进魔族也不为过。   “没有的事。”   沈缘叹道:“师叔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说回来,关于禁制的事……”   “嘘。”厉城扬忽然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噤声。”   此时正值黄昏时刻,厉城扬低垂眼眸细细听着,他们二人头顶的屋檐上方,忽然传来几声细碎异动,这声音来来去去几番,只在这个不大的范围内停留,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东西。   沈缘也听见了,他握紧了手中长剑,与身旁的厉城扬对视一眼,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妖族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闯入。   “小缘,禁制的事,我回头和你说。”厉城扬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这些妖族是冲着你来的,你手里那把剑,是当初祖师用来禁锢妖王的法器,妖王想要取得当初的力量,必定要拿归缘剑作为钥匙开启封禁,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每次都能轻易寻见你。”   厉城扬思索着问他:“你可有遇到过什么异常吗?”   沈缘沉思片刻:“除去上次那只火烈鸟……我曾在病中碰见过一只狼妖,见他灵力低微,以为是萧师叔养的灵兽之类……他近身过我。”   “名字叫……雁鸣。”   青年话音刚落,忽地听见房檐之上震响,未等反应过来,一道剑刃肃杀声音接连而上,似乎已经与那只妖兽正面对抗上去,片刻之间连续几道异响,沈缘听见了门外之人的声音。   “早就见你鬼鬼祟祟,所幸我跟了过来,胆敢惊扰我师兄,你好大的胆子!”   他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慌,拿起归缘剑便翻身从窗口处跃上屋檐,正巧看见宋泊风震起意剑朝着对面的妖兽而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缘根本来不及开口阻止,便见那妖兽探出一只藤蔓似的手刺穿了少年腹部。   “泊风!”   宋泊风剑刃被折断,整个人血淋淋地挂在那根藤蔓上,像是一块即将被架在火上炽烤的肉,整个人顷刻之间面目全非,他忽地转头看见沈缘的身影,奋力在掌心聚起灵力,一掌震向那只妖兽,趁着妖兽被击中,宋泊风连忙转头喊道:“师兄快走!”   “我控住他!”   厉城扬紧随沈缘一同翻身而上,宋泊风的眼睛亮了一亮,刚想开口说话,却冷不丁地呛了一口血,藤蔓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完全缠住,至此,宋泊风已被劫持。   妖兽化为人形,立于房柱之上,他的手紧紧掐着宋泊风的脖颈,指尖那点滚烫的火焰将他的脖子烧出燎泡,灼热的气息渗透血肉,没入肌肤,宋泊风额上接连不断地落下豆大的汗珠,手足却反常地如山顶那池幽谭一般寒凉彻骨。   妖兽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幸会,各位。”   “早就听闻沈仙君风华绝代,如今一见,更盛传言。”   沈缘握紧了剑,道:“有话好说。”   那妖兽面容有些狰狞,闻言点点头道:“当然,如果二位都能收了剑势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地谈。”   沈缘转头示意道:“师尊。”   宗门弟子被挟持,厉城扬一时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暂且收了剑势。   “交换,用沈仙君那把剑来换。”   冷汗延着额角淌下,那灼热的气流越来越近,烧得宋泊风双眼愈加模糊,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眶中滑落,坠入脚底,他纵然刚开始不怕,如今恐惧升起来,也终于晓得生死一瞬间了。   初入山门时,他有幸拜在林仙尊门下,刚一见他这位师兄,见沈缘清风霁月,如仙人临世,便自觉形秽,愧之不如,师兄待他很好,为他讲解心决,演绎剑法,每时每刻都温柔似水,甚至在他练功走火入魔时,还去了趟孟师叔那里,为他求来一颗归灵丹。   只是后来,闻修决入山门,成为了师尊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宋泊风从师兄的眼里看见了悲伤,出于某种嫉妒不甘的心理,他数次召集弟子对闻修决加以欺辱,好似这般作为,就为师兄报了仇,能叫他开心松快。   可这般低劣行为,师兄是不能容忍的。   他说:“你们都好好的,不要胡闹。”   可师兄分明难过,他眼睛里的冰霜化为潺潺细水,慢慢坠在了宋泊风的心头,也溺死了当初单纯敬仰师兄爱戴着师兄那个……自己。   不就是…不就是死吗?宋泊风低着头,颤抖着咬紧牙,怎样的心理暗示都抵不上身体上的恐惧,他还是怕的……今日如若他死在这里…师兄……师兄能替他报仇就好。   “可以。”沈缘几乎没有犹豫:“你先放人。”   宋泊风睁大眼睛,他怕是自己听错了,微微抬起头,模糊不清目光里只有一道松霜白影,沈缘解了归缘扔在地上,退后两步——这几乎已经是示弱的姿态。   宋泊风抿了抿干裂的唇,声音嘶哑,唤道:“师兄。”   沈缘神色温和下去,他道:“泊风,不要怕。”   “师兄……他要的东西……”   “砰”地一声,宋泊风忽然自爆金丹,他用尽全身力气震出一击,鲜血从藤蔓间滴滴落下,这一击仿佛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声音嘶哑,像撑着最后一口气血,大喊道:“不要给他!”   “绝对不要因为我就给他!”   少年声音冲破天空,似乎自远方山头传来。   “宋泊风愿以身殉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6)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顷刻之间,少年的嘶吼声仍旧夹带着一丝莽撞稚气,宋泊风的衣裳在风中碎裂成破破烂烂的一片,原本梳带整齐的发冠“咣当”一声坠在屋檐上,这一震击突如其来,在场所有人乃至藤妖,都未曾想到一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仙门弟子,居然会有如此这般决绝魄力。   “好气魄。”藤妖不禁赞叹一声,这话音未落,被挟持的少年忽然紧紧地反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的额头上流下血水,早已经模糊了眼睛,自爆内丹的疼痛叫他面目狰狞,几乎咬碎了牙根。   “咔嚓”,宋泊风的手臂被藤妖反拧着折断,自爆内丹带来的冲击并不足以叫藤妖完全丧失性命,早些年那么多小宗门子弟,自以为担着守护天下苍生的重任,一个个地拔剑冲上来,还不是白白地浪费了自己的性命吗?   以导致宗门凋敝衰绝,弟子尽死尽灭的下场,如今几百年过去,那处小宗门依旧是断壁残垣,再无人可承前志。   这个小弟子很有魄力,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不会……”宋泊风咬着牙,忍受着断了手臂的疼痛猛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抓住了藤妖的肩膀,似乎一切已经走到终点,他可以看得见自己的结局,怕死的孩子在生死一线时恐惧得发抖,可真正到这一刻到来,宋泊风反而不再怕了,他甚至笑起来,咬着牙低声道:“……我不会叫你伤害师兄!”   “绝对不会!”   天空雷声阵响,宋泊风身上忽然燃起一阵大火,炽热火舌舔舐着他本就没有几分好肉的身躯,连带着藤妖的枝蔓也一同燃烧起来,他死死抓着藤妖,嗤笑骂道:“你的愿望落空了!能殉道而死,是我宋泊风的福气!”   师兄……师兄那么好,肯定会记得他很久很久,将来也会以他为傲,把他的事迹讲给别的师弟去听,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知足了。   ……   别忘记我。   宋泊风眼睛被血糊了一片,他分不清眼角流下的到底是眼泪还是血水,只觉得眼眶里一阵酸麻刺痛,烈火燎烧在皮肤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过了许久——或许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宋泊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的,烟气熏入咽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想起自己这短短二十年,修为中庸未成大器,可诸般小事尚还算得力。   没什么大作为,但也没辱没了万剑宗的名声,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对吧?   “泊风!”   忽有一道声音似从远处天边而来,宋泊风早已经被火烧得糊涂不清,想睁开眼睛看看情况也是无能为力,张嘴说话,嗓子里尽是喑哑,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呛得人难受得恨不得就地抹了脖子。   “宋泊风……”沈缘及时将他从大火之中拉出来,解了外衣包裹在他的身上熄灭了火焰,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沈缘还没能来得及喊一声召回他的归缘剑,那边屋檐上便已燃起熊熊大火。   藤妖在火焰中挣扎,苍绿藤蔓愤而击打过来,试图将两人卷起,却被厉城扬一剑斩断枝蔓,凄哀鸣叫声响彻天际,厉城扬信手操纵剑刃,他的手指尖浮现出一道金色淡光,须臾几息,那柄利剑如同飞梭般直直穿透藤妖心脉,自层层烟灰中飞回厉城扬手里。   “师兄……”宋泊风愣愣的,半晌没反应过来,只望着天瞧见一双清冽的苍山雪眸垂下来看着他,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细细摸着,却指尖颤抖得几乎摸不清脉搏。   “师兄,”宋泊风看着他,扯着嘶哑的嗓子问道:“我做得好吗?”   “我已经再没有懈怠过了,每日……都好好地修炼,没有偷懒,也没有再欺负别的弟子叫你难办……这次,我做得还算好罢……?”   他说了这么多,似乎早已经要接受死局,所以才要在最后回光返照的时日里,将所有的话都说出口,他不想留遗憾,可沈缘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听清了他最后一句问话。   沈缘颤抖的手指探不清他的脉搏,只能先行用灵力来吊着他一条性命,沉重的钟声在心底轰然敲响,沉默许久,沈缘开口道:“宋泊风,你做得不好。”   宋泊风微微睁大了眼睛。   “谁许你挡在我的前头?”   宋泊风道:“……可是师兄。”   “当初我在秘境历练时,是你挡在前面,保护了泊风。”   不仅仅是恩情,或许是出自某种隐秘的情感,只是初入山门时那惊鸿一眼,白衣仙君走上前来,站在阶上微微俯身,将那套弟子服递到他的手上,那时沈缘腰间只挂着一把非常普通的素剑,与他全身气度极不相符,宋泊风的眼睛再看过去时,那个如仙人一般的师兄已经转身了。   想为他赢一把剑。   “沈仙君用轻剑是身子常年抱恙,气力不足,你用轻剑是为的什么?白白浪费一身力气!”   他的本命剑,其实是为师兄选的。   只是没有送出去而已。   ……   ……   医药堂。   “还好,性命保住了。”孟长乐拿着棉帕子擦干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泊风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弟子自爆了金丹,又被大火烧伤成这般模样,更别提双臂被硬生生扭断,能留一条性命在,已经是上苍垂怜。   厉城扬和沈缘一同将他送来时,宋泊风气息微弱,呼吸短促颤抖,到最后细细听下去,似乎连一点活人气息也没有了,两个人着急得很,与孟长乐一同为他护法到深夜。   “小缘呢?”孟长乐擦了擦手指,左右望了几眼,却不见白衣青年的身影:“他去歇着了吗?”   厉城扬下意识道:“宋泊风伤成这样,小缘那样的性子怎可能好生生去歇着……”   话说到一半,他的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抬眸与孟长乐对视一眼,低声暗道:“不好!”   “禁制的事我还没与他说,他怕是去找师兄了!”   ……   沈缘不知道自己在气愤什么,追寻往前那么多年,二十多个岁月里,他从未有一日像今天这般心焦难耐,沈缘心里知道,这不单单是因为宋泊风受伤的缘故,或许昨夜那场梦境早就给过他暗示,有些缘分当断则断,元始缘终,只是他心境虽已破,却依旧模模糊糊寻不见那条康庄大道。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么累。   太累了。   身体上的劳累,纷纷扰扰的繁杂事务一齐压下来,叫他有些喘不过气,七七八八的零碎尖刃扎在心里,沈缘的脚步愈发沉重,他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黑色石门,恍然间觉着自己犯了蠢,不知怎么的,那阵刚升起来想要讨个说法的心气儿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沈缘略停留片刻,转身欲要离开。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   石室内传出声音来,制止了沈缘的脚步,白衣青年衣裳下摆扫过路边灵草,刹那便沾了一寸湿润,他回过身静默良久,直到一阵轻风忽地吹过他发疼的眼睛,沈缘才微微俯身下去:“拜见,宗主。”   这就只叫宗主了。   林鹤延的指关节紧紧捏起,骨头摩擦的声音在这处石室内十分清晰,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宗主为何不降下禁制?”沈缘原本想着,林鹤延虽早已不是他的师尊,可到底那么多年感情,亦师亦父,不论他们现在成什么模样,这份恩情他不能忘,故而早早想软下声音,可开口时却又是另一番情境,青年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有些压抑不住地质问道:“为何不早降下禁制,反而叫诸位弟子迎战受伤?”   林鹤延道:“你无需管。”   “我为何不管?”沈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的胸膛略微起伏着,这短短四个字便叫他呼吸有些不能畅通:“您一去了之闭了关,反倒叫这些修炼尚不能成的弟子迎战,他们……”   沈缘压低声音:“他们年纪还小,又不晓得这些东西,年轻未涉世不知危险,难道您也不懂吗?”   林鹤延反问道:“沈缘,你在质问我?”   沈缘道:“并未,就事论事而已。”   两人隔着一道石门,相继沉默片刻,微风扫起枯叶,紧紧贴住了沈缘的下裳衣摆,他垂眸用剑柄将那片叶子拨下去,看着它顺着风向从自己眼前慢慢飘过,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有些后悔到这边来。   林鹤延放缓了声音,开口道:“沈缘,你该长大了。”   沈缘道:“我已经长大了。”   说一句顶一句,还说长大了。   林鹤延暗暗叹气,手指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沈缘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这个孩子是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外里温柔,内里倔强,认定了的事便是说一百句也拽不回来,到如今这种地步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就算他最后真的粉身碎骨,这条路他也要给沈缘铺下去。   他体弱多病,偏偏要往自己的肩膀上放担子,那么好好地站起来或者是彻底倒下去,沈缘只能选其一。   他得自己明白,自己站起来。   不能叫感情总是拖累他的道。   林鹤延心想:我的道已经被你拖累了,就得千万谨慎,不能再叫你也被拖累。   还在意他做什么呢?只需去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便罢了,到那时他枯骨成灰,沈缘若可以扬名立万,那么一切都值得,这段缘分早就该到此为止了,是他一直……不舍得放手而已。   “您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过我?”沈缘忽然问道:“宗主是万剑宗掌门人,膝下弟子本该群英荟萃个个天资过人,可偏偏只有我病痛缠身,无法精进,宗主早早就已经想好要舍弃我,对吗?”   “您总是觉得我没有长大,要我好好地站起来……”沈缘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早已经站起来了。”   林鹤延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缘只道:“是也不是?”   林鹤延略一蹙眉:“你在和谁置气?”   “我没有和谁置气!”沈缘沉声道:“是你反复无常把这些弄得一团乱麻,我看不清看不透!你总是叫我站起来,再长大些……可是我今年二十三岁了,不再是那个在渡灵城给你递馒头的那个小乞丐!”   “我如今知道缘字如何写,看得懂心法练得了剑术,我早已经站起来了,是你还把我看得轻巧。”   林鹤延忍了半天,终于怒道:“我何时看你轻巧?!我们如今勉强还算有些师徒情分,将那把剑赐予你时,我是如何说的?你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吗?”   沈缘道:“可你不是这么做的。”   他说:“我不要了。”   林鹤延动了动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沈缘道:“这把剑,我不要了。”   林鹤延捏紧了手指:“剑是仙门子弟之根骨,你说不要便不要?”   沈缘一言不发,他屈膝跪下,将手里的剑平放在石门前,用手抚了抚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继而俯身拜了三拜。   “父亲。”   “师尊。”   “宗主。”   三声跪拜至此,前尘缘分已断。   青年的声音自门外传进去,依旧沉静坚韧,他的心头似乎在一瞬间将吊起的重物割断,直到那方巨石普通一声沉入湖底,沈缘才终于从焦躁的气息中脱身,他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按了下发疼的胸口。   青年慢慢抬起头,道:“归缘剑是我根骨。”   “如今剔骨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宝宝和受应该大概可能会见面吧,不知道能不能写到那里    第37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7)   沈缘一声不响地下了山,他舍弃了自己的根骨,如同当初林鹤延将归缘剑赠给他一般,双手将它递还了回去。   吊起的心终于在许多年后平稳落了地,可他的心里还是不舒快,仍然觉得有些许憋闷,沈缘从来不用逃避解决问题,可真正躲到万剑宗外来了,看着眼前波光粼粼湖水之下的鱼群,他却又想道:逃避可真是个好办法。   逃避一个月是一个月,逃避一整年,那么三百多天就这么轻易过去了,以往得过且过这个词从不会自他的嘴里说出来,可是如今看着着人间好景,沈缘不知怎么的,忽地仿佛梦回浮云宗,那日未能看尽万千良辰美景,今日再入了人间,才知人间之景亦非浮云宗能够轻易匹敌。   这人间真好,灯火璀璨摇曳,却终究无他一盏。   “公子因何烦闷,不如饮杯烈酒,一醉解这千愁?”鹅黄纱裙的姑娘端着木盘屈膝跪在他身边,含笑带羞递给他一杯桃花酒。   沈缘道:“我不饮酒。”   画舫上的姑娘多得是姿容绝艳,个个袅娜多情娉婷似仙,来为他斟酒的这一个姑娘,听别人说是叫桃夭的,弹得一手好琴,舞姿也艳绝天下。沈缘初入人间尚还懵懂新奇,也不曾晓得这究竟是哪方地界,只见这边火光交接璀璨夺目,便到这船上来了。   桃夭媚眼多情,十指染了绯红的颜色,只轻轻依偎在白衣仙君身旁,拿那一双水眸瞧着他,忽而又轻声道:“公子即便不喝酒,可既然到这里来了,不如听听曲子?”   沈缘不动声色地拂开她搁在自己膝间的手,低声道:“我不懂音律,这些太聒噪。”继而顿了一顿,又劝道:“姑娘到别处去吧。”   桃夭眉尾一挑,软着声音问道:“公子是因何忧愁?这世上多得是想不开的事,要是一件件都能掰开来算算清楚,就不会有酒这种东西存在了,不如将小女子当做萍水过客,说道说道?”   眼前这位公子眉眼如画,墨发半束,身姿俊秀挺拔,如黛青远山间缥缈云雾,只略微一抬眸,便能夺了这船上无数姑娘的芳心,那些来吃酒赏美人的公子哥儿,也都移船相近,只望能从层层纱帐中窥见他一点绝色容颜。   什么是美人?   桃夭瞧着沈缘心道:这便是真正能艳绝天下的美人儿了,只是这美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上好的千金桃花酒搁到眼前,魅惑舞女近身,却只垂着眼睛不发一言,连看也不看一眼。   若非是他此般容颜,怕是谁都不乐意买这一通账,近靠着一樽冰雕陪笑,便是脸笑僵了也难得一个回应。   沈缘思索片刻,道:“并非是想不开。”   桃夭回过神来,眸间染上一抹疑惑:“那是?”   沈缘低声道:“就是因为已经想开了,才烦闷。”   那些许久都压抑着的日子终于彻底过去,他亲手斩断了前尘父子缘分,不留哪怕一点藕丝相连,他做得这样决绝不留退路,连厉师叔再三劝阻,哄了又哄也未曾回头再拾起那把归缘剑,并非是因为他有多么地想彻底断绝,多么地厌恶宗主不肯回首。   而是他终于在那三拜之后,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沈缘开始从漫漫大雾中寻见那条路,他沿着小径触碰到微光,那阵风扬起来将他拨落下去的枯叶送回到他的手心里,沈缘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是非要断绝这一切,也并非要完全说个明白让原本尚还平静的湖水再次泛起涟漪,他只是——   他只是不在意了而已。   不论林鹤延是他的什么——父亲,师尊,宗主,他都不在意了,既然一切以归缘剑开始,那么这断缘分也总该有始有终,从那把剑彻底结束。   桃夭抬眼瞧了他半晌,开口笑道:“人心中有闷气无可厚非,多得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私事,可公子知晓这人间极乐吗?”   “人间极乐?”沈缘甫一开口,话音还未落,便见面前女子忽然探起身来,将一只手臂平放在他膝间,撑起穿着纱裙的上半身,伸了右手来解他的衣带,藕臂之上铃铛摇摇晃晃,贴着沈缘的衣襟声声作响。   “自重。”沈缘沉了脸色,攥紧她的手腕向外一翻,又自觉下了重手,面前这位只是个民间娇柔女子而已,将她训斥离开也就罢了,何至于弄折了她的腕骨?   他看着那姑娘面不改色收回去的手臂,一时有些恍然:“抱歉,我不习惯旁人近身……你……”   桃夭笑容不改,自顾自地将腕骨接好,依旧紧贴在他身边陪着笑,她站起来靠在白衣仙君身旁,微微俯下身子笑道:“公子这般纯净性情,莫说是这画舫上歌女舞女,恐怕是天下人,见了您都会趋之若鹜追求的。”   她的手搭在了沈缘肩膀处,指节轻轻敲击着,而后又凑近到青年淡红耳际,轻吐兰香:“美人儿该有点脾气才好呢……”   “逢青迟!你在做什么?!”   桃夭话语尾音未消,两人正凑得近,沈缘来不及回神,便听得船外一道狠厉声音如破空之箭而来,手边桌面上的酒杯应声而碎,桃夭目光盯着长帘慢慢直起身子:“哎呀,不好。”   她低声道:“尊座大驾光临了。”   长帘猛地被一只手掀起,来人穿了身玄色阔袖长衣,袖口和衣裳下摆处绣了诡异的金线,腰间却反常地挂着一把与他全身气度并不相符的仙门之剑,少年姿容凌厉似刀,眼中仿佛含着碎冰,顷刻之间迅速凝聚起来,冷眸死死盯着立在青年一旁的桃夭。   “你。”   “在做什么?”   逢青迟靠着墙壁,手指在胸前发丝间绕来绕去,闻言抬眸笑道:“我能做什么呀?看看美人而已。”   他话音未落,闻修决一掌惊鸿之力已然袭来,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逢青迟整个身体仿佛被一柄刀刃完全贯穿,他未曾来得及再说一个字,便被这一掌劲力掀翻在地,脸颊上倒未曾显一丝一毫伤痛,只是嘴里的血水像是根本笼络不住一般,稀稀落落地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逢青迟自讨了个没趣,连忙幻化为原本的模样,一袭青衫替换鹅黄衣裙,就连面容之上的魅惑之色,也倒换了个干净,他伏身在地跪拜一回,喊道:“尊座饶命。”   闻修决咬着牙根:“你真是能屈能伸。”   逢青迟道:“那是。”   “尊座的美人儿,我再倾心也晓得分寸的,定然不敢越到您的头上去……这不是等着您来享用吗?”   “逢青迟!”闻修决怒而拂袖道:“滚出去!”   “哗啦”一声,画舫周围湖面荡起千层浪花,直直地窜上天空,又自上而下慢慢地滑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深秋的大雨。   ……   ……   画舫内的姑娘们在逢青迟的招呼下全部散了个干净,整个船上只剩下沈缘和闻修决两个人,他们隔着几尺远的距离相互对视着,闻修决站在原地看着他,眸光沉沉,香气弥漫的空气中仿佛都多了一层压抑,他忽然嗤笑一声道:“沈仙君这般人物,居然也会到这画舫上来寻情欢?”   沈缘冷声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闻修决移步慢慢靠近,少年眉眼间早就失了纯净,如今能看得清晰的,只有冷峭狠厉,他的眼底一片郁郁猩红,盯着沈缘的眸子如同黑夜里飱食血肉的猛兽:“师兄寻欢作乐,留我一个苦痛孤独……与我无关?”   沈缘坐在原处,下意识往腰间去摸自己的归缘剑,却只触碰到了空荡荡的衣带,他略微稍一愣神,便被眼前魔尊用力攥住了手腕,闻修决居高临下盯着他,狠狠咬着牙:“师兄这是想做什么?”   “想拿剑再杀我一回,是不是?!”   沈缘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圈在闻修决的手心里,腕骨紧缩,如同被寒剑割断筋脉,疼得叫人忍不住颤了声音:“滚开……”   闻修决稍松了松手,却依旧没有放开,阔别多日,眼前青年早就夺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脸上却依旧不见欢快之色,或许——闻修决心想道:或许沈缘只是见他不爽快而已,方才逢青迟凑近他身旁,也没见他有几分抗拒,他一来,沈缘就只想着拿剑来杀他了。   厌恶……依旧厌恶就好。   这就是他想要的。   “师兄不能只一个人在外寻欢作乐,”闻修决勾起唇角,低头轻轻地咬了口他的耳尖,低声道:“您不能那么自私,至少也得叫我一并尝尝这滋味才好……”   沈缘耳尖一痛,脑子里瞬间涌入无数屈辱记忆,那天昏迷的夜晚,醒来时全身的诡异痕迹,和不论如何清洗都无法消除的妖邪味道,无一不叫他恐惧,闻修决这样的报复虽是卑劣无比,但却十分有效。   闻修决见状轻笑一声,附在他耳边嗅闻着,嘴唇从他的耳尖摩擦至脖颈处,手指在沈缘胸口间轻点几下,锁住了他的心脉,少年低声道:“看来师兄也想起来了……”   “那天师兄好乖啊,任凭我怎么弄也不生气,”闻修决握着他的手腕将沈缘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眼眸眯起来轻轻笑着问道:“师兄这次又想给我几个巴掌?”   “我们算清了,如何?”   沈缘咬着舌尖,声音颤抖道:“……你去找别人,你……你不能……”   “可我只想要师兄。”闻修决捏起青年白净下巴微微抬起来,光明正大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慢慢上移,一一吻过他的唇珠,鼻尖,眼睛,最后停留在眉心处,湿润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白衣仙君的面容上,叫他只能紧紧闭起双眸挪开视线。   “看着我!”   闻修决低声警告道:“师兄,看着我。”   “我知道万剑宗此时没有降下禁制。”   沈缘睁开眼眸:“闻修决。”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追忆那个当初纯净明朗的少年,闻修决早已经面目全非,他低声怒道:“我叫你看着我!”   可是当沈缘的眼眸终于与他对视,两人目光相接之时,闻修决看着那双清冽似高山之雪的冰冷眼眸,却忽如锥心刺骨,四肢百骸仿佛被灌入了冰冷湖水,一千根绵密的绣花针一齐扎进心头,一直到温热的血流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疼。   “师兄还是昏睡着最好了……”   为什么逼迫沈缘看着自己呢?   是为了……叫他再尝一遍被极度厌恶的痛苦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8)   皑皑白雪压不倒屹立青松,阔别多日再见,两人依旧水火不容,沈缘紧抿着薄唇,眸底碎光闪烁,透露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孤高清冽姿态,眉宇间的平淡疏离感却叫先行要求让这人看着自己的闻修决忍不住先挪开了目光。   “师兄这副模样,倒像是我对不住你一样。”闻修决艰难地扯起嘴角,将那两只极瘦弱的白皙皓腕用一只手完全禁锢起来,狠狠地折到了沈缘头顶,他低头笑着,却再也不敢看那双眼睛:“只你一个人寻欢,这不公平啊,好师兄……叫师弟再尝一尝你的滋味,好不好?”   他虽说得轻巧,动作上却半点儿不留情,沈缘的手腕被举在头顶,小臂处正压着那扇雕花的梨木窗,磨着骨头疼得厉害,可无奈于自己气力本就不及于常人,如今闻修决实力早已在他之上,筋脉被锁,更加无法反抗。   沈缘低声怒骂道:“混账东西!”   闻修决轻笑一声,手指拂过青年被咬出痕迹的耳尖,用手指捏了一捏,才挑过沈缘那缕墨发搁在鼻尖细闻:“不会骂人就是这点不好……师兄教养向来不错,不晓得我如何低劣,这样的话,谁会在意呢……”   “说这么多做什么?”少年手臂探入沈缘腰后,低声喃喃道:“堵住师兄的嘴便好了。”   他说着噙住了青年淡色薄唇,挑逗般轻咬过沈缘上唇处那颗水润红珠,闻修决早已尝过这味道,如今再细细一品,更加沉溺其中,他似乎忘了以往的一切旧事,只是紧贴着椅子上青年的身体,愈发深入。   “嘶——!”   闻修决正吻得入情,忽得感觉到舌尖一阵刺痛,再回过神来时,他的唇角已经稀稀落落地流出了殷红的血水,闻修决轻闭了眸,擦去唇间血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师兄好不乖……”   “滚……滚出去…!”沈缘紧咬着下唇内里单薄皮肉,怔怔看着眼前玄衣少年轻巧剥开他的外衣,一阵阵的恐惧如潮水般再次涌上来,他用力想要缩起身体,闻修决的手却在此时拉紧了他腰间衣带。   “师兄还是习惯打两个结……”闻修决扯开白色衣带,轻声猜测道:“或许是你太瘦了吧……这带子实在长了些。”   “杀了我……”沈缘的声线已经开始发颤。   闻修决抬起头:“什么?”   沈缘道:“侮辱我,不如杀了我。”   青年眼眶发红,眸中升起点点泪光,睫羽间颤抖着在眼睛处投射下一片薄薄阴影,闻修决心里忽地升起一阵与他感同身受的痛意来,或许对于一个仙门弟子来讲,这番作为可谓是叫人生死不能,无颜相对,被魔族玷污……闻修决想:沈缘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即使他那时并非为魔族,不也挨了好几个巴掌吗?   做都做了,顾忌什么?   闻修决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想是一回事,可看着沈缘这般形容,他嘴上却安抚道:“师兄哭什么?”   “修决会叫你舒服的。”   魔族尊座屈膝跪下去:“给师兄一点甜头罢。”   带金绣线的玄色衣裳垂在地面上,与沈缘被剥落的外衫相交织在一起,沈缘咬着唇肉无措仰头,手臂被闻修决搁在了椅子扶手上不停发颤,精致画舫飘荡在河水中央,此时已近夜半,幽幽水面之上响起靡靡情色之音,琴声仿佛破空而起,传入沈缘耳际,叫他完全丧失了抗拒之意。   鹅黄衣裙姑娘竖抱琵琶坐在船头,他回头望了一眼寂静无声的船舱,指尖动作未停。   “美人落难,真叫人禁不住意起。”   ……   ……   万剑宗。   厉城扬提着剑一路走过来,刚踏入大殿还未开口说话,便先愣了一下,他随及嗤笑一声,道:“师兄终于舍得出关了?”   眼前这人习惯姿态和他的弟子像了个十成十,厉城扬刚一晃眼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十天半个月未找见人的沈缘回来了,再仔细一看,却是林鹤延坐在了小缘常坐的位置上。   林鹤延垂眼抿了口热茶:“师弟请坐。”   话音还未落,厉城扬已是拍剑在桌,撩袍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半点儿不给他好脸色看,两人静默片刻,厉城扬开口道:“小缘下山去了。”   林鹤延面不改色:“我知晓。”   “你知晓?”厉城扬忍不住又是一震桌子,直将那茶杯里滚烫的茶水都震了出来,洒落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为何不晓得和小缘说句好话?你知道为何叫他那般舍了佩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归缘剑于他而言意义重大,你难不成真要把他逼成那般模样吗?!”   林鹤延搁下茶杯叹了口气:“师弟火气太重了,喝口茶水罢。”   他这样平静,倒叫厉城扬满腔怒火也无处发泄,他捏紧了拳头,又冷声刺激着林鹤延道:“左右小缘已经不是你的弟子了,他不归你管,你把归缘剑给我,我下山哄他回来去!”   林鹤延看他一眼:“沈缘这么大人了,你哄他什么?”   厉城扬咬着牙:“我哄小缘关你何事?”   “你自去闭你的关好了,你闭一辈子的关,好好地闭百八十年,修炼到突破瓶颈飞升成仙,待到什么时候小缘把你彻底忘了,见到你也想不出什么模样你就爽快了。”   林鹤延轻轻哼笑一声:“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沈缘要是真能忘了我,那反而好办。”   厉城扬总是听不惯林鹤延这般如同猜谜一样的话,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为何要闹到这种地步?对!我知道,你不想拖累他,所以连夜翻古籍给他找法子得私下来,散尽半身灵力致肺腑重伤给小缘治病也要偷偷的不叫他知道……”   “可是……真要到这种地步吗?”厉城扬皱起眉头,用力压着声音道:“师兄当年也是风华绝代仙门翘楚,百家子弟以你为尊,怎么一次失败就叫你怕了?”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哄他一回,和他再说几句好话?你真忍心叫他成那副模样……你不心疼吗?”   林鹤延闻言垂了眸:“小缘和我修的心法一模一样,我的道就是他的道。”   “阿扬,”林鹤延低声道:“别拖累他。”   厉城扬愣了愣:“你不叫他知晓……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被你拖累?”   “万一呢?万一小缘就是想被我们保护一辈子呢?”   ……   ……   闻修决脱下外袍盖住青年白膝双腿,起身拿着桌上酒壶饮了口烈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如同一团灼热火焰窜进肺腑间,他垂眸看了眼椅子上拢着衣襟肩膀颤抖的沈缘,开口轻声问道:“滋味如何?”   见青年不答,他矮下身去用指尖挑起沈缘下巴,叫他被迫仰起头来,弄了这么一回,青年眼眸中早已泪光莹莹,羽睫不停打着颤,微微裸露的肩膀处吹了冷风,忍不住发抖。   闻修决将他的衣裳系好,心情颇好地用系带打了两个活结,而后又顺着沈缘锁骨处一路吻至他唇间,两个人呼吸相互交缠,气息十分灼热,闻修决抬手抹去沈缘睫上水珠,满怀着沉沉恶意道:“师兄别这个样子……你剖了师弟金丹,折断我双腿,总要叫我讨回来一些才好吧?”   沈缘咬着牙,问道:“你何时能放过我?”   闻修决想了想,道:“至少要待我尝够师兄的滋味吧,我倾慕师兄那么多年,你都没给我个好脸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要玩够了才行。”   沈缘抬起眼眸紧紧盯着他:“闻修决。”   “若非你杀我,便是我杀你。”   闻修决的眸光黯淡下去:“师兄忘记了么?你已经杀过我一回了,不……不是一回……”   那些在黑暗中生生刻在石壁上的字被他用剑一下下抹去,刀刻残痕,一片荒芜,闻修决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想叫自己哭出来,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模糊字迹,一直到手里的火光彻底熄灭,少年用手摸索着那些字眼,如同千百柄刀刃扎入身体,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如何绝望,何种心伤?   他闭眸只见心底尚还有人白衣皎皎更甚明月,便是将指甲完全划破了,弄得满手血肉沾着沙砾疼得叫人无望,也将那两个字用力刻了下去。   ——沈缘。   “师兄……”闻修决似是嘲讽笑着开口道:“师兄自那日后,说话便总是不叫人喜欢,不过这张嘴倒是味道很好,师弟我想很久了……如今能真正尝到,难免食髓知味,这般情状……也请师兄为了平息我的恨意,暂且先受着吧。”   “疯狗。”   闻修决凑近了一点:“师兄骂了什么新鲜词儿?”   沈缘道:“疯狗。”   闻修决声音沉下去,他的手触碰到了青年白皙脖颈,轻佻地拨弄着沈缘滚动喉结,半晌后才道:“是你把我变成疯狗。”   沈缘眼眸微动,未等反应过来,便见眼前少年仰头将桌上那壶酒灌入一口含在嘴里,他正心道不好,闻修决随及不发一言狠狠地咬着他的唇瓣,用舌尖抵开齿根,将烈酒渡入进来。   “唔……闻……!”   辛辣酒水呛入他的喉咙,叫他胸口仿佛被火烧起来一般滚烫,沈缘的确是不擅于饮酒,这么一口烈酒下去,未等第二口酒再渡进来,沈缘已然是有些昏昏沉沉不知方向,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扶着什么东西站起来,却只觉有人扣紧了他五指,压着他整个上身,将第二口酒慢慢渡入。   沈缘恍恍惚惚地张开嘴唇,顺从地将这口酒水完全喝下去,已经彻底不知东南西北。   “师兄?”   闻修决退开几寸,略蹙起眉瞧着他的模样,半晌后才低声道:“师兄果真没怎么饮过酒……这才两口……”   他起了点新鲜之意,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揽住青年劲瘦腰身,微一用力将两人完全倒换了地方,闻修决坐在椅子上,怀里搂着似乎半睡半醒迷茫不知事的沈缘,将他往怀里带了一带,低声哄道:“师兄,看着我。”   青年迷茫水眸望过来,再不见一丝厌恶之意,闻修决的心跳停了一拍,只到沈缘伸手来与他争抢那只酒壶才回过神来:“我喂师兄喝,好不好?”   沈缘点了点头,膝上黑色外袍险些坠落下去,闻修决及时拉住衣裳边角,用它将青年完全裹住。   闻修决呼吸间有些颤抖,巨大的兴奋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禁锢在这小小一方椅子上,他仰头含下第三口酒,未等去触碰沈缘潋滟薄唇,却忽觉他主动凑了上来,贴住了自己的唇角。   心口处响起惊雷,轰隆一声将用彻骨恨意包裹的心脏完全炸开。   ……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39)   温香暖玉在怀,闻修决丝毫不敢再多做动作,唇中酒水被那张水润薄唇一点点地汲取过去,尚有一些从两人唇缝之间流下来,沾湿了醉酒青年胸口衣襟。   沈缘微微退开几寸,他双眼朦胧似雾,瞧着近身之人眼前之景,尽是蒙了纱帐般模糊一片,三口烈酒下去,烧得他喉咙乃至肺腑间灼热滚烫,辛辣带甜的香味残留在舌尖,有些酥酥麻麻的滋味儿,他低头悄悄地抿了下唇上残留的酒液,复又抬起眼睛来,将眼前之人想要凑近过来的脸一掌止住。   “不可。”沈缘的声线还算平稳,只是有些喑哑。   闻修决侧脸避开他的掌心,还未开口说话,却见那只白皙手掌紧随着他的脸挪了过来,看不见师兄的模样,闻修决难免有些焦躁,他将那只手拨下来压在自己指缝中,扣着沈缘白玉指根,把声音放得轻了又轻:“再来一口?”   沈缘拒绝得非常迅速:“不。”   “为何?”闻修决问他:“这酒不合师兄的口味吗?”   沈缘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要睡了。”   “等等。”   闻修决愣了一下,连忙捏住了青年即将要倒向他的肩膀,仙君微垂着的头慢慢抬起来,隽秀眉宇间充满了被惊扰的不快,闻修决觉得新奇,一时之间心跳加速不止:“师兄一个人睡着了,叫我怎么办?”   沈缘蹙着眉心,道:“管你如何。”   闻修决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我原是来欺辱报复他的,怎么如今却仿若失了魂一般,只三口酒就把自己受的苦忘却了呢?   “沈缘。”   沈缘微合着眼睛“嗯”了一声。   有问有答,看来还不算完全失了神智。   闻修决挑了他一缕墨发在指尖缠绕着,思索片刻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师兄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莫过于是自取其辱,闻修决话音刚落就悔了个肠子透青,心里正寻思着沈缘已经阖目睡着了,应当不会听见他的问话,欲要起身将他放在一旁的小榻上,却忽听得怀里青年哑声开口作了答。   “师尊,师叔……万剑宗的弟子,还有……”   闻修决心头跳了跳:“还有……?”   沈缘道:“云少宗主。”   他声音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云栽雪。”   闻修决紧了紧手臂,心里蓦然升起一阵不知朝何处去发泄的脾气来,沈缘的师尊师叔那些长辈也就算了,万剑宗的小弟子也罢了,这云栽雪是怎么回事?   如今什么样的人都能走进师兄心里了?   “咚咚。”   闻修决正气闷,忽听雕花木窗处被轻轻敲响,外头传来逢青迟的声音,慵懒而随意:“尊座,妖王通过传音叫您去鹏霄山,说是有事相商。”   闻修决咬着牙:“叫他滚!”   逢青迟沉默片刻,又道:“他又说要半月内打进仙门地界儿,问您怎么看,属下琢磨着妖王这是想划地盘儿各制一方……您怎么说?”   闻修决深吸一口气,怒道:“狗东西!轮得着他和本座各制一方?叫他滚回自己的盘龙渊缩着去!”   “……哦。”逢青迟顿了顿,还未开口说话,只听船内尊座像是憋着一口气在水里藏着一般,对他低声道:“你最好是有要紧事来报。”   逢青迟背靠花窗轻笑一声:“属下还想瞧瞧美人儿……”   最后一个字未落地,船外水面忽地扬起了十几尺高水刃,迎面朝着逢青迟此人砸过来,逢青迟脚尖一顿跃至另一画舫之上,却不料那水刃也转了方向,化为一柄水制薄刃,朝着他胸口间用力击打过来,“砰”的一声,逢青迟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两步,哗啦一下吐出了大口鲜血。   “火气真大。”   赶走了没个正形的逢青迟,闻修决左想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低头含着沈缘耳尖用力咬了一口,果不其然见怀里的人皱起了眉,闻修决掐着他的腰,低声问道:“闻修决呢?”   沈缘默不作声,长睫微微闪动着。   “闻修决呢?他如何?”   沈缘依旧不说话,逃避似的转过了头,将侧脸贴在了闻修决胸口间。   闻修决心里沉了沉,只觉着像薄丝网兜着重石下水,一点点被溺毙在河水中央,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半晌后才似自言自语道:“这最在乎当然轮不到我……”   “沈缘是厌恶我的。”   “……没有。”   清冽之音似柳絮迎寒风,沈缘闭着眼眸,良久后才轻启薄唇,仿若梦呓:“我……羡慕他。”   ……   ……   “风鸣——召来!”   云少宗主红衣烈烈风华仗剑,并指成杀决,操动风鸣剑信手挥斩下去,一道明快亮光割断空中乱舞九头蛇身,只听半空中几声齐齐哀鸣,面前庞然大物轰地瘫倒下去,云栽雪淡然一笑:“砍得还挺齐嘛!”   “收。”   这些日子各界都不大太平,纷乱四起,云栽雪自出门买了些风景画册,便被突如其来般异起的妖兽群绊住脚大半月,途中偶遇一只青衣幻狐,未能追击得上便被地底破土而出的长蛇缠了四肢,他一路与各路妖兽打到浮云宗十里外的一处山林,在这边借着地势斩杀了九头蛇妖,身上负了些轻微擦伤,红衣之上也沾了不少粘稠血迹。   云栽雪摸了摸怀里画册,那几本民间册子尚还存放得好好的,便松了口气,将剑势一收,把风鸣别在腰间纵身往浮云宗而去。   “少宗主。”   云栽雪三步并作两步踏阶而上,见有师弟朝他施礼便摆手当做已经应过,他寻着铺了石板的小路,径直从浮云宗大殿通门进入后堂,连人影都未曾见到便高声呼唤道:“父亲!我回来了!”   云宗主早年丧妻,这么多年弟子虽众多,膝下却仅有云栽雪这么一个儿子,别人寻常家独子独女自然疼得像眼珠子一样,云微南倒也想好好疼疼自己的儿子,可云栽雪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往往是打过一声招呼便十天半月不见他人影。   “你这小子,还知道回来?!”   云栽雪径直倒了酒给自己喝,他搁下酒壶,反驳道:“我怎么不晓得回来了?浮云宗是我家,难不成我要住到外面去?”   “只是路上撞见妖兽行凶,被拖延了时日,处理麻烦了些。”他抬起酒壶又放下:“近来妖兽怎得如此猖狂?光是诛杀这些妖兽,我便取了十几枚妖丹。”   他说着将腰间乾坤袋解开,拿了几颗妖丹给云微南来看,云宗主还未上手拿来细细地瞧,却见自家儿子像是做了贼一般抬手将那几颗妖丹抛起来紧捏在手心里道:“这我不能给你。”   云微南怒道:“几颗妖丹,当你爹稀罕?”   云栽雪悄声道:“其他的妖丹也就罢了,那九头蛇妖我瞅着有约摸几百年道行,若是入药可强身健体,顶得上十颗回灵丹。”   云微南懂了:“给别人的?”   云栽雪点点头。   云微南问他:“这个‘别人’是谁?”   云栽雪轻轻“啊”了一声,含糊其辞道:“你认识。”   云微南皱眉:“你打什么谜语?你爹我认识的人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一个个细数过去到什么时候?既是送人制药,我又不会阻止你去送,说名字就是了,叫我猜什么?”   云栽雪笑了笑,将云微南按在椅子上,还未开口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自个儿先把他的相貌印刻在了脑子里去想了一通,越想越是觉得沈仙君纤纤星云如雾缥缈,叫人心惜得只盼能将他捧在手心里去。   “爹,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云栽雪斟酌着言语,开口道:“我知近来妖王已临世,各宗门派都忙着防范,如若我能将它斩杀扬名天下,您能否帮我去万剑宗……提个亲?”   云微南悚然一惊,险些站起来:“沈缘?”   云栽雪讶异挑眉:“您这不是能猜着吗?”   云微南无奈捏紧了眉心,低头杵在桌上半晌,又抬起头来道:“你说了是万剑宗,我怎可能猜不着,这么些年你狂妄得很,眼高于顶叫人愤恨,十几岁打遍了各宗门首席弟子,他们恨得你牙痒痒,只在万剑宗认了输,我焉能不晓得你待沈缘不同?”   “可我不知你竟是想寻人家做道侣的。”   云栽雪轻声道:“我喜欢他。”   “便是真输在他手上也甘愿的。”   云微南无奈叹气:“你是浮云宗根基,关于妖王之事,你且量力而行吧,再说你……道侣这事,沈缘若与你互通心意,你便是拿整个浮云宗做聘礼,我也不管。”   ……   ……   如同钟声在心头回响,闻修决狠狠地愣住了,他拥着怀里的人,良久未能出声,再反应过来要仔细地问问他时,却听青年呼吸悠长,轻阖着双眸已然沉沉入睡。   他几乎没听着后面那句话,只知道他自言自语说沈缘厌恶他时,醉酒的白衣仙君轻轻说出来的那两个字: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讨厌他的意思吗?   闻修决将怀里的人搁在小榻上,拉了椅子过来待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发愣,只将那两个字颠来倒去地品了数回,也没能摸清沈缘此话到底是何种意味。   他几乎想将床上的人摇醒了好好地问问他,问问沈缘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闻修决还想再问一问,那个叫云栽雪的,到底凭什么能被他记在心里,凭什么轻易夺了他们这么多年日夜相处的情谊排到他的前头去?   可终了终了,闻修决黯了双眸只低声道:“罢了。”   他解了身上那把有些突兀的仙剑搁在一旁,悄声挪到那张有些狭窄的小榻上,轻轻撩起半边绒被贴近了沈缘,又恐他秋夜受寒,握了青年白皙指尖放在怀里用体温暖着,侧着脸将身边的人瞧了又瞧,只在他鼻尖落了轻轻一个吻,便搂着沈缘合眼一同睡去。   天边破晓,霞云翻白。   沈缘自睡梦中清醒过来,头疼得有些难以忍受,合眼静默许久,只记起了昨日未被渡酒前所遭受的侮辱,闻修决忽到这船上来,将所有人都赶了下去,解开他衣裳百般玩弄,将他双腿之间都咬出了痕迹,大约已经见了血……   青年闭了闭眼,气闷得有些发抖,只恨当时自己未曾预料到有这么一遭事,可气过了转念又一思索,便是预料到,凭闻修决如今的实力,他又怎么能奈何?   沈缘启眸未彻底起身,便觉一只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低沉喑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师兄……多歇一歇吧……”   沈缘侧眸看去,着实被惊了一下,身旁这合着眼睛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人,不是闻修决又是谁?   他屏住了呼吸,身体却止不住怕得有些颤抖,实在是这人折辱人的花招太多,沈缘尚未全知世事,根本无从招架。闻修决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很久未休息,如今昏昏沉沉地扯着绒被将沈缘包裹起来,低声劝道:“师兄多陪我歇会儿,可好?”   沈缘咬紧了舌尖,竭力压住自己的呼吸,轻声答道:“好。”   闻修决轻笑一声:“师兄莫要乱动了。”   沈缘盯着他的脸,片刻后目光落在了桌上水壶旁那把剑上:“我想喝口茶水。”   “……我给师兄拿。”闻修决抬手要去摸桌子上的水壶,却被沈缘拽了回来,青年握着他的手掌,轻声道:“修决,我来就好,你先睡着。”   沈缘微微探起身,伸出手臂似要去摸那只精致茶壶,却忽地在半路转了方向,紧紧握住了那把长剑的剑柄,只慢慢地抽出几寸来,他盯着闻修决起伏平稳的胸口,“蹭”地一声将长剑完全抽出,双手握剑用力向闻修决胸口间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闻修决似是觉察到危险,一个翻身从床榻上滚落躲开这致命一击,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剑刃割伤的肩膀,气得有些想笑:“师兄如今身无灵力,只凭一把剑就想杀了我吗?”   沈缘空手起剑势,屈膝半跪于床间:“同归于尽,未尝不可。”   闻修决变了脸色:“师兄不要说这等玩笑,我可从没舍得对你动刀剑,更何况师兄昨夜说了……其实你是心悦于我的,不是吗?”   特么的男主学会扯谎了。   沈缘厉声道:“醉酒之言,岂能当真?”   闻修决眼眸中黯淡无光,他的喉咙涩得有些发紧,许久后才听到自己嗓子里传来的声音:“那么师兄说不讨厌我……也是假的?”   沈缘忽地一剑袭来,直指闻修决咽喉处:“你还不配我厌恶。”   “闻修决,我告诉过你。此生非你杀我,便是我杀你……!”   他说得这样果决,完全不似昨夜音色温软似清澈溪水流淌过心尖,如今自己是再不相信也不可能了,闻修决握紧了手中剑刃,他看着手掌中淌下的血迹,低声怒道:“再饶你最后一次……”   “把剑还我!你滚!”   “滚回万剑宗去!别再让我……看见你。”最后几个字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闻修决昏昏沉沉之间,早已分不清昨夜那场靡靡情事乃至醉酒相谈到底是梦境还是幻想,他软了一次又一次的心被捅得千疮百孔,以往尚还能自娱自乐地嘲讽自己总是怜惜着沈缘,以报复为名却从不舍得真叫他难受,如今再一回想,只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去眼巴巴地求沈缘手里那枚铜钱。   “把剑还给我……”闻修决握着剑刃,心头暗暗发誓:再心软一次,我就是狗。   沈缘嗤笑一声,扬手却将那把剑狠狠从他掌心中抽出,冷声道:“这把剑,你原也不配来用。”   ——噗通   长剑自窗口入水,蓦然坠进河中。   闻修决呼吸一滞,不顾满手殷红血迹,从窗口翻身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受:再心软我就是狗   小缘:我不讨厌你   受:汪汪。   *   我看老婆们投票截止24h是海王13,假少爷11,那我就先写海王了老婆(都会写的都会写的,绝不跑路)    第40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0)   【宿主!!!你在干什么?!】   沈缘撩袖子就走,完全不管那水面下的人是如何焦急地寻找那把剑,又是如何被微结冰霜的冷冽河水灌进伤口疼得叫他麻木,遑论是被他虐了三十多集的男主,如今便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遭这样对待,也总该彻底心死了。   系统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宿主,请你复述一遍我们的任务】   沈缘拢紧了衣裳,如今他筋脉被锁身无灵力,偷摸逃跑只能靠着单薄衣裳御寒,一个不留神便被冷风灌进了喉咙里,狠狠地咳了几声才道:“你喊什么?”   系统把数据“pia”到他的面前:【你知道吗?差一点,就差一点!男主的黑化值就要爆表了!】   沈缘掩着唇角轻声咳嗽着:“爆了再说。”   系统试图将他拉回正道:【我们的任务是降低黑化值啊,昨天晚上,这个数据马上就要降到危险线以下了,我们马上就能成功了!惹怒男主难道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啊,”沈缘道:“逗逗他而已。”   系统:【?】   沈缘沿着河心长廊步行至岸边,脚步有些虚浮,他忍不住扶了把长廊尽头那樽看起来很威严的红柱子稍稍缓和着,昨夜只饮了三口酒,就叫他有些不能耐受,过去这么长时间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若是有灵力在身,尚还能逼出肺腑中酒意,可昨夜他胸口大脉被闻修决轻易锁住,如今连常人体力都未及。   “呼……”青年低头紧蹙着眉,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来,短暂歇了片刻,便捏紧了下裳缓着呼吸踏阶而下,却不料一阵带花香的微风忽地迎面吹过来,沈缘下意识掩住口鼻屏息,抬眼见一青衣人揣着袖子微笑着端正立在他面前,挡住自己去路。   “美人儿这是要往何处去?”   沈缘厉声斥道:“让开!”   逢青迟弯着凤眼轻扬眉尾:“仙门子弟都是这样做派么?对我们魔族成见如此之深,我未作恶,只是问你一句,你倒先呛我一口了。”   他瞧着眼前白衣小仙君虽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不能实落在地,病弱之躯无灵力可护身,可这一身青松傲骨却是叫人忍不住敬佩无比,恨不能将他肩头上积雪完全拂去,借他一身轻快,逢青迟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美人儿在我这儿总是受善待的,纵然小仙君这么怒视着人,也忍不住叫我心惜呢。”   “你与闻修决,一丘之貉。”沈缘绕过他便要往街道上继续行去,却被身边此人攥住了手腕,逢青迟一面笑着,一面又紧随着他的脚步走到路间客栈檐下来,低声道:“仙君藏着些吧,好多姑娘在看您呐。”   沈缘有些莫名:“看我做什么?”   “嗯?”逢青迟扬手打了个响指:“可能是想赠仙君一枝花吧。”   沈缘看着他手里凭空出现的那枝血梅,微微愣了下神,忽地想起万剑宗六角阶下那颗梅花树来,久远的记忆冲破水面汹涌扑面,将他那颗沉在水底的心打得七零八碎,他捏紧了素白袖口,咽下一口酸涩,刻意地移开了视线。   曾也有人每逢冬日冷霜遍山时,乘着阵阵寒打碎骨的漫天大雪,踩八百冰淬石阶,怀揣着那枝红梅到他的窗前来,彼时少年尚还一身轻快,怀抱着那枝梅花像呵护着这天底下最珍视的宝物轻轻敲响他的窗子,他声音本清朗,开口时只余一片真挚:“师兄,我给你带花来了!”   沈缘打开窗子,未曾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那枝沾了雪花的梅枝便从窗口处跌进他的怀里,再一回神,方才打开的窗子已经在顷刻间紧紧合上,任凭他怎么折腾都打不开:“修决?”   沈缘在回忆里听见自己的声音,碎珠敲打在石板地面上,滴滴答答的细微响动将他送回到那个寒冷的黄昏,少年在外用力按着窗子,沈缘只能透过缝隙隐约看见他模糊的身形。   “外面冷,师兄。”少年的声音自窗外传来:“这几日风雪太盛,染得六角阶那血梅红艳艳的,我路过瞧见,便为师兄折了一枝来。”   沈缘的确温润似玉,善解人意,但某些时候,他也并不晓得要给人面子,闻修决这话刚入他的耳中,他便下意识开口撕扯开了少年谎言:“你到我这里,不顺六角阶的路。”   “难道你逃了萧师叔的课吗?”   闻修决忍不住在外笑出了声:“师兄怎么如此说我?”   他顿了一顿,又低声道:“我只是想叫师兄开心些,并不是来讨巧。”   沈缘看着手里那枝红梅,道:“我没有不开心。”他扯下一簇鲜艳梅花,捏在手指尖揉搓半晌,一直到那几朵小花在他的手里捻碎了,弄了一指清香,才慢慢道:“你也不要在意,那人不过随口而言,各宗门间,本就该要首席弟子上试剑台切磋……我只是身体不适无法迎战,叫人说几句也就罢了。”   闻修决没有反驳,只是道:“师兄,你等我下回打败他,撕烂他的嘴给你看。”   沈缘劝道:“不要胡闹。”   闻修决站在窗子前,沉默良久开口道:“我往后……会更加努力修炼的。”   沈缘轻笑一声:“那便好了,修炼去吧。”   闻修决在窗子上的身影暗了一暗:“我会好好地保护师兄,不叫任何人再说师兄的不是。”   沈缘道:“好,我知道了。”   “师兄不要难过了……”窗子忽然开启一个小小缝隙,自寒风凛冽的外头探入一只手来,两只冻得冰凉的手轻轻相握,沈缘的目光落在从窗缝中飘进来的硕大雪花上,青年眼睫覆三寸清凉薄雪,渐渐模糊了视线,良久后才觉那似柳絮般的雪花已经融在了那梅枝上头,化成一滩水,再也找寻不见。   “……”   “这血梅是尊座亲手栽在修缘殿外的,魔族之地本就阴冷,尊座用精血滋养过,日日呵护得紧,长势倒也喜人。”逢青迟将那梅枝递过去,道:“如今我借花献小仙君,博你一笑。”   沈缘笑不出来,他张了张口:“……修缘殿?”   逢青迟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是啊。”   沈缘静默一瞬,将那枝梅接过来,血红色花瓣坠在坚韧枝干上,如同一颗颗摇晃不止的红果,一直顺着那条看不见的丝线流入到他的心里去,白衣青年再不能听见街道上那细声嘈杂,他的鼻尖处嗅闻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香气,似乎……和昨夜那酒的味道很相像。   逢青迟问他:“这花如何?”   “很好。”   沈缘低头瞧着手里那根花枝,片刻后轻轻地嗤笑一声:“阁下的幻术,更好。”   话音未落,手中花枝化为飞灰。   逢青迟凝眸看着他:“不愧是沈仙君,心智坚定不可移,我认输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双手合掌打响声音,刹那间场景转变,吵闹街道化为乌有,再一睁眼,沈缘重新回到了那艘画舫中,远处歌女琵琶乐声响起,弦弦摄人心魄,沈缘站在一刻钟前掷剑入水的地方,与浑身寒意眼眸猩红的魔尊对视。   闻修决衣衫尽湿,墨色发丝尾部滴落下冰凉水珠,他屈膝坐在藤椅上,原本挺拔的脊背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垂了下去,手指间稀稀落落地坠下接连不断的血珠,短短些许朦胧岁月,少年早已不再明朗,一身似沈缘般的白衣化玄冥,眉眼间凌厉似刀。   “这便是你的手段?”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离去。”   两人同时开口,嘶哑与清冽之音交杂在一起,却每个字都清晰可闻,二人相继愣了一下,一齐看向一旁似乎做看客的逢青迟,闻修决如今也明白过来,他咬着牙:“谁许你自作主张?!”   逢青迟抱臂靠在一旁,道:“尊座恕罪,美人儿该好好哄一哄,才能重归于好,只不过我却是棋差一招了……”   闻修决嘲讽一笑:“重归于好?”   他低声说:“平添新仇罢了。”   残存的意识仿佛从混沌中冲出,闻修决紧紧地握着手里那把失而复得的长剑,肩膀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少年魔尊如今狼狈不堪失了魂一般,手指绞痛到发白,沈缘的话彻底戳穿了他温热的心上血肉,从中涓涓不断流出鲜红的血。   这把剑,你原也不配用。   君坐高台风华无双,如今这样的话,竟然也能轻易说出口了,不是皎皎明月真仙君么?可为何沈缘每次开口,都能准确无误地扎到他心头最脆弱的一块地方去?   “沈缘。”这两个字在闻修决的喉间滚了一圈,他直起脊背,强迫自己迎上青年冰冷目光:“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有那么一刻,曾觉得对不住我?”   沈缘没言语。   “有吗?”闻修决继续追问道:“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要向我说一声对不起?”   沈缘道:“没有。”   “从来没有。”   闻修决微愣一瞬,随及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的拇指按着剑柄慢慢滑动着,剑刃缓缓出鞘约摸几寸,他保持着这个动作,语气忽然有些轻快:“你说一声对不住我,说你错了不该那样做,我便给你解了筋脉叫你安稳回万剑宗……这个交易,还算好做吧?”   白衣仙君逆光望向他:“可你忘了,并非仅有解筋脉这一种方法才可恢复灵力。”沈缘未等闻修决回话,并指成剑决,在胸口间用力一击,这一下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被锁住的筋脉在肺腑间尽数断裂,须臾片刻,白衣青年唇齿间溢满血腥,他抬手擦去唇间血迹,低声道:“自断筋脉……也可以。”   蹭——   闻修决指尖剑刃落回剑鞘。   “我没有什么对不住你。”沈缘恢复灵力,他无剑起势,与椅上闻修决终于形成旗鼓相当对抗姿态:“你本就该被诛杀在万剑宗内,如今只不过是迎来了你既定的结局。”   “我们,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吧受马上就会狠狠后悔没给攻宝解筋脉   后面有一段攻死受疯情节(濒死没真死)   临近大结局了耶耶耶迫不及待了   *    第41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1)   “你是这样想的。”闻修决低下早已涩意难忍的猩红眼眸,哧哧笑声在河面上传开,静谧水下荡起卷形洪波,如同刀刃一般将河中活物绞碎成泥,咕噜血泡冒出水面,将染了霜华的河水变为一副花林映照的绯红颜色。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闻修决低低讽笑道:“好可怜,几乎要将我说服了。”   翻脸不认人这一招没人能比沈缘用得更好,前些日子他还做着温润模样,赠他手中这把利剑,站在那些弟子面前声声维护着他,告诉自己万剑宗便是他的家,若是谁欺负了他,便要讨回来才对。沈缘为他挡过秘境杀阵身受重伤,为救他性命他下跪求过厉城扬,又在临走前轻轻笑着,对他说:“闻修决,看看这人间吧。”   可是闻修决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这一世的路径如此相似,已经欺骗过他一次的人,又怎可能轻易迷途知返?颠来倒去的爱恨交错,到底不过还是一通他不忍细看的糊涂烂账,十几岁年少时温柔向他递过来的那只手,终究成为了一柄夺他性命的锋利刀刃。   该迷途知返的不是沈缘,而是他自己。   闻修决阖着眼睛,有些无力:“你既说要不死不休讨回所受屈辱,那么我的金丹呢?是不是也该叫我讨要回来?”   沈缘起势一掌震破这艘画舫,看着慢慢涌入进来的血红色河水,他依旧姿态清俊挺拔,不沾染一点尘世污秽:“你想要,自可以亲手来讨。”   “仙君说得好轻巧。”闻修决握着剑站起身来,画舫在河水中央摇摇欲坠,他迈着艰难的步子走过来,不顾衣裳尽湿:“你不过是仗着我多年爱慕,肆无忌惮罢了。”   “弃了我的剑,也弃了我。”   走了这么多年,闻修决终于能真正站在他的面前,眼前白衣青年衣袂飘动,依旧风华绝代,身姿如松,也难怪那些小宗门的弟子们虽看不起他这一身病弱身骨,却也只能仅仅说一声“实力不济” “难配此位”,再多的闲言碎语,也从没打到他这一身泠泠风骨上。   船上积水已深,雕花窗子咔嚓一声碎裂掉入河中,沈缘肺腑筋脉虽断,疼得他难以再作答。但至少灵力已恢复大半,方才三两句话间,闻修决已经慢慢走近了……如若要还报那两次折辱,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可面对这般情景,三千爱恨尽加于身,他难得有些无措,或许是逢青迟幻术奏效,纵然是万般苦恨,沈缘却也依旧记着冬日窗口处递来的那一枝梅。   到这种地步了,再往前追忆,还有意思吗?   闻修决站在他的面前,声音哑得像是掺了沙子:“沈仙君不是与魔族势不两立吗?你既没离去,我如今就站在你的面前,为何不杀了我?”   “杀了我!”他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震响船周潺潺血色河水,少年面目狰狞,浑身颤抖,只迎上他清冷眸光,闻修决咬着牙低声很恨道:“沈缘,杀了我,正你仙道!”   “来!”   沈缘看着他,心中忽地涌上一阵悲哀,他沉默片刻,反问道:“杀了你,就能结束这一切吗?”   闻修决哧哧笑出声:“杀了我,你还报折辱之仇,我爱恨尽消,可以结束的沈缘……可以结束……你叫我彻底死心吧!不要再像逗狗一样玩弄我……”   沈缘并指成一道模糊屏障阻止了闻修决继续向自己前进,也为自己划开了一条逃生道路,青年沉静温和,听闻此言也只是道:“我从未逗弄你,闻修决。”   他轻声道:“你疯魔了。”   闻修决眼眸闪了闪,低声道:“我早就疯魔了……”   “……师兄真是好手段,如今已到这种地步,”他的手心用力按压住胸口沉闷跳动着的心脏,道:“到这般难言境界了,我生生恨着你,想过要将你永远禁锢,还报我一心情意……却从未想过,将那颗金丹取回。”   “……是因为不舍得叫你受剖丹之苦。”   有段时间他甚至心想:既然沈缘想要,那就让他拿着吧,左右不过是一颗金丹,没了那颗金丹,他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闻修决与他相隔一道屏障,船舱已经涌入了大半冰冷河水,叫他从脚底便开始全身发寒,两人的衣裳下摆全部飘在水面之上,闻修决道:“师兄,唯一的机会,你还给我最初既定的结局,这是唯一的机会。”   “否则你会来求我,你会后悔的。”   闻修决实在想象不到沈缘求人的模样,前世纵然是他捉了那些仙门子弟到魔族,沈缘来时去时,也从未弯折过脊骨,一身清隽难以舍去,真真是万剑宗风华绝代沈仙君。   沈缘忽地笑了:“我会后悔吗?”   “从来不会。”   他足尖轻点轻松跃起,在乌云遍布的天空之下化作一道淡淡蓝色流光,自河水中央如魂灵升空作闪耀星辰,从闻修决的眼前彻底消失,身旁逢青迟原本正做看客,见此情状正要紧追上去,却被闻修决拦住。   “让他走。”   “我看他一个人,又如何能救整个万剑宗。”   闻修决低下眼眸,在画舫即将被河水吞没之时,闪动身形化为一缕寥寥烟雾,迎风消散。   ……   ……   沈缘脱离那处地方后便一路沿着盘山河向南行去,他知晓此时各宗门都在迎战四处突起的妖兽,正是危险谨慎时期,闹了这么一回脾气耽搁许久,再多的气恼也都消散了个干净,如今他必须尽快赶回万剑宗去。   只是因破开禁制他胸口间筋脉尽断,为了暂时维持着身体康健,不得不拿出大部分灵力来耗费,沈缘全身的气力所剩无几,只能硬撑着一口气尽量赶路,他算了算日子,若仅用一些灵力的话,他大约能在三日内回到万剑宗。   “这是……?”沈缘第二日时距离万剑宗还有几十里地,他站在河水边,看着稀疏林中死伤成群的妖兽与人躯体交叠,禁不住心头一顿,这林中显然早已经经历了一场鏖战,如今正值初冬季节,故而纵然是尸身成堆,也并未有气味散发出来。   沈缘连忙上前一个个地翻找着尚可能存活的人,通过他们身上的衣裳,沈缘勉强能猜测出来这大约是靠北距离万剑宗并不算远的一个小宗门,骤然遭此劫难,此宗门必定元气大伤,说不定……   “……救、救救我……”   青年衣摆忽然被扯动,他转过身,看见了那狼妖尸身之下压着的尚还有一丝活人气息的小弟子,这弟子看起来年岁小得可怜,身上的衣裳都有一些松垮,仅存的一只手臂上翻着鲜血淋漓的可怖伤口,沈缘心头一紧,连忙俯身下来按住他胸口某处大穴:“闭息!”   小弟子脸上还带着些软软的婴儿肥,沈缘猜测着他大约是这宗门内最年幼的小孩子,或许是……关门弟子,这样小的孩子都遭了劫难,那么……恐怖的猜测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明朗,沈缘深呼一口气,用灵力勉强修复了小弟子肺腑间致命重伤。   “噗——”   看起来受伤严重的小弟子还未昏厥过去,沈缘倒先因灵力枯竭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随手抹了把唇间,又急忙用自己的衣裳包裹住小少年断臂,为他止住血。   那小弟子睁着眼睛看他,半晌后才轻轻地说:“仙君……我认得你。”   沈缘劝道:“不要说话了。”   小弟子不听劝,又开口道:“我师兄,叫我跟你说一声……”   沈缘沉了语气:“不要讲话,你在流血。”   小弟子竭力往他怀里爬了爬,只撑着一只手,低声道:“……我知道我,无力回天了,师兄们为救我……都死了……您不要再耗费灵力……”   “我想……叫人,能救一救我……”他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能在此处恰好遇见您……也算是我……三生有幸。”   沈缘压着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儿,为这名小弟子医治着身上重伤,他肺腑间乃至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被击碎,能硬撑到现在也是不易,沈缘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挽救他的性命。   小弟子伏在他腿间,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师兄说……如果我能活下去,便叫我去寻……万剑宗沈仙君……他叫我告诉您一声……”   沈缘心里那阵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抱住怀里尚还年少的孩子起身,脚步忍不住晃了一晃,道:“我带你回万剑宗医治。”   “我师兄叫我告诉您……他说……”   小弟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与沈缘的心跳合为一拍:“他说……早些年,对不起您。”   沈缘忽地一愣,他想问这小弟子这句话是何含义,未开口却见怀里的少年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萍水相逢,最终死在了他的怀里。   为何?   为何会对不起他?   沈缘眼底波澜无法掩埋,他怀里的少年躯体有些瘦弱,却叫他感觉到仿佛有一千斤那么重,他身体间灵力已所剩无几,肺腑疼痛感更加深刻,“砰”地一声,白衣青年双膝触地,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哀吟。   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长嘶鸣,沈缘将那小弟子安稳放在地面上仰头去看,一只雪白灵鸟落于他指尖,两只洁白羽翅合紧,青年拿了鸟爪处的小卷轴展开,只见上面仅仅写了四个字——   小缘,速归。   “是……师尊的笔迹。”沈缘心头慌乱不止,刹那间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短短半月余,他只是闹了回脾气下山躲一躲,散散心中烦闷,为何便在此期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   乌云与霞光相接,暮色将至,天边拢上一层极其诡异的紫红颜色,温和沉静之中似乎夹杂着即将要到来的骤雪,沈缘强撑着已经即将要油尽灯枯的羸弱身躯,在第二日天光即将破晓之时赶回了万剑宗。   二十余年间,沈缘从未见过万剑宗这般混乱场景,宗门处参天巨树被拔根而起,寥寥湿润泥土沾染在一旁玉阶之上,枯黄秋叶卷着萎靡的模样在天空中旋转飞舞,最终落在他的衣裳下摆处,沈缘手指慢慢捏紧,顺着三千玉阶而上,却在途中恰巧遇见了似要下山去的云栽雪。   白衣仙君微微一愣:“云少宗主?”   云栽雪见他模样,急忙拦住他,拉着人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沈缘,我边走边与你说。”   沈缘点了点头紧紧跟上他的脚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如此……”   云栽雪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冰凉的温度自肌肤间慢慢渗入,像是握了一块冰白雕玉,他来不及再关照沈缘,只能竭力暖着他受寒的手指,道:“前些日子,大约是八日前,有一小宗门遭遇了妖族夜袭,浮云宗看见求救信号赶过去时,已经全宗尽灭……我的师弟为他们收拾了遗物埋葬了身躯,带回来一样东西。”   沈缘问:“是什么东西?”   云栽雪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只是一封信。”   沈缘蹙紧眉心:“或许这是妖族玩的什么把戏,昨日黄昏时,我从锦绣城口而归,途中遇见某一小宗门,亦是全宗尽灭,未曾寻见有什么信。”   云栽雪却道:“昨夜临近子时,我去了一趟,想要寻一寻妖族进攻的踪迹,见某位弟子胸间伤口处扎了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写了字的白绸。”   沈缘呼吸一滞:“信的内容是什么?或许这是……”   云栽雪打断他,却摇了摇头道:“沈缘,半月前我自山下归宗,曾与我爹说……我要娶你,我喜欢你,所以想好了待到这事终了,我要去万剑宗提亲……”   二人来到一处山头,此时山上正燃着熊熊大火,灼烧的气味化作缕缕黑烟从山顶飘染而上,熏得沈缘有些想要咳嗽,可他勉强抑制住,听着云栽雪如同遗言般的话语,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缩,半晌后他喃喃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云栽雪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娶你,绝非是一句空话!我既心悦你爱惜你,便会护你到死……也乐意。”   他忽地撇过了头,低声道:“万剑宗气血大伤之时,我不在山中,没能来得及救助……对不起。”   轰隆——   山上忽地传来一声巨响,沈缘与云栽雪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变了脸色,两人运起灵力纵身往火焰中心而去,沈缘灵力枯竭如干涸湖水,他强行压住涌上来的血腥,落身于火焰中央。   “哎呀……沈仙君终于到了,不枉我等待良久。”   四周灼热气流包裹住沈缘的身躯,他本就气血虚弱,如今被这么一炽烤,喉咙里的烟气涌入,几乎是只能断断续续地喘息,眼前妖王用面具遮了面孔,只露出一双狭长凤眼,见他赶到也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道:“早这般回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了,沈仙君一人,值上千百条性命。”   沈缘盯着他看了片刻:“雁鸣?”   雁鸣低低一笑:“仙君还记得我的名字,叫我好高兴,十二年前万剑宗后山,我被萧景炎设下的捕兽阵所困,险些失了性命,是你路过救我一命,我一直都……记得你。”   “暂且谢过仙君救命之恩。”   沈缘骤然愣在原地,身旁云栽雪已经扶起被雁鸣所伤数人,让他们含了丹药下去,熊熊大火之间,白衣仙君屹立山巅,白衣被火星沾上,燎起一簇火焰,稍许片刻后,沈缘挥手将外衣完全脱下,无剑纵身向雁鸣袭去。   “既然这一切因我心软而起,便也该由我来结束。”   苍茫天际下,云涛翻涌,层层火焰似乎将天与地无情割断,仙君一袭白衣胜雪,宛如自九天银河下而生的闪耀星辰,即便处于这般危险情境,也依旧身形飘逸,不染半丝尘埃。   雁鸣猛地后撤出数十米,与他缠斗在一起,一招空掌带着暗色邪气袭来,沈缘避之不及被击中胸口,原本已经断裂的筋脉更加疼痛无比,他想要咽下口中那腔血腥,喉咙一紧却反倒吐出了更多,稀稀落落地染在白色衣襟之上。   “师兄,接剑!”   沈缘略一恍神,手中归缘剑已出鞘,不知为何,当他再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忽有一股充沛灵力自他的手心猛地涌入进来,青年拔剑袭向面前妖王,在剑尖刺入雁鸣胸口那一刻,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的道即是你的道。   妖王见他近身,忽地用双手将他脖颈用力掐住,沈缘手指一颤,那把归缘剑便被雁鸣夺在了手里:“沈仙君,我曾与各宗门送去讯息,告知他们若想要安然无虞,便将你和归缘剑一同交出。”   “可他们不识好歹,居然个个都拼死护着你,不肯说出你的去处,如今你自投罗网,若能投降认输,我便放过仙门这些弟子,如何?”   沈缘指尖颤抖,脖颈处被血迹沾满,他有些恍惚,半晌后才问道:“我呢?”   雁鸣的嘴唇掠过他柔软发间:“沈仙君青翠玉骨……自然是,做我的娈宠再好不过。”   沈缘的眼眸望过那些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子,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至死也未曾懈怠下去,至死也未投降认输的孩子,鸟雀飞过天空,青年低哑声音在山头响起:“好,我同意。”   雁鸣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沈仙君若是讨巧服个软,肯给人一个好脸色,不知要少吃多少苦,少受多少罪。”   妖王托起归缘剑,长剑在半空中闪烁不停,头顶乌云逐渐散开,露出一轮血红圆月,如今日月同天,月华光辉较赤阳亮色更胜一筹,山下弟子追及上来,片刻时间内结成阵法,为首的弟子与云栽雪一同站在前头,高声向他喊道:“师兄,我来救你!”   雁鸣看着他们,只视为一团蝼蚁,如今美玉已在怀,归缘剑开启封禁,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妖王嘴唇慢慢滑过白衣仙君脸颊,沈缘轻合着眼睛,身体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放开他!”   “呲——”   一道凄厉声音骤然响起,沈缘睁开眼睛,却见云栽雪一身红衣蓦然在他眼前跌倒下去,其人从山腰间滚落,捂着眼睛,他的指缝里不停流出鲜红血迹,沈缘心里一紧,正想要飞身上前,却被身后雁鸣拢住腰身。   “云栽雪!”   妖王附在他耳边,笑道:“早就听说这浮云宗少宗主与你齐名,如今我毁了他的眼睛,他便再不能及你十分之一,你乖乖的……其他人我再不动了,真的。”   沈缘气得发抖:“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救了你,你却叫我失去一切。”   雁鸣低声道:“你只有我就够了。”   “我本早就与他说过,云少宗主既然与你熟悉,将你绑来我手上也就是了,可他偏偏不干,转而杀了我一众得力下属……这能怪我吗?”   “还有你那些师叔长辈,非要耗尽灵力护着这把剑,要等你回来……如今这剑不还是到了我的手上?”   沈缘眼眶处落下一行刺痛泪水,雁鸣搂紧了他的腰身,正想低下头为他吻去眼眸间泪渍,却忽有一道凌厉剑气划过苍穹朝他袭来,雁鸣抱着他跃开几步,看向来人时却笑了。   “尊座大人。”   闻修决一身幽冥玄色长衣,面容凌厉如同自深渊爬出的恶鬼,周身环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层层邪气。此时阴风怒号,万物凋零。少年魔尊踏入这座荒芜高山,赤红眼眸掠过数人,最终落在了白衣仙君的身上,短短几日时间,他便已成了这般模样。   雁鸣挑眉笑道:“尊座大人改变主意了?打算与我共享天下?”   闻修决未曾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沈缘的眼睛,沉声道:“求我。”   沈缘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闻修决重复道:“沈缘,求我。”   他耐心地等待许久,沈缘却依旧苍白着脸色垂眸不给他一个眼神,闻修决捏紧了手指,心中郁气沉沉,他不晓得到底为何沈缘为救这苍生,连妖王这等侮辱人的要求都答应了,却连与他说一句话,好好地服个软求一求他都不肯。   明明他也是……   闻修决愤而转身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心里涌上一层巨大的恐慌,他方才想说什么?   明明雁鸣也是……妖邪之辈,明明他也算是顶尊贵的人,沈缘却宁愿落到他的手里,也不肯在他的面前服输……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爱恨交错一团乱麻,他费尽心思想解开这通烂账说个明白,究竟想要的是一个真相,还是仅仅只是想要沈缘对他服个软?   “砰——”   巨大的爆炸声音在背后响起,闻修决明明已经认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再怕了,却依旧在听到这声巨响时忍不住颤抖了指尖,未曾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的身后升起一阵迷蒙烟雾,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少年在一瞬间慌了神,他张了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沈缘在烟雾中自爆内丹,将凝聚了所有灵力的最后一掌打向了自己,这道掌风更甚刀刃,自他的腹间完全贯穿,身后雁鸣忽被这一掌力波及,猛的吐出一口鲜血,他眼睁睁看着眼前青年夺回那把归缘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用自己的身体做支柱,将那把剑捅入了他胸口间:“去死!”   同归于尽。   铮——   归缘剑发出一声低沉嘶鸣,骤然间折断。   沈缘用力按着那把断剑不肯松手,只待与妖王一同灰飞烟灭,全了这短短二十年世间恩宠,还报万剑宗养育爱护之恩,青年如同他那把宁断不折的长剑,如同风霜降临在灰蒙蒙热气喷涌的山头,天空中降下鹅毛大雪,白衣仙君深深喘息一口气,却忽觉一阵妖邪之力自他背后袭来。   “轰隆!”   ……   大雪将火焰完全浇灭,妖王被魔尊重击而湮灭在山头,此时天空间略有晴光,众弟子见沈仙君将妖王击倒,瞬间气血翻涌,再不见颓靡之气。   “……到这般地步了,你都不肯求一求我…!”山顶之上一黑一白两人相对而立,白衣仙君脸颊处沾染着烟灰的凌乱颜色,他发丝略有些散乱,轻轻贴在苍白脸颊处,掠过那张冷淡薄唇,闻修决看着他半晌,又别开眼睛道:“算了。”   “总是我求你,总是求不到。”   求别人来求自己,这是什么性情的人才能做出这般事?   “闻修决。”   少年转身欲走,却忽听沈缘慢慢开了口,闻修决顿住脚步,握着剑的手紧紧捏起。   “谢谢你救他们。”   闻修决吐出一口郁气来:“我没想救这些人,也不稀罕你一声谢,前几日我们是什么模样,那么到现在还是那般模样就好了,我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往后……往后再没有什么情谊。”   沈缘静默半晌,上前道:“闻修决,对不住。”   “……什么?”闻修决僵硬着转过身躯,只看见一张近过来的清冷面容,他唯恐是自己听岔了,又颤着声音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沈缘低低笑了一声,脸上却未见半分喜悦之色,他垂着眼眸站在这个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前愈发高大,再不能追寻少年模样的魔尊面前,说出了那句迟来已久的道歉:“我是想说……过往一切,是我心中执念万千难以割舍,那时师尊爱护你,我嫉妒愤恨难耐,便待你多有亏欠……方才生死之间,我想通了……苍生见我,我何必见苍生。”   “所以,对不住。”   沈缘轻声道:“过往种种,是我抱歉。”   闻修决心中升起一团火焰:“……你的意思是,你想通了所以才对不住我?!你想通了所以我的苦痛一笔勾销?!”   “如此轻巧,你怎么说得出口?!”   沈缘摇了摇头,他平抬起手中断剑:“你既觉轻巧,便杀了我还此一报,如何?我绝不反抗,但是金丹……”他叹了口气,道:“金丹已经没有了……我无法还你,如若你还需要,便用我身重铸修缘剑,这把剑是顶好的仙剑,各宗门见此剑皆能让你三分,当做我赔礼。”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闻修决眼眸沉沉,刹那间浓云翻涌,骤雪接连降下,少年魔尊赤红了双眼,他夺过沈缘手中那把断剑,上前半步用力捏住了青年肩膀:“我现在就来杀你,还我半生苦痛!”   “咔嚓——”   闻修决忽地愣住了,他捏着沈缘肩膀的那只手忽然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道骨头碎裂的声响如同一片阴云笼罩上来,叫他不能呼吸,穿过两世记忆,他仿佛看见自己狼狈跌倒在地面上,向着殿中那具早已经没了声息的尸身爬过去,他想要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爱人搂进怀里呵护,却只感觉到了手心间骨头尽碎的声音。   是这样的声音……   闻修决用力喘息着,连忙去摸面前青年细瘦手腕,他想着或许只是他肩膀处刚好受了伤,所以内里的骨头断了一些……只是受伤而已,只有这一处,他恰好捏到罢了……别的地方一定还好好的。   “我……”可是当他轻轻握住白衣仙君细腕时,却再也不敢用一分力气,闻修决睁大眼睛,眼前青年墨发染雪,长睫处覆三寸清霜,看着他此般动作却再无他言,一阵阵的恐慌如同藤蔓将闻修决的呼吸锁住。   再略回神思时,沈缘的身体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点,在他的面前迎着他的方向如同高楼坍塌,蓦然跌倒下去,青年发丝掠过他脖颈,闻修决喉间嘶哑:   “师兄……?”   沈缘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   那只手从他的指尖脱落,怔愣许久,闻修决双腿忽觉一阵无力,他连忙跪下去将白衣青年抱在怀里,低声唤道:“沈缘,沈缘!”   “你,你未曾还我……怎么能睡?!”   沈缘最后一口气散在闻修决怀中,二十余年情景如同一副画卷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他看见自己持归缘剑端坐在台上,看着底下的半大孩子不禁弯起唇角:“你便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了,叫闻修决,是吗?我是你的师兄。”   最后长街空旷,大雨淋漓,他又说:“我早已不是你师兄了,我们——不死不休。”   仙君魂灵散去,从此世间爱恨尽消。   ——我还你梅骨松枝铸剑之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写到我最喜欢的地方了!剧情缩减了一些,只想看受狠狠发大疯,失而复得后把小缘放手心里呵护    第42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2)   顷刻之间,灰秃秃的山峰已经被茫茫大雪彻底覆盖,鹅毛般的雪花似春日柳絮般飘扬下来,落在已经再无声息的青年鸦墨发丝上,又融化为极小的一滴水珠,顺着他额间柔软发根滑过俊秀眉间,最终落在他浅淡羽睫之上。   “师兄……?我……我其实……”   闻修决并未察觉到自己有多么手足无措,以往他总爱将沈缘紧紧搂着,握紧了他的手腕,自手心中触摸他瘦弱却坚毅的锐利竹骨,他是恨不得能将沈缘完全融入自己的躯体中,好能无时无刻地看着他清俊秀丽模样,吻一吻他的眉心,拭去他眼角泪水。   可如今此般情景在眼前,爱了这么久的仙君跌倒在他的怀中,闻修决跪伏在地伸手试探无数次,却始终不敢用力地将他抬起来,只能虚虚搂着他内里早已经腐朽破败的冰凉身躯,用灵力灌入他被完全损坏的丹田,做一番徒劳无力。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恨师兄,我只是……”闻修决拖着膝盖将沈缘拢入他的胸口间,手心搁在他的下巴处轻轻托起,好叫沈缘似乎能这么好好听着他讲话,半晌后,闻修决再次开口:“我只是太不甘心了,总是我在求你……你却不能分给我一个眼神,我也想……我想叫师兄能哄我两句,只两句……我便什么也乐意了。”   “我就只想要这个,可不可以?其他什么都不求了……你睁眼看看我,叫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往后,往后再不纠缠你……”少年声音微微停顿:“只远远地看一眼,我便知足了。”   怀里的人安静睡着,没有回答。   闻修决眼眸间沉了一沉,片刻后又强行叫自己弯着唇角笑起来,手臂间力气只稍稍紧了一些,怀中躯体便发出骨骼碎裂的可怖声音,闻修决悚然一惊,连忙将他松开,白衣仙君失了支撑,头一歪便重新跌在了地面上,覆盖着大雪的山野将青年一身白衣掩埋,仙君玉碎灵骨之上所覆那层苍白血肉似乎也要从这天地间散去。   少年伏着身躯,脊背无力地弯折下去,他看着跌倒在地面上无声无息的青年,嘴唇处忍不住不停呢喃着:“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   闻修决慢慢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沈缘脖颈后方探入,又紧张地屏着呼吸将他捞起来,青年白玉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闻修决却只觉察到一阵阵冰霜冷意锋利如刀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中,少年浑身一抖,下意识低下头去看怀里睡着的白衣青年,雪渍沾在了他苍白的薄唇上,良久都未曾融化为水珠。   “……师兄?”   他呆呆愣愣仿佛失了神智,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沈缘那唇间经久不化的雪花发呆,天空中的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遮蔽了半边天光,大雪冲刷了一切血色脏污,众弟子仍在收拾着战场,有死去的人被背走,或有受伤的弟子,便撑着身旁好友的手一同归去,这座山峰顷刻间白茫茫一片,所有人都知道,待来年春暖花开,这便又是一处好风景。   “他死了。”   一道声音如晴天霹雳般响彻在闻修决耳际,他眼眸轻微一动,麻木着转向身旁那个对他说话的人,嘶哑喉咙如早已经干涸许久的旱地,闻修决讷讷开口:“是吗?”   这小弟子正是沈缘当初受伤病重之时,着急要去藏书阁,路上所碰见的那名外门弟子,短短几月时间,不过半年,当初尚还青涩懦弱的小弟子也终于跟上了沈仙君的脚步,成为了除魔卫道中最为出色的一员,少年半大模样,站在闻修决的面前,声音平淡道:“沈师兄已仙逝。”   “按规矩,该要回万剑宗受礼安葬。”   闻修决垂着眼眸:“既然如此,那么你……你将他带回去,我就……”   小弟子蹲下身来,伸出手臂想接过他怀里的青年,岂料手指还未触碰到沈缘肩头,一只手“啪”地一声将他拍开,闻修决搂着青年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他方才还好好的,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人死亡的结局,可下一刻却又如同疯魔了一般,似是护食鬣狗,叫嚣着让所有人都离他远一点。   “滚!滚开!”闻修决拾起地上断剑,声色俱厉:“不许碰他!”   小弟子脸色有些发白:“闻师兄这是何意?”   “你将他碰脏了!你没看到吗?!”闻修决颤着手指轻轻抹着青年白皙脸颊,将他额间发丝撩起来轻捏在手心里,对外人发了通不明不白的脾气,却未曾料想假如吓到了师兄该怎么办?   闻修决的心里升起一阵浓浓的悔意,他伏下身去,嘴唇附在青年依旧有些泛红的耳间处,将声音放得极其轻缓,如同最最柔和的梦呓:“对不起师兄……我没有要凶你的,是别人把你碰脏了,我说一说他……你不要害怕……”   小弟子终于无法忍受,他提高了声音,厉声吼道:“他死了!沈师兄已经死了!你为何要禁锢着他,叫他魂灵难以安息?!”   闻修决猛地抬起眼睛,凄厉声音仿佛从肺腑中强行挤出来:“你再敢说一句,本尊撕烂你的嘴!没规矩的东西!”   小弟子被吓得后撤半步,又见面前魔尊反复无常,刚狠狠地威胁过他一番,便又重新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搂着沈仙君说悄悄话,说话间也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他的心里忽然溢出了一个猜测——闻修决疯了。   他或许并非是接受不了沈缘死亡的事实,他只是不想去相信而已,闻修决如今像一条护主的疯狗,谁敢近身沈仙君便要对他呲牙,伸出锋利的爪子护在主人的身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半步。   “这样的人,你竟也许他排在我的前头?”闻修决撇了一眼那名尚有些胆怯的小弟子,咬着牙恶狠狠道:“我才是该排在你心头第一位的那个!”   “闻师兄!你好好地感受一下,他已经死了!”   小弟子忍不住上前去,将闻修决的手覆在了沈缘心脉之间,那处悄无声息,他的心脏没有再跳动,他的身躯愈加冰冷,闻修决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他发着呆半晌,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这么“砰”地一声,完全断掉了。   风雪交加,他的头顶覆满了白茫茫一片,孤山落霞尽散,闻修决看见了他手中那枝血梅,在他的眼前逐渐凋零。   ……   ……   沈缘的尸身被闻修决一路抱着送回到了万剑宗,即使千般万般小心谨慎,却依旧未能将青年身躯保护完全,闻修决颤着手臂将怀里的白衣仙君安稳搁在那张床榻之上,待到为他盖好了保暖的绒被,才回过头翻身“扑通”一声跪下。   “孟师叔,求您救他。”   孟长乐用灵力探遍了沈缘全身筋脉,却未曾察觉到一丝活人气息,她蹙起秀眉,没有理会跪在地上伏身的闻修决,只是似有些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怎么会……?这不可能……”   明明都已经计算好了,或许沈缘会在此战中受一些轻伤,可为何如今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了?   她伸手点了一旁站立着的宋泊风,道:“泊风,去叫你师尊!还有你两位师叔,受伤闭关的全都喊出来!另外去藏宝阁取三阶台上那只木盒子来!”   “你就说,小缘要不好了,叫他们赶快过来不要再耽搁!”   雪已经慢慢地停了些许,孟长乐拿了颗守灵丹想要喂到沈缘的嘴里好叫他暂且能保住最后一口气息,却尝试许多次都无法叫已经僵冷了身躯的沈缘彻底含进去,正手足无措要狠狠心撬开青年嘴唇时,却见原本地面上跪伏着的少年魔尊迅速膝行爬过来,夺过那颗丹药咬在唇间,朝着白衣仙君轻合着的薄唇吻过去。   冰冷僵硬的温度紧紧贴着闻修决发抖的嘴唇,他呼吸有些急促,一直到手心里都泌出一层冷汗来,才成功用舌尖抵开沈缘玉齿,叫他将那颗丹药含了进去。   孟长乐大惊失色,用力将他扯回来:“混账!你想对你师兄做什么?!”   “砰!”   殿门猛地被撞开,厉城扬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进来,他的身后紧紧跟着林鹤延和萧景炎两人,殿中数人未曾来得及说话,孟长乐刚一起身,便见厉城扬如同被激怒了的野狮子,抬手朝着闻修决便是一道重击:“狗东西!好歹他是为你求过情的,我留你一条性命,你居然敢觊觎你师兄!?”   “师叔恕罪。”   闻修决没有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抹去唇角血迹,似乎早已经不在意自身如何,如今他的心里只想着沈缘能够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只一眼,他就能忘却所有前尘往事,师兄要他如何便如何,就算是真要报那两次屈辱之仇,他死了也安心。   林鹤延刚一进门,未曾理会这场争吵,便首先瞧见了榻间沈缘苍白无色几近无声无息的面容,他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摸了摸青年脉搏,手指下的筋脉已经再无任何跳动痕迹,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从他的脚底贯穿整个身躯。   “不可能……”林鹤延低声道:“我已算清楚了,凭小缘如今的实力,再加上那把修缘剑,就算是……就算是失误受伤,也不能如此严重……”   闻修决慢慢抬起头:“师尊……是我的错。”   少年双眸空洞无神,喉咙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压抑着流窜的焦急气息:“前些日子,我在山下,锦绣城中遇见了师兄……因长存误解,师兄与我有几番争执……”   林鹤延的声音沉下去:“你伤了他?”   闻修决讷讷开口:“是我的错……我一时气急,便锁了他的筋脉……”   “一时气急?”林鹤延长剑出鞘直指闻修决面门,他厉声斥道:“你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   受还没疯完,现在稍微正常点,一会儿又不正常了。   老婆们想加的梗我都看见了,都会尽量加进去嘟,么么么   *    第43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3)   林鹤延向来都是个冷静沉稳的人,他教导自己最宠爱的弟子将近二十年,终于将他养成了泠泠风华的仙君模样,若是说在这世上他唯一的牵挂是什么,那这个答案除了沈缘没有别人,纵然这时间千百万人,也没有谁能越到他的前面去。   因为他的小缘,林鹤延无法割舍这凡尘世间,他数次闭关企图要突破那最后一道天谴,却次次因牵挂难以放下而走火入魔,反而叫自己的实力接连几次大跌,因为沈缘他耗尽半身灵力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性命,到如今早已有五衰之像,再无突破的可能。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呢?   林鹤延第三次突破失败时,在昏暗石室中看着自己满是血沥沥痕迹的手心思索良久,他想这世上的意外如此之多,每天都在有不同的人死去,他的师尊以身殉道时也不过才四十余岁,纵然是在人世间也尚还算年轻,如果他走了……不论是突破成功,还是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他总要给他养大的孩子留一条退路。   “我放不下沈缘,可不能叫他也放不下我。”林鹤延默默心想:沈缘是十分重情的孩子,这个孩子与他所修之道完全相同,如若他有一天也终究走到这个地方,便不能叫沈缘也如同他一般,心里有牵挂,修不得此道成疯魔。   那时沈缘方才十多岁,半大少年尽管被劝说要好好修养身体,却依旧按规矩每日清晨来给他问一声好,沈缘轻轻跪在外头的时候他是能感觉到的,少年规规矩矩地行着礼,然后如同往常一般,对他说一说今日的课程计划。   “好了。”林鹤延第一次打断了他:“往后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要再与我说。”   石室外陷入一片沉默,片刻后他听见少年有些许低落的声音:“是,师尊。”   林鹤延紧紧握着手指,那满手血迹染到了白衣上也未曾察觉,他从未对沈缘说过这么严肃的话,一直以来因为沈缘身体常常抱恙,纵然他日理万机千忙万忙,也要嘱咐他吃药,好好地哄一哄他,那句冰冷的话甫一落地,林鹤延的心头便升起了阵阵刺痛。   既愧又悔。   不如,再等他大一点吧……   可是沈缘确实已经长大了,如今他虽偶尔还会撒一回娇,却不会像幼时那般扯着他的衣角垂着眼睛默默流眼泪,也不会在病重难忍时贴在他的肩膀上要人抱着哄一哄才能好,在不知不觉间,少年笑意盈盈,渐渐地比那把归缘剑长得更高。   林鹤延自觉到如今这种地步并不后悔,他唯一后悔的,便是当日沈缘在他门前时,未曾再多嘱咐他一句按时喝药,以致修炼太过专心的小少年第二日便吐了许多血。   他为自己的弟子挑了这么一条扬名立万的路,自以为算计精确不会耽误一分一毫,他只能慢慢等着,期待着……想要能看见沈缘彻底能担起万剑宗的那一天,成为这仙门中真正的沈仙君,然后与他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忘怀。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长久算计铺好的一条康庄大道,如今换来他的弟子躺在榻上生死不知。   林鹤延闭了闭眸,厉声向闻修决斥道:“你堕入魔道本就该死,如今置你师兄于这般境地,更该拿命来偿!”   “可以!”   闻修决仰起头,他与林鹤延师徒情分并不像外界所传言那么重,一直以来,大多时候,都是师兄耐心地教导着他,这时正值危急,闻修决声音坚定道:“如若万剑宗能将师兄性命挽救,我便是屠尽整个魔族为献仙门又如何?”   “待他醒了,他要我死,我绝无二话!”   林鹤延愤而将剑扔到他的身上,剑尖哐当一声坠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白衣仙尊第一次发了如此大了脾气,他拂袖转身,沉声道:“小缘醒了,你便自戕谢罪!”   孟长乐正极力往沈缘的身体里输入灵力,听此番吵闹不由得怒从心起,她忍了又忍才呵道:“够了!有什么纠葛等小缘醒了再说,我叫你们来不是给你们吵架的!”   “林师兄,你且来助我。”   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沈缘岌岌可危的性命,闻修决对药理病症之事并不通透,他自觉地站起来后退至门口,背后却有一只手忽然盖到了他的肩膀上面,回头看时,却是萧景炎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闻修决。”   萧景炎抬起食指搁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什么不应当在这时候说,你应当知晓……”   “你若开口,我先杀你。”   闻修决看他一眼,道:“一场误会,没什么好说的,萧师叔何必担心?”   ……   ……   “嗯……”   在孟长乐与林鹤延的护法之下,床榻上面容苍白的青年终于被唤起一口微弱气息,他紧蹙着眉尖轻轻嘤咛一声,全身断裂的筋脉却昭示着如今他身体上的疼痛感愈加强烈,这种从里向外而渗出的痛意叫沈缘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白衣青年秀丽面容上如今只呈现一抹痛苦之色,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   孟长乐连忙道:“不能叫他情绪起伏太强烈,小缘体内灵力流窜得厉害,林师兄,你与他说说话,叫一叫他的名字。”   林鹤延俯身在床榻边,他低下头去轻轻唤道:“小缘?”   “是师尊在这里……”   沈缘紧闭着双眸,他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吵闹,只能在无边无际的梦中如同猜着刀山般走过一处又一处叫他疼痛难忍的小山峰,睡梦中乌云层层紧压下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沈缘喉咙里早已干涸,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师尊……师尊救救我……”   林鹤延心头一紧,连忙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别怕,别怕,师尊在这里,小缘……师尊在这里呢。”   孟长乐将盒子里的长针取出,扎在了沈缘细瘦脖颈间,这一针下去,非但未能缓解沈缘的疼痛,反而叫他的情绪更加不稳定起来,孟长乐查看扎针之处,并未发现有什么失误,她皱起眉头,道:“不行,不能继续扎,小缘的情绪还是稳不下来!”   林鹤延手中那只仿若竹骨的手指慢慢落下去,垂在床榻间,他刚微微愣神,身旁观看了许久的厉城扬上前来,把那只手托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我来试一试。”   沈缘忽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气来,半晌后,躺在厉城扬手心里的那玉白五指慢慢蜷缩起来,轻轻地捏住了厉城扬的虎口处,厉城扬将那只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声音轻柔哄道:“乖小缘,不怕。”   沈缘颤抖着嘴唇:“师尊……”   厉城扬暖着他冰凉的手指,听见这声呼唤,很是勉强地弯了弯唇角,一切冷静都显得太过于虚浮,实际上厉城扬也并不能无所不能坚不可摧,在进入这道门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已经悬到了嗓子眼里去,一直到现在也没放下来。   只可惜他不懂医药,只能立在一旁看似冷静地等待,听到小缘这么颤抖的两个字,厉城扬眼睛酸了一酸,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才轻声道:“小缘,师尊在这里。”   什么过继不过继的?!全都滚到天边去!   小缘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本来就是。   林鹤延纵然现在再想把小缘要回去,他也不给了,沈缘身体不好他便好好地养他一辈子,他从小抱到大的孩子,那便比亲生的孩子还要亲,谁想要走那绝对是不行的,不给就是不给!   林鹤延怔怔地看着这似乎温馨的师徒场景,忍不住脚步虚浮地后退了两步,身后一只手轻轻扶住了他,萧景炎无奈叹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人只能有一个父亲,便也只有一个师尊了。”   林鹤延呼出一口气:“这般状况,萧师弟何必再说此言扎我心窝子?”   萧景炎轻轻挑眉:“师兄幻听了,我什么都没说。”   林鹤延静默许久,他看着厉城扬跪伏在床前,握着沈缘的手低声和他说着话,将他耳侧碎发撩起,那边孟长乐陡然松了口气说沈缘的气息已经大致平稳下来了,数根细长银针扎在沈缘脖颈间,纵使林鹤延知道这种扎针并不疼痛,也只觉自己像是被刀刃贯穿一般,温热的血流了个干净,手心里已经掐出痕迹,却不及心头那疼痛一寸。   这天底下的人,向来只有一个父亲。   便也只有一位师尊。   是他,把自己的弟子推了出去,把自己的孩子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将自己的孩子养得很好,短短几月,沈缘便能在梦中对厉城扬撒娇了。   闻修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安睡的青年,他握紧了拳头,只在林鹤延退后两步时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或许在师兄心中,师尊如今还不如我。”   林鹤延无意与他争执,只是沉了脸色:“你记得早些谢罪便好,师徒一场情分,我不亲手杀你已是心存怜悯。”   窗外又降起大雪,雪中夹杂着冷冷冰霜坠落在地,打折了细弱树枝,一阵冷风吹进来,掠过所有人身侧,层层刺骨冷意灌入身躯,扎针的孟长乐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们先听我说,不要急。”孟长乐站起身来,道:“小缘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更严重,他全身的骨头已经碎了,而且他的筋脉无法支撑灵力流动……”   “我能做到暂且保住小缘的性命,但只能维持半个月时间……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如若就此搁手,这最后时日,他恐怕也只能是……”   孟长乐的声音顿了顿,道:“只能是活死人了。”   “活死人?”   闻修决双脚软了软,险些跌倒下去,他阴鸷目色渗着寒意,双手紧紧地捏起,未曾察觉到手心指缝处已经慢慢流下滚烫的血迹,一股黏腻的血腥液体从喉咙中涌出,身体上不知所措的自然反应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闻修决抹去唇角淌落的血痕,上前问道:“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师兄明明已经……已经有了气息……我方才听见他说话了,应当是可以……”   孟长乐道:“有气息和活命,是两回事……”   闻修决无措地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洞,这万剑宗内属孟长乐医术最好,如果连她都没有办法……那么师兄……   死?   沈缘……会死?   一瞬间天旋地转,似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少年魔尊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蓦然跌倒在地面上,连金绣衣衫都染了血迹,须臾片刻,闻修决忽然爬近床榻两步:“我要带走他……我要带走师兄!”   “等等——!”   闻修决忽然想到什么:“百里从归!”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更新速度还是很绝的(夸夸自己)    第44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4)   百里从归从未见过闻修决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除去当初少年在长街之间金丹被剜去腿骨断裂那一次,闻修决似乎并没有在魔族众人面前露过怯,魔族各派分裂长达几百年,各个首领都想要趁乱达成一统,四处起战勾心斗角,将魔族搞得乌烟瘴气,闻修决甫一出关,便孤身信手斩杀魔族十三位统领,彻底掌控整个魔族。   唯一的尊座,当之无愧。   如今他满身血淋淋拖着凌乱的步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见惯了这世间客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少年那身金绣线的玄衣凌乱,覆满了血污,嘴唇边的血迹蔓延到下巴乃至脖颈间,早已经干涸,闻修决快步上前来,百里从归未来得及行礼,便听他声音喑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跟我走!”   “啪”地一声,百里从归手中冒着黑绿色水泡的药剂被打翻在地,他被闻修决用力扯着胳膊拉起来,一身老骨头噶蹦响:“尊座要我去做什么?总该先告知属下一声,好早做准备。”   闻修决神思有些恍惚:“去救人,救我师兄……”   “他快……快死了,全身的骨头和筋脉都碎掉了……”   百里从归停下脚步,略微沉吟片刻:“尊座的师兄……沈仙君?您不是早就与他……断绝情谊了吗?上次我叫逢青迟去……”   “那又有什么关系?!”闻修决忽然抬高了声音,他面色癫狂似已走火入魔,整个人身上泄着一股郁郁沉沉的邪气,满身的灵力胡乱流窜,双眸猩红,少年用力扯着他:“你得救他,我命令你你必须救他!”   就算沈缘曾数次欺骗于自己,多少次对他刀剑相向,多少次狠心对峙将那把锋利的剑刃扎进他心脏一次又一次,活生生剜去他那颗金丹炼化,撬碎了他一条腿骨……但那又怎么样?这世间爱恨若能如此轻易便说道清楚,那么上一世他本就应当早些释怀放手,何至于重来一次又要遇见此番苦痛结局?   两世爱恨纠缠,他终究也只是想要听到沈缘一句“对不住”而已,但如果这句话要以沈缘的性命为代价,如若这句道歉只能在他临死前说出,那么闻修决宁愿自己永远处在这场爱不得恨不能的残局里苟延残喘,沈缘再扎他千万刀,再欺骗他无数次,他也心甘情愿。   曾经恨是真的,他在心里计算着那一次又一次屈辱苦痛,想要在沈缘的身上一点点地讨回来,可是当大雪降下,白衣仙君在他的眼前瘫倒下去之时,所有的恨意一瞬间结清,闻修决握着青年碎骨手腕,忽觉又回到了前世绝望那日,月明影孤,独身一人。   百里从归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轻声劝道:“尊座的气息太乱,您的情绪不大对,该立刻平息心神,以免……”   “救他需要准备什么?”闻修决打断他,低声喃喃道:“他只能撑十五日,你需要什么东西来救他,我去拿……需要什么灵草,宝物或者……多少人的金丹……”   他说:“我亲手去剜。”   百里从归沉默片刻,不得不说出事实来:“尊座,实际上……如果是魔族之人,尚留一口气的,我大多都能救回,可修仙之人的筋脉与魔族有极大差异……”   闻修决看向他,咬着牙道:“想办法!”   “不论需要什么,我一定给你拿过来,你只需想办法将他救活,其余什么都轮不着你管!”   百里从归道:“倒是有一个法子……”   闻修决问:“是什么?”   “用魔族之人的心头血为引,”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果只是要救活,只需懂仙门子弟筋脉走向的魔族之人心头血便可……”   “如果要救治到能够自理,彻底苏醒的程度……还需此人全身活体筋脉,连接到沈仙君体内筋脉之中,方能……成功。”   “懂筋脉走向的魔族人……”   闻修决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是唯一的人选。”   ……   ……   碎雪在山顶模糊的日光中纷飞,夹杂着闪亮的冰晶,仿佛碎裂的灯火融杂着纷纷扬扬的漫天柳絮,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直将人的骨头完全吹成冰冷石雕。   闻修决用自己的剑敲碎冰面,浸在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甫一接触到那阵寒冷,他下意识便想要用灵力去抵挡,片刻后却忽地反应过来他得清醒着将心头血取出,全身筋脉最要紧的几处,必须要用刀刃生生地割断一节出来,作为连接沈缘筋脉的那根线。   “呼……”   他脱去上衣,没有犹豫一刀划破了胸口心脉,顷刻间温热的血断断续续地流出来,浸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刀刃继续深入,几乎没过半尺,闻修决咬着牙根,另一只手用力捏着手边巨石,巨大的痛意附在他的胸口间,从只是肉体疼痛,到全身麻木乃至思绪混乱不堪。   闻修决牙根颤抖,手中巨石忽地“砰”一声完全碎裂,溅起的小石块打在早已经被染红了的河面上,冰冷水渍打在他的脖颈处,闻修决手指一抖,刀尖便割断了他胸口处的一节软骨。   “……师兄。”   他的思绪一瞬间恍惚了,疼痛与绝望交杂间,有一只温暖的手慢慢地覆上他赤裸的肩膀,闻修决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他愣愣地转过身去,眼睛却只看见了一身素白衣裳,下摆处飘然若仙,外裳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少年猛地抬头,看见了一张如同山间白雪般的面容,青年屈膝跪在河岸边,姿态挺拔如青松,那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半晌,却忽地离去了。   “师兄!”   闻修决来不及思考太多,他连忙抓住了那青年白色衣摆,手指将那衣裳捏起褶皱,片片血色脏污染浸,他愣愣抬头望去,却只瞧见了青年一双厌恶的眼眸。   青年轻声斥道:“你把我的衣裳弄脏了。”   闻修决微微松了下手,却不肯完全松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绪在河面上夹带着层层寒意慢慢升起,少年拽着面前人的衣摆,讷讷道:“对、对不起……”   青年冷着脸色,语气很是嫌恶:“闻修决,你为什么总是行这般低劣作为?叫人讨厌至极。”   闻修决猛然怔住,他磕磕绊绊开口问道:“师兄现在,依旧讨厌我吗?”   青年不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来,雪白阔袖轻轻地拂过河边枯草,似乎就要这么转身离去,闻修决拽着他衣摆的那只手变得慢慢无力起来,天边的云层已经遮蔽了所有光亮,阴风撩起碎雪,模糊了少年视线。   轰隆一声,他的脑子里炸开了一声巨响,闻修决连忙收紧了手指,他狼狈地爬过去,像是一只被丢弃的野狗一般,双膝在锋利的石子上磨破了血肉,有些无措地仰头看着那人模糊的面容,青年没有停留,只是转身慢慢地向前踏出一步。   “师兄……!师兄!”   闻修决扯住了他的衣裳,将手臂缩紧在青年的小腿间,即便是未得到一句回答,未留他一个眼神,他也义无反顾地追上去,紧紧地抱住了青年小腿:“师兄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了……修决会听话的,我以后再不闹了,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遑论是一颗金丹,就算是……就算师兄想要我的命,我也能给!”   一道清冷声音自上而下传到他的耳际:“一条贱命,我要它做什么?”   闻修决没有反驳,只是喃喃不停道:“师兄说是便是……师兄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只要别这么快离开,别抛弃我就行了……我是狗,是师兄的狗……师兄别走,我知道错了,再也不闹了……”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话语中颠三倒四凌乱无比,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跪在地上低鸣,即使满身血迹,也只敢抓住沈缘一条腿,那块脏污掉的衣摆,他用尽了全力去清理干净,看着恢复如新的衣裳,少年讨好地仰起头,道:“师兄看,已经弄干净了……”   “是吗?”   这道轻轻的声音落下,如同一片鹅毛雪花坠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闻修决手指间一痛,再一恍神,眼前青年已经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无边无际被冰层覆盖的潺潺河水,闻修决用力咬着舌尖叫自己清醒过来。   他满身伤口早已经被冰霜河水浸得泛白,刺骨的寒冷从伤口处涌入,把那血渍都冻成了冰霜的样子,闻修决稍微缓了片刻,他大口喘着气用那把匕首的刀尖割开自己的手臂,颤抖着手指从中割断一节筋脉,放在河岸边的小盒子中,太多的血液流失叫他的头脑无法清醒,数十个幻境接连袭来。   有的是前世他在修缘殿中,眼睁睁目睹沈缘被魔族围剿凄惨而死,有的是他被折断双腿,在石门后刻下那字字句句的漫长时光,偶尔他能看见沈缘轻轻笑着朝他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示范剑招。   可在大多时候,闻修决的记忆里只有沈缘仰躺在床榻间,无声无息的模样。   “师兄……师兄再等等我,”闻修决满身鲜血淋漓,放下短匕,他仰躺在河岸边已经再没有一丝气力,那只盒子被一只冻得僵硬的手合上,半晌后,少年撑着冰面慢慢爬到河岸上面,重新盖上那件外衣,遮住满身泛着青紫的冻伤和刀痕。   亲自去送,怕是来不及。   闻修决将两根手指圈起含在唇中,低头吹响一声口哨号令,须臾片刻,天空中传来一声长长嘶鸣,一只乌鹰自树间平稳落下,化作半人模样站在他的面前:“尊座请吩咐。”   闻修决将那只盒子推给他:“送到正殿去,若敢乱动或致丢失,拿你全族性命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5)   看着那只乌鹰衔盒远去,闻修决慢慢地稍微松了一口气,松这一口气不要紧,全身上下的痛感却忽然接踵而至,嗓间尽是血腥气息,血迹染红了衣衫,他甚至能感受到伤口处黏腻的血液,还在不停穿透冰冷寒霜向外渗出,金丝绣线的玄衣之下,包裹着一具因身受重伤而不停颤抖的身躯。   闻修决已经几乎没有力气再整理自己,他抓着河岸边的野草将自己拖到离河水稍远一些的地方,寻到一颗看起来还算高大的树轻轻靠着,做完这一切,他的喉咙已经干涸无比,火烧火燎的撕裂疼痛从心肺处蔓延上来。   “师兄。”   少年靠着树干将整个脑袋埋至膝盖上,他两只伤痕累累的手紧紧交握,朝着头顶举起,如同信徒虔诚祈求万神千佛,口中不停地低声喃喃:“师兄要好好的……一定能救回来,一定可以……”   吊起的那颗心脏高悬在半空中,仿佛一个人被完全按进水里,岸上的人看着他挣扎,却无能为力,这人上不去下不来,生不得死不能,只能任由冰冷河水灌入肺腑,经受生死一线间的苦痛煎熬。   闻修决再也想不到其他任何事,沈缘勾起唇角轻笑着向他走来的模样,和他无声无息生死不知的惨状杂糅在一起,于是白衣仙君一边温润如玉,另一面凄惨无比,他可以听见自己脑子里不断有声音在回响——   沈缘抿着嘴唇,一副珠玉碎裂的模样看着他,说:“闻修决,救救我……”   闻修决刚一个眨眼,却又见白衣仙君一袭长衫,清俊无比立在他的面前,他的背后是燎燎大火,暖光映照着他苍白脸庞,闻修决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对不住——”   不。   什么对不住?   没有,从来没有!   闻修决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花狠狠塞住,他拽着那袭素色长衫,想要叫面前的青年注意到他从而回过身来,沈缘却比他更快地开口了。   “我还你梅骨松枝铸剑之躯。”   闻修决喉咙间一紧,一口污血就这么从唇间涌了出来,少年怔愣许久,强忍着身上疼痛站起来,他扶着树干望见天边泛起的那一抹光亮,正恍惚之时,一阵冷硬的寒风吹过来,几乎将他的伤口吹得凝固,干涸血迹弯弯绕绕划过身体每一寸血肉,少年身体疼得发颤,良久后才稳住了身躯。   远处天光泛起亮白,从他所站立的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三千长长玉石阶蜿蜒盘绕,各种树木花草均被大雪覆盖了颜色,却唯有其中一抹血红颜色,愈加鲜艳。   六角阶的梅花开了。   ……   ……   沈缘在接连治疗两月后终于缓和了气息,他体内的灵力彻底平稳下来,原本苍白如冷霜的脸也有了些许活人的颜色,只是依旧昏睡着未醒来,青年三千墨发散在枕上,长睫轻垂,嘴唇被孟长乐捏着一小块棉布慢慢沾湿,也终于显现出了淡粉的新色。   “睡着了吃东西也少。”孟长乐搁下手里的碗,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极无奈般道:“愈发瘦了,等小缘醒了,该要好好地补一补才行。”   厉城扬叫宋泊风去拿来了新炼好的丹药,低头给沈缘喂下去一颗后,又坐在床侧看着青年安静的面容道:“说来也怪,近些日子来,我总做一些小缘要不好的噩梦,夜间简直不敢歇了,真是奇怪……以往我什么时候做过梦啊?”   都是他成为那些小弟子的噩梦,叫他们在梦里害怕的,什么时候他居然也怕起梦中的虚幻情景来?   孟长乐一语道破:“你太担心他了。”   厉城扬沉默片刻,道:“小缘是我的弟子,我自然是担心他的。”   “那说不定,”孟长乐给床上的人压好被子,把声音放得轻缓:“如若林师兄来要回去,小缘也依旧念着他,你想抢可抢不了,不过左右都是一处的,你是他的师尊还是师叔,又有什么两样?”   厉城扬道:“不一样。”   “他待在我身边儿不会受委屈。”   孟长乐笑道:“你这话叫林师兄听到,他怕是不饶你。”她叹了口气,随及又道:“小缘长大了,你不能像他小时候一样想把他从别处抱来养两天便去抱,你得听他怎么想……小缘最念旧情,舍不了任何一人的。”   厉城扬轻轻地碰了下青年压在锦被之上的手指,那日沈缘伤重生死一线之时,随着那一声声呼唤,他的心也高高地吊起来,呆在他的床边只恨自己总学不会哄人,连句温柔的好话都难以说出,只能握紧了青年手指,像他小时候那般叫着他的名字。   “是这样,”厉城扬低声道:“但我舍不得给。”   沈缘幼时面容在他脑海中依旧清晰,厉城扬记得,他是教过沈缘一段时间的剑法的,那时他正值青年,一手玄铁剑法天下闻名,万剑宗内外无不信服,但凡是他教出来的弟子,纵然天赋再差,也至少能够得上内门的门槛儿。   可这一手好剑法,偏偏到教沈缘的时候落了败,小少年身子弱得很,偏偏又肯学,那时自己的玄铁剑几乎能够到少年的肩膀,当厉城扬示范过后随手将那把重剑扔给他时,却只听“咣当”一声,玄铁剑坠落在地。   “没接住?”厉城扬瞧着少年,走上前拾起自己的剑。   沈缘犹豫半晌,回答道:“太重了。”   过后厉城扬便连夜看了十几本书,将轻剑的剑术学了个通透,少年却跟随着他的师尊一同修炼闭关去了,厉城扬专程去学的那手轻剑,到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回忆如同潺潺流水,轻轻滑过他的心尖,厉城扬起身时,却看见床头的桌子上头搁了两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其中一个来见里面有十几颗灵气充裕的妖丹:“这是谁送来的?”   孟长乐答道:“左边那个是云少宗主遣人送来的,右边那个是……闻修决叫泊风拿来的,两人都说是给小缘补一补身体,可他如今还睡着不能服用,我便先搁着了。”   厉城扬摸出右边盒子其中一颗看了看:“这妖丹倒是灵气充沛,新鲜得很,现杀?”   “这混账晓得去给小缘取妖丹补身体,怎么没见他亲自来一趟照看照看他师兄?我先前没杀他,还是看在了小缘求情的份上,如今小缘因他而重伤,没叫他拿性命来偿还已经算是好的了。”   孟长乐愣了一下,道:“我以为是你不叫他来,但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他把百里从归叫来,不然仅凭我一人,怕是不能叫小缘生还的。”   “我什么时候不叫他来?”厉城扬压低了声音,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他便是要来我也先罚他一顿再说!”   高山白雪皑皑,闻修决盘膝坐在山峰之上,手中摸着自己那把剑看着底下的大殿发呆,这个视角很好,若是偶尔沈缘病中要开窗稍微通一通风,他很容易便能瞧见,这两个月以来,闻修决行遍妖界,几乎斩尽剩余孽妖,得来的内丹便叫宋泊风给沈缘送过去。   他不是不想见沈缘,只是……   他怕师兄醒来第一眼想见到的人,不会是他,爱恨纠葛已清,纷乱心绪早澄明,闻修决看着沈缘慢慢好起来,心里的重石也终于悄然落地,满天大雪纷飞,覆盖在他的肩头,只是短短一刻钟,便险些将他的身躯完全覆盖。   心绪难平,已为深谷。   丘壑之下,覆满万里冰霜。   ……   ……   沈缘苏醒在春冬交接之时,窗外尚还呼呼吹着夹带寒霜的冷风,昨夜方才下了一场细雪,绵密的雪花堆积在窗口处,却被悄然在坚固冷硬泥土中慢慢生长起来的藤花嫩蔓拨落,一阵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响起,碎雪撩向天空,待到天边一线亮光照在床榻间青年的眉眼之处时,沈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砰!”   正踏入进来的宋泊风恍然间一个怔愣,手里头用来盛温水给沈缘擦拭脸颊的木盆轰然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声响,略有些滚烫的热水打在他的小腿间,宋泊风却无知无觉,半晌后才如同受了惊讶一般,腿软着踉跄跑了出去。   “师兄!师兄醒了!”   “快去叫师尊和师叔来!大师兄醒来了!”   沈缘神思尚有些恍惚不明,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从殿门口跑出去,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良久才找回自己不知不觉散开的思绪,青年捏紧了身上锦被,微微张开了薄唇,用力呼吸几回,才半撑着身躯从床间慢慢爬起。   只这么一动,全身疼痛接连袭来,每一根筋骨都仿佛被极长的钢针扎入,贯穿整个血淋淋的身躯,沈缘痛得有些发抖   “别起!别起!”来人的动作比这道急切声音更快,沈缘还未曾反应过来,他的肩膀已经被一只手臂完全拢住,他下意识顺着这人的力气重新躺倒下去,长睫轻闪间,看见了一张凌厉焦急面容。   沈缘瞧着他,轻轻动了动唇:“……师尊。”   厉城扬摸着他腕间脉搏,一面又低声安抚着他:“乖,你刚醒不要讲话,喉咙要疼的,先喝两口水。”   沈缘轻轻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   门外哗啦啦地涌进来三五个人,那群小师弟围在他的床前,只来得及吵嚷了两三句,便被厉城扬冷脸轰走赶去练剑,孟长乐及时用瓷勺给沈缘喂了几口水,润了润他的喉咙。   “孟师叔……”   孟长乐喜笑颜开:“哎在呢在呢!你好好躺着就是了,正是恢复身体的时候,这几日师叔陪着你。”   萧景炎冷不丁地凑上来,见沈缘已无大碍,便有些吃味似得哼笑一声:“小缘叫了好些人,怎地没看见我?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   沈缘微抿了下唇:“萧师叔。”   这声下去,萧景炎总算满意了,他伸手摸了摸青年柔软发丝,轻声道:“好好地养些日子吧,等你好了,师叔带你下山去玩。”   青年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旁提着一个长盒子默不作声站立良久的林鹤延身上,隔着绰绰人影,林鹤延抬起眼眸与他对视,这片刻时间被拉得太长,似乎隔绝了千山万水,四季轮回,青山覆盖茫茫白雪,山头间枯黄落叶坠在春日翩翩起舞的白蝶身上,林鹤延的目光从他的眉间轻轻扫过,落在青年那双纯净温和的眼眸上。   片刻后,沈缘开口了。   他说:“宗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仙门大师兄他不想黑化(46)   殿中良久没有人开口说话,如今明明已经近春,窗外的雪却又随着凌厉寒风片片坠落下来,打在屋檐之上,发出阵阵簌簌不清的细微响动。   是生锈了的钝刀割着软肉,一寸一寸地疼到骨子里去,这股心酸蔓延至林鹤延全身各处,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青年眼眸之中那一点波纹荡漾,忽然间恍如隔世,压抑在心脏处的那口气息久久未能吐出来。   从在河岸边给他递馒头的小小少年,到如今居于塌间重伤三月方才能苏醒,这其中也不过短短二十年,林鹤延握着手里的东西,心中河水激荡起千百层波浪,他是想着……能给沈缘铺一条康庄大道,能叫他有一日名扬天下,或者是……或许,沈缘能彻底忘了他也好,就算相逢陌路,他也开心,也甘愿。   只是不细想还好,一旦夜深人静自己琢磨着这些年月慢慢数过来,换到沈缘的方位上去面对自己,他便忽觉青年这一身风骨不堪折,是自己一意孤行,固执己见……把他变成这般模样,一想便是心疼,一触碰便是后悔。   林鹤延并未答他这句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将那只长盒子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面去,待到晚霞在天边绽开花边,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他才状似无意般上前去将门完全合上,回身将那只盒子打开来。   “小缘,”林鹤延的声音顿了一下,道:“你的归缘剑,我给你重铸了。”   “归缘……?”   沈缘的背后放了两个软枕,托着他尚还脆弱的身骨,青年一觉醒来已过三月,他未曾束发,三千鸦墨发丝只是轻轻地披散在肩头,遮住了有些瘦弱的下颌骨,白衣仙君眸光轻轻闪动,他看见那长剑安静地躺中盒子里,忍不住伸了手去摸。   林鹤延看着他,忍不住软和了声音:“喜欢吗?”   沈缘轻轻点了下头,却将那只盒子合上,就这么朝着他施了一礼,低声道:“归缘剑能重铸,实属难得,只是我如今……恐怕无法再配得上它,劳烦您……物归原主罢。”   一是剔骨还你。   二是物归原主。   声声字字沥尽了血,无不在昭示着,沈缘并非是不想要这把剑,他的眼眸中分明有欣喜,他的动作分明是舍不得,却依旧能用一只盒子将它完全埋藏——他明明就是……想还这段情分。   或者更清楚地来说,他是在舍弃。   林鹤延张了张口:“小缘如今……还是在责怪师尊吗?我与你讲一讲这些事来听,可好?”   “宗主。”   沈缘低垂眼眸,抬起头来时朝他轻笑着,青年弱柳扶风病骨难祛,一身坚毅孤傲却半点儿不减,他缓缓开口,像是讲着一则故事般慢慢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因此心境始终停滞不前,幼时便总不服气为何我总是天生比别人病弱些,到如今二十多岁了,还是不改。”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道:“其实这世上人人各不等同,我总不能次次拿着自己的缺陷来与他人做对比,都是苍生中独身一人而已,没什么好嫉妒的。”   林鹤延沉默片刻,问道:“你这是……想说什么?”   沈缘垂眸扶着床榻直起身子,轻声道:“弟子剖取闻师弟金丹炼化为己用,此为一罪,隐瞒真相月余逃避师门责难,此为二罪,有罪当罚。”   “请宗主将我……逐出师门,以儆效尤。”   “沈缘。”林鹤延加重的声音,半晌后又忍不住轻和下去:“这事暂且不论,师尊我……冷落你许多年,确有缘由,是因为……”   “这不重要。”沈缘轻声道:“我不在意了。”   “宗主。”   “我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纵然是千般苦痛万般难熬,万剑宗门山巅又覆新雪,冷风阵阵吹碎病骨,那六角阶间的血梅也终究在严寒之下长成了这世间最坚毅的一枝,霞光漫天,沈缘轻眸浅笑,彻底与他断绝了二十年父子之情。   林鹤延全身被冰雪冻僵,最后面前的青年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往事如烟,宗主也请……不要在意了。”   ……   ……   沈缘到底是伤得太重,昏睡时日总比清醒着的时候要长得多,往往上一刻还饶有兴致笑吟吟地听着宋泊风和他讲跟着孟师叔学药理,抱怨着每日都想把书撕烂,下一刻他便合了眼眸,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宋泊风连忙熄了声响,他蹑手蹑脚地将那席绒被扯上去些,盖住了青年偷凉露在外头的锁骨,俯身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胸口里摸出一封印了流云形状火漆的精致信件来,悄悄地塞到他枕下,还未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却忽觉身后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询问他:“你在偷偷摸摸做什么?”   宋泊风吓了一跳,回身看见是闻修决,再次被惊了一次,许是年幼时少年间总有摩擦,再见时总觉有些尴尬无所适从,宋泊风遮了遮自己臂间烧伤,才讶异似问道:“……闻师弟?”   闻修决的脸色沉得厉害:“你在做什么?偷塞了什么东西到他枕下?!”   他大约以为这是什么对沈缘不利的东西才会如此紧张,宋泊风回过神来,只是摆摆手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就是一封信而已……”   闻修决的手探入那方软枕之下摸了摸,手感上来讲的确是一件纸质的物什,他放了心,将那枕头压了一压才又问道:“哪里来的信?是给师兄看的?”   宋泊风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回答道:“浮云宗来的。”   “谁?”   宋泊风道:“浮云宗少宗主,云栽雪。”   “……我知道了。”闻修决呼出一口气:“你先出去。”   他半跪在了青年床榻边,罕见地没有如同偷窥般盯着他那副沉静睡颜看,只是如同有些恍惚般看着那方软枕,似乎要将它盯出一个窟窿来。   良久后,闻修决的手再次探入枕头之下,将那封信摸到自己手上细细地看着,这一瞬间心里早就绕过百转千回,闻修决捏紧了手里的信封,将那方火漆都掐出了细密痕迹,心里想要将它彻底毁去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可沉默半晌,他却又放了回去。   云栽雪云栽雪……   纵然他不认得此人,这名字也要刻到他心里去了,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不服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入了沈缘的眼?   闻修决压着心口那阵郁气,松了松有些麻木的手腕,他站起来微微俯下身去,隔着一层绒被细细探查着沈缘如今的伤势,依旧带着伤疤的手指自青年胸口间悄然划过,闻修决感受着他已经渐渐要好起来的筋脉,吊起来的心终于落下去。   “等等……这是?”闻修决忽然看见青年下巴处有道细细红痕,如若不仔细瞧定是发现不了,他怕是沈缘被什么东西所伤,忍不住有些气恼,少年手指慢慢地碰到白衣仙君下巴,稍微抬了一抬,他的头也低了下去看。   “啪。”   “你做什么?”   闻修决愣住了,他的嘴巴被一只手完全捂住,唇上是沈缘稍有些凉的体温,眼前是青年启眸清俊模样,一时间所有的复杂思绪涌上心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绿野青山,就连他放在沈缘下巴处的手指,都忘了要放下。   “师兄……”   少年发出的声音被一只手捂住,闷闷哑哑,沈缘忍不住勾起唇角从喉中发出一声笑来,闻修决久不见他开怀笑颜,见此状有些不知所措,面对旁人时尚可压着那一口气做做威风魔尊模样,可一旦见了沈缘,他便有些骨子里想要爱护的想法,如同嘴里含着颗清脆珠玉,恨不能将他日日拢在怀中好好呵护才行。   沈缘只笑了片刻,他仰头问道:“你方才想做什么?”   闻修决沉默片刻,才道:“我只是见师兄脸颊上有道伤痕,想好好看一看是被什么所伤,师兄病中难免体弱,事事还是要注意一些。”   沈缘看着他,却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问你,方才你在我枕下摸什么东西?”   闻修决道:“信。”   沈缘:“嗯?”   闻修决轻声道:“浮云宗来的信。”   “哦……”沈缘道:“你帮我拿……”他轻轻顿了一顿,又改口道:“罢了,等过些时间再看,大约是云少宗主写来的,不知三月前那一战,他身体恢复如何……倒是有些担心,若你有空,替我去孟师叔那里拿些药材送去吧。”   闻修决沉沉地呼吸几口气,胸膛间有些起伏,他很勉强地压下心口那阵郁气,才冷冰冰道:“他好得很,师兄不用担心。”   沈缘道:“你怎么咬牙切齿的?”   闻修决看向他,却回避过这句话,道:“师兄醒后,我一直不敢来见……怕你气极了再加重病情,非是逃避发落。”   沈缘蹙眉:“为何是我要发落你?”   闻修决不答,只是自顾自道:“原本还想偷些日子好好地再看师兄几眼,我恋慕师兄多年,一直以来都藏着卑劣的心思不敢叫人发现,如今倒是无所谓了……先前已与师尊等人约好,若是师兄醒来,不论如何责罚我,我都受着。”   “能死在师兄手里也好……”闻修决低声道:“我知足了。”   沈缘沉默片刻,问道:“如今你依旧恋慕我?”   “是。”   沈缘道:“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了,能活下来慢慢地养着身子,不至于生死相隔,已经算是万幸,泊风前几日和我说,学了医术要下山悬壶济世去,给万剑宗赐天下福泽,他已经大变了性情。”   闻修决道:“这很好。”   沈缘看着他,道:“泊风还想学一学百里从归的一手医术,旁人都说是他救了我,想来是有很大本事的。”   闻修决道:“那我令他来万剑宗。”   他问:“师兄还有什么需要我吩咐下去的吗?”   沈缘细想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闻修决吐出一口浊气,从袖口里翻出一把匕首来,他将手柄塞入沈缘手中,将刀刃正对着自己的脖颈,闻修决看着面前白衣青年,声音有些喑哑:“旁人都杀不了我,割千万刀凌迟在我血肉间,我也能活下来,我自己不敢下手,总是舍不得师兄,总想再多看一眼。”   “但如果是师兄下手的话……我便能如愿以偿了。”   沈缘轻握着那把匕首,有些莫名:“你不是还要令百里从归来万剑宗吗?”   闻修决的脖颈贴近刀刃:“我死了,他自会来的。”   “好周全。”沈缘点了点头,道:“你闭上眼睛吧。”   闻修决依言紧闭了双眸,冰凉刀尖正对着他的脖颈,淡雅的清香气息萦绕在鼻尖,在这一刻……与他上一世身死的那刻何其相似?那日乌云压顶,他自戕搂着那具破碎尸身死去,却一睁眼又瞧见了师兄的模样……如果能再给他一次这样的机会,他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那么多情意藏在心头,两世都未能说尽,年少的轻狂意气在第一世磨损,愤恨无望在第二世了却,可他依旧爱着沈缘,爱到满身血淋淋无能为力,到最后也不算放手。   死了也爱着。   “闻修决。”   “……!”少年蓦然睁大了眼睛,他看着面前青年近在咫尺的睫羽,呼吸猛地停滞住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闻修决下意识便将沈缘掀在床榻间紧紧搂住,瞬间反客为主深深拥吻下去。   “唔……!等、等等……”   “刀……”   沈缘被含着舍尖萦绕,头脑有些发昏,整个身体刹那间便软了下去,他只想给出一抹清晨露水,却换来一阵狂风骤雨,闻修决的气力很大,将他的肩膀完全锁在床榻间不能动弹,这一刻,沈缘几乎有些后悔。   “刀……!刀还在手上!你等等……”   闻修决随意将那把扎入他脖颈几寸的刀拔下去扔到地上,根本不顾及脖子上那道失手扎出来的深刻伤口,只是低头吻着沈缘湿润薄唇,贴在他唇角处低声叹息道:“师兄这么做,是招惹了鬣狗……”   “我又舍不得了。”   细碎绵密的亲吻落在沈缘脖颈间,青年仰头轻轻小口喘着气,忍不住往闻修决的心口用力锤了一拳,少年魔尊低低笑着:“师兄该扇我巴掌才好使。”   “哐当”一声,殿门大开。   闻修决连一个眼神都未挪过去,忽地一抬手将那直直袭来的剑刃徒手接住,只是轻轻并指一捏,那把剑便在沈缘眼前折断,落地上打在那把沾了血的匕首上,发出清脆声响。   “师兄……”   “嫁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下一篇番外是攻宝and闻he后的日常。   欢迎收看《娘家人对魔尊的拷打》    第47章 番外一《花好月圆》   最后一场冬雪落尽之时,浮云宗在中堂内外大摆了一场宴席,虽是夜宴,却抵挡不住浮云宗向来是待客周到财大气粗,竟点了千百只红灯笼高高地悬在长廊木柱之上,尽头处每隔三尺便在地镶嵌一颗闪耀着夺目光芒的夜明珠,映照着这本不算晴朗的天亮如白昼。   四方来客已落座于席间,一面饮着酒又低声地窃窃私语,相互谈论着浮云宗这盛大排场,倒像是云少宗主要娶妻了一般,弄得到处都热热闹闹的,生动喜人。   “咚——”   沉重钟声敲响,嗡嗡震鸣之音未落,金雕大门处凭空出现一抹霜雪素白,来人姿态清俊,步履稍有些缓慢,墨发垂于素色长衫之间,肩膀上还拢着一袭绒袍,青葱玉指藏在袖中半截,旁人只能瞧得见他手中那把轻巧无品级素剑。   “啊,这就是……”   长久沉默之后,人群中忽地出现一声惊呼,若只看那把素剑,众人或许不以为意,只猜测或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宗门弟子,可顺着那把剑再往上瞧,白衣青年腰间挂着的……不是万剑宗宗主令又是何物?   “沈仙君!”   “是险些殒命斩杀了妖王挽救天下苍生的沈小仙君!”   “早就听说沈仙君风姿,如今一见果真是琼枝玉树仍不能比。”   窃窃私语化为吵吵嚷嚷,万千目光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他燎出一个洞来,沈缘略有些头疼,他压着眉心加快了些步子,只想从这条阔道间赶快走过去,却不料众人自发地站起来,一齐朝着他施了个礼,如今是想避也避不成了,沈缘停下脚步微俯肩头一一回礼,面对他人恭维也只能一笑了之。   “此事非我一人之功,诸位谬赞。”   沈缘礼节周到,面容之上挂着浅浅笑容,却只叫人觉着是千里寒霜铺满了席面,不见有人胆敢半点儿不敬,连个来劝酒的人都无,就算沈仙君是孤身赴宴,一身的好脾气不轻易动怒,可在招惹他之前,也至少得想一想他背后的万剑宗是何等强悍实力,更别提如今的魔尊是这沈仙君曾经的小师弟。   两方势力都好好护着,又有谁敢招惹?   沈缘清闲了片刻,正左右寻着自己的座位,却见有一只手伸到他的眼睛前面蓦然打了个响指,他还未来得及回神,只听身旁有人笑道:“这里。”   云栽雪领着他到最前面去落座,二人位置正好只相隔一条窄道,是用来给人传菜走的,长久未曾见面,他们倒是没怎么生疏,云栽雪拿了个垫子径直坐到沈缘的桌前来,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问他:“你怎么一个人来?”   沈缘沉默片刻:“师尊叫我独自来赴宴。”   “嗯?”云栽雪问:“为什么?”   沈缘几乎有些绝望,他早知道别人会问起这番话来,却怎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借口,偏偏云栽雪是个笔直的性子,他能怎么说呢?难道直截了当地承认因为闻修决那一遭,师尊和师叔生了他好久的气,把魔尊拽到了论剑台上比试反而将他赶了出来?   沈缘犹豫良久,又觉得和云栽雪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只是斟酌了一番话语,才默默道:“师尊说我眼瞎。”   云栽雪:“?”   沈缘看他一眼,道:“我与闻修决互通了心意,惹得他们生气了,师尊和师叔便叫我来此看看天底下的青年才俊,若是遇见喜欢的带回万剑宗,就将闻修决杀了庆贺。”   云栽雪含着嘴里的烈酒轻轻一愣,转而又笑起来倾身凑近了他勾着唇角问道:“沈仙君觉得我如何?算不算是顶好的青年才俊?”   沈缘看他半晌,点点头:“算。”   云栽雪便笑:“那你嫁给我如何?”   “嫁给我,浮云宗给你当聘礼可否?”   沈缘没出声,只是抬着眼眸看他,少顷片刻,青年屈起手指将桌上那盘下酒的凉菜推到他的面前,动作间轻缓雅致,没见半点儿讶异之色。   “我开玩笑的。”云栽雪仰头饮下最后一口酒,又提着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我知道。”沈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见他一杯接着一杯这样喝,脸上却没有丝毫醉色,忍不住有些羡慕,这人的酒量天生便不一样,若是他这么喝,怕是烂醉如泥遭人刺杀了也不晓得半分。   “这酒味道怎么样?”   云栽雪翻了个新杯子搁到他眼前,从自己杯中给沈缘匀了一些出来,约摸就是他平常半口的量:“你尝一尝。”   沈缘正打算抬手去拿那只杯子,却忽地听见一声破空震响,自门口处朝着他而来,一颗石子“砰”地一声将那只玉瓷杯打成粉末,碎片轰然四溅,却没一片打在他的身上,那只翠绿酒壶也因这震动咔嚓一下碎裂,醇香酒液顺着桌子稀稀拉拉地滴落下去。   “师兄。”   一道修长身影自大门阔道处步步走来,少年外着一袭大袖华贵玄袍,内里长衫穿的是一件素白如万剑宗弟子服般的衣裳,明暗相对略显突兀,闻修决抱臂漫不经心地笑着,走到沈缘身边,长臂一抬将他腰身紧紧搂住,低声道:“师兄抛下我一个人来这里,叫我好气恼。”   沈缘反驳:“我是被师尊赶出来的。”   又问:“你怎么来了?师尊他们呢?”   闻修决轻垂眼眸从侧面瞧着青年淡色薄唇一张一合,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根本没听清沈缘到底问了什么。前些日子两人刚好好地将所有事情说开,那些长久纠缠不清的恨的怨的一并撇去再也不提,原本以为已经万事大吉什么都无需再想,却不料上回那次亲吻刚好被厉城扬撞见。   他是真的气疯了才会连带着自己的小仙君弟子一并骂了,对闻修决是字字珠玑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一剑袭过来真是丝毫不留情,若非是闻修决反应快,怕是伤痕累累的皮肤上还得再落一道伤疤。   可转到一旁手足无措的沈缘时,厉城扬憋闷许久,只怒斥道:“你眼瞎了?看上这么个混账东西!”   沈缘欲言又止,没来得及阻拦已经打在一起的两人,便被厉城扬无情赶出了万剑宗前来赴宴,本是叫他来看看万千青年才俊,好将闻修决忘却到脑后,却也没曾想这席间千百子弟,无人可及沈仙君半寸风姿。   若是沈缘当真移情别恋,瞧上哪个人带回万剑宗,厉城扬恐怕又是一阵气恼,挑三拣四恨不得将人骂跑了才行,这天底下男男女女,在他眼中心里,便没有一个人能与自己的小弟子匹敌。   “问你呢,师尊他们呢?”沈缘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又低下声音轻斥道:“你方才做什么?将浮云宗主家的好酒打碎了,没伤到旁人是好,伤到人可就……”   “师兄。”少年眉眼弯弯,低头在他额心间落下轻轻一个吻,沈缘未说完的半句话便就这么被噎在了喉咙里面,闻修决揽着他的腰身往怀中带了一带,在阔袖下握住了他一只手,再抬起头时面对云栽雪,眼眸中只残留一线凛凛气息。   “云少宗主,幸会。”   云栽雪敛了神色:“闻修决,你没有受到邀请。”   “不。”   闻修决忽地反手将自己的外衣完全剥落下来,盖在了沈缘肩头上,露出内里素白劲装,他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我是以沈仙君——师弟的身份,来赴宴的,先前有些事情耽搁了些许时间,谢谢云少宗主照顾我师兄。”   不过现在他已经来了,那么云栽雪就得乖乖地靠边儿站。   闻修决的得意写在脸上,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自从师兄与他互通了心意,他便没有一刻是不高兴的,恨不得能将心脏挖出来教它说话给沈缘表白,面对这个在沈缘心中能排到前面去的“云少宗主”,也能敷衍地给上几分好脸色了。   “拿过来。”   闻修决一招手,一道模糊身形倏然出现在大殿中央,少年接过逢青迟手中酒壶,袖口一翻拿出来两只酒杯:“听我师兄说,云少宗主擅品酒,正巧三月前我酿了一壶梅花酒,一直忘了拿出来,今日正逢好时日……”   “我,敬云少宗主一杯。”   他笑吟吟地举起那只酒杯想要递给云栽雪,却不料半路被截了胡,沈缘从他手指间夺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朝云栽雪说了几句抱歉的场面话,便将肩上玄色大袍一撩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闻修决微愣:“师兄?”   ……   在宴会外头追上沈缘时,恰好浮云宗山间激荡起层层璀璨烟花,闻修决随着沈缘的脚步驻足,却没丝毫心情去仰头看看那灿烂景色,只是略有些着急地将青年搂在怀中轻轻地问他:“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沈缘默不作声地轻推了他一把。   闻修决更着急,只能磕磕绊绊解释道:“师兄听我说,我没想为难他,只是喝口酒而已,三四个月前六角阶的梅花开得好,我便折了一些拿去酿酒……最好的那几壶不给别人,都给师兄留着呢。”   “还有?”沈缘忽然问。   闻修决怔了怔:“什么?”   沈缘轻声道:“烟花。”   闻修决随着他的目光仰头去看,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下,绚烂烟花在黑暗中炸开层层闪耀亮色,熄灭的点点星子划过带着云彩的天幕,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之下,远处高空升起亮灯,稀稀落落的几个纸天灯从山下城中慢慢升起。   “好看。”沈缘轻轻抓住闻修决的袖口,细嫩指尖触碰到他腕间肌肤,闻修决整个人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狠狠地颤了一下,反手将青年整只手包裹在了手心中,过后再去看沈缘面容,这才发现青年脸颊之上早已泛起淡淡红晕——他醉了。   又是一杯就醉,连点儿和缓的时间都没有,沈缘这样的人,怕是天生便沾不得酒的,若是在别处喝醉了昏睡着歇息,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胆大包天地觊觎他,光是想想,闻修决便恨不能将这天下人的眼珠子都剜出来,只留他一人来赏师兄绝代风华。   “师兄?”   闻修决轻轻地叫他,悄无声息地将青年整个劲瘦腰身圈在自己手臂间,沈缘虽是有些恍恍惚惚,表面上看起来却还尚有几分意识,他任由自己将侧脸贴在了闻修决的胸口处,半晌后才似听到声音,只慢慢地“嗯”了一声。   “师兄跟我回家去吧,好不好?”   沈缘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眸中似是浸了一洼盈盈春水,青年抿着薄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抓着闻修决的领口将他拽得俯下身来,而后心满意足地抬起手臂搂住了少年脖颈,不忘抱怨一声:“你如今生得太高了。”   闻修决与他说笑话:“那我把双腿砍上一截,叫师兄好抱如何?”   这夜风有些许冷,吹得青年脸颊都是冰冰凉凉的,闻修决原本穿那件外衣便是为了带来给沈缘御寒,却不料师兄一生气将它丢在了浮云宗殿内,如今再想回去拿那是不可能了。   闻修决俯身将手臂探在沈缘腿腕下面,轻轻一抬便将小仙君完全抱了起来,怀中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三层衣裳穿上身也只显身形如劲松,可他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藤蔓坠着巨石,要将他彻底拉入情欲的河水中。   “呼……”   闻修决轻轻地吻了吻青年耳尖,而后一个转身从原地消失不见。   *   月色如水,透过雕花木窗打在青年光滑脊背之上,映照着他劲瘦骨骼形状十分漂亮,点点酒液顺着沈缘腰窝处慢慢滑落下来,被一只手拦住去路,红烛火光摇曳,闻修决掐着青年腰身慢慢低下头去,一口咬在沈缘耳尖。   “师兄。”   闻修决揽着沈缘的肩膀将他翻过来搂在怀中,青年莹白肌肤之上盖着一层红色冰纱质地的半透衣裳,其上坠着十几颗小铃,只轻轻一动便发出悦耳的响声,下裳是同色长纱裙,细碎金线绣在其间,半遮半掩地盖着青年更甚雪色的膝盖。   闻修决的手慢慢探下去,撩起那一袭薄纱裙摆,少年赤裸着上身,低头将舌尖探入仙君口中,细细缠绵过后,便贴着青年唇角轻笑着:“师兄醉了真好……”   “穿这衣裳,漂亮极了。”   就这么哄骗着将这身纱衣覆在沈缘身上,便是明天就去死,也值得了,只是如今去死倒是有些不舍得,师兄的滋味,他尝千万遍也尝不够的。   闻修决翻身跪坐在沈缘腰间,用膝盖撑着身体重量,他垂下眼眸,看着沈缘迷离朦胧的眸光,心中微微一动便沉下腰去,果不其然听见身下人一声委屈似的低哼。   “好师兄……”闻修决吻着他脖颈,慢慢哄道:“师兄别怕……”   上头传来一声笑:“也别抖。”   三两口梅花酒喝下去,沈缘早已经昏昏沉沉辨不清方向,只觉小腹间一阵灼热,烧得他有些莫名的麻意,便难受得落下眼泪来,这些水珠如同那未喝完的酒液一般被闻修决舔去,只留下一片旖旎气息。   “好了,现在我再来问师兄一次。”   闻修决与沈缘十指相扣,低下头去问他:“师兄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谁?”   沈缘张着唇断断续续小口喘息着,只是轻轻抽泣着不说话,整个裸露在外的肩膀有些止不住地发抖。   闻修决笑道:“那我换一种问法好了。”   “在师兄心里,我与云栽雪,谁更重要?”   胯骨处不停发颤,沈缘泪眼朦胧,酒意上头时一切温情都拢到他怀中,烧起簇簇火苗,少年恶作剧般加快了速度,满怀恶意地紧紧捏着他的手指,道:“师兄说呀……谁重要?”   沈缘张开口:“你。”   闻修决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畅快的笑,却装作未曾听清,只俯下身来紧紧贴着他胸口间问:“谁呀?”   沈缘嗓音发颤,良久后才说出那三个字来。   “闻修决……”    第48章 番外二《风雪千山》   “沈小仙君怎么偏偏就贪这一口酒呢?”   这声音带着调侃从门口处传过来,沈缘正拿着桌上翠色酒壶的小瓷盖子,低了头去细闻着其中带着清香的烈烈酒气,他自幼没饮过酒,偏偏小孩子便是对没吃过用过的东西感到好奇,这日正值开春,云栽雪拎着一壶酒来寻他去浮云宗看好风景,却不料半路被他的师尊叫走,商议他们四月中旬时的婚事去了。   沈缘不是个对酒有特别偏好的人,那种辛辣液体只有加了果味才勉强好喝些,他只是没饮过没尝过,便有些好奇,正揭开了盖子想闻一闻酒壶里面的味道,却被去而复返的云栽雪撞了个正着。   这声音惊得他指尖一抖,那壶酒便要跌落在地上,沈缘自苏醒后反应便有些缓慢,思绪停滞难进,一直到云栽雪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那只酒壶,笑着问他:“怎的?你又醉了吗?”   沈缘慢半拍似的摇了摇头。   云栽雪将酒壶搁在桌案上,反手将沈缘有些瘦弱的冰凉指尖拢在自己手心中暖着,边点了蜡烛边轻声劝道:“虽已至春日,可你身体还尚未好全,可不要贪凉把外头的绒衣去了,要是感了风寒,再难受我也替不了你的。”   烛光摇曳,明暗火光打在沈缘尚有些苍白的脸上,青年眉眼处清冽如水,只留薄唇处未被暖色侵染,鸦墨发丝被束成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在左肩,发尾轻扫着腰间束带,叫人远远看着只觉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说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大概也就是这般了。   沈缘看着他铺好了桌案边垫子,顺着云栽雪的手坐在上面,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那壶酒上,盯着那翠色半晌,青年开口问他:“……我们的婚事,师尊怎么说?”   云栽雪俯身沾了沾他的鼻尖,低声笑道:“要摘走小仙君这么一枝花,可是难得很,你师尊教训了我许久,连口茶都不给我喝,若非我是浮云宗少宗主,他怕是要气得打我了!”   “不过总归是要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娶到你,只被不痛不痒地骂几句又有什么?你放心,”云栽雪坐在了他旁边,长臂伸过来揽住他腰身笑道:“我们的婚事就定四月中旬了,我已经与我爹说好了,宴请四方宾客,摆十五日的流水宴席,那时节正值山间桃花开,也算是顶好的时日。”   沈缘轻轻地“嗯”了一声,道:“这很好。”   “好什么?”云栽雪笑吟吟地低头凑过来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哪里好?我好吗?”   沈缘故意道:“你不好。”   云栽雪挑眉:“我不好你为何要嫁我?”   沈缘轻轻把他推开一点:“我不嫁你。”   “哎呀,”云栽雪偏头在他唇间轻轻啄了一口,笑道:“那我不晓得是哪个缘缘要嫁给我了,这可怎么办?”   沈缘转过身去不说话,片刻后便被云栽雪掰过脸来又在他脸颊处偷了一个香,云少宗主捧着青年脸颊垂眸瞧着他,略沉默一瞬轻叹了口气将他抱紧在怀里:“你能嫁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   他顿了一顿,道:“若是那一战我眼睛未好,成了个半瞎子模样,你看人间好景讲予我听,我却无法领会,便不忍心招惹你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委屈了沈仙君……”   “没有,”沈缘抬手回抱住他,低声道:“你是为了救我,我也……喜欢你的。”   云栽雪心里微微一动,复又笑道:“那是自然。”   “缘缘喜欢了我,才能嫁我。”   ……   ……   今日下了场小小的春雨,路间有些泥泞,沈缘刚去看了自己备好的嫁衣回来,那嫁衣是由浮云宗和万剑宗一起手工绣织而成,其中添了一些极其贵重的冰蚕丝,袖口处翻了花瓣,一些珠玉金钗,也是由天地法器再锻造而成,若真穿戴在身上,还不晓得有多么地张扬。   青年撑着一把纸伞慢慢走过玉阶,大病初愈,他的身体尚还有些虚弱,头脑也混乱不清,往往睡时便有接二连三的模糊梦境入到他的思绪中去,长此以往,沈缘也不大乐意轻易入睡了,他似乎因病忘了一些东西,记忆出现了断层,可左思右想,将自小到大的经历捋过一遍,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重要的话,为什么会忘呢?   “谁在那里?”   沈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树后露出来的一点儿玄色,手指间蓄起灵力来,实在是太大意了,有人跟踪他这么久,他却到现在才发觉,青年撑伞在后,沉着声音斥道:“出来!”   树后身影慢慢走出来,隔着层层雨幕,少年狠厉面容也模糊了许多,他紧抿着唇,全身衣裳完全湿透,整张脸上布满了细小伤口,如同阴雨中破土而出的恶鬼。   沈缘略蹙了下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跟踪我?”   闻修决抬起眼眸,唤道:“师兄。”   沈缘轻轻一愣:“你是万剑宗的弟子吗?”   青年白衣扫过玉阶,顺着被雨水打湿的高台缓缓而下,终于是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把伞朝他倾斜些许,遮住了所有雨水,沈缘看着他脖颈间泛白的伤口,忍不住有些感同身受般的疼痛:“你是哪位仙尊门下的弟子?怎么弄成这样?”   闻修决看着他摇了摇头,只是轻轻地重复道:“师兄……”   沈缘问他:“外门的?”   “叫什么名字?”   少年赤红眼眸盯着他,开口道:“闻修决。”   “这样,”沈缘思索片刻,道:“你去医药堂里寻一寻你宋师兄,叫宋泊风的,就说是我吩咐,去治一治你的伤……弄成这样,不晓得疼吗?”   闻修决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青年沉静面容之上寻找到那么一丝裂缝,因此他说了自己的姓名,如同往常一般喊他师兄,可叫人无能为力的是,白衣仙君的清冽眸中,没有以往那层面对他时总是厌恶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生疏的……怜悯与同情。   “师兄记得所有人,记得宋泊风,记得云栽雪……可为何偏偏就忘了我呢?”   沈缘未曾听清他这句话:“你在说什么?”   闻修决握紧了手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处在山谷之间,进退两难,察觉到沈缘失忆后,他去寻了百里从归,那人告诉他,如若昏睡过久,大约是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的,只需好好地养护着身体,慢慢便能恢复过来。   可沈缘不是失忆,他只忘了自己一个人而已……只忘了他一个人,爱恨结清就当真以如此荒谬的方式结清了,无厘头的丝线缠绕着跳动的腐烂心脏,锋利刀刃割过他鲜血淋漓的身躯,闻修决身上的伤到如今尚未好全,他原本想着,待到沈缘好好地养好了身体,再能想起一切的时候,他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论师兄想要他如何,他都能一并应下,爱恨纠缠许久模糊不清,那些隔阂化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爱到如此恨到如此,都一样……可如今师兄连恨他都不恨了。   他眸中的怜悯,是一把见血利刃。   可还是要循序渐进些好……说不定哪日师兄就记起来了呢?闻修决暗暗想着,他忍了好些时日寻找恢复记忆的方法,甚至几次叫逢青迟制造幻境引沈缘入他梦,梦中他轻声地讲述着以往那些爱恨情仇,可梦醒之后,沈缘关于他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因此数次走火入魔,损了根基,到如今实力不进反退,身上的十几处致命伤也无能为力。   “师兄,”闻修决抬起头,轻声道:“你等等我。”   沈缘有些莫名:“等什么?”   少年立于台阶之下,抬起手臂来想要攥住他的手,他几乎如同恳求一般道:“别嫁给他。”   沈缘躲过去此人触碰,心里忍不住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厌恶来,可到底是琼枝玉树真仙君,自家弟子如此凄惨,他合该也担一份责任,于是青年耐下了心,只劝道:“去医药堂找宋泊风吧,治一治你身上的伤。”   一阵郁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闻修决看着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师兄为何总是提别人?!为何只不记得我?”   “我……师兄对云栽雪难不成真有情吗?为何答应要嫁给他?!那我呢?师兄不记得我,我怎么办?!”   沈缘皱起眉:“我嫁云栽雪,与你何干?”   闻修决上前半步:“师兄不能嫁他。”   沈缘不动声色地后退:“与你无关,师弟。”   闻修决发出一声低低的笑,他的声音仿佛一阵夹杂着寒意微风吹过来:“你忘了,我也忘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师弟了。”   头顶的纸伞再次挪动,少年重新暴露在雨水中,湿润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紧紧锁着他的肺腑,闻修决有些难以呼吸,他看着那身白衣转身将要离去,忍不住口不择言:“师兄若嫁他,我会连你一同毁去……既然不好,那我们都不要好了。”   白衣仙君淡淡回望:“你尽管来。”   ……   ……   沈缘后又想起这件事,忍不住有些奇怪,那人叫他师兄,身上却未曾穿着万剑宗的弟子服,反而是一身黑衣,并且在他凑近过来时,沈缘才看清了他不仅仅是脸上有伤口,那些被雨水冲刷去血液的外伤一直蔓延到脖颈之下,实在是有些莫名。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小小插曲,并不值得留意。   待到婚嫁之日他穿着好了那身绣线衣裳,由云栽雪将他接到浮云宗去举行仪式,沈缘因体弱暂且被安置到了备好的婚房之中歇息,外头的人在着急忙慌地检查各式菜品和装饰,云栽雪去了浮云宗祖坛那边问香,沈缘便百无聊赖地拿了云栽雪的一些书来看。   “音律本……”沈缘琢磨着那些晦涩词句,略感有些无趣,并非是看不懂这些字,只是他对音律实在是一窍不通,便是再珍贵的古籍,看在眼里也只有安眠的作用了。   上回他在万剑宗内枕下翻出一封云栽雪几月前给他写的信,打开漆封细细地读过后便去问他:“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那像是一封诀别信。   云栽雪搂过沈缘,只笑着叹气:“当时眼睛毁了,怕自己要不好,才给你留了这么封信,你没看见就没看见罢了,如今又翻出来,叫我难为情。”   “可如今我看见了。”沈缘靠在他怀中轻声道:“云少宗主文采斐然,其中末尾一句词写得好极了,只是字迹潦草了些……你该好好练字。”   瞎着眼睛,又怎能写好字?云栽雪只连声道“好”,捧着他的脸亲了亲,笑道:“我倒是忘了自己当初写的什么了,你读一读给我听。”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沈缘轻轻地念出来,道:“这句好。”   *   “咔嚓。”   窗外忽有异响,沈缘顿了顿手指将书搁下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不料那扇挂了红绸的窗子猛地被推开,从外头翻进来一个人,青年从一旁抽屉中摸出短刀来严阵以待。   “什么人?”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一身肃杀之气,眼眸中黑色暗涌,时隔几日,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大致好全,凌厉下颌间打着房间内暖色阴影,即便是发丝凌乱也难掩全身的冰冷气息,少顷片刻,闻修决看着他慢慢开口:“师兄穿嫁衣……真好看。”   沈缘日常穿着白衣居多,虽的确是如同真仙人般挺拔似松不堪折断,可冷不丁地这么覆上一层烈烈红衣,倒显得他多年病骨苦痛都好了许多,青年脸上似乎添了一些淡淡妆容,嘴唇处印了艳艳口脂,耳尖挂着一串翡翠玉石,轻轻地垂在肩上,不论如何,看得出这身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   沈缘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闻修决弯起眼睛,轻声道:“我找到能叫师兄恢复记忆的方法了……真的好难,不过幸好还有法子可以挽救,若是师兄嫁了他,我怕是死了都不甘心的。”   少年上前半步,道:“不论师兄恢复记忆后或厌恶也罢恨也罢,若是好一点儿……师兄不再理我也好,只记得我,别只将我忘了就好……别嫁给他。”   他既娶不到师兄,旁人也必不能来娶。   沈缘只端坐高台做永远风华无双的沈仙君便行了,他做信徒来跪拜供奉,永生永世地受他所驱使,那仙人在上,纵然自己不能叫他走下神坛,也不会允别人将他拉下来。   “你怎知我是否愿意恢复记忆?”沈缘沉着声音警告道:“不论我与你有没有旧缘,可前尘往事烟消云散,我如今心已许云少宗主,你若不愿,也只该当做不知道,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哪里有自己的日子?”闻修决上前来,忽地如同被魇住一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双肩,少年声音满含郁气:“我一生中只有师兄!从来没有自己的日子可过……恢复记忆便好了,我帮师兄恢复记忆……你不会喜欢云栽雪的,你不能……”   “你不能让他排在我的前头,又要嫁给他伤我的心……”闻修决握住他拿刀的手腕,声音颤抖不止:“我已经找到法子了……师兄用过我的心头血,如今应再剖出我心脏来尝尝熟悉的味道……”   “噗呲——”   沈缘用力将刀扎进了他的脖颈间,他的动作如此果决,将闻修决所有未说完的话遏止在了喉咙里,少年在剧痛中睁大眼睛,模糊的血色如同一只只红色蝴蝶般散开,他知道自己的躯体在慢慢跌倒下去,可心中仍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在拉扯着他。   如此,狠心。   他说:“对我的婚事指指点点,我已经忍你很久了,非我宗门子弟,何必唤我师兄作假?”   少年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却被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水所浸溺,他的眼眸也被血色遮掩,再也看不见眼前青年清俊模样,闻修决用力抓紧了沈缘的那身嫁衣,这一刻他的心中百转千回,他想到了师兄或许会抵触,或许会不解……也有可能,他就是喜欢云栽雪想要嫁给他。   他将所有的状况摸了个清清楚楚,准备好了一切应对措施,那些藏在心底的话有千箩百筐,他如今依旧能够回忆起多年前那枝血梅……可没了记忆,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未曾想到的是,没有熟悉作为支撑,他连将那些话吐出口,与师兄拉扯争执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一切一切的宿命,都源于多年前那白衣仙君笑吟吟地看着他所说出的那句问候:“你叫闻修决,是吗?”   “我不甘心……”   闻修决抓着沈缘的衣摆慢慢跌倒下去,在血色模糊间,他仿佛在刹那便又回到前世那场决裂之中,青年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孤苦无望,在爱恨纠葛中挣扎。   于是生如行尸走肉,死如游魂野鬼。   于是爱不得恨不得。   于是……   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听到大门被猛的打开的声音,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他跌倒在地上,手中那块红色衣裳被利刃割去,连最后一丝气力也已散尽。   吵吵嚷嚷的声音依旧在耳边,他听见有人问:“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大婚之日行刺沈仙君?真是胆大包天!”   云栽雪将沈缘搂在怀中安抚着,轻轻地亲吻他的额心哄着他,正欲要回答,可有一道清冷之音比他更快地说了出来。   “扔出去吧。”   沈缘道:“无关紧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番外over   第三个是俩受一起出现,小闻吃大醋,基调还是甜甜    第49章 番外三《半衾轻梦浓如酒》   带着暖意的夕阳霞光渐渐自窗口滑落下去,夜色渐浓。   桌案上点起了雕花烛火,微弱光线透过幕帘,打在青年白皙肩头之上,沈缘微微张着薄唇小口喘息着,似是被什么妖物攫取了全身精气,淡色双眸恍惚不清,略有些失神,长长的羽睫不停闪动着,自眼角处溢出湿润。   一只带着抓痕的手探出来,将遮掩了大半光亮的纱质帐幔拉开一块,闻修决起身披了衣裳,又低下头去想要吻一吻仙君潋滟唇间芳泽,却不料被他默不作声地偏头躲了过去。   “怎么?”   闻修决低低轻笑,捧着青年的脸颊碰了碰他挺立鼻尖,缠绕着的柔软发丝在他指缝中慢慢散开,其后露出了沈缘被含得红肿的耳尖,闻修决贴着他的唇角低声道:“师兄这是恼我了。”   沈缘咬着唇中软肉,轻斥道:“骗子……”   “怎么就骗子了?”闻修决将他捞入怀中,柔软棉衾从青年肩头滑落,露出了一身的靡靡暧昧痕迹,嚣张的红痕自沈缘脖颈至胸口间纵横交错,一直密密麻麻地蔓延到他被遮住的腰下,闻修决呼吸停滞一瞬,手指忍不住探入被中触碰到了沈缘腿根:“……好像有些肿了。”   “别……”沈缘下意识抖了一下,随及推着闻修决胸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不料被揽得更紧,方才险险被遮住的腰身也裸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   濒死中求得一线生机不容易,这么些日子里,沈缘不论是在万剑宗内还是魔族这边,都是被好好地精养着,从不受一点苦一点累的,平日里连风都很少吹,孟师叔近来炼制的丹药,大多都给他送了过来补身子。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大好了,虽不能恢复到未受伤时的程度,可能寻个身体康健,不再轻易害病已经算得上是上天垂怜,可沈缘却未曾想到昨日至今晚床榻上那接连几次作弄,几乎叫他又重新见了一回阎王,半只脚都迈进了十八层地狱里。   说好的最后一次,却是一次又一次。   从夜晚到翌日黄昏,沈缘几乎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点儿失去意识,喉咙里像被染了煤油烧起来的木头熏哑,连道出一声气急了的怒斥,听到闻修决的耳朵里都像是撒娇,于是只歇了短短片刻,便又重新被拉入了情欲的深海里。   “师兄……亲一亲。”闻修决未待他回话,便将被子拢上来盖住沈缘身躯,随及在他额心间轻啄一口:“我得出去一趟,逢青迟说南城中心起了乱子,大约又是谁顶着前领主的名声在闹事。”   沈缘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如果可以,他宁愿闻修决被此事绊住脚,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才好,叫他好清净清净。于是便不发一言地缩进了被子里,将自己藏着闭起眼睛来。   “师兄睡了?”闻修决声音里带着笑意。   沈缘“嗯”了一声。   “的确是该困了,毕竟师兄一直躺着也累得狠了。”闻修决将他散乱的头发拢起来用带子扎了发尾搁在枕上,看着沈缘微微颤动的长睫忍不住软了声音:“我最晚明早回来。”   不回来最好。   虽是如此想,但沈缘还是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若非是闻修决此人将他当做了执念不肯放下,那黑化值简直比股市涨跌动荡得更厉害,沈缘绝不会选择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赐给主角一个happy ending结局。   “师兄有什么需要,只叫外面的人就好,他们若解决不了,就等我回来,南城那边的玉石做得不错,待我解决了那人,给师兄带几块来,打磨成珠子或者直接做了剑穗,都很不错。”   “……”   他说完这句再静静地等沈缘应时,却只听见了一阵悠长的呼吸声,闻修决俯下身去看了看沈缘已经安静睡着的容颜,轻轻地叹了口气,几次迈步也没舍得彻底离去,他不晓得南城那边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但显然那些东西,不敌沈缘在睡梦中轻蹙眉尖的模样。   终了终了,他还是从架子上摸了药膏来,轻轻地屏着呼吸在被下拨开了青年双膝。   ……   ……   是刀尖彻底扎穿了胸口,仅仅一刀便割出了翻着内里腐烂血肉的心脏,再多的过往伤痛,如何心如刀绞,都不及沈缘早已经死去多时的身躯被扔进殿里来,他自台上无意撇过眸去的那一刻。   为此他屠杀了魔族尽半数下属为沈缘殉葬,那十三个首领的头颅被串成了丧仪上用来指路的魂幡,万千金银财宝皆纳入那樽玉棺之中,撒着瑞金香灰的底部可保他尸身千年不朽,『闻修决』原以为自己可以理智地送他最后一程,可到底是数年情意无法割舍,最后他与沈缘一同躺入了那樽玉棺之中,一日又一日地苟活。   他看不见终点,忍不住亲吻沈缘冰冷的薄唇时,『闻修决』连来时的路都已经看不清了,他摸着手里那把剑,慢慢地抽出利刃来。   “……别弄了,好困。”   一道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带着无尽的干涸哑意,这一瞬间,『闻修决』几乎以为是自己得了癔症,亦或是生出了什么幻觉,可当那只带着暖意的手臂轻轻地搭上他脖颈靠过来时,一切不真实都显得真实起来。   『闻修决』愣愣地往身旁看去,床榻间青年脸颊带着一丝微红的热意,唇间似乎已经微微地肿起来,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满是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真的吗?   做梦?   幻觉?   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靠近沈缘低头用颤抖的唇碰了碰他的脸颊,真实的柔软触感如同棒槌用力打在心里,『闻修决』那口压抑着的呼吸瞬间涌出胸膛,激动的情绪在心口暗流涌动,他连忙回抱住面前的沈缘。   “师兄……师兄。”   沈缘蹙着眉心慢慢地掀起眼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修决』只紧紧搂着他,失而复得后,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少年身体兴奋地战栗着,连同冷了许久的骨头都被激起了一层热意。   “唔……别抱太紧……”沈缘推着他的胸口,轻声道:“我呼吸不上来了。”   『闻修决』轻轻地松开了一点,他的目光扫过青年白皙躯体间凌乱痕迹,心下一沉再沉,脑中纷乱思绪碎成一片片柳絮飘洒下来,“轰”地一声,『闻修决』不停战栗的心脏彻底炸开。   “师兄!”   他忽然疯了一般将怀里的人压在身下,急切地去追寻沈缘的唇,将那柔软舌尖含在唇边搅弄着,完全不顾困倦的沈缘如何挣扎,带着灼热气息的亲吻一个一个地落下来,沈缘忍不住嘤咛一声,早已经被整整一天一夜情事耗尽了精血的青年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再挣脱。   “闻……”   只是须臾片刻,沈缘便昏昏沉沉地再次坠入了深海之中,他迷迷糊糊地被迫仰着头承受狂风骤雨般的亲吻,软被再次被扯开,裸露的躯体暴露在些许冰冷的空气之中,在身上的人彻底跨坐下来那一刻,沈缘失神地睁大眼睛颤抖着吸入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   “不……不要再……”   沈缘被『闻修决』拢着腰身抱起来,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青年轻轻地喘息着,手上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弄。   “哐当——!”   “混账东西!胆敢爬本尊师兄的床!”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柄长剑破空袭来,『闻修决』迅速做出反应来抵挡,抬手将那把击落在地,只听一道清脆声响,纱帐慢慢被这阵微风吹起,他与立在床前的人四目相对。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   ……   沈缘现在很崩溃。   他坐在床边低头捂着脸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破罐子破摔似的道:“你们打吧。”   “打死一个少一个。”   闻修决立刻举起剑指向对面的人:“来。”   “万一死的是你呢?”『闻修决』的衣裳半挂不挂地搭在肩膀上,方才那番滋味是他第一次尝到,被这个据谈论似乎是第二世的他本人的闻修决打断,难免有些食髓知味。   闻修决冷哼一声:“你放心就是。”   “该滚回去的人想留都留不住。”   『闻修决』抱臂噙笑:“说不定该滚的人是你,方才若非你擅自闯进来,我早就与师兄一同睡下了,打扰我们叙情,你真该死。”   “蹭——”   两把利刃相击,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摩擦音,沈缘忍不住堵了堵耳朵,在脑子里疯狂呼唤那只蠢货系统【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的数据出错了?世界崩坏了?还是我在做梦?】   系统道:【宿主,不是梦。】   沈缘闭了闭眼睛:【那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男主?小世界也会串台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前世男主的黑化值已经爆表,两个世界相互连接……为了防止世界崩塌,所以……把前世的黑化值,也划到任务里来了。】   沈缘更加无语:【那现在怎么办?】   系统:【安抚他,让他自愿离开。】   沈缘抬头看了一眼已经一片狼藉的大殿,原本好端端的一处地方,如今只是片刻时间,便被这两人毁成了危房:“……”   “说实话,”沈缘无奈道:“我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个……”   离开哪个算哪个吧。   青年站起身来,接连一天一夜的情事已经叫他没有丝毫耐心去劝阻二人,如今也只能用最省力的法子来了,沈缘悄悄地在自己胸口间某处穴位轻点一下,喉咙里瞬间涌上一口腥甜,他蓦然吐出一口血来,还没来得及作假脚软跌倒,两个闻修决从不同的方向来一齐扶住了他。   “师兄!”   沈缘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裳,如今唇间染血更显一身弱弱无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却被嗓子里的血呛到,又实实在在地咳了几声,惹得二人一同紧张地摸到了他的手腕想要探一探他的脉搏。   沈缘一左一右将两人甩开,缓了缓才道:“闻修决。”   “师兄。”   听着耳边两道声音说出一样的话,沈缘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就离开吧,不要再打了,你们本就是一个人,这样闹下去,没有意义。”   “凭什么?”   『闻修决』上前半步看着他:“师兄,凭什么?为什么我受那么多的苦痛,你从不疼一疼我,甚至一死了之留我一人孤苦,却愿意与他在一起……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能有?”   沈缘现在可算是确定了哪个是哪个,他沉下心来细细思索一番,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他轻轻踮起脚尖,在『闻修决』的下唇处落上一吻:“你听我说。”   但是他显然还没这个机会说,旁边的闻修决见此状况,瞬间炸开了全身的刺,他伸手用力将沈缘扯入自己怀中,朝着另一个自己怒斥道:“狗东西!该滚的本就是你!”   “闭嘴。”沈缘挣脱开他的怀抱。   『闻修决』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残留的梅花香气从他齿间没入心脏,激荡起层层波纹,少年魔尊长久孤苦,如今尝到这么一点儿甜,便是千刀万剐也舍不得,他舔了下唇低声道:“如果师兄愿意……我可以和他一起……一起在师兄身边……”   他说:“我不想离开。”   闻修决瞬间戳破他的谎言:“你怎么会愿意与我共享?”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相互对视,闻修决咬着牙根,恨恨道:“我太了解你了,你心里如今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如今我们只能算得上是相貌相同,但性情上略有差别,若是留你在这里,有一日你完全模仿了我,师兄又怎能分得清我二人?”   “到那时,你怕是杀了我都轻而易举。”   沈缘:你多虑了。   本来就分不清。   『闻修决』弯起眼眸:“我也了解你。”   “闻修决,你在害怕。”   少年的手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与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手臂间青筋暴起,若非师兄在旁阻拦,他必定让这人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沈缘垂了下眼睫,道:“你们本就是同一人,只是前世与现世的关系而已,既然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么你就应当离开,这并非是取舍……而是,本来的道路。”   『闻修决』看着面前与他记忆里大不相同的白衣仙君,掩藏住眼底的落寞,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的,师兄。”   “我只是不舍得。”   “但是说起来,”『闻修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师兄似乎对这前世之事一点儿也不惊讶……难不成您和他一样,重生了?”   沈缘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没谈过恋爱的就是更聪明一点儿,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他方才只头疼于小世界串频,却没想到这一层来,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这个闻修决,却见他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那人,手里的力量聚起,蓄势待发。   闻修决察觉到他的目光:“无所谓,我不在意,师兄如今与我在一起就够了。”   “让他滚。”   『闻修决』笑了笑:“那应该就是这样了……我只是确定一下,如果我回去的话,下一世,我也会像他一样,遇见师兄吗?”   这,不会……吧?   沈缘不太能给他一个准话,但是为了叫这个串台的男主赶快回到属于他的轨道,他还是昧着良心撒了谎:“会的。”   『闻修决』继续问道:“遇见的也会是师兄你吗?不是别人?”   “是我。”   『闻修决』沉默片刻:“那我回去……就自戕,我想早点儿遇见师兄。”   沈缘:“好……?!!”   等等!   “不行。”   沈缘义正辞严:“上一世的你,应当寿终正寝才可以,万一你提早自戕,导致后续混乱没能遇见我,那该怎么办?”   『闻修决』挑了下眉:“修仙之人,也有寿终正寝这样的说法?”他复又看向另一个闻修决,问:“你是寿终正寝?”   闻修决:“……是。”   他未待两人回答,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笑着道:“师兄,你抱一下我,我便听话离开,好不好?”   熟悉的怀抱如同紧紧缠绕的藤蔓,将两颗心脏连接交融在一起,这个带着暖意的拥抱他等了很久很久,每日每夜梦回百转,那阵冷冰冰的气息总能将他折磨到成为一条疯狗,他以往只能流着血泪抱着那具永远不会说话的尸身缠绵,如今却能实实在在地抱到尚还活着的沈缘。   不论如何,这一辈子已经值了。   “师兄,其实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   如同他来时那样,『闻修决』依旧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大殿中,沈缘脑子一昏沉晕倒在床榻上,再醒来时一切狼藉恢复如初,这短短一刻钟似是一场迷离梦境,拉扯着那两颗相隔两世的情意沉溺。   “师兄,回神。”   闻修决扯开青年单薄衣裳,露出沈缘胸口间寸寸痕迹,他低下头将那颗红樱含在唇间,低声道:“师兄亲了他。”   “现在,该补偿我了。”    第50章 番外四《师尊自白》   我是林鹤延。   二十年前某一日,我在山下遇见了一个小孩子,约摸才五六岁大,或许更小,少年根本不知道,在他坐在江边废力地啃那只已经凉了的馒头之前,我便早已经暗暗地观察了他许久。   体弱多病,根骨不佳。   只此一眼,我便知道他实在不会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当初心里这么想,到底是添了几层好话的,因着他模样惹人怜爱,叫人忍不住心惜。若是叫厉城扬来看,他恐怕会直言不讳地说:“莫说是修炼,便是常人根骨,他都差了大半截。”   我在不远处看着他将那只馒头捧在手上,咬过几口后便似累了一般停下来细细地喘气,一边捂着胸口轻轻地咳嗽着,即使已经吃了一小半,那只馒头在他的手上依旧很大,如果举起来,大约能遮住他大半张脸,少年揪了一块在指尖磨成碎末撒在江中,成群的小鱼便一齐涌到了江岸边,冒着咕噜咕噜的水泡。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选择去坐到他的身边,本只想着开个玩笑,向这孩子讨一口馒头来,却未曾想他愣了一下,反而将怀里那只新的递给了我,他捧着自己那只馒头,眼睛轻轻地弯起来说:“这个是新的,我没有吃过。”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穿着不会像一个乞丐,这小少年明明从早到晚都在编箩筐,连日常的三餐都没来得及吃,却甘愿将这只新的馒头给我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穷困的人,那一刻我的心里敲响了钟声,最幽深的山谷之下倏然飞上来一只白鹤。   他现在叫沈缘,他就是这只白鹤。   我带他走了。   在此之前,我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叫人打来了热水,也送来了一些新衣裳,少年缩在热气翻涌的木桶中,脸颊红红的,待到我将那些衣裳一件件拎起来问他要穿哪个时,他却抬起眼睛来只看着我,说:“和师尊穿一样的……”   我没收过弟子,一来的确是忙昏了头,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教,不想耽搁了有天赋的孩子。二来我喜欢清闲,不想给自己找事干,也不想听一群弟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胡闹。   可这声师尊,实在是叫得人心软,小少年才那么大一点儿,寻常人家不识大数的年纪,他便早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性情也纯良得过分,明明身上那么多淤青,浸在热水中也不喊一声疼。   我给他选了一件素白色的衣裳,用灵力将他的头发烘干,因为没有发冠,所以只用带子给他缠了根长辫,   回到万剑宗时他已经在我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轻飘飘的重量几近于无,小孩子将整个脑袋缩在我的怀中如同一只瘦弱小猫般轻轻呼吸着,随着我的心脏跳动附和起伏,在那一刻我才终于体会到了沈缘这个小少年活在这世上的实感。   沈缘是我的弟子。   唯一的。   我不会再收任何其他人了。   “师兄怎么带回来个小姑娘?”   在我抱着他去到孟长乐的医药堂时,我的师弟厉城扬也恰好在那边处理手上的剑伤,他见沈缘的第一眼并未表现出什么其他的意思来,但这山中所有人都知道,厉仙尊最讨厌小孩子,不论男女。   可凡事都有例外,厉城扬不喜欢小孩子,却在看见沈缘满身伤痕时依旧心疼不止,或许是他太乖巧太惹人怜爱,才将一直以来自视甚高的厉仙尊也拉到了身前来疼爱他。   厉城扬最厌恶旁人哭哭啼啼,可沈缘数次病重,有三两次差点儿去了性命,少年在梦中痛得流眼泪,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时,向来在外做阎罗王的厉仙尊,也终究酸了眼眶,软和下声音轻轻哄着他,叫少年靠在他的怀中,把那些眼泪全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也不见半点儿不快。   “弟子有很多个,可我们就这么一个小缘。”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沈缘。   我教他识字写字,教他修炼的剑术,夜间在他床前握着书卷给他念书,为他去各处地界寻找药材,不辞辛苦地翻遍了藏书阁所有的医书,想要重锻沈缘的根骨。   我看着那个曾经可以完全缩在我怀中藏起来的小少爷愈长愈大,他身穿着一袭与我相同的素白衣裳,剑势起落间全是我的影子,我知道我实在不会是个很好的师尊,我不会教导弟子,所以只能将自己所会的一切倾囊相授。   所以沈缘与我越来越像。   那些借口早就已经在无形中推翻,我不是不收弟子,也不是只想寻个清闲,我只是在此之前从没遇见过沈缘而已,遇见了这个少年,我什么都可以了,那些事务放下,修炼也放下,只想看着他好好地长大。   短短数十年,他在我的心中早已经胜过了一切,十三岁时他第一次上试剑台,他的师叔和我都到了场,沈缘的天赋实在算不得好,纵然是用天材地宝养了许多年,可他的根骨依旧不敌常人,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厉城扬上前去安抚他,最严苛的仙尊将少年拢在怀中夸赞道:“小缘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沈缘看向我,说:“师尊,我下次会赢的。”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十三岁到二十岁,七年时日,沈缘的病情反反复复,几乎将他折磨成了一具瘦弱白骨,多少次他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生死不知,我已经算不清了,多少个夜晚惊醒唯恐沈缘悄无声息地离去,我也早就不记得了。   意外总比希望来得要快,为了能给沈缘疏通经络好叫他康健一些,我急功近利强行用了药物想要突破那个卡了我许久的屏障,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少年苦痛模样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恍然之间,沈缘早已经成为了我无法避免的心魔。   小缘小缘。   我的实力因此彻底停滞,大不如前,思索很久后,我做出了一个叫所有人听了都不能理解的选择,我开始冷落沈缘,既然他已经成为我的心魔,阻挡了我所有的道路,可终究事已至此无法改变,那么作为师尊,作为将他养大的父亲,我便不能反过去拖累他,他该有他自己的道才行。   所以我违背了我的诺言,收了许多弟子,我开始忙碌,一次又一次地闭关,做着一个不闻世事的仙尊,沈缘那时早已经长大了,他偶有一些落寞情绪显露,也很快便收起来重新换上一副温润笑颜,若非如此,我恐怕早就做不下去那般虚伪冰冷模样。   “小缘小缘。”我念着他的名字在石室中回想着少年清俊面容,守着那盏焰火微弱的长明灯,看着它在我的眼前跳动,便似又见了回沈缘的样子,我念着以往那一切慢慢追寻,聊以慰藉。   春去秋来,寒暑冬雪。   次次相见,次次不欢。   沈缘最后一次来石室前,是因为万剑宗禁制的事,我已经很久没再见他了,只寻思着如何才能与他多说几句话,便再次提起他少年时我们所有人在一处开起的玩笑来,我说得冷漠,心里却是想要叫他能多待片刻的。   但他说:“我已经长大了。”   他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再是那个在锦绣城中递给他馒头的小乞丐,他如今梅骨松韵,早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人模样,他不再需要人哄,不再想一如往常般想要下山去玩乐,他不需要有人将他抱在怀中呵护,也不会再想看河水中嬉戏跳出水面的金色鲤鱼。   离开了他,沈缘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不好,长大的孩子不再讨巧卖乖,他将那把归缘剑留下,唤了他最后一声师尊,父亲。   “如今剔骨还你。”   从此恩义断绝,两不相欠。   *   我有悔,我心中有愧。   我一意孤行,固执己见,遭得沈缘拿命来偿还世间一切,剑刃已断,根骨早折,那个孩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病痛之中下意识寻找的人再也不会是我,他如今有了新的师尊,也终于剔除了我的位置。   孟长乐后来和我说,沈缘怕是还在闹脾气,那么多年冷落,我得许他生几回气才行。她还将他当做小孩子来看,以为好好地哄一哄抱一抱他一切便能恢复如初,可如沈缘所说,他长大了,也站起来了,他不会再像以往那般说气话,也不会再如幼时那般气红了眼睛,故意不来拉他的手。   他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既是断绝,何必还连着那寸寸藕丝,叫人前后无路,进退维谷,沈缘是真正地伤透了那颗心脏,千疮百孔无法挽救,才终于将那柄怎么也暖不化的冰刃摔成碎末。   他不是闹脾气,他只是不在意了。   可我还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结束了呜呜写得不好但是很感谢老婆们陪伴我,爱你们爱你们(再么一口)。   第二个世界:病弱海王渣男(之前写在评论区好像有老婆没看到再写一遍)。   排雷:攻非处原生家庭很糟糕,能亲上攻的受有三个(其他爱慕的不计算在内),正牌受前世是直男自己把自己掰弯了,第二世纯弯只想要报复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是的)    第51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   九月的平岚市还尚有些湿漉漉的气息,此时天刚蒙蒙亮,大约五六点钟,小小出租屋的阳台上栽着的绿萝叶子已经欣欣然展开,晶莹露珠从叶尖缓缓坠下来。   付灼摸黑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又压抑着过于沉重的气息赤脚去将窗子打开了一个小缝隙,待到清爽的晨风吹进来,迎面吹到他的脸上,叫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过来了一点儿,男人臂肘压在窗台上低头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那阵热意终于才彻底消退。   “呼……”   长这么大以来他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难都能挺过去,可唯独每每清晨睁眼看见自己喜欢的少年就那么安静地躺在自己手臂间睡着,那股来自于男人天生的欲望便总会不合时宜地升起来,在心底警告自己无数次,也不敌直接去冲个冷水澡管用。   “缘缘,”付灼用了大约十分钟将自己完全拾掇好,临出门上班时又不放心地折返回床边轻轻地喊了床上的少年一声:“早饭我放冰箱里了,你起来拿到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   “洗澡水给你调好了,还有感冒药,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记得用热水吃。”   沈缘从凌乱的头发里睁开半只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自然而然地将男人坚韧的小臂搂在怀里蹭了蹭,付灼蹲在床边好半天没舍得抽出来,眼看着上班就要迟到,他几次打开手机屏幕看时间,拖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待到少年重新进入梦乡,才轻缓地将自己的小臂拿出来。   几乎是在男人关门离开的那一瞬间,床上原本应该睡着的沈缘便睁开了眼睛,不见一点儿朦胧。   少年实在是长了一副好样貌,皮肤虽白皙,但却不是现在最流行的那种网红小白脸,与之相反的是,沈缘的长相十分有攻击性,是那种男女通吃的类型。   一双多情桃花眼尾部微微上挑,浅淡的阴影颜色杂在末尾睫羽处,更显得他眼型狭长,深红小痣点在眼睑下方,独添一份中性特色,即使穿着男朋友大了好几号的纯白短袖,也自有一身气质。   “要么可以天衣无缝地伪装成女孩呢,”沈缘对着系统变幻出来的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道:“能骗到秦家二太子的钱,多亏这张脸。”   【那是那是!】沈缘手上的镜子开口说话【往好处想想,虽然宿主被迫回来重新做任务,虽然宿主每个世界都体弱多病,虽然宿主……】   “你别虽然了,”沈缘从桌子上拿了手机:“你是想说,虽然我倒霉,但是我好看?”   他宁愿丑成麻子也不想受这一通累。   第二个世界是他所熟知的现代剧情,即使任务做了那么多,在各个世界穿梭来穿梭去,但总有那么三两个小世界的剧情癫得离谱狗血淋头叫他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这个世界就是个极独特的例子。   一句话总结:女装海王渣男性别暴露后掰弯钢铁直男秦氏二太子爷后卷钱跑路。   对此沈缘有话要说:“我有苦衷。”   他一边回想着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一边在手机上来回切换着社交账号,沈缘大概数了数,光是微信纳入海王——沈缘本人领域的男人就有七八个,更别提其他账号上那些还没上钩的小鱼。   这几个男人的备注各式大为相似,大多都是年龄加一些特点,其中置顶的一个备注最长:187-22-天蝎座-脾气爆巨有钱,括号里面还添了几个字:直男爱听夹子音。   沈缘:“……”   他凭什么?   “他黑化是因为什么?”沈缘感觉这整个世界都很莫名其妙,男主都是秦家二太子了,还在乎他骗走的那么一点点钱?十万块,对于人家来说洒洒水而已啦,就这?就这配得上黑化?   系统沉默一瞬:【……】   【可能是因为……宿主你暴露身份后把人家掰弯了却不负责,卷钱立刻跑路吧……哪个钢铁直男能忍受得了这种侮辱?有钱人不恨直接要钱的人,他们恨拿感情骗钱的,比如宿主你】   【而且对于当时的男主来说……十万块的确是他能拿的出来的大半身家了,如果宿主你再早一点和他要钱,别说十万,一千万都绰绰有余】   这个世界的男主最初的确是个铁直男,作为秦家的二少爷,秦昼完全没有继承家族的优良传统,在老爷子身体日渐消瘦,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被对家算计双腿瘫痪的情况下,秦昼一身反骨依旧拒绝继承家族企业,为此接连和家里人争吵无数次,到最后被停了所有的卡,还是没老实。   沈缘就是在这个犟种开始犟的时候出现的,那时他在社交平台上发现有钱哥发了个emo文案,从他开的车来判断,沈缘心里瞬间便有了数,于是千方百计和这个人联系上添加到了自己的鱼塘里,每日夹着声音嘘寒问暖叫哥哥,情绪价值给满,但从不花一分钱,没想到男主居然很吃夹子音这一套。   大把转账发过来,短短三个月时间沈缘便收到了小十万,这时男主提出想要和他奔现,沈缘正紧张自己怎么在现实中也伪装成女孩的时候,微信聊天框弹出来一条语音:“我早就知道你是男的了,你的夹子音挺有意思的,还有……”   “上次你给你哥发语音三秒撤回,其实我听见了。”   沈缘:“!”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妥协:“男的也行。”   沈缘:“……”   他秉持着当断则断不断要完的理念,继续用各种借口和男主周旋了大半个月,终于在男主停止转账一周后选择拉黑删除注销账号卷钱跑路,除了那些p得过头根本认不出来是谁的照片,沈缘没留给秦昼一丝一毫寻找到他的机会。   剧情梳理完毕,沈缘现在有一个问题:“然后呢?我骗完他的钱跑路他是什么反应,哪方面的反应?我得做一个对策。”   系统停顿了一下:【被网恋骗钱后……】   【他老实了。】   沈缘点了点头,那就是乖乖儿回去继承家业了,太子爷终究是太子爷,豪车美人都得安排上,没钱的那还叫太子爷吗?   他翻出手机来点开置顶页面,现在的时间正处于秦昼“不知道”他是男生的时候,于是沈缘开了下嗓按下语音键,朝那边先道了声:“早上好,哥哥。”   两分钟后,这个界面依旧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来,沈缘再接再厉,继续道:“哥哥你想看过膝袜吗?”   虽然一号鱼没回,但二号三号四号鱼显然通宵在线,沈缘挨个儿给他们发过去夹子音,没一会儿便收到了成堆问候的消息,他挑几个稍微回了回,目光停在其中一个头像上。   嘶,这个是……   头像上被男人靠着的那台车,和秦昼那台怎么那么像?   ……   ……   秦昼闭着眼睛靠在包厢的真皮长沙发上思考人生,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件自己想不明白,甚至科学家完全不能解释的事情,明明前一秒他还坐在冰冷冷的办公室里翻开那个小骗子已经注销的账号信息,一边看一边咬着牙骂,可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包厢里。   继承家族产业后,他无数想凭手中的权力查一查这个骗子的个人信息,又只觉得是自己心里头放不下他,像个被人耍了的狗一样,被骗成傻b还要追上去讨好,出于一股较劲儿的火气,秦昼把那些信息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然后憋着一口气将那个已经注销的账号完全删除。   根本没来得及后悔。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这个包厢内。   根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判断,这是八个月前,他刚加上那个小骗子的时候,如果不是他这些朋友恶意搞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重生了。   “发什么呆呢秦少?”林星承走过来把杯子递到他手上,往里面倒了两三口酒,拿着酒瓶和秦昼碰了个杯。   清脆一声,把秦昼拉回了现实。   “没事儿。”他冷着一张脸一口将杯子里的酒仰头喝完,又抬起脚尖碰了碰林星承的腿,举起杯子道:“再给我倒点儿。”   “呦,”林星承低头问他:“你不会是因为和家里吵架才这样吧?昨天我们闹那么欢,也没见你喝几口酒啊!”   “怎么可能?我们秦少向来自由潇洒!”旁边一个声音传到两人耳边,秦昼眼睁睁地看着他另一个抽象至极的朋友关斯言从地上醉醺醺地爬起来,朝着头顶的吊灯命令道:“灭!”   秦昼:“……”   好特么傻逼。   林星承给他倒好了酒,秦昼正准备一饮而尽,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一声,秦昼拿起来看,只见置顶的联系人发来一条几秒钟的语音,他犹豫片刻转了文字。   【圆圆】:早上好,哥哥。   没意思,还是之前那种套路,每天嘘寒问暖地定时定点发来问候消息就能把前世的他轻易拿下,他都认命自己喜欢的是个男生了,辗转反侧一整夜才将自己从钢铁直男掰弯成gay,可一提到奔现,对面的这个人消失得比谁都快。   骗钱的而已。   秦昼正挪动手指想要把这个骗子删除,可却又在临了停了下来,对面再次发过来一条语音,他转成文字来继续看。   【圆圆】:哥哥你想看过膝袜吗?   算了,不删了。   既然这骗子都已经耍了他那么久,那么他无聊时玩一玩这个小骗子又有什么所谓?等到玩腻了,觉得没有意思了,再像他一样注销账号彻底消失,叫这个骗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最好。   “哎,你去哪儿?”   秦昼把手机拿在手上站起来,道:“我去趟洗手间。”   男人披了衣服跨过毫无形象趟在地上无端哀嚎的关斯言,岂料手还没碰到门把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某个人手机播放出来的语音,和他手机里那条消息如出一辙。   “哥哥你想看过膝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解释一下,关斯言不是啥b,他是扮猪吃老虎的类型,也要加入大型修罗场的。    第52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2   秦昼正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这声矫揉造作的语音像是按下了空间暂停键的手,瞬间把包厢里几个二世祖完全硬控,林星承捏着酒杯呆滞了半晌,他看向毫无形象趟在地上捧着手机发出不明含义呼唤的关斯言,瞬间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发麻,心里头升起恶寒。   “这什么……?”林星承用脚尖碰了碰地上躺着醉醺醺的男人,表情有些扭曲:“你在看片还是……你什么时候吃这口了?”   “你懂什么?我女朋友。”   关斯言搂着手机要死不死地把那条语音播放了好几遍,还特地把声音开到最大,柔软娇媚带着些造作意味的声音循环播放,关斯言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笑呵呵地拖着长音:“我知道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女孩——!”   “滚你妈的命中注定!”手里的手机忽然被一只手夺走,醉醺醺的关斯言只来得及回复了一个“好”字,还没到手的过膝袜腿照就这么从他的手机里飞走了,关斯言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秦昼你干什么?!”   秦昼一边拿着他的手机翻到最上面的消息往下划拉着看,一边把关斯言伸过来的手一巴掌拍下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秦昼原以为就算出来骗钱也该有点职业素养,骗过一个后再骗下一个,但关斯言手机屏幕上那些熟悉的信息显然表明了一个他一头撞死也不想承认的事实——这他丫的是个纯海王!   发早安晚安消息是群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改的,照片都是一模一样的轮换着发过来,说是给他一个人单独唱的58秒语音小情歌,哪曾想他还能给别人发60秒顶格,要不是关斯言喝大了把这条语音放出来,他怕是再被骗十次也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池塘里的一条鱼!   关斯言道:“秦昼你抢我手机干什么?!”   “还我!”   听不惯就听不惯,他躲起来悄悄地听就是了,这死阎王一身煞气抢他手机当查岗一样是怎么回事?   秦昼一言不发咬着后槽牙看完了所有消息,胸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直烧到眼睛里,他手指一划把手机上的联系人【小圆宝贝】删除联系方式,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在关斯言手机屏幕上消失,终于卸下一口火气。   “给你删了,吃点儿好的,关斯言。”   关斯言愣了一下,再拿起手机时微信里那个账号已经消失不见:“你发什么神经?!”   “删我女朋友账号你有病吧?!”   秦昼一把将关斯言挥过来的拳头挡住,一阵不明不白的燥火在心里头重新烧起来,烧得他整个人肾上腺素飙升,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那他妈就是个骗子!”   “你把他当女朋友,人家把你当提款机!等你被骗光钱就老实了!”   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干净利落的头发都朝天竖起来,炸成一根根天线,没等关斯言回神,秦昼一转身摔门而去,把包厢的门甩得哐当响,“咔嚓”一声,制作精良的实木大门忽然歪了一个度。   围观了这场突发战争的林星承:“……”   “额……你没事吧?”林星承看着重新拾起手机来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关斯言,虽说他听不惯那所谓好兄弟女朋友矫揉造作的语音,但说到底这事儿是秦昼二少爷做得不地道,谁家好兄弟关系再铁也不能碰兄弟对象一根手指头的——碰微信号也不行啊。   “没事儿。”关斯言划拉着手机随口回了一句。   林星承静默一秒:“你这看着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担待几天儿吧,最近秦昼和他家里吵得正凶……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你也别太生气,就像秦昼说的,万一是个……”   关斯言一翻手机:“幸好早存了我家宝宝的微信号,小圆是不是骗子我还能不清楚吗?”   林星承:“……”   ……   ……   沈缘一直在床上躺到了中午十二点钟,窝在被子里把鱼塘里的各种小鱼儿都了解了个遍,置顶的大少爷还是没有回复一个标点符号,但是也没删除他,可能是男主重生后依旧在纠结要不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打击报复。   虽然男主没回,但其他小鱼回得还挺欢,一会儿没看手机微信就能收到十几二十条消息,沈缘挑了几个回了一通,忽然收到了个新好友通知,打开一看那个头像……这不是他鱼塘里其中一条吗?   怎么蹦外面去了?   【21-185-有钱好骗】( 抽象strong哥):我兄弟那个混蛋玩意儿喝多了拿我手机把你删掉了,幸好我还有微信号!   【小圆宝贝】:啊?怎么会这样?   沈缘面无表情地打字:心疼哥哥。   【21-185-有钱好骗】( 抽象strong哥):[转账]   【21-185-有钱好骗】( 抽象strong哥):给宝贝的赔礼,小圆宝贝面对消失的微信号一定着急坏了吧?哥哥请你吃个饭。   这哥的钱真好赚,一笔普通转账饭钱就大几千,沈缘等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收下转账,不忘再给这条鱼一点儿福利。   【小圆宝贝】:那哥哥还想看过膝袜吗?今天好冷我腿都冻红了,等了哥哥好久……   沈缘一脸嫌弃地把这些矫揉造作的字一个个打下来发过去,再躺到床上的时候,后背已经一寸寸地升起来恶寒的气息。   男装女骗钱这事儿的确不道德,但沈缘还算有原则,他从来不骗普通人的钱,就比如付灼这人明明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但还是把他这个一身病又欠了贷款几近无家可归流浪儿的自己捡到了这个小出租屋里好好养着,除了身上的病情太明显实在没法儿掩盖,关于他欠了几十万贷款的事,沈缘一个字也没和付灼说。   他是半个孤儿加失信人员,没有医疗保险什么药都没法报销,每个月光是药钱都是个惊天数字,更别提假如有幸找到了合适的配型那笔巨额手术费该怎么拿出来。   现在只能是靠着付灼的工资吃药,然后……那些贷款,尽量多骗一点儿,能还一笔是一笔吧,手术就先不想了,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想那么远老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和压力。   沈缘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刚刷完牙捧了把水洗脸,一阵热意就从从鼻孔里涌了出来,他下意识捂住鼻子去找纸巾,手上一抖洗漱台边上的手机就那么摔了下去,把屏幕干裂了一片。   来不及去捡手机,沈缘拿了纸巾捂住鼻子低头靠在洗漱台上轻轻喘着气,镜子里的少年穿着大了几码的纯白短袖,弯下腰时露出瘦得有些过分的肩膀和脖颈,身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如同席卷的狂风般压在他的头顶,叫沈缘整个人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所幸这样的疼痛早就经历了很多次,一年前因为实在没钱买不起药的时候,他三番两次都咬牙挺过去了,现在好端端地吃着药,叫付灼养着,疼痛早已经减了一大半,再哭就有点矫情,也难怪是差点儿挺不住,沈缘捂着鼻子想:以前疼的时候都是付灼搂着他哄的。   付灼去上班了,他白天发病,还有谁能来当小娃娃一样哄他?   用纸巾捂了大概三五分钟,沈缘感觉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大致擦干净了,遍将被血浸润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低下头去洗了把脸,把整个人收拾干净甩了甩手去捡手机,却没想到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   “啪嗒。”   可怜的手机又摔了一次。   一滴水珠恰好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接通键,把那个莫名其妙的视频接了起来,沈缘心头一慌没等对面说话便连忙挂断,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屏幕上显示:187-22-天蝎座-脾气爆巨有钱(直男爱听夹子音)   沈缘:“呼……好险。”   暴露身份不该是这个时候,男主突如其来这么一招差点儿把他的剧情全部打乱,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挂断了,那两三秒的视频影像应该是看不出来他长什么样子的。   “呲啦——”秦昼的车子急刹在高架上,他从包厢里出来就开了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狂飙,几次从副驾上摸起手机来想对置顶微信号上的那个骗子说点儿什么,或许应该是嘲讽,或者谩骂,他该问一问对面这个人到底加了多少个像他这样送钱上门的傻子,怎么还加到了关斯言的头上?   如果没有这个重生的机会,他就算纠结一辈子恐怕都不知道自己不单单被骗钱,还是这骗子一望无际大海里一条无关紧要的鱼,说什么身患重病家庭破碎,一回又一回地转账过去,心疼他到那时候自己被家里冻结了所有能用的卡,都把自己那台最喜欢的车降价转卖了想给他凑点儿手术费。   不是没有怀疑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也没接过视频的女朋友——那时候他都已经接受了是男朋友,把自己这根钢管掰弯成一个圆了,费尽心思还是没能见到这人一面,说不定圆圆这个名字都是杜撰的。   那台车刚出手,岂料动产登记还没做完,自己就被毫不留情地拉黑删除了,再想加过去只显示一行字:账号已注销。   都他妈是骗人的!   秦昼用力锤了把方向盘把手机摔到面前的窄台上,车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刺耳的汽笛声,惹得路过一台车从他左边超上来降下玻璃朝他怒骂:“大下午发什么疯?!”   “关你毛事!”   秦昼正在气头上,火气冲天恨不得把整个地球都烧着,他启动车子正要追上去,手机提示音却忽然响起,打开来看见那条语音,秦昼动了动手指点开。   “哥哥。”   “有什么事吗?”   男人全身暴怒的火气一瞬间熄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昼,一只对别人喷火但不舍得骂老婆的暴躁症巨龙,口是心非代言人    第53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3   秦昼一手紧紧按着方向盘,等到那条短短的语音在轻轻“滴”的一下后彻底停止,他脑子里的千思万想也终于绕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沉闷的气息实在叫人难以轻巧地把暴怒的心情平复下去,男人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点开那条语音贴在了耳朵边上。   “哥哥……”   滴。   语音瞬间被手动暂停,秦昼将脸埋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心而论,虽然他早知道对面这个和他谈恋爱的“小姑娘”是个男人伪装的,但这个人夹出来的声音并不算难听,矫揉造作的撒娇音色反而有种独特的吸引人的味道。   尤其是说“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少年和少女之间杂糅在一起的音色尤其叫人心脏发麻。   “没出息。”   秦昼低头暗骂自己一句,又把埋着的头抬起来看向手机屏幕,对面备注为【圆圆】的用户早晨发来的那两条消息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如果是之前——追溯到前世他还没发现这个圆圆是个男人的时候,亦或者在发现他是男人之后把自己彻底掰弯之后,只要他在线,就从来没有叫对面的小对象等过。   这次是真的气火上头,又发现了自己只是提款机加一条鱼的结合,说不定在他的微信里都排不上第一号,秦昼脑子里纷纷杂杂充满了被玩弄的怒火,才把他搁了那么长时间。   “我不回你,你就不知道给我多发几条消息?”秦昼咬了咬嘴里的软肉,把自己啃出一口血腥甜味:“忘了,你他妈是群发的!”   微信里说不定多少条鱼陪聊,哪顾得上他?   秦昼愤愤发过去一条消息:我给你打视频你怎么接了就挂?在干什么?   【圆圆】:哥哥我在煮汤。   【圆圆】:[图片]   【圆圆】:哥哥先喝,给哥哥喝一口。   秦昼看着图片上那只看起来没他巴掌大的小瓷碗,里面装着半碗看起来卖相挺一般的汤,忍不住皱了下眉,他发过去语音:自己煮?你就喝这个?   沈缘用瓷勺搅弄着那半碗早上付灼给他煮好的山药排骨汤,抬起勺子来尝了一口,说实话,付灼的手艺确实不错,比百年老餐馆做得还要地道,一年前他刚跟着付灼回来的时候,晚上吃的那口鲜辣鱼肉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但是自从他在付灼的面前当场表演“七窍流血”后,这个原本重口味的高大男人就研究起了养生汤和药膳之类的东西,用他的话来说——“不补身体也能长点肉”。   如果付灼愿意去当厨师,那么假以时日一定能挣大钱,何必被他这么一个命不久矣的小孩子拖累?   他放下瓷勺回复秦昼:好喝呀。   【圆圆】:有机会做给哥哥喝。   秦昼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打字发过去一段话:什么时候有机会?怎么叫有机会?谈恋爱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视频里的样子,只有几张照片,路上碰到你说不定都认不出来。   没等那边回复,秦昼像是忽然上来的一股莫名其妙的郁闷气,他继续发道:你只回答了我第二个问题,圆圆。   沈缘看着发过来这一大长串质问,忍不住拧了拧眉心,他靠在客厅桌子旁边想了想,又轻轻一跃坐到了桌子上面,打着字回复了秦昼。   【圆圆】:……可是我没有化妆,你知道我生病了很丑,怕和哥哥打了视频你就不喜欢圆圆了。   发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沈缘低着头缓解着从心头里冒出来的无尽尴尬,再看向手机的时候对面回复过来一条语音,他刚愣了一愣,秦昼又是一条消息发过来。   “你撒谎。”   【秦昼】:为什么不能说实话?   秦昼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强忍着把手机摔出车窗去的情绪,八个月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和他彻夜长谈到凌晨四点,那时他的选择方向与家里人对他的期望不同,不论是父母还是大哥,都指望着他继承家业继续让秦家坐阵在巅峰。   但在秦衍出事故之前,这个担子原本就不是他的,他可以选择孤独一生,去国外继续他的音乐之路,做各种极限运动挑战自身,永远追寻自由。或者温馨一点儿,他想和喜欢的人结婚,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孩子,或许没有,总之只要身边的人是他所钟爱选择的,那么一切都能很幸福。   如果继承家业,总免不了各种生意场上的交涉,虚伪的人轻易凑在一起,便能形成一场双赢的联姻。   他不想要。   负担不想要,钱也不想要。   圆圆是唯一一个对他说“去做自己”的人,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假的,他和别人,和他池塘里那些鱼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他当然不止能宽慰他一个人,说话多容易啊,嘴一张一合就完了。   秦昼只是想:所有的一切言语都可以是假的,骗钱就是骗钱,养鱼就是养鱼,世界上任何人都会栽跟头。   但他不能把自己当狗一样耍。   屏幕在两分钟后自动息屏,秦昼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机重新打开,如今屏幕上轮到他的那两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太阳慢慢西移,淡霞余晖映照在男人凌厉的眉眼间,他无数次将屏幕电亮,又看着它慢慢自动息屏。   “这么难回答吗?”   秦昼自嘲一笑,他启动车子在路上吹着风,右脚狠狠脚踩在油门上从最左边车道上飞驰而过,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似乎有点重要但他忽略了的事:高速上停车扣几分来着?   查询结果:九分,罚款两百元。   如果再加个超速行驶,他就可以喜提驾驶证吊销,回头科目一二三四一轮游了,秦昼压着喉咙里那口气,被迫慢慢地降低了车速。   ……   ……   沈缘正纠结着秦昼发来的这段话该怎么回答是好,坐在桌子上晃着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男主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如果是说他男装女骗人这事,秦昼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骗钱?   他现在还没那么穷不会在乎那几次转账的,难不成是因为客气了一下说“有机会给你做汤喝”这句话?   “咔。”   沈缘正坐在桌子上低头想着,忽然一声轻响后,付灼拎着钥匙从门口进来,他一边换着鞋一边看向坐在桌子上晃腿的小少年,轻轻皱了下眉:“小圆,别坐上去。”   “下来。”   正牌男朋友下班了。   沈缘把手机一甩扔到小沙发上,听到他说话也只坐在原地不动弹,张开双臂朝着付灼笑嘻嘻道:“哥抱我。”   少年的头发现在略长了一点儿,柔软发尖轻轻地遮住了淡色眉尾,明暗交界间,更显得沈缘皮肤白皙甚雪,从脸颊间偶尔泛出来的那么一抹淡淡血色,搭上唇角边似有似无的小小梨涡,看着倒像是个短发女孩子。   付灼的目光落在他穿着及膝短裤的小腿间,上前微微俯身一把攥住了他晃来晃去的两只细瘦脚腕:“别晃,哥来抱你。”   男人伸出小臂绕到少年腿弯间,轻轻一托便将沈缘完全抱了起来,像是搬了一箱爆米花那样轻松,沈缘缩在他手臂间顺势搂住了付灼的脖子:“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付灼道:“今天不忙,下午和老板一起去河边钓了会儿鱼,你看。”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透明塑料袋里,那条鱼尚还留着几口气,尾巴在袋子里胡乱打着,发出阵阵琐碎声音。   沈缘低头看他手上:“好大一条!”   付灼紧了紧手臂,又将他抱高了一点儿,叫沈缘屈着小腿完全坐在了自己小臂间,男人抬起头来,对着他的唇角吻了一吻,道:“哥今天给你做鱼吃。”   又问:“小圆今天按时吃药了没?”   沈缘点了点头。   “热水吃的?”   沈缘搂住他:“嗯呢。”   “那就好。”   付灼将怀里的人稳稳搁到沙发上,又拿了个软垫子过来给他靠着,就连方才沈缘随意在地上乱走弄脏了一点的脚心,也被他拿着湿巾一点点地擦了个干净。   男人半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脚腕,一边用干毛巾给他裹着脚一边嘱咐道:“往后不要赤着脚在地上乱走,就算每天都收拾,屋子里地板上也有灰尘,脏了哥给你擦,这是小事,万一磕到碰到了怎么办?”   沈缘低头看着他:“我有付灼哥。”   “小圆疼了哥也不能替你。”付灼给他擦完脚,眼睛一晃过来又看见沈缘身上那件过大的衬衫已经从肩膀处落下来几寸,露出了少年白皙肩头:“衣服拉上去。”   沈缘侧头看了一眼,没动。   付灼看着他的眼睛:“乖,拉上去。”   “不。”   沈缘抬起脚尖点在他结实的小腹间,又顺着沙发靠背慢慢地像一只树懒一样滑下去,动作间不止是肩膀,连胸口处都更加敞开了一点,他斜躺在沙发上,低声嘟囔道:“昨天晚上把我衣服扯了,今天又叫我穿上去,你要求真多,烦人……”   他或许只是吐槽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付灼却因这句偶然的话心头间有些躁动起来,少年脚尖压在他小腹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像是一根羽毛扫遍了心脏的各个角落,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着沈缘的脚尖放回到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   昨夜是他太冲动了,明明沈缘还病着,要靠那么多药来维持身体机能,身上的力气只能支撑着他每日看看短视频玩一玩消消乐,连一点多余的风都不能吹,可他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有想,就搂着少年要了一回。   只那么一回,大约三五分钟,沈缘便失了所有的力气,只恍惚地睁着眼睛瘫倒在他的肩膀上小口小口地喘气,整个身子的骨头都软了,叫他的名字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我去做饭。”   付灼到厨房拿起菜刀,一个刀背剁下去将那条鱼完全拍晕——也有可能是已经拍死了,总之那条原本还甩着尾巴的鱼瞬间便在案板上没了动静。   他回了下头提醒道:“小圆去洗澡,衣服换下来扔洗衣机里待会儿我来弄,记得拿浴巾,浴室门不要关。”   沈缘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哦”了一声,突然兴起多嘴口嗨了一句:“你要看吗?”   *   “叮咚。”   手机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付灼回头看了一眼沙发,发现是沈缘的手机屏幕正亮着,他怕是医院那边发来的配型信息,便急忙只随便用冷水冲了冲手上不慎割出来的伤口,将那只手机拿起来查看。   只这一眼,他猛地愣住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刚刚发过来的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很长很奇怪的备注。   【你说的有机会给我做汤喝,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4   付灼拿着那只手机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在无比沉寂的夜晚,热水打在瓷砖地上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很清晰,层层弥漫的热雾之中,少年细瘦身形在玻璃间模模糊糊地映照出来,腰部曲线处似是打了阴影柔光,更加凸显出优美弧线,叫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手掐在沈缘腰上时那软绵绵的触感。   男人握紧了手里的菜刀,转而再次低下头去看那手机屏幕上短短的一句话,不清楚过了多久,大概心思百转千回也只有短短几分钟,只是内心的煎熬纠结太过于久远,付灼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动,压抑着心头奔腾的万千思绪,不动声色地在密码页面上点了几下。   手机成功解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给沈缘拍的一张日常生活照片所做的壁纸,这是少年缩在被子里熬到两三点钟才选出来那么多照片里最好看的一张,按他的话来说——“我要选个脸圆的,下巴太尖会把手机戳漏电。”   可付灼看不出差别。   无论怎么拍,无论是哪个角度,他就算把所有的照片都好好地看过了,也分辨不出沈缘的脸有什么不一样,如果一定要做评价,那么付灼再过一百年也还是只能说出两个字:好看。   笑意在他的唇角一闪而过,付灼看了会儿少年照片上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脸,手指一动将微信点开,刹那间无数个显示消息未读的小红点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显然不是沈缘和他联系时用的那个微信账号,付灼将他们的名字一一扫过,目光落在置顶上面——这是刚才发来消息的那个人。   秦昼是临到晚饭的时候才到家的,因为和家里人的矛盾过深,一碰面便是无穷无尽的争吵,所以他已经在外边连续待了一个多月,就是在上个月末时,这个叫做“圆圆”的骗子找上了他。   说实话这人的骗术并不高超,如果叫他去搞诈骗,说不定还要倒赔几万块钱,况且男人的声音再夹到底也比不过真正的女孩娇软可爱,但秦昼就是那么一脚陷进去了,像是心脏被触碰到了某个点,即使他脑子十分清醒,心里也忍不住发软,从而越陷越深,到最后对方销声匿迹,再想把自己拔出去的时候,只落得一身疼。   早知道就该好好地查一查他,摸清了这个骗子姓甚名谁,年龄多少,住在哪里,亦或者长什么样子,如果早就把这一切了解清楚,何至于他现在还只能凭着一部手机去质问对方自己到底是鱼塘里的几号鱼?   凭他的脾气,当然是直接杀过去要说法,说不定见了真人他就不喜欢了。   “秦昼。”   他正从外面的长廊里往屋里走着,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秦昼只听这声音就下意识皱了眉头,他把手机关闭捏在手里,抬腿想要绕过那台轮椅,身旁的人却再次出声:“你这一个月去哪里了?爸妈都很担心你。”   秦昼闻言嗤笑一声:“担心我?大哥你真会开玩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一时想不快寻死不成?”   秦衍的手臂放在轮椅扶手间,腕上只戴着一只很低调的机械表,男人上身穿了件栗色针织衫,膝盖处用一条长长的毯子盖住,尾部一直垂到地上去,他驱动轮椅靠近秦昼,思索片刻才道:“小昼。”   “爸妈的意思并不是要剥夺你学音乐的自由,”秦昼抬头看着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继续道:“只是爸妈身体如今也不大行了,秦家总要有个人来继承基业,背起来这个担子,不求能……”   秦昼冷眼看着他:“但不会是我。”   秦衍闭了闭眼眸,低声道:“必须是你。”   秦昼冷笑一声:“你不是还活着吗?”   他抱臂微微俯身,眼睛里带着些戏谑的笑意,两人的目光相互对视,秦昼轻轻勾起唇角,道:“不如大哥现在立刻找个女朋友,你们尽快交流感情给弟弟我生个侄子?比起逼迫我,我觉得这个方法反而更快一些。”   秦衍面色不改:“秦昼,别开玩笑。”   秦昼道:“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他不咸不淡地呵呵笑了两声,云淡风轻从秦衍身边径直绕过去,揣着外衣口袋三步并作两步就从旁边的旋转楼梯上去了,连个背影都没给他大哥留下。   秦昼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子叫人气血上头恨不得将人拽过来干一拳的味道,男人脱了上衣把自己摔到大床上,靠着两个枕头打开手机,看着那边依旧没回过来的消息,秦昼眉眼间多了几分戾色,他滑动着屏幕把他和那个骗子你来我往调情的消息全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是觉着自己就是个蠢货。   人家说什么都信,什么譬如早死的爸改嫁的妈,上学的妹妹重病的她,现在想想,到底是谁会信这种话啊?   是他。   “妈的……”   秦昼用力捏着手机不死心地往上扒拉着消息:“别还没把这骗子捉弄够倒先让他跑了。”   重来一回如果还能叫人骗完就跑,那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思念至极的那八个月,就真成了算他记性好了。   思及至此,秦昼动了动手指,给对面转过去一万块钱,又附加上一条消息。   【秦昼】:不想打视频就不打,哥哥给宝宝道歉,别不理我圆圆。   ……   ……   “——咔!”   沈缘围着浴巾刚出来就听见一声巨响,他脚下一滑差点仰面摔回到浴室里,所幸及时扶住了一边的墙才幸免于难,只是腋下围着的浴巾稍微松了一松,他正抓着白色浴巾寻找着巨响来源,厨房里传来付灼的声音。   “睡衣在卧室床上放着,快去穿上别感冒了。”男人握着刀,连头也没回,只是随手把剁下来的鱼头扔进了锅里。   付灼脱了衣服身材极有分量,不夸张地说,他是那种一只手就能把一台车抬起来的人,想当初他们刚在一块儿的时候,沈缘去他修车的厂子里给付灼送东西,期间被他的同事开玩笑调戏了两句,下一秒,在沈缘连脑子都没转过来的时候,付灼已经一拳把那个同事掀翻在地。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句脏话都没说,往往跟自己说话时,声音还能再软三个度,怎么和缓怎么来,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生怕吓着他,可沈缘现在听着他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声音没变,语气和之前也没差别,但就是奇怪,像是喉咙里压着一口气死死憋着一样,沈缘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形容——火山喷发前夕,或者说是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饭做好了,小圆。”   沈缘穿了衣服出来,头发还湿哒哒地垂在脖子下面,他随手用毛巾呼啦了几把就想要从沙发边上直接爬过去拿筷子,腿还没收到上头,一只手臂倏然从他的小腹下面穿过去,把他整个人拦腰完全抱了起来,轻巧地过分。   “又没吹,头发还是湿的。”   付灼摸了把他的头发,攥出一手水珠。   “走,先去吹一吹头发。”   沈缘的确有这个坏毛病,就算家里有吹风机,插一下电就能用,但付灼不在的时候,他还是乐意叫头发自然风干,因此感冒了无数回,但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坐这里。”   付灼扯了一条毯子铺在瓷砖上面,搂着沈缘的腰,轻轻抬高手臂把怀里的少年搁在了洗手台上,又折身去拿吹风机。   呼呼的热风吹到沈缘耳边,将他的耳尖烫得有些泛红,浴室里刚降下去的温度又不知不觉地升了起来,激起一身热意,付灼用手掌托着少年的发尾一点点地把他的头发吹到八成干,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   短短几分钟内,付灼想了很多,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捡到面前这个少年的情景,穿着单薄的小孩儿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手上只有一部电量耗尽的手机,见到刚下夜班路过的自己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又继续低头沉默不语,一张瘦得过分的脸上已经冻出了伤口。   付灼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了几张钱递过去,或许是天色太晚,又或许他们恰好在一颗大树的阴影之下,那个少年并未看清他手里那几百块钱,只是犹豫着,神色有些拘谨地,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路灯昏黄的光在其中恍惚跳动。   付灼手上一用力将他扯进怀里,那时候的沈缘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可能是天气真的太冷了,零下二十度的北方冬天,如果不是他恰好路过,这个少年待在这里一晚上就能冻死过去,付灼用外衣裹住他低头问:“你干什么?”   他说:“哥,我什么都能做。”   “管我饭吃就好了。”   付灼有些好笑,他提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我倒是想带你回家,但你看我像好人吗?”   “你是好人。”小少年轻轻垂着眼睛,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你是。”   付灼道:“但我犯过罪。”   少年摇了摇头,只颤抖着肩膀缩在他那件大衣里面打着寒战,两只手交握着贴在他胸口间轻轻地喘息,指缝间还悄悄地夹着他的衣裳。   深冬原本寂寥无声,只有风雪簌簌。付灼孤独一身数十年,走过万千艰难困苦,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一个漂亮的少年就这样轻易地闯入了他的怀里,从此成为他生命的全部。   “哥?”   少年带着哑意的声音犹在耳边,如同远方山谷吹来的湿润暖风。付灼闻声回神,沈缘坐在洗手台上朝着他倾倒过来,付灼一把将他抱住搂在怀里。   “付灼哥,你怎么了?”   付灼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先吃饭吧。”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少你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给小圆当提款机    第55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5   沈缘被付灼原模原样地抱回到沙发上,他顺势肩膀一歪又半躺了下去,双臂间搂着那只软软的抱枕贴在脸上,把本来消瘦的脸颊挤出了一块软软的肉,仅有一丝轻微血色的唇珠随之嘟起来一点儿。   对面男人正蹲在小桌子前给他的碗里盛饭,付灼轻垂着头,拿着筷子给他剔除掉一根根细小的鱼刺,又用水过了一遍,才轻轻地放在那已经堆满了高山的小碗里,动作轻柔,像是在加工什么艺术品。   “盛太多了。”沈缘侧躺着抬手指了指那只碗,道:“我吃不完。”   付灼没抬头:“你吃不完的留给我。”   沈缘道:“那哥每天都在吃我剩的……这多不好。”   “小圆介意?”付灼动作没停。   沈缘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下去道:“我只是想哥和我一起吃,付灼哥又要忙工作又要给我做饭,还要攒钱给我买药治病……”少年的声音停顿一瞬,继续道:“太辛苦了……”   “付灼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叫你天天吃我留下的剩饭……”   付灼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轻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沙发上那个外表看似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正眯着眼睛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少年,心头涌上阵阵翻滚浪潮,男人搁下筷子,把那只碗推过去,状似无意般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缘翻身坐起来,小腿被沙发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摸到了自己似乎早已经遗忘的那只手机打开来看了一眼,发现成堆的消息闪在屏幕上,心里不由得往下坠了坠——糟糕,忘切号了。   手机收到消息肯定会有提示音,付灼一直关注着医院的配型消息,说不定会拿起来看一眼,他锁屏的密码很无厘头,是小时候写日记那个本子后面的一串编号,也从来没告诉过付灼,但显然光是屏幕上这些来源不明的消息就足以叫人起疑心。   一般人,哪怕不是男朋友的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至少会问一句是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付灼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般半蹲在对面,倒叫沈缘有些琢磨不透。   “吃饭。”   付灼见他握着手机看,凌厉眉目间稍沉了一沉,手里的竹制筷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折弯了一个角度,男人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只是轻轻敲了下桌子提醒对面的少年:“先吃饭,吃完饭再玩。”   沈缘翻开着微信,把那几条鱼的问候消息拿同一个表情包全部回了一遍,又看着男主发来的一大串消息,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橙色框框上,他手指一动利落收下,而后敷衍地给对面发过去一条信息。   【圆圆】:谢谢哥哥,哥哥亲亲。   “咔。”   沈缘抬起头:“哥,怎么了?”   付灼捡起地上被折断成两半的筷子扔到垃圾桶里:“没事,筷子裂了。”   裂了?   竖着裂?   沈缘沉默了一下,问他:“哥是不是生气了?”   付灼与他对视:“生什么气?”   试探的问话轻而易举地被打回来,像是他两根手指徒手掰断筷子那样简单,沈缘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小号上养鱼的事情,但从付灼的脸色上来看,案件显然已经东窗事发,具体事发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只是男人似乎并不愿意提起……   也有另一种可能。   沈缘咬着筷子心想:付灼是想叫他主动提,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对象在网上和别的男人网恋呢?   付灼面不改色地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坐在了沈缘旁边,还没来得及去给身旁的人夹菜喂给他吃,少年却忽地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又犹豫着贴住了男人的唇角。   付灼的心跳停了半拍,他搁下筷子回抱住沈缘:“怎么了小圆?”   沈缘仰头看他:“亲亲哥。”   付灼微微偏头避开他:“乖,先吃饭。”   沈缘却紧紧抱着他不松手,只改口道:“亲亲哥哥……”   少年声线有些含糊粘稠,尾音还带着一丝丝哑意,像那日飘落的雪花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肩头,付灼心头一动,刹那间忘记了一切初衷,男人黑眸中映着屋内的灯光,只低下头吻住了少年的唇。   汹涌的占有欲和压抑了许久的情意一同宣泄而出,沈缘被这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侵蚀了所有思想,他被压着后脑攫取着一切温温情意,眼眸渐渐地被刺激出生理性泪水,慢慢地在恍惚灯光间仰头跌在沙发上。   付灼用舌尖搅弄着他唇里的软肉,将少年唇瓣含在舌下细细地舔着,沈缘一时呼吸不上来,只能无力地用手推着他的胸口:“……哥。”   付灼低声道:“小圆……你得需要我。”   ……   ……   凌晨三点半,秦昼已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几分钟,他发消息过去半天没个回声儿,一时兴起转了一万块钱过去,对面倒是收得爽快,还不忘给他回条消息,好叫他不那么尴尬。   【谢谢哥哥,哥哥亲亲。】   “呵,”秦昼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翻手把手机搁到枕头下面,仰头合上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要不是老话说得好呢。   吃一堑长一智。   如果回到前世八个月前那段时间,他早就被这句平常问候的话撩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恨不得能把心都掏给他,哪还顾及对面到底是不是个单纯的骗子?   秦昼之前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别人家的恋爱怎么谈,只是两个人互相发个消息,打个语音电话听一听声音,就能高兴一整天。   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和家里人到了一种水火不容的地步,自己单独搬出去住,能用的卡又全部被冻结,家里人不许任何人帮他,逼着他回去,二少全身上下全部掏遍也只有十万出头。   秦二太子哪打过这么穷的仗?   但小男朋友一说医院找到配型了着急要做手术,他还是把仅有的钱全部打了过去,一共凑下来大约还差着几万块钱,秦昼又急忙想着要把车卖了,当时是真的傻,最纯爱的时候甚至大半夜杀到林家去找林星承借钱。   借,他什么时候朝别人借过钱啊?   他借得有零有整的,连林星承都很惊讶,问他是不是现在生活上有困难,如果实在不行,就悄悄地帮一帮他,当初秦老爷子给圈里所有小辈都打过一遍电话,谁敢帮秦昼就得被扔到军营里练脱一层皮。   秦昼那时只说:“我男朋友要做手术差点儿钱,回头还你。”   为喜欢的人借钱,他不觉得丢人。   可他借到了剩余的钱,再想打过去的时候,对面已经没有了任何消息,所有的疑问困惑不甘以及那八个月的淳淳爱意都如同小男朋友消失的账号一样石沉大海,后来再遇见林星承时,他托对方帮忙查一查男朋友的去向。   林星承接过手机看了眼那最后一条消息:“秦少,这是个很常见的网恋骗局吧?你没看出来吗?”   “假借生病骗钱,网上这种人很多的。”   秦昼的初恋以这样可笑的方式结束。   “混蛋。”   秦昼躺在床上忍不住自嘲发笑,他将手交叉压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影,不知不觉地把嘴里的皮肉磨出了血腥。   带着不甘和愤恨的心脏在深夜兴奋地跳动着,叫他始终难以入睡,重来一世他早就看破了这场骗局,自然也不介意把自己枉费心思给出去的感情再讨回来。   哪个骗子会嫌骗的钱多?   就算他微信里的鱼有成千上百条,数都数不清,但只要他成为这些鱼里最有实力的一条,叫这个骗子吃到了甜头不舍得放手,那么到时候所有的主动权会回到他的手里,他就能轻易地拿捏这个骗子。   谁是真正被钓上来的鱼还说不定呢。   愿者上钩,很简单的道理。   秦昼心里想的事太多,到五点钟天边大亮,终究还是没能睡着,他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涨得发疼,只能爬起来去橱柜里拿了瓶白葡萄酒出来,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面看微信上这一个月内他发过去的消息,光是看看就觉得牙酸。   “承儿,”秦昼给林星承打过去一个清晨叫醒服务:“起来了没?”   林星承看着脾气最好,但不幸的是他是个有起床气的人,林少爷压着呼吸憋了半天,骂骂咧咧地把电话接起来:“秦少什么吩咐?”   秦昼喝着杯子里的酒,道:“我这边和家里闹得厉害什么都动不了,辛苦你,帮我查一个人。”   林星承沉默了一下:“查什么?”   “网恋对象。”   秦昼道:“查一查他的个人信息。”   林星承:“不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法,还有你这个网恋对象是什么时候有的?”   秦昼:“……”   “事成了我那台车给你开。”   林星承瞬间清醒:“那倒也不是没有合法的方式,就是需要点儿时间,你等两天啊,把你那个……对象的联系方式,转我一下。”   秦昼挂了林星承的电话,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晨五点半将近六点钟,他打开手机微信界面,给那个骗子发过去一条很普通的问候消息。   【秦昼】:乖圆圆早上好,起床了没呢?   【秦昼】:[转账]   他随意发过去一个5200,刚想搁下手机去洗个澡,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却忽然响起来,那个很可爱的小兔子头像显示在了整个屏幕上,底下是他备注的名字——圆圆。   这个小骗子,居然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秦昼接起来:“喂,圆圆起这么早?哥哥给你发了钱,先去吃个早餐吧,中午想吃什么?哥哥给你订。”   那边沉默许久,只有轻轻的风声,正当秦昼以为对面的人打通了电话,却又不小心睡着了的时候,手机倏然震动了几下,对面传来属于男人低沉的声音。   “离他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秦昼一定会掰回一城的,否则他凭什么做正牌?    第56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6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闷的寂静中,秦昼几乎可以听的清自己每一次早已经紊乱的呼吸声,如同乌云压顶,层层叠叠地覆下来,昭示着一场阴冷暴雨的到来。   “你是谁?”秦昼死死咬着牙根,眉心紧锁,肆意蔓延的无形风暴席卷着他心头万千思绪,随着入秋的枯黄落叶一起飘向窗外,男人紧紧握着手机,忽地暴怒一拳打在面前的机械键盘上:“说话!我问你是谁!”   键盘咔嚓一声断裂,秦昼那只骨节红肿的手忍不住发抖,话筒里男人无甚波澜的声音隔着一条电话线传过来,像是一场无形的海啸迎面压到头顶。   “不要吵,他在睡。”   付灼回身看了眼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沈缘,少年的身体斜着占据了整个床,凌乱的头发遮住眼睛,从被子边上漏出的一点白皙膝盖上尚还残留着昨夜疯狂过后的靡靡红痕,手臂压在脸颊处侧躺着,嘴唇微张,像一只小猫玩偶。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对着那边道:“既然是小圆的社交关系,我不会乱动,只是警告你离他远点,仅此而已。”   “这个要求,不过分。”   这个敷衍的回答对秦昼来说显然是一种侮辱,秦二太子还从来没被人这么警告过,哪怕是他和家里闹得最不可开交的那段时间,整个京都也从来没人敢给他个不好的脸色,他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这是在威胁我?”   “你凭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付灼道:“没兴趣。”   与暴怒的秦二太子相比,付灼的声线沉稳有力,他似乎只把这件事当做生活中极其微小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一部分,就像是看见了沟壑边上即将要被冲下去的垃圾塑料袋,他可以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当然也可以置之不理。   一年前那个冬夜寒风呼啸,霜雪过野,冷得叫人难以开口说话,连骨头都冻在一起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少年缩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付灼的心门被一只手咚咚敲开,阵阵热意涌上心头,终于成为冬夜里唯一的光亮。   养一个孩子很难,但养一个成年人或许要好上那么一些,他用恐吓的话威胁怀里的少年,想要借此叫他避而远之,这一招很好用,付灼用同样的方法驱赶走了身边所有的朋友家人,终于落得个孤身只影,可自认为有效的方法换来的却是少年更加肆无忌惮的亲近。   一碗几乎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小米粥,被少年垂着眼睛喝了个干净,他从椅子上跳下去想要去洗碗,付灼将那只空碗拿到自己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你跟着我,就只能吃这样的东西。”   少年乖巧地点头:“好。”   他声音轻轻的:“给我饭吃就好了。”   那一刻付灼有些后悔,他是个物欲性极低的人,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偏好的东西,日常两点一线,做饭全凭心意,看着少年这么瘦弱孤苦,他也只是像往常一般煮了一碗白粥。   只是一碗白粥而已。   可他这么瘦……   付灼默不作声地起身去给他做菜,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想要给他打下手,却有些手足无措地差点儿将碗打碎,付灼及时接住那只即将坠地的碗,这才发现他的两只手似乎一直在发抖。   “冷?”   沈缘摇了摇头没作声,却在吃那块沾了辣味的鱼肉时咳出了血,整个下巴上沾满了鲜红血迹,那个时候少年方才告诉他:“我生病了。”   他低着头轻声说:“我去找工作,别人不要我……”   他没有提到自己的家人,但作为一个独自生活了数年的成年人,付灼显然比旁人更能理解沈缘言语之下的那一层不可说,他用热毛巾覆住了少年沾满血迹的下半张脸,万千安慰的话无法说出口,于是在那个寒风呼啸,冰雪凛冽刺骨的深夜,在平岚市的一间出租屋内,付灼对他承诺:“没事,我要你。”   沈缘只是想活下去,所以他做什么都没有错。   听着语音那边暴怒的声音,付灼敛了敛神色,他俯身将少年露出来的那块膝盖用被子盖好,低头在沈缘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亲吻,然后对着电话那边平静地说道:“就这样吧,我挂了。”   ……   ……   “嘟”的一声电音似乎把秦昼所有的情绪点燃,他握着手机扬手想要将它完全砸碎,却在临了时又憋着一口无形的怒气给林星承发过去一条消息。   【秦昼】:我托你办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林星承打过来一个大大的问号:你穿越了?   【林星承】:秦少,一个多小时我能查出来个鬼啊,用合法的方式查至少得要三五天,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也不要太着急。   【秦昼】:加价,你要多少我出多少。   【秦昼】:顺便查一查他身边到底都有什么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的感情经历也查一查。   【林星承】:……你等三两天的,真不是钱的问题,凭咱俩的关系我还能坑你不成……怎么?   林星承发过来一条信息:你被网恋对象绿了?   秦昼:“……”   他“啪”地一声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面,稍缓了一会儿心里的火苗又把那只已经碎了屏的手机捡起来塞进口袋里,打开门从楼梯口下去径直想要出门,又好死不死地碰见正在客厅里吃饭的秦衍。   秦衍看向他:“又出去?”   秦昼脚步一顿:“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秦衍顿了一顿:“……这是秦家。”   他点了点桌子上那封请柬,道:“关晟川前几天刚比赛完从国外回来,他拿了冠军,想着在南郊再开一场友谊赛,邀请你去,记得给他回个消息。”   秦昼骂道:“他出国镀金回来开友谊赛跟我有毛关系?!还邀请我?就他那个破技术他配吗?”   秦衍道:“关二也很久没见你了。”   “国外那些赛车选手怎么没把他撞死!”秦昼现在像是吃了火药,见谁骂谁,他没再理会秦衍,只是一转身便从门口躲了出去,驱使着自己的爱车一路开到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人喝醉了就是不好,尤其是那种微醺上头的状态,总会叫人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具体表现为秦昼躺在长沙发上捏着手机,给微信置顶的联系人打过去无数个语音和视频交替的通话,那架势看起来是对面的人不接就不死不休。   *   【宿主,男主的黑化值涨幅很大啊,特别不正常,数值直接蹿上去了,临近爆表】   沈缘一觉醒来天塌了,他把遮着眼睛的头发扒拉开,神情尚还有些迷迷糊糊,只是躺着换了个方向缩在被子里问系统:“怎么说?”   系统沉默了一下道:【男主好像疯了。】   沈缘清醒了一点儿,他翻开手机,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一长串未接通的通话消息,目测两个小时内大概打过来七八十条,其中夹杂着一些零零碎碎不知所云的信息,颠三倒四的根本读不懂。   他正想往上翻一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翻到尽头,电话忽然震动起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一长串名字,沈缘清了清嗓子夹起来,选择接通这则通话。   “哥哥,我刚才在睡觉……”   “你怎么啦?”   秦昼瞬间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握着手机问道:“你昨天晚上和谁在一起?”   沈缘皱了下眉,把声音放轻缓:“没有和谁在一起呀,我自己一个人,哥哥怎么冤枉我?”   那个男人难不成还能是凭空跳出来的?   秦昼咬紧了牙:“我再问你一次,和谁在一起?说实话!今天早上那个男人是谁?!”   沈缘迅速翻着手机,终于从今早的一则语音通话中找到了答案,他当然不会是梦游的人,所以最大的可能只能是付灼看见了秦昼发来的消息,给他打过去电话说了什么,他不太能保证付灼不会对秦昼宣誓主权,所以如果找借口的话……   也只能险险地赌一把。   沈缘的沉默无疑又是一阵扑天浪潮,秦昼眉头紧锁,眼眸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脸色阴沉至极,如同暴雨来临前那厚重的乌云,男人紧紧抿着唇,强行克制着心头的火焰:“怎么?说不出来?”   “你还想骗我多少次?”   沈缘开口:“哥哥……”   秦昼打断他:“别夹,我知道你是男的。”   天啦噜,连夹子音都不爱听了那果然是已经气炸了,能叫男主直接爆出这个剧情里最重要的信息,显然付灼的那则通话给他的冲击力很大,说不定两个人已经对着电话互相骂过了。   “对不起……”   沈缘斟酌着慢慢说道:“我不是故意想骗哥哥的,我只是太喜欢哥哥了,所以……”   “这个问题先略过去,你骗我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秦昼平复了一下高涨起来的愤怒,继续问他:“那个男的是谁?”   “可能是……”沈缘默了默:“应该是我哥。”   秦昼:“什么哥哥?”   沈缘连气息都没抖一下:“亲哥哥。”   秦昼那阵气焰一下子烧成了灰烬,前世这个骗子似乎提过一句他有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哥哥,连麦聊天的时候也曾数次提起他,说这个哥哥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对他掌控欲很强,总是干涉他的私交和选择。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你那个哥哥……”秦昼骂到半路又闭了嘴,他喝了口酒缓了缓一直以来烧着的心脏,沉默了一会儿对着那边道:“交代一下,你还骗了我什么?”   沈缘面不改色:“没有了哥哥。”   “没有?”秦昼冷笑一声,问:“真以为我不知道?我他妈是你鱼塘你第几号鱼?”   “装女的骗我就算了,我喜欢你不计较,”秦昼的声音扬高:“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养鱼养到我哥们儿的头上?骗了我的钱不够还想骗别人的?你到底有多缺钱?”   “别挂电话,”秦昼沉声道:“今天立刻把这件事说清楚,否则我们就分手。”   也没拉手啊分哪门子的手?   沈缘在电话那头紧急寻找对策,男主的脾气的确和他想的一模一样,秦昼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说好听的是性格敞亮,什么都能摊开来说,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没脑子,他和付灼玩心计绝对输得一败涂地。   “哥哥……”沈缘哑着嗓子,声音委屈巴巴地托着长音:“我生病了确实很缺钱,因为要吃很多药,但是我没有想骗你……我最喜欢哥哥,最喜欢你……不要分手。”   秦昼的心瞬间被他叫软了一块,如同羽毛轻轻扫过胸口,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热意,电话那边少年的声线干净纯澈,却不合时宜地夹杂着一些酸痛的哑意,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此时少年面容之上的表情,他或许已经哭了。   不管他生病是真是假,但曾经的喜欢不是虚伪的,他的心底依旧住着那个与他彻夜长谈,笑吟吟地叫他“哥哥”的小少年,男人握着的酒瓶轻轻地松了松,忍不住纠错道:“你应该只喜欢我。”   沈缘改口:“只喜欢哥哥。”   “圆圆,”秦昼的胸口泛起阵阵麻意,他靠在沙发上按了按跳动不止的心脏:“把其他人,全部删掉,只留我一个。”   “好。”   秦昼吐出一口酒气,那阵郁郁不欢终于在少年这声应答之下彻底散去,男人低头缓了一缓,拨开心头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屏障,在戏谑的厌恶和恨意之下,渐渐地显露出从未拔除的那份爱意。   还是喜欢的。   不论如何,还是喜欢他的。   秦昼道:“删完给我截屏。”   “然后开视频,叫我看看你。”   沈缘正给他的鱼发着消息,想要新开一个号转移阵地,下一秒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叫他的手忍不住顿了顿。   秦昼说:“叫一声哥哥,我转你一千。”   不是,认真的?   他能叫到男主破产。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昼:骗钱就骗钱吧,只骗我一个人就成,反正哥有钱    第57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7   秦昼看着对面那个小骗子发来的截图,空荡荡的微信里面只剩下微信小助手和备注为“哥哥”的他,男人终于心满意足,一直以来强行憋在心里的那口郁气早就散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和家里人争吵了好几个月的暴躁戾气,也终究在化作了柔柔的春水,慢慢流淌过躁动的心尖。   小骗子只能依赖他一个人的感觉,光是想想就爽翻了,秦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但至少现在,在所有的一切全部摊开以真实心意对话的现在,他的确是高兴上头的。   “圆圆。”   沈缘听见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少年的音色清冽干净,似平静澄澈的湖水,尾音却轻轻地扬起来一点儿,其中杂糅着有些闷闷的哽咽,苦涩的泪水倒灌入河流,在秦昼的心头激起澎湃波涛。   他忍不住软和了声音:“别哭了。”   秦昼低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没和你分手?想要钱就找哥哥要,我给得起。”   沈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奈的扭曲,秦昼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考试考了一百分,看着只有58分没有及格的自己,很慷慨大方地安慰他说“没关系,我分你两分”,然后用红水笔在他的试卷上写个+2。   他难道会因为秦昼跟他分手就委屈得要死哭唧唧的吗?   天杀的,还我的鱼!   沈缘紧抿着唇角缓了缓心情,少年的情绪或许还学不会像真正的成年人那样很好地掩藏在心底,开口时已经是一片泛滥的委屈:“谢谢哥哥。”   “我只有哥哥了。”   他的声音软软的,整个人像是一团白棉花缩在一起,纵然是被狠狠地强压下去,也会“duang”地一下再次弹起来,没有丝毫暴躁火气。   秦昼心头颤了一颤,他悄悄吐出一口气,手臂张开靠着沙发仰头闭了闭眼睛,把脑海里的那团棉花剔除,才对着那边低声道:“开视频圆圆,叫哥哥看看你。”   “……我不好看。”沈缘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满身的靡靡痕迹,简直不敢想象假如被对面的秦昼看到,这只史前暴躁巨龙会不会直接杀过来取他小命,毕竟前世他和男主只吵了那么一架,互相之间还没到声嘶力竭的地步,对面就报废了一扇挡风玻璃。   那玻璃爆了的声音真真的,沈缘不知道具体碎到什么程度,但男主的手指头一定骨折。   昨天晚上是他心里有鬼勾引在先,付灼也像发了疯一样往死里弄他,他平时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搞得沈缘到最后连气都喘不上来,脑子昏昏沉沉地叫张嘴就张嘴,叫开腿就开腿,像一只任人摆弄的棉花娃娃。   不过对比暴躁龙秦昼和吊儿郎当的关斯言,付灼的脾气的确算得上是温柔那一挂,做到一半想起来他还没吃饭,又下床去热了热饭用一个多小时喂饱了他才继续的,一直到早上四五点钟,沈缘累得乱七八糟地睡着了,一天一夜没睡的付灼还有力气打电话和男主对骂。   沉默寡言就是干。   体力真好,羡慕。   沈缘轻轻地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朝着对面委屈巴巴地撒娇:“哥哥看了我的样子一定不喜欢圆圆了……不要。”   秦昼轻笑一声:“不要什么?”   沈缘道:“不要哥哥不喜欢我。”   秦昼喉咙里带着低低的笑意:“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会撒娇?”   沈缘没说话,只是像小猫一样轻轻地哼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又乖又软,简直拿捏到秦昼的心坎儿里去。   “男人也可以撒娇,”秦昼道:“你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哥哥也不会不喜欢你的,开视频,叫我看看你的样子。”   沈缘:“……”   你会不会说话?   不会把嘴捐了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秦昼今天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被骗了那么多次,他就是冲着要扒开自己所有的假面目而来的,沈缘把被子裹到身上,几乎盖住了脖子,只露出一个清清爽爽像荷花苞一样的脑袋。   做足了这番准备,沈缘点开了视频。   “哥哥……”   摄像头正对着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少年澄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秦昼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杯子里的酒,目光扫过视频里少年那块白皙似雪的下巴,再往下看是他裹紧了被子圆乎乎的身体。   “怎么裹着被子?你冷?”   沈缘在视频那头动了动肩膀,更加把自己缩紧了一些:“刚睡醒……我没有穿衣服。”   秦昼凌厉眼眸中的深色瞳孔轻轻颤了颤,他放下酒杯,开口时嗓音略有些沙哑,如同深秋冷风吹过枯黄树枝:“怎么不穿了衣服再打?”   沈缘轻声道:“我怕哥哥着急。”   “我着什么急?”秦昼低低笑了一声,捏紧了指尖仰躺到沙发边的扶手上,后脑枕着一只手臂,低声道:“乖圆圆,往上一点儿,我看不见你。”   摄像头视角微微上移,停留在了沈缘唇上,方才只看他露出的一点儿下巴还没发觉,如今看全了一点儿,秦昼才发现他瘦得下巴尖尖的,只有凑近了看,最底端才呈现出一个圆嘟嘟的弧形,他忍不住蹙起眉尖:“怎么这么瘦?”   “你哥不给你吃饭吗?”   沈缘沉默半晌:“我吃得少。”   秦昼道:“地址给我,哥哥给你点,早中晚三餐哥哥给你包了,圆圆有什么忌口吗?”   “不用啦,”少年薄唇一张一合,秦昼正翻着私厨联系方式的手一顿,忍不住又将视频完全点开,视频正中央少年唇线柔和,水漉漉的粉唇之上唇珠圆润,说话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唇内上齿处的两颗小小的尖牙,纵然秦昼的确没什么好审美,也不由得有些微微出神。   “装女生骗哥哥谈恋爱已经很对不起了,哥哥还给我转过那么多次钱,我是喜欢哥哥所以才这样的,”沈缘垂着眼睛慢慢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等我赚够了钱,会把哥哥的转账全部还回去的……”   秦昼:“……”   这张小嘴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想亲。   “哥哥?”   秦昼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沈缘道:“我会把钱还给哥哥的,对不起。”   秦昼忍不住嗤笑一声:“哥哥不缺你那几个子儿,小傻子。”   关斯言那小子能拿出来几个钱啊?还不如专心对他一个人,别说是几万块钱的“手术费”,这小骗子能早早真心对他,市中心的别墅早就有了,分不清轻重的小傻子。   不过现在回头是岸,也不算迟。   秦昼今天勾起的唇角就没放下去过,他凑近看了看视频里面少年的嘴唇,忍不住伸手屈指碰了碰,道:“再往上点儿,哥哥想看你的全脸。”   沈缘颤了颤手:“不。”   秦昼挑起眉:“怎么?”   少年声音软乎乎的:“不给你看。”   秦昼眯起眼睛笑着,问他:“你在撒娇?”   沈缘没作声。   秦昼敲了敲屏幕,问:“你姓什么?”   沈缘犹豫片刻,开口道:“沈。”   “沈圆?”这个名字在秦昼的舌尖绕了一圈,像是甜丝丝的棉花糖一样在嘴里慢慢化掉,甜腻的液体从喉咙里流淌过去,一直浇灌到他灼热的心尖尖上,秦昼笑道:“我姓秦,单名一个昼字,昼夜的昼。”   “……嗯。”沈缘抿了抿唇瓣:“秦昼哥哥。”   秦昼心头一颤:“再叫一声。”   沈缘轻轻地道:“秦昼哥哥。”   秦昼低头动了动手指,爽快地转过去一千块钱:“再叫,叫一声一千,随时有效。”   视频那边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嗓子里却没出声,秦昼的目光随着他的薄唇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心跳也不禁一并合成了一拍,少年声线干净得叫人不忍心亵渎,那两声轻喊却深深陷在了秦昼心尖沟壑之中。   曾几何时,他最暴躁的那段时间,不知道在家里吵过多少次架,和家里的关系降至冰点,秦昼摔门而去死不低头,夜间烦闷时把酒当成矿泉水来喝,三番两次地将手机里收藏的语音条点开听着少年的声音平复心情。   为自己的爱意买单。   为喜欢的人丢弃一切不需要的东西,为他低头借钱,这些他全然不后悔。   他一直以来所愤愤不平恨意难消的,不过是沈圆注销账号一声不响地从他的生命中离去,把他的感情当做玩具来玩弄罢了,秦昼推翻那些漫漫长夜中逐渐已经开始崩塌的情意高楼,又一声不响地徒手将它重建,如果只是要钱……何至于到这种地步?   秦昼深深吸了口气,问对面的人:“怎么不叫了?两千,好不好?”   手机“叮咚”一响,两千块钱到账。   “嗓子疼……”   少年闷闷道:“我想喝水。”   “那你去喝点儿水,”秦昼看见对面的少年从旁边随手一摸便拿了个装了水的被子来,纤细的手指从被子缝隙里探出半截,沈缘咬着杯口仰头分几次才喝下去完整的一口,水珠染得他的唇瓣湿漉漉的……想亲。   秦昼拿着酒杯举起来隔空和他碰了碰,喝了一口才问道:“怎么会嗓子疼?是不是秋天太干了?还是你夹嗓子夹过了?”   他问:“怎么弄的,要不要去医院?”   沈缘握着杯子的手指狠狠地颤了一颤,一时之间有些微微的心虚,秦昼看不见被被子包裹的这身暧昧痕迹,自然也不知道昨夜那场饱含醋意的情事有多么激烈。   为什么嗓子疼?这能说吗?   付灼干的。    第58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8   沈缘咬着玻璃杯子口没作声,下唇轻轻贴在杯口处,两颗冒出白尖儿的上牙微透出来一点儿,倒让人觉着唇瓣不似最初看时那样略显苍白,反而水润润地渗着潋滟嫩色。   “不去医院?”秦昼出声问。   “……嗯。”   少年嘴里似乎还含着半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他下巴轻轻抬了抬,在视频里露出半截白皙脖颈,柔软发丝轻轻地遮掩住大半,只余下当中圆润的喉结在秦昼的眼前滚动了几下,吞咽得似乎有些艰难。   秦昼被他这一番动作逗笑了:“谁教你这么喝水的?仰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扮可爱呢?”   话题又转了回来,沈缘搁了杯子在那头微微侧了侧身,没拿手机的那只手臂藏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地乱动,待到把自己再次完全裹成一个只冒着尖尖的蚕蛹才低声道:“没有,我嗓子疼嘛……”   “又撒娇。”秦昼敲了敲屏幕,隔着一道屏幕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原先喝多的酒的醉意慢慢地消减下去一点儿,叫他眼前少年薄唇模样更加清晰,只单单看这么一小部分,就叫人清楚地知道沈缘绝对是个美人。   不是大美人也是小美人。   秦二太子爷阅人无数,早年秦衍还没出事故的时候,他们两兄弟跟着秦家老爷子在生意场上光是打过照面的世家小姐少爷都不晓得有多少,偶尔碰见长相极为出色风情万种的,轻巧能勾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儿,偏偏秦昼瞧不出来独特之处,关斯言来问他,二太子爷到底也只能憋出来一句“漂亮,但也就那样吧”。   搞得关斯言和林星承这两人一直以为他脸盲看不出来别人长相好坏,变本加厉地问来问去,把京都所有相貌姣好的女孩儿问了个遍,想要参透他喜欢的天选之女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最终依旧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今再看。   秦昼的目光从屏幕上的那张唇间轻轻扫过,只是粗粗掠过一眼,心头便止不住地砰砰跳动,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那大约该是“熬了三天三夜即将猝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霎”。   他喜欢的美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皮肤又白又细,好像被雪擦过一样,嘴巴有点小薄了稍许,但唇珠比较明显,看着水润润的,最重要的其实是——他是沈圆,这就够了。   “还是不给哥哥看全脸?”秦昼把腿翘到茶几上靠着沙发,有些无奈地弯起唇角,桌上的酒早已经喝完,看着少年唇瓣一动一动的,现在轮到他想要喝水了。   “不给。”   沈缘拢着被子微微低头,他刚喝了那两三口水缓解了一下喉咙的痛意,尚还残存着温度的液体从肺腑之间流淌过,正觉得一阵舒缓,下一秒嗓子里却涌上来一口腥甜,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叫他有些眩晕。   “怎么?”秦昼在那边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怕哥哥诈你?”   他有这样的顾虑实在正常,就连秦昼自己到现在都模模糊糊地想不明白,纵然再喜欢这个人,但知道自己只是一条鱼了还要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争取做唯一的最大的那一条鱼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能谈诗和远方的人那么多,也不缺为了骗钱伪装善解人意的沈圆这一个,秦昼情绪不高那段时间凑上来嘘寒问暖的人也不少,但自己偏偏就是认定他了。   骗钱也无所谓,只要别再把他当垃圾一样扔了就行,能谈一辈子恋爱,他就给沈圆一辈子的钱。   沈缘轻合着眼睛“嗯”了一声。   秦昼问他:“圆圆不信哥哥?”   沈缘道:“不信。”   “不信我?”   少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秦昼有些无奈:“那怎么样才能信呢?”   林星承那边进度缓慢,沈圆又不肯叫他看脸,光凭一个简单的名字别说全国,全京都都能找出来几百个同名同姓的,这小骗子只骗钱没许他送过什么礼物,所以是连地址也不知道,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出来一个转账的办法。   “多少钱能信哥哥?”   “下次。”沈缘道。   秦昼正打着转账的数字,恍然间听到他含糊的这么一句话,没怎么听清,于是凑近了屏幕问:“圆圆说什么?”   沈缘声音糯糯的:“我说——”   少年嘴唇忽然靠近了屏幕,隔着一道网线在视频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亲吻,秦昼因为刚才没听清的缘故,如今也恰好凑近,这个网络赛博之吻虽没触碰到他嘴上,却叫秦昼的心脏反而紧紧缩了起来。   “亲亲哥哥。”   片刻后,沈缘的声音响起:“下次给哥哥看。”   ……   ……   沈缘自患病以来一直靠吃药或者去医院输血维持,他妈妈还没改嫁的时候,好些年连打三份工给他治病,医疗费方面花费不少,但也是仅仅稳住了他的病情,除此之外的欠债贷款一并拖了很久。   这场急症有些来势汹汹,和以往的病症相比有些突然,沈缘光是吐血就染透了整个洗手池,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如影随形,少年用纸巾捂着嘴巴和鼻子,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折下去,靠着洗手台跪伏在浴室里闭眼轻轻喘着气。   方才还尚有些血色的脸一瞬间煞白无比,沈缘全身乏力彻底跌在了地上,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席卷过来,叫人头重脚轻,眼前黑乎乎成片,其中闪烁着模糊的亮斑。   不行……得给付灼哥打电话。   沈缘缩着身子翻出手机来,用沾满了血迹的手指紧捏着,刚刚强忍着缓过来一口气,下一秒少年指尖一抖,那只手机便砸到了他的膝盖上,顺着小腿滑落下去。   “嘶……”   沈缘膝盖抽了一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眩晕却越来越严重,他已经来不及再去流眼泪,又急忙伸手去摸索手机,颤着手拨通了屏幕上紧急联系人的通话。   轻快愉悦的动画片主题曲在浴室内响起来,音调打在挂了水珠的墙壁上,复又折返回来像滚烫的热水一样强行灌入了沈缘的耳朵,他如今全身都疼得厉害,喉咙和鼻孔还在不断地出血,眼前黑乎乎一片,即将要彻底昏倒。   就连这段等待的时间都变得无比漫长。   “钳子给我。”付灼戴着棉手套站在汽车引擎前面向旁边摸了摸,没摸到自己要用的工具,便朝着一旁刚入行实习现在在捧着一碗饭吃的小同事方也招了招手:“去,里面帮我拿剥线钳和钢丝钳。”   小同事连忙放下碗擦了把嘴,快速跑到放工具箱的屋子里把付灼要的钳子拿了过来,付灼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也不嫌这个同事站在旁边挡他的光,只是一声不响地低头继续专注着手上的工作。   “付灼哥……”   “叫我名字。”付灼打断他,把剥除的绝缘层搁到一旁的小桌板上。   “哦哦,”方也改口喊道:“付灼。”   付灼道:“你要是只想叫我一声,还不如现在回去吃你的饭,边上走走,别站车前头挡路。”   方也把碗拿回来一边继续吃着,一边又探头去看付灼的动作:“你技术好厉害……!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手,我妈该烧香拜佛夸我出息了了,付灼你说我一年之内能不能学成?”   付灼随口回他:“说不准。”   小同事问:“那你学了多久?”   付灼道:“我没学。”   “啊?”方也手里的碗差点儿跌在地上,所幸眼疾手快一把捏住,才免了面条倒扣的惨状:“没学直接上手啊?这么厉害,你是天才吧?你的脑子要是能分我一半,哎,三分之一,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什么时候入行的啊?”   付灼嫌他话多,没再继续应声,方也也自觉地低头扒饭,时不时地再往付灼手上动作的地方看一眼,那碗加了鸡蛋的面条刚下肚,方也忽然听到一阵莫名其妙的音乐声音,抬头去看,是付灼扔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付灼你手机……”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迅速伸过来将手机拿到了手上,原本正专心致志拧着螺丝的男人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将电话接通。   “……小圆?”   “……”   没有人回答,听筒里只有些细微的响动,夹杂着一些沉闷的风声,付灼拿着铁钳的手紧紧地握起来,心脏的响动还未和缓,声音忍不住先哑了:“小圆……说话,你怎么了?”   ……   “……哥。”良久后,那边响起了少年轻轻的沉闷声音,沈缘靠着墙壁缩在浴室里,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抽痛,下巴上沾满了点点血迹,血水顺着脖颈流入胸口间,染脏了他身上套着的白色衬衫,少年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未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哥……我有点,我有点疼……”   “……你回来好不好?”   付灼脸色变了变,沉稳的人遇见紧急的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乱套,他扔下手里的工具便一转身从机械架另一头翻了出去:“哥马上回去,现在就回!别哭别哭……”   “……”   “小圆?”   付灼没听见他的声音,心头不禁焦躁不安,他低声安抚着少年:“等我,等哥回去好不好?我马上就到!别睡……跟我说话。”   “你别睡,小圆……”   沈缘身上几乎已经再没有任何气力,就连手机拿着的手机都变得沉重不堪,他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只觉得眼前飘飘忽忽找不到一个可以落点的地方,疼痛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寸皮肤,叫他连呼吸都夹带着灼烧的感觉。   可能是突然高热了……   他已经坚持了太久,或许……或许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但实在是太疼了,沈缘颠三倒四的思绪已经不能再支撑他冷静地思考,终于,那只手机从他指尖滑落下去。   “砰。”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那,他听见了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拦腰横抱了起来,少年忍不住缩紧了身躯:“付灼哥……”   和他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沈缘的确是突然发了高烧,伴随着一些皮下出血,付灼用最短的时间将他抱着送到了医院,等到一切治疗结束,沈缘的气息平稳下来,安安静静地睡在病房里吊水,此时已经是黄昏临近夜晚的时间。   “呼……”   付灼半跪在少年床边给他暖着那只冰冷的手,眼前的沈缘下巴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掩在脖子底下,睡着的样子安静又乖巧,精致小巧的脸上却挂着病重的苍白颜色。   男人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慢慢搓着,自己的手腕却僵硬得有些抬不起来,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手更冷还是沈缘的手更冷,付灼拼命压着自己的呼吸,心里的刀子却毫不留情地凌迟去他寸寸血肉……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些后怕。   “先生,你电话在响。”   护士小姐进来换药,忍不住提醒他道。   付灼慢半拍似的回过神来:“……好,谢谢,我弟弟……麻烦你照看一下。”   “我到走廊去接电话。”   *   付灼接通电话:“喂,老板,我在医院。”   “付灼,京都那边有个赛车俱乐部要开个友谊赛,东家点名叫你去,真的就直接说了你的名字,其他人谁也没点,开的价还挺高,你怎么说?你跟东家认识吗?”   “不行,”付灼回头隔着玻璃看了眼正在换药的沈缘,对电话那头的老板低声道:“我不能离这边,我弟弟在这里,他病了没人看着我不放心。”   老板问:“那我帮你照顾下你弟弟?你先过去一趟,左右来回也就一周时间,就七八天还能出什么大事?我保证给你看好”   “你照顾不好。”付灼再次拒绝。   老板继续道:“东家能开十万,到你手里我保证八万打底,你觉得呢?”   付灼沉默片刻:“不。”   “唉,”老板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我知道你曾经……算了算了,曾经再辉煌咱不说了,说好了不提了是吧?你也不想叫人提。”   “但你算算现在,”那边的声音语重心长:“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过活,每月的工资肯定能保你过得有滋有味儿,但你偏偏又捡回去一个……生病的人,你算过他这一年花的医药费有多少钱吗?”   “我知道你没算,”老板重重叹气:“你是看准了这个弟弟就想着把全部身家砸进去,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感情不一般,但是你仔细地算算这个账,你弟弟生病平时的医药费就不说了,万一……我说万一啊,万一有一天他病情加重了,医院又正好有了合适的配型,你怎么办?”   付灼靠着医院的墙壁没作声。   老板问:“他没医疗保险,是吧?”   付灼:“是。”   老板声音低沉下去:“他这个病,万一有紧急状况,你得准备五十万打底,这还只是手术的费用,后期的医疗……药费,还有万一出现排异反应……或者再复发,你身上能有多少钱救他的命啊?”   “其实要不是考虑到你弟弟的情况……上次他来,看着长相精致,性格挺乖巧的,我也喜欢……要不是知道你弟弟生病,这事儿我就不和你提了,都说你一手好技术走哪里都能赚钱,我怎么好生生地就能舍得叫你去别的地儿?”   付灼闭了闭眼睛,脊背顺着光滑的墙壁坐在了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处,他低头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落下的层层光晕,一时之间进退无路,前方是刀山,后方是火海,唯有脚下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勉强安全,可在这安全的一块地方待久了,他所钟爱的那课小树苗也会被蔓延的火势烧成灰烬。   真真正正的,为难。   “我再问你一次,你赚不赚这个钱?”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多了一丢丢,补补昨天的~    第59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9   亮堂堂的白炽灯管照耀着整个走廊,微冷的秋风自高高的窗口处穿堂而过,掀起付灼一片染了血迹的衣角,男人屈膝坐在墙壁边上,低头时发丝遮住脸庞,叫人看不清神色,徒留锋利棱角。   老板说的一切他都知道,小圆的病情时好时坏没有规律,他每月要吃的药输的血,乃至必须定期去做的数项身体检查,这些全部都加起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平常普通家庭,或许该放弃的早就放弃了,可这些至少还在付灼的承受范围之内,他还能给得起。   付灼低头沉思着,眼眸轻轻闭了闭。   他今年……二十七岁了。   五年前那次犯罪年少轻狂一时冲动,光是罚金和民事赔偿,就叫他所有的身家全部搭了进去,他一个人身无分文来到平岚市,但过去五年因为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平时工资积攒下来的数目也不算小,所以沈缘用药和治病这些方面,倒是没有多么捉襟见肘,生活质量还是能保证的。   他既有十分,拿出九分能给沈缘更好的生活,能叫他好好地养着身体,健健康康地活着,像别的孩子一样平安快乐,付灼这剩下一分也甘愿舍去,他宁愿不留给自己任何退路,也想要他的小圆能好好的。   但是手术费呢?   如果有了合适的配型,手术费他又能从哪里拿出来?五十万只是基础,更别提万一后续出现了排异反应,亦或者病情再次急转而下,他凭着如今那点儿存款,上哪里去救沈缘的命?   如果自己是五年前遇见沈缘就好了,那时候他年少不知事,也不把钱当钱,可偏偏就是这么不逢时,叫他如今落魄到这种地步,心里反而不合时宜地住下了一个难以割舍的人。   前头一关比一关难过,万山阻拦。   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   “呼……”付灼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那边低声道:“我考虑两天,等我弟弟出院了再说,和他商量一下。”   男人搁下手机单手扶着地板将自己无力的身躯撑起来,折身回到沈缘病床前继续给他暖着手,护士已经换完了药,恰好此时夜幕也已降临,平岚市天空中的星斗自云层中露出了微弱光线,付灼坐在沈缘身旁,低头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微微出神。   他睡着了乖乖巧巧,只有胸膛间可以看出一点起伏,醒了也乖,撒娇缩在他怀里的时候也乖,胡闹的时候也乖……在付灼的眼里,沈缘就没有不乖的时候。   少年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生命里,成为了一只挂在他身上需要人精心呵护照料的小小狸花猫,这只小猫依赖他,要哄着抱着亲吻,在床上被刺激到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弄得肩膀颤抖连话都说不清楚,却依旧噙着眼泪甘愿缩在他的怀里,到最后,真正无法脱离这段感情的,反而是他自己。   “小圆……”   付灼俯身低头,在沈缘的唇间落下轻轻一个吻,又贴着他的唇角怔怔好一会儿不舍得分离,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喃喃:“……去京都,或许找到配型的机会更大。”   不仅仅是配型的问题,那边的医疗资源,原本就是小小的一个平岚市所不能比的,如若京都的医生能救得了沈缘,那么他就算把心血骨骼熬干浸透,拿之前得来的辉煌盛名去敛财,遭人唾骂到狗血淋头,那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比沈缘更加重要。   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了。   ……   ……   沈缘高热不退,在惊厥中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黑乎乎的小巷子口,少年背着书包从充满模糊昏黄灯光的远处慢慢走过去,巷子尽头锁在铁笼里的那只大狼狗却忽然挣脱了束缚朝他猛扑过来,沈缘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他听得见风声,听得见远处吵吵嚷嚷的集市叫卖声音,仰头也能看得见满天星光闪烁。   可那一刻他能做到的,居然只是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只狼狗张开锋利的獠牙,少年嗓子里的气息散尽,像被木塞梗住一般,连自己的腿都无法感知。   再一转眼,他戴着白孝站在那长方形的深坑前默默无言,看着七八个人将那只沉重棺木用木杆和绳子套在一起,将它沉入地底下面去,周围的人面色有些奇异,七嘴八舌地指着那樽棺木说着些什么,但没有人流泪,没有人哭。   他也没有。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包裹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来,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眸里尽是恨意,早年卷了卷儿的发丝凌乱地垂下来,她腮帮子一鼓,手上用力,那只包裹便砰地一声砸在了棺木上。   “你爸死了!”那个女人捏着他的肩膀说。   没过片刻,又张开手臂搂着他恸哭起来,沈缘像是一只被牵着走的木偶娃娃一般,面对这副场景没做出半点儿动作来,女人的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面,浸得透透的,他有些不舒服,便抬手推了一把,却又见面前女人抬起头来,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说:“他终于死了……”   “没事儿,圆圆别怕。”   “妈妈给你治病,等治好了病……再去上学。”   场景再次转变,面前是一扇特别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映照着外头春光好景,温暖的阳光照耀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可这回沈缘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最为恐惧的东西一般,喉咙处狠狠梗了一梗,居然屏着呼吸强行叫自己醒了过来。   “……”   沈缘睁开眼睛时大约是清晨,外头一线天光透过窗帘打在他的身上,映照着苍白无色皮肤下的血管都是透的,他却没觉得身上有什么暖意。   病房门被打开,沈缘侧头时正好与来人的眼眸对视,付灼的手里拎着一袋什么东西——大概是早餐之类的,他似乎很久没睡,凌厉狭长的眼眸中充满了疲惫,就连一直以来挺直的脊背也稍稍有些弯曲。   “付灼哥……”   少年声音喑哑,苍白面容之上几乎没有几分活泼的气息,瞳孔中的微光黯淡无力,或许是因为病痛的缘故,他裹着病号服的身躯还在被子里止不住地发颤。   付灼心头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袋子上前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几乎是在触碰到少年肌肤的那一刹那,有什么酸痛的情绪在他的心肺中生根发芽,逐渐蔓延:“小圆……小圆。”   “哥在这里,别怕别怕。”   沈缘侧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把原本已经整理好的柔软发丝又搞得乱糟糟一团,付灼无奈用手指给他刚梳整好,却见少年抬起肩膀整个上身完全缩进他手臂间,将脑袋埋了起来,好久都没出声。   付灼摸着他的头问:“怎么了?哪里痛吗?”   “……”   “小圆先放一放,哥去叫医生。”   “好不好?”   “哥……”沈缘抬起眼睛看着他,只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微弱气音,少年乱发之下的眼眸渐渐被光浸染,有了些勃勃生机,他张着嘴唇,好久后才说出两个字来:“我想……”   付灼:“小圆想做什么?”   “……”   沈缘眼睫轻颤:“……我想上厕所。”   ……   ……   付灼面不改色地站在小桌子旁边把买来的早餐一个个拆开摆好,而沈缘侧躺着缩在被子里埋着头成了一只鹌鹑,这模样像是恨不得能就地挖个大坑把自己埋进去,再叫人把土踩实了用木板盖下来才好。   底哪家好人会扒了别人的裤子搂着腿那样……连上个厕所都是哄小孩儿的语气,实在是太……   虽然说……   虽然他和付灼同吃同住,互相亲着抱着不知道腻歪过多少次,把嘴里的口水都交换过无数遍了,虽然付灼在床上也已经把他全身摸遍,剥光衣服吃透了好几回,但是……   但是没有这样的。   “小圆。”   付灼轻轻扯了扯被子,成功叫那颗小春笋冒出了有些微红的尖尖,少年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来,头发乱得像一团鸡窝,迷茫的眸中湿漉漉的水光潋滟,原本苍白的脸颊上也透出了一点淡红,耳尖处却是已经完全羞红了。   “吃饭了,别缩在被子里。”   付灼把小桌板移过来,低声哄道:“待会儿闷坏了怎么办?”   他拿了两个枕头搁在沈缘背后叫他靠着,端起桌子上的馄饨拿小勺子喂到少年嘴边:“来,已经不烫了。”   沈缘低垂着眼眸,张开嘴将那只小馄饨完全含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脸颊边轻轻鼓起来一点儿,医院旁边早餐店里的东西卖得很实惠,味道又好,他几次住院的早餐都是付灼从那里买来的。   以后或许再吃到的机会还不少。   等他好了……当然也可能不好,总之等他的病该要结束之前,他还要多去吃几回,顺便见一见能做出这样好吃的早餐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圆。”   付灼将第二只胖乎乎的馄饨喂到的嘴边,屈起指节擦去少年唇边的汤渍,男人凑近了一些,低声开口:“你先吃着,哥有点事想和你说。”   沈缘咬着馄饨含糊地“嗯”了一声。   付灼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慢慢道:“昨天老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京都那边有个单子点名叫我过去帮忙,东家给开十万块钱,到我手里大概能有八万。”   沈缘把嘴里剩余的那一小块食物咽下去,长长的羽睫颤着,半晌后才犹犹豫豫道:“……那哥过去,我……我自己,我自己也能行。”   付灼端着那只小碗的手颤了颤,心头像是被钢丝拢紧了狠狠缩着搅出了血淋淋的碎肉,他低眸片刻,又抬起眼睛来搓了搓面前少年的脸颊,道:“哥想带你过去。”   “小圆跟不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付哥深情男二   秦二太子下集出场,在线表演“情人相见不相识”    第60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0   沈缘刚从一场高热中恢复过来,身上的力气还没聚起,窝在付灼的怀里像是怎么也睡不够,整个人像一颗蔫儿了的小树苗一样无精打采,眯着眼睛倦于说话时又有些懒洋洋的无聊,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将要启程的那一天,沈缘才恢复了一些元气,又活蹦乱跳起来。   付灼提前订了两张机票,在启程前一天晚上收拾好了东西,24寸的行李箱中,沈缘的衣服和鞋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缝隙里,被付灼塞了少年日常中要吃的药,到最后这么收拾下来,他自己居然没带什么东西。   男人肩上背着一只白色书包走在京都机场大厅里,付灼一手拿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把沈缘的手腕圈紧了些拢到自己身边来:“这边人多,小圆别走丢了,靠近一点儿。”   沈缘点了点头,乖乖凑近他,又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指蜷缩起来把它完全塞入付灼温暖的手掌中。   十九年以来,沈缘生病占了他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往日里他睁开眼睛,大多时候只能看见冷冰冰的白墙壁,亦或者是在家里疼晕了没人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再醒过来,瞳孔里也只有那盏毫无感情的白炽灯恍恍惚惚地照下来,像碎玻璃一样打在他的眼睛里。   痛得叫人煎熬至极。   后来他住的那栋小房子因为欠债无力偿还被法院抵押法拍,沈缘流落街头蹲在路边把从小到大的事全都想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足以叫他坚强活下去的理由,连苟延残喘的借口都难以寻见,那时他的身后就是一跳河,每年总有人在这里悄无声息地一了百了。   可偏偏沈缘又矫情,又怕疼。   十八岁的少年没有那么磅礴的勇气,去将自己这段零碎的年少时光,与迷茫的未来一同埋葬在上冻的河水中去,他无措至极,指尖在光影交错中轻轻颤抖着,冬日的风雪吹地他全身都没有了什么知觉,沈缘却依旧低头咬着嘴唇,不肯叫眼泪完全落下来。   就是那个时候,付灼来了。   男人穿着极不起眼的灰色工装,面容锋利漠然冷峻地路过他身边,他回身伸手时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看起来不像一个会施舍善意的好人,反而像一个蹲点许久的人贩子。   人贩子也行,不挨饿受冻就好。   什么都行。   于是沈缘握住了那只手,也终于在冬日天寒地冻中找寻到了那么一点儿微妙的温暖,付灼给予他怜悯和爱,给他吃饱穿暖,于是沈缘去做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全碎掉的小瓷娃娃陪着同样孤独一身的付灼,他在那个冬天,迎来了自己真正的成年礼。   “想什么?”   付灼捏了捏他蜷缩起来的手,有些担心地蹲下来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沈缘的:“小圆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沈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   “付灼哥,这里好大。”少年仰了仰头,把帽子向上拽了拽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头顶亮闪闪的灯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反射出点点光亮,不禁有些新奇,瞳孔里亮亮的闪着细碎的光芒。   沈缘这是第一次出平岚市,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少年这个词说白了终归还是小孩子,看见不熟悉的东西哪里都觉得新奇,机场的廊桥也新奇,航站楼也新奇,飞机上漂亮姐姐发的小面包,沈缘不饿也要撕一块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像是一颗刚长出来的小竹笋,一场春雨过后,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尖尖来,探着脑袋去看外面新鲜的世界。   付灼问他:“小圆是不是走累了?”   “哥背你要不要?”   沈缘一边摇头一边又向他伸出手,兴致勃勃地不像是个刚缓过来劲的人:“我帮哥拿行李!”   付灼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叫他愿望落空,左思右想只能将那只背包拿下来,掂了掂没多少重量,才伸手搭在了少年肩膀上:“小圆帮哥背这个就好了。”   沈缘乖乖站着叫他把背包的带子整理好,又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手缩进了付灼宽阔的手掌中:“付灼哥拉我。”   零零碎碎的璀璨灯光中,少年细嫩光滑的指尖钻入进来,缩成一个小拳头藏在他手心里,付灼握着他的手,走在熙攘人群中,周围吵吵嚷嚷,广播的声音,行李箱的轮子滑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来往行路人匆匆走过留在空气中的只言片语交杂在一起,汇聚成一个无形的罩子。   可这一刻,付灼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   ……   京都的夜晚依旧热闹,付灼订的酒店位置很好,当然价格也不便宜,但既然来了,与其因为环境不好叫沈缘再犯了什么急症去一趟医院,还不如多花点钱叫他舒服一些,顶天了也不过是自己再多加几个夜班罢了。   他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行,几十块的旅馆或者干脆去夜间商场凑合一晚都方便,全身上下都花不了几个钱,但带上沈缘不可以,他不能受这个苦。   “来,抬一下脚。”   付灼拿了条一次性毛巾,屈身蹲在床前,捏起面前少年的脚腕,给他擦干净脚上的水渍,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腿,道:“另一只。”   沈缘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男人握着他的脚将毛巾轻轻覆上去,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脚尖,又踩在了付灼屈起的膝盖上,白皙的皮肤与黑色的裤子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少年脚腕纤细,每根筋骨看起来都是清秀的,脚尖点上去力道轻轻巧巧,几乎没什么重量。   付灼握着少年脚腕抬头看着他:“怎么?”   沈缘弯起眼睛,轻声撒娇道:“踩踩哥。”   少年眉眼间原略有些锐利的颜色,可待那双眼睛嬉笑着眯起来时,倒像是一只只会伸爪子不会挠人的可怜小猫了,他向后撑着手臂,将两只脚放肆地捻在付灼的膝盖上,一副遭人宠溺有恃无恐的模样。   “别闹。”付灼捏了捏他的脚心,见他痒得缩了回去,正要起身将床上的被子整理一下,却猝不及防见少年忽地从床上朝他倾倒下来:“……小圆!”   付灼一把抱紧他,将怀里的闹腾小鬼重新搁回床上:“干什么?”   “这样倒下来摔着了怎么办?”   沈缘道:“哥会接住我。”   付灼:“万一没接住呢?”   “不会,”少年声音如此肯定,是完全将一颗信任的心剖开了十成十给他,沈缘张开手臂,弯着唇角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再次朝着他倾倒过来:“再来一次。”   付灼搂住怀里的少年,未等他反应过来,反手按住了他的后脑,而后用力吻上了沈缘的唇瓣,温香暖玉在怀,寸寸肌肤只隔一层薄薄的衣裳,付灼的手揽紧了沈缘细瘦腰身,将他狠狠地嵌在了自己胸口处,坚实臂膀拢着少年单薄身躯,从远处看,就像是已经彻底融为了一体。   “唔……哥,等等……”   付灼松开他,低眸问道:“玩得开心吗?”   “开心呀,”沈缘尚还喘着气,嘴唇处已经泛起了淡淡血红色:“我知道哥会接住我才这么玩的,没有胡闹。”   付灼眸色沉沉,好半晌没开口说话。   沈缘抬眸问他:“哥生气了?”   见付灼不作声,少年凑近他的嘴唇亲了亲,又缩在付灼的怀里讨巧卖乖,把自己搞得像只潦草小猫,蹭得两个人衣裳都是褶皱一片,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小圆。”付灼掐着少年腰窝微微低头。   沈缘:“嗯?”   付灼声线很平,底下却似乎藏着万里波涛:“来帮哥脱一下衣服。”   “……”   等等,不对。   沈缘:“!”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付灼的手已经慢慢地探入了他的上衣,温热指尖触碰到胸口处,少年肩膀一颤,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压倒在了床上。   ……   ……   【宿主,剧情居然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偏移了三十个点……三十个!您怎么做到的?】   沈缘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捧着包子咬了一口,随意回了系统一句:“我知道。”   【知道,然后呢?】   “已经拉不回去了,”沈缘看着脚下的层层落叶,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道:“我本来不该来京都的,前世到我死遁离开任务,男主都没跟我见上面,他黑化就是因为不甘心而已,现在我让他见一面试试。”   “比起剧情偏移,尽早把男主的黑化值降下去比较重要。”沈缘起身把塑料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如果他见了我没感觉,或者网恋的幻想破碎,那么黑化值就很好解决了。”   【那要是他还喜欢宿主呢?难不成您和付灼和男主一起?搞三人……不行违禁词扣工资不能说。】   额……   “这个……”沈缘沉默了一下:“我还没想好。”   这世上最复杂的关系,莫过于婆婆和媳妇,正室和小三,正室不一定大度,但这个“男小三”可是实打实的暴躁巨龙。   秦昼和付灼遇到一起?   那得天翻地覆吧。   沈缘嘴里咬着一袋酸奶翻出秦昼的联系方式,看着满屏絮絮叨叨的消息挑了几句回复过去,对面的人就像是一只眼睛看路一只眼睛死盯着手机一样,很快回了过来。   【秦昼】:[照片]   【秦昼】:圆圆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他点开那张图片,抬起手机和面前那幢围在花园里的两层别墅对比了一下——这不一模一样吗?什么设计师一张设计图搞两个房子? ?   沈缘昨天晚上被做得有些智商倒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男主在附近?    第61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1   沈缘从口袋里翻出来付灼给他塞的口罩戴上,手里捏着那袋没喝完的草莓味酸奶驻足在路边左看右看好半天,把头顶布满鳞斑云的天都看过了,也没搜寻到男主的踪迹。   可能,是之前拍下来存的照片?   白净少年捏着手里的酸奶低头站在街角,即使戴着口罩看不清具体容貌,可只凭那身似细雨翠竹的宁静气质,也自成一副好风景,微风缠上他覆着薄薄柔软发丝的额角,即刻塑成一张青春年少的电影底片。   此时秋风萧瑟无边,枯黄树叶自枝头旋然而下,落在沈缘肩头,少年看着手机的手机,轻轻挪动手指在屏幕上点击几下回复了秦昼的消息,站在马路对面的街头摄影师将这一幕在相机中定格。   “你好。”   带着古怪腔调的声音在沈缘耳边响起,少年怔怔抬起头,看见一个金色短发穿着风衣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向他伸出手,男人的眼睛呈碧蓝色,面部骨骼感很强,脖子上挂着一台摄像机。   沈缘愣了愣,一时有些无措,因为这些年病重的缘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或者家里待着,在现实中和人交流的机会很少,如果必须要交流,也只会是自己或者付灼认识的人,现在一个陌生人在他不熟悉的地域主动和他交流,付灼哥又不在……   少年藏在口罩下的嘴巴悄悄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抬手虚握住了男人的指尖,遵照他小时候幼儿园老师教导的礼貌十则,轻轻地摇晃了两下,道:“你好……”   男人笑了笑:“我叫阿利斯,是一名摄影师,刚刚没经你同意给你拍了张照片,你要看看吗?”   他的中文只能说……可以听得懂,不至于产生交流障碍,如果是说英文或者其他外语,那么凭沈缘连高中都没上的学习程度,他们就只能使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了。   沈缘看了眼那张照片:“谢谢你。”   阿利斯笑了一声:“不客气,你有兴趣做平面模特吗?我还算是小有名气,可以帮你推荐平台。”   沈缘没懂:“什么是平面模特?”   阿利斯想了想:“拍一些照片,代言杂志或者商品之类的,其实如果你再长高一些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秀场试一试,你的眼睛真的很有特点。”   “走近了看,像两颗漂亮的宝石。”   沈缘:“……”   你夸我我很高兴,你说我矮我很不高兴。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高,和一些天生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起像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孩子,但至少也没在全国平均身高以下,上次在家里付灼拿软尺给他从脚量到头,他还比去年长高了两厘米呢。   沈缘沉默片刻,道:“不好意思。”   “我哥哥不叫我出门工作。”   阿利斯张了张嘴:“……未成年人吗?你哥哥是你的监护人?”   沈缘正准备回答,一抬头却见从那栋别墅的园子里头急匆匆出来一个男人,秦昼指节上挂着一串车钥匙来到阿利斯身边,指着身后那栋别墅道:“不行,得重新装。”   阿利斯挑了挑眉:“秦先生,这已经装过一遍了,如果重新起地基的话,费用会很高,建造的时间也会很长。”   秦昼一口咬定:“我出钱,重新装。”   阿利斯手里拿着摄像机:“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秦昼低头看着手机,道:“我男朋友反应平平,他显然不喜欢这个风格。”   “嗡嗡。”   沈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声音吸引了秦昼的目光,男人眼眸锋利如刀,在他的脸上扫过一眼,又很快移开,像是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对着阿利斯道:“先办理登记,后续重造不用你操心,这房子地段儿好大家都知道,不管谁出价最高,我出他两倍。”   阿利斯有些无奈:“那得尽快了,我做完下周的摄影工作就要回国。”   秦昼应了一声,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低声喃喃道:“……怎么不回消息?”   他指尖一点发过去几个从关斯言那里偷来的动漫兔子表情包,又随手转过去一些钱,身边有人的手机接连震动几下,秦昼抬了抬眼睛,正对上阿利斯身边少年一双纯净的眼眸。   他率先移开视线,又捧着手机继续等消息,完全没意识到沈缘捏在口袋里的手到底蜷得有多紧,所幸秦昼没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他今天又戴了口罩,更加叫人难以认出,两次对视秦昼都是匆匆扫过一眼,或许也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注意力全在他那只手机上了。   秦昼指尖扒拉着屏幕刷新,一边对阿利斯道:“那就先这样,明天我叫人来办这件事,到时候和你联系。”   “我男朋友没回消息,先给他打个电话。”   沈缘:“!”   他连忙转身悄悄摸出手机设置了静音,然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离开,任由身后的阿利斯怎么叫都不回头,就在他设置下静音的后一秒,秦昼截取他头像一小部分的图画显示在了屏幕上,沈缘手指轻颤一下迅速将其挂断。   救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有种要被捉奸的兴奋感。   沈缘站在路边平复了一下心情,低着头喘了几口气,正想要抬脚穿过马路,一只手捏着他肩膀处的衣裳把他揪了回去,男人略带些不耐烦的低沉声音响在头顶:“红灯啊,看路。”   秦昼收回手的速度比沈缘反应过来的速度还要快,他就像是重度洁癖患者一样,只乐意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一小块衣裳把人从死亡边线上拽回去——心地善良,素质不详。   沈缘没敢开口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凭秦昼这个网恋上头的劲儿会一下子听出来他的声音从而直接达成网恋奔现成就。   秦昼似乎也并不想理会他。   这样最好。   “你……”   沈缘心里跳了一跳。   秦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袋装酸奶上:“什么牌子的?这个。”   他指了指少年手中那袋没喝完的酸奶,问道:“现在高中生都喜欢喝这个?”   附近确实有不少高校坐落,秦昼这么猜测也不无道理,沈缘没有辩驳,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刻意地将声音低下去:“商店随便买的。”   “哦,”秦昼没再继续跟他搭话,只是一边转身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给我男朋友也买点。”   ……   ……   沈缘回到酒店的时候付灼依旧没人影,今早他原本正迷迷糊糊地睡着,整个人埋在了枕头里,付灼搂着他用热毛巾给他擦干净身体,又躺回到他身边捏着他的下巴轻轻亲着温存,沈缘半睡半醒地张开嘴回吻他。   原本早上就是男人最干柴烈火的时候,眼看着付灼精神奕奕就要将他抱到身上深吻,这时电话却震动了起来,将朦胧半醒的沈缘吓了一跳。   付灼将他的脑袋贴在自己怀里接听电话,一只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沈缘没怎么听清对面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付灼接了这通电话后便将他哄睡悄悄出门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内只剩他一个人。   沈缘把外衣脱了躺在床上给付灼发过去一条消息。   【小圆】: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长久没有回复,沈缘无聊打开了消消乐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脸颊埋在枕头里鼓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这时那则未接通的语音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依旧是秦昼。   沈缘接通电话:“喂,哥哥。”   男人在那边轻笑一声:“叫秦昼哥哥。”   沈缘改口:“秦昼哥哥。”   秦昼似乎在外面,那边的声音有些乱糟糟的,整个电话传来的声音都很模糊不清,秦昼没有回话,过了大约十来秒,整个通话瞬间安静下来。   秦昼用脚带上休息室的门,问电话那边的少年:“怎么不回消息?圆圆在忙吗?”   沈缘随口扯谎:“哥哥我睡着了。”   “嗯?”秦昼的声音顿了顿:“可你挂电话很快,怎么?梦游的时候按到挂断键了吗?”   沈缘的心里跳了跳,只恨自己没注意到这个纰漏,男人的声线很平和,根本没什么起伏,但沈缘就是能隐隐约约听出来他声音里饱含的怒气,如同站在岩浆旁边感受那股冲人的扑面热浪一般,烧得人浑身灼热。   “我……”   “别骗我。”秦昼说。   沈缘悄悄呼了口气:“我不骗哥哥的。”   “我是在……打游戏,所以……”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而后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要不要princess?”   沈缘:“什么?”   秦昼道:“我说公主。”   沈缘没理解:“公主是谁?”   秦昼:“你。”   沈缘:“我?”   少年疑惑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些似山间清泉般的纯澈,从听筒里传出声音来,秦昼指尖夹着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再跟这个小少年开玩笑,他低声道:“圆圆公主,你要不要金奖牌?”   沈缘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问他:“什么金奖牌?”   秦昼解释道:“这边我有个……朋友,是赛车手,他刚从国外比赛完回来,要在京都开一场友谊赛,邀请函都发我这边儿好几回了,再不答应面子上过不去,来都来了,给圆圆赢一个金奖牌要不要?”   沈缘迷惑中:“那和公主有什么关系?”   秦昼道:“这一届金奖牌的名字就叫princess,我看了设计图,给你放家里当个摆件挺好。”   沈缘没说话,他和付灼来京都的时候,付灼也提了两句东家给派的工作,大概就是检查一个友谊赛的车子一些机动零件什么的,做一做维护,但是……不会这么巧吧?   付灼要和秦昼遇上了?   “想什么呢?”秦昼的声音和房间外插卡的声音一同响起,门把手渐渐下落……   “咔嚓。”   沈缘下意识回头,手机里秦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圆圆也是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兴奋的不是圆圆,是我!   好想看付灼和秦昼立刻干一架!   (明天闲着,老婆们我尽力双更)    第62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2.13   沈缘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嘟”的一声过后,门口男人换完鞋走进来的脚步声方才响起,付灼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杯和一个布制的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面色淡然如常。   “……哥。”沈缘侧过身子看向他,将手里拿着的手机捏紧了,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含糊不清,少年柔软发丝乖顺地垂在鬓边,额角处却鼓起来俏皮地扬起了一个弧度:“付灼哥怎么现在才回来?”   “去工作了。”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将他凌乱发丝一寸寸整理好,沈缘忍不住仰起头眯着眼睛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又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紧紧贴上去,像一只到哪里都要人搂着的小树袋熊一样,扒着面前人的肩膀不松手。   付灼放下东西顺手将他搂进怀里,贴着沈缘的唇角亲了亲,少年身躯柔软,每一寸骨骼都清晰无比,熟悉的触感在付灼指尖似溪水一般流淌过去,烧起簇簇火苗。   确实是太熟悉了。   沈缘的小腿向上折起来时膝盖是什么形状,脚尖发抖发颤时腕处哪根筋骨最用力,亦或者是……从少年胯骨处摸到腰间,究竟有几寸距离,他全部用手寸寸丈量过,所以当沈缘心虚时身体紧绷起来,又将脑袋埋在他肩膀处的时候,付灼便可以轻易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少年说谎的时候常常不敢看他,又讨巧卖乖地凑上来主动亲近,这或许并非出自于恐惧,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付灼到如今还没能看清楚。   但这些都无所谓。   “来,哥给你换一下衣服。”付灼轻轻拍了下他的脊背,将怀里的少年重新搁回床上去,柔软的被子将沈缘完全包裹,他乖乖地向上抬起两只手臂,叫付灼把他上身的衣裳脱下去。   裸露的躯体间点点痕迹未消,沈缘被付灼拿被子裹成了一个尖尖的小粽子,只露出那么一点点如同雪白糯米般的肩头,他坐在床上看着付灼将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又主动将脑袋套进那个圈圈里面去。   “别乱动,哥给你穿。”   付灼的审美实在算不上好,这从他日常所穿的衣服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工作日里头穿白衬衫,外面就套一件工服,如果是休息日,就更简单了,付灼日常生活全部围着沈缘转,几乎没在自己的身上浪费过什么时间,一年到头还是那几件衣服。   但他对质量方面显然很重视,布料轻巧不厚重,连内里藏的针脚都十分绵密,这件粉白色的带帽卫衣穿在沈缘身上虽说没什么特别,甚至以一个正常人的审美来说,只看这件衣服也只能说是一般,不过搭上沈缘长相出色的脸,衣服倒反而上了不少档次。   “好看。”沈缘伸展开手臂左右转了转,叫付灼看过一遍后又缩回去,自然而然地抬起脚来叫付灼给他脱裤子。   付灼握着他的脚腕将新买来的衣服给他套上去,一边又状似无意般问他:“小圆今天出去玩了吗?还是在酒店里待着打游戏了?”   沈缘靠在他怀里,腰部被付灼掐在手里整理着裤子,他微微愣了一下,转而又搂住付灼,不答反问道:“哥下次出去能不能带我?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   付灼扣着他的后脑:“哥不是给你买了游乐园的票吗?离这里不远,附近有一些餐厅,也筛选出来好吃干净的发给小圆了,走路累的话就打车过去,看见什么好玩的,钱不够了和付灼哥打电话……你不能吃太辣的,吃前给我拍张照片,还有你的药,记得……”   “付灼哥。”沈缘打断他,仰头贴了贴男人的脸颊:“可是我想你陪我……陪你工作,我给哥打下手也行,坐在一边看着哥也行,不会烦你的。”   付灼轻轻愣了一下:“为什么?”   沈缘缩进他怀里没作声。   年少轻狂后只徒留满身疲惫沧桑,付灼已经太久没和人有过亲密的联系,沈缘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之久的人,他供养着这个少年,于是不求回报,只希望他能好好地长大,但璀璨幻想后冷灰落尽,只剩下叫人有些无力的现实。   他不太能懂,隔着足足八岁的年龄差,付灼不能理解少年话中的含义,但他的心里却咕咚咕咚地敲着小鼓,发出震动的声音。   “我怕你……”   付灼的胸腔中发出嗡鸣。   少年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补上了剩下半句话:“……不要我。”   付灼的瞳孔缩了缩,就在此刻,一个极为平常的夜晚,他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他心里所纠结的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那些一直缠绕在心头解不开的东西,如今渐渐变得明朗。   为什么他在发现沈缘手机里那些账号后只打过去一个电话做警告,再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沈缘依旧在和那个男人联系,却装得面不改色,像往常一般作出温柔的样子给他穿衣服?   为什么他宁愿把所有的郁气和醋意发泄在床上,发泄在沈缘的躯体间,咬着少年嘴唇厮磨,也不开口戳破这个事实?   是啊,为什么呢?   付灼搂着他单薄的肩膀低头,沈缘的瞳孔里有他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映照出他极为难看的脸色,少年眼眸明亮,此刻眸中只有他一个人。   “小圆为什么这么说?”付灼的声音有些哑,他的手轻轻拍在沈缘的肩膀上安抚着他,自己的牙根却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沈缘的声音很轻:“我在这里……不认识别人,只认识哥,今天早上,我在路上碰见一个外国摄影师,他请我去做平面模特……”   “我想,如果我能赚钱的话,是不是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付灼捧着他的脸亲了亲,连忙道:“不行,你身体撑不住,我不辛苦,我们在这边待半个月,等哥工作结束了,我带你医院检查一下。”   “手术费已经够了,小圆放心,放心。”   他说得有些急,第一次语速这么快,像是挽救在水中早已经溺死的人一般,竭力安抚着怀里突然伤春悲秋的小孩儿。   沈缘仰起头:“那哥下次工作的时候带我去?”   话题又转了回来,付灼轻轻愣了一下,只能无奈地将沈缘完全抱起来搁到床上,低着头哄他:“好,哥答应你。”   少年的眼睛弯起来,转眼就忘记了方才的悲伤,只将脑袋蹭在付灼怀里,把自己的头发搞得凌乱不堪:“谢谢哥,付灼哥最好!”   眼看这沈缘就要将他自己卷进被子里,付灼连忙将人扯出来,从旁边摸了保温杯把温水倒进小杯子里:“把衣服脱了穿睡衣,喝完药再睡。”   沈缘坐在床边捧着杯子喝水,付灼原本伸手给他托着杯子底部,见沈缘自己可以拿住那只玻璃杯,便慢慢地松了手,把床上少年换下的衣服拾起来搭在手臂间:“喝完早点睡觉,哥给你洗完衣服就回来。”   “哥,酒店有洗衣机的。”沈缘咽下喉咙里的热水提醒道。   付灼回了下头:“不干净。”   沈缘的衣服不能拿给酒店的服务人员就那么去洗,一方面是他自身免疫能力弱不能和其他人的衣服放在一起洗的缘故,另一方面,他也需要独自冷静一下消消身上的火,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事。   夜色冰凉如水,窗外只有簌簌的风声,付灼看着冷水下散开的蓝色洗衣液,忽有些微微地出神,五年前的年少意气早已磨损殆尽,他如今……唯一的目标也只能搁在沈缘身上了,在今晚之前,他只晓得要沈缘能好好地,凑够他的手术费,叫他健健康康就行。   可今夜过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年前凌冽冬风吹烂心脏,那只叫沈缘的小狸花猫被他捡回了家好好地照料,于是他拿出自己仅有的东西来供养沈缘,而少年拿来交换的,是陪伴和爱。   他习以为常地搂着沈缘纵容他在自己的怀里撒娇,又放纵自己将少年花苞片片扯下,把甜丝丝的花蕊含入嘴里,拥抱着他亲了一次又一次。   或许他心底里并没有将这些当作交易,但难保小圆不是这么想的,于是付灼只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沉溺其中,又悄悄地吃醋,嫉妒,愤恨,却不敢将这件事完全戳破。   狸花猫有自由的天性,所以付灼做好了被他养的小猫弃养的准备,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付灼将少年的衣服搭起来,又擦干净手指上的水渍,悄悄地来到早已经睡着的少年身边,他靠在床侧,伸手碰了碰沈缘白皙脸颊:“为什么怕哥不要你?”   “……”   睡着的人当然不会回答他。   付灼自言自语地说道:“小圆是小傻子,藏得一点儿也不隐蔽,总叫我发现……”   他的手慢慢摸到枕下那只手机打开来,沈缘或许不知道他早已经摸透了手机里所有的密码,可以轻易看到他的聊天记录。   付灼面色淡然点开那个熟悉的账号,翻看着近几天沈缘和对面这人的通话频率,对面的人连续打了二十多个语音通话过来,都未接听,今晚有一通,大约几分钟时间,早晨的未接通,再往前看,稀稀落落没有超过一个小时的通话,但是对面这人的转账倒是不少。   他从头到尾重新翻过去,心里算着具体的转账数目,翻到聊天记录最后一页,统共总和下来,大约是七万块钱,多了几千的零头。   一个月转七万不算少,但是他没见过沈缘花什么钱,所以对面转来的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付灼现在还不得而知。   “七万八千四百……”付灼拿出自己的手机,从银行卡里转出八万块钱给沈缘,又拿着沈缘的手机,将他方才算出来的数目给对面这人转过去。   【圆圆】:钱还你。   对面的人似乎还没睡觉,立马弹过来一个问号,紧接着便是电话和视频交替打了过来,付灼做了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指尖轻轻一划,把对面的账号完全删除。   “咚——”   付灼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他转身颤抖着呼吸吻了吻少年脸颊,挨在他脑袋旁边低声道:“小圆,哥会努力赚钱给你。”   “……”   “别不要我。”   ……   ……   寂静的夜里,秦衍正和秦家老爷子相对坐着商量生意场上的事情,近来互联网这盘蛋糕来分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渐渐地有些过剩,林家准备要做一个转变,前些天刚和秦家签了份合同。   两人正对坐商议着具体事项,楼上房间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秦衍脸色一变,连忙想要喊人去上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转眼,秦昼已经握着手指从楼上下来了。   男人手指间血沥沥地滴下来一缕鲜红液体,深刻的伤口从臂腕处蔓延到手肘,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划了一刀,秦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击着,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动作。   秦衍还未开口,旁边的秦父已经是拍桌而起:“大晚上的,你又发什么疯?!”   秦昼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你们继续聊,我走,不打扰你们。”   “你这小子什么态度?”秦父怒道:“你亲爹在这儿,你哥也在这里,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又想去哪?你最近到底想怎么样?”   秦昼声音很冷:“不怎么样。”   “只要不叫我替你们接手这个烂摊子,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秦昼。”秦衍轻轻皱眉:“不要乱说话。”   “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弄得满手是血像什么样子?”   秦昼咬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轮不着你当和事佬,我说了,真这么着急不如早点要个老婆孩子,一直把眼睛放我身上算什么?”   秦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快步走到他面前就要一巴掌打下去,可掌风都到跟前了,临了他却又放下了手,只颤抖着手指指着面前的秦昼怒骂道:“你在家里当犟种没有好处,你老子知道你这个脾气,没有秦家的钱,你在哪里能过活下去?”   “行,那你把我送回精神病院里。”   秦昼抬起眼睛看着他,又走近半步,声音狠厉道:“真他妈对得起我你就该把这巴掌打我脸上!怎么?打过那么多回了还缺这一巴掌吗?!”   “秦昼!”   “滚,你现在就滚出去!我看你什么时候回来求家里!别说给你钱,你连你妈那份也别想要!”   “随便。”   秦昼收了手机把两只手塞进口袋里,转身就走,他看着手机上发过去数十条带红色感叹号的信息,眸色沉了沉,转手给林星承打了个电话。   “承儿,来接我一下。”   ……   “你说你这……到底图的什么?”林星承开着车拐过一个弯道,又分神看了眼秦昼手上血淋淋的伤口,忍不住抽开副驾驶上的盒子来把纸巾扔给他:“赶紧擦擦吧,别关注你那个破手机了,弄碎个玻璃搞成这个鬼样子。”   秦昼没理他,只是看着屏幕上发过去的数条不可添加的提示,手指忍不住微微地发起颤来,他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压抑着心头升起的那阵恐慌,仰头呼出一口浊气,低声喃喃道:“又走了……找不到他了。”   “你说什么梦话呢?”林星承语气也低下去:“要我说,你和家里这关系现在闹这么僵,该低头的时候得低头,虽然说继承家里的产业确实……”   “别说了。”秦昼靠在一旁,呼吸间错乱无章,男人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大半,如今只剩下黏腻血渍沾在手臂间,在夜里看着尤其可怖,他低头闭着眼睛,心头缠绕千丝万缕的蛛网,层层叠叠地交杂在一起,没有一个确切的头绪。   他满心欢喜地和沈圆打着那一通电话,即使知道那人或许依旧在骗自己也甘之如饴,他选择将那个横在心底里的谎言略过去,把自己的暴躁脾气改一改,争取能够以最柔和的姿态面对喜欢的人。   可到底得来的还是杳无音信的结局。   那条信息到底是谁发来的不重要,可能是沈圆以旁人的口吻和他对话,也可能是他嘴里那个掌控欲很强的哥哥来警告他,他不介意沈圆骗他的钱,所以平时但凡有空,但凡能找到机会,随意转过去多少钱他都不去计算。   可七万八千四百……那么清楚的数字。   秦昼打开窗户,叫冷风迎面吹进来,将他恍惚的头脑吹清醒了一些,窗外车水马龙,灯光璀璨,可在万千喧嚣之中,如今他的心头或许也只能去想那么一个人。   其实倒没有多生气。   他只是……被刺激到了而已,所以失控了。   上一世少年悄无声息地失去音信,也是大概这样的情形,一通电话骤然结束,再想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显示出了红色感叹号,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以至于秦昼以为他的重生是一场经久未醒的噩梦,直到打碎玻璃将手臂划出伤口,痛意泛出来,秦昼反而放下了心。   不是梦就好。   “星承。”   林星承应了一声:“怎么?疯够了?因为家里那点儿事儿你至不至于?”   秦昼低笑一声:“不是因为家里。”   “要是因为老头子我就要死要活的,早该二进宫了,好不容易好了点儿,我干嘛要再进去一回?”   林星承叹了口气:“唉,那个不提。”   “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   秦昼没答,只是把那只沾了血的手机递过去给他看:“还记得我叫你查的这个账号吗?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   “记得,这不你那网恋对象嘛。”林星承看了一眼,又疑惑问道:“你不是说要给你男朋友个机会,叫他主动露脸给你打视频吗?上次跟我说不要查了,怎么这会儿又开始了?”   “被骗了?”   秦昼依旧没答他的话:“查出来的那部分资料发我,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回头这边比赛完,我去找他说道说道。”   “你让我停个车。”林星承找了个路边停下来,翻出手机来递给他道:“你看之前想好啊,这小子是个失信人员,很有可能是个骗子,他后面十八岁后的详细信息找不到了,不过网上有几张他初中时候的照片,长相还挺出色的。”   “要不是这个账号是他本人手机号,可能再过两年我都查不出来,正规手段查我只能给你查出来这么些东西了。”   秦昼接过手机翻看着那则总结出来的资料,其中有详有略,一些事项说得特别清晰,一些又很模糊,尤其是十八岁以后,寥寥无几。   “沈缘?”   男人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名字上:“他改过名?”   “没吧,”林星承皱了皱眉:“他不是随他妈妈姓吗?可能之前改过姓,其他的不清楚。”   秦昼继续往下翻看着,将每个字眼都看得清晰,一直滑到最底部,那张照片并不大清晰,看背景应该是什么学校的表彰仪式,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微微低头站在台子上面,手里捏着份像演讲稿一样的东西。   再往下滑,第二张。   秦昼看着那双含带笑意的眼睛,忽然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划过心头,他双指放大凑近了看,少年的眼型比较独特,是比较少见的那种,鼻尖稍稍有一些圆,嘴唇很薄……   “林星承。”   “我好像,见过他。”   ……   ……   这场友谊赛设在了一处私人封闭场地内,付灼既然答应了沈缘要带他来,自然不能食言,所以当少年缩在被子里还想钻进去再睡过回笼觉的时候,他狠心把人弄出来搂着给他擦脸洗完漱,又换上了新买的衣服,抱着他上了车。   “到了,小圆还睡吗?”   付灼将他搁在观赏厅内角落的位置上,蹲下去把他的鞋带系好,又及时伸手托住了少年即将倾倒下去的脑袋,捧着他的脸搓了搓:“好了,要是还困的话,哥带你去休息室再睡会儿。”   沈缘摇了摇头:“不要。”   付灼低笑一声:“那你在这里等哥,好不好?我检查完那边的赛车马上回来,一会儿带小圆去吃早饭。”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又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付灼贴着他的嘴唇亲了亲,心道:这样也好,关晟川专程喊他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叫沈缘看见他狼狈场面指不定要怎么闹呢,万一再哭了就不好了。   他选择挣这个钱,的确是把所有的状况都考虑了个清楚,但这些没必要和沈缘说,曾经的张狂成绩到底还是有点用,能从关晟川手里拿到小圆的手术费,就算再低头,这份工资挣得再狼狈,那也值得了。   “小圆乖乖的,哥一会儿就回来。”   沈缘靠着椅子又睡了大约十几分钟,被广播的声音吵醒后便再也没有了睡意,他起身在观赏厅里四处溜达,又从玻璃窗处远远看见外面等候区的付灼正蹲在一台车前面检查着什么东西,忍不住拍了张照片。   “过来。”   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忽然揪住了他肩膀处的衣服,沈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了起来,沈缘心头一慌:“等等,你是谁?!”   “你想干什么?”   秦昼把人抱进休息室里,一脚踢上门反锁,将人丢在沙发上便捏着少年的下巴吻了上去。   “找到你了,圆圆。”   作者有话要说:   以秦昼这个脾气,他看见小圆和付灼亲亲又得再崩一回(忽然察觉到秦昼这个名字谐音,禽兽哈哈哈)    第63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4   狂风暴雨般的激烈亲吻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舌尖强硬地探入沈缘齿后搅弄着,他唇间呼吸被掠夺殆尽,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唇齿间的交缠渐渐生出滚烫不休的灼热,潮浪迎面翻涌过来,淹没所有神智。   “唔……你!”   沈缘刚抬手推着男人的胸口获得片刻喘息机会,脸上因稍稍窒息泛起的红晕还没散去,岂料面前这人只叫他喘了口气,便再度黑沉沉地压了下来,男人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在少年唇间用力摩挲着。   沈缘渐渐无力反抗,整个躯体完全瘫软在了沙发上,浓重的窒息感迫使他只能张开嘴巴,从亲吻他的男人嘴里获得氧气,少年唇间被染成红润颜色,丝丝缕缕的津液从唇角慢慢流下来,沾在他的下巴上。   秦昼没亲吻过任何人,曾经也对在街上热吻的情侣嗤之以鼻,他不明白两个人类交换口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自然也不了解世界上到底什么叫做“钟情”。   但在观赏厅里看见沈缘的那一秒,少年穿着一件有点泛着粉色的卫衣,惬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慢慢垂下去,在睡梦中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一点儿,沈缘睡了多久,他就靠在旁边看了多久,或许在心脏跳动的那一秒钟,他就已经无师自通。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亲他,想拥有他。   这些没有那么难,尽管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可以轻易形成本能。   “圆圆……”   秦昼屈膝俯身,看着自己眼前张着嘴巴仰头喘息,瞳孔有些散开,似失了神思的少年,忍不住低笑一声,道:“回神,公主。”   沈缘喘着气看向他,只觉得舌尖被这人含得早已经没了知觉,阵阵发麻,少年未开口泪先落,眼角处滚下水珠,顺着太阳穴慢慢浸入柔软的发内。   “怎么哭了?”   秦昼屈指拭去他眼角的湿润,可一待离手,另一串珍珠又随之落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少年无声的流泪逐渐化作小声的抽泣,眼睛已经是一片淡淡红色。   “亲一亲也哭?”秦昼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忍不住将少年的肩膀托起来,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沈缘后背,道:“好了好了,哥哥对不起你,我太凶了是不是?”   沈缘没应声,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想离开他的怀抱,下一刻秦昼却握住了他的手腕紧锁在掌心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凭什么?”   “什么?”秦昼没听清他的声音,将耳朵稍稍凑近了一点儿。   沈缘声音有些哑:“你凭什么随便亲我?”   “男朋友不能亲你吗?”秦昼捧起他的脸,道:“圆圆看看我是谁。”   沈缘抬了下眼睛,又很快低下头,念出两个含糊的字来:“秦昼。”   现实和只连着一根网线的语音通话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自己的名字从沈缘嘴里说出来,叫秦昼心中泛起一阵痒意,心脏莫名地跳得更厉害了一些。   秦昼搓了下他的眼角:“叫哥哥。”   沈缘沉默一瞬,出口的两个字带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恼怒:“……哥哥。”   “叫秦昼哥哥。”秦昼继续道。   得寸进尺,有完没完?   沈缘一把推开他就要从秦昼怀里挣脱出去,却全身无力地再次被扯回男人臂膀间,秦昼低头咬了咬他的耳尖,成功将少年的耳朵咬出了一个有些泛白的印子:“又想跑哪里去?”   沈缘反驳道:“我没跑。”   秦昼低哼一声:“没跑怎么见了我也不认?那天早上要早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就抱着你过马路了……又不说话,红灯也不知道看,要不是哥哥正好在旁边拽了你一下,你是不是要直接那么穿过去?”   “我不是傻子。”沈缘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圆形网内,话语间从内向外散发着被亲烦了的不爽。   秦昼原本以为沈缘会是一只毛茸茸的乖巧小猫,可真正在现实中碰到了,才发觉少年清冽音色如此明显,完全不像电话里那么软软糯糯,被连续深吻了几次脸上的不耐简直化为了实质……原来是一只炸毛小猫。   “没说你是傻子,”秦昼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继续问道:“那天晚上是你把我删了,还是你那个亲哥哥?嗯?”   “……”   见沈缘没答,他追问道:“是你哥,对吧?”   秦昼的声音几乎已经放到最轻柔的程度,原本就算对他有些恐惧的人也该要放松了,可沈缘就是从他的嗓音里听出来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他像是强行压着这口没抒发出来的气,伪装成为一个温温柔柔的人,在这里套他的话。   沈缘含糊地“嗯”了一声。   秦昼托着他的下巴亲了亲少年嘴唇:“后来呢?怎么不把我加回去?是你哥不让你加,还是你见了哥哥不喜欢,所以想分手了?”   没等沈缘想好要怎么说,面前男人忽然将他抱到旁边,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彼此的瞳孔颜色都看得清晰,秦昼微微俯下肩头,在沈缘的面前矮下身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哥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沈缘摇了摇头。   秦昼一愣:“不是?”   沈缘道:“没有不喜欢。”   秦昼:“那就是喜欢?既然喜欢,你那天见到我躲什么?连名字都骗我?”   沈缘沉默了一下,转而道:“我哥他已经把钱还你了,所以……”   “……”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凝重,秦昼脸色没变,连一个动作都没有,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可压在沙发上的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仿佛重重冰霜直垂而下,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沈缘不用听系统播报,秦昼的黑化值包上升的。   “圆圆。”   秦昼慢慢靠近他,沈缘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一双手臂圈过来,把少年完全拢入怀中,低沉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对不起,是我给你的钱不够多。”   七万多块钱很容易就能补平。   但普通人拿不出来七百万。   秦昼抱着他闭了闭眼睛:“哥哥刚刚吓到你了,是不是?”   “给你道歉,圆圆公主。”   沈缘的脸贴在了秦昼胸口处,宽阔的臂膀遮住了他的眼睛,少年伸手扒拉了一下,却猛然摸到一手黏腻湿润,他抬眼望过去,看见了秦昼右臂上一道可怖伤口,从手肘处横穿而下。   “你……!”他愣了一下,见秦昼也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男人神色冷静地把蹭上来的袖口拉下去,声音平淡道:“没事,应该是逢的线裂了。”   “你坐好,哥哥拿湿纸巾来,给你擦擦手。”   秦昼从休息室的抽屉里摸了张湿纸巾出来,抬起少年的手腕,将他每一寸指缝擦得干干净净,细致又温柔,其中夹带着一丝丝怪异,他似乎从没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动作间略有些生疏。   “怎么了这是?”   秦昼搓了搓他的手腕,少年皮肤又白皙又单薄,手指一搓便摸出一道红印子,可底下那层被搓出来的细小微不可见的小红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缘随口胡扯:“气血不足。”   秦昼握着他的手腕看了一会儿:“哥哥给你找营养师补一补,”   他把湿纸巾扔到垃圾桶里,随后站起来一把将沈缘抱进怀里,轻巧地像是搂着一团软软的棉花:“还要不要princess?”   秦昼表现出来越是这么温温柔柔的,沈缘越是觉得诡异无比,像是恶鬼画皮,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嘴上却撒娇道:“要,哥哥。”   秦昼笑了一声:“这会儿怎么又撒娇了?叫秦昼哥哥。”   “秦昼哥哥。”   男人满意地眯起眼睛,他紧了紧手臂,道:“走,带你去内厅里,那边林星承在,有什么需要的想吃的东西,就和他要。”   “哥哥去把你想要的princess赢过来给你玩。”   ……   ……   付灼收了灯从车上下来,对着那边站着的人抬了抬手,道:“4号车没问题,动力装置安全,刹车片完整,装置齐备,可以上赛道了。”   对面的人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付灼轻轻点头朝5号车走过去,这场比赛几乎是全资本家阵营,个个都是京都扎根了数年的家族少爷,付灼深知关晟川找他来没好意,于是只闷头做事,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麻烦,先检查我的。”   一道黑影落在他的面前,付灼关了警示灯朝来人看去,男人抱臂站在他的面前,一身极简装扮却隐隐有种不羁的氛围感,说出口的话似乎带着冰碴子。   付灼轻轻皱眉,道:“都一样。”   “都会检查到的。”   秦昼笑了笑:“既然都一样先检查我的不行吗?我特别着急,男朋友很想要奖牌,刚才快委屈哭了,所以麻烦你,先检查我的车。”   付灼对他口中的爱情不感兴趣,他站起来:“可以,几号?”   秦昼转身指了指“8号。”   “行,稍等。”付灼拿起工具走向后面。   秦昼看着他的背影,眉尖蹙起,这人表现得这么冷漠,像个冰块一样,平时都不晓得怎么养沈缘的,气血不足都不知道给弟弟补一补,拿哪门子的乔控制欲那么强?   他要不是圆圆的哥哥……   对于付灼来说,先检查哪台车都不要紧,他只想好好地把这个工作尽快完成,拿到那份钱然后争取凑一凑,把小圆的手术费凑够了,如果正好有合适的配型,做完手术再养五六年,他的病就能完全好。   付灼检查着刹车片,一道声音从他旁边传过来:“哎呦,你居然早就来了?我都没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付灼分出去眼神看了来人一眼:“关老板。”又转过头去继续自己的检查工作,完全不在意这人嘴里阴阳怪气的话语。   关晟川冷哼一声:“叫这么生疏啊?”   付灼声音平淡:“应该的。”   关晟川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笑了笑:“前几年我开什么赛事也都叫过你,再好的技术工顶天了也比不过你啊,开那么高工资都不赏脸,非要在一个三线市里窝着,怎么偏偏今年就来了?”   “缺钱了?付灼选手?”   付灼没应声,手指间的动作顿了顿。   “不理我。”关晟川靠在一旁,低头嗤笑一声:“还是说你更习惯杀人犯这个称呼?”    第64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5   关晟川的言辞尖锐刺耳,像一把利剑强行横过来,他屈腿靠在车子旁边,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带着嘲讽意味的语调中充满了戏谑:“付灼啊,见到我这个老朋友,也不知道要好好打声招呼吗?好歹我没对你落井下石呢,看看这个。”   他屈指敲了敲赛车表皮层,笑道:“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五年了,这还是你第一次答应我要来呢,对不起,开价低了,你要是真缺钱,待会儿陪我玩一把,我给你翻三倍,怎么样?”   付灼低头将手里的工具收好,只道:“玩不了,五年没碰了手生,关老板有兴趣多玩几圈,我就不奉陪了。”   “……”   周围的气压一下子低下去,沉在两人之间,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浓重的火药味,付灼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被这件事惊扰,他收了工具稍微直起身子来,低着头又大略将这台车的外形设施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   “8号车,检查结束,没有问题。”   关晟川的脸色沉了沉,双拳紧了紧,时隔五年付灼当年的轻狂早已经磨损成灰,如今那些年蝉联冠军的草根天才终究落回了泥里,可他却依旧感觉被付灼这样的态度生生再次压了一头,曾经那个叫嚣着要追赶付灼将他踩在脚底的人,现在却依旧没能触摸到他的屈辱。   “付灼!”   付灼抬起眼睛看着他:“关老板什么吩咐?”   关晟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不管怎样,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你曾经的成绩早就作废了,我记得光赔钱你赔了多少,啊?小一千万是吧?”   “全部身家都赔进去了吧?”   付灼平淡回望:“八百多万,怎么?”   “八百多万说得这么轻松,你现在身上能拿出来八十万,就不会来我这里了。”关晟川冷笑一声:“我听说你带了个弟弟过来,高中生是吧?我还没见过,不如等会儿比完赛,让我们两个认识认识?”   付灼眉间轻蹙:“不方便。”   关晟川轻哼一声:“怎么不方便?你不是缺钱吗?叫你弟弟单独陪我聊会儿天,一百万我立刻打你卡上,我了解了解你这几年的情况,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叙旧,我问问你那个弟弟还不行吗?”   “关晟川。”付灼压低声音,音色里带着警告。   “想怎么选?你要么答应上场玩一把,要么……”关晟川靠近他的耳朵,低声笑道:“要么,我玩玩你弟弟……”   “砰——”   一声碰撞巨响扬起沙尘,付灼一把将关晟川反手按在赛车上,手里的螺丝刀只差两寸就能扎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他手指间发着颤,小臂的肌肉微微抖动着,连牙根都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付灼咬紧了牙,声音里带着冰冷寒意:“关晟川……”   关晟川瞳孔紧缩,看着那根螺丝刀越来越近:“你想干什么?!”   付灼靠近他,低声道:“关老板,我是杀人犯,要钱不要命的,五年前我能把他打成半身不遂,今天我就能把你的眼珠子戳瞎。”   当年付灼曾是草根出身,横空出世超越所有职业人员的天才,男人年少成名,总免不了轻狂桀骜,因此招惹了不少人,引来了无数人的嫉恨。   某次联赛中付灼以极其过人的优势拿到冠军,也曾孤高自傲口出狂言,一身年少意气风发,却未曾想第二次赛事中,他的刹车片出了问题,车子狠狠地翻在了赛道外的草地上,破损的铁皮将他的小腿压断,骨头折出了皮肉之外,触目惊心。   那场事故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可惜付灼命大,车子几乎报废,但他仅仅是小腿骨折,他当然知道是谁最有可能买通检查技工,于是付灼一时冲动,拖着裸露着带血骨头的小腿,把那个人从领奖台上拽了下来,几拳下去把人打成了重伤。   付灼以“故意伤害罪”被提起公诉,法院考虑到那人收买检查技工,更换他的刹车片此事有错在先,最终判决了两年缓刑,附加一百万罚金。   这件事是付灼落魄的开始。   因为犯罪,他被取消了所有赛事成绩,终身禁止从事该职业,曾经获得的荣誉毁于一旦,年少轻狂慢慢磨灭,化作一地冷灰,付灼赔尽了全部身家,辗转去到了平岚市。   付灼不后悔,一点儿也不。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就不会遇见沈缘。   关晟川恐惧得瞳孔发抖,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这么大反应,戳到你软肋了?那个弟弟?”   “就算我想玩他,你还真敢对我动手不成?”   “试试。”付灼声音冷淡,手上的螺丝刀下沉一寸,冰凉的端部几乎已经触碰到关晟川的眼球:“你敢碰我弟弟,我就弄死你。”   关晟川牙齿发抖,在嘴里碰撞出刺耳的声音,他原本还能凭着一身骨气在付灼的面前强撑着,可当这根螺丝刀真正要落下来,他还是忍不住闭了眼睛。   “哎,那边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远处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连忙跑过来询问,付灼手指一翻顺势将螺丝刀收回袖口中,面不改色地俯身把工具箱盖子合上,对着来人平淡道:“没事,关老板眼睛不舒服,我帮他看了看。”   男人神色冷静:“马上要比赛了,麻烦你带他去滴个眼药水,我还忙着检查下一台车,不太能走开。”   来人连连点头应声,付灼转身就走,身后关晟川却脚腕一软,大汗淋漓地跌在了地上。   秦昼小臂上的伤口裂得有些厉害,血水已经染透了黑色衬衫,他在付灼去检查自己的车子前又回了趟厅内,叫随行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用绷带包扎了才又重新下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冲突。   “开赛这么早……”秦昼一边捏着手臂回到等候区,一面又忍不住低声骂道:“哪个狗东西安排的时间……”   都来不及去内厅里再亲亲他的小男朋友。   ……   坐在内厅沙发上低头认真喝酸奶,忽然收到男主黑化值上升了一点的沈缘:“?”   搞什么啊?   网恋莫名其妙的奔现很突然,男主这个黑化值涨得也很没规律,沈缘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剧情偏移点就偏移点吧,当务之急是把秦昼的黑化值降下去,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一大半了。   这沙发稍微有点高,少年坐在沙发上,脚尖几乎无法触碰到地面,被林星承拿来的毛绒兔子拖鞋挂在他的脚尖欲掉不掉,白兔子耳朵却向下垂在了地面上,沈缘咬着酸奶吸管低头拿着手机无聊地开始玩消消乐。   “哎,那个谁……”林星承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指了指他,一时没想起来少年的名字,只记得秦昼不停地嘱咐他时喊的那几句圆圆,但这个明显是小情侣之间的爱称,难道他能跟着这么叫吗?   “沈缘。”少年抬起眼睛提醒道。   林星承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沈缘,我临时有点儿事儿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提前给你安排。”   沈缘松开咬着的吸管,轻声道:“没有。”   少年眉眼间略带些冷色,声音却轻轻软软的惹人喜爱,粉白色卫衣穿在身上只显身姿清瘦,即使坐在那里脊背也是挺直的,没有丝毫惰怠的味道。   “哎呀,不行。”   林星承稍微回了回神,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又重复道:“不行不行,要是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万一出了什么事,秦二少得发大疯……这样。”   “我找朋友来照顾着你,怎么样?”   林星承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人选:“我一会儿叫关斯言来这边,你不用理他,他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要是见你不说话故意来闹你,你尽管扇他就行。”   “啊……”   真的可以吗?   他这算不算是又被人转手照顾了?   事实证明,林星承的话丝毫没有夸大,甚至有含蓄的成分,沈缘喝完酸奶,只坐在沙发上玩了一把消消乐,看见通关的图标后,正准备要起来把酸奶盒子扔到垃圾桶里,一只手从他头顶横空探过来,给他点开了下一关。   沈缘:“……”   关斯言低头站在少年身后:“怎么不继续玩了?”   沈缘皱起眉头:“我要去扔垃圾。”   关斯言一手将他手里的酸奶盒拿到手上,随手一抛,酸奶盒子准确落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中,男人轻笑一声:“扔个垃圾还要下去跑那么远,秦二少居然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子,这么大了还玩消消乐……幼不幼稚?”   沈缘神色间已经有些不虞:“秦昼哥哥喜欢我关你什么事?你离我远点。”   “哦——”关斯言恶意地拖长了声音:“秦昼哥哥,叫得真好听。”   “你也叫我一声斯言哥哥试试?”   沈缘闷头被迫继续玩下一关,闻言心头涌上来阵阵恶寒,他撑着手坐到沙发最边上,离这个人远了一些,岂料关斯言却轻松翻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还躲我?”   沈缘没有回话,只是低垂着眼眸,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关小游戏上,关斯言靠在一边观察着他的动作,眼睛微微眯起来,少年指节细瘦青葱似玉,食指在屏幕上滑动时落下的影子都叫人感叹,真的漂亮极了。   “嗯……”关斯言坐近了一点儿,盯着他白皙无暇的侧脸,心中忽然有些意动起来:“我说你啊……有没有考虑过再谈一个男朋友?”   沈缘的睫毛跳了跳,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了头,黑色影子慢慢压下来,关斯言的脸停留在距离他几寸远的地方:“怎么样?你先考虑考虑?秦昼那个脾气你以后指定受不了的。”   “我当三也行。”   沈缘:“……”   哥们儿,你是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忘了关斯言哈哈哈哈,他真的很抽象    第65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6   “怎么样?考虑一下?”   关斯言的脸慢慢靠近,带着戏谑笑意的瞳孔里倒映着沈缘的影子,那张唇启启合合说着骇人的话,刹那间机乎就要触碰到少年微微张开的嘴唇,却始终差着一寸微妙的距离:“我给你做地下情人,等什么时候秦昼的脾气你受不了了,就到我那里去……我脾气好,从来不和别人生气。”   “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又不熟……”   沈缘下意识想要往后躲一躲,关斯言却反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后脖颈,这道力有些突然,沈缘一个踉跄撞进了他的胸口间,将鼻尖撞出了酸痛的感觉,忍不住低低呼喊了一声。   少年眼珠表面泛起一层生理性泪水,像是海底的小美人鱼噙着白亮亮的珍珠,沈缘薄唇微微张开,喉咙里抑制不住般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细小声音,关斯言瞧着他,嗓音有些低沉:“不熟吗?”   “不熟,你再这样我就……喂!”   沈缘垂眸抬手用力推了他一把,面前男人却像钢水浇灌的柱子一样在原处纹丝不动,甚至更加靠近了些,关斯言的手按住他的后脑,两个人的嘴唇之间再无缝隙,却只是轻轻挨着,沈缘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关斯言靠近。   关斯言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忽然顺着沈缘的脸部中央上移,在他鼻尖处轻轻吻了一下,又挪到了少年眼睫下方,湿润的灰色睫羽有些稍微弯曲的弧度,如果凑近了看不大明显,后半部分的睫毛却直直地垂下,在少年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你!”   沈缘彻底愣住了,再恢复光明的时候,他原本就已经被眼泪打湿的睫毛如今惨状更甚,变成了湿漉漉的一片——谁家好人舔别人的眼睛啊!   关斯言这个人……他的脑子构造为什么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呢?沈缘不想直接骂他是神经病,可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这里,就算是对他一见钟情了或者已经猜出来他就是网恋对象,也没有人抢着要当小三吧?   他不仅想当,他还很跃跃欲试。   他不仅跃跃欲试,沈缘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假如他直接开口说“对不起哥,你来晚了我有小三你只能当小四了”,关斯言可能最多琢磨一下小三和小四有什么区别,然后继续跃跃欲试。   “……”   沈缘眼睫湿漉漉的眸间一片恍惚,他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开口说话,甚至连一时的反抗都忘了,只能任由关斯言的嘴唇轻轻磨着他方才撞疼了的鼻尖。   就在这个时候,关斯言的唇重新落回下方,男人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少年形状漂亮的唇珠,将沈缘的嘴唇也沾得湿漉漉的:“……这下熟了,是不是?”   沈缘神色一顿,对着他的脸就猛扇了一巴掌,或许他也没想到林星承临走的时候嘱咐的那句话居然能用上,面对关斯言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叫人想把他扇飞。   “混蛋!你凭什么舔我!”   关斯言被打得别过了脸,沈缘的力气不大,但突如其来一个耳光还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男人左颊处泛起淡淡的红肿颜色,他轻轻“嘶”了一声,咬了咬嘴里被磕到的那块肉,忍不住轻笑出声:“看起来你脾气也不太好啊……”   “小圆。”   这样挺好,互补。   沈缘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关斯言道:“我随口猜的,一猜就猜中了,真稀奇。”   未等少年回答,他却又低头笑了一声,嗓音里夹杂着戏弄人的笑意:“刚才那句是骗你的,别信。”   沈缘一时无言,心中莫名地升起一阵火气,却又像是看着自己教的傻子考零分无能为力一般,没有任何办法去把关斯言这张贱兮兮的嘴堵上。   v20找代骂,急需。   关斯言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其实是林星承告诉我的,他托我来照顾你……”   那就是还没掉马。   沈缘刚想暗暗松一口气,岂料这口气还没吐出来,面前的男人却忽然搂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用力按在怀里吻上了他的唇,关斯言并不深入,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像逗小猫一样轻轻亲着,末了他道:“不好意思,这句也是骗你的,别信我。”   沈缘:“……”   “你,你等等,别亲我!”   沈缘捂住嘴,声音有些闷,他看着面前的关斯言,正了正神色道:“我知道你……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   关斯言想了想:“没有很早,上次和秦二在一块儿喝醉了出了点事故,后来见到你才猜出来的。”   这太容易猜出来了,没这点儿眼色他早就没法在关家待下去了。   “对不起,第一句是真的。”   沈缘问他:“上次是什么时候?”   关斯言看着他,伸手勾了勾沈缘的下巴:“就是你给我发过膝袜照片的时候,很好看,是你自己买的吗?还有蝴蝶结。”   这么早?   沈缘心里惊了一下,他按捺住心头的震惊,忍不住道:“以前我不懂事才网恋的,只是觉得好玩,现在已经和秦昼哥哥在一起了,所以……我还你钱行不行?”   两个人的战场已经可以预料到有多么激烈了,如果关斯言再加入进来,那岂不是一团糟?到时候就算把他平均分成三份都不好使啊!   “那些算几个钱?你还我也懒得要,你有兴趣不如上街头撒着玩。”关斯言掀起眼皮,道:“我不是说了可以做三?又没打扰你谈正经恋爱,这也不行?”   沈缘默了默:“没有人会……想当三。”   更没人这么积极。   “我想啊,”关斯言语调轻松:“你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秦昼要是发疯,我就说是我勾引的你。”   沈缘无话可说。   关斯言等了一会儿,问他:“小圆不说话是答应了?既然答应了,是不是可以叫我一声斯言哥哥了?”   沈缘摇了摇头:“不叫。”   关斯言靠近他,轻声道:“你叫一声,哥哥给你买漂亮裙子穿,你不是最喜欢穿裙子了吗?”   ……这到底是在奖励谁?   ……   ……   沈缘摆脱似乎抽风的关斯言后便立刻从门口跑了出去,这座观赏厅大约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层层都安装的巨大的落地窗,通过透明玻璃窗往下看,可以很容易看到赛场的即时情况,每一层还附带有现场大屏转播,现在比赛似乎已经开始,大厅里的人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赛况,没人注意到悄悄跑出去的少年。   沈缘按下1F,顺着电梯下去,刚刚只小跑了几步便有些累得气喘吁吁,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忍不住停下来歇了一会儿。   他这个病的确是这样的,经常会气短感到乏力,皮下出血这些都算是家常便饭,再严重一点就是高热惊厥,甚至犯了急症死得突然的情况,世界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付灼每天看着他吃药,说不定他现在连床都不能起,要是哪天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小圆。”   沈缘歇够了抬脚准备继续走,却不料前方一只手猛然将他扯进了怀里紧紧搂住,男人隐含担忧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么急干什么?累成这样。”   沈缘眼睛亮了一亮,他仰起头:“付灼哥!”   付灼把工具箱搁下去转手将少年抱起来搂在怀里:“哥不是让你在上面等着吗?怎么这么着急就下来了?”   沈缘窝进他怀里缩着脑袋道:“我想下来找付灼哥,上面太闷了,没有好玩的,哥明明说一会儿就回来,可是我等好久了……”   付灼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声音轻柔地哄他:“对不起,哥去久了,小圆原谅我好不好?”   他问:“要不要去现场看看赛车?”   沈缘心跳停了一拍,比赛现场秦昼在那里,一会儿关斯言说不定也会去,要是让他们三个人同时遇到,那还得了?且不说他能不能招架得过来,光是这仨人凑一块,都会让人觉得是犯罪现场。   “我不想看。”沈缘贴紧了他的胸口,声音软下去撒娇道:“我想哥陪我就好了,我们去场外散散步好不好?哥好久都没叫我一起散步了,我还想去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和哥坐一起的那种……还有还有,去年冬天哥给我买的红薯,我也想吃。”   付灼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圆怎么忽然想到去年了?”   那个时候沈缘刚被他捡回家里没一个月,尚还有些胆怯地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少年在他外出工作时搜索网上的教程想要做一顿饭,当天晚上付灼回到家,却只看见碎了一地的玻璃,和已经烧穿了的锅。   当时已经很晚了,附近的门店都已经在风雪中锁紧了大门,付灼将少年按在椅子上收拾好一切,等沈缘凑过来小声跟他道歉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少年晚饭还没吃。   于是他将沈缘裹成了一个圆球,带着他走出了家门,绒线的帽子紧紧盖住了沈缘有些泛红的耳尖,付灼拉着他的手踩着硬雪,只听他低声抱怨:“付灼哥,我看不到自己的脚……”   街上空空荡荡,付灼寻找许久也只看见了一个卖红薯的摊子,他停下来挑了一只胖圆的红薯,老板用塑料袋装起来递给他,滚烫的红薯心将他的手心烧成红色,付灼蹲在路边,看着面前少年就着他的手咬了小小一口,含在嘴里嘟囔着说好甜时,却再烫也不舍得松手。   那时候真好。   除了没钱,一切都好。   付灼回想起去年初遇沈缘时他的模样,再对比现在晴朗小少年,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终于把自家孩子养好了的”欣喜,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沈缘穿上,像一年前大雪漫漫时那样裹住他,道:“小圆,哥带你去玩一天。”   对比京都这个顶尖繁华的都市,平岚市显然有些寒酸,沈缘在网络上见过的东西不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真正的百都之首绮丽辉煌的样子。   两个人在外吃了午饭,又去了游乐园玩了好几个小时,沈缘的身体状况不支持他玩那些刺激的游戏,最多只能在底下看着比他小的孩子在海盗船上吱哇乱叫,羡慕是一回事,但沈缘在摩天轮旋转木马或者漂流小船上看风景也很开心。   付灼再接到通知要回去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几乎已经临近夜晚,少年蹭在他怀里轻轻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整个人完全是一副恍惚的状态,发丝上还系着一只亮晶晶飘起来的透明气球。   刚才回来的时候,付灼看见路边有人在卖那种小孩子喜欢的发光气球,便上前去买,却未曾料到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沈缘被一个调酒师搭讪,意外喝了一小杯浓度不高的酒,所幸后续观察没出什么事,也没发热发病,只是醉了一些。   “哥要去继续工作了,小圆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待会儿哥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付灼低头搓了搓少年有些泛红的脸,温声嘱咐着他。   “付灼哥……”沈缘开口时有些含糊,他抱住面前的人努力踮起脚尖仰头:“抱一下……要哥抱抱我……”   付灼依言将他抱了一会儿,看那边发过来消息在催,实在是有些来不及,便狠心将他搁在了椅子上:“小圆乖乖的。”   沈缘拽住他的袖子:“还要哥亲亲……”   “好,亲一亲。”付灼低头在他唇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见少年眸子恍恍惚惚含着水光,忍不住低笑一声:“……回去了再亲,乖啊。”   他又哄了哄沈缘,站起身来转头欲要离开。   “叮。”   一只丝绸带子的金色带西方古典花纹的金奖牌在地面上打了个转儿,清脆一声坠到他的脚边,前方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略微昏暗的环境里响起,如同地狱中恶鬼吐露怒火。   “亲哥哥?”   “亲嘴的亲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66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7   天色已经有些晚,窗外的霞云渐渐暗下去,透过窗子只有一片惨淡的路灯灯光照射进来,半憩在椅子上的少年仰头扯着付灼的袖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明明坐在一个较为隐蔽的昏暗位置,头顶上挂着的那只透明发光气球却轻易反衬出了沈缘双颊边的淡淡靡红。   秦昼还没能来得及换下那身比赛时穿的职业衣裳,黑白相间的衣服臂膀处贴着颜色鲜亮的金属袖标,他的瞳孔似是被袖标反射出来的光线直直照入了眼睛里,几乎在黑暗中紧紧缩起,衬得眼珠下那片白色更加明显。   那块princess奖牌落地,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如同金属间击打的刺耳余音:“可以亲嘴的亲哥哥?”   他简直把“来者不善”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付灼下意识将扯着他袖子不松手的沈缘护在身后遮掩住,眼睛看向前方的不速之客:“与你无关,秦先生。”   昏暗的环境太容易激发情绪,秦昼站在较亮处,却通过沈缘发上系的那只气球中的光,完完整整地看清楚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动作。   少年似乎有些不清醒,脸上那抹霞红颜色彰显着他的醉意,或许……在他开着车在赛道上飞驰,对那只princess奖牌势在必得的时候,或许在他即将冲线的那一刻,在他已经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用这枚奖牌来哄他心爱的少年的那一刻,沈缘正喝醉了酒,与他人激烈拥吻。   再深入的,他不敢想了。   秦昼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强行压抑着心头升起来的那阵不由他所控的怒火:“……他是我的男朋友。”   “你说与我无关?”   付灼背手握着身后少年单薄手腕,将他的手指拢在自己袖中,闻言眼睫微微沉了一下,他问:“哪个?”   秦昼微愣一瞬:“你什么意思?”   付灼站在暗处,声音听不出起伏:“天蝎座?”   秦昼没说话,他下颌线条紧紧缩起,在昏暗之中拉成一条锋利直线,握起拳的指节发出了阵阵细微声音,如浪潮般的怒气渐渐将整颗心脏填满,愈发不能控制……   “七万八千四,我已经把小圆欠你的钱转还回去了。”付灼抬起眼睛,声音略微沉下去:“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算什么东西?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秦昼上前两步,与他同样站在了较为昏暗的地方,两双不同的眼眸对视着,在黑暗中划出狠厉的刀光剑影,两人身高相差无几,逐渐成对峙姿态。   付灼道:“我告诉过你,离他远点。”   秦昼的脸色黑沉沉的几乎成了墨池,他压着喉咙里的愤怒,冷声开口问道:“你三我三?”   付灼道:“你。”   秦昼咬紧了牙根,脸部的肌肉有些微微抖动,他压低了声音,道:“开个价,给我让位置,你滚蛋。”   “不可能。”身后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钻进了他袖口深处,沈缘迷迷糊糊地斜在椅子上,只觉得耳边吵吵嚷嚷的叫人厌烦,于是将脑袋也凑近了付灼的手,嘴里又嘟囔了几个听不清的字眼。   秦昼冷笑一声:“你叫我离他远点,这么有自信他会选你,怎么不叫他自己来跟我说?让开,我亲自和沈缘聊。”   “他喝醉了,不方便。”付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将身后的少年遮得更严实了一些,只余沈缘半寸衣角还露在外面,他好似已经换过了衣服,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咖色的薄绒外套,里面的白色内衬袖口带着透明的小花边。   少年似乎开口说了什么话,秦昼距离他稍远一些,没有听清,在近处的付灼却回身屈膝低下了头,一手捂住了少年泛红的耳尖,低声哄道:“没事没事,别怕。”   “哥给你捂住耳朵,吵不到的。”   “砰——”   秦昼脑子里那根拉紧的弦彻底绷断,伴随着一声沉闷重击,空气中仿佛生出了一道无形的裂痕,带着狠厉气息的血腥味在这处隐蔽空间内慢慢散开。   付灼正屈身摸着少年脸颊,轻声哄着他睡觉,一时躲避不及,被秦昼挥拳打在了侧脸处,嗡嗡的耳鸣声直冲大脑,他用力压了压自己的耳朵,那阵直痛神经的疼痛却始终挥之不去。   秦昼已经丧失了身为一个人的理智,他只看见自己喜欢的少年正在别人的怀抱中撒娇,如此刺眼,扎得他心里头千疮百孔地流出冷透了的血水:“让沈缘跟我聊。”   付灼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他一手接住秦昼打过来的第二拳,反手向侧边用力将他的拳头挥到一边,付灼的脾气虽然在这五年之内早已经消磨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他五年前徒手把人打成重伤的事情不会再现。   秦昼小臂伤口处刚逢好的线再次因肌肉膨胀起来而彻底绷开,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节滴滴落下来,染脏了一小片地板:“你凭什么代表他?你姓付他姓沈,我早该知道你们不是亲生兄弟……真好笑,他那么说我就信了,我也是蠢货。”   付灼:“你知道就好。”   秦昼的眸色沉了沉:“你还真觉得沈缘是喜欢你吗?”   “……”   “你趁早腾位置,当三我认了,可沈缘要是真喜欢你,又怎么可能在我怀里乖乖地叫我亲他,他要是真他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让我这个三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他是喜欢你?”   付灼平稳的情绪终究被打破,黑暗中的炸药接触到了那星火花,在空气中炸开烟尘,他的下颌线紧紧绷起,微微仰头反问道:“我们睡过,很多次。”   “秦二少觉得呢?”   秦昼脸色一变,当即狠狠一拳袭过去,付灼正面迎击,将他这一拳接下,猛然一个回旋松开背后沈缘的手指,将战场转移到几步之外,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冲着要命去似的用锋利的爪子击打对方。   沈缘被这接连几声巨响惊醒,少年酒意未消,眼前尚还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意识到了这场争斗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起,他扶着一旁的把手站起来,连忙劝阻道:“别打了,别打了!”   “都住手!”   见两人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扭打,沈缘迫于无奈之下只能赶紧跑上前去,这个距离太近,一个不注意说不定谁的拳头就会落在他的身上,付灼神色顿了顿率先停手,他将沈缘拉进怀里,抬起头与同样满脸血迹的秦昼对视。   “你还想怎么样?”   秦昼嗤笑一声:“不怎么样,打死一个算一个,谁赢了谁拿话语权。”   沈缘梗得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挣脱开付灼的手,上前两步看着眼前低低喘着粗气的秦昼,轻声道:“这件事,算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样就说,要么打我一拳也行,我站着不动,别伤害付灼。”   秦昼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他想:人与人之间还真是不能比较,要是只有独独一个人在,自己就算小臂的伤口彻底崩裂了,几乎能看得见里面的模糊血肉,他在沈缘的面前都不会喊一声疼,可如今他站在这里,面前是他喜欢的少年在劝解他,不要伤害另一个人,可明明他也是满身淤伤,臂间血流不止。   这番对比下,怎么想都有些可怜。   秦昼扯了扯发疼的嘴角,低声道:“沈缘,我想跟你单独聊。”   沈缘问他:“聊什么?”   秦昼低笑一声:“还能有什么?”   沈缘点点头:“好,我们单独聊一下。”   他话音刚落,秦昼一把扯住了他的手就要转身,岂料付灼此时也伸手拉住了他,沈缘如今成为了一只被两个男人同时牵在手里的鱼,他暗暗心想:不会真要平均分成两半吧?   秦昼的目光上移:“付灼,松手。”   付灼不理会他,只是看向沈缘轻声道:“哥等你回来。”   ……   ……   秦昼的力气实在是有些大,步子又快,每一声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叫沈缘心惊肉跳,他被扯得手腕有些疼,忍不住低低呻吟一声,前方男人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屈身将他完全抱了起来。   “喂!你……秦昼!”   “松开我!”   秦昼一言不发将他抱紧,少年看起来清瘦无比,抱起来也没多少分量,似乎只是一些必要的骨头交接在一起所形成的一副傀儡架,以前总觉得他又软又甜,脸颊上白皙的肉都是嫩嫩的,如今再真正抱在怀里,反而觉得轻飘飘的毫无实感。   抓不住,松不开。   他单手搂着怀里不停挣扎的少年,用另一只手打开了面前的门反手锁上,“咔哒”一声清脆,秦昼的心脏忽然随之跳动了一下,他将怀里的人稳稳搁到床上,随及拉了椅子来坐到他的对面。   沈缘摸着底下软乎乎的床垫,有些紧张般问道:“这是哪里?”   “我的房间。”秦昼笑了一声,道:“我锁门了。”   “你想干什么……?”   沈缘心头轻轻跳了一下,阵阵恐慌如乌云笼罩,眼前的秦昼和平日那个轻轻地叫他“圆圆”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除去他身上衣服的褶皱和满手血污,甚至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但就是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像是感觉不到自己手臂间的伤口早已经裂得不成样子,逢好的线断成一段一段,从血肉里裸露出来,满手黏腻的血已经干涸大半,秦昼微微俯身靠近他,深色瞳孔之中倒映着少年清丽影子:“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沈缘一愣:“什么?”   少年话语尾音还没落地,一双带血的手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了上来,夹杂着灼热怒火和血腥疯狂的气息席卷而来,沈缘的舌尖被男人含入口中疯狂,少年唇齿被迫打开,几乎是片刻间,嘴唇便被啃咬出了肿意。   “秦……秦昼!放开我!”   秦昼挪开脸时两人唇角处蔓延出一道晶亮白丝,少年跌倒在床榻间轻轻喘息着,脸颊间泛起更深的红色,他唇间微微肿起,带着晶莹的湿润颜色,更显面容白皙无暇。   “我也能让你舒服。”秦昼捧着他的脸,声音低沉:“等你试过我,再做选择。”   带着薄茧的手指触摸到沈缘腰间皮肤,少年浑身一颤,两只手却被秦昼紧紧捏在了一起,不许他反抗(此处细节已删,放我出去)   三分钟的拥吻如同三个世纪那般煎熬无比,沈缘仰头紧咬住唇,眼珠微微颤动着,末了潮水涌上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那翻浪之下,少年张开嘴唇,不停地断断续续喘着气。   秦昼复又凑上来亲了亲他:“别怕,别怕,哥哥慢一点来。”   “啪。”   沈缘挣脱了束缚,反手狠狠扇了他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一个不觉得解气,又再次打上去另一个,两个巴掌的反作用力将他的手心震得微微发麻,秦昼侧着脸,好长时间没开口说话。   “滚!你滚!不许碰我!”   秦昼握住少年即将要踹到他胸口间的那只脚,抬起眼睛来看着他,声音忍不住低沉下去:“和付灼睡可以,和我不行?”   “我也是你男朋友,我不能碰,是吗?”   但他的确不是沈缘的男朋友,只是他自以为是罢了,放在哪个道德层面上来说,他都只是一个被人唾弃活该被沈缘欺骗活该被他扔掉的三。   活该,真是活该。   被骗就算了,被当作三也认了,秦昼这辈子自认没心甘情愿在谁面前低过头,沈缘是第一个,还是那句话,人和人真是没法比较,一比较就比较出来事儿了,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被人这般对待,如同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居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秦昼竭力放软了声音,问他:“圆圆,你选我,还是选他?我不强迫你做了,只问这一句。”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即将要冲出胸膛,自觉跳到沈缘的手里,用刀剖开最深处给他看,灼热的气息慢慢冰冷下去,面前少年没有做出选择,没有开口说话,他坐在床边低眸皱着眉,几乎要闭上眼睛不看他。   “我们完了。”   秦昼留下他最后一份自尊站起身来,刚走出两步,身后却忽然传来巨响。   他回头看去,玻璃制品的水晶琉璃小床头灯“啪嗒”一声坠在地上碎裂,刚刚还扇他巴掌的小少年已经顺着床榻软下身子,跌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圆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昼上一秒:我们完了   秦昼下一秒:圆圆!(声嘶力竭版)   被锁过一次版    第67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8   秦昼从未感觉世界上有一种痛苦居然离他如此近,近到如同鱼线在胸腔中把心脏残忍分割,只留下血淋淋的几块烂肉尚在蠕动叫嚣,自与胸腔摩擦处发出几声惨惨哀鸣。   少年跌倒如那盏琉璃圆灯坠地,“咔嚓”一声裂成碎片,他的手臂下枕着房间内铺开的淡灰色地毯,自口中不断涌出的血迹染脏了那件带小花边的白色内衬,如此对比之下,竟显得沈缘的面容比亮着的白色灯光更加苍白,瘦弱躯体蜷缩在一起,似乎一眨眼,他便要纵身飞离而去。   “圆圆……沈缘……”秦昼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喉咙里早已经被无尽的恐慌堵塞阻滞,几乎是在沈缘跌倒的后一秒钟,他便已经上前去俯身想要将他横抱起来,手臂触碰到少年单薄瘦弱腰身,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而后想要将人拥抱起来时,他反而像是丧失了所有气力,整个人发抖如筛糠,尝试几次才将少年完全拢入怀中,从沈缘鼻腔和唇齿间不停溢出的血水将他胸口间的布料浸透,无比冰冷的黏腻浓稠触感叫他的体温骤降。   “圆圆……醒一醒,别睡。”秦昼搂紧了他,站起身来时大脑一阵恍惚,脚下踉跄几步,他将自己的衣服外套覆在了沈缘肩膀上面,然后迅速转身出门,凌乱步伐昭示着他的慌乱,心脏跳动的声音早已掩盖了沈缘微弱的呼吸声。   “别睡,别睡。”   秦昼打开车门,将怀里已经昏厥的人安稳放在了后方座位上,又拿衣服叠起来搁到他的后脑下方临时当做枕头叫他靠着,事发太过突然,这个赛场内虽配备了一些医务人员,可沈缘这样大面积皮肤出血的状况明显不是外伤所致,与其叫他们检查过后再送到医院,不如直接去医院来得方便。   手臂间的伤口裂出缝隙,几乎已经可以看得见底下的脂肪层,秦昼拿车上的绷带随手缠了缠,在末尾处打了个死结,整个过程不过四五秒钟,可就是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层绷带却已经被血浸透。   至少不妨碍开车了。   他一脚油门飞驰而去,面不改色地看着红灯在他的头上迅速扫过,窗外的场景变换迅速,几乎无法定格成画。   秦昼不是个爱开快车的人,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只愿意在凌晨几点钟开车出门吹一吹夜风,想一想他过得稀烂无比的前半生,怀揣着不活就死的心情,重新回家里艰难入睡。   事情的转变来源于他与家里争吵不休再次摔门而去的那天晚上,秦昼在某社交平台发布了他开车停在江边的一张图片,文案是平台自动匹配,这台车是他妈妈留给他遗产的其中一小部分,也是前世沈缘做手术差一些钱时,他想卖掉凑钱的那台。   私信界面弹出陌生人小红点,秦昼靠在江边抽烟,风抽一口他抽一口,到最后风背刺他,火星把他的指尖烧出了燎泡,秦昼鬼使神差地点开那条私信,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哥哥你是不是很难过?】   有这台车的价值在这里,私信他的人不少,大多来自于附近的一些小网红,秦昼翻看了这条消息所有人的主页,只看见了一些p图很过分的照片,和萌萌颜文字表情的简介。   这人自称叫作圆圆,一个很大众的网络昵称,第一天他与自己聊人生的意义,聊未来聊过去聊理想,这人的认知水平或许并不太高,秦昼有一条没一条地回复着他,只当做消遣。   第二天他开始与自己聊音乐聊艺术,他说到巴赫,说到莫扎特,说到贝多芬,说到艺术与思想互相影响的古典时代。   他的认知太过于浅显,秦昼本应该不再理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圆圆和其他人不一样,就像稻穗地中中万千丰收金黄,他是那其中独树一帜,郁郁葱葱的小树苗。   秦昼封闭许久的心头第一次松动,他以为一见钟情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浅显的东西,但却未曾想到自己隔着一道屏幕,爱上了一个人澄澈可见深处的灵魂,他隐隐期待着下一次交谈。   第三天他说:哥哥要不要看看腿?   ……   ……   深夜的医院依旧忙碌,秦昼将怀里的人交到医生手上做治疗,他的臂间轻轻一松,却仿佛巨石砸了下来,将他磕得头破血流,恐慌的思绪缠绕在一起打成死结,秦昼站在亮堂堂的走廊外面,心脏随着外头凌乱光线不断跳动。   因酒精和情绪激动所引起的高热,昏厥,皮下出血,甚至会危及生命,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秦昼一直以为沈缘在信息中说自己生病是网络上学习骗钱的一种手段,这种骗局他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去怀疑他罢了,所以沈缘要多少钱他就依言发多少,几千几百这些都是小数目,不到一个月七万多块钱,他随手发过去这些钱,加起来统共也只是寻常家庭半年的生活费用。   可如果他真的生病呢?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那些全部都是现实,十九岁的少年无父无母,流离失所,满身病症却依旧坚强着挺了这么多年,每天都在恐惧死亡的临近,他在网络上寻找那些看起来家世不斐的人,以聊天的方法,以拍摄照片引诱的方式来赚取一些治病的钱。   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错?   错的应该是他。   秦昼握紧了手臂间的伤口,疼痛让他的大脑更加清晰,他回想起沈缘一声不响断掉所有联系的前世,少年最后一通电话的声音他依旧记得,如同从空谷中传上来的余音,绕在他的耳侧不肯消散。   他说:“哥哥,我下周就要去做手术啦!”   秦昼当时因为逃离秦家银行卡被冻结,没有流动资金,所以他自己私下在做一些产业,身上能拿出来的钱确实不多,还要防着秦家那边拿他住过精神病院的凭证,将他的事业搞垮,那时的确有些艰难,但男朋友要钱,他也都分文不差地给了。   秦昼问他:“还差不差钱?”   沈缘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还差一些……但我借一下贷款,应该是可以够的,等病好了,再慢慢地还就行了……”   少年声音很轻:“谢谢哥哥的钱,亲亲哥哥。”   这句话将秦昼的心脏彻底戳得软烂,他极其敏感地意识到了沈缘话语中的不同寻常,如果治病只是仅仅需要一些钱,贷款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沈缘病成那样,要是贷款早就贷了,况且他能拿什么做担保?   秦昼问他:“高利贷?”   “不行,圆圆。”秦昼的话语开始有些着急,那时他的卡里仅剩的钱实在不多,全部给沈缘发过去也没能弥补漏洞:“你先还一部分……三天,圆圆等我三天,哥哥保证在你手术之前打过去剩下的。”   沈缘一言不发地将那些有零有整的钱收下,很久之后才轻声道:“谢谢哥哥,做完手术,哥哥来看我吧。”   秦昼笑着答好,始料未及的却是对面的人从此杳无音信,前世他以为是真的,却被林星承告知是一场骗局,现世他自以为看透假象,自以为游刃有余地再次一头栽进去,可这回老天也骗了他一回,或许……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知晓这其实都是真实的。   被戏弄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走出来看见他,指了指那扇门,问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秦昼回过神来:“我是。”   医生叹了口气不禁嘱咐道:“他这个病不能沾烟酒,一点儿都不能,还有情绪波动不能太严重……平时你做家属的,是哥哥吧?你多注意一些……再者说,他这个病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药物稳不住,就要考虑手术。”   “关于这方面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手术费比较贵,用药可以做选择,但大多数价格也不低……你既然是家属,应该知道一个月光是药费有多少钱,按至少三年的药费准备手术费吧。”   秦昼点了点头:“好,谢谢医生。”   他推门进入病房,拉了椅子坐在了床边,少年仰躺在床上气息依旧虚弱,满目都是极其惨淡的苍白,嘴唇处的肿意已消,仅有淡淡微不可查的血色覆盖其上。   “……圆圆。”   秦昼探入被子,握住了少年细嫩的手指,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方才或许是化验了血的针孔还留在指尖上,男人低头吻了吻少年苍白脸颊,低声道:“我刚刚在房间里,说的是气话,怎么会想和你结束呢?我最舍不得了……”   明明前世被那般欺骗,他歇斯底里重新成为一个疯子,暴躁到想将一切都毁去,叫家里人再度将他送去治疗,胳膊上无数带血的针眼,秦昼躺在床上时恍恍惚惚,心里却依旧想的是沈缘,到最后他不是接受了秦家对他的定位,而是麻木了,妥协了。   所以天各一方也无所谓,明明是秦家的二少爷,那段时间却活得只像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秦昼拥有的东西并不多,但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姓秦这个基础上,他想脱离秦家,便会失去一切。   只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也能借一纸凭证完全毁去,可是他现在已经好了,也勉强能作为一个正常人,去保护他的男朋友了。   秦昼低声说:“我已经好了,圆圆不要怕我。”   少年手指动了动,他忽然惊厥一下,似乎在梦中跌下了床,沈缘侧躺着,紧紧抱住秦昼伸入进来的手臂,嘴唇微微开合,秦昼低头去听,却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   “……好疼,哥哥。”   病房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响起,秦昼回头去看,只见面色郁郁沉沉,低低喘着粗气的付灼冷脸站在门口,低声朝着他命令道:“滚出来!”    第68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19   秦昼抽出自己被沈缘抱在怀里的手臂,起身将他的被子压紧了些,甫一反手合上病房的门,下一刻一股大力蓦地将他紧压在了冰凉的瓷砖墙壁上,付灼的手紧握成拳,死死钉他的肩膀,然后抬腿横顶膝盖,用力踢在他腹间。   “你和小圆说了什么?!”   秦昼忽然遭此重击,脸上肌肉疼得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齿间紧咬,半晌后才狠狠抽出一口凉气来,沉声道:“我和他说什么,难不成还要事无巨细告诉你?”   付灼紧紧抓住他的领口,万千怒气隐藏在薄薄一层皮肉之下,他靠近了秦昼,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刺激他了?”   “他在你手里发病我凭什么不能问?!”   秦昼沉默一瞬,抬眸反问他:“他得的是什么病?”   付灼咬着牙根:“和你没关系,秦昼。”   “小圆在我身边还好好的,和你去了以后就发了急症,我问你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男人嗓音里夹杂着野兽般的愤怒低吼,在略有些空荡荡的走廊里产生阵阵回音,几乎震得他整个人都在不停发颤。   秦昼回头看了眼病房紧闭的门,他心爱的少年正躺在床上闭着双眸,扔处于昏迷状态,可那浅浅的叫人心脏随之跳动的呼吸声,却似乎只有薄薄一墙之隔。   沈缘是很容易就会被人爱上的类型,郁郁葱葱的小树苗拂过人温热掌心,只留下一片模糊悸动,只要看见他,只要爱上他,那么他这辈子就已经完了。   他早已经完了。   “我问他,”秦昼低声道:“我问他选你还是选我,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和两个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吧?”   男人慢慢抬起眼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猜猜他选了谁?”   付灼的瞳孔紧紧缩了一下,他松开面前秦昼的衣领,后退半步沉声道:“我不想知道,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小圆他根本不懂……”   “他懂,”秦昼打断他,声音有些轻:“他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懂的。”   “你怎么知道他懂?”付灼唇间微微动了一下,转身道:“你先照顾着小圆,我去缴费。”   秦昼道:“我已经缴过了。”   付灼回头:“多少?我转给你。”   秦昼抹了把唇间溢出的血,低声道:“不用了,我给男朋友交医疗费,不需要还,当然也轮不着你来还。”   付灼站在他面前,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秦昼道:“没什么意思。”   付灼的眸子掩在发下:“他选了你吗?”   秦昼指尖颤抖着握住了自己受伤的手臂:“沈缘选不选我,和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没有关系,只要我活着他也活着,我就不会放弃,他走在我前面我跟着他走,永远不会放手的。”   “付灼,你怕什么呢?”   付灼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齿间紧紧咬着:“难道你认为自己很了解他吗?一个多月能有多少感情?他在网络上骗人也是不得已,我已经还清了他欠你的钱,小圆只是缺钱,他想活下去罢了。”   “偏偏我有,”秦昼沉下声音:“他缺钱但我就是正好有!放弃什么东西得到什么东西这其中孰轻孰重我也可以分得清!就算他和你睡过亲过那又怎样?!”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勾起唇角笑道:“我不在乎。”   秦昼看着他,挑衅道:“将来我也会和圆圆睡很多次,比你还多。”   “砰!”   付灼猛地一拳砸在秦昼身后的墙壁上,阵阵细小烟尘从地面荡起,又无声无息地落下去,男人指节间骨头断裂的声音十分清晰,付灼慢慢收回带血的手:“……你想得美。”   秦昼被这一拳擦过脸庞面不改色,他微微仰起头,道:“不管圆圆是什么病,我都能给他找来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来治疗,就算是绝症,我也能尽最大努力叫他好好活下去……你呢?”   “你能吗付灼?”   付灼心头颤了颤,被焦急汗水浸湿的脊背寸寸发麻,昨晚少年跟随着秦昼离开,他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久到电话铃声响了再断,断了再响无数次,久到双腿麻木没有知觉,昏暗中只有他毫无规律的沉重呼吸声。   小圆小圆。   他在心底默念着少年的小名,直到所有过往温情充斥了心脏,从胸口间即将要满溢出来,即将要漫过万里河山。   付灼想起冬日那场大雪,沈缘在楼下堆雪人被几个附近的小孩子捣乱破坏,他下楼去把那几个熊孩子一个个揪回来,叫他们把沈缘的雪人补好。   他想起那夜暴雨磅礴,窗外电闪雷鸣,少年抱着被子赤脚跑到他睡的沙发旁边缩进他的怀里,又将脑袋埋起来,两个人在雨夜里挤在一张沙发上,两颗心脏都紧紧地碰在了一起。   他想起很多很多,说不尽……   那场隔世经年的大雪,淹没了所有掩藏在心底不肯戳破的情意,手里的风筝线缩紧,割得他满手是血,可付灼抬起头,看见那只风筝在湛蓝天空中自由翱翔着,便悄悄地藏起了带伤的手心。   尘埃在最后一声彻底落下。   秦昼抬手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但是我能。”   ……   ……   沈缘这次急症突发得有些严重,那夜病情稳定后又反反复复几次高热惊厥,针头扎进他手背间的血管,冰凉的药液流进来,只让人觉得全身如浸霜寒,凛冬长久不去。   睡梦中的一切惊涛骇浪扑面而来,这日是朗朗晴天,稍许破旧的房外绿草茵茵,偶有几声悦耳蝉鸣,从窗户口缝隙中钻入进来,沈缘坐在房间里的床边上,看着面前的女人跪地伏身在寻找着什么,他开口唤了女人一声:“妈妈……”   女人额头沁着汗水,将一个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塞入他的手中,那双粗糙的,辛劳无比带着茧子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沈缘听见女人低声嘱咐他:“这些是妈攒下来的钱,你好好收着,下月记得去医院拿药……医生会给你打电话的……有空,有空就多出去转转,交几个好朋友,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说得越来越磕绊,沈缘心中跳了一下,忙把那只塑料袋推给面前的女人:“我……我不要钱,妈妈……我不要。”   “小圆,你乖!”女人眼睛里浑浊无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无尽的哽咽:“拿着吧,拿着吧!你乖乖的。”   那只塑料袋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沈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千言万语都堵塞在了心口中无法吐露,少年病痛多时,早已经忘记了真正的阳光是什么味道,那个时候他长久地在医院中奔波来往,苦涩的药味摧毁了他的味觉,往往一餐饭放在他的眼前,他也不晓得是什么味道。   那日天清气朗,阳光正好。   沈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默默起身去餐桌上吃饭,妈妈做的温热的鸡蛋汤总带着一点儿甜味,冲淡他口中苦涩,可他拿起勺子放到嘴边,那勺汤入口,却只余下无尽苦涩。   他不是在父母爱意下诞生的孩子,妈妈是她家中长姐,在旧年代里本可以靠聪明才智走出穷困,却依旧被父辈的包办婚姻笼罩入灰蒙蒙的烟尘,为了家中生计,尚还年轻的她嫁给了当时还算家底殷实的一个男人——沈缘的父亲。   父亲喜欢妈妈的年轻漂亮,最初时待她也很好,只是男人这种生物总抵不过欲望,物欲情欲财欲,关关都难过,妈妈发现自己的丈夫赌博的那时候,沈缘的身体也病倒了,家中钱财却早就被挥霍一空,万般无奈之下,女人只能每天打三份散工,把赚取的钱藏起来给孩子的病做准备。   可赌博的人总是不知悔改,父亲偷了妈妈的钱,依旧挥霍一空,一个子儿都不剩。   那天是妈妈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拿起刀反抗,她挡在自己的面前,瘦弱身躯间满是辛劳的痕迹,却又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孩子。   但为母则刚这个词只不过是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刻板评价,妈妈是她自己,她上学走过几里地的山野,她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她已经很好了,不论如何,她已经做到最好了。   万幸的是,父亲意外死了。   但负担极重的医药费用像一座大山一样再次压过来,沈缘的病情反反复复,有时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天花板的时候会想:为什么他不直截了当地得一个重症,在短短一个月内病发死去?为什么偏偏有救治的机会呢?   于是生不能死不得。   活得这样艰难痛苦。   母亲的离去叫他喜哀参半,人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勉强活着,妈妈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能真正走上她自己喜欢的路,寻找她丧失的那十几年的人生意义,脱离一个叫做沈缘的束缚牢笼,他当然是高兴的。   可也有一点伤心。   一点点罢了。   妈妈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也有自己的难处,沈缘坐在餐桌前喝完那碗半温半凉的鸡蛋汤,这才发觉他自己的泪水已经浸透白瓷碗,从碗边滴滴落在了桌上,形成一滩苦水。   “圆圆……圆圆?”   沈缘模模糊糊之间听到有人在喊他,一只手探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种触感和他在睡梦中隐隐觉察到的不一样,他隐约记得有人进来做在他身边,握着他打点滴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细细暖着,轻声和他说了什么话。   可他不记得了。   沈缘慢慢睁开眼睛,刹那间一束亮光照射进来,少年眼角刚落下一行刺激性眼泪,一只手随之覆盖到他的眼睛上方,轻声道:“慢一点,慢一点睁眼……”   “秦昼?”   少年长睫在他手心里轻扫着,秦昼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及笑问道:“圆圆怎么知道是秦昼哥哥?”   沈缘神思还没回笼,他沉默片刻,道:“感觉不一样。”   “什么感觉?”秦昼没懂他的话,一边捂着他的眼睛,一边又把桌子上的药探手拿过来看了看用量道:“医生说你醒了得吃药,一会儿热水不烫了,哥哥给你拿过来。”   沈缘没说话。   “怎么了?”秦昼低头靠近他:“圆圆不说话了。”   沈缘轻声道:“……我想妈妈。”   系统闪现了一下:【宿主你的心率不正常,快缓解一下情绪,我知道这个和您现实中有那么一点相似,但是别太代入了,沉浸式伤身。】   沈缘回他:【可是我也想我妈妈……】   系统沉默一瞬,话语间居然有些开始磕绊:【那……那我给宿主申请一下,先歇几天再继续,您回去看一看或者……额……反正任务是不着急的,宿主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   沈缘道:【我妈已经去世十年了。】   系统:【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宿主您磕一个。】   秦昼沉默片刻,没有过多询问少年的家庭状况,其实只凭他孤身一个人治病的现实来看,相必家里人的情况也很复杂,沈缘既然不说其余的事情,那么他就不该去多嘴过问。   “圆圆,可以睁眼了吗?”   他略过这个问题,转而俯身亲了亲少年苍白嘴唇,低声道:“我慢慢地松手,圆圆别怕,你睡得太久了,先适应一下。”   沈缘轻轻点了点头,随着秦昼手指一根根收回,眼前的光线愈发明朗。   当他眼睛上的遮挡彻底撤去,摇晃在眼前的,是一枚纹路精致带丝绸带子的金色奖牌。   “princess,恭喜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昼啊,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挽救你的名声了,但是付灼真的很好(想想就甜),总之你争点气吧老受    第69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20   眼前的金色奖牌挂着漂亮的丝绸带子,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明亮无比,末端的淡粉色甚至打了一个规规整整的小蝴蝶结,多余带子的尾巴处卷起细丝,恍惚之间不近看,倒像是一朵金色的小牡丹花。   沈缘刚醒来脑子还尚有点混沌,他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   “圆圆忘了?”秦昼靠近他,将这枚奖牌的丝带套过他的脑袋,少年长久未曾修理头发,如今发丝早已经盖过衣襟,他拢过沈缘脖颈,把奖牌带在他的脖子上,道:“这不是你想要的princess吗?”   秦昼道:“你喜欢的。”   沈缘愣愣地将那枚奖牌托在手心里仔细看,金色绣刻花边纹路精致无比,绕在圆圈之外,像蔓延的藤萝,围绕着奖牌中心同样被攥刻出来的神女模样。   “好看。”沈缘掂了掂这枚奖牌的分量,又道:“有点重,是纯金的吗?”   秦昼给他理好发丝,闻言笑道:“关晟川要是拿不出来纯金的奖牌,那真是关家要不行了,本来不想给他卖面子,可恰巧你不是喜欢吗?哥哥给你赢一个玩。”   沈缘看着这枚几乎可以盖过他手心的奖牌,微微抿了下唇,有些犹豫道:“……在我们那边,小时候这样的金块,可以打首饰戴。”   “是吗?那还挺新奇。”听见他的话,秦昼低低笑了一声,随及牵起少年的手看了看他细瘦的腕子,用指节的距离大概比了比沈缘的腕围,道:“等回头吧,回头哥哥给你定制一串金珠手链戴……太瘦了圆圆,多吃一点。”   沈缘下意识缩了缩手,太久的昏厥叫他无法快速地去感知这个世界,于是连正常反应也缓慢无比,动作间慢吞吞的,世界对于他而言仿佛开了二倍速:“秦昼。”   秦昼空荡荡的手停滞在半空,指尖轻轻颤动一下,却依旧扬起满面笑容:“怎么了圆圆?”   他轻声哄道:“叫秦昼哥哥。”   沈缘只微垂着眼眸:“秦昼。”   “之前的事,我对不起你,很抱歉。”   少年不太擅长和人说什么有礼貌的话,最初生病那几年,大多时间都在医院里面,孤零零一个人,后来遇见付灼,因为他的病情反复无常,也很少和陌生人交流,能说出这几个字来,已经是他绞尽脑汁的结果。   秦昼低了下头,复又抬起来看着他轻声道:“是秦昼哥哥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的病是真的,我以为你只是……我下楼去看过你的病例单了,也问了医生,再生型障碍性贫血,这种病不难治,哥哥给你找医生,配型方面也不用担心,已经找人在紧急筛查了,一有消息我们马上安排手术……”   他说了这么多,到最后看着少年没有光点的浅眸,喉咙却像是忽然哽住了一般,酸涩的血腥味道从嗓子缝隙中一直流窜到心里,末了他只能轻轻拂上少年手背拍了拍,低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沈缘垂着眼眸,睫羽微微颤抖着:“手术会花很多钱……我暂时还付不起,贷款贷不了了,还欠着好多,秦昼,其实我……”   “没关系,”秦昼打断他:“没关系的,哥哥替你还,秦家有钱给圆圆治病的,我回去一趟就好了,你好好地养养身体,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相信我,好不好?”   他曾经也生过病,或许是因为遗传,或许是因为别的缘故,在母亲郁郁而终之后,秦昼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自闭在自己的屋子里,父亲长时间的忽视导致了他一系列的心理问题频频发生,秦昼最初时只想用暴力的方式来获取关注,可这种方式进行到最后,居然演变成了一种病症。   他爸嫌他这个疯子丢人,所幸早就有了事业有成的大儿子秦衍,所以秦昼被以精神病的名义送入精神病院内,成为无数患者中最难管的一员,针剂药量几乎是旁人的两倍还多。   后来秦衍意外车祸断了双腿,无法再对家族的事业上心,那时秦昼被药量侵蚀,再多的精力想拿来闹腾也早已经麻木,铁锁大门开启的那一天,接手秦家成为了他既定的任务。   秦昼依旧暴躁,可他的父亲却不敢再将他送回去了,除了秦衍,他是秦家唯一的孩子,能继承秦家的,再也没有别人了,他的暴躁让秦家所有人都无力招架,秦衍叫管家往他的饭菜里偷偷放治疗精神的药物,从此秦昼不再在家里吃饭,往往一吵起来,便是无尽的天翻地覆。   爱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轻易地软化一切,但它可以压制秦昼暴躁的神经,秦昼有着秦二太子这一层身份在,胆敢对京都所有人挑衅动手,却偏偏遇见沈缘化为了绕指柔。   秦昼告诉他:“圆圆,哥哥也生过病。”   “但是我已经好了。”   治沈缘的病需要他付出一些较为惨痛的代价,但这些不重要,秦昼握着他的手低下头去,万千酸涩爱恋化成这轻飘飘一个吻,落在沈缘手背上。   少年轻轻缩了缩手,轻声开口道:“你那天问的问题,现在我还需要回答吗?就是那句……”   “不用了。”秦昼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揉捏着:“不回答也无所谓。”   不论是付灼还是他,都恐惧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不必回答了,好好地爱他就可以了。   沈缘沉默片刻,又问:“那我不回答,这枚奖牌还可以要吗?”   秦昼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以可以。”   “哥哥就是送给你玩的。”   沈缘顿了顿:“那我……”   “都可以,”秦昼俯身,在他唇间轻轻点了一下,道:“哥哥得回秦家一趟,待会儿有人会来照顾圆圆的,不要担心。”   沈缘问他:“回秦家做什么?”   秦昼眼眸低了低,轻轻叹了口气。   还能干什么?   回去罚跪挨打挨骂。   他略过这个问题,只搓了搓少年脸颊:“叫声秦昼哥哥,我告诉你。”   ……   ……   来照顾沈缘的是一个看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冷漠男人,大约有二三十岁的样子,穿着西装,还打着领带,模样十分正式,沈缘没见过他,对这个人稍微有些好奇,只是往往他还没开口说话,只是微微地动一下手指或身子,这个男人便朝他鞠躬,语调铿锵有力:“您有什么吩咐?”   沈缘默默收回自己在被子外面的手。   他重新躺倒下去缩在被子里把手机拿出来,想要和付灼打一个电话,刚一点亮屏幕,上面就“嘟”的一声提示:电量耗尽,将在三十秒后关机。   沈缘:“……”   少年反应有些慢,一直到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才想起来要和房间里这个站军姿的男人要充电器,手机充上电还要再次开机,他侧身看着慢慢闪现出图标的屏幕,正愣神放空着脑子等待,病房的门把手“咔嚓”响了一声。   “出去。”   付灼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甫一看见房间里站立的男人,便瞬间冷了脸色,他昂首示意门外:“出去站着。”   男人闻言依旧站在原地:“秦二少吩咐了,谁都不能进来打扰小少爷休息,尤其是一些闲杂人等,该出去的是你。”   沈缘道:“这是我哥。”   男人侧眸:“谁都不行。”   “砰。”   付灼手里拎着一个袋子,上前抬腿一脚踹在了这人腹部,将他完全踢翻在地,自己却纹丝不动站在原处,他冷声命令道:“滚出去,秦昼那边我去说。”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付灼一言不发地将塑料袋搁在桌子上,又拉了把椅子坐到沈缘床边,打开袋子里的透明小圆盒,盒子里是几颗圆乎乎的小笼包,是沈缘最喜欢的茄肉味道。   “哥。”   沈缘自醒来就没见付灼,于是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少年脸颊压在枕头间,挤出了一点点软嫩的肉,只剩一只眼睛还露在外面:“付灼哥……”   他指尖触碰到付灼衣服间垂下来的那只拉锁,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几下,拉锁发出几道细微的声音,男人转过身来,握住他作乱的手指,轻声道:“不要闹。”   沈缘道:“就闹,给我玩。”   付灼坐在他对面,将那只盒子拿起来,用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喂到他嘴边,看着少年努力长大嘴巴想要将完整的一个塞进去,他收回筷子,抬手托了托沈缘的下巴:“小口吃,不然要噎着了,哥给你举着。”   男人托着少年的下巴再次将小笼包夹起来喂到他嘴边,沈缘咬了一小口,将筷子推了推道:“付灼哥吃。”   付灼看着他:“哥不吃。”   “小圆先吃着,哥有话和你说。”   他擦去少年唇边的一点碎屑,用纸巾沾了沾他的唇瓣,看着沈缘将筷子上这只小包子完全吃下,又去夹第二只,他沉默着喂了少年许久,又拿水来搁到他唇边,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甫一开口声音却是一片嘶哑。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沈缘愣了愣:“哥不带我吗?”   付灼点头:“不带。”   沈缘推开他放过来的杯子,片刻间眼睛已经红了大片,晶莹的一层水膜覆在少年瞳孔之上,让眼睛里的颜色都仿佛被浸染,变得无比模糊,他哽咽开口:“哥不要我了?”   付灼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不要了。”   “……”   “你走开!”沈缘用力推了他一把,这双手落到付灼身上却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完全不能撼动付灼半分,他从床上爬起来,再次用双手狠狠地推付灼:“那你走好了!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你走!”   付灼任由他推搡捶打,心头仿佛千万根针齐齐扎入,刺得他疼痛无比鲜血淋漓,他低头看着杯子里因他指尖颤抖而晃晃悠悠的半杯温水,听着耳旁少年的声音,第一次不敢抬头看他。   少年灼热的眼泪是他心软的催化剂,付灼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沈缘什么模样他会最心疼,他知道沈缘在这世上最依赖他,以至于成为一只乖乖缩在他怀里的一只毛绒小猫挂件,他也知道沈缘这话明明和他的本意完全相反,可是……   可是……千言万语一声叹息。   付灼握住了沈缘的手腕,将他的脸捧起来用力吻下去,少年哭声未停,眼泪模糊地挂在睫毛上,像一颗颗清晨的露珠,他被迫张开嘴巴,任由付灼舌尖探入疯狂在他口中搅弄,胸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哥不该让小圆伤心,”付灼捧着他的脸,轻声道:“对不起。”   沈缘断断续续喘息着,好久后才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抱怨道:“哥之前说永远不会抛下我的,你要是不要我,就是食言,撒谎,骗人。”   “对不起,”付灼屈指抹去少年眼角泪水:“小圆听我说,乖乖的。你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了,现在发急症的频率越来越高,药也不太能压住了,必须要做手术才行,所以哥才带你来京都,秦昼这个人虽然脾气不行,但对小圆还算不错……以他的背景来说,你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样,哥也放心。”   付灼一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开口说话,另一只手摸进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卡片塞进沈缘手心:“我刚刚去下面把几张卡的钱集在一起了,算起来一共是二十四万九千六百多,卡的密码小圆知道,万一有紧急要用钱的地方,就用哥给你的卡。”   沈缘扒开他的手:“那哥为什么一定要走?陪我不行吗?”   因为这是一场交易。   付灼沉默片刻,道:“只是暂时离开,哥也该去多给小圆攒一点钱,把所有的东西都备好了,往后就算病情再复发也不用担心,也不用……”   也不用求别人了。   付灼叹了口气,再次捧住他的脸,低头吻在他鼻尖上,男人低声道:“小圆,活着最重要,是不是?”   沈缘不懂,他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他不明白付灼这些话里更深层的含义,以他的学历,他只能读懂浅显的意思,那就是付灼要走了。   “可是哥也很重要。”   付灼瞳孔微微颤动,良久后才回答道:“小圆最最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付哥会回来的(点亮),他赚钱去了   打算写个明面和秦在一起(为了符合主题),但实际oe结局的结尾,番外就美美写圆宝病愈日常啦   没有秦昼这一茬,小圆会死(番外写前世)    第70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21   落叶被秋风扫起,在窗外盘旋飞舞,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缘穿着被他蹭得凌乱的病号服跪坐在病床上,垂着脑袋紧紧捂住耳朵不听他讲话,付灼说了这么多,这么长,没一句好听的,他也不大能记住,那干脆就不听了,听不见就是不知道。   “小圆。”付灼将他的手拉下来,低头用指腹揉搓着他手背上打针泛青紫色的针眼,动作间轻柔缓慢,含带着无数耐心,他垂着眼睛低头吹了吹少年手背上的细小伤口,凛凛刀锋目光也成铁骨柔情:“呼一呼,不疼了。”   沈缘轻轻愣了一下,又挪着膝盖靠近过去,抬起另一只手搁到他面前,轻声撒娇道:“这只也要。”   付灼看着少年这只手白嫩无暇的手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低头下去在指骨间落下一个吻,而后起身将他的发丝整理好,问道:“小圆还要呼呼哪里?”   沈缘眨了下眼睛,得寸进尺地将脚尖伸过去,两只脚交叠在一起轻轻踩了踩男人的胸口,又朝上触碰到他结实的臂膀,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几乎将付灼整颗溢满不舍的心脏彻底踏碎,他一手握住沈缘两只脚腕,掀起衣裳搁在胸口处给他暖着:“哥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小圆乖乖地听。”   沈缘道:“不听。”   付灼无奈道:“不听也要说。”   沈缘现在年纪还轻,十几岁正是不知世事的时候,如果把他与秦昼之间的交易内容掰碎了细细地讲,他也不一定能听得懂,三年时间其实可以转瞬即过,没必要把留言当成小作文来叙述,但是沈缘……实在叫他不放心。   对于秦昼,他也没那个百分百的底气去相信,但一切都终归会回到那句话——活着,活着最重要了,疾病散去,再谈感情。   付灼想了想,手指在少年脚腕处揉捏着道:“哥离开以后,小圆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三餐必须按时吃,饭后的药看清数目,用温水喝……别再躲着拿饮料兑进去。”   “我没有!”   沈缘嘴角抿了一下,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听付灼训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付灼一定要离开,就像是付灼清清楚楚地明白少年根本不懂得感情一样,他只是太需要依赖一个人了。   像蒲公英,像浮萍野草,可不论其中的那颗小种子落到哪里,依托哪一片河滩海岸,只要有肥沃泥土,精心浇灌,最终不论在谁的手里都能长成一颗郁郁葱葱的小树苗。   付灼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听话。”   沈缘摸了摸额心,问他:“哥什么时候走?”   付灼道:“今天。”   沈缘看着他:“明天,哥还要陪我一天。”   付灼改口:“明天。”   沈缘轻轻笑了笑:“那哥什么时候回来看我?明天?后天?”   付灼低头碰了碰他的鼻尖:“很快就回来了,小圆别担心,也别害怕。”   他不详,话语里没有确切的日期,沈缘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眉眼垂下去,又发泄似的握起拳头狠狠地捶打了几下他的胸口,付灼握住他的拳头,展开少年的手指来挨在唇边碰了碰:“哥哄你睡觉,好不好?”   沈缘往旁边靠了靠,腾出病床上一块地方来:“你上来,付灼哥上来抱我睡,不然我睡不着的。”   少年的脑袋靠在他胸口处,付灼的心脏砰砰跳着,声音震耳欲聋,他在沈缘的耳边轻轻讲着话,一边讲着仿佛说不尽的的嘱咐,一边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两人最缠绵的那个时候。   “哥。”   沈缘闷在付灼的怀中开口抱怨道:“这里的床不舒服,我不要睡床。”   付灼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双臂轻轻一揽,将身旁的小少年抱到了他的身上紧紧搂着,又用被子遮住他瘦弱肩膀,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小圆快快睡觉,哥抱着你。”   在熟悉的温暖之下,沈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轻缓下去,付灼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将少年模样映入眸中,铭刻在心底,一寸又一寸细细描绘,眼底久久地泛起丝丝酸涩之意。   少年的成长与通悟道路上铺着过往记忆的骸骨,带着他走过虚妄与迷茫,那颗小小的种子终于有了可以依托的更好的一方海岸,细细雨丝冲刷阴霾,将他的绿叶子洗得明亮如新。   秦昼用他一生的自由与自尊换取沈缘三年时间,而付灼用三年离别和未知的前路,换取沈缘得以新生的机会。   “我不走,秦昼大约也不会对小圆的病情坐视不理,”付灼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空,轻声道:“但我不能永远这样妥协。”   小圆最最最重要,没有谁能越过他。   “我把你捡回家里,可是你救了我。”   少年朗朗如日光,在冬夜里缩进他的怀中,温暖了付灼那颗早已经灰败五年的心脏,他过往的成绩烟消云散,只留下颓废和失败,可沈缘在他怀里的那一天,付灼找到了真正活着的目标。   如果在这三年中,小圆真的爱上了秦昼怎么办?   付灼想:那就是我的命了。   天光熹微,沈缘模模糊糊从睡梦中醒来,他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探了探,却只触碰到一片空空荡荡,被子里还带着暖意,他翻了个身,在枕下摸到一个信封。   打开来,里面的纸币有新有旧有零有整,规整地叠放在一起,一百,五十,二十,甚至五块钱……什么面额都有,鼓鼓囊囊地将整个信封装满。   ……   ……   秋冬交接季节,外头风吹得呼啸作响,秦昼回家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他进门便一声不响地双膝触地,俯身跪在了他父亲面前磕了个头:“爸,我知道错了。”   作为秦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叛逆儿子,秦昼最了解他这个大男子主义又好面子的利己主义者父亲,他嫌弃自己的儿子是个疯子,便能狠心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好几年不闻不问,秦衍车祸断了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儿子未来的生活,而是问他在外有没有私生子可以培养。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才又想起来自己那个小儿子,于是又将压力施加到秦昼身上,有一个太精明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事,前世秦昼和他斗了那么多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最后沈缘音讯全无,秦昼那阵心气儿散了,才终于妥协。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为沈缘低头,这件事不丢人,传到外面别人也只会说秦二少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就算真的把脸丢尽了叫同辈儿笑话,朝这个曾经对他不管不顾的男人磕这个头,但能用秦家的资源叫沈缘得到最好的治疗,那也算值了。   秦父刻意地晾了他一会儿,把杯子里的浓茶喝完才轻哼一声,语气间有些阴阳怪气:“怎么?没钱了知道回来了?”   秦昼低头“嗯”了一声,道:“我错了。”   秦父又是一声冷哼“我早就告诉过你,离了秦家你什么也做不了,哪个没翅膀的鸟能单飞?你在外头搞生意想和家里作对,哪回成功了?一次都没有吧?”   “外头没人会当你的伯乐,你能力再优秀,他们都得看你爹的眼色,没有谁跟精神病做生意。”   秦昼紧了紧手指:“爸,我已经好了。”   “你最好是!”秦父重重搁下杯子,下巴一抬朝二楼南边的房间示意了一下:“去,到你妈面前跪着说说你这些年都做错过什么事,不吃一吃身上的苦不长记性,跪到明天早上,我叫人看着你。”   秦昼应了一声站起来,又上前去给他的父亲斟了杯茶,低声道:“那我去跟我妈聊聊天儿,明早叫徐姨做我的饭,我跟您一块儿吃,别生气了,爸。”   二楼处的雕画栏杆之内,秦衍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手里面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少年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脖子上挂着一只金色奖牌,这虽然只是一张抓拍,画面里的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可也不妨秦衍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他的隽秀容貌。   “真漂亮。”秦衍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管家道:“怪不得秦昼愿意回来了。”   秦衍是秦家自幼便规训成的合格继承人,他自小到大眼界都高,在同辈儿里的成绩往往能达到另一个纬度,叫他夸一声别人,哪怕是夸赞一声简单的相貌,都难如登天。   管家不理解:“就因为这个人,二少闹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就随便低头?这不是他的脾气。”   秦衍沉默片刻,只道:“小昼怕是真遇到什么难事了。”   他这个弟弟的脾气向来是有目共睹,年轻人总是一腔热血沸腾,勇往直前地只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秦昼想要生活想要自由,他想脱离秦家的牢笼,挣脱身上的枷锁,于是三番两次地与家里对抗。   可终究是难事到眼前了,那一腔热血也终究凉透成了妥协,若非是在外头遇见了凭一己之力解决不了的事,他又怎么会突然低头?   叫秦昼低头下跪认错,比创造一个奇迹还难。   秦衍将自己膝上的毯子拉了拉,手里捏着那张照片再次看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管家轻声吩咐道:“拍摄的照片,记得传给我一份。”   “什么照片?”   秦衍思考过于深入认真,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楼下的秦昼已经说完话踩着楼梯走了上来,路过这条廊道时伸手一探,把他手里那张抓拍的照片夺了过去,拿在手上低头去看。   “秦昼。”   秦昼掀起眼皮挑了挑眉:“怎么?”   “你对我的男朋友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圆和秦衍有一点点戏份,但不多   ( ps:他亲不到)    第71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22   无形的压迫感把周围的空气压缩成一根细细的线,横拉在兄弟两人中间,秦昼手指捏着照片,面上笑吟吟的站在栏杆前头,问出口的话却像是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秦衍抬头看他,平静回答道:“没有。”   “你最好是。”秦昼把照片放进口袋里,随即冷笑一声:“少把你的手往我头上伸,我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秦衍微垂了下眼睛:“只是好奇。”   秦昼勾起唇角问他:“大哥好奇什么?”   “好奇……”秦衍自下而上盯着他的眼睛:“好奇这个小朋友,他知不知道你是个精神病患者,如果了解你的脾气,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男人脊背舒展开,往轮椅后方靠了靠:“你知道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回家来认错,这是好事,但人家小朋友可不一定领你的情。”   秦昼瞬间冷了脸色:“他领不领我的情,与你无关,我也不在乎……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从精神病和瘸子里面非要选一个人的话,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抉择,而且……”   “他不喜欢老男人。”   秦昼伸手用力推了把他的轮椅,又在轮子即将倾倒从楼梯滚落下去时及时拉住,男人的手指在把手上紧紧捏着,手背上爆起青筋,就连衬衫下的小臂肌肉都鼓起来一块。   “二少爷!”管家立刻抓住轮椅另一边,将秦衍挪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少把注意力放在我男朋友身上,”秦昼俯下身低头靠近他:“好好地做你的康复治疗,说不定有一天能站起来打我一拳呢。”   他恶意地嗤笑一声,甩了手转身就走,二楼最右边的房间是秦昼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如今那里的场景布置一点儿也没变,温馨得还像是那个貌美女人生前时的样子,只是一张桌子被腾了出来,用来放置她的遗照。   母亲在生前或许就知道他这个暴躁的脾气将来会留下祸患,于是在弥留之际也只能尽她所能,用手里一部分股权换来了这个房间得以留存,用来给秦昼寄托哀思的机会。   秦昼从抽屉里翻出一捆线香,从中抽出来三根用打火机点上,极醇厚的香气立刻自他手指间散出来,秦昼跪下去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翻手将那三根线香扎在桌前的炉子里:“妈,秦昼来看你了。”   相片选的是极其鲜艳的彩照,与其说当做遗照来用,不如说这其实是一张生活照,秦昼挺直脊背跪在桌前看着三缕烟气相互缠绕,良久后才说出话来。   他说:“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   秦昼笑了一声,道:“好吧,我先说坏消息了,知道您爱先苦后甜,活着的时候喝药也是,喝完了才知道吃口甜的压压苦味儿,坏消息也不算太坏,您放心。”   缕缕烟气在炉子上方纷飞,秦昼透过烟雾看着面前的照片,似乎追寻到了幼时的记忆,他这二十多年没做过什么好事,朋友也少,交心的几乎没有,虚伪的话听过太多,于是一时想要把实话说出来也难得很。   秦昼垂了下眼眸,道:“对不起妈,我没逃出去,回来低头认错了,生活上遇到一些很难办的事,实在是没办法……这个是坏消息。”   在沈缘的病情没有康复之前,秦昼尚还不敢动手段彻底把他这个眼高于顶的爹处理掉,这其中万一有什么变故叫沈缘出了事,那他肠子悔青了都没用了。   “好消息是……”   秦昼抬起头,勾起唇角来笑了笑:“好消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小男孩儿,长相乖乖巧巧的,漂亮又可爱,等回头我带他来见您,他胆子小又爱哭,您可不能吓唬他。”   男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明明心底砰砰胡乱跳动着,面上却伪装出一片平静,他没谈过恋爱是一回事,但自己到底是不是“小三上位”还有待讨论,付灼是个讲道理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他不一定能做到付灼那么洒脱。   沈缘现在……不一定对他有什么好感,但其实不反感就行了,在他妈妈面前,秦昼也没脸去说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喜欢的人抢到身边来的,说是交易一场,不过是他心甘情愿陷入这一场赌局罢了。   付灼敢赌,他也敢赌。   两个人都是赌徒。   “妈,”秦昼双手合十,低声恳求道:“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保佑沈缘在三年之内爱上我就好了。”   就算是三年的最后一天也行,爱得不深刻也行,纵然只是沈缘一时兴起或者冲动也好,只要沈缘喜欢他那么一点点,他就算赌赢了。   ……   ……   沈缘的病情在住院半个月后开始有了一些好转,刚发病的那段时间,纵然他已经退烧清醒过来了,可胃口还是不好,全身无力没有精神,往往秦昼拿着勺子喂到嘴边,他只吃上那么几口就反胃恶心,转身便把头埋在被子里,吃药的时候这种情况更甚,药片也就罢了,要是药剂,他是喝一口就能吐一口。   “办好出院手续了,”秦昼的小臂处搭了件厚绒的宽大披肩,单手将已经已经换好衣服的少年搂在怀里,又坐在床边低头捏着沈缘的小腿,把厚袜子给他套上:“今天风有点大,感觉着马上要到冬天了,得多穿点才行。”   沈缘腰部被他的手臂揽紧,坐在秦昼大腿上看着脚上的袜子,忍不住轻轻晃了下脚尖,轻声抱怨道:“太厚了,有点热。”   “外面冷,”秦昼笑了笑,握住他乱动的脚,又将手臂上的披肩盖到他身上,把怀里的少年包裹成一个毛茸茸的团子,复又起身将他完全搂入怀中,叫人进来收拾了下沈缘住院这段时间的零碎东西:“乖乖的,回家就可以脱掉了。”   沈缘被他抱着坐上电梯,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忍不住提醒道:“秦昼,我没穿鞋子。”   “叫秦昼哥哥。”   秦昼用手遮住他的脸颊,轻声道:“圆圆不用穿鞋子,哥哥抱着你,掉不下去的。”   外头的风的确肆虐,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吹成灰蒙蒙的末日颜色,盘旋的落叶在地上几寸飞舞打转,再落下去的时候已经碎成了沫子,沈缘被秦昼抱在怀里,几乎没触碰到一点儿冷风,他忍不住往男人臂膀间缩了缩,将手心贴在了他的胸口间闭了眼睛。   秦昼的心跳在他手心处逐渐加快,那颗滚烫的心脏似乎就要冲破这一层薄薄皮肉,进而触碰到他的指尖舔舐亲吻,厚厚的披肩之内,湿热的呼吸将沈缘的唇瓣染成水光颜色,他低着头,眼睫在黑暗中不停颤动。   “这是睡了?”秦昼俯身进入车子后座,再去看怀里的少年时,他已经合着眼睛手指紧紧抓住了他胸口处的衣裳,呼吸间有些轻缓,少年眼睫浓密,覆盖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弧形阴影,嘴唇处有些水润润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咬上去。   “小秦总,”前头的司机回过头来:“您去哪里?”   “小点声。”   秦昼放轻了声音,道:“回家。”   他揽住少年的肩膀,用自己的外衣盖住沈缘的小腿,叫他躯身起来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低下头,在他唇间轻轻贴了一下,低声哄道:“睡吧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沈缘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几乎没做什么梦,只是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回闪在了脑海中,或许是因为病情折磨得太过于痛苦,叫人身心疲惫,他便下意识地觉着假如睡着了便能逃避这一切,于是便任由自己进入梦乡,连到底什么时候跟着秦昼到家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窗帘紧紧地关闭着,仅有外头的一丝丝光线从缝隙中挤出来一点,照着小桌子旁边俯身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的男人,沈缘趴在枕头上侧头去看他,开口时声音带着久睡的迷茫:“……秦昼。”   这声音太过于轻缓,像是少年梦中的低呓,秦昼正认真写着东西没有听清,他一手拿着药盒,盒子后面夹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照在纸上,映出他写的几行蓝色字迹。   “秦昼哥哥……”   秦昼愣了一下,他回头去看,方才还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双臂枕着侧脸看过来,神色尚还有些朦胧,发丝凌乱地盖住一小片额心,像一只睡得乱七八糟的凌乱小猫。   “圆圆!”   秦昼站起身来上前去把沈缘托起来搂进怀里,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旁边时刻备着温水的杯子拿过来,低声问道:“喝口水要不要?”   沈缘“嗯”了一声,低头咬住杯口,秦昼一手托着杯子把水喂进他嘴里,见他已经含住一小口水便又放下来等他咽下去,如此重复几回后,沈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喝了。”   秦昼搁下杯子转过身来想要把少年的发丝整理一下,手指刚碰到沈缘的后脑,却见怀里的小猫探起身子来,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了他的脖颈处,嘴唇只差一寸就会吻上来,温热的气息打到他的脖子上,如同最诱人的香气灌入每一个细密毛孔中,激起秦昼心底阵阵压抑的欲望。   虽然他知道沈缘就如同付灼所说,他生病太久了,接触的人也不多,所以很容易对旁人产生依赖,就像海洋里漂浮的种子必须找到一块可以供他生存的陆地一样,没有这块陆地,他便不知道怎么活,脆弱得无法独自汲取养分。   沈缘做出这些动作,其实只是依赖的本能。   他知道,但是……   真是忍不了一点儿。   秦昼叹了口气,一手将少年的脸颊碰起来低头亲吻上去,怀里的躯体骤然抖了一下,像小猫受了惊吓一般,再次紧紧地缩过来,把自己的身体藏进他怀里:“秦……秦昼。”   秦昼松开他的嘴唇:“叫秦昼哥哥。”   沈缘的唇瓣被他亲得湿漉漉的,少年抬起眼睛看着他,昏暗中的眼睛深处仅有微微一点亮光,他张了张嘴唇:“……不能随便亲我。”   秦昼笑了一声,捏起他的下巴:“不能吗?”   沈缘“嗯”了一声:“不能。”   秦昼笑意更深:“那哥哥亲过你那么多次了,那些怎么算?不如一个一个全让你亲回来好了,就当我还了你。”   沈缘:“……”   你是想奖励你自己吧?   秦昼撩开被子躺在他身边,将人揽进怀里,低下头去咬了咬他有些发烫的耳尖,沈缘偏头轻轻躲了躲,却依旧避不过这只饿狼扑食。   男人含着他的耳尖细细研磨着,就像是在品尝一块甜腻腻的小糕点,沈缘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生日那块蛋糕上沾了奶油的小樱桃。   他正出神,秦昼再次按着他的脊背用力吻上来,强硬地用舌尖打开少年唇齿,探入口中肆意搅弄,沈缘眼中泛起一丝泪花,忍不住用手去推他:“秦昼,秦昼……”   秦昼舔了下他的唇珠,一只手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低哑的声线里夹杂着情欲:“……我爱你,乖圆圆。”   秋夜狂风又起,带着细小的碎石子打在外头的墙壁上,外头花园的树叶哗啦啦地被吹下树枝,飘落在窗户口边,在昏暗的帘子里头投下一片舞动的阴影,形成一道道微弱光束,从缝隙中映出亮色。   男人低头拨开石榴皮的动作很凶,像是发泄着什么火气,水润润的石榴籽从它微微泛青的皮子下露出来,又在指尖翻出细小浪花,秦昼低头将红艳艳的果籽喂到少年嘴里,看着他咬着剩下的那一块不知所措,忍不住笑了一声:“……是不是酸?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秦昼低头咬住他的耳尖:“小圆圆可爱……”   “秦昼……!”   沈缘回过神来,手指抓住一旁的枕头拍到他的脸上,想要从他宽厚的肩膀里挣脱出去,却只是被轻轻一拉又被拽回怀里,男人结实的手臂上还残留着那时受伤的一道长长疤痕,他揽过怀里爱人的腰身,只是微微低下肩膀,便将少年瘦弱躯体完全囊括其中紧紧拥抱住。   “别怕。”   秦昼吻去他的眼泪,贴在他唇边轻声安抚着,声音轻柔,少年唇边润色更甚,几乎被石榴汁染成了鲜红颜色,此时枕边的一道震动声音响起,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秦昼看见备注眉尾轻挑,手指一划接通电话。   “我听说二少男朋友出院了,你在干什么呢?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一杯也介绍介绍你对象?”   “我男朋友,”秦昼轻笑一声:“你听说得真及时。”   男人用力缩紧手臂将人搂进自己怀中,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重力成功叫沈缘惊呼了一声,眼见着少年又害怕地颤抖起来,他按紧了沈缘的手腕,微微俯下身子低声对着手机那边回答。   “我在c他,你听见了吗?”   “关斯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锁我哇啊啊啊啊啊,被制裁一次版   (小情侣边亲边吃石榴酸了一下而已)   二改:不要锁了球球了,被制裁两次版    第72章 海王渣男是小可怜23   “呦,秦二少真有兴致,这么大晚上的……”那边沉默片刻后出声,关斯言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似乎在外头,风声从听筒里呼啦啦地传过来,一片杂音:“您这人也是真大方,睡个觉都能赏兄弟听一会儿,你动作轻点的,可别把人弄坏了。”   秦昼按住少年想要来夺电话的那只手,强硬地将他的两只手腕交叉握在一起,听见对面关斯言的话,他忍不住冷冷笑了一声:“老子在点你,你他妈当我开玩笑?!”   “关斯言,装傻得有分寸,聪明劲儿也别过头了,我记得我一个月前就点过你一次,删了又加回去,你真当搞什么纯爱网恋呢?打听我男朋友之前把你的尾巴收好。”   关斯言声音无奈:“你说什么呢?不会喝醉了强迫人家的吧?可别闹这样,小孩子醒了要和你闹脾气的,要是你也正在气头上,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秦昼嗤笑一声:“你脾气好。”   “是啊,”关斯言一口认下:“我不仅脾气好,人品也不错,长相也还行,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秦昼差点儿没忍住,心头那阵火气直往上蹿,他和关斯言不说是交心朋友,那至少也算是无话不谈了,过去关系好的时候谈天说地什么都行,但这个人的性格他也了解,关斯言这种人是没他的事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他能沾上一点儿,那必定是像野狗一样缠着。   沈缘要是被他沾上,那真是好不了。   “你人品好你想做三?!关斯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他这一声音色明显重了一些,把缩在秦昼臂膀间的沈缘吓了一跳,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男人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亲怀里又流下泪珠子来的小少年,握起沈缘细嫩的手心在自己心口间抚了抚,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哥哥不发脾气。”   沈缘喘着气仰起头,瞳孔被泪珠遮盖成一洼清澈湖泊,他强行抑制住喉咙里忍不住要溢出来的声音,往秦昼的怀中缩了缩,少年仰着头,把脑袋搁到了男人宽厚臂膀处,湿润唇瓣轻轻贴过来,才敢借此低低地呻吟出声。   秦昼扣住他的后脑,轻声道:“放心放心,哥哥凶的是他不是你,圆圆别怕。”   沈缘稍稍缓过来一会儿,整个眼眶都红了一大片,脚腕还在打着颤,他靠着秦昼的肩膀,低声道:“……不行,我要……要……”   少年末尾两个字化为气音散在周围,加剧了空气中的热度,秦昼贴了贴他的额头,笑道:“不会的,待会儿哥哥给你拿点吃的来,好好补一补,行不行?”   沈缘:“嗯。”   沈缘不得不承认,关斯言这人是真脾气好,也是真有分寸,被好兄弟接了电话臭骂一顿声线依旧没什么起伏,简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电话那头听见秦昼和自己说话,也安安静静地等着,尽管上一句秦昼这人还在骂他不要脸,   “哄完了?”关斯言耐心地问了一句,没等秦昼脾气又上来便抢先笑道:“兄弟一场,你话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好像打完电话我就死了一样,往后又不是没有交集了。”   “再说了,我做三也没真舞到你面前儿,也没和你抢人,更不嫉妒你们睡一块儿,你叫我听声音,我不是好好听着呢吗?”关斯言声音中带着戏谑:“最多你不在的时候我照顾下嫂子,怎么了?”   “不行?”   “来,”秦昼冷笑一声:“你叫沈缘名字,他但凡能应你一声,从此这事儿我绝不计较,你私下怎么照顾他我都不管,怎么样?”   关斯言沉默片刻,扬高了声调对着电话对面唤道:“小圆?”   秦昼将少年的肩膀揽起来紧紧抱进怀里,这个动作叫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近得沈缘几乎可以感觉到男人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肩膀处阵阵发烫,因为本就身体羸弱的缘故,再加之沈缘已经劳累过甚,如今也只能靠着秦昼一双手臂,才能勉强直起身来。   “关斯言叫你了,圆圆。”   沈缘微张着唇侧眸探出手指,想要去摸那只手机,秦昼原本尚还算温和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狠厉血光,他将少年的腕子扯回来握紧手掌中揉捏着,如同握着一团白花花的面泥,男人声音慢慢低下去:“圆圆想应他吗?”   “……”   “嗯?”秦昼咬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道:“想不想?”   沈缘眼窝处泛起一丝泪意:“……不。”   秦昼轻轻笑了一声:“那圆圆想应我吗?公主?”   沈缘眨了下眼睛,声音有些缓慢:“秦昼。”   “叫什么?”   沈缘轻声道:“……秦昼哥哥。”   秦昼捏着他的下巴吻了吻少年水润唇瓣:“再叫一声。”   “秦昼哥哥。”   “来,再叫。”秦昼将那只手机拎到少年唇边,无不恶意地按紧了沈缘的腰身,听着耳边少年的抽泣声音,他软和下音色,道:“好乖乖,再叫一声。”   沈缘低头将脑袋靠在他臂膀处,眼泪糊了秦昼一肩膀,却又无法阻挡远方数米高的浪潮向他迎面扑来,只能一边抽泣着,一边轻声应道:“秦昼哥哥。”   “听见没?关斯言。”   “啪嗒”一声,秦昼扬手将手机扔到墙壁上砸了个粉碎,雪花花的白墙处被砸出一个细小的坑面,那块物体再落下来的时候,屏幕已经裂成了蜘蛛网,带着胶状物的玻璃散在墙角,藏在了地毯深处。   秦昼侧眸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后悔:“……”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再弄得到处乱七八糟,只把这个那个东西搞坏了倒还好,有需要再买新的就行了,但如果是可能会伤到沈缘的玻璃片或者可能制造出玻璃片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能随手就扔,他皮厚没什么,再深的伤口养两天就好了,但显然沈缘不行。   少年皮肤那么嫩,像盛夏时节长得规规整整散开来的绿叶子,掐一下便会留下一块不可磨灭的痕迹,打上细细水珠也会因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而折断,只有时时刻刻用指尖沾了湿润去好好地将他擦干净才行。   后悔。   一直到他搂着怀里恍恍惚惚失了神的小少年在浴室中清洗结束,又将他用一条长长的浴巾完全裹起来搁进被子里,看着沈缘打开手机玩起了消消乐,神色专注,秦昼依旧在后悔。   于是搭配着益智小游戏的BGM,刚刚上任的小秦总从抽屉里摸了部新手机,又从那一堆破烂里翻出两张手机卡换上,心甘情愿地屈身跪在地毯上,打着照明灯将那些玻璃碎片一个个地用手揪出来,直到拼成一个完整的碎裂屏幕方才放下了心。   “再也不能了……不发脾气。”秦昼给自己的脸来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丝毫没有打扰窝在床上玩游戏的沈缘:“以后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圆圆呢。”   不顾自己就罢了,还能不顾沈缘吗?   ……   ……   秦昼在入冬后的十一月正式接任了秦家所有产业,这一接任不知道,一接真是吓一跳,怪不得他爹那么着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逼迫他回家呢,这秦氏再没人管,不出三年就得烂成一滩泥,破产都是小事,真吃上国家饭就老实了。   秦衍确实有那个经商的能力,但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往不能兼顾所有方面,而他爹又是个老了只想控制着底下孩子好好享受权利和名誉的,没年轻人挑起大梁,再雄厚的家产也得完蛋。   “混蛋玩意儿……什么狗东西,”秦昼翻着手里的表单,用蓝圆珠笔将一个个的人名划去,嘴里念念叨叨倒是骂得畅快:“……幸好我回去低头了,我要是不跟家里服这个软,就得去服刑。”   林星承在一旁帮着他弄,听他骂得头大了不少:“小秦总,消停会儿吧,这情况算是好的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最困难那会儿,消费限制得多狠?好生生一个秦家正名头的二少爷,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还没人家一个暴发户多。”   “这东西说到底,还是那个……阻着你,现在倒是撤了,为了叫你继承家业你爹终于做了回善事,以前但凡有那个凭证在,法律上像你这种的,就算是自己用钱买的房子车子,都能被你爹合法收回去。”   “我怎么活都行,饿不死就成了。”秦昼把表单扔给他往后一靠坐下来,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要不是,算了。”   他自己乐意的,心甘情愿的。   推到沈缘身上那就真不是男人了。   林星承看了他一眼:“你养生?”   “没,”秦昼道:“男朋友的病不能碰烟酒,以后都诫了,还有你,你喝我不管,别把味儿沾我身上。”   林星承把手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用书夹收起来,闻言笑了笑道:“网上有句流传挺久的话,叫做爱人如养花,小秦总这养得不只是花了,是小青花瓷,怕他冷怕他热,又怕他碎了放怀里护着,上次我过来找你,在楼下见到他险些没认出来,好像稍微胖点儿了。”   “什么时候?”   “胖了就胖了,这话别在沈缘面前说,”秦昼道:“万一他又不好好吃饭了,你就跪我面前磕头认错,配型还没找着,我心里急了别再打你一顿。”   “得得,我不敢跟你打。”林星承连忙抬起手阻止他:“你疯起来我是真打不过,忘了上回你手上那道伤的事了?我真是拼着一条命去救得你,到现在我看见你小臂上那条还有点害怕。”   “还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星承把胳膊搭在桌子上,他支起下巴想了片刻,道:“我是说,爱人如养花,你不叫他见见外头风雨,他怎么能长成盛放的样子?”   整什么文绉绉的大哲学?   “说人话。”   林星承咳了一声,眉毛拧起来,正了神色问道:“你有没有考虑等你男朋友病好了,叫他提升一下自己?比如,知识,学历或者其他,这种。”   秦昼挑了挑眉看向他,有些奇怪于林星承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他拾起桌子上都圆珠笔拿在手指尖胡乱转着:“提升这些做什么?我养温室花不行吗?”   林星承沉默片刻:“……他应该是没跟你说。”   “上次他来,你不是恰好在外头开会吗?”林星承迎着秦昼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当时我和你大哥是从前头的电梯下去的,那边离另一头的大厦近点儿,就恰好看见沈缘……被一个主管欺负了,说你男朋友不会英文,最简单的都不理解,语气不轻,沈缘应该是哭了……我不确定。”   “……”   秦昼手里打转的笔停下来,“咔嚓”一声从指尖断成两半,他随手把那两半残留物扔到桌子上:“哪个混蛋?开了没?”   沈缘不会英文跟他有什么关系?   妈的就他会!   林星承看了他一眼:“据他自己说。”   “他是你提拔的,别人开不了。”   秦昼猛地直起身子:“我提拔的人把我男朋友弄哭了?!”   他把桌子一踹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都表单就要走,身后林星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回神的时候,他连忙在门口追上秦昼,抓着男人的手臂将他拦住:“哎哎,你干什么去?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没想让你揍人,故意伤害犯法!”   “不干什么。”   秦昼翻出手机来,拨通了沈缘的视频通话:“开会,男朋友点名。”   叫他们好好地认认小少爷长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往往写到后头就有点疲倦   但我真的很想写番外    第73章 终章三合一   沈缘哭了,他装的。   先前早就说过这个世界他的人设学历不高,顶天了能说几句日常英语已经很不错了,于是在那个似乎有点中年危机秃顶预警的男主管眼高于顶嘲讽他的时候,沈缘心里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但眼睛里还是很给面子地流了几滴汗。   尤其是在旁边经过的实习生姐姐见他被骂得可怜,走上前来为他打抱不平的时候,沈缘被身材高挑的姐姐拉着手腕护在身后时,简直更像一朵迎风飘扬泫然欲泣的脆弱小白花。   不会忘记你的,姐姐。   我帮你吹枕头风。   沈缘坐在软凳上一心两用,他低头握着手里的圆珠笔把脑袋放空了想事情,笔下却写出一个又一个英文单词,左边摊开的是一本高中人教版英语书。   太敬业了,他真是太敬业了。   世界上会有人真的喜欢学习吗?   反正他不会。   系统在他脑袋上冒尖:【宿主,你被鬼上身了?字写这么……奇特。】   沈缘一边写着,一边反问道:“一个长期徘徊在生死线上没握过笔的人,他写出来的字能有多好看?怎么我装学个单词还要写一篇××体呗,回头叫秦昼给我打个分?”   【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系统的机械音里似乎增添了一丝莫名的感情,他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怕宿主太入戏出不来,万一像其他的任务者一样,自愿留在小世界里,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沈缘抬起笔尖,眉尾轻轻挑起:“自愿留在小世界的宿主很多吗?大多数?”   【一半一半,感性的人做不了任务,他们会把这其中的剧情慢慢内化为自身的经历,从而彻底陷入进去,他们留下来似乎已经如愿以偿了,但又好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系统陈述着事实,就像在朗读一篇情感作文。   沈缘沉默片刻,再次启笔写下一个英文单词,他低声道:“但是我不会。”   系统不解:【为什么呢?宿主其实在遇见一些温暖的人时,心中也会产生波动,比如这个世界的虚拟母亲……您说很想她,就像想自己的妈妈一样】   沈缘正斟酌着言语想要简洁地回答系统的问题,却在深入思索中未曾听见背后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一只修长苍劲的手从他的背后探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其中一个词语。   “写错了。”   沈缘回了下头,只看见一张冷淡的脸,男人眼底如深水幽谭,眸光潜藏在底部,疏离又冷漠,自内而外散发着层层冷意。   “没有写错。”沈缘看了一眼反驳道:“我照着书写的,不会有错。”   秦衍微微垂了下眸,迫使自己的眸光避开了少年些许靠近的面容,只留沈缘腕上那串白玉珠末尾的金坠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   他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秦昼将他的小男朋友养得很好,营养师专程备着三餐,金玉穿戴上身,每一寸发丝都是精致漂亮的,如今看来,倒真像个养在家里宠爱着的小少爷了。   秦衍在很多地方都见过他,在少年不肯喝药的时候,秦昼从二楼窗台翻下,去后头的园子里将沈缘闹脾气丢下的毛绒玩偶捡回来,对着窗口做模样哄他,那时秦衍就在一楼的长廊处坐着看书。   书看不进去了。   在他签下秦昼留的协议书,终于退出这个叫他身心俱疲的名利场,从公司顶楼和林家少爷一起坐电梯下来的时候,少年低头一手握着另一只手的腕子,眼泪像珍珠一样砸下来。   他下意识扶了下自己的轮椅想要起身,却在看见有人解围后慢慢地坐了回去,紧紧握起的指尖打着颤。   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但那感觉或许就像……一口干涸的枯井,恰好在黑暗的地底遇见了清澈的溪流经过,于是短暂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湿润。   秦衍抬起眼睛,手指从少年背后慢慢地挪过去,指节在本子上摩擦的声音十分清晰,或许是太安静了,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终于……很久之后,或许只是短短片刻,他慢慢地用右手微微裹住了少年的手指。   “这样写,会看得清楚一些。”   圆珠笔在纸上划下一行漂亮的痕迹,沈缘被他的手掌包裹着,几乎可以感觉得到身后男人的体温,那行英文……看得出来秦衍已经是用最大努力写得规整了,但或许是习惯使然,依旧可以看出圆体英文的感觉。   沈缘愣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写得好看。”   秦衍的眸光掠过少年瞳孔:“清楚就好了,不需要好看,”他声音顿了顿,问道:“你学英文,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沈缘道:“我好久没学习了。”   秦衍沉默片刻:“我教你,好吗?”   沈缘看着他:“可以吗?我以为你会和秦昼哥哥一样忙的,他最近都很晚才回来,而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哎!”   “他在忙公司的事情,那边或许有些麻烦,否则……他可以教你弹钢琴的。”秦衍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是个闲人了,没什么需要做的事,况且,马上我也就该出国去继续康复训练了。”   “正好有空可以教教你。”   沈缘犹豫道:“那你还要握着我的手……写吗?我不会写你那样的。”   秦衍微微笑了一下:“看你需求。”   秦氏总部高层会议室中短短半个小时已经坐满了人,秦昼再次尝试拨打沈缘的电话,对面响了好久,依旧没有回应,他猜想小男朋友可能是又打着游戏睡着了,于是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决定不再打扰他。   “小秦总……”   秦昼掀起眼皮看过去,说话的部门主管立刻改口,向他微微躬身道:“秦董。”   “关于上一个季度的报表……”   “不用汇报,我知道。”秦昼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及示意对面的人打开电子屏,小男朋友被人欺负,他正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想要就此机会训一通话,却忽然听见桌面上的手机微微震动起来。   秦昼站起身来,各位主管随及跟着他的动作一同站起来,会议室里安静如鸡,连椅子都没发出什么声响,秦昼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把几乎所有扎根的主管都下放到了虚线位置,几乎剥夺了所有实权,他们这些突然被提拔上来的,也惶惶不安。   “圆圆?”   众人竖起耳朵,只听见对面一声少年音透过听筒,响在空旷安静的会议室中。   “嗯,我在打游戏,哥哥怎么了?”   秦昼言简意赅,将屏幕一翻转对准了会议室,沉声道:“来,点人。”   “之前是谁欺负了你,把他点出来。”   沈缘缩在沙发上下意识和正在看书的秦衍对视了一下,少年迅速移开目光,却还是被秦昼发现了端倪,他微微眯了下眸:“谁在你旁边?”   秦衍出声道:“我,秦衍。”   秦昼轻呵一声:“正好,大哥也帮我看看该筛掉哪些人,一家兄弟,哪些人能留哪些该滚蛋您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秦衍沉默一瞬:“你不是已经筛完了吗?”   他慢慢说道:“大哥期待你,做出一番事业,走之前我再多说两句,你计划的事,再等一等,等他好了再办。”   秦昼用自由换取这些东西,或许只有在看见沈缘彻底康复的那一秒,才是真正高兴的,不论往后余生怎么痛苦煎熬,舍弃梦想,舍弃自由,舍弃他母亲的遗愿,挑起了这个担子,至少有这个小少年在他身边陪着,他应该也算是得偿所愿的吧?   但我是不可能了。   秦昼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对着沈缘道:“圆圆,是谁在大厅欺负过你,把他指出来。”   沈缘数了数:“左边……”   秦昼耐心问:“从前往后第几个?”   沈缘道:“第三个。”   “哗啦”一声,秦昼甩起桌上的文件夹打在那人的肩膀上,众人皆是一震,男人沉着脸色,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怒火的管道:“领工资,滚蛋。”   “京都没你的工作了。”   那个主管瞬间白了脸色,他大喊道:“秦董我可是您亲手提拔上来的!您说我很有能力,将来要重点培养我!还有我……我不是故意要……!”   “不认识小少爷,你眼瞎。”秦昼指节压在桌上微微屈身:“你多大?35是吧?”   “正是考公的好年纪。”   沈缘摸了摸嘴唇,又靠回到了沙发上,他现在也是当上小娇妻了,连枕头风都不用吹,秦昼自己就能把自己扇感冒,像玩扫雷一样,谁碰他一下都要急。   暴躁巨龙,实名认证。   ……   ……   和沈缘预想的时间差别不大,在与秦昼相识的第八个月,一则医院的消息通知终于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更好的消息是,相比于普通配型相合的基础四个点来说,捐赠者竟然合上了六个点,对方向医院表示愿意尽快捐赠,并间接通过官方联系婉拒了秦昼所提出的巨额补偿。   这时已过冬天,气候刚刚进入春初,冰雪还没完全消融,沾着雪渍的树叶子被扫在大街边上,形成一座矮矮小丘,沈缘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缩在秦昼的怀里,目光扫过缝隙外的初春景色,忽有些梦回前世这个时候。   春天,死也算是个好季节了。   只是不知道付灼哥把他埋在了哪里。   “哥哥。”沈缘抬起手臂搂住秦昼的脖颈,在大衣下闷闷道:“我有点害怕。”   “别怕,”秦昼抱着他下车,掀起少年面上衣裳,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只是轻轻一贴,像一针安抚剂一般,一触即离:“我请了最好的医生,药也都备着呢,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哥哥在,圆圆别害怕。”   “等你的病好了,哥哥推了工作带你出去好好地玩半年,好不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想玩什么哥哥也陪着你,别怕别怕,乖圆圆……”   秦昼的声音忽然停下来,他发觉到怀里的少年似乎正抑制不住一般,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恐惧地抽搐颤抖着,和冻狠了的症状十分相像:“圆圆?”   沈缘:“……嗯。”   少年像小猫一样的声音从大衣低下传出来,尾音还带着颤,秦昼紧了紧手臂,一瞬间万千酸涩涌上心头,这短短八个月,沈缘多次住院又重新康复,接连几回全身无力,只能由他搂着把饭喂进去才行,药每天哄着才能吃下,偶尔反胃吐出来,秦昼就哄着他吃一颗,自己也吃一颗。   办法用尽了,也减少不了少年半分痛苦,秦昼常常梦中惊醒,有时他会回到和母亲告别的那一天,女人的手遗憾地耷拉下去,叫他快快逃出秦家,有时候他看见沈缘没能等到配型突发急症而死,自己被几只手按在床上,凶狠地扎入镇静药剂。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再害怕,他也不能在沈缘面前表现出来,秦昼清楚地知道,他甚至比那些曾经救治他的心理医生还要更会剖析自己,他喜欢抓着一样东西当做生存的意义,以前是母亲喜欢的钢琴,现在是沈缘。   沈缘出事,他一定会疯。   成为一个疯子后最好的死亡方式只能是结束自己,最痛快的死亡手段也应当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秦昼颤抖着喘出一口气,低下头去说尽了温温言语哄着怀里的少年,一直到沈缘被放置在病床上的那一刻,秦昼安抚他的声音依旧没停:“乖圆圆,别害怕。”   男人低下头,咬了口少年耳尖:“勇敢的公主,哥哥在外面等着你,你再睁眼就可以看见哥哥了。”   医生已经在催促,秦昼看着少年的眼睛,狠心想将他的手拨开,床上的沈缘却忽然仰起头来看着他:“秦昼……我还想……”   秦昼低头:“怎么了?”   沈缘抓着他的衣裳张了张口,轻声道:“我想和你再说两句话,我喜欢秦昼哥哥,这是第一句……”   秦昼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去轻轻地贴了贴少年的额头,温暖的热流从树叶间滚落下来,一直流到他心坎儿里去,软软的,一碰就疼,那是他的公主住在那里。   最近几个月他已经学着沉稳了许多,开始慢慢减少了发脾气的次数,沈缘在跟前时,即使是面对众人烂成一滩泥的工作,他也从不说重话。   他开始学会了如何在外人面前掩藏情绪,学会了用非暴力的手段处置掉叫他不喜欢的人,关家前些日子出了很大的事,关晟川在国外一场比赛中操作不当命陨当场,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他不清楚,但显然关斯言已经腾不出时间再来与他对峙。   即使他有心想继续引诱沈缘,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叫他彻底忙起来,忙得焦头烂额就好了,关斯言亲不到,也睡不到。   但是他能,这就够了。   缕缕记忆划过脑海,片刻间汇聚成短短八个月的破碎影片,只残留下他与沈缘相识相知的过程,秦昼低下头去轻声回答道:“哥哥也是,但哥哥爱你。”   沈缘的眼眸中瞳孔微动,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道:“……对不起,没能见到你,这是第二句。”   他说:“那时我已经死了。”   秦昼原本含在眼睛里的笑意瞬间僵住,少年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彻底滑落下去,头顶的白炽灯形成一道道亮色光斑,让他的大脑眩晕无比,很久以后,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秦昼看着已经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膝盖忽地一阵绵密疼痛紧迫袭来。   【系统,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为什么呢?   【重生是已经设定的假象,真实的世界处处都是遗憾,从来没有弥补的机会。】   秦昼坐的手术室外低着头闭紧了眼睛,从眼皮外透入的淡淡红光将他的颅骨烧得滚烫,少年进入手术室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对不起,没能见到你。   惊鸿波涛迎面打过来,将他重新打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前世,那时的确思想上艰难,生活中也举步维艰处处受限,短短八个月倾尽了一生的爱恋,前世沈缘在电话里,究竟是和他怎么说的?他真的忘记了吗?   “普通人一生的追求,也只是好好活着而已了。”   他期待去做一个普通人,却没曾想到身为普通人是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少年的性命的,他那时甚至根本不了解沈缘是什么病症,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恰好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地方,所以潜意识里虽然知道是骗子,但依旧将他当做救命稻草。   但他没能救得了沈缘。   或许换一句话来说,他没来得及去挽救,当初所行走的一步一步全部错得离谱,一直到最后阴差阳错总是棋差一招,就差那么一点……秦昼其实不是愧疚,因为如果再回到前世那个时候,他依旧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为自己活的。   沈缘说只要他前世那十多万,就真的只要了那么一些,他没有贪多,这可能就是他所差的那些手术费用,秦昼再想打过去剩余的钱时,对方已经杳无音信,无法寻找。   如果……如果早一些,再早一些。   但是晚了一点……   秦昼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着汹涌酸涩自瞳孔中流出来,重生一次他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才发现这条路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痛苦煎熬,或许就像沈缘前世所说的那样——普通人活着就好了。   他愿意死在自由的路上,乘着满身疲惫走向远方,但这种生活的方式救不了自己心爱的人,沈缘如果出事,才是真正让他痛苦煎熬的。   秦昼坐在外面很久,久到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他抬头站起身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了一下,一条长长的信息送达至对面。   从此再也没有束缚了。   ……   ……   春去冬来,又是一场大雪。   沈缘戴着手套蹲在院子里用小铁铲子把层层厚雪堆起来,弄成了一个矮矮的小包,三年过去,少年似乎更加长开了一些,脸颊处不再像之前那般瘦弱,反而已经可以揪起来一点软软的肉了,被围巾遮挡的下巴处也稍稍圆了一点,只有那双眼睛还像他十九岁时那样。   “别碰。”   沈缘刚一探手想要去摸雪,一只手将他拽了回来,他不服气地再次出击,眼看着手指就差一寸便可以触碰到那团白乎乎的雪球,秦昼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拽回来:“不要玩,多凉。”   “感冒了难受的是你。”   沈缘看着他弯起眼睛:“那我喝药你也要跟着我喝呀!”   秦昼屈指轻轻弹了下他的脑袋:“不是一直都这样?圆圆喝了我就喝,你吃的什么药我没吃过?”   带助眠效果那几个,刚开始吃了还犯困,现在可能是他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早就没什么感觉了,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在他的身体上根本不存在反应,更别提是不良反应了,秦昼恨不得能把自己的体质分给沈缘一半才行。   眼见着面前少年又要偷偷摸摸地去碰地上的雪团,秦昼单臂搂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抱起来裹进自己的外衣中,把他的手搁进自己怀里暖着:“你摸摸你手多凉?”   沈缘在大衣里头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不凉,是你自己太热了。”   “行吧,是我热。”秦昼没有反驳,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什么东西,随意地套在了少年的无名指上,沈缘掀开外衣来对着光看了看,发现这是一枚水蓝颜色的钻戒,少年一手撑着外衣,一边将另一只手抬起来给秦昼看:“好漂亮。”   秦昼将他抱进屋子里,搁到厚厚的毯子上面,又叫人给拿来了一些软糖放到他身边备着:“圆圆喜欢吗?”   沈缘张开手指又合上,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得寸进尺得要求道:“还想要其他颜色的,可以搭不同的衣服穿。”   秦昼:“……”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好几个盒子,打开来放到沈缘的面前展示给他看:“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很多颜色的戒指?是不是听林星承说了?他偷偷告诉你的?”   “我自己听到的……”   沈缘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上身一歪就窝进了男人的怀里,少年如今全身上下金尊玉贵,连每一根睫毛都精致,脖子上的青玉坠子随着他的划落到衣裳外面,秦昼伸手将它塞回去拍了拍,转而把沈缘抱起来放到他膝间紧紧搂住:“怎么听到的?什么时候?”   沈缘的侧脸贴着秦昼的胸膛蹭了蹭,低声道:“就是上次你要我穿短裙的时候,你给林总发语音,其实我听到了,你太凶了……你咬我……还用领带绑我的手,混蛋。”   “所以我才假装睡着了,想叫你停一停,然后……你在我身上和林总说,你想和我结婚,要做很多不同样式的戒指……”   秦昼呼吸一滞,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阵阵火焰从心头涌上来,几乎要烧毁他所有的理智,男人低下头,将少年下巴抬起来贴了贴他的嘴唇:“对不起,公主。”   “我太凶了,哥哥给你道歉。”   下次还敢,继续道歉。   男人的嘴唇贴过来,少年的身体感觉到什么,忽然颤了一下,沈缘抬起头,下意识想要起身远离秦昼,却被一双紧紧搂住不能脱离:“你,你……”   秦昼的舌尖探入他口中轻轻卷了几下,又捧起少年的脸颊问:“哥哥给你道歉,你要回答哥哥什么话吗?”   沈缘犹豫片刻,轻声道:“……你硌到我了。”   秦昼笑了一声:“不是这句。”   “说喜欢秦昼哥哥。”   ……   ……   被秦昼再次拐带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沈缘睡醒撑着酸涩的身躯爬起来痛定思痛,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买了机票关闭手机,一声不响地背着自己的小包从京都飞了出去,没知会任何人。   这三年来秦昼潜移默化地教了他很多,但因为他精力不足的缘故,什么技能都只是学了一点儿,涵盖面很广,但是都不精通,现在沈缘的英文虽然还是很差,可至少日常的口语交流上算是没有障碍了。   他病好后,秦昼又抽空带着他到世界各地去游玩,曾经书上所说的极光,古建筑,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在他的心里从一幅简单的画卷变成了现实,从为了病情忧愁到如今什么都不缺,只相隔了短短三年的时间。   “呼……”   沈缘在伦敦落地,稍许陌生的环境不可避免地加剧了他的路痴属性,此时的英国也正处于冬季,有些湿冷的寒意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叫人忍不住想打颤。   “左……400米……”   “左边……”沈缘站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停念叨着,看着手机上的位置标识,莫名其妙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出机场跟着标识走就可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不清楚他住的地方到底是哪个方向。   现在出去找的话一定会很冷。   “哎,别念了,”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到沈缘耳边,染着黄毛背着个大包的男人点了下他的屏幕,仔细放大看了看道:“我们队住这边,一会儿车来顺便捎你过去。”   “现在的父母是真放心,叫你一个高中生自己出来玩,是不是偷跑出来的?不懂事。”黄毛呼了把他脑后绑起来的小揪揪,低声笑道:“这么内向啊?怎么不说话?”   “不是高中生。”   沈缘转身就想走,却被身后的黄毛扯住了帽子,一把拉了过去,男人笑嘻嘻地看起来有些贱,顺手又摸了把他的脑袋:“我真不是坏人,只是看起来有点坏而已,看我胸口,有我们队的标识的,来来,带你过去,等你找到地方打上车早就该天黑了。”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绝对拐不了你。”   沈缘被他强行扯着来到一间休息室内,任凭他怎么抗拒都挣脱不了,黄毛拽着他的袖子,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经理,我在机场捡了个小孩儿!”   众人齐刷刷抬起头来,沈缘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拍下去,耳尖恼得已经有些泛红了,整个人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抬手就推了把面前自来熟的黄毛:“谁让你帮了?不许拽我!”   “小圆?”   沈缘把自己的帽子整理好,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过去,与沙发上的男人四目相对,有些久远的回忆穿过屏障迎面冲过来,沈缘眨了下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确定地唤道:“付灼哥?”   黄毛一愣:“你认识我们经理啊?”   这么巧?巧中巧巧克力。   捡个小孩儿捡到付老大弟弟了这是?   所以是不是该给他加薪了?   付灼指尖颤抖着扔下膝上的平板,上前一把将少年抱起来,用力拥紧在怀中,沈缘长高了一些,胖了一些,身上的衣服规规整整,看起来更加像个没入社会的小孩子了。   秦昼无疑将他养得很好,可三年等待,三年离别,无数次靠近又悄悄离去,短短半天来回两趟飞机,只为看他一眼,这些痛苦早就无法弥补了。   “小圆……”   “哥,好久不见。”沈缘仰起头,轻轻贴上他的嘴唇,瞳孔中倒映出付灼早就大变了的模样。   黄毛:“……”   不是你们怎么亲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很烂(对手指)   谢谢老婆们包容我狗屁不通的文笔和逻辑嘿嘿   以后会更加努力建设“爱小圆”   这章评论下有抽奖红包   (老婆们还可以随机得到我发的小红包)   继续爱你们爱你们,么一下    第74章 番外一《生前最后一秒》   沈缘接收到医院通知的半个月后开始住院做手术准备,那时恰巧是初冬,窗外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整个世界都是冷冽的沉重颜色,像老电影里夹杂着混乱雪花的泛黄底片,“咔嚓”一声将整个世界定格。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趴在窗口处,悄悄地打开一点窗户,叫冷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带着寒意的空气迎面扑到他的脸上,把沈缘的头发搞得一团乱,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有些遗憾道:“……还没下雪。”   “别吹风。”   一只手从他的身后探过来,将打开一点缝隙的窗子合紧,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感觉到腰间被一只手臂圈紧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双脚离地,被付灼放到了病床上。   “付灼哥。”沈缘回身将枕头拿在怀里紧紧抱住,屈膝斜靠在床头边上看见男人把他需要服用的药一颗颗数了出来,旁边还放了一只保温杯,看这架势是又要把药片当饭吃了,他随即脸色一沉就要把被子蒙到头上,能逃避多久便逃避多久。   “小圆,”付灼及时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像是抓了一尾金鲤鱼那般,手臂间用力将他紧缩在怀中搂住:“乖乖的,你得好好吃药,以后病才能完全好。”   沈缘光是看见药,脸就已经苦得皱成了一团,他喉咙间下意识一紧,在付灼的怀里干呕了一声,再扭过头去趴在男人身上的时候,少年眼圈已经红了一片,几颗泪珠挂在睫毛上欲掉不掉,模糊了一片视线。   付灼无奈拍了拍少年单薄脊背:“乖小圆,吃完今天的药就不吃了,好不好?”   “哥昨天也是这么骗我的。”   沈缘恼得头发丝都翘了起来,他张口用力咬了下付灼的肩膀,没曾想这一下非但没有把付灼咬疼,反而有些崩到了自己的牙:“好疼……哥硌到我的牙了。”   肉长那么硬干什么啊?   咬得他牙疼。   “小圆张嘴,哥看一看。”付灼将他的脑袋掰过来,用手指撑开少年的牙齿对着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受伤的地方,便稍稍放下了心,他把自己的手蜷成一个虚握的拳头,揉了揉沈缘的脸颊:“不疼不疼,哥给你揉一揉。”   沈缘不是真疼,他只是不想妥协吃药而已,少年跪坐在付灼膝间,两条腿屈膝搭在床上,后腰被男人宽大的手用了些力气紧紧护着,几乎全身的力气全部都集中在了付灼的身上,像一只挂上去的毛绒考拉。   付灼一手拥着他,另一只手探到桌上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出来晾,又细心地重新点了一遍药片的数目,随后温声问少年:“五分钟后吃药,好不好?”   “不好。”   沈缘摇了摇头,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却更加被按紧了腰身,牢牢地被禁锢在了付灼手臂所圈出的一方天地中:“你放开我……我要打你了!”   付灼:“好。”   “小圆打哥一下,吃一颗药,行不行?”   沈缘看着他:“我会打很重的。”   付灼搓了把他的脸颊:“好。”   少年举起拳头,用力锤在了付灼胸口间,后者连气息都没乱一下,只是微微倾身过去,把一颗药拿过来搁在了手心里:“一颗,水还有些烫,小圆先打完再吃药。”   沈缘气得耳尖发红,下一个拳头还没打上去,自己的泪珠子倒抢先落了下来,哗啦啦地顺着白皙脸颊滑到下巴处,又如同珍珠一般坠下去:“……哥只想让我吃药。”   付灼沉默片刻,低眸贴了贴少年唇角:“不是的,哥是想要小圆身体好……等你好了,哥还给你堆雪人,做好吃的,带你出去玩,回头你想继续上学,哥也送你去,小圆身体好了,就可以有很多好朋友陪你玩,不会一个人了,你和朋友玩,哥挣钱给你花。”   沈缘低头把眼泪蹭在他肩膀上:“我不要好朋友,哥陪我就好了,我也可以帮你打下手干活的,又不是只会花钱,付灼哥……你不许丢下我,我只有你。”   小圆只有你了。   沈缘抬起头:“我不打你了,哥亲我一下,我就吃一颗,绝不赖账的。”   “好。”   付灼搁下药片,托起他的下巴,细心地把少年眼角处的泪珠抹干净,这些日子伴随着喜悦和恐惧,如风雨一般冲刷过心脏,将表皮割得血淋淋,面对沈缘很明显表现出来的焦躁症状,他只能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尽量表现得更加冷静,才能安抚他的情绪。   但实际上他也是害怕的。   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尤其是沈缘的病情逐渐向重症发展后,身体更加虚弱,能看见他在一天里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清醒,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这段时间又恰好需要哄着他把药吃下去,心疼极了,也不能替他受。   沈缘鼓起嘴巴亲了亲付灼的嘴唇:“第一下。”   他吃下药,眉毛瞬间打起了结,忍不住扑到付灼怀里仰起头“好苦好苦,再亲一下,我刚才舔到药片的味道了。”   极致的热吻洗刷掉沈缘口中所有的苦意,他被付灼抱在怀里捧着杯子把剩余的水喝下去,看着外头一片苍凉景象,忽然又想起方才在床边的遗憾来:“要是下雪就好了。”   付灼给他托着杯子,闻言笑道:“还没到下雪的季节呢,回头你堆雪人,哥给你看着,不会再让其他小孩子乱动你的雪球,谁捣乱哥就揍他。”   沈缘缩进他怀里撒娇:“我也还是小孩。”   “小圆是哥养的小孩。”付灼低头把他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低声安抚着手术临近焦躁不安的沈缘:“不要怕,天塌了付灼哥顶着,你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不用小圆操心。”   沈缘抬起头看他:“那哥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少年神色沉静,脸颊上的红润颜色十分叫人欢欣,他的的确确就像是一只毛绒小猫,即使有时候不那么乖,有一双锋利的爪子,付灼也不舍得把他放在自己身边之外的地方养的。   付灼摸上他的脸颊,道:“你要什么,哥都答应你,绝不食言。”   “……”   沈缘笑着抱住他的臂膀:“我就知道哥会这么说,所以早早地列好了单子,就在我的小背包口袋里,哥等我出来了,要一个一个地帮我实现,我写了好多的,有一百条,现在说不完……”   付灼轻轻挑了下眉:“……多少?”   “不许反悔,你已经答应我了!”沈缘扑向他,一把捂住他的嘴,道:“我喝完了药,哥说了什么都会答应我的!你要是反悔,你就是骗子,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他这句话,无疑是最强有力的“要挟”。   ……   ……   人在意外发生之前或许是会有预感的。   付灼低头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手指忍不住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形成一个俯身祈祷的手势。   他的确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这世间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付灼都可以找到更加科学的解释,但唯有这个时候,他双手交握成拳,希望真的能有神明听见他的祈福。   沈缘的手术肯定会存在一定风险,这世界上的任何手术,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或者整容手术,都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但小圆的状况显然更加紧急,付灼的心跳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十分清晰,甚至要化做一段凌乱鼓点。   不会,不会。   “小圆自己已经很紧张了,”付灼低声道:“我得稳重一点,凡事总不能往坏处想……”   手术成功,当然是最好的。   付灼长长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向后靠着椅背,抬头看了眼前面的手术室,忽然听到长廊窗口处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大约八九岁:“妈妈,外面下雪了哎!”   下雪了?   付灼愣了一下,心跳忽然在这道稚嫩声音落下时稍稍停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他的心中升起,如同毒蛇寸寸缠绕上来,在他的心口里注入慢性毒液,然后悄悄地看着他那颗跳动的心内里渐渐腐朽,外表鲜红如新。   “轰——”   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付灼下意识起身,双腿却依旧麻木地站在原地,他盯着那道门内的另一扇未打开的大门,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手心。   或许是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这个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久了,久到付灼几乎可以间接地数清他每一分钟心跳的次数,他站在原地,看着内门被重重推开,几个医生戴着口罩一同走出来,后面的两人推着一张移动床。   付灼心头跳了跳,连忙上前去:“……怎么?”   前面的医生摘下口罩,对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他感染了。”   感染了,然后呢?   付灼不懂药理,他的目光扫过面前面色沉重的医生,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脚步猛然踉跄了一下,差点仰面跌倒在地,所幸有人扶了他一把,才免去了他后脑重摔在地的后果。   他扶着身旁那张白色的床,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没能揭开那张床单,或许是心头的鼓点敲得太响了,付灼几乎没有意识到,他全身的骨头早已经是一片麻木,没有任何知觉,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像戏剧的幕布一样猛然落下去。   “小圆……?”   付灼终于揭开那张白床单,看见了少年苍白没有血色,沉沉睡着的脸,远处的风声从他的耳朵里面灌入进来,付灼膝盖间松了松,扶着床榻跪倒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   ……   初冬时节,平岚市今日下了第一场雪,空气中有微凉的寒意萦绕,慢慢结起的冰层在昏暗之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冷风席卷而来,吹僵了付灼裸露在寒风中的小臂。   他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怀里睡着的少年,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入漫天大雪中,冷风无法侵蚀沈缘哪怕一寸肌肤,于是疯狂地卷着碎石子在付灼单薄的脊背间肆虐。   男人神色有些恍惚,眼底泛着淡淡血色,整个人似乎已经完全处在了脱力的状态里,连每一次呼吸,好像都觉得浪费力气,可那双手臂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肯松开。   “小圆……”付灼吐出一口寒气,低声对他道歉:“对不起,哥救不了你……对不起,我已经……到处都求过了,他们都说我的小圆救不回来了,让我带你回家。”   付灼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沈缘的名字,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里形成阵阵回音,他握着少年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要如往常一般唤醒他,期待他的小圆能睁开眼睛告诉他:“哥,小圆和你开玩笑的。”   他下跪磕头求遍了在场所有的医生,像疯子一样拉着别人的衣服恳求,歇斯底里地想要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他可以再赚更多的钱来,给沈缘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他可以去帮其他的赛车手打假赛,去获取一些违规的钱,坐牢也愿意的。   但是没有办法,他得到的始终都只有一个答案——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付灼咳尽了喉咙里最后一口血,散完了心头最后一口气,他发疯过后也只剩下冰冷的沉寂和无力的现实,床上的少年依旧安静睡着,对于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没有反应。   付灼抱着怀里的人缩紧了手臂,将他的脑袋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间,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夜风中消散,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乖小圆,我们回家。”   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沈缘可怜,洗完澡不吹头发可怜,喝很多药苦得皱鼻子可怜,失手打碎了碗可怜,不穿鞋子在地上乱走可怜,甚至堆的雪人被小孩子捣乱毁掉,没有吃到自己喜欢的口味的汤圆,付灼也觉得他可怜。   他那时恨不得能把沈缘变成一只小猫,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去哪里都抱着,工作的时候也抱着他才好。   付灼知道,他可怜沈缘,是因为心疼,小圆是一朵极其难养的花,他需要肥沃的泥土,需要灿烂的阳光,经常性地需要亲吻,拥抱,爱意,他必须要依赖一个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而这些东西,付灼恰好可以给。   他曾经想要对沈缘多说些什么的,关于感情,关于过去和未来,或许有幸的话,他希望小圆能够永远在他的身边,做一只毛绒绒不需要担心天塌下来的乖巧小猫。   但是如今,千言万语。   早就没有机会说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付灼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他呼了口冷气,微微掀开一点少年面上的外衣:“小圆还记得吗?”   “我在这里和你说说话。”   付灼抱着怀里的少年,坐在了布满冰雪的路边,轻轻拍着沈缘的脊背低声哄道:“哥现在脑子有点坏了,记忆力不好,怕一会儿要忘,先在这里说。”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呼啸的寒风掠过。   付灼从肩上的包里翻出沈缘十几盒药来,他一边抱着怀里的少年,一边颤抖着手指,将那些药片一个一个地掰在手心里:“当时在这里,我好心给你钱,你往我怀里一扑就要跟我回家,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坏人。”   “要是拐了你怎么办啊?”   付灼扔下一只盒子,又拿起另一只药盒打开来继续拨着药片:“乖小圆,我当时其实很高兴的……那时候冬天,你抱着被子来沙发上找我,缩进我怀里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付灼轻轻笑了一声:“第二天老板问我脖子上为什么有个牙印,我说是家里弟弟咬的……小圆喜欢趴在哥身上睡,睡着了又爱咬我,这件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因为我不叫你看见。”   “不然等小圆知道了,就不愿意和哥一起睡了。”   他看了眼怀里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圆睡着了,哥长话短说。”   付灼仰头将手里的药片全部塞入口中,带着极端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里,他随手捏了把雪,将嘴里的药片囫囵吞下去,这时才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沈缘对于吃药的抗拒。   “其实只有一句话,”付灼道:“我爱你,小圆。”   付灼刚要抱着怀里的少年起身,他算准了药量,凭他的身体素质,是绝对可以坚持到把沈缘送回温暖的家里去的,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想起了沈缘之前告诉他放在背包夹层里那一百个愿望。   “付灼哥先看一看,”他把那张纸摸出来,轻声道:“提前看过了,下回小圆再遇见我,哥帮你全部实现。”   付灼对着路灯打开那张A4纸,目光扫过最中间用碳素笔手写加粗了的字,神色微微僵住,这张原本应该写着一百个愿望的字条上,却只写着短短一行字。   ——付灼哥,好好活下去。   现实与梦境,错乱交替。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是甜甜日常   给秦一个番外三《千里追妻》    第75章 番外二《交朋友失败的委屈小猫》   因为赛程的缘故,付灼的车队还要继续在伦敦待上那么一个多月,原本想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浪迹天涯看看大千世界的侠客狸花猫,被养他的第一任主人再次遇见一把薅进了怀里,重新成为了一只被娇养着的家猫。   沈缘对赛车没兴趣,对付灼队里面那个经常笑嘻嘻地把宽大的棒球帽盖到他头上,美其名曰给他遮阳,却顺手摸他在脑后扎起来的小揪揪的黄毛也没兴趣,对这些队员私底下传着开玩笑叫他“妹妹”的起源故事更没兴趣。   但他最近学了滑板,滑板好玩。   沈缘抱着付灼给他贴了漂亮纸膜的滑板,乖乖巧巧地坐在公园外面的花坛边上,抬腿叫面前的男人给他戴上护膝:“哥今天怎么有空来陪我呀?”   “另一只,”付灼拍了拍他的腿,闻言回答道:“请假了,来看看小圆玩滑板,之前哥太忙了,总是把你送到就得离开,这样不行。”   沈缘依言抬起另一只腿,看着付灼的手扣紧了护膝的扣子,他晃了晃脚问道:“为什么不行?我滑板玩得很好的,现在很厉害了,而且已经不像哥刚开始教我时那样摔了,哥忙工作的话,小圆也不会打扰你的。”   “我可以自己玩,等……哥左边好像有点松,”沈缘提醒完继续说道:“等我玩够了就打电话叫哥来接我,昨天吃的珍珠圆筒,我还想吃,哥给我买。”   “不是这么回事,给小圆买。”付灼把他扶起来,又蹲下身去重新调整了一下护膝的松紧,手指捏过少年纤细小腿,抬起头来问道:“小圆交朋友了吗?”   沈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嗯?”   付灼把他的衣服整理好站起来,手指捋过少年耳边碎发,目光落在沈缘帽子下面的眼睛上:“我是说,小圆来这里玩滑板,交了朋友没有?”   沈缘不懂:“没有,为什么?”   付灼轻声引导着他:“这里有很多喜欢玩滑板的人,小圆交一些同龄的好朋友,等你们熟了一起约着出去玩,或者互相问候一下日常,这样不好吗?”   沈缘蹙起眉心:“哥你很奇怪。”   “为什么要和别人玩?”   付灼无奈托起他的下巴,低头朝他的嘴唇处轻轻贴了贴,安抚完小猫不悦的情绪,男人微微俯下身,叫自己和沈缘几乎处于同一水平面上,三寸柔情也在沈缘面前表现出了十分:“小圆,大家都要交朋友的。”   “你也需要有好朋友。”   沈缘有些犹豫:“……那哥也有好朋友?”   付灼沉默片刻:“嗯,大家都有。”   “今天哥请了假可以陪你玩一整天,小圆尝试一下和别人搭话,好不好?有人和你说话,小圆也要好好回答,不要不理,如果感觉到不舒服不能继续进行……就回来叫哥抱抱你。”   沈缘张开手臂扑到男人怀里紧紧贴住:“那我现在就要先抱一下,哥抱我。”   “好,”付灼顺势搂住扑过来的小猫:“去吧,小圆去交朋友,哥在这里等着你,不会远走的,保温杯在哥这里,小圆记得要回来喝水。”   沈缘松开他点了点头,踩上滑板绕过他所在的花坛转弯处消失不见,片刻后便从公园池子入口处出现在了石阶的最高点。   少年穿着咖色的冲锋衣,略长的发丝扎在脑后形成一个小揪揪,又从帽子底下探出来挨着细长的颈子,整体看过来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他双臂微微张开一点保持着平衡,踩着板子一溜烟从坡道处迅速滑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又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的坡道上面朝他招手。   花坛旁边的绿化带后面,藏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几个人戴着不同颜色的棒球帽,紧缩在一起保持着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半蹲着,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拎着保温杯站在原地神色温和的付灼,脸上不约而同地透出一丝诡异的情绪。   绿色叶子里探出一个黄色布丁:“……我就说老大请假必有缘由,原来是来看着妹妹玩滑板,可喜可贺,经理终于打破了全年出勤从不迟到一分钟的魔鬼记录。”   “人生时刻,我要给老大记录下来。”   队员甲:“不是你等等……老大请假就是为了看男朋友玩滑板?这个离谱的理由能批?!”   队员乙:“老大居然会笑?”   队员丙:“……付老大一定是被夺舍了,我训练出错的时候他不是这个语气,我们要不要找人做个法给他招招魂?”   “我去……”黄毛皱起鼻子,把拍摄好的照片屏蔽“付老大”后发到了朋友圈,听见身旁几个人的话,他挨个儿给了这些人一个脑瓜崩:“你们这问题……太tm抽象了!不要这么搞笑好不好?”   妹妹值得!   知不知道什么叫偏爱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百炼成钢绕指柔啊?付老大这眼神,这动作,这呵护的姿态……明明就是对待初恋白月光的样子!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的好邻居,不知道历经多少年磨难才走到一起的。   虽然老大和妹妹实际上差了那么八九岁,但他俩站在一起就是莫名其妙很搭,就像两个接口处曲里拐弯的积木恰巧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无法分离。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绝配!   几个脑袋挨在一起悄咪咪地议论着,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风吹动叶子的响动,前头站着的付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下身看向绿化带后面,摇曳的绿枝明晃晃地昭示着有几只老鼠在偷窥,他沉了脸色,走上前去揪着其中一人的领子一把将他提起来。   “李明鑫。”   “老大。”黄毛探出他的头:“……surprise?”   付灼接住掉落的帽子扔回他怀里:“逃训练?”   “你们想干什么?都练好了?可以拿冠军了?”   其余几只老鼠齐刷刷朝李明鑫一指:“经理,他的主意,和我们没关系!”   黄毛:“……”   他绝望地捂了捂脑袋站起来,抬腿想要跨过绿化带去向付灼解释。   不,狡辩。   岂料腿还没完全跨过去,上身一晃倒像个不倒翁一样朝着付灼的方向猛地栽了过去,还好他身体平衡力已经练成,于是在即将倒下去时一个转身接腿部动作配合完美落地。   但是老大,你退后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付灼拎着保温杯神色沉沉:“来,你想狡辩什么?”   “让我听听。”   他的语气明明没有多么严厉,甚至比起那些咆哮教学的教练和带队经理相比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但李明鑫就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唰”地一下飞了上来,狠狠地打在了他脆弱无比的脑壳上,砸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那个经理,你听我……”   “砰——!”   他狡辩的话还在酝酿中,像两个指头敲键盘一样一秒钟吐一个字,说到半路,却忽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撞击声音打断,这声音有点沉闷,似乎是从公园那个玩滑板的池子里面传来的。   李明鑫转头过去,只看见穿着咖色冲锋衣的半大少年已经跌在了台阶上,那只贴了漂亮纸膜的滑板顺着坡道溜了下去,翻倒在最低处的石阶下面。   “……老大!”黄毛见状心里一震,却见付灼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单手翻过栏杆迅速去到了少年身边,几个人对视半晌呆愣在原地片刻,也挨个儿跟着翻了进去。   “小圆!”付灼将跌在地上的沈缘抱起来,搁在了一旁休息区的椅子上,蹲下来细细地摸过他全身的骨头,发现没有骨折后才微微松了口气:“怎么跌倒了?擦伤哪里没有?来翻开手叫哥看一看。”   “别怕别怕,哥在呢。”   付灼屈起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给哥看一看小圆受伤没有,好吗?”   少年两只手紧握成拳,低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垂着眼睛像一只灰扑扑泄气的小猫,似乎连头顶上的两只耳朵都随之耷拉了下去,眼睛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花,在眼角处聚起小珍珠。   “乖小圆,”付灼握着他的手腕轻声哄道:“打开手给哥看一看,受伤了我们去涂药,好不好?一会儿回去哥给你买珍珠圆筒吃。”   沈缘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朝他摊开两只手,一颗泪珠随之坠了下去,正打在了握着他手指细细检查的付灼的手背上。   初冬微寒,少年眼泪却灼热如火焰燃烧,付灼心头颤了颤,整个身子瞬间麻了一大片,他换了个姿势半跪在地上,抬手托起少年的下巴,轻轻地给他擦去眼泪,问:“怎么了?”   沈缘微微张了张口,轻声道:“他撞我。”   付灼蹙起眉:“什么?”   有人撞了他?   沈缘向他张开手臂抱过来,把全身的力气都卸在了付灼的身上,如之前他们在平岚市那般,习惯性地靠着他的肩膀蹭了蹭眼泪,闷在男人的脖颈处委屈道:“我不要交朋友了。”   付灼将他搂起来,手掌拍着少年脊背,声音已经沉下去三个度:“告诉我,是谁撞了小圆?哥给你报仇,好不好?”   “卧槽!”黄毛刚一凑近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瞬间像点燃了的炸弹一样爆开,整个人如同爆炒的辣椒,自内而外散发出浓浓的火气:“谁!谁撞我们家妹妹?!”   “要不要脸啊?!欺负小孩儿!”   他平常逗沈缘玩儿也有个限度,从来没把他弄哭过,顶多把自己的帽子扣到沈缘脑袋上,再趁此机会摸一摸他脑后扎着的小揪揪,见少年耳尖气恼得泛红了就立马收手去哄,怎么就玩了个滑板,就能叫别人给自家老大的小男朋友欺负哭了?   沈缘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忍不住颤了一下,付灼的手盖上他的耳朵,轻轻地捂了捂,问道:“小圆记得他是谁吗?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沈缘轻声道:“红色的衣服。”   “……头发也是红色的,会说中文,他跟我打招呼,说要和我比赛速通,哥说让我交朋友,我就答应了。”   付灼软下声音:“然后呢?”   沈缘闷闷道:“我刚才赢了他,他又说要三局两胜……我不想和他玩了,从半坡上滑下来的时候,他从侧边过来撞到了我,然后我就摔到了台阶上。”   幸好没受伤。   付灼深深吐出一口气,站起来转身时依旧握着沈缘的手安抚着他,男人的目光扫过滑板池里几十个到处来去的身影,在一个点位定格:“李明鑫,第三个台阶上,十一点钟方向。”   “红色衣服的,抓过来。”   “好嘞老大!”李明鑫顺手再次把帽子扣到了沈缘的头上,摸了把少年的脑袋,迅速翻过一个高台阶:“我去把妹妹的滑板也拿回来!”   “——扑通”   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被李明鑫一个巧劲儿踹翻在了地上,李明鑫把帽子从沈缘的脑袋上拿回来,将那只滑板搁在地上,笑嘻嘻地对着付灼道:“放心老大,我在下面已经收拾过了!”   付灼踩住滑板,单手将椅子上的少年抱起来搂进怀里,对着已经被李明鑫踹在地上的红毛沉声道:“给我弟弟道歉。”   “什么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至于回家找人嘛?”红毛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却被李明鑫用手狠狠地按住了肩膀:“我管你是不是不小心!”   “撞到人就要说对不起,你妈没教过你?对不起三个字会不会说?不会说回去重新上幼儿园吧!”   爆炒辣椒在咆哮,而沈缘只想捂住耳朵。   他把脑袋放在付灼肩膀处,整个人散发着一阵委屈至极的气息,或许作为一个长时间生病,很少与人接触的患者,他早就已经与现实社会稍稍脱节了,也没想过要去和别人交流,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交个朋友,也不明白为什么来向他搭话的“朋友”为什么会突然撞他。   他只是不明白,很委屈罢了。   其实并没有撞很疼。   付灼低眸看着怀里的少年:“怎么了?”   沈缘轻声道:“我不想听他道歉,不想交朋友,也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哥带我回家,想吃珍珠圆筒……”   “好。”付灼扣住少年的后脑,随即脚下微一用力,叫那只滑板的端部狠狠地撞在了红毛的膝盖上,听着对方惨叫一声,付灼转身道:“不用道歉了,这一下就当还你。”   ……   ……   训练基地内的休息室里,沈缘被付灼抱在怀里细细亲吻着,灼热的呼吸滑过少年面颊上每一寸肌肤,点燃起细碎火星,他微微仰着头张开嘴唇,叫男人的舌尖探入进来温柔搅弄,整个人已经在付灼的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哥……”沈缘微微喘了两口气,又将嘴唇碰过去,贴在了付灼的嘴角处:“付灼哥亲亲我,还要抱。”   付灼拥紧了他,最后一个亲吻落在少年有些泛红的鼻尖处,他轻轻贴着沈缘的脸颊,声音柔和得像悄悄流淌而过的潺潺溪水:“小圆今天受委屈了,哥没有及时注意到。”   “付灼哥对不起小圆。”   沈缘蹭了蹭他的耳际,又紧紧地贴上去撒娇:“我不要交朋友了,再也不要了,我有哥就好,付灼哥要一直陪着我。”   付灼将他的下巴托起来,看着少年纯澈的眸子:“小圆还是要交朋友的,大家都需要好朋友,只是今天小圆玩滑板遇到的这个人不好,但这不是你的问题。”   “以后小圆再交朋友,哥会跟在你身边的,”付灼吻了吻他的脸颊,继续道:“哥当然可以一直陪着你,不管小圆想和谁交朋友,都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今天是哥错了,有些地方欠缺考虑,小圆原谅我好不好?”   “必须要有朋友吗?”沈缘问道:“哥不能是我的好朋友吗?”   付灼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这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付灼想了想,忽然一手捏起他的下巴,稍微沉了沉声音道:“小圆张嘴,叫哥亲一亲。”   沈缘下意识凑过去吻上他的唇轻轻贴了一下,眸子微微弯起来,像一只漂亮的狸花猫,又乖乖地张开手臂要付灼抱。   付灼按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推开一点:“朋友可以陪你玩,但是不可以亲你,也不能……脱你的衣服,和你一起睡觉。”   “我知道。”沈缘道:“但是哥不一样。”   算了。   付灼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少年拉起来,俯身给他整理好衣服,心中莫名地升起来一阵火气——秦昼或许在日常衣食住行方面把沈缘照顾得很好,这点他看少年的穿着也承认,但显然……沈缘这三年中在京都并没有其他熟悉的人可以分享情绪。   慢慢来吧。   总有一天,他的小圆会有很多很多好朋友可以一起玩的,他应该分享自己的情绪,被好多人关照,爱护,纵容。   小圆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但是小圆宝宝你真的很像被付灼帮助做社会化训练的小猫    第76章 番外三《秦or付?or》   为了锻炼沈缘与陌生人的交际能力,付灼千挑万选给他派了一项饭后给车队队员分酸奶的任务。   因为装酸奶的箱子有些重,所以实际上的操作具体表现为——大家一周之内轮流搬着酸奶箱子,由沈缘从箱子里把酸奶拿出来放到对应队员的桌子上,得到一声“谢谢弟弟”后说声“训练辛苦了”,即为完成任务。   队员们对少年并没有恶意,但往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接到酸奶的时候逗一逗他,尽量跟沈缘多说几句话,聊天聊到把少年的耳尖聊成粉红色才罢休,按照李明鑫的诡辩论来说,他们这是“响应老大号召,帮忙照顾妹妹”。   这么一轮下来,沈缘的交际能力不知道有没有提升,但他的动手能力显然更进了一步——不会聊天就别喝酸奶了!   不给发,发了也拿回来。   “哥,”沈缘抱着三盒酸奶从里头跑出来,停在正打电话的付灼面前仰头问道:“还剩了三个,放在哪里?”   付灼将他怀里的酸奶接过来搁在旁边的架子上,微微俯下身去问:“小圆要喝几个?这种酸奶和哥给你买的不一样,它没有吸管,哥给你打开。”   沈缘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喝一个。”   付灼单手撕开酸奶盖上那层纸膜,把杯子喂到他嘴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又注意着沈缘的动作,见少年已经喝进去一口,便将手腕平放起来等一会儿,等到他再把嘴巴凑过来,就抬起手腕把下一口喂到他嘴里。   “对,他在我身边。”付灼听着电话那边像浸了冰块一样带着寒意的声音,不禁轻轻笑了一下,反问道:“那又怎样?”   “慢点喝。”付灼扶住酸奶杯,屈指擦了擦少年唇间白色残留物,又将他戴歪了的小花边宽沿帽子整理好,才又将酸奶递到沈缘嘴边“刚才吃饭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开一盒?”   “吃饱了。”沈缘将自己的帽子前沿抬起来一点,又探手从架子上把那两盒酸奶拿下来把其中一个递向他,轻声道:“给哥一个,哥打完电话喝……”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将手里剩下一个捧过去,道:“哥刚才没有吃饭,给你两个。”   “圆圆不打算给我一个?”   属于成年男性的低沉声音通过手机和现实空气的媒介一齐传到沈缘耳边,这语调听起来有些熟悉,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把帽子摘下来抱进怀里朝着声源处看去。   “秦昼?”   近几天的气候有些不太好,外面寒风肆虐,夹带着湿意的冷空气往往能透过脖领触碰到人脆弱的肌肤,男人的风衣上沾着从外面带来的雪花,进入稍许温暖的室内后便开始渐渐消融,只化作水珠浸在衣裳间,原来的形状再也找寻不见。   付灼看向来人轻轻挑了下眉:“十分钟?”   “抱歉,比预想的时间快了一点儿,”男人低笑一声:“这不是老婆不见了,着急来找嘛。”   秦昼皮笑肉不笑,只不过短短三年,他身上的气度早已经大变,从一个暴躁脾气的富家少爷,终于成功进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商人,他停在距离付灼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微微沉了沉,道:“付经理,把人还我。”   付灼眯起眸子,顺手将已经呆滞在原地的沈缘护到自己身后:“我说过了,三年之后要让小圆自己选,秦董想搞霸权主义,也得看看如今是什么社会。”   “呵,”秦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男人慢腾腾地脱下手套,动作间似乎压抑着层层喷涌而上的怒火,随后微微扬起下巴道:“我只说了换三年,可没同意你一声不响地把他带走……再说了,距离我们商议的时间,还差十天呢。”   “这十天付经理不准备信守承诺?”   他伸出手,对着沈缘道:“圆圆,过来秦昼哥哥这里,哥哥带你回家。”   沈缘探了下脑袋,正准备说话,却又被付灼一把拉到了身后遮掩着,花边帽子再次回到了他的脑袋上。   “小圆现在在我这里,”付灼握住了身后少年的手腕,道:“我有资格不信守承诺,最近风雪大,航班早就停了,秦董想法子过来废了不少心思吧?不如先吃个饭再想想怎么回去的事情。”   秦昼沉下眸,指节处已经发出了骨骼摩擦的细微声音,这几年来京都中暗地里觊觎沈缘的人不少,他起先把自己亲爹搞进监狱里这件事已经让人诟病很长时间了,偏偏那个时候没脱开身,不巧又叫关斯言那个狗东西见了沈缘一面。   为了赶走沈缘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他自己都数不清废了多大的心思,三年之中时刻注意着,简直到了一种就算凭空飞过来一只蚊子,他也要仔细检查公的母的,是不是要咬沈缘的地步,生意场上风生水起,感情上反而战战兢兢。   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付灼是一座横在他面前几乎可以与他完美抗衡的大山,秦昼仔细地去了解过他和沈缘的故事,年少情深,雪中送炭,是在沈缘落难时伸出援手的人,红蓝buff叠满,他再怎么样也终究越不过这一层。   真tm叫人心烦。   ……   ……   现在真正应该感到心烦的是被迫坐在两个男人中间低头思考逃生路线的沈缘,他盯着桌面上的花纹心想:与其说这是一张餐桌,还不如说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为正室和小三专程设置的唇枪舌战的无硝烟战场,他处在其中,就是被双面夹击的那个。   救命……   感觉自己惨惨的。   沈缘想打110。   “付灼,这就是你说的给圆圆吃饱了?”秦昼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叫被夹击在其中只能低头扒饭的沈缘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只见一只装满了菜肴的盘子朝他推过来。   “多吃点,哥哥回家带你吃好的。”   沈缘正心里犯愁,一只手又忽然把那只盘子推了回去,付灼的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对着秦昼淡声道:“我知道小圆的饭量。”   秦昼没什么好气:“他在你这里吃得少,肯定是因为饭菜太差。”   付灼轻笑一声:“差不差不是你说了算,小圆喜欢吃就好,他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饭菜。”   沈缘再次默默地低下头。   秦昼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脑袋上:“对了。”   沈缘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头猛地跳了一下,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预感。   “哥哥还没问过你,”秦昼微微倾身过来:“怎么忽然就跑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是想出来玩?”   “不是,”沈缘抬起眼睛摇了摇头,轻声回答道:“你那天晚上,咬得我太疼了,腰酸……不舒服,我想休息几天,所以……”   他的声音太轻,如果不是靠近了,根本听不清一点儿,秦昼只约摸听见几个字,一时间没明白:“什么?”   付灼道:“小圆说你口活烂。”   沈缘:“不……”   秦昼:“……”   ……妈的。   他这三年再从暴躁变得沉稳也终究敌不过付灼那种自然而然历经千帆的淡然感,秦昼脸上的怒气简直凝结成了实质,整张脸黑得可怕,把脾气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向后靠住椅背,微微仰起头嗤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我和圆圆这三年睡了多少次吗?”   沈缘的眼皮子跳了跳,立刻抬起头来伸手想要制止秦昼的大胆发言,可是人的动作终究比不上一张嘴的速度快,早已经迟了——秦昼掀起眼皮,轻声笑道:“他病好以后,每两天一次,你要算一算吗?不用算也知道吧?早就比你多了。”   “我c他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付灼的手指紧了紧,心头的那阵妒火浓浓升起来,疯狂地撕咬着他心脏间的每一寸血肉,被迫与心爱的少年分离的那三年,他当然过得不好,纵然事业上已经在稳步上升,可每每闲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少年睡着时乖巧的模样。   于是复盘比赛时想他,训练时想他,吃饭的时候,检验队员赛车性能的时候,甚至在他带领的车队第一个冲过重点线的那一秒钟,他的眼前始终只有沈缘的影子,看不见其他人。   有时候睡着了做梦,会偶尔梦到沈缘病情复发或加重,他面对困境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一梦惊醒,心中只留下担忧和思念。   他偷偷地回去看过沈缘很多次,每次都悄悄地离开不叫他知晓,拍摄的照片作为他夜晚的慰藉,让他硬生生挺过了这三年。   确实太痛苦,所以付灼不想提。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看向身旁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的少年,伸手将他脑袋上的花边帽子摘下去,朝着沈缘伸出手臂,温声哄道:“小圆,来哥抱一抱你。”   依赖的习惯藏在骨子里,沈缘下意识朝他倾倒过去,将自己的上身完全缩进了付灼怀中,如同一只被人rua着的凌乱小猫,仰起头用脑袋蹭男人的脖颈:“哥,抱抱。”   “咔嚓。”   秦昼手中的筷子断裂,他眸子沉了沉,探过手去一把将少年的下巴捏起来,迫使他仰起了头,男人的脸缓缓靠近:“圆圆,和秦昼哥哥回家,好不好?你在外面已经玩了很久了,最近天气不好,哥哥申请航线也用了很长时间的……这么久没有见,不想哥哥吗?”   付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指节紧紧地缩起,男人声音沉了沉:“我说了,让小圆自己选,不要强迫他,言语上的强迫更加不行。”   秦昼挑了挑眉:“那他要是没选你呢?”   “……”   “怎么?回答不了?你不也是不乐意放手吗?”   付灼抱紧怀里的人:“我没秦董那么无耻,小圆要是选了我们其中一人,我一定遵守诺言,绝不纠缠。”   秦昼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可看付灼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会不纠缠?说不定到最后分不出你胜我负,两个人倒得先以寻衅滋事罪蹲局子去了。   沈缘现在很绝望,他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一边被付灼搂在怀里,整个上身紧紧贴过去,一边又被秦昼捧着脸抬起了下巴,两个人依旧处于极其危险的对峙状态,现如今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轻易点炸其中一个人,把这里搞得一团糟。   选什么?   选谁啊?   不选行不行?   秦昼or付灼?   沈缘答:“or。”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    第77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   宝蓝色液体在精致的蔷薇花纹玻璃杯中铺开一洼清澈海水,略微晃动的水平面上荡起层层圈纹,自内而外散开到圆杯边缘,闪耀灯光从辉煌宴厅顶端照射下来,在圆圈中心汇聚成极亮的一点,在雄虫白皙的指尖落成一道浅影。   沈缘微微垂眸盯着桌上那杯刚递上来的蓝色酒液,指节触碰到玻璃杯边缘,少年锋利眼睫处削开一抹淡笑,微微遮掩住了瞳孔中那抹暗紫,片刻后,他抬起头,对着即将要离去的侍应打了个响指:“加冰。”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不同于寻常的雄虫,又或许是那双紫色的眼睛总叫虫觉着神秘无比,凑近上来想要一探究竟,但总的来说,为宴会服务的侍应虫不应该呆滞在这里面对贵客的需求无动于衷。   “谢谢。”沈缘掀起锋利长睫,语气很明显地沉重了下去,话语里却极有礼节地道谢。   少年一身庄重礼服尾部在沙发上铺开黑色,与他腰间垂下的黑色长发相呼应,露出的指尖却在暗色衬托下更显清透白皙,唯有指关节和虎口处微微泛着一点淡红——那或许是握枪留下的痕迹。   “……是!阁下。”   侍应虫呼吸一滞,神色略有些慌乱地半蹲下来,他取出盘中小盒子里装的短夹,又打开一旁的小型制冰仪器,将一颗直径大约为两厘米的冰球自杯口投下去。   “扑通”一声微响,冰球迅速沉入杯底。   沈缘伸手摸了摸杯壁,轻轻侧眸过去:“再加,不够凉。”   少年雄虫眸中总带着一点儿娇纵的笑,可往深层次里看去,又只剩下一点淡漠了,侍应虫在这个眼神下短暂地有些恍惚,他再次夹起一只冰球投入杯中,又悄悄地去看雄虫的脸色:“阁下,还要继续……”   “不要给他加。”   一道低醇声音从头顶传至沈缘耳边,像是掠起了一阵清风,少年坐在原处微愣片刻,他没有回头,只是抬高了些声音强度,对着面前侍应虫道:“不要听他的,再加。”   听……听谁的?   侍应虫夹着一只冰球,动作卡在了半途,对于他来说,服侍好尊贵的雄虫阁下无疑是最重要的任务,但这位说话雌虫的身份也并不简单,作为帝国最高执政官,他的话当然可以作为高级命令来听从,更重要的是……执政官是这位雄虫阁下的亲哥哥。   到底……听谁的?或者说,听哪位阁下的话才能让两只虫乃至他自己都可以毫发无损地脱离这场小小的家庭斗争?   沈缘静默片刻,忽地朝他伸手:“给我。”   这回身后的虫没有再开口说话,侍应虫看着这两位的眼色,默默地将夹子递了过去。   亚雌作为服务行业中的大多数,往往会面临这种问题,例如一只高级长官的雌虫和一只尊贵的雄虫阁下在某件小事上产生分歧,按照规定来说,不论这只雌虫的军衔有多高,都应该先行满足雄虫阁下的需求。   但说回那句话……假如这只雌虫是雄虫的亲属呢?服务手册中没有写出关于类似特殊状况的规则,那么按照通常情况——以雄虫阁下为主就是了。   “扑通。”   沈缘夹着冰块投入蓝色液体中,三颗冰球在酒水中融化,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音,他抬起手,去夹第四颗,可眼睛再落在桌上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黑色桌面,那杯酒早已经到了别虫的手上。   西里安的手里捏着那只与他的气质极不相符的玻璃杯,与身旁雌虫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在雄虫的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短短几秒钟,玻璃杯里只剩下三颗没有完全融化的冰球。   沈缘:“……”   还能这样?   西里安俯身将杯子重新搁回他面前,对着旁边同样愣住的亚雌道:“给我弟弟换一杯奶昔,谢谢。”   沈缘微微眯起眸子:“我不喝奶昔。”   西里安与沈缘一雌同胞,同样拥有一双神秘的紫色眼睛,他的手指拢过小雄虫耳边的发丝,用手腕上的发绳打出一个结:“听话,小缘。”   沈缘沉默片刻,又重新转过头去:“好吧,听哥哥的,你可以继续去商谈你的政事了,不要总是盯着我。”   明明隔着大半个宴会厅,西里安却总是会第一时间观察他的饮食,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一旦发现不寻常的地方,便会暂时推开与其他雌虫的谈话上前来查看,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几颗冰球而已,就能招惹来帝国最高执政长官。   雄父雌父已亡,长兄便是父亲。   而现实也是如此,西里安本就是妥帖的虫,沈缘的衣食住行乃至身心健康,都由他一手安排,精密细致,明明身为执政官已经忙碌到连饭都来不及吃,却依旧雷打不动地每日给自己的弟弟打去三则问候通讯,不论去哪都要随身带着他一起,简直比亲生雌父还要更加负责。   “维尔拉。”西里安摸了下面前小雄虫的头发:“那哥哥过去了,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男主!男主出现了!新的男主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宿主,十点钟方向!】   沈缘的脑子被这道电流声音震了一下,他抬头往系统所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任务目标出现在了现场。   金发金眸的雌虫穿着一身黑色军装,神色淡然地坐在了角落处,不过片刻,另一只雌虫似乎发现了他的影子,起身坐到了他的面前,两只虫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作为一个世界观设定奇特的任务,沈缘对这个小世界的剧情很有印象。   作为一只身份尊贵的雄虫,又加之自己是西里安唯一的弟弟,所以即使他第二次进阶以等级跌落告终,又因为某种不可说的缘由,导致身体遭受了极为严重的损害,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进一步,却依旧享有嚣张跋扈的特权。   这种特权不仅来自于他的雄虫身份,还是他的亲哥哥曾在战场上一手打出来的,虽然现在已经转居政事,可西里安在军部依旧有极强的话语权,这为之后他对男主阿莱特斯强取豪夺做了铺垫。   至于为什么这种世界观雄虫要对一只雌虫强取豪夺,这里头的缘由有点太深,长话也短说不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前世他的确达成了目的,最终与阿莱特斯缔结了婚姻关系。   在这段并无感情的婚姻之中,阿莱特斯的态度逐渐软化,或许让他这样一只天生淡漠的雌虫爱上一只雄虫并没有那么容易,但让他爱上沈缘,这件事却很简单。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甜蜜生活,就像所有的雌虫对待自己心爱的雄主那样,阿莱特斯积攒军功,拼命作战,为自己的雄虫买下天价宝石,只为讨他的欢心,但一切顺利都不会长久,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往往都是曲折前进的。   这段感情的转变很突然——对于阿莱特斯来说,沈缘走到离婚的剧情时,原本应当按照剧情失望过后乖乖听从雄主命令签下自己姓名的阿莱特斯,却动用了军部赋予将级军官婚姻中的保障特权,两次驳回了他的申请。   而这样的权利一生中只有三次。   长久僵持不破,沈缘不想再拖剧情进度,最后他对着阿莱特斯连开五枪,把那只雌虫打成了重伤,才终于如愿以偿打出了一本离婚证。   雌虫的身体天生就是优良的作战利器,阿莱特斯因为这五枪失去了一次奔赴战场作战的机会从而黑化,虽然和他淡漠的性格并不相符,但也很合理,沈缘表示非常理解。   “哥哥,”少年雄虫站起身。   这道声音成功让西里安离开的脚步停顿住,他俯下身看着面前的小雄虫——他如今唯一的亲属,紫色眸中漾起一抹温柔:“怎么了,亲爱的维尔拉?”   沈缘凭空一指:“我看上他了。”   西里安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紫眸之中逐渐化出一分冰冷,他顺着小雄虫的指尖看过去,高大的金发雌虫坐在角落处,一身黑色军装齐整无比,没有一丝褶皱,他微微垂着眼睛,听着面前另一只雌虫说话时不时地微点一下头,至于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那就另说了。   这位……?   “不太有机会啊,维尔拉。”西里安的手心触碰到小雄虫的脊背,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作为皇室培养的战士,这只雌虫的脾性太正,你不会成功的……”   “但是他的确更强大不是吗?”   雄虫与他的哥哥同样拥有一双神秘的紫色眼睛,但比起西里安浸淫政界多年所自然而然呈现出的虚假笑意,沈缘的紫色瞳孔中多了一层被宠溺出来的娇纵意味。   他无疑是在场最漂亮的小雄虫,成功继承了雄父所有天然的貌美基因,自他走进宴会厅的那一刻起,无数雌虫早已经蠢蠢欲动,但西里安在身侧作为厚盾,没有虫胆敢踏出那搭讪的第一步。   “好吧,”西里安轻轻笑了一声,指尖捋过他耳际的黑色发丝:“你可以尝试一下,小缘,不论如何,哥哥会帮你的。”   “谢谢哥哥。”雄虫下意识靠过去,用脸颊贴了贴雌虫的手心,他眯起眼睛时像某种早年史书所记载的猫科动物,这种毛绒动物的性情据说表现为——优雅高冷,对陌生虫不屑一顾,但会对亲近的虫撒娇。   太像了。   沈缘端起桌子上的草莓奶昔走过去,随着他位置的移动,暗中无数目光也随之汇聚在了那角落的一点。   “长官,”沈缘微微笑着:“请你喝一杯奶昔。”   相同的声音,相同的搭讪方式……阿莱特斯的手指紧了紧,他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是双怎么样的眼睛呢?   紫罗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对受不是一见钟情,不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前世到最后其实也不喜欢他的,五枪是真打,不追夫,夫会来追小缘    第78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   一朵紫罗兰花。   阿莱特斯暂且只能想到这个形容,少年雄虫的眼眸中汇聚着万千星辰,浓稠的紫色自瞳孔中心向周围散开,形成变化的深浅颜色,唯有最中央的那一点,深邃,神秘,含带着浅浅笑意,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会叫虫恍惚间有被在意了的感觉。   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场结局比他最初想象得要更加糟糕,简直糟糕透了,以至于在一切结束后的很多年里,阿莱特斯依旧无法安睡,当院外的紫罗兰鲜花盛开的时候,当窗角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悦耳响声的时候,在他被子弹打穿的骨翼犯旧症隐隐作痛的时候,那只拥有紫色眼眸的小雄虫总会到他的梦里。   可不论他们之间的故事以何种方式开始,中途如何亲密无间,但最终的结局往往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阿莱特斯在他的梦中,遭受了无数次来自曾经心爱雄虫的伤害——或许也只能说是曾经了。   现在……阿莱特斯看着少年雄虫的眼眸,他想要透过这双眼睛真正地去看到他虚假的模样,看到他冷漠的灵魂,可最终,只有一抹浅浅笑意在他眼前划过。   “不要吗?”小雄虫站在那里,腰身微微地向内收着一些,裁剪得当的精致礼服勾勒出他形状优美的腰部弧线,上衣尾部细密的蕾丝花边恰恰好地垂在胯骨上面一寸,露出了大腿侧边的几颗宝石点缀。   沈缘举着那只杯子,长久未看到面前这只虫有什么反应,他眨了下眼睛,锋利直睫在眼睑处削下层层光影,恍惚间再一看,却只剩下了淡淡笑意:“我好累了,长官。”   “阿莱特斯……!维尔拉阁下赠你饮品……你……”   阿莱特斯只是看着,几乎没什么反应,可汇聚在这一处的目光显然更加热烈了一些,坐在他对面的佐安忍不住让开一点位置给沈缘去坐,他连忙压低了声音去提醒面前这只淡漠的雌虫——不论如何,总不能晾着一位雄虫阁下不理会,这是极大的失礼!   “实在是对不起!维尔拉阁下,阿莱特斯中将的性格如此,并非是有意……”   雄虫的目光慢慢扫过来,盯住了他焦急的眼睛,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佐安心头一震,肺腑间瞬间燃起了炽热火焰。   雌虫天生具有爱护雄虫的本能,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阁下,没有虫会舍得忽视他的心愿的,莫说这是一杯专为小雄虫提供的奶昔,就算他递过来的是一杯加了高浓度腐蚀药剂的烈酒,趋之若鹜来满足他的虫也只会多不会少。   “阿莱特斯长官?”沈缘的耐心几乎已经要完全耗尽,但哥哥教导过他,身为尊贵的雄虫,尤其是一只貌美漂亮的雄虫,他应当时时刻刻做到隐藏自己的不良情绪,不能叫其他虫抓住他的软肋,伺机而动疯狂地妄想来占有他。   在很长时间的沉默后,阿莱特斯终于开口了,他的性情如同他那双凌厉无情的金色眼眸一样冰冷,高大雌虫站起身来,朝着面前的小雄虫微微鞠躬:“抱歉,阁下。”   拒……拒绝了?   佐安微微睁大眼睛,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你在做什么啊,阿莱特斯?”   怎么可以拒绝一位雄虫阁下?   尤其是……是这样一位,佐安的思绪卡了下壳,他下意识望向面前被拒绝赠礼的小雄虫,少年微微垂了眼睛,面容上几乎已经呈现出了无法掩饰的落寞,宴会厅里所有雌虫都在悄悄注视着这样一场不同寻常的搭讪,在阿莱特斯鞠躬表示拒绝后,厅内的气氛很明显地诡异起来。   太不懂事了!太无礼了!   西里安端着酒杯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亲爱的弟弟破天荒地主动第一次上前搭讪,却被拒绝地毫不留情,按常理来说,就像他身边雌虫担忧地提醒他要为弟弟做心理疏导那样,一只小雄虫总是脆弱的。   但维尔拉不会。   他不脆弱,甚至很坚强,曾经取得的成绩几乎已经可以媲美一只A级雌虫,但意外总是比希望来得更快,优秀的雄虫也比高级雌虫更加惹眼,遭到忌惮和反噬,是很正常的情况。   我亲爱的弟弟。   维尔拉不会在意别虫的拒绝,他的笑容,冷漠,甚至于那一杯加了软糖的草莓奶昔,都只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虽说如此,但阿莱特斯的拒绝依旧叫西里安的心中升起了一阵恼意,手中的酒杯在握力下产生细细裂纹。   阿莱特斯面对着他曾经心爱的雄虫,不可能不产生一点儿反应,只是对比于前世的那一切最终的惨痛结局,那么这一切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最好在源头处就断绝,断绝他自己的念想。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他非常熟悉。   被拒绝的雄虫会强行将奶昔塞给他,然后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命令他喝下去,在过甜的液体彻底在他喉咙间消失的那一刻,维尔拉会低下头来,像所有被宠坏了的嚣张跋扈的雄虫那样,抓住他的领子低声对他说:“你不能拒绝我。”   有雄虫的尊贵身份和一个高级执政官哥哥,阿莱特斯被迫妥协是必然的事情,雄虫所认定的婚姻几乎不需要他点头同意,那本纸质证书的办理也只需要短短七天时间——其实他完全有机会选择撤销这段婚姻的。   但是阿莱特斯没有。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有些心动了,所以故作姿态,所以依旧假装淡漠,所以即使心爱的小雄虫已经成为他合法的雄主,肆意地窝在他的怀里撒娇,夜晚寒冷时允许他上床榻,将他作为一只暖炉来使用……阿莱特斯依旧在心底里劝诫着自己——他只是履行雌君应为的职责而已。   这样的自我劝诫并没有持续多久,阿莱特斯在一次精神力暴-乱无法压制的状况下,终于释放了心底的野兽,他占有了自己心爱的小雄虫,看着维尔拉漂亮的紫色眼睛颤动着哭泣,阿莱特斯依旧没有得到满足——他们之间的等级差距太大了,维尔拉本就无法安抚他。   没有关系,他可以使用浓度更高的抑制剂,来压制他狂躁的精神力暴-乱。在这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甜蜜起来,在他开始婚假居家工作期间,维尔拉在他的对面眯着昏昏欲睡的眼睛看星网的美食直播,在他跪下为自己的雄主穿袜子时,少年白皙的小腿会贴住他的脸,低眸对他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切本来很美好,阿莱特斯所期望的婚姻在维尔拉出现后有了确切的答案,他应当去爱一个紫色眼睛的漂亮小雄虫。   直到一则离婚申请发送到了他的通讯器上。   回忆暂且结束,阿莱特斯的指节忍不住紧了紧,他暗暗地呼出一口气,等待着维尔拉强迫他来将这杯奶昔喝下去,如果再次发生前世的事情,这回他一定会选择拒绝的,注定惨痛的结局,还是不要……   “给你。”   阿莱特斯微微愣住了。   雄虫衿贵的声音中略带有一丝傲气,粉红色的草莓奶昔被放置在了桌面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它轻轻推过去,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意想不到的方向,维尔拉看着金发雌虫对面的佐安,微微抬高了些声音:“你不可以拒绝我。”   佐安睁大眼睛,几乎是迅速地接过了那杯奶昔,雄虫眸中漾起满足的笑容,声音很明显地软下去一个度:“佐安长官,送给你喝。”   佐安的瞳孔几乎地震了:“当然……当然!我……我不会拒绝您!”   这是来自雄虫阁下的赠礼!   维尔拉只轻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   ……   西里安伸手将自己亲爱的弟弟拉到身前来,低头将维尔拉的领子整理了一番,又轻轻触碰到雄虫黑色长发顺着他的脊背轻抚着,方才搭讪事件的全程他都看在眼里,关于那杯奶昔最后到底赠给了哪位军官,他根本不在意。   重要的只是维尔拉的想法。   “是不是很难成功?”西里安低头笑了一声,问道:“维尔拉决定放弃了吗?或者,退而求其次?”   可佐安这位……明显不会是能入维尔拉选择范围的虫,或许去选择一只与阿莱特斯同等军衔的其他雌虫,会更加容易一些,可这一切终究还是要看弟弟的意向。   沈缘轻哼一声:“哥哥太小看我了。”   “关于阿莱特斯,我不会放弃的,”雄虫的眸子轻轻闪动了一下,神秘的紫色在其中晕染开一朵紫罗兰鲜花,他张开手臂,像是一只真正地被拒绝所以受了心理伤害的小雄虫那样,拥抱住了面前的哥哥。   西里安顺势揽住弟弟的肩膀,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头处,眸中笑意更深:“怎么说?需要哥哥的帮忙吗?小缘。”   “暂时不需要,”沈缘用脸颊贴住西里安的胸膛,将一双眼睛完全藏在了他的衣袖之下。   别虫看着这幅场景,自然会认为他是被拒绝而伤心难过,小雄虫受了伤害找亲哥哥讨要拥抱,这本就很合理,可惜维尔拉不会是一只脆弱的雄虫,他故作模样颤抖着肩膀,低声道:“哥哥,我会得到他的。”   “他的一切。”   西里安的手心抚摸上了雄虫的后脑:“期待你的成功,维尔拉。”   “你想要回家吗?”   沈缘仰起脸:“当然 ”   “我应该去伤心一下才对。”   西里安笑了笑,握起了他的手,两只虫的离去让宴会厅中顿时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重新汇聚到角落里那一点,临出门时,沈缘在西里安的保护下回看了一眼那个角落。   阿莱特斯,你告诉我。   那杯草莓奶昔怎么又回到了你的手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们可以磕小圆和其他人的一切cp,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但是不可以给受拉郎( no)    第79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3   雄虫维尔拉的伤心离去让原本沉寂无比的宴会厅顿时开始将议论的矛头指向拒绝了小雄虫的阿莱特斯中将,周围吵吵嚷嚷,虫声鼎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处于风暴漩涡之中的雌虫,他微垂金眸,盯着那杯颜色漂亮的草莓奶昔,瞳孔中心紧缩起来,神情隐约间有些恍惚。   到底是为什么呢?   眼前那朵盛开的紫罗兰花是小雄虫漂亮神秘的眼眸,阿莱特斯将他采摘下来呵护进怀中,却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阻止它的凋谢,他细心灌溉,给予它温暖的阳光,肥沃的土壤,他的荣誉与自己心爱的小紫罗兰共享,所以即便那枚拼命得来的金色勋章只会成为雄主万千精致胸针中的一个,他也因此而感到欣喜,甘之如饴。   阿莱特斯曾经想要挽救这一切,他做了许多努力,违背了帝国自幼教导他的信仰,打破一切桎梏,但直到最后他才发现——那株紫罗兰并非是简单的凋亡,他或许只是从花蕊中分离出了许多花粉,然后飞向了别处。   那朵花依旧盛开,绽放,生机勃勃,但紫罗兰不再属于他了。   维尔拉沉默地看着他,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枪,阿莱特斯未曾想到,一只小雄虫的枪法居然会那么精准,第一枪打碎他右腿的膝盖骨,两枪打中他的肩膀,最后两枪,打穿了他在受伤状况下应激而舒展出来的骨翼最脆弱的那一寸。   五枪打破他所有幻想,划出一道分明界限,但是时至今日,即使已经是重生一世,他再次回到初遇维尔拉的这场宴会上,面对那杯递过来的草莓奶昔,他依旧不能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得到你又失去你。   阿莱特斯的手指触碰到面前专为小雄虫提供的圆形玻璃杯,慢慢地缩起手指来,感受着那之上小雄虫手心残留的温度……   “阿莱特斯,你应该去道歉!”   佐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低下头去劝告他这位同僚,他当然知道方才小雄虫转而将那杯奶昔递给他只是被拒绝后一时下不来台冲动的结果,既然阿莱特斯向他讨要,那物归原主也无可厚非。   但这只雌虫不应当只看着这杯奶昔沉默,如果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应该立刻做出行动。   “就算您心有所属不愿接受其余任何雄虫的搭讪,也不应当如此失礼地对待维尔拉阁下,你让一位雄虫阁下伤心了!”   让他伤心了……   不。   阿莱特斯瞳孔微颤,片刻后,高大雌虫端起那杯草莓奶昔起身,他的步伐依旧齐整,像他常年在军中训练的那样,杯中的奶昔在他的步子下几乎没有一点儿晃动,但他的心早已经乱了,心脏在烈火炽烤下熬出丝丝缕缕的血线,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一团乱麻。   夜间的冷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宴会厅外的帝国旗帜也随之舒展飘扬着,阿莱特斯握着那只精致的玻璃杯,脚步停在了那方铸造军旗台的石阶下,夹杂着寒意的风迎面吹过来,将他混乱的脑子吹清醒了。   不能……   “不能开始。”阿莱特斯低声对自己说道。   他想要告诫自己,于是在帝国旗帜下低声背诵起了军规,一千八百三十五条,阿莱特斯可以背很长时间,他知道自己在诵读军规的时候不会想别的杂事,但显然这次的方法失效了,那朵小紫罗兰已经再次在他的心口留下了深刻无比的烙印。   “第十则,军雌的荣耀仅与雄主共享,其余任何虫……不得分割。”   雄主……   阿莱特斯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许多事情,一些甜蜜的,温暖的,再也追寻不到的曾经,小雄虫将白皙的脚尖轻轻踩在他的胸口处,紫色的眼眸满足地眯起来,他对自己说:“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本就如此,雌君的一切都属于他的雄主。   这像一句软糯糯的告白。   阿莱特斯的心化成了河流,这些温暖的液体顺着胸腔中的沟壑贯通他每一寸肌肤,雌虫低头将自己的嘴唇贴近了那只玻璃杯的杯口……   全忘了。   一切痛苦,他全都忘记了。   ……   ……   沈缘跟随着西里安回到家中,雄虫那种佯装出来的悲伤早已经随着路上的风消失,再也不见半点儿难过,眼眸间只剩下些许躁动的不耐,是来自于心底间无尽的厌烦。   “真的好累,哥哥。”   西里安对弟弟高超的演技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毕竟是他刻意教导出来的,维尔拉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很委屈了。他将小雄虫的拖鞋拿到沙发下的白色地毯上,顺势坐到他的身旁伸手探了探维尔拉的额心:“很棒了,维尔拉。”   “头脑没有发烫,你做得很好。”   沈缘侧眸过去:“哥哥。”   西里安微微靠近了他,两双紫色眼眸相互对视,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的影子,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样——即使他们的长相并没有一点儿相似,但天生的血缘关系已经将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们互相只有彼此。   “怎么了?亲爱的维尔拉。”比起在政界中的虚伪假面,可如今面对自己的弟弟,西里安眼中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吗?”   沈缘略微思考一瞬:“给我一份名单。”   “嗯?什么名单?”西里安的手指掠过弟弟鸦黑的长发,慢慢地顺着小雄虫肩颈的弧度抚摸到他的脊背,在他的记忆里,弟弟似乎依旧还是那个失去了雄父雌父,在黑夜中哭闹的小幼崽,他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一刻也不想分开,可是显而易见的……维尔拉已经长大了。   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小缘已经长大了。   那个曾经耀眼夺目,假借姓名伪装成为雌虫将一切对手打翻,想要帮助哥哥的小雄虫,早已经在帝国无孔不入的窥视忌惮中失去了一切超越自身的能力,维尔拉第二次进阶的失败,是由他的疏忽造成的。   于是悔恨,但是没用。   雄虫将哥哥的手臂拿开,再次靠回到沙发上,他的目光盯着虚空中那一点,考虑许久后才道:“我会得到阿莱特斯,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挑选其他的雌虫,把目标定在唯一物上并不靠谱,史书上有句老话叫做……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当然。”西里安看着自己亲爱的弟弟,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一边说着,从沙发前的小柜子底下摸出一只白色医疗盒打开:“你可以做多手准备,毕竟助力越强,成功的机会越大,小缘想要哥哥怎么帮助你?”   沈缘看见他拿针管注射器的手,下意识先皱了眉头,来自于心底的恐惧让他的耳朵里持续地发出嗡鸣的声音,击打在他的脑子里,疼痛无比,他别开眼睛,却依旧坐在原地:“我想要帝国今年死刑犯雌虫的名单,保释一只雌虫,对于哥哥来说应当是简单的。”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维尔拉。”西里安神色依旧温和,他将密封瓶中的药剂用针管抽取出来:“不太妙,哥哥不建议你这么做。”   沈缘道:“阿莱特斯不容易被征服。”   “是这样。”西里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弟弟的说法,他微微笑着:“但我依旧不建议维尔拉涉险,死刑犯雌虫……怎么说呢?他们不会在乎一只雄虫的生命的,在他们的眼里,雄虫和雌虫没什么区别,你会很危险……哥哥会很担心。”   沈缘过去一眼:“哥哥已经准备好药剂了吗?”   “过来,维尔拉。”   西里安伸出手臂将弟弟搂入怀中,小雄虫乖巧地缩进他的手臂里,微微扬起了细长的颈子:“哥哥说得对,但是我有必要这么做……你扎针吧。”   “如果维尔拉执意要这么做,哥哥不会阻止。”雌虫拥抱着怀里幼小的弟弟,轻轻地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另一只手却毫不留情地将那针药剂打在了雄虫的脖颈之间:“忍一下,小缘。”   雄虫的体质脆弱无比,简直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张,轻轻一揉捏便会扯碎,沈缘仰着脖颈,任由那根细长的针管扎入他的血肉里,疼痛感随之袭来,侵蚀着他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小雄虫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薄唇间断断续续地发出阵阵喘息。   西里安看着针管中的药剂慢慢降落:“帝国最近几年处刑的雌虫太多,如果只是要名单的话,也无法看出他的生平经历,维尔拉的眼睛会看花的。”   “哥哥……有什么想法?”   沈缘的紫色瞳孔颤抖着,身体渐渐无力地滑落到西里安的胸口处,这阵疼痛并不来自于那根注射针管,而是其中不同寻常的治疗药剂发挥着极强的副作用……不过还好,只是疼罢了,在治疗他的基础上,并不进一步损害躯体。   西里安低头看着他:“我的心中有一只雌虫的名字,可以达到维尔拉的目的……但他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与他相处,或许要隔着一道墙壁才行。”   “哥哥的工作太忙碌,维尔拉要早做考虑,他下个月就要被执行枪决了。”   生理性眼泪滑落下来,沈缘的呼吸更加虚弱,他闭了闭眼睛,咬牙挺过又一阵刀割般的血腥凌迟:“……谁?”   “哥哥所选择的雌虫,我会放心的。”   西里安抽出针管,将它抛掷到垃圾桶内,雌虫的手指抚过弟弟的侧脸,轻声道:“一只曾经叛出帝国军队的星盗雌虫。”   “你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受二闪现了一下,但没完全出现    第80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4   治疗药剂副作用发挥强烈,几乎像一万根钢针贯穿了皮肉,又狠狠地挑出表皮,只留下血淋淋的一身伤口,沈缘疼得脸色煞白,连紫色的瞳孔都随着他压抑不住的喘息声颤抖着,整个身体不得不颓败地卸进西里安的怀里。   “……见过?”   雄虫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才终于攒够气力再次开口说话,他在西里安的怀里微微仰起头,泪蒙蒙的眼睛里覆上一层透明薄雾,又倒映着一双锋利直睫的淡淡影子,更凸显那神秘紫眸如同两颗闪耀宝石,生理性眼泪从眼尾处溢出来,冰冰凉凉地滑过少年苍白脸颊,半途却被一只手截住去路。   西里安看着自己的弟弟,只感觉指尖那几滴泪水犹如被烧滚烫了泼进他的心脏沟壑里,灼得他多年之前的战伤隐隐作痛,又绵延着火星子一直似明似灭点燃到如今:“别哭,维尔拉。”   “没有。”   雄虫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将西里安为他擦拭眼泪的指节拉下来握在手心里,下意识地像当幼崽时还没学会好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那样,紧紧地攥着唯一亲虫的一根手指,如同拽着救命稻草:“哥哥说我见过他,是什么意思?”   西里安沉默片刻:“他打败过你。”   “是吗?”沈缘终于缓过了药效发作最猛烈的那段时间,听见他的话,雄虫轻轻眯了下眼睛,瞬间被点燃起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西里安捧着他的手指看了看,俯身从抽屉里翻找出小型指甲钳,一边细心地将他长了些的指甲剪去一部分,一面又回答道:“当时看你的成绩单,他的名字很文艺,整个帝星都少有,维尔拉与他交过手,原本应当可以记得他的。”   “抱歉,是哥哥的疏忽。”   当初维尔拉被伤害之前,他应该有所预感的,可却因为杂事太多无法脱身,混放在食物中的摧毁药剂导致小雄虫的精神海严重崩溃,又恰好碰到他第二次进阶的时期,所以显而易见的……弟弟的进阶失败了,维尔拉因此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他的身体快速地衰败下去,如同小雄虫可能永远也无法挽救的精神海一样塌陷。   “哥哥,我说过不要再提了。”雄虫轻轻皱了下眉心,用空闲的那一只手覆上了雌虫冰冷无比的手腕,轻轻握住:“身为唯一的亲属,我完全信任你,也相信你的一切选择和判断,我知道哥哥是为我而活着的。”   西里安轻轻笑了一声:“是。”   他低头为小雄虫修剪着指甲,把它们磨成圆润的弧形,认真细致得不像是一个曾经久经战场弑杀的军雌,可这不紧不慢的动作又与他实际上的“工作忙碌”产生了冲突——或许只是弟弟在他的心中胜过一切罢了,至少比工作要重要得多。   “他叫梅霍尔德,说起来,”西里安道:“那只雌虫与阿莱特斯中将还有一些渊源,梅霍尔德被全星系通缉为红榜一级虫犯后,被阿塔贝斯星的长官抓捕入狱,在当地接受了审判,但是后来……”   雌虫说话的声音温和无比,简直就像在给小雄虫幼崽讲睡前故事那样,沈缘自幼被他亲手喂着饭长大,又每日哄睡,早就听遍了西里安在役时的所有战争实况,但他不可避免地依旧被这段话被勾起了心弦。   “然后呢?哥哥。”   西里安牵过他另一只手,继续道:“后来,他跑了。梅霍尔德简直像一只捉不住的泥鳅,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会故意被虫捉住,然后越狱逃跑,以此来彰显他强大的脱身技能。”   沈缘沉默片刻:“很有意思的雌虫,他曾经和我交手,算是他的荣幸。”   “但这和阿莱特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西里安一句话结束了这个故事:“是阿莱特斯亲手抓捕他归案。”   “滴滴滴。”   雌虫话音刚落,镶嵌在他袖口处的紫色宝石开始不停地发出响声,西里安似乎已经计算好了照顾弟弟的时间,他的神色依旧平淡,面对这道像催命符咒一样的信息轰炸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抓着维尔拉的手指翻看着,将雄虫的指甲修剪得更加圆润了一些。   “哥哥要去忙工作了,维尔拉。”   沈缘轻轻应了一声:“哥哥记得帮我保释梅霍尔德,我明天下午之前要看到他的名字消失在死刑名单上。”   雌虫看着那双充满了野心的紫色眼眸:“驯服他,维尔拉。”   “你可以做到。”   “当然。”沈缘道:“我会做到的,谢谢哥哥帮助我。”   西里安顺势吻了吻弟弟的额心:“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   ……   从风中蔓延出来的是无尽的血腥和暴躁因子,夹带着会叫贵族雄虫呕吐的各类刑罚药剂的气味。   尖锐长钉贯穿雌虫坚实的胸膛,连接着墙壁间的铁锁,将他牢牢地锁在短短几步距离之内,梅霍尔德坐在墙壁处低垂着头,过于凌乱的灰色头发粘黏着血淋淋的皮肉,贴着雌虫的侧脸坠下去,滴滴血水从发间滑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红色圆圈。   “梅霍尔德。”厚重的大门从外打开,丝丝缕缕的光线蓦然照射进来,铺在冰凉的地面上,蔓延到梅霍尔德被几乎切断了的手指间,雌虫慢慢地抬了下头,只作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反应:“怎么?”   “……枪决的日期确定了吗?”   他的声音低哑而缓慢,是长期被施用严刑所导致的,雌虫的身体本身具有极强大的自我治愈能力,可帝国的刑审官显然不会容忍一只完好的雌虫出现在死刑现场,在此之前,梅霍尔德已经被使用了无数致痛药剂,这些药物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胸膛被铁钉贯穿,身体血肉模糊,却依旧吊着一口气。   这口气可以叫他走向刑场。   外面的虫沉默片刻,告诉他:“你被保释了。”   “我?”梅霍尔德愣了一下:“保释?”   他罪行昭著,没有任何一只虫有权力来保释他,梅霍尔德可以确定,他大概以为自己已经出现了什么幻觉,于是低头哧哧地笑起来:“很有意思的玩笑,长官。”   “你想成为我杀死的最后一只虫吗?”   铁锁在他的挣扎之下发出哗哗的混乱声音,梅霍尔拉眯着眼睛,用力将胸口间其中一根长钉拔下,他看见门外那只说话的雌虫下意识恐惧地后退半步,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如果不是来讲笑话,您还是……”   “维尔拉阁下,他很危险。”门外的雌虫声调低下去:“这只雌虫会伤害到您的,他需要使用镇定剂。”   沈缘推门而入:“不需要,你可以离开了。”   黑暗之中雄虫的气息很明显,即使很微弱,但梅霍尔德还是从这道华丽的悠长声线中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压制感,雌虫在光线下慢慢抬起眼睛,这一刻,他恍惚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只雄虫,这可以确定。   但是……   “梅霍尔德,我保释了你。”沈缘在这只血肉模糊的雌虫面前停下脚步,他微微俯下身去,低声命令道:“抬头,让我看见你的样子。”   雌虫嗤笑一声:“一位尊贵的雄虫阁下,是吗?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已经越过安全距离了,这是我仅此一次的善意忠告。”   算了,马上就要执行枪决。   放这只雄虫一次也没有关系。   “那又如何?”沈缘上前一把抓住他在监狱中留长了的灰色头发向后用力扯动,强行让这只雌虫抬起了脸,他们的眼睛对视着,只短短一刻,两只虫都微微愣了一下,雄虫首先皱了眉心:“你是瞎子吗?”   被刑讯之下的雌虫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的左眼眶处,只残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看起来可怖惊悚,但另一只眼睛却还算是完好的,毕竟帝国的法律有规定——残疾者可以减刑,只瞎一只眼睛,还算不上是残疾虫。   “……我不是。”梅霍尔德的声音轻下去,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仰头看着面前保释他的虫,雄虫的年纪看起来很小,白皙的皮肤与这处血腥遍地并不相称,可真正叫他感到惊讶独特的,是那双紫色的宝石瞳孔:“你……”   似乎是紫色的浓墨从其中一点散开,形成了小小一洼湖泊,他的眼睛神秘莫测,其中蕴含着淡淡光点,几乎所有虫都会忍不住溺死在其中的,但梅霍尔德自认不是会为一只虫的相貌俯首称臣的雌虫,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雄虫天生的精神力压制?   不会。   梅霍尔德可以感觉得出来,这只小雄虫的等级不会很高,甚至完全摸不着可以压制他的那个等级的边缘。   “你保释我,没有任何好处。”   沈缘俯下身去:“这只是你自己以为的而已,梅霍尔德,你可以为我所用。”   他会成为一把很锋利的刀。   梅霍尔德轻轻挑了下眉:“那么阁下……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您需要我帮忙杀死某只虫吗?如果是这个……我答应为你办到,毕竟早就做习惯了。”   “看在您的容貌让我愉悦的份上,八折。”   沈缘静静地看着他:“不需要。”   梅霍尔德动了动发麻的身体:“那是做什么?合作?或者……”   他话没说完,脖子处却忽然紧了紧,沈缘轻笑一声,将缠在腰间的铁圈“咔嚓”一声锁在雌虫的脖颈上,小雄虫眯起眼眸,紫色瞳孔中慢慢晕出一点儿任性:“你没有和我平等说话的机会。”   “梅霍尔德,你要做狗。”   他低眸看着眼前明显惊讶住的雌虫,手指间套着长长的锁链用力向自己的胸前拉扯了一下,梅霍尔德被这股力气带动着俯下身躯,胸口间的长钉从外破开血肉,掏出一个深色的血腥孔洞。   沈缘轻轻笑起来:“狗,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受二出现    第81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5   “什么?”梅霍尔德轻轻压下唯剩的一只血红色眼眸,紧紧收缩起的瞳孔中晃出一道狠厉的光,定定地仰头看着面前这只小雄虫,雌虫沾了血腥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让我做狗,你吗?”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崽。   他的确是一只漂亮到叫所有虫都无法自拔的雄虫,但是太可惜了,梅霍尔德垂下眼睫,心道:太可惜了,原本看在这只雄虫保释了他的份上,他可以勉强放过他一次的。   难道他看起来是一只会讲道理的雌虫吗?   像星系边缘某些偏远星球上随意被买卖的奴隶一样,这只雄虫挽救他的生命,他就要俯首称臣,终身成为虫主的附庸?   不可能的。   梅霍尔德抓住了他脖颈间铁圈连接的那根并不粗壮的锁链,其实这种程度的禁锢,就像是用纸糊的房子关住一只实力强大的雌虫一样,很容易就可以挣脱,只有雄虫才会以为这种简单的器具可以锁住他。   “我不会的,阁下。”   雌虫握着锁链向内稍微地绕了小半个圈,只用了他现今身受重伤依旧不到十分之一的力气,成功让那根原本尚有余留的铁锁紧绷起来,两只虫的手指一同攥着那根“狗环”链子,平静的紫眸与带着嘲讽的红色眼睛形成对峙。   “梅霍尔德。”沈缘低着头,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狗,松开你丑陋的爪子,别把我的衣服弄脏。”   梅霍尔德望着他,眸光深沉,阴鸷气息逐渐蔓延出来,形成一道极强攻击,可面前的小雄虫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这可能就像是某种星网游戏中的规则一样,对于等级差距过大的玩家,高等攻击注定无法选中。   一只……精神力薄弱的雄虫。   他如此嚣张大胆的原因可能是,他的身份很不一般,这双紫色的眼睛……和某位高官有些相似,可惜的是梅霍尔德对那位高官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毕竟一直以来与他交手的都是军雌,和政界的那些假面虫交流是废力气又不讨好的行为,这些虫不在他的戏弄范围之内。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一只普通小雄虫的话,也不会有保释他的权利,所以他大概或许可能是……那位高官的亲属。   “阁下,”梅霍尔德忽然用力收紧了手指,看着头顶的小雄虫紫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他在这股力气的促使下跌倒了下来,梅霍尔德将他扯入怀中,用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按住了小雄虫的肩膀:“脏了,又如何呢?”   “要我——您的狗,来舔干净吗?”   雌虫慢慢地低下头去,用手臂将雄虫极其脆弱的身躯圈紧,这一刻他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跌进他怀里的小雄虫的身体太弱小了,精神力薄弱得要命,自己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他完全捏死在这里,但是……   但是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梅霍尔德轻轻地蹙起眉心,他已经成功用身上黏腻的血把这只小雄虫染脏了,按照通常的情况来说,雄虫这种生物最喜欢干净整洁,怀里这只雄虫面对身上的血腥却没有特别气恼的反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脱身的方法?   算了,给他第二次机会。   毕竟……毕竟他只是一只看起来很年幼的漂亮小雄虫,偶尔在他面前嚣张一下也完全可以原谅。   “呃……!”梅霍尔德所做的准备显然不够,来自那只被摘除了眼球的眼眶处的疼痛感让他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雄虫,手臂刚一放松下去,一个带着怒意的巴掌接踵而至。   “狗应该怎么说话,你不知道吗?”   沈缘忽然动手用力抓住雌虫的耳上一寸的发丝,将拇指探入了梅霍尔德那只血淋淋的眼眶里,深深地按下去,就像是完全将他执行枪决后又被砍下的颅骨握在了手里,作为一件杀伤力极强的武器来使用玩弄。   梅霍尔德和阿莱特斯是不同的,至少在犯贱这种属性上,被皇室培养出来的规矩军雌远远比不过梅霍尔德这种天生一身反骨的恶劣雌虫,阿莱特斯需要用情感探入他的内心来征服,而梅霍尔德只需要最原始的驯服。   就如同去鞭子驯服一只野兽那样。   就这样对待他。   雄虫的指节用力按着梅霍尔德血肉模糊的眼眶,将那层将要凝固起来的血层狠心打破,眼前的这只雌虫拥有极高等级的强健体魄——大概是S级,他痛苦地仰着头,但似乎并不是眼眶中那种被搅弄的疼痛所致。   “叫啊,梅霍尔德。”   “你应该怎么说话?”   “我……”   梅霍尔德睁大了剩余的一只红色眼睛,除了那种无法避免的疼痛感,他还能感觉得到一些很异样的东西,就在这只小雄虫的手指上,少年白皙的指尖或许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沾上了他的血肉,变得无比肮脏,需要用丝质的帕子仔细擦干净才行。   他想象着,呼吸间忽然猛地痛了一下。   是小雄虫的指腹划过了他眼眶处那截骨头……如同白杉鸟柔软的羽毛划过了最脆弱的那一点,泛起一阵麻木疼痛交杂的痒意,他似乎已经丧失了某种杀心,一只雄虫,和雌虫没什么区别,在他的眼里原本就是除他以外的其他虫这样的概念而已,但是这种触感,为什么叫他想要逃避,却又深深着迷着呢?   梅霍尔德深深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雌虫说话尾音未落,一只脚用力地踢在了他的腹间,其实这力气没有多大,在严厉的刑罚之下,梅霍尔德早就忘记了真正的疼痛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而已,例如,他们或许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缘分。   紫色的眼睛……   他没有见过紫色眼睛的雄虫。   “或许吧。”   沈缘收回自己早已经被血渍染脏的手指,他半蹲下去,与面前的雌虫平视,些许昏暗之中,那双紫色瞳孔扩散出极其规整的圆形,像一朵花在里面慢慢绽放出来,浓郁的花香是最为强大的控制器,至少,比他脖子上这个铁环要有用得多。   梅霍尔德问:“或许,是什么意思?”   雄虫用早已经被血污染脏的指节抓住了那根锁链,又狠狠收紧,他微微启唇,只平淡地吐出一个字:“叫。”   梅霍尔德微微眯了眯红眸:“我不太明白……您是喜欢和雌虫玩这样的扮演游戏吗?例如规则与服从,虫主与奴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可以……”   “啪——!”   一个轻飘飘的巴掌甩到他的脸上,面前的小雄虫低眸看着他,声音冷淡至极:“没有别的雌虫,你是唯一的狗。”   唯一的?   从来没有任何虫对他说过这个词,即使是做一只低声生物,就像是狗,那种摇尾乞怜的,被锁在笼子里的蠢货。   梅霍尔德知道,到现在为止,他的杀心早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舍得对这只小雄虫下手,因此找了许多借口来说服自己,即使他恶劣,即使他自傲,即使……他只是一只低等级的雄虫。   “阁下……”   雌虫低声道:“这样的游戏有很多雌虫愿意陪你玩,但我不是一只性情优良的虫,显而易见的,我罪行昭著……”   沈缘的手指忽然被他拉扯了一下,湿润的触感自指缝中慢慢滑过,脏污的血渍被雌虫低垂着眼睛细心舔去,他似乎早就忘记了雄虫的手指上沾着的是他自己的血污和碎肉。   雌虫的舌尖打转在小雄虫细嫩的手指骨节上,忍不住回味着方才这根手指探入他那只空洞眼睛的奇妙感觉。   真上瘾。   梅霍尔德握着他的指尖,慢慢地抬起眼眸:“当然如果您不介意某一天我会暴起攻击自己的虫主,那么……”   “汪。”   沈缘压下眼睫:“攻击我?”   梅霍尔德轻轻笑着:“我会。”   他将自己脖子上那个铁环的链子更加缩紧了一些,多余的部分递到了面前小雄虫的手心里:“希望这场游戏长一些,让我晚一点失去兴趣,我会很高兴的,阁下。”   ……   ……   沈缘没有想到虫皇召见他去宫殿里时阿莱特斯居然会在现场,在接收到通知之后,他首先给自己的哥哥打过去了通讯,西里安总是担忧他的安危,他愧疚于当初因为一时疏忽而让自己吃下了混有精神力摧毁药物的饭菜,因此报备行程这件事无法避免。   “召见维尔拉?为什么?”西里安沉默片刻,问道。   沈缘轻轻笑了一声:“大概是想念我了吧,谁知道呢?哥哥,我会注意不食用陌生食物的,等我结束,再给你回通讯。”   “还有,关于梅霍尔德。”   雄虫低声道:“已经接近成功了。”   他挂断了电话,走入前方金碧辉煌的宫殿,虫皇就坐在餐桌前方等待着他,而身为皇室一手培养出来的优秀军雌——阿莱特斯同样在场。   “陛下日安。”沈缘的目光从雌虫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坐在了餐桌的其中一个位置上,低头将面前那杯含了蜜糖的甜茶喝下去:“抱歉,您忽然召见我,还没来得及准备。”   虫皇有一双极其温和的水蓝色眼眸,他微微笑着,话语中却直入主题:“昨天宴会厅里的事,我听说了,阿莱特斯拒绝我们帝国最漂亮的雄虫阁下,实在是不懂事,我叫他来给你赔罪。”   沈缘没接这个话茬。   “但是说来,小维尔拉的眼光真是不错,阿莱特斯只是性情冷淡,但他的成就早已经是同龄虫无法追及的了,等级优秀,实力出色,如果他能成为你的雌君,我想你的雌父也会放心的。”   沈缘搁下茶杯:“陛下。”   虫皇温柔地看着这只小雄虫:“如果他还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皇室会帮你调-教他。”   沈缘抬起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雌虫。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第82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6   “我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会因此惊动陛下,维尔拉知道错了,以后会谨慎小心的。”   雄虫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懒散地交叉在一起置于腹间,臂肘抬起随意搭在扶手上,致使少年上衣肩膀处用做装饰的金色穗子自然而然地摇晃着。   沈缘紫眸中笑意盈盈,锋利唇角微微上扬,一袭如缎黑发更显肌肤雪白,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淡,就好像帝星服务中心的工作虫员报道今日的交通或天气状况那样,没有丝毫起伏。   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现在不该是。   阿莱特斯心想,他的心脏深处在这句话之后忽地猛烈紧缩起来,正襟危坐姿态的脊背间只泛起一片如同在冰天雪地里严阵以待等待作战的凉意,雄虫的笑眸不经意间扫过来,又随意地撇去,削直的黑色睫羽微微垂下去,似乎在盯着面前那杯早已经喝光了的甜茶出神。   雌虫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却依旧没做出任何现实举动来,那天的夜风原本已经把他的脑子吹清醒了,可再一转神,那段短暂的甜蜜回忆却又让他猝不及防地深陷在了那温暖囚笼里。   并非是贪恋那么一点儿爱意,雌虫不会真正懂得那种复杂情感的,就算是作为与他交好的雌虫军官,也不会面对他的伤口做过多的关心,但只是知道这只小雄虫在家里等待他,秉持着荣誉共享的律法,阿莱特斯在作战时,除了皇室对他的精心培育,又多了一层信仰。   开玩笑吗?   可上一世婚后,他无数次都庆幸着维尔拉将那杯奶昔递给了他而不是别的雌虫,如果那些回忆都是开玩笑,那么他重生一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让他醒悟,让他彻底可以狠下心割舍他的小紫罗兰?   阿莱特斯不明白。   “哦,哦……”虫皇眼睛里温柔颜色更加深沉,看着身旁乖巧坐着的小雄虫,宠溺之意简直陷入了宫殿金色的地底中:“原来是这样,那么维尔拉现在有选定的雌虫了吗?”   沈缘轻轻掀起眼睫,与对面阿莱特斯蓦然抬起的金眸对视,这一次他仔细地看着面前沉默高大的雌虫,没有再无所谓地移开视线,雄虫轻轻笑着,声音有些软:“或许……”   “是有的。”   “但还没决定好,在交谈中。”   如同宫殿前那只古法大钟的指针扎穿了心脏,又抽取出血淋淋的肉块,阿莱特斯金眸紧紧缩起,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小雄虫,心跳刹那间停了一拍。   “等……!”   “阿莱特斯中将,不要对维尔拉阁下失礼。”虫皇转过头来,温柔地打断了他,对于能有如今这般成就的孤虫,他当然骄傲于自己的培养能力,但这只雌虫还没能够真正达到当初西里安的高度。   可作为一把趁手的武器,他显然已经够用了。   阿莱特斯垂下眼眸:“抱歉,陛下。”   虫皇看着他:“维尔拉年纪小,昨日只是与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阿莱特斯不要介意,如果你实在着急想要婚配,我可以帮助你介绍其他的雄虫。”   “当然,没有像小维尔拉这样漂亮的了。”   阿莱特斯眸色沉了沉:“不必。”   他握紧了手指:“我暂时没有婚配的想法,谢谢陛下好意。”   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除了维尔拉,他想象不到自己去爱另外一只雄虫的样子,雌虫天生对自己心爱的小雄虫有极强的独占欲,那种疯狂的,歇斯底里,夹杂着血雨腥风的占有欲望,在他的手掌之中慢慢生出了血色的纹路,痛意贯彻心肺。   “阿莱特斯中将。”   面前的小雄虫忽然开口,他微微倾身,通过铺着精致花纹的桌布将手里的某样东西推到了雌虫面前:“给你。”   那是一颗被做成蝴蝶结形状,用可食用纸膜包裹起来的大号水果糖,几乎可以占掉维尔拉手掌的一半——是刻板印象里的小雄虫都会喜欢吃的那种。   阿莱特斯愣了愣,只是一瞬。   雄虫轻轻蹙起眉心,问:“你不要吗?”   这句话如此熟悉……   阿莱特斯几乎是迅速地将那颗蝴蝶结糖果握在了手里,雌虫的心跳加快了速度,和他手背间的青色筋脉鼓动的节奏相洽,呼吸声也逐渐合上了拍子。   “这是……”   如果,如果他能在万千星系中知道前世维尔拉最终的去向,如果他真正地去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分歧和错误,导致他和心爱的小雄虫分开,或者说,如果他能早日劝阻西里安的反叛行为,阻止他的凄惨下场,或许他和维尔拉根本不会是上一世那样的结局。   他这一世完全可以提早规避风险。   那五枪,就当做没有。   毕竟雌虫的身体机能强大,有极好的自愈能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莱特斯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抬起眼睛正要说些什么,面前的小雄虫却微笑着强行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说:“这是我的道歉方式。”   沈缘成功地收拉着风筝线,在情绪上打了阿莱特斯无数个来回,这或许就像是现实生活中人做梦时在楼梯上行走一样,自以为走得平稳,可下一秒就能一下子踩空惊醒,来回反复,和走钢丝那种紧张感没什么区别。   他起身向虫皇告退,紫色瞳孔微移过去瞥了一眼,眸光扫过阿莱特斯握着水果糖颤抖不止的手,只留下轻轻一声笑。   “阿莱特斯长官,回见。”   ……   ……   沈缘直截了当地离去,根本没给阿莱特斯任何消化情绪的时间,凭雌虫那种钢铁脑子肯定想不明白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也不会明白那种拉扯感才是最勾动心弦的利器,阿莱特斯这只虫虽然总有些淡漠,但他有一个叫沈缘很欣赏的优点——他不会过于逃避。   如果他不明白,他会自己找答案。   或者再直接一点,他会来问。   “哥哥,”沈缘给西里安回过去一则通讯:“我已经出来了,陛下问了些昨天晚上的事,关于阿莱特斯。”   西里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维尔拉可能要放弃阿莱特斯这一条路了,哥哥告诉过你,维尔拉,阿莱特斯是皇室养大的雌虫,他不会背离陛下的心愿。”   “不,”沈缘沉默片刻:“我倒是觉得……如果能够真正征服阿莱特斯,他会比梅霍尔德要好用得多,毕竟他最强大,在军中地位崇高,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的。”   “哥哥,请你支持我。”   西里安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支持你,亲爱的维尔拉,但是哥哥的使命是保证你的安全,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虫的伤害。”   “先回家吧,小缘,等我回去。”   西里安轻声道:“哥哥会为你选择绝对安全的雌虫,作为你的雌君来保护你。”   沈缘轻轻笑了一声,他转身看向距离他只有大约几步的阿莱特斯,那只金发金眸的雌虫一路跟随着他从宫殿里出来,走到了这条幽静的小道上,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太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落下去一片厚重阴影。   “抱歉哥哥,但是我要去征服一只野兽。”   他挂断电话,含笑看着越来越走近的阿莱特斯,比对方先开了口:“阿莱特斯长官,你跟着我做什么呢?”   阿莱特斯低眸看着面前的小雄虫,用高大的躯体为他遮挡住了过于热烈的阳光,他斟酌片刻后问道:“我想问一问,维尔拉阁下选中的雌虫,是军中哪位?”   低于将级军衔的雌虫,是配不上他的。   如果是和他同等军衔的雌虫,也应该能够战胜他才可以,维尔拉这只小雄虫,需要守护,也需要极其精细地去照看。   “嗯……是一名我很喜欢的雌虫,大概是S级吧,我不知道。”沈缘眯起眼眸,紫色碎光在瞳孔中摇晃:“但是这和长官你,有什么关系呢?”   阿莱特斯眼眸轻轻下压:“阁下应该谨慎地做选择,雌虫……有很多,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做多手准备。”   可他已经在做多手准备了。   沈缘笑了笑:“雌虫当然有很多,但我的雌君只会有一个,还有,长官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啊,你是在因为昨天晚上我的莽撞行为而生气吗?”   “所以才跟着我来这里?”   阿莱特斯沉默了。   小雄虫前进半步,完全站进了那片厚重的阴影里,这个距离太近,近到阿莱特斯可以看得见维尔拉紫色瞳孔中漂亮的纹路,他记得前世自己的所作所为,占有心爱的小雄虫是所有雌虫都会雀跃无比的事情。   他吻过雄虫的眼睛,舔舐过他白皙细嫩脖颈间那薄薄一层血肉,用宽大的手掌握过维尔拉的脚腕,也曾屈膝跪在他身前,仰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雄主微微闭着眼睛咬唇,他低下头时像对神明一样崇敬。   可这一切在事情重来后似乎都终结于那一杯他拒绝了的奶昔。   仅仅而已。   “我……没有生气。”阿莱特斯慢慢开口:“昨天的事情,我是说……阁下那杯草莓奶昔,我后来拿到了,我从佐安的手里要了回来。”   沈缘仰头看着雌虫,轻声道:“只是一杯奶昔而已,你喜欢喝的话,可以买很多。”   阿莱特斯眸光稍暗:“我想问问阁下,如果我昨晚接受了您给我的那杯奶昔,那么今天,您还会说是开玩笑吗?”   小雄虫的睫羽轻轻落下,他垂着眼睛再度上前半步,几乎已经是完全站进了阿莱特斯一伸手就能搂住他的位置,维尔拉仰起头,紫色眸中明光闪动:“你拒绝我,让我很丢脸,在那么多虫的面前。”   阿莱特斯金瞳微缩:“如果我接过那杯……”   沈缘打断他:“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迷惑评论好多,前几天一个问我凭什么不允许受拉郎的,受的使命就是爱小圆!不能拉就是不能拉,什么凭什么?    第83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7   “……是吗?”阿莱特斯的呼吸停滞一瞬,他的喉咙在这句话之慢慢发紧,酸涩的感觉从心底里涌动上来,却只拦在脖颈处无法吐出,雌虫低头看着几乎已经靠近到他怀中的小雄虫,忍不住试探性地抬了下手臂,虚虚揽住了维尔拉清瘦的肩背:“那么如果我现在说……我想要接受阁下的赠礼好好地珍藏,还会有机会么?”   “我不知道,但你真的让我丢脸了。”   “我很没面子。”   雄虫似乎对他脊背后那只隔空抬起的手臂并无察觉,此时两只虫的身体已经靠得很近,从远处看就仿佛是一对真正的缔结了婚姻的虫在甜蜜拥抱。   一阵轻轻的风吹过来,阿莱特斯军装胸口处被沈缘肩头摇晃的金色穗子轻轻扫过,隔着一层布料,这种细微的触感在阿莱特斯的心底点燃了一场炽热的大火,将他勉强伪装出来的平淡冷漠烧得一干二净。   “抱歉,”阿莱特斯看着那双眼睛,一直以来冷静自持,可以在极度琐碎的凄惨战况中寻找到唯一缺口,带领下属拼杀作战的强大军雌,终究也会沦陷在自己所心爱的小雄虫的目光中。   这是雌虫最严重的弱点。   放眼万千星系,没有任何一只雌虫不会去想要杀死其余别虫从而独享他的雄主,与生俱来的好战因子和占有欲望决定了雌虫只要爱上这世上的某一只雄虫,那么就算是星球毁灭天塌地陷,这种感情都死死地扎根在内心最深处,生长发芽,长出他心底里心爱雄主模样的鲜花。   不会遗忘,无法修改。   是基因中强制性的命令。   阿莱特斯慢慢收紧了手臂,他结实的臂膀几乎已经触碰到雄虫有些松散的衣裳,再往内挪几寸,就能完全拥抱住维尔拉的腰身,他的呼吸紧紧绷住,沉默许久后手臂也没再继续收紧,只是悄悄地置于雄虫身后。   “维尔拉阁下,”阿莱特斯低头,道:“我其实,是一直爱慕着您的,很久。只是出于我自身某种缘故,那天宴会厅内没有接受阁下赐予的赠礼,我感到非常遗憾。”   “所以……阁下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维尔拉面前的雌虫半跪了下去,轻轻地牵起了他的指尖,那只常年握枪的手上有着曾经受伤或磨损的痕迹,触感略有些粗糙,相比之下,作为被整个虫族都默认保护的雄虫角色,维尔拉的指骨弧度异常精致,指甲只稍稍留了一点儿,剪成了十分漂亮的圆弧形状,只有虎口和食指指尖泛着一些极淡的红色。   雄主。   阿莱特斯看着那只手微微有些出神,他的回忆可以追寻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段时间里,从来不喜欢留指甲也不会给自己剪指甲的小雄虫,忽然在某天拒绝了他为雄主修剪指甲的申请。   这样的任务在他们缔结婚姻之前是由维尔拉的哥哥西里安所执行的,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作为军部中将的自己去与执政长官通讯的话,未免太小题大做。   直到后来,阿莱特斯所用的新款抑制剂再次失效,他没有来得及寻找一个封闭的房间,精神力暴-乱的作用就已经彻底迸发,那时正逢维尔拉沐浴结束,小雄虫裹着白色浴袍湿哒哒地走过来要他给烘干头发,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任何雌虫可以自持。   那个时候阿莱特斯才终于明白雄虫所留的指甲到底有什么作用,脊背之间被划出血淋淋的伤口,纵横交错,维尔拉躺在他身下伸着十根沾了血的指甲,紫色眼睛中泛起点点泪花,他有他自己所适应的节奏,所以快了扇他巴掌,慢了也扇他巴掌。   只有眼睛里那洼湖泊,是一直荡漾的。   阿莱特斯已经不记得当时他究竟被打了多少个耳光,其实维尔拉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这些巴掌对于一只雌虫来说无异于调情,只能让一只处在精神力暴-乱中的雌虫更加疯狂。   他不记得了。   但是雄主当时扇他的那只手,真的很香。   阿莱特斯牵着小雄虫的指尖抬头:“可以吗?”   “请给我一次机会,阁下。”   沈缘的睫羽轻垂下去,阳光照耀在他的眼睛里,反射出紫色的灿烂光芒,面对阿莱特斯奇迹般的态度反转,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才轻轻地回答道:“可是我没有奶昔了。”   “没关系,”阿莱特斯低头给了雄虫一个简单的吻手礼,然后抬头道:“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您的,阁下。”   雌虫迅速反转的态度在沈缘意料之中,可却又在意料之中更快了一点儿,这或许有迹可循,毕竟在虫族社会中,像系统给他看的世界观设定那样,雄虫作为极少数需要保护的一方,不论在生活还是律法上,都拥有极大的优待。   就像他前世不论缘由地要与阿莱特斯解除婚姻关系,并因此连开五枪打碎他的幻想,阿莱特斯也不会恨他,作为一只钢铁雌虫,他只是会疑惑,他不明白的事,会自主地去寻找答案。   阿莱特斯的优点就在于此,他的主观性特别强,强到没有谁能够轻易控制他,像在战场上拼杀那样,对感情也同样迎难而上。   已经发生的悲惨结局,他能保证不会再次发生吗?   阿莱特斯不能保证。   但他依然做了。   “挺佩服他的。”沈缘暗暗叹了口气,在脑子里评价了他一番:“这可能就是作为强大军雌的特殊主观能动性吧。”   【优点也是缺点,阿莱特斯爱上宿主容易,他当然可以把一切都奉献给你,但让他放弃自己的信仰和追求,这是非常困难的,他确实太正了。】   沈缘表示同意:“皇室对于他而言是父母的意义,如果我征服他命令他去反抗皇室,那和杀亲生父母有什么区别?”   确实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前世他放弃了继续征服阿莱特斯,只是从他的手上要到了一些西里安所需要的东西,然后将他遗弃,但这一世说不定会有转机。   小雄虫微微低头:“什么都给我?”   少年模样衬着正绚烂的满天霞光,阿莱特斯的金眸之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他握着维尔拉的手,轻轻点头:“是,只要我有。”   “阁下什么都能向我来要。”   “没有的,”阿莱特斯沉默一瞬:“我会努力得到。”   沈缘轻轻笑起来,将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出,然后探手一指,指向了阿莱特斯军装腰上所负的那把手枪:“那我要这个,你给我。”   手枪被皮革包裹着,沈缘并不清楚阿莱特斯所随身配带的武器是什么型号,但是现在正是一个好时机,他完全可以赌一把,赌阿莱特斯已经拿到了帝国武器研究所制作的新式武器,这把武器是前世他向阿莱特斯讨要的第一样东西。   阿莱特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依旧半跪在维尔拉的面前,面对雄虫向他讨要的东西,不禁有些为难:“这个……不行。”   他解释道:“抱歉阁下,这种特殊武器设有规定编号,全帝星只有七把,军规规定不能丢失,也不能转送给其他的虫,或许您……换一个?”   沈缘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   一般被娇养长大的小雄虫,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会歇斯底里地大闹一番,当然在一般情况下,作为尊贵的雄虫阁下,他们不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所有的雌虫都会前赴后继地竭力去满足雄虫,以保证他们的身心健康。   但维尔拉或许不屑于做那样的行径,他低垂着紫色眼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眸中没有任何其他的复杂情绪,却无端让虫有种被压制了的错觉。   像一道命令一样。   “我……”   “没关系,”沈缘打断他的犹豫,轻声道:“那我换一个好了。”   已经可以确定了,阿莱特斯现在所随身配带的,就是那种研发的新式武器,针对一些精神力强大的虫具有极大的攻击加成,如果能从七把之中拿到哪怕一把,对于西里安的计划都是有帮助的。   雄虫轻轻眯起眼睛笑着,对着面前的阿莱特斯伸出手:“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什么,等想好了告诉你,阿莱特斯长官。”   他现在的笑容简直像一个危险的信号,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和小时候的阿莱特斯参加军部组织的赛事时,因失误被扣除分数的感觉一模一样,维尔拉走在前方低头看着腕间通讯器内的消息,阿莱特斯自觉落后雄虫半步,为他遮挡住从背后投射下来的日光。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是故意要偷窥维尔拉的消息,但是凭雌虫长久训练的视力,阿莱特斯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小雄虫向对方发了什么内容。   [听说帝国新式武器只研发了七把,你肯定也有,借我玩一玩]   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   娇纵,有些许任性,但有一种很令雌虫安心的依赖感。   阿莱特斯脚步微顿,一直到前方的雄虫因被日光照射到疑惑地回过头来,雌虫才像是回神一样大步上前,重新用自己躯体的阴影包裹住维尔拉。   哪只雌虫会拒绝自己雄主的撒娇请求呢?   “维尔拉阁下。”阿莱特斯停下脚步,他们站在距离中心街仅剩下几百米的地方,雌虫将身上的军装外衣脱下来,搭在了小雄虫的肩膀上:“将要入夜,天气冷了。”   冷?   维尔拉挑了挑眉:“好。”   雄虫的手指触碰到那件对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笔挺外套内口袋,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他想要的那把武器——强行要的哪有主动给的香?   一个小号,直接干掉阿莱特斯的理智。   太容易了。   “我什么时候还给你?”维尔拉问。   阿莱特斯看着他:“不用还,阁下。我还有很多这样的衣服,我的赠礼,您喜欢吗?”   维尔拉没来得及回答,一只手从他的身后探过来,轻轻握着他的肩膀向后扯了扯,沈缘一个踉跄跌进了来者的怀里,他仰头看了看:“哥哥。”   西里安皮笑肉不笑:“多谢阿莱特斯中将送我的弟弟回家,不过,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莱特斯:阁下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给你的武器给西里安用啊!   小缘:放心吧,包的。    第84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8   阿莱特斯下意识要去扶小雄虫的手,在看到他已经乖乖靠在自己哥哥怀里时慢慢地收了回来,左手收紧在腰后,他向面前的执政长官行了军礼:“西里安长官,幸会。”   西里安点了下头:“就送到这里吧,维尔拉就由我带回去,让你费心了,多谢阿莱特斯长官援手。”   此时阳光已经不再那么热烈,尚有些夕阳余晖打在维尔拉精致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优美弧线,小雄虫眯着眼睛,瞳孔中折射出绚烂紫色光芒,他靠在西里安的怀中仰头,和兄长相类似的紫色眼睛对视:“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找你,维尔拉。”西里安的手掌抚摸上弟弟柔软的黑发,眸中虚伪笑意逐渐化真,他知道维尔拉自小就是十分有主见的小雄虫,决定了的事就算是有九分风险,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回头,所以作为唯一的兄长,他当然支持弟弟的一切决定。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的虫身安全也需要保障,如今水深火热暗流涌动,西里安毕竟依旧处于劣势之中,在这几年里,他曾经在军部培养的下属已经被拔除大半,而政事上虽然稳步前进着,却处处都有限制,不能够做到时时刻刻看护着他的小维尔拉。   所以为他挑选一个合格的雌君这件事很有必要,不一定要是阿莱特斯——这只雌虫无疑是强大的,但他不一定能在信仰和雄主之间做出真正的取舍,后续如何发展,他们谁也不知道。   西里安揽住弟弟的肩膀:“走吧,小维尔拉,哥哥回家给你做东西吃,雪花酥好吗?”   “好。”   沈缘点了点头,还没向阿莱特斯作一个简单的告别,肩膀上那件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军装外套便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滑落了下去,所幸半途被一只手稳稳接住,西里安不动声色地将那件外衣重新搭在弟弟的身上,随之笑道:“确实要降温了,阿莱特斯中将很细心。”   “亲爱的维尔拉,向阿莱特斯长官告别。”   西里安垂眸笑着握住弟弟的手腕,举起他的右手朝着面前的阿莱特斯挥了挥,像捉着一只小猫崽的爪子卖乖一样,小雄虫细嫩的腕子在蕾丝边的袖子下露出来半截,阳光打上去,更显白皙无暇。   沈缘对着面前的高大军雌道:“那我回家了,阿莱特斯长官,明天再见。”   “……”   “稍等。”   两只虫正要转身离开,身后都阿莱特斯却忽然出声制止,西里安停住脚步,拥着怀里的维尔拉回过头来:“怎么?”   阿莱特斯垂下金眸,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去,他对着西里安怀里的小雄虫轻声问道:“维尔拉阁下,您可以回避一下吗?”   “我有一些事,想要与阁下的哥哥单独交谈,不会很久。”   沈缘:“?”   我是全知视角你让我回避?   西里安拥着弟弟肩膀的手臂紧了紧,他常年浸淫于政场之中,早已经练就了一颗敏锐的心脏,对于阿莱特斯察觉到某些异常想要与他单独交谈,西里安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感觉有些太早了,早得他有些无法及时做好防范。   “就在这里说吧,”西里安微笑着将怀里的小雄虫抱紧了:“维尔拉还太幼小了,他不能离开我,我会很担心的。”   这几乎相当于是一个拒绝交谈的信号,西里安这只虫自进入军校起就名声大噪,曾经也是万千军雌中横空出世的天才,但偏偏他教养极好,无论是面对善意还是恶意,总是一副无所谓的微笑模样,从来不发脾气,别虫向他来请教,他也甘愿倾囊相授,对于犯错的下属,往往多有维护。   笑容是他作为执政官虚伪的面具。   但无论如何,曾经作为天才军雌的西里安,是军部所有雌虫奋力多年都可能无法企及的高峰——太多虫想打败他了,可他偏偏在最巅峰时期,选择辞去军部职务转居政场,这是让许多雌虫都感到遗憾的事情。   具体是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莱特斯看着面前雌虫那双与他心爱的维尔拉相似的紫色眼睛,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悲惨故事的结局,那或许是作为贵族天才军雌的西里安,在临死之前第一次情绪外露,他被摘除骨翼,全身血肉被刑讯成血淋淋的一片,几近濒死,大概就等着几天后的枪决执行期了。   阿莱特斯没能将维尔拉的哥哥保全下来,他的罪行太恶劣,所铺写出来的桩桩件件,都能叫他被枪决无数次,但作为前雄主最亲近的兄长,阿莱特斯还是去看了他,他完全可以保证就算维尔拉已经与他解除婚约,他也依旧能好好地照顾年幼的小雄虫。   西里安对他的承诺不予理会,只是在看到他时,向他讨要通讯器,风光了大半辈子的雌虫一路从上将的位置走到最高执政长官,又在反叛之后落为阶下囚,跌宕起伏,令所有虫都唏嘘不已。   他说:“求你。”   “我想再和我弟弟说两句话。”   西里安是窒息而死的——鉴定是自杀。   他坦然赴死,却依旧没能放心得下自己唯一的弟弟,所以在拿到通讯器后,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了本应该接受正常审问却绝不会受到刑罚的雄虫维尔拉。   西里安将维尔拉转移了。   所以阿莱特斯走过无数星系,一生都没能寻找到他心爱的小雄虫,直到他最后因精神力暴-乱,忽然死在了一颗偏远的荒星上。   这就是结局。   阿莱特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再说吧,西里安长官日安。”   雌虫低下头,笑着看向小雄虫:“你也是,维尔拉阁下。”   “……”   我一定会阻止这一切的。   ……   ……   此时是深夜,窗外乌云压下来,遮住了闪耀星斗,中心街附近的各种巡逻飞行器依旧在高空中探查着异常,各种颜色的信号灯交替闪耀,沈缘刚洗漱完毕想要去拉上窗帘,一只手却蓦然间从窗外探进来握紧了他的手腕。   “谁?”   一缕灰发随着来虫矫捷的动作飘进来:“我,梅霍尔德。”   “您的狗。”   沈缘轻轻一愣,反手用力扯住他的领子,迅速将这个胆大包天在巡逻器的探查下光明正大翻窗户的雌虫拽进来,然后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怎么进来的?”   梅霍尔德挑了挑眉:“翻窗户,怎么了?”   好好好。   沈缘沉默了一下。   我的虫神啊,他居然忘了,这只雌虫可是数次成功越狱的反派角色,或许那些巡逻飞行器在他的眼里就和苍蝇没什么两样,这栋房子的最高级护卫机制同样也无法阻挡住一个罪行昭著的越狱逃犯,这可能就是梅霍尔德长时间逍遥法外的缘故之一。   “虫主让我去查的事,我办到了,帝国五年前研制的摧毁药剂被列为了高级机密,放置在皇宫的一处封闭隔间内,可能需要虫皇的瞳纹才能打开,还有,这种药剂没有解药。”   “也可能不是没有,只是我没找到。”   梅霍尔德自觉地半跪在地毯上仰头看着他,两只红色的瞳孔有着些许细微的差别,如果不凑了看,或许根本没有虫会发现他的另一只眼眶里装的是一只伪造成义眼的探测器。   雄虫天生是一种喜欢亮晶晶炫酷东西的生物,就连沈缘也被他这只在夜间会发出微光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在脑子里和系统夸夸:“用我的钱装的探测器就是炫酷。”   【确实帅,宿主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您装一个,无痛沉浸式体验,什么激光七彩或者亮片磨砂质感,都能办到。】   算了。   想要梅霍尔德这个,却又舍不得他自己的,毕竟两只紫色眼睛很好看,两只红色眼睛也不错,搞成一红一紫的,那就有点奇怪了。   沈缘抬腿踢了踢雌虫的膝盖,问他:“影像呢?你发给我了吗?”   “在这里。”梅霍尔德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沈缘俯身看着他,梅霍尔德的能力是西里安都称赞过的,他几乎能够在充满检测仪器的皇宫中来去自如,等级也是雌虫之中十分突出的,他都没能找到的东西,那么很有可能阿莱特斯也不清楚。   有点艰难。   西里安的计划原本就有可能是徒劳无功的结局,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了。   “过来。”沈缘后退坐回到床边,低头朝着窗边的雌虫招了招手:“狗,过来。”   “狗不配拥有一个名字吗?”梅霍尔德笑了笑,他俯身变成一只用四肢爬行的低等动物,慢慢地顺着白色地毯的绒毛摸到了小雄虫纤细的脚腕,明明是身材高大的雌虫,跪在地毯上时微微屈着上身,依旧需要抬起眼睛才能瞻仰到虫主的容颜:“您还是叫我梅霍尔德吧,这个名字更好听,曾经被许多虫夸过有文艺感。”   沈缘低头看着他:“狗。”   “……”   雌虫沉默片刻:“好吧。”   “那就狗。”   他的手握着小雄虫的脚腕,轻轻揉捏着,像是抓着一团柔软的棉花,光滑无暇的触感在梅霍尔德的手心里升起热意,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小雄虫赤裸的脚尖处轻吻了一下。   雌虫是一种拥有原始欲望的生物,那种天生的精神力暴-乱,或许就是这种欲望的诅咒,维尔拉这样的小雄虫如果没有高官相护暴露在外面大众眼中,说不定会有万千雌虫趋之若鹜地想要吞食他。   “虫主。”   梅霍尔德抬起头:“作为将任务完成得很好的……您的狗,我总该有点奖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事实之前的受:我会阻止这一切   知道事实后的受:西里安你别动,我先反!    第85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9   “奖励?”沈缘想要把自己的脚腕从雌虫宽大的手掌中抽出来,却只是轻轻动了一下,随及便被握得更紧,滚烫的温度渗入他腕上肌肤,几乎将他踝骨处烫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小雄虫略微沉下眼睫:“放开,狗。”   “啊,”梅霍尔德仰头看着面前的雄虫,少年神秘的紫色眼睛中似乎漾出了奇异的催眠花纹,只是盯着看上那么一会儿,便不由他自主地想要更加靠近一些,或许……真真正正地触碰到维尔拉的肌肤,满足他心中那种怪异的渴求,才能缓解这症状吧?   “您给我一个奖励,我就放开。”   梅霍尔德更加放肆地靠近了一些,用侧脸贴住了小雄虫的小腿心,他的身体跪伏在地毯上——维尔拉的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俯首称臣的庞大野兽,是会张开獠牙反噬虫主,将他彻底吞之入腹的那种。   “狗还想讨价还价?”沈缘抬起另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脸上,如同践踏一样物品那样极具侮辱性,狗这种生物彻底驯服了才会很乖,但梅霍尔德显然是因为起了某种特殊的玩乐兴趣,就像他之前挑衅帝国军雌,数次越狱那样,所以才假装被驯服。   “求你了,给点奖励?”梅霍尔德眯起仅剩的一只血红色眼睛,那只同样颜色的探测器安装在他另一只空洞的眼眶里,尚还无法很好地控制,于是雌虫的面容呈现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神色,他趴下去,像真正一条家犬那样,在雄虫的面前俯身:“汪。”   沈缘轻声哂笑,紫色的眼眸微敛下去:“狗,再叫一声。”   梅霍尔德抬起脸来看着他:“叫几声有奖励?”   沈缘道:“一万声,叫完你就去死。”   梅霍尔德笑了:“这是奖励?”   小雄虫低眸歪了歪头:“对你来说,不算吗?毕竟不需要再做我一辈子的狗了。”   “这是惩罚吧?”   虫主恶劣又吝啬。   算了,还是他自己来要比较快。   梅霍尔德的手掌慢慢上移,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维尔拉的腿弯,他低头靠近小雄虫刚沐浴结束的皮肤,在光滑的丝绸间嗅闻到了一种极淡的清香味道,理智告诉他这大概只是沐浴露残留的浅淡香气,但属于雌虫独有的野性却在此刻被彻底激发。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大概就是……他之前作为星盗接连数次犯下死刑罪,看着攻击他的虫变成一只血肉模糊的庞然大物,在他的眼前彻底消失不见,变成一块会被星球上的冷风吹散的骨头架,他笑着点燃着指尖的烟,用飘起的灰色烟雾,为曾经或许与他同事过帝国的军雌——告别。   不不不,不一样。   梅霍尔德用手指按住了小雄虫想要再次抬腿踹他的脚,雌虫低头吻住那块细嫩皮肤时,脑海中如同有电流闪过,一阵阵的神经痛侵蚀着他的全身各处,兴奋地叫他止不住地发抖。   “朝圣。”梅霍尔德抬起头,轻轻地扶着已经被他撩起浴袍的小雄虫的膝盖,红色眼睛中倒映着虫主的影子。   沈缘没能听懂:“什么?”   “我说……”梅霍尔德没把这句话真正地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彻底崩塌了,像紧绷起的一根琴弦“啪”地一声把手指头磨出血丝,但是话又说回来,他难道真的会有理智这种东西吗?   完了,不会真的要成为一只雄虫的狗吧?   他这种雌虫……   离经叛道的,又不服管教。   梅霍尔德从来没想过要臣服于一只雄虫的,但如果是维尔拉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只小雄虫的性格很熟悉,好像很久之前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一样,但说实在的,虽然雄虫和雌虫在他的眼里没什么差别,可毕竟长相这样漂亮独特的雄虫,凭他的记忆力就算不清楚名字,也该有点印象。   “你在发什么呆?”一只手从头顶探过来,一把抓住了雌虫略长的灰色头发,沈缘俯下身,用力拉扯着他的头皮:“不是要奖励吗?”   “你帮我办好事,自然什么都有。”   梅霍尔德轻轻挑眉:“什么都有?”   沈缘轻笑一声,只稍微用了一些力气,就叫他双腿前这只雌虫下意识随之向自己的方向倾倒:“你想要什么呢?我的狗。”   “是你该死的精神力暴-乱需要安抚吗?所以才变成这种低劣的样子?……梅霍尔德!再用你丑陋的脸蹭我的腿,我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梅霍尔德的手已经彻底探入了雄虫身上所穿的那件白色浴袍之内,他低下头,双手托着小雄虫两只细嫩腿弯低低笑了一声:“阁下,您有点儿高估自己的等级了。”   沈缘:“……”   就你高就你高!   瞎说什么大实话?   有本事别当狗一样舔他脚腕!   “腰带解下来,”沈缘向他伸手:“给我。”   “是。”   梅霍尔德几乎没有犹豫,他将腰间的皮带抽出来,迅速套在了自己脖子上,又打成一个活环,将可以缩紧的那一端递到了小雄虫的手上:“但是,它会断,这无法控制住一只雌虫。”   “其实阁下可以定做电击环的。”   “真正的狗不需要那种东西。”沈缘拍了拍他的脸:“来吧,梅霍尔德,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服侍一只雄虫。”   他要彻底驯服,而不是简单的被迫服从,就像那一则小故事里被铁链栓住的大象,明明已经强大到可以挣脱束缚,却依旧无能为力地被禁锢在原地——不是物质因素,而是实实在在的心理控制。   沈缘握住皮带一端,用力收紧,给予他被控制的高大雌虫彻底成为了一只被圈禁的野兽,梅霍尔德摸着脖颈间的皮带,被缩紧了脖颈的窒息感简直像一种莫名的刺激性药物,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我要来取属于我的奖励了。”   ……   ……   暖流涌动在空气中,梅霍尔德看着面前小雄虫微微张口,紫眸朦胧的模样,忍不住用手臂托住了他的腰脊,帝国容貌上佳的雄虫不少,尤其是贵族雄虫更甚,这来源于他们家族中本就优良的貌美基因。   可漂亮到维尔拉这种程度的,少见。   如果他遇到过,不可能不记得。   梅霍尔德的手指从小雄虫的腹间轻轻滑过,带起一阵火花,这时忽然想起来曾经他还年轻时上着帝国军校,没有成为星盗犯下诸多罪行的时候,那时他周围几乎所有的雌虫都在梦想着进入军部,取得丰功伟绩,用来与一只可爱的小雄虫缔结婚约。   但梅霍尔德没有这个想法,他上军校就像是去找乐子,肆意地从一年级跳到五年级,再申请调回去,直到军部的特招信发送到他的通讯器上,梅霍尔德才终于失去了浪荡的自由。   为雄虫而战?   好笑。   可如果是维尔拉的话……如果是他,就算是在战场上拼命至死,也会有许多雌虫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战的,那么一朵紫罗兰花,谁都想摘去,就连一直对雄虫雌虫平等厌恶平等看不起的他自己,都把肮脏的爪子伸了过去,触碰他鲜艳的花瓣。   想将他含进嘴里,彻底占有。   梅霍尔德低头轻轻衔住小雄虫的脖颈,在他的锁骨间舔舐着,红色眼眸在之中散发出微光:“狗服侍得如何?”   “虫主舒服吗?”   沈缘还没从方才那阵刺激中回过神来,肩膀微微发着抖,凌乱浴袍搭在身上,只遮住了腰下一半部分,双脚裸露在空气中,从脚尖慢慢坠下湿润,梅霍尔德的确是一条疯狗,不论是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还是……总之他或许是那种做什么都会做到极致的虫。   完全不给自己留分寸,退路更是一条都没有,两眼一睁就是打,烂命一条就是干,不把自己彻底搞死就永远在作死的路上,阿莱特斯能捉到梅霍尔德,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强大了。   “汪?”梅霍尔德的手臂紧了紧,低下头想要吻一吻这只小雄虫的脸颊,却意料之中地被推开:“阁下要不要再来一次?”   沈缘抓着他的头发将这只雌虫越来越靠近的脸扯开:“狗,地上卧着。”   “离我远点。”   梅霍尔德顺着床榻屈下身去,他半跪在床边,低头将小雄虫被他舔湿的脚尖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正搁了手里那只想要去擦另一只,一道穿破空气的微小生音打在他的耳边,雌虫下意识警惕起来。   “梅霍尔德!”   沈缘被一只手臂拢紧了腰,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打碎了他桌子上摆着的玻璃画框,碎裂的玻璃片随之坠落下去,陷入白色的地毯里。   “嗡——”   雄虫的眼前被黑色笼罩,他从梅霍尔德的坏里探出脑袋,却一眼看见了他背后凭空长出的两只巨大骨翼,几乎遮住了所有灯光,沈缘背对着门口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伸出手想撑着那只骨翼从雌虫的怀里逃脱出去。   梅霍尔德忽然抖了一下:“别摸。”   沈缘问他:“发生什么了?”   梅霍尔德轻笑一声,没有理会小雄虫的问题,他用手掌扣住维尔拉的后脑,将他完全按在怀中,又不伦不类地朝着门口行了个军礼:“西里安长官,参见。”   西里安将新的一颗子弹装进枪内,紫色眼眸微微低垂着,对于梅霍尔德的问候毫不在意,他再次举起枪,对准了面前雌虫的额心:“维尔拉的私生活是什么样,我不管,你能叫我弟弟留你在身边,算是你有本事 ”   “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一下,”西里安果断开枪,子弹转移方向,打在了梅霍尔德抱着维尔拉的手臂上:“你能做到及时保护小维尔拉,这很好。”   “但是,他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明天我小修一下(字数只会多不会少的)   西里安:只有强者才配做我弟弟的雌君   (西里安像操心女鹅出嫁的爹    第86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0   不同于很容易成为好朋友的雄虫,雌虫是一种天生不喜欢聚集的生物,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或着别的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非必要情况下,两只雌虫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内,就算是亲生父子,雌虫之间的气息也只会相互排斥。   西里安搁下手里的枪,“咔嚓”一声将弹匣卸出来,他抬了下眸:“出来,不要打扰维尔拉休息。”   梅霍尔德的厌烦几乎写在了脸上,他当然知道面前这只雌虫与他怀里的维尔拉是亲兄弟,血缘关系极其紧密无法分割,明明是一双相似的紫色眼睛呈现在他的眼前,但西里安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却十分诡异。   好像是在……暗暗生气一样。   “西里安长官对弟弟的控制欲未免太强,偶尔熬夜玩乐一下也要管?”梅霍尔德手臂间溢出血迹,他低了低眸,将怀里这只小雄虫抱得更紧了一些,随即对着西里安开玩笑道:“小心维尔拉飞走不要你。”   沈缘的脸颊贴在雌虫坚硬的胸口处,稍微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艰难地仰了仰头,脑袋终于从梅霍尔德的手臂间探了出去,刚呼吸到新鲜空气,就蓦然听到梅霍尔德这么一句话——简直踩在了西里安的雷点上肆意蹦迪,跳了一段噼里啪啦的街舞。   西里安没有被这句话激怒:“维尔拉,你要睡觉了,不许熬夜。”   “……我要休息了。”小雄虫举起手来用力推着梅霍尔德的胸口,面前雌虫宽厚的肩颈却像一栋铜墙铁壁,在这样细微的力气下纹丝未动,甚至还有想要将他抱得更紧的趋势:“狗,放开。”   “怎么这么听话?怕你哥哥?”梅霍尔德轻轻眯起红眸,下一句话还没能说出来,瞳孔却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等等!别摸……”   小雄虫的手掌握住了他靠近脊骨末端的那块黑色骨翼,他抓着那块地方借力,身体一转便趁机从他的怀里逃脱了出去,滚到了床榻另一边,刚触碰到梅霍尔德的骨翼,他的神色就不大自然,到现在他迅速松手,雌虫的脸色却显然更加难看。   他的翅膀到底是能摸还是不能摸?   “梅霍尔德。”维尔拉已经扯上了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只小蚕蛹,他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脚来,往雌虫的大腿间踹了一下:“你是我的狗就要听我的话。”   梅霍尔德看着他:“是啊。”   “也要听我哥哥的话。”   梅霍尔德看了眼靠在门框处的雌虫:“听你的就算了,听他的凭什么?我早就不是军部的雌虫了。”   他要还是军部的雌虫,现在的直隶长官也不会是西里安的,大概会是叫梅霍尔德一个不小心栽到监狱里的阿莱特斯,也可能会是军中某位上将。   沈缘朝门口一指:“我命令你听我哥哥的话,出去。”   梅霍尔德:“……”   “好吧好吧,总是虫主有理。”   他收回翅翼,穿着被锋利骨刃扎穿的破烂衣裳从床边爬起来,路过西里安时侧眸看过去,梅霍尔德勾起唇角笑着,与另一只雌虫平静的紫眸对视:“小维尔拉的味道很甜,我在客厅等你,西里安长官,或许我也该与政界打打交道了。”   “期待您的指导。”   西里安一言不发上前反手将卧室门关上,把那只胆大包天想要彻底占有小维尔拉的疯子雌虫隔绝在门外,然后上前去坐到了小雄虫床榻侧边,搁着一层被子用手臂托起弟弟的肩膀,抚摸着他柔顺的黑色长发:“维尔拉,做得很棒。”   白色蚕蛹缩在雌虫怀里,沈缘把自己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很自然地搂住了哥哥的脖颈,紫色眼睛在昏暗之中微微弯起一些愉悦的弧度:“哥哥选择的雌虫,我当然放心,比起阿莱特斯,梅霍尔德更像是一把可用的武器。”   西里安扣住维尔拉的肩脊,让小雄虫完全陷入他的臂膀之间,他的手指抚过弟弟柔软的黑色长发:“但是他不配占有你,维尔拉,他弄疼你了吗?”   沈缘摇了摇头:“他很强大。”   “如果有一天他能真正地发挥出全部实力,说不定能达到……”   “但是维尔拉,他只会是一把武器,当然如果小缘想将他当做狗来驯化,我也不反对,我总是支持你的。”西里安打断了弟弟的话,指节从小雄虫漂亮的眼睛下方划过,将他脸上残留的暧昧泪痕轻轻抹去:“可哥哥不会放心将你托付给他的。”   “你应该拥有一位真正的雌君。”   沈缘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双手用力将西里安推开,迅速从那只白色的蚕蛹壳里褪了出去小,雄虫身上搭着的浴袍在今夜几番动作下已经凌乱不堪,虚虚掩着他小腿间被梅霍尔德舔舐啃咬的红痕。   “哥哥不要说了。”   西里安平静的神色之下突起波涛汹涌,他将一旁的毯子拿过来展开,细心地盖住小雄虫下身的靡靡痕迹,然后捧起弟弟的脸颊,迫使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你很聪明,维尔拉。”   “你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沈缘的声音不禁冷下去,他的手指抓住了西里安的手腕,将雌虫其中一只手扯下去:“就是因为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才想结束这场聊天,难道你以为我真的能找到一位合格的雌君吗?”   “为什么不能?维尔拉是最优秀的小雄虫。”西里安屈指揉搓着弟弟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紫色眼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哥哥会帮你找的,最好是……小缘喜欢的,如果你能够征服阿莱特斯,那么他也算是一个选择,但是……”   沈缘垂下眼睛:“你永远不会满意的。”   不管是阿莱特斯,还是梅霍尔德,亦或者是其他强大的雌虫,位列上将的,也可能是后起新秀,不论是谁,西里安永远都不会满意的。   他会吹毛求疵地去评判,穷尽细枝末节,恨不能把那只雌虫的基因序列都看个清清楚楚,但没有谁能做到像西里安一样,他们是亲兄弟,所以沈缘往往比其他虫都能轻易理解他虚浮话语中的潜藏意思。   西里安只是在费尽心思地为自己唯一的弟弟留退路,他的计划中囊括着反叛失败后他被处刑,只留下小维尔拉一只虫的打算,他所希望的,大约是有一只强大的雌虫,能够像他一样守护着他亲爱的弟弟,勇敢地踩着他失败的血肉,为维尔拉迎来新生的机会。   “小缘,”西里安道:“这世界上可以为你冲锋陷阵的雌虫,将来或许会有很多。”   沈缘转过身去不理会他的话,摆明了是拒绝交流。   “哥哥做第一个。”   “……”   西里安没有得到回答,他拉起被子盖在了装睡冷落他的维尔拉肩膀上面,细心地用手腕上常年准备着的发圈拢住小雄虫有些凌乱的发丝,又默不作声地拿了湿纸巾,擦干净弟弟脚尖上属于另一只雌虫的气息,方方面面都周到。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   西里安想,维尔拉自精神海被摧毁之后,便失去了家族中雄子一方所遗传的强悍精神力,等级也因此一落千丈,他的梦想抱负全都被毁去,因此不得不每七天打一针副作用极强的药剂来维持生命……   太悔恨太愧疚,又害怕真的失去他。   于是西里安对维尔拉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几乎已经到了一种风吹草动极其病态的地步,他甚至有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愿望——如果能够预知维尔拉之后的道路,将他的前方完全铺平坦就好了。   赤着脚走也没关系,一只虫走也没关系,到这种地步,他大概就能彻底放心下去,真正地松开那只控制弟弟的手。   “亲爱的小维尔拉……”   西里安在黑色中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到客厅去与梅霍尔德商谈,属于小雄虫的轻软声音却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哥哥。”   维尔拉提醒他:“你没有给我晚安吻。”   从小到大每天都应该有的。   就算吵架也应该有。   “……对不起,哥哥忘记了。”西里安回过身来,注视着弟弟紫色的漂亮眼睛,指尖抚过他柔顺长发,雌虫低头在弟弟额间轻轻碰了一下,温声哄道:“亲爱的维尔拉,晚安。”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   ……   帝星最近有点儿不太平,大约是从西里安与梅霍尔德谈话那天晚上开始的,在短短几天之内,星网报道的刺杀事件多达十几条,受害虫多为军政两界中级长官,其中四位是曾经西里安做上将时本隶属他又背叛的军雌,剩下的大多是一些本就空缺几乎无法替补的职位。   低级军官没有利用的价值,高级军官又往往有自己的立场不好拉拢,西里安想要换自己手下的虫,往中层下手是十分正确的做法,但是不得不说,有些激进了,很容易引起别虫的注意,就算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虫皇也会把怀疑打到他身上的。   “我需要去帮哥哥一下。”   沈缘翻看着通讯器内来自阿莱特斯强迫症一样每天定时定点的问候消息,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开了会员可以定时发送信息,但今天下午新发来的一条消息打消了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阿莱特斯】:帝星最近很乱,阁下注意安全,请尽量不要外出,有任何问题请打我的通讯,中心城范围内五星分一定赶到现场。   好官方的关心……   钢铁直雌。   沈缘吐槽了一下,然后从沙发上翻身下来穿上西里安给他备好的常服外套,反其道而行之将旁边整齐叠好的那件军装抱进怀里,悠哉悠哉地出了门。   【宿主你……?】   沈缘:“已读已瞎,我没看到。”   他现在的任务是去给阿莱特斯送这件衣服,以便能够暂时扰乱他的工作,运气好一点儿,说不定这件事已经可以略过不提了。毕竟看这个星网记者报道刺杀的速度,那只杀虫犯,好吧直接说名字——梅霍尔德,他很有可能还在军部或者行政中心里藏着,准备执行下一个目标。   阿莱特斯在第四次刺杀的时候就已经封锁了全军部,各种屏蔽器连接了防卫线处的切割激光线,探照灯更是照得军部外围黑夜甚白天,现在估计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如果梅霍尔德还在军部之中,那么迟早都会被阿莱特斯捉到。   “这里禁止……怎么?”在军部门口防守的雌虫忽然愣住了,那只从不远处走路来的虫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才终于看清楚,这居然是一只尊贵的雄虫!   “我想进去。”   小雄虫黑发如瀑,衬得肌肤凝白似雪,只有发丝尾端处扎了根淡红色的丝带,又打成了一个俏皮可爱的蝴蝶结,紫色双眸像两颗闪耀的宝石,只有睫羽掀起时略显锋利,少年薄唇轻轻抿起,抱着怀里的衣服道:“我来给阿莱特斯长官送他的衣服。”   “这……”雌虫有些为难,他俯下身,尽力软了声音告诉他:“现在军部在捉一只杀虫犯,这里很危险,您还是……等等!”   “您是西里安长官的弟弟吗?”   “嗯,”沈缘道:“我让阿莱特斯来接我。”   “这样好吗?”   雌虫更为难了:“阿莱特斯中将吩咐不许任何虫打扰他,您看这样……阁下把衣服给我,我转交给阿莱特斯中将,如何?”   沈缘淡淡吐出一个字:“不。”   雄虫是一种脆弱的生物,本来就是很难伺候的,任何雌虫都应该铭记这个道理并且奉为宗旨,沈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态度显然叫这只雌虫脑子里的神经线缠成了一团,左右为难,多番考量之下,沈缘还是以尊贵雄虫的身份打破了军规,成功进入到了军部。   “十七楼A205室……”沈缘正在一栋六角大厦中寻找着电梯间,他一边低头走在走廊里,一边在通讯器上搜索阿莱特斯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岂料电梯间还没找到,从某个房间里忽然探出来一只手,像恐怖片中洞穴里能将人卷起来的巨大触手一样,揽着他的腰将他用力拽了进去。   沈缘:“?!”   有鬼。   啊不,有虫?   “梅霍尔德?”   “嘘,别说话。”雌虫强劲有力的手臂搂着他的腰,几乎将他完全托了起来,沈缘的后背抵在墙壁间,面前除了黑乎乎一片,几乎只剩雌虫宽厚的胸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笼罩了他,叫虫只觉不寒而栗。   梅霍尔德低低笑了一声:“虫主怎么发抖?冷吗?”   “要不要狗给您暖一暖?”   沈缘咬着牙推了他一把:“你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别到最后真的查到我哥哥身上。”   “我不会背叛您,虫主。”梅霍尔德的嘴唇蹭在他脸颊边,轻声呢喃着:“就算被捉到,狗也绝不会供出您的哥哥的。”   “汪。”   他将面前小雄虫的小腿抬起来,叫维尔拉像一只小宠物一样挂在了他的腰上,黑暗逼仄的环境里,呼吸的温度灼热湿润,寸寸打在周围,形成一番很不合时宜的暧昧情景。   “虫主。”梅霍尔德的嘴唇擦过小雄虫的鼻尖,而后顺着下移落到他的唇珠间,他伸出舌头细细舔舐着那块软肉,贴着维尔拉的嘴唇低声笑道:“要在这里来一次吗?我服侍您。”   “很刺激,会像偷情。”   满脑子黄色的狗东西!   沈缘举起“正义之掌”就要给他一个爱的教训,这个耳光还没打到这只雌虫脸上,走廊里却忽然响起破空般的警报声音,几乎响彻整栋大厦,激光红线从门上的厚玻璃处投射进来,“砰”地一声将玻璃切割成为整齐的碎块。   梅霍尔德在黑暗中眯起红眸,他看着逐渐要被击破的大门,神色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有些兴奋:“他找到我了……虫主。”   沈缘脸色一变:“那怎么……唔!”   雌虫托起怀里小雄虫的下巴,低头吻住他的唇瓣,放肆地将舌尖探入进去搅弄,像是要在这里将他完全吞之入腹饱餐最后一顿,这场激吻没有多么漫长,梅霍尔德很快松开了他,可沈缘却依旧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溺水似的窒息。   “阿莱特斯,好久不见。”   挑衅的话语音调微微上扬,充斥着不屑与嘲讽,沈缘下意识侧过脸,与门外持枪的阿莱特斯冷淡金眸瞬间对视。   “……”   要完。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相见,先打一场    第87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1   沈缘现在被迫维持着一个很古怪的姿势,他的后背轻轻贴在墙壁上,上衣被蹭得有些上翻,露出来一截白皙腰身,前方是梅霍尔德俯身压下来的庞大阴影,像一层浓重乌云笼罩下来,将他完全包裹在内无法呼吸,雌虫泛着灼热气息的手指托在他腿弯处轻轻揉捏,点燃起一簇滚烫,让他颤着膝盖只想要躲避。   “你……你松开我……”   “又见面了。”梅霍尔德轻轻笑着,将怀里的小雄虫抱得更紧了一些,几乎已经要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雌虫滚烫的心脏灼烧起旖旎朦胧的暧昧,低沉的声音里染着戏谑讥诮,他侧眸看着门口处脸色阴沉的阿莱特斯,眉梢轻轻扬起:“这个叙旧的时机可能不太好,长官。”   “放开他。”阿莱特斯紧紧咬着牙根,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早已经乱成一团,逼仄窒息的恼恨感从头到脚倾泻而下,将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如果只是梅霍尔德这只杀虫犯藏匿在这里,阿莱特斯可以做到在看见他身影的那一秒就开枪将他就地处决,可当他匆匆赶来破开这道本就没锁的门时,只看了一眼,食指间扣紧的扳机却蓦然间松了松,全身的骨头都仿佛在血肉里碎裂成一根根的尖刺——他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小雄虫会出现在这里。   维尔拉被一只恐怖的反社会雌虫劫持,抱在怀里亵渎亲吻,面容几乎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小雄虫那双如紫罗兰般的眼睛是否已经被薄雾笼罩,所以对于心爱雄虫一切情况的未知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心底点燃起来。   这种情形。   哪只雌虫都不会做到完全理智的。   “你气得发抖啊,阿莱特斯,能看见你这样,真的很难得。”   “看着帝国军雌本应该至死守护的可爱雄虫被我亲吻拥抱,而你却毫无办法,这难道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侮辱吗?”   梅霍尔德眯起红眸,俯身又一次在维尔拉唇间略过,只轻轻触碰了一下,怀里的小雄虫却猛然抖了抖肩膀,雌虫看着他怀里这只年轻的小雄虫,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他低头附在维尔拉耳边,用细小的气音对着他低声道:“好了,别怕。”   “不会伤害你的。”   沈缘咬着唇抬起眼眸,此时此刻的情景太过于危险,而阿莱特斯又是少有的S级雌虫,拥有极其坚韧的体魄,不论是视力还是听觉,都远超其余雌虫,不管他多么小声地想要与梅霍尔德说话,凭阿莱特斯的实力,一定能够清晰地听见。   这只狗最好聪明一点,别暴露他。   梅霍尔德将他揽入胸口处,像一只真正的恶劣雌虫那样,放肆地用手抚摸过小雄虫脊背间每一处肌肤,眼看着那只手就要从维尔拉的上衣下摆处探入,阿莱特斯扣紧了扳机:“梅霍尔德,你想在这里消亡。”   梅霍尔德抱着怀里的小雄虫换了个方向,他正对着面前金眸已经化为恐怖竖瞳的阿莱特斯,挑衅笑道:“可你不敢开枪。”   “可爱的小雄虫在我这里呢。”   “砰——”   阿莱特斯一枪打出去,稳稳擦过梅霍尔德耳尖,子弹将他的耳朵打碎掉一块血肉,随着高速迸射出去的微小物体一起在空气中化为一道模糊的血雾:“松手。”   梅霍尔德红眸随着耳朵上滴落的血冷下去:“枪法真准。”   “在帝国那几年,枪法这样好的雌虫,我只见过两只……你算一个,但是阿莱特斯,我是一只杀虫犯,雌虫和雄虫在我的眼里是一样的,只是这只小雄虫太可爱了,我和你一样,舍不得他死。”   “要不要赌一下?”   阿莱特斯脸色阴鸷得可怕,浓重的颜色像是能够滴下墨水,他一言不发重新上膛,再次将手里的枪平举起来,他心爱的雄虫被这样欺辱,就在他的面前,这是任何一只雌虫都不能容忍的。   但是,就像梅霍尔德说的那样。   只要维尔拉在他的手里,他就永远处于下风,阿莱特斯当然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可他就算是十成十的把握,也不敢真正地把那一枪打出去……万一误伤了维尔拉,他死一百次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心底想要永远呵护的小紫罗兰,就这样受到了伤害。   “维尔拉阁下,”阿莱特斯声线喑哑:“我会救您,别怕。”   如果沈缘拿的是小白花剧本,那么他现在应该泫然欲泣朝着阿莱特斯露出脆弱无比的神色,像一只真正被挟持的雄虫一样,在惊惧之中恰到好处地因为恐惧而昏迷,从而激起男主强大的保护欲。   但是很可惜,维尔拉从来不是脆弱的雄虫,这一路走过来什么疼痛都体验过了,遑论是假装被挟持,就算真的被哪只雌虫绑架,他也不会哭得像个傻子。   “阿莱特斯,”沈缘颤着声音:“开枪。”   梅霍尔德的眼皮子跳了跳:“这可能……”   “砰!”   灰发雌虫瞳孔一颤,疼痛感叫他下意识松开了搂着维尔拉的那只手臂,或许连沈缘本虫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之下,只是因为他一句近似乎命令的话语,阿莱特斯那种紧张焦躁就能迅速压制下来,果断地将这未知结果的一枪打出去。   理智冷漠,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这原本就是阿莱特斯的性格,只是有了在乎的雄虫,所以才会偶尔受制,从而产生恼怒焦躁的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阿莱特斯的枪法真的很准,准到维尔拉和梅霍尔德这么近的距离,都能完全不让碎片伤害到他的皮肤哪怕一寸。   “雄主!”   沈缘刚想要瘫下去无力的身躯,另一只手臂及时将他捞了起来抱进怀里,那阵晕乎乎的感觉还没消散,再一回神,他的双脚已经悬空,金发雌虫背后展开锋利翅翼,骨刺尾端直直穿破二十多层的楼阁,瞬间腾空而起,破碎的废料石块从楼顶坠落,投入虫工喷泉之中,荡起一片水花。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对峙,在云层之下形成飓风缠绕在一起,把树枝上的叶子都卷了起来,阿莱特斯周身的气息凌厉如血刃刀锋,对着梅霍尔德迅速发起一道致命性的精神力攻击,沈缘却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几乎连风都没怎么感觉到。   不好意思,想睡。   梅霍尔德不会死吧?   沈缘刚想要闭眼,这个想法又将他的眼皮子撑了起来,他的脸颊贴紧了阿莱特斯的胸口,眼睛处只能看得见一片昏暗,隐隐约约的巨响传入他的耳朵,像一道破天惊雷。   真死了怎么办?   算了,梅霍尔德要是这么弱,还不如死了,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只翅膀的雌虫多得是,不行他就再从名单里挑几只雌虫出来,沈缘又安心地趴了回去。   “维尔拉!”   沈缘听见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从阿莱特斯的怀里探出了头,远处楼宇之上,飞行器通道外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梅霍尔德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血肉可怖地外翻着,自半空中滴下浓稠的血水。   “下次再见!我亲爱的小阁下。”   红眸雌虫手掌在唇间轻轻触碰一下,笑着给予了他一个飞吻,随及一声巨响,周围荡起数十米高的浓厚烟雾,带着有些刺鼻的腐蚀气味,沈缘被一只手迅速覆住了脸,即将昏倒之前,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阿莱特斯急切的声音。   “雄主!”   ……   ……   星光稀疏,月色半掩,昏暗的暮霭低压下来,仿佛无边的浓墨抹在天际,沈缘恍恍惚惚地醒来,眼前只有一片黑乎乎的景象,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反手想要撑着床榻坐起来去喝口水,身边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将杯子里带甜味的水喂进了他嘴里。   “阿莱特斯?”   “……”黑暗中的雌虫沉默着,良久后才回答道:“是我,阁下。”   沈缘声音有些哑:“开灯。”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床头的自动感应灯燃起了一个和缓的亮度,雄虫轻轻眯起眸子低着头短暂适应了一下,再抬起眼睛时才看见跪在他床边的高大雌虫,沈缘轻轻一挑眉:“长官?”   阿莱特斯抬起金眸,一言不发地反手递过来一柄短刃,朝向他自己的锋利刀尖将他的手心割出两道深刻伤痕,雌虫却像是恍然未觉一般,低声对他道歉:“对不起,没能保护好阁下,是我的失职。”   沈缘没有接过那把断刃,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阿莱特斯道:“惩罚。”   沈缘:“用这个?”   阿莱特斯看着面前的雄虫:“雌虫的自愈能力非常好,您可以让我永远牢记这一次,我会击毙梅霍尔德,弥补我的过失。”   “我不想失去……追求阁下的机会。”   好正经的宣誓。   说不定皇室养那些孤儿雌虫的时候,每天早八都会叫他们朗诵某种诗歌,比如牢记自己的信仰,把生命奉献给帝国,不畏死不惧难……诸如此类。   沈缘屈膝坐起来,向他摊开手:“换一个,长官。”   “我想用枪。”   “好。”阿莱特斯没有犹豫,他甚至重新往匣子里装满了六颗子弹,帮助面前的小雄虫拉紧锁栓上膛,然后双手握着枪管递过去,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阁下。”   维尔拉用食指扣住扳机问:“几枪?”   阿莱特斯道:“看您心意。”   沈缘轻声笑了笑:“阿莱特斯,或许你不知道,虽然我等级跌落了很多,但我的枪法很好的,可以很精准地打中你的心脏,只需要一枪。”   回忆蓦然闪现过脑海,像一副铺长了的恐怖电影。   阿莱特斯瞳孔微缩,他忽然抬起双手,顺着维尔拉握枪的姿势拢住了他的手指,他抬起金眸,低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恳求:“别对我失望,维尔拉阁下。”   尾音刚落,枪声响起。   “一枪。”阿莱特斯道,他从愣住的小雄虫手里拿回手枪,再次上膛后递过去,丝毫不顾及他的胸口间已经被打穿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孔洞:“里面还有五颗子弹。”   “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沈缘把手里的东西递回去:“我没想开枪,阿莱特斯中将,你太冲动了,我只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有些后怕,我害怕所有的雌虫都是那样,是欲望养成的生物,只想要亲吻占有我,所以……”   阿莱特斯道:“我不是。”   “……”   “长官不想亲我?”   沈缘轻扬眉梢,他的小腿从床边耷拉下去,在雌虫的面前轻轻晃着,而后不动声色地触碰到了军雌身体某一个部位,他用了些力气踩下去:“你明明也很可恶,阿莱特斯。”   “你现在想占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4.5w+的报告依旧没有完成,但是还是忍不住更了小缘宝宝    第88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2   少年雄虫双臂向后微微撑着,一只白玉瓷似的脚尖轻踩着阿莱特斯,姿态慵懒随意,沈缘紫色眼眸中晕散出一点儿作弄别虫得逞的狡黠笑意,下巴只轻轻地垂下去,便有一种生来尊贵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怎么说,阿莱特斯?”   阿莱特斯没能及时开口说话,小雄虫轻踩着他的脚尖隔着一层布料,几乎已经要完全触碰到他的皮肤,滚烫的热意从心底升起,穿过喉管,在舌后根灼烧,似乎将他彻底熏成了一个哑巴。   “不,我……我没有。”   沈缘微微俯下身,他的目光只落在了雌虫胸口处那个被子弹打破的血洞上,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因为他的这一细微的动作,脚尖的力气再度加了一层,他的手指抚摸上阿莱特斯胸间伤口,食指轻轻点过那只血洞:“阿莱特斯中将对自己下手好狠,我不想这样的。”   阿莱特斯金瞳紧紧缩起,小雄虫指尖的动作和脚心微凉的触感一齐涌上来,在岩浆和冰雪之中交织混乱,他一把握住面前维尔拉的手指,只轻轻顿了一下,便将那只手稳稳地搁了回去:“血很脏,阁下。”   维尔拉看了看自己指尖的鲜红颜色,理所当然地将右手递到了阿莱特斯的面前,那抹血红在伤口之上也只能勉强称为是伤口流出的血水,可这几滴颜色触碰到小雄虫的指尖,在略微昏暗的环境里,却像是在他的指缝中绽开了一朵小花。   “我帮您,清理一下。”   阿莱特斯几乎不敢再看面前的小雄虫,他双手托起那块脆弱白玉,低头将那根沾了他血迹的手指轻轻含进嘴里,血腥的味道和属于心爱雄虫的体香一同灌入进来,阿莱特斯原本可以保证的——他保证他清理的目的绝对正当,不会有任何玷污亵渎小维尔拉的想法,但现在……心底刚许下的誓言慢慢消散了。   “阿莱特斯?”沈缘声音慵懒,他饶有兴致地游离在这一场戏谑之外,轻轻垂眸看着额间青筋早已经跳动不止的军雌,在那双金瞳闻声看过来时,雄虫轻飘飘的话语里充满了恶意:“真恶心,你硌到我的脚了。”   恶心。   无法克制的疼痛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穿破了胸口那只血洞,灌入了极其冰冷的河水,阿莱特斯全身的血液凉了大片,他托着小雄虫那只手,向来沉静淡漠的金眸之中涌现出一丝无措。   直到现在,阿莱特斯才终于明白。   前世那一切痛苦的根源本就不是维尔拉毫不犹豫打向他的那五枪,子弹对于一只雌虫来说,和吞进肚子里的枣核没什么区别,就算是打到了他骨翼最脆弱的那一块地方,凭雌虫强大的自愈能力也能很轻易地恢复如初。   他动用将级军官的权利,两次驳回了维尔拉对他提出的离婚申请,从听闻消息心跳停滞,坚守着短暂甜蜜后忽然冷淡下去的婚姻,到最后维尔拉与他的最后一场谈话……到此为止一切结束。   “雌虫是一种很恶心的生物,莽撞地缔结婚姻是我脑子进了水。”穿着松散睡衣的黑发雄虫低头往弹匣里添加着子弹,在黑暗之中,仅有一丝月光洒在他细瘦的腕上:“你最好不要再动用你第三次机会,阿莱特斯。”   从第一次提出离婚申请到现在,维尔拉似乎更加虚弱,阿莱特斯看着他的侧脸,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月光将他的皮肤打得脆弱苍白,还是雄虫的皮肤颜色衬得月色也清冷。   “雄主,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我有失职,请您惩罚我,无论如何……”阿莱特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放弃这段婚姻的。”   维尔拉看过来,一双神秘的紫色瞳孔中再也没有让虫心脏发软的娇纵雾气,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么大概就像是社会中某一类特殊的雄虫,二次进阶后会性情大变——可这只是阿莱特斯虚妄的猜想罢了,维尔拉早就度过了二次进阶期。   “你没有做错什么,”维尔拉将那只手枪握在手里,对准了他的胸口,他站在月光下,如同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难道阿莱特斯长官以为我会像大多数雄虫那样,因为雌君做错了事,而将长刀利鞭施加到你的身上吗?”   雄虫似乎笑了笑:“我不会的。”   阿莱特斯握紧了手指:“但是您可以。”   “这是属于雄主的权利,如果我让您不高兴,您可以随意惩罚我,而不是……我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雄主。”   维尔拉轻声道:“这是我的决定,到现在为止你依然是我的雌君,不应该违背雄主的任何命令才对,别让我不高兴了,阿莱特斯长官。”   阿莱特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依旧固执:“但是这个不行,原谅我。”   “砰。”   “这就是你的错,让我感觉到纠缠恶心。”   雄虫打出了第一枪,他握枪的姿势十分熟练,像是早就已经练习过千万遍那样,未等他反应过来,维尔拉再次上膛,用手枪里的五颗子弹精准地打中了他身体的各个地方:“阿莱特斯,你可以反击我。”   维尔拉放下枪看着他:“这是我给你的权利,是我抛弃你之前……你最后一次发泄怒火的机会。”   阿莱特斯终于明白了。   所有痛苦的根源,不来自于那五枪所感受到的疼痛,他重生后想要逃避的原因,他拒绝小雄虫那杯草莓奶昔的惊涛骇浪之下的理由……脑海里回忆的只不过是维尔拉精致面容之下那一层丝毫不在意的冷漠,他甚至不愿意对他施加确切的真正的疼痛,不在意亦或者是根本不想费力气去惩罚他,而是决绝地用五枪判决了他死刑。   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你怎么了?”   雄虫宝石般的紫色瞳孔靠近了他,氛香的气息几乎要透过阿莱特斯的眼睛,一直探入到他的心底里去,阿莱特斯金瞳紧紧缩起,他托着心爱雄虫的指尖,像紧张地护着一颗珍珠,雌虫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   沈缘微扬眉梢,半晌后他再度加重了脚尖的力气,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幼崽那样玩闹,而面前情绪略有些落寞的雌虫是他手里一只很好用的玩具:“有点烫,阿莱特斯长官。”   “我的脚心被烫红了。”   心爱的雄虫触碰着他的身体,无论是哪一只雌虫,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全理智下来,阿莱特斯握紧了维尔拉的手指,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性,膝行着朝后退了半步,叫那只脚尖脱离了他。   “抱歉。”雌虫俯身握起那只骨节修长的脚,手指轻轻揉捏着雄虫的脚心,阿莱特斯知道,他的确是一只心中满怀着恶心欲望的雌虫,在他喜欢的雄虫面前,他妄想卑劣地掩饰心底滋生的意淫情欲,以此来彰显他与梅霍尔德那样的虫不是一类,但却被维尔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他想完全占有维尔拉。   舔舐他身体的每一处肌肤,亲吻他漂亮的眼睛,然后将他吞食,他们互相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维尔拉只会属于他一只虫。   沈缘轻笑着和这只雌虫开玩笑,他微微俯着上身,唇齿间的呼吸几乎能够打在阿莱特斯的脸上,雄虫的语气有些恶劣:“不如切了吧。”   阿莱特斯愣了一下:“如果阁下觉得恶心的话……好,您回床上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会处理干净的,阁下放心。”   沈缘:“?”   不是你要来真的?   【宿主我的爹您在说什么啊!别真把男主逼成太监了!难不成您要让他考古代编制吗?!】   沈缘罕见地有点心虚,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无奈道:“我这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嘛,感情拉扯这一招我也用了好几个世界了,就怕遇到这种脾气又正又冷的……听我的话像听命令一样。”   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到就能做到。   让开枪就果断开枪,让切他真敢去拿刀——说不定为了惩罚他这次对心爱雄虫保护不力的罪责,阿莱特斯甚至连麻醉剂都不会打。   “阿莱特斯,”沈缘及时开口拦住他,见雌虫抬起头来,他朝着对方张开手臂,声音像撒娇一样软下去:“抱我。”   阿莱特斯微微怔住。   “阁下?”   眼前的小雄虫神色愉悦,完全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他紫色的眼睛轻轻弯起来,在眼角处聚起一抹淡淡的暖光,锋利的睫羽似乎也化作了停在眼睛上方的两只黑色蝴蝶,搭着他垂在胸口处系了蝴蝶结的淡红色发带,简直就像是一张花团锦簇的照片。   “抱我呀,”沈缘朝着他的方向倾倒过去:“你不抱我,我要摔下去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臂蓦地将他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激动到身体发抖,那只宽大的手,却又轻柔地抚过他的脊背:“不会摔倒的,阁下。”   “我接住您了。”   沈缘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阿莱特斯……等你懂我的笑话,我早就回归虫神的怀抱了。”   “你好没意思。”   他说完依旧不解气,忍不住扬手甩了面前的雌虫一个轻轻的巴掌,简直就像是某种毛绒动物自以为伸着利爪给出了一次强有力的攻击那样,实际上却只是轻飘飘的,比刻意的撒娇还要更让虫心软:“你是一只无聊的虫。”   雄虫的语气委屈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阿莱特斯的心脏用力地捏扁,弄得他心口处一阵阵地发疼:“不会了不会了,下次我一定懂,我会学习的,我去看一下星网上的流行用语……”   “不要难过,维尔拉。”   阿莱特斯将怀里的小雄虫完全拢入臂膀之中,一手捂着维尔拉的后脑,叫他紧紧贴着自己滚烫的胸膛,他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今夜悄然发生了变化,就像前世他注定会喜欢上维尔拉那样,即使经历过一次惨痛的失败,也依旧沦陷入深渊。   “雄主。”   沈缘眼皮跳了跳:“你叫我什么?”   阿莱特斯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雄主。”   沈缘忍不住提醒他:“你在追求我,阿莱特斯,我们还没有缔结婚姻,要是让我哥哥听到……他一定会打死你,你最好庆幸我今天没有配带随身定位器。”   阿莱特斯:“可我现在已经不知廉耻地想要侍奉您了,用什么都可以,我想让您舒服……维尔拉阁下,您现在踩上来,还会烫吗?”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脚腕。   沈缘:“!”   作者有话要说:   反客为主,小圆宝宝你要被吃( bushi)   让宝舒服是受的荣耀!    第89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3   潮湿热气几乎完全笼罩了雄虫的身躯,少年脸颊处蓦地坠下来一串珍珠似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的液体,将他膝间半遮半掩的衣裳打湿一片,化作一个规则的深色圆圈,不过片刻便被这其中热度蒸发干净,再也找寻不见最初滚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模样。   “阁下,维尔拉。”阿莱特斯声音嘶哑,他低眸将所有情绪掩盖在昏暗之中,强韧双臂自下绕过小雄虫的腿弯,好似托起了一大颗紫色晶莹的漂亮宝石,他的手臂慢慢地收紧,在潮湿之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雄主。”   沈缘猛地颤了下肩膀,整个上身被迫完全跌入了阿莱特斯的怀抱之中,他感觉到那簇滚烫的火焰已经在他的膝盖处燃烧起来,雌虫指尖轻轻捏过,便留下夹杂着热意的淡红色痕迹:“等等……!阿莱特斯……唔!”   雌虫站起身来,用一只手臂将他完全包裹拢扩,未等小雄虫话语说尽,他就已经无法再压制自己的疯狂,欺身而上扣着维尔拉的后脑吻了上去。   这个吻像宣泄着某种不可言明的情绪。   却又在激烈之中夹杂着一丝呵护珍宝的极致温柔,如同冰火两重天交替而上,从他的唇间贯通到脚底,升起阵阵酥麻感觉,沈缘模模糊糊之间早已经忘记了反抗,只能张开嘴唇迎接这场暴风雨。   阿莱特斯循序渐进的拨弄的确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但不可否认的是雌虫身上有一种情绪永远无法避免,即使是在战场之上再理智冷静的军雌,遇见自己喜欢的雄虫也只会陷入无法克制的意乱情迷之中。   雌虫或许也应当会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但他们更多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排除他虫的极端占有欲,是彻底吞食才得以饱腹,不能分割,不可共享,任何虫觊觎他所心爱的雄虫,最终得来的只会是不死不休的对抗。   这是雌虫天生的基因所致。   沈缘猜想:如果他没有因为那场烟雾和对于高度的恐惧而晕倒,阿莱特斯大抵会追杀梅霍尔德到星系边界,至死方休。   “维尔拉……”阿莱特斯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雄虫,在彻底吞食掉他的那一秒钟,雌虫终于找回了他理智冷漠之下潜藏的那种淳淳爱意,夹杂着极致疯狂流淌过心尖,成为血液中再也无法抽离的一部分。   阿莱特斯知道,即使再有第三世,他也无法割舍去早已经铭刻在他心间血肉之上的维尔拉的名字……早已经完了。   这世上的雄虫除了维尔拉,再也不会有其他虫可以进入他金色的眼睛,这朵小紫罗兰的清香渗入他每一块作战时被敌方伤到的血肉,于是每时每刻,他的基因中都在不停地编纂去呵护小雄虫,去爱他去占有他的指令。   雌虫低下头,嘴唇轻轻扫过小雄虫耳侧,唇齿之间含着那块耳尖软肉慢慢撕咬,阿莱特斯双臂撑开,声音嘶哑地问他:“我让您舒服了吗?雄主。”   沈缘眼睫轻轻颤抖着,在恍惚之中逐渐回过神来,他扬起手,不轻不重地甩了阿莱特斯一个响亮的巴掌:“我让你停,你为什么不停?”   “你还不是我的雌君。”   阿莱特斯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雌虫冷漠金瞳之中化开了一片冰河消融的万千柔情,他托起小雄虫的手指为他揉捏着泛红的掌心,像对待小虫崽那样,低头哈了口热气:“抱歉,雄主。”   “下次不会了,您可以惩罚我。”   沈缘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   道歉真快。   哄是哄了,哄得挺好,他只躺在床上就能被军部高级军官用低沉的声音温柔夸奖,这是阿莱特斯的下属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待遇,论起这个,难免可以助长虫的虚荣心。   但是他雌的,你倒是停啊!   哄了又不停是什么意思?   阿莱特斯像一只从小被素食主义者饲养的野狼第一次品尝到肉的味道那样,没有丝毫理智可言,即使胸口处的血洞依旧在愈合的过程中,被雄虫伸着指甲恶意地再次剥开血痂,将他的伤口撕扯出带着模糊血肉,雌虫也依旧将他拢入怀中,舔舐去他锁骨间被沾染上的血液。   雌虫只是自愈能力强,并不拥有屏蔽疼痛的能力,沈缘看着阿莱特斯胸口间被他捣乱弄得更加严重的伤口,表皮处几乎已经完全撕裂,呈现出内里渗着血丝的皮肉,一时之间心虚和恼怒一齐涌入心头——不对,他心虚什么?这是阿莱特斯握着他的手自己搞的!   “雄主,您要惩罚我吗?”阿莱特斯将白色衬衫披在了小雄虫的肩膀上,包裹住他的身躯,两只虫同处于一处空间,紧紧相连,这番动作之下,沈缘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喘。   “你……”雄虫紫眸微闪,半晌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微微抬起上身,看着阿莱特斯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金眸之中深色的竖瞳,沈缘笃定道:“你……没有满足。”   阿莱特斯沉默片刻,刻意地移开了过于锋利的视线,只轻声问道:“阁下舒服了吗?”   沈缘低头在雌虫的肩膀上蹭干净了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再抬起头时除去脸颊上泛起的淡淡艳红,已经再也不见任何恍惚,雄虫抬起脚,身子向后仰着踩在了阿莱特斯受伤的胸口处,让他的身躯逐渐脱离了面前的雌虫:“你不会满足的,阿莱特斯。”   “永远不会。”   等级差距决定了一切。   他再疯狂地想要吞噬,做尽万千努力,也无法抗衡等级之间那道深邃沟壑,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本就不只是立场,还有无法匹配成功的等级,阿莱特斯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极度饥饿的状况下食用了可以短时间营造饱腹感的观音土。   这当然可以短暂缓解他的精神力暴-乱,就如同一场心理医生给予的虚假安慰,给他的死亡线蒙上一层厚重的黑布,叫他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行找寻出路,直到大灯亮起——周围高墙铁壁,八方无门。   “但是我不需要,维尔拉阁下。”   阿莱特斯握住了他胸口间那只被他亲吻过的脚腕,动作轻柔地搁下去,雌虫用指尖抹去那白皙皮肤之上的血迹,金眸轻轻垂着:“在我有限的生命之中,我所希望的,是永远可以看到您的笑容,这样就很好了。”   雌虫握起小雄虫纤细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将那只白皙的手掌贴在了他的心脏处:“感受我的心跳,维尔拉阁下。”   “我爱您。”   “所以我是否可以满足欲望这个问题,不会在我的考虑之中……我只侍奉您就好,维尔拉阁下舒服,我的心已经满足了。”   沈缘故意道:“我没有感受到你的心。”   阿莱特斯微微倾身:“雄主。”   “阿莱特斯,”雄虫轻轻抬起紫色眼眸,话语中充满戏谑恶意:“如果我不会与你缔结婚姻呢?我不负责任,玩弄感情,最后将你抛弃,完全离开你的世界……你会怎么做呢?”   “砰。”   手掌下的心跳停了一拍。   阿莱特斯的瞳孔紧紧缩成一个细小的针眼:“……我会死。”   “为你付出的感情殉葬吗?”沈缘轻笑一声,他加重了手掌心的力气,面对雌虫几乎像乞讨一样的恳求语气说出这样决绝的话,终究还是将风筝线又拉了回来:“我感受到了,阿莱特斯。”   阿莱特斯:“什么?”   沈缘道:“你的心跳,很有力。它在我掌心里跳舞了……忽然变得好快啊,你现在在想什么,阿莱特斯?”   “是不是在想我啊?”   阿莱特斯瞳孔微颤:“是。”   他肮脏的思想在回味心爱雄虫柔软的曼妙身躯,甚至唇舌舔舐过所留下的淡淡清香,都成为了炽烤他心脏火焰的可燃剂。   “阿莱特斯爱我呀,”小雄虫眯起眼睛笑着张开手臂,像撒娇一样扑进了面前高大雌虫的怀中,他将脑袋搁在阿莱特斯的肩膀处:“我已经知道了,嗯……我也是。”   “长官现在应该说点浪漫的话。”   阿莱特斯沉默片刻,道:“我的意志,追随维尔拉阁下前行。”   很官方的誓言,太正经了,和他的性格如此相似,却又含着一层隐秘而危险的疯狂。   “我很期待。”沈缘靠进他怀中。   他真的期待,对皇室绝对忠诚的将级军官阿莱特斯,面对两难的选择,最终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   ……   ……   青白色烟雾缭绕而上,几乎遮盖住了西里安眼眸之中所有的情绪,他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指尖燃着猩红一点,纯白色制服之上滚落下烟灰,随着面前虫皇的话语一同被风吹散。   “梅霍尔德为什么会逃出去,我不知道。”西里安抬眸看向面前的虫皇:“这不是我管辖的范畴,陛下应该去问一问军部。”   虫皇蓝色眼睛之中盛满温情:“我信任你,西里安,梅霍尔德出逃这件事只是一个小问题,该追责的虫一个也不会少,但是……我们很久没见了。”   “你的工作很忙碌,对吗?”   西里安弹去指尖烟灰:“确实。”   “几乎已经忙得抽不开身去照顾维尔拉,所以陛下如果没有要紧事,还请放我回去继续去工作,很多文件还需要经过我的审批。”   “哦,是的。”虫皇笑道:“我上次见到小维尔拉,他好像又瘦了一些……该请营养师为他准备一些食物的,这是你作为哥哥的疏忽,应该受到严惩。”   “毕竟,维尔拉作为一只小雄虫,曾经那么闪耀,甚至敌得过某些雌虫……他现在这样我也很担心,不过幸好还有你照顾他,不然,他活不下去了。”   西里安将燃着的那支烟熄灭在了掌心里,灼烧的疼痛无法克制他心脏处紧缩起的酸涩,万千情绪交杂在一起,化在雌虫面容之上也只剩下一面早已经练就的平静:“是啊,维尔拉实在太脆弱了。”   他为自己的弟弟而爬到高处,为他开辟平坦大道,为他而存活,为他划给了自己一条死路,但这条路的尽头,依旧一片迷惘,充满着模糊雾气,看不见断崖处远方高楼。   虫皇轻叹一口气:“比起维尔拉,你们的雄父当初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多少雌虫想要跟随在他身边,他几乎成为虫民明星了,只可惜啊……意外总是发生在天才身上。”   他说:“我也很遗憾。”   西里安握紧了手心里已经熄灭的那半支烟,含带着虚假笑意的眼眸之下,冰湖碎裂成寒霜,雌虫沉默片刻,只轻声道:“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有维尔拉。”   “陛下,你可以尽管放心了。”   他可以为亲爱的弟弟苟且,对敌人笑脸相迎为他获取延续生命的药剂,也可以至死为他战到最后一刻。   因为维尔拉是——他亲手养大的唯一的弟弟,也是雄父留下的唯一的小雄虫,是他这世上最后的亲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一丢丢小缘雄父的故事    第90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4   浓重的烟味熏在西里安的喉咙里,从他舌尖流窜过,最终化作一道无声叹息从他唇边吐出来,在虫皇接会要客的房间,雌虫双腿交叠靠着椅背,姿态优雅与虫皇同坐,他肆无忌惮地点燃那支香烟,任由烟雾四处飘散,甚至可以打到虫皇的脸上,最终却又一声不响地将那支烟熄灭在手心里。   这种场景任是哪只虫来看,大抵都会认为虫皇对于那只死去雄虫的两个孩子是如此纵容宠爱。   尊贵无上的虫皇陛下,也只有在执政官西里安亦或者是维尔拉阁下的面前可以露出真实的笑颜,这种宠溺无可诟病无处指责,这几乎成为他王冠上最闪耀的一颗明珠,助力他维持着自己和善的形象,稳坐高处。   “陛下已经可以完全放心了。”   细碎烟叶化成齑粉从西里安的手掌心中慢慢落下,他的唇边挂着笑容,那双紫色的眼睛却轻轻垂着,雌虫拿起桌子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行云流水:“好久没来见陛下,这宫里的茶也换了个口味……太甜了。”   虫皇微笑着:“小维尔拉喜欢喝,每次他来,我都叫虫给他备上一壶,我还以为西里安的口味会和弟弟一样呢,现在看来是我疏忽,不如换一杯?”   西里安的手指顿了顿。   “哎呦,”虫皇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心,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对着面前笑容几乎要僵持住的雌虫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那时候还是小幼崽,跟着西维亚来宫里,曾经胡闹偷喝了我这里好几杯红酒也没醉,还说要给你没破壳的弟弟也带一杯尝尝,小维尔拉才多大啊,后来被你雌父教训了吧?……唉,其实该给你准备一些红酒的。”   “西维亚不在,我该好好照顾你们。”   西里安的手指轻轻相碰,两只手在虫皇追忆过去的笑声里渐渐交叉,用力缩紧,泛白的指节处骨头狠狠压下去,片刻后,雌虫随之低笑一声:“喝酒误事,陛下。”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实在在太忙了,真的抽不开身。”   “是啊,”虫皇意味不明地附和:“喝酒误事,西里安说得对,我以后也应该少饮酒才行,毕竟如今军政两部总是不让我省心,前两天梅霍尔德从狱中出逃,到现在也没捉到。”   “但是我是相信你的,西里安。”虫皇抬起头,温和水蓝眼眸之下似乎隐含着一层冰霜:“既然不是你管辖的范畴,我就不多说了,今天请你来,只是昨晚又梦到了你的雄父,有些想念他。”   “所以,看看他留下的孩子。”   西里安无奈轻笑一声:“那么陛下,您可以放我回去工作了吗?我晚上还要照顾维尔拉,他最近身体差得很,得看着吃药才行……实在太闹了,叫看护虫来照看他,我又不放心,工作上偶有疏忽,还请陛下多担待我。”   “去吧,”虫皇看了他一会儿,眉眼处松了一松,他稳坐在椅子上低声道:“维尔拉有你这个哥哥在才能真正好好地活下去,西维亚的灵魂也终究会在虫神的怀抱中安息的,一直到如今,还有那么多的虫都记着他的名字,为他祈福点灯。”   “艾尔罗伊也是,有你照顾维尔拉,他们都会放心的。”   “……”   西里安面不改色起身告别,指尖却坠下艳红的血珠,渗透在地毯中,再度被提起的那只全民明星雄虫的名字是数年前许多雌虫的梦中雄主,也是他无所不能天赋绝佳的雄父,那些美好的记忆依旧存在着,如今却成为了凌迟他血肉的钝刀。   紫色眼睛的雄虫总是笑得肆意张扬,一身单薄风衣被风吹起来时简直像是一对天生的翅膀,在其余雄虫的眼里,他想要对战雌虫的想法或许是不知天高地厚,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来捉弄那些雌虫,总之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西维亚缔结婚姻的方式和他的性格一样张扬,甚至极其随便,西里安曾经听雌父说起过那段迅速结成的婚姻,听完后他的表情……可以说是五颜六色。   只是因为雄虫体术天生差劲的缘故,西维亚想要寻找一只强大的雌虫来锻炼自己,那时几乎所有的追求他的雌虫都会刻意地对雄虫留手,故意让自己失误,以此来表现对于未来雄主的尊崇,只有他的雌父狠心赌了一把,在那次对战时用五分钟将西维亚迅速打败。   可这或许就是雄父想要的。   以至于到后来雄父被许多雌虫接连追求烦不胜烦的时候,他就会将担子甩给他强大到无虫可敌的雌君,自己反而到实验室中一边听着音乐躲闲,一边将可能将他炸碎的药剂滴入玻璃管中观察,西维亚甚至在星网上公开发出召令——   在艾尔罗伊的手上过十招,他可以给雌侍的位置,如果能打败艾尔罗伊,经过视频或直播认证,他可以立刻离婚,此条承诺三十年有效,随时兑换。   十多年,没有虫成功过。   他的雌父也没有活到婚姻的第三十年。   明明是这样一段随便到让每只虫听了都感觉没有丝毫条理可言的婚姻,却仿佛一切顺其自然细水长流,性情张扬到有些太过于强势,甚至可以说是乖张狂妄目中无虫的雄父,在家中也会偶尔向他的雌君张开手臂撒娇要抱。   但是下一秒,他会搞偷袭。   每到这时候,西里安都会习以为常地转身去抱住那颗微微摇晃着的白蛋,避免自己还没破壳的弟弟听见某些锅碗瓢盆被打碎的对战声响因此而受到惊吓,他哼着哄小虫崽睡觉的歌谣,从维尔拉未破壳哼到了如今,也终于养大了那只漂亮的小雄虫。   西里安始终认为雄父起名字的方式很怪,甚至和他的婚姻一样随便无厘头,只是从他自己的姓名中挑出了一个字,然后运用各种字典查看随意组词,不过这也算是独一份的新颖方式。   “我再给你们起个小名吧。”雄父掂起笔指了指他:“你就叫安安或者小安,寓意多好,平安健康,不过你最好和你的雌父一样强大才行,这样才能保护小维尔拉。”   西里安记得自己那时愣了一下:“那弟弟……叫拉拉?”   “……”   “尔尔?”   “砰!”   他的头上被狠狠弹了一下,雄父眯起眼睛看着他,思索良久后才在纸上落笔,他看过去时,是一个缘分的“缘”字。   小缘,缘缘。   都好听。   那段记忆温馨又美好,在西里安的记忆里铺成彩色的画卷,又被风沙吹成灰蒙蒙的颜色,随着雄父雌父的接连死亡而逐渐远去,他作为守护着亲爱的弟弟的羽翼,从未对维尔拉主动提起过往事。   幸好幸好,维尔拉对幼崽时期的记忆并不深刻,否则西里安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他这世上最后的亲虫。   怀揣着过往记忆的哥哥应该用尽全身力气,不论如何也要为弟弟铺一条可以自由活下去的道路,如果他的计划失败,雌父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   “但是我应该这样。”   西里安从台阶上慢慢走下去,雌虫用丝帕缓慢地擦拭着掌心中的伤口与血迹,神色依旧平静,白色衣袍被劲风吹起,飘荡在他的脊背后方,像是一面征战号角下飘扬的旗帜。   “为了你,维尔拉。”   “哥哥什么都愿意做。”   ……   ……   雪白色衣衫扫过一片齐整的黑色军装衣角,两道高大的影子自脚底投射出去,颜色相杂,西里安脚步微顿,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点头示意,权当已经打过招呼,正准备挪步前行回去继续进行工作时,距离他仅有三四步远的军雌叫住了他。   “西里安长官,稍等。”   西里安转过身:“三分钟,我的工作很忙碌,刚见过陛下出来,阿莱特斯长官有什么事,麻烦长话短说。”   阿莱特斯看着眼前雌虫那双与维尔拉相似的紫色眼睛,又想到西里安是他心爱小雄虫的亲哥哥,向来有话直说的他也学会了绕弯:“我想,西里安长官走到这个位置应该也吃了不少苦,过程很不容易。”   “并没有,”西里安轻笑一声:“我没什么本事,更没努力过,能得到现在这些,全靠雄父雌父赐予的天赋,不过阿莱特斯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兴起关心同事吗?”   政部和军部分割很厉害,别说是互称同事,两方没打起来已经算得上是很难得的和平共处,更何况雌虫体内天生便夹杂着互相排斥的基因,两只雌虫在一起,只会引发各种各样的争斗,除战场上特定的情景之外,雌虫永远都不会有亲密的朋友。   阿莱特斯沉默片刻,道:“西里安长官就当做是吧,关心一下我未来雄主的哥哥,没有什么不可以。”   “嗯?”西里安完美无暇的笑容产生了一丝裂缝,他的眼睛与那双金瞳对视,声音忍不住沉了下去:“阿莱特斯长官现在已经大胆到以我弟弟雌君的身份自居了吗?”   “希望你不要得妄想症,长官。”   西里安的眼睫压下去,锋利眸光之中恍出一点嘲讽的颜色:“维尔拉脾气不好,他会生气,哥哥没有那么好做,我哄弟弟开心也需要很大精力的。”   阿莱特斯道:“维尔拉在我那里。”   西里安瞳孔微缩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笑容,这种外放的焦躁情绪一闪而过,几乎叫虫无法察觉:“他是去军部玩了吗?辛苦你照顾维尔拉,等我的工作结束会去接他的,或者我现在……”   “西里安长官,我学不会政界雌虫的话语,既然你忙碌,那我就直说了。”阿莱特斯打断他的话,军雌一身黑色笔挺军装与另一只雌虫的白色制服明暗对比,就像是阳光只打在了大地的其中一部分,但现在真正站在阴影里的,似乎是西里安。   西里安道:“中将请说。”   阿莱特斯朝他行了个军礼,走上前去,他的声音低下来,几乎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论你的反叛计划如今进行到了哪一步,只要西里安长官愿意放弃回头,为了维尔拉,我可以违背信仰,替你消除所有罪证,这不会影响到你的职权和地位。”   “维尔拉很依赖你,他恐怕不能失去自己的哥哥,所以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他难过,西里安长官,这是我仅此一次的忠告。”   “你?”西里安忍不住笑了:“保我吗?”   皇室忠心的走狗,也妄想凭两三句话控制他,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里安:你保我?他雌的老子之前的军衔比你高!    第91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5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西里安将喉咙中瞬间升起来的嘲讽强行压下去,他再度换回了一张无法攻破的官方笑容,将阿莱特斯所有的言语阻隔在外,其间形成一道深渊沟壑,使两方成对峙姿态,他低笑一声,道:“看来阿莱特斯长官的确是犯妄想症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放心将弟弟托付给你的。”   “请你也不要以维尔拉的雌君自居。”   “或许你本来就没想。”阿莱特斯眼睫微微下压,遮住了金色瞳孔中央紧缩起来的虫瞳,他当然知道所有政界长官从来都是好话只说半句的类型,就这半句之中,还有一分真九分假,这种不停绕弯子的方式实在是会叫虫心烦,却又感到无可奈何:“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西里安。”   西里安的眉眼处含带着笑意:“真的不知道,如果阿莱特斯中将怀疑我有反叛的心思,请尽情叫监督部来查我,我不做反抗,随时恭候,怎样?”   “我工作很忙,你可以让路了吗?”   阿莱特斯身侧的手指慢慢握紧,这只雌虫完全不接招的做法无异于另一种变相的逃避,如果他所知晓的反叛虫是除西里安以外的任何一只,那么早该在重生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将这只狂妄放肆摧毁皇宫大半防御系统,企图刺杀虫皇的雌虫绳之以法。   但是不行。   西里安是不一样的。   “你是维尔拉阁下唯一的哥哥。”阿莱特斯抬起眼睛,雌虫心中那面信仰的旗帜正燃烧着烈烈火焰,在他的血肉里微微倾斜,被火舌燎烧的碎布即将飘荡下来,铺成一条长长的血色红毯:“西里安,作为他最后的亲属,你应该爱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并为之感到庆幸。”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失败,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唯一的弟弟……极其依赖你的维尔拉,你也不在意吗?你难道忍心叫他失去最后的亲虫?他会难过的。”   维尔拉。   西里安脸上的笑容微微沉下去,或许是戴着虚假面具太久的缘故,即使如今他已经刻意地不再继续维持原本的神色,可那张脸上,却依旧表现得温柔平和,没有任何被刺激到的反应,他沉默许久,忽然嗤笑一声:“阿莱特斯长官好苦口婆心地在劝我啊,从来没听您说过这么多话……但是怎么办?我不领你的情又如何?”   阿莱特斯沉下声音:“仅此一次,西里安长官,为了维尔拉阁下,我可以替你掩盖所有,你知道的……”   “我从来不包庇反叛虫。”   “哦?”西里安轻轻挑眉:“特例?”   “那我真是太荣幸了,阿莱特斯。”   白色制服的雌虫后退半步,他退到了冠形巨树枝叶所投射出来的阴影之下,薄翳暗光将他脸上的神色完全遮掩,西里安轻笑着,像是又重新戴上了一层新的面具:“其实阿莱特斯长官说得完全正确,我十分同意,如果我们这段对话可以拿来做投票的话,你将以碾压式姿态获得胜利。”   阿莱特斯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原地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道:“那就放弃吧,西里安,就当是为了你的弟弟,他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亲属的痛苦,我们各退一步,互相妥协。”   “我的信仰残缺,你的计划终止。”   西里安隐藏在树荫下的神色莫名,作为皇室养大的雌虫,阿莱特斯无疑是对帝国最忠心的军官,他血场愤杀,艰难地一步步得来了现在这个位置,起初的确是靠着皇室无偿的资助,走到将级军衔对于他这个年纪尤其是一只孤儿雌虫来说,真的很不容易。   在亲爱的小维尔拉挑选阿莱特斯作为目标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但心里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皇室忠心的狗横贯各界,那只和善的虫用他虚假的仁慈哺育着他手中的弑杀武器,将他们当做一次性的消耗品,但一个事实不可否认——愿意为帝国殉职身死的军雌,太多了。   数不清,杀不尽。   阿莱特斯只是这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一把更好用的武器而已。   “阿莱特斯长官,”西里安的声音有些轻:“感谢你对我弟弟的关心在意。”   为维尔拉使自己信仰残缺的走狗……   “我不会阻止弟弟的任何决定,他有自己的自由去选择他所喜爱的雌君,你有本事的话,当然可以以维尔拉的雌君自居,别让他生气就好。”   如果阿莱特斯可以为维尔拉妥协一步,那么再妥协一步,十步,百步……也不是没有可能,武力刑讯征服不了他,他的意志坚硬无比,似钢铁浇筑,但是既然铜墙铁壁已经有了缺口,那么再退一步又如何?   “你说的对,维尔拉在这世上除了我已经再没有别的亲属了,我也很担心他会孤独,毕竟他第二次进阶失败,其中有我的疏忽,作为哥哥,我一直很愧疚。”   为了我亲爱的,脆弱无比的弟弟,请再退一步吧,阿莱特斯。   请你帮助他。   西里安抬起眼睛,那双似弟弟一般的紫色瞳孔在黑暗中反照着树荫之外的阳光,却又恍着一丝凌厉的颜色:“如今维尔拉的身体很弱,几乎需要极其精心的照顾,更重要的是,他的等级与你无法匹配,不可能抑制你的精神力暴-乱。”   阿莱特斯终于开口,他道:“我不在意。”   “我活到哪里,就守护他到哪里。”   西里安点了点头:“这是我想要的。”   阿莱特斯前进两步,站在了他的身前,此时的阳光逐渐淡下去,已经不像他们最初对峙时那样炽热,叫虫心里焦躁无比,金发军雌首先伸出了手,那是一个象征着和解的握手礼。   “西里安长官,我们和解。”   西里安看着那只手,忽然笑了一声:“其实我原本可以不承认的,阿莱特斯长官请监督部来查,也不会查到任何东西……隐匿罪证这种事,我一直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为什么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窒息而死,耻辱而不甘心?   阿莱特斯对西里安不存在任何的怜悯之情,这只雌虫只是恰好占了个叫他心疼维尔拉的身份,所以不得不妥协和解,换做其他雌虫——与维尔拉没有任何关系的,他的枪决日期恐怕早就已经可以判定了。   西里安摸向腰后,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边动作着一边轻笑道:“但是为了我亲爱的弟弟,没有办法了……”   “这是……什么意思?”   阿莱特斯的金瞳紧紧缩起来,他伸出去的手被面前的雌虫放平,另一只手对他回了这个和解礼,轻轻地覆盖上来。但是,西里安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把让他很眼熟的手枪,那串特殊编码就明朗朗地出现在了阳光底下,像野兽张开了深处恐怖的獠牙。   西里安盯着他:“弟弟给我的。”   “这似乎原本是你的东西,当然,维尔拉既然送给我,我就当做了弟弟给我的礼物,就算他是侵占而来,我也不会还回去的。”   阿莱特斯金瞳颤抖着:“……什么意思?”   西里安微笑着回复了沉默。   但他似乎早已经从这只反叛虫的眼睛里找到了那个他不想要听到的答案,两世疑惑,终于在西里安这个不寻常的动作之下完全解开。   “你……”   一股精神力汇聚起来的热浪朝着面前的紫眸雌虫直击而去,将他身后的树冠完全打散。   “你让维尔拉参与你的计划?!”   ……   ……   沈缘反锁了阿莱特斯办公室的门,他俯着身子站在工作的桌子前面,用了半个星时才解锁了用来做障眼法的虚拟网络,真正进入到了军部的数据库中,其实这种操作不算有多么高的难度,真正困难的,是进入这间办公室。   阿莱特斯大意了,居然主动抱他这只立场不详的雄虫进来休息,也不怕他转了军部的公有资金拿完就跑。   沈缘打开隐藏于深处的那个私密文件夹,在几百上千个数字形成的代号命名的文件之中寻找着,皇宫明面上的设施地图几乎是对帝星所有虫敞开的,但虫皇所设下的防御机制他就算去过那么多次,刻意地观察布局,只模糊地寻找到了其中的一小半部分。   但也只是一个隐约的猜测罢了。   实际上到底是不是,他不清楚。   那道最后的防御机制开启,就连从监狱中逃脱无数次的梅霍尔德,都可能会在机制之下被一瞬间打成灰烬,那种程度的攻击没有任何一只雌虫可以轻易抵挡。   自愈能力强?那也得先有身体再说。   “在哪里……”沈缘弯着腰有些累,忍不住拉了椅子坐下去,在眼花缭乱的屏幕上继续寻找着:“作为受虫皇信任的阿莱特斯,他所拥有的秘密信息一定很多。”   靠,还是没找到。   “系统,开个挂。”   系统“嗡嗡”响了两声:【不能作弊,宿主,你得靠自己的努力过剧情,况且前世不是已经找过了吗?】   沈缘:“……前世是我把男主色诱迷糊了,阿莱特斯主动打开的,现在当小偷,情况不一样,快点的,不然我立刻吐血晕倒。”   系统沉默两秒:【477。】   沈缘翻到477号,将那个文件夹打开,他取下自己腕间的通讯器,用阿莱特斯办公室桌上的剔骨刀撬开后壳,拿出一只仅有几毫米的芯片。   “叮。”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那是办公室的所有者在输入瞳纹密码,沈缘看着蓝屏之上走势缓慢的进度条,恨不得现在能立马给他充个×× VIP。   “维尔拉。”西里安的声音传入进来,像是一道提醒的信号:“哥哥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一会支棱起来的,给他一次机会哈哈哈哈   阿莱特斯你恐怕又要被小缘砰砰了    第92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6   沈缘没有回话,他看着蓝色光屏之上还未过半的进度条,指节忍不住有些焦躁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心脏的跳动声音和他敲击的声音节奏逐渐合为一拍,外门处的电子音回响在办公室中,“咔嚓”一声,那只手已经在试图开启用来做装饰的内门。   靠,能不能开加速VIP啊?   他知道西里安平常虽然喜欢弯弯绕绕地和别虫商谈政事,这种习惯也自然而然地内化为了他自身的性格,但哥哥对他绝不是会说废话的那种虫,他刻意地在门外这样说,很有可能是想要提醒他什么事,比如——阿莱特斯已经知道了他们兄弟两个的所作所为,并且交涉失败,现在要来捉拿他这只盗取军部秘密信息的雄虫。   这是最坏的猜测。   【但是阿莱特斯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全知视角了,男主清楚地知道西里安之后会成为反叛军首领,要是真想捉拿早该捉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沈缘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忍不住加快了一些,他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要被打开的门,目光重新落在了电子光屏之上:“但是他不知道我,他或许以为我只是被西里安连累才被迫移居,所以前去和哥哥交涉,但是大概……交涉失败了吧。”   帝星对于雄虫的保护几乎是全方面的,法律规章,日常生活,甚至于社会福利,婚姻制度,都对数量稀少的雄虫无底线地偏颇,所以即使他犯下大罪,也绝不会处死立执,可一般的雄虫也根本不会有这样惊骇世俗的想法,帝星存续这么多年期间,所记载的大型反叛战役一共才七次,全都是雌虫想要夺权而造成。   没有哪只雄虫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蹚这趟百害而无一利的浑水,西里安带着他一起进入反叛计划,不仅仅在阿莱特斯意料之外,或许也在其他雌虫的意料之外,毕竟对于这个种族来说,雄虫可爱,脆弱,需要精心地守护,不能经受任何一点风雨,每一只雄虫都是虫族无上的瑰宝。   几乎不会有雌虫认为一只小雄虫会怀抱有如此昭昭野心——更别提是一只二次进阶失败,等级极低和废物无异的雄虫。   “如果阿莱特斯认识我的雄父,”沈缘的手指轻轻握起来,看着即将完成的进度条,轻声道:“如果他了解雄父的性情,就会知道他的孩子和他是一样的虫,我不是第一个。”   “叮。”   开门的声音和雄虫取下芯片的细微声响无节奏重合,沈缘迅速将网络关闭,随手找了个星网上评分最高的益智小游戏拿出来玩,在雌虫金瞳直射过来的那一秒,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在胸腔之中泛起一阵又涩又苦的疼痛,几乎如同海浪涌入沙滩从他的喉咙处即将溢出来——我的虫神,怎么这个时候……?!   难不成真的是苦肉计更好用,所以给了他这个默认选项?   “蹭——!”   阿莱特斯微屈上身,低头伸手轻轻一探,及时接住了桌角处那把被小雄虫不小心用臂肘撞下来的剔骨刀,雌虫神色不明,只是将手里那把极其锋利的刀紧握在手里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搁回了原位:“阁下在做什么?”   沈缘抬起眼眸,注视着那双金瞳,小雄虫来时所穿的衣裳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类似于军装的黑色制服,或许因为袖子稍许长了些,所以被他挽到了上面去,因此露出了一截藕白细瘦的腕子,黑发上用淡红丝带打的蝴蝶结也成为了肩侧三股辫其中做装饰作用的一部分,隐藏在墨发之间,仿佛一条浪漫的河流蜿蜒而下。   “维尔拉,你的衣服呢?”西里安的声音随之接上来,打断了这两秒钟的沉默,为沈缘争取了短暂的思考时间,这次机会成也罢败也罢,总之阿莱特斯绝不会查到他任何可疑的罪证,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失去了一把锋利的武器。   大不了再找就行了。   “我在玩游戏。”   沈缘轻轻愣了一下,目光游移着再次看向面前的金发雌虫,阿莱特斯原本就是一只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漠的军雌,对于一切娱乐活动都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兴趣,或许他的精力一分为二的话,一半在工作上面,另一半致力于完全将自己心爱的小雄虫吞之入腹完全占有。   所以沈缘原本好好的一件衣服,被阿莱特斯发疯撕咬他的身体时徒手便撕成了破布条,等疯够了便只托着他的腿弯紧紧覆上来亲吻,叫内衬奶-白的颜色破烂不堪飘飘忽忽地挂在他腰间,像从河水面上探出,在爱欲中沉迷即将溺死在水里所举起的投降旗帜。   沈缘从椅子上垂下来一条小腿,悠闲地晃荡在两只雌虫的面前,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只是垂眸习惯性地用左手支着下巴,一边看着屏幕上那个无聊透顶甚至关卡设得有些愚蠢随便的小游戏,一边问道:“你怎么和我哥哥一起来?”   “你们碰到了吗?”   “维尔拉阁下,我有一个请求。”   阿莱特斯这种虫拥有钢铁意志钢铁身躯,坚韧不可摧折,在战场上他的确是无往不利的强大武器,但他永远学不会像西里安那样委婉循循善诱,从千百句废话中把对方真实的意图套出来,雌虫单膝跪地,保持着在心爱雄虫面前的臣服姿势,却隐隐有无形的压迫感在四周聚集。   “我想与您缔结婚姻。”   沈缘:“?”   这男主吃错药了?   “喂!不要这么突然!”维尔拉抬起小腿,脚尖轻轻扫过金瞳雌虫覆着黑色军装的膝盖,在他膝间略停留一下,想要收回来的时候,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脚腕,简直像一环带有热意的镣铐,锁住了雄虫乱动的小腿。   “正好,”阿莱特斯道:“阁下的哥哥也在这里,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雄虫眼上长睫轻压下去:“阿莱特斯长官这不像是商量的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为什么会和我的哥哥一起来呢?”   沈缘抬起眼睛,与他身后默不作声的西里安对视,两双紫色的瞳孔目光交接,几乎是片刻之间,西里安一个眼神的示意,便让他大致明白了当下的处境,主动暴露和被动暴露不是一回事,既然哥哥这么做了,一定是在给他创造什么机会,比如……或许可以彻底将阿莱特斯拉入他的阵营。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即使他是皇室最忠心的长刀,现在也已经有了可以攻击的心脏处最软弱的一部分。   “不需要和我商量,”西里安声音温和,他倚靠在门框处背着双手,穿着白色制服的腿微微屈起来点在地上,依旧是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亲爱的维尔拉,哥哥尊重你的一切选择,既然阿莱特斯长官有意与你缔结婚姻,那么由你来做决定就好。”   他看向阿莱特斯,道:“我的工作真的很忙,不如你们在这里私下来谈?无论商谈如何,请阿莱特斯长官通知我来接小维尔拉回家,他不能熬夜,需要早点休息才行。”   西里安很少说这么明确的话,沈缘几乎是一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谈成了也好,谈不成就罢,不管怎样,就算真的谈崩了无法达成一致意见要分道扬镳,你也得保证我弟弟完完整整精精致致地重新回到我手上。”   至于剩下的乱子怎么处理,同样身为S级雌虫的西里安会与他来做一场真正的属于雌虫之间的“交涉”。   阿莱特斯道:“可以。”   西里安朝着弟弟挥了挥手,转身想要离开,却在即将彻底出门的那一刻被身后坐在椅子上的维尔拉叫住:“哥哥,等一下!”   “亲爱的,怎么了?”西里安回过身来。   沈缘将自己腕间的通讯器摘下来扔给他:“摔坏了,哥哥重新给我买,我要原来的牌子,关机也可以发光的那种。”   西里安稳稳接住握在了手心里,他笑道:“好,给你买最好的,哥哥不会忘记的,爱你,我的小维尔拉,哥哥等你回家。”   ……   ……   整间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简直像是重重乌云弥漫在其中,炽热的温度在阿莱特斯掌心里聚集,沈缘被握着的那只脚腕越来越烫,皮肤之间甚至泌出了一层细细薄汗,叫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阁下,”阿莱特斯握紧了小雄虫那只脚腕,他抬起眼睛,一双金眸中心七分淡漠三分无奈柔情,雌虫面对最强大的敌军依旧可以一往无前,但唯独对于心爱的雄虫一时的胡闹而无可奈何:“我希望我的意志与您是相同的,我会至死守护我的雄主,不会让您受到任何的伤害。”   沈缘缩了缩自己的小腿:“你所说的意志相同,是我与你相同吗?我哥哥一定告诉了你一些秘密的事,他不希望我的雌君与我之间有任何隔阂,因为我在宴会上选中了你,但是阿莱特斯……”   “为什么你不能与我相同?”   “你说你的意志随我前行,是撒谎吗?”   阿莱特斯紧了紧手指,随后又轻轻松开,雌虫的指尖从维尔拉小腿处滑过,他慢慢直起身子来,按住了小雄虫有些瘦弱的后腰,将他完全拢入了怀中:“维尔拉阁下,您不应该和西里安长官一起参与到反叛事件之中,这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您真的需要什么,权力地位……或者是某只雌虫或雄虫的性命,交给我来办,为了您,我能做得很好很干净,不会有任何瑕疵,我会继续作战,拿到上将的军衔,如果将来有幸成为统帅,我手中所握的军权就是您的,但是……”   “但是你不会背叛帝国。”沈缘接过他的话,雄虫紫色的眼睛里已经再也没有任何软绵绵的撒娇意味,他从阿莱特斯的怀中抬头,眉目之间只剩下没有被顺从心意的冰冷的不耐:“是皇室资助你走到现在,让你存活,那是你心中的信仰旗帜,你的忠心我已经看见了,十分清晰。”   “所以阿莱特斯,谈话可以结束了。”   雄虫漂亮的薄唇中央吐出了无比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支长箭,扎在了阿莱特斯的心脏中央,将他心中的爱恋打得破碎,他本以为西里安那段话说得那样松快,是因为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却未曾想到小雄虫如此决绝——单项选择二选一。   无论是哪个,他都会失去心脏的一部分,在未来的数年之中疼得死去活来无法抵抗,难道重活一世,他依旧要失去这个与心爱的小雄虫缔结婚姻的爱恋机会吗?   “不,”阿莱特斯的金瞳紧紧缩起:“我不会放弃您,我……”   沈缘几乎是恶意地挑衅般地用手掌推开了他的胸膛,随及指尖紧紧握起,攥住了阿莱特斯军装的领口:“可我要放弃你了,阿莱特斯,帝星的雌虫有很多,没道理找寻不到愿意附和我的意志的雌虫,你不是唯一的选择。”   选择?   雌虫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他想起了前世雄主忽然的冷漠态度,想起了那毫不留情的五枪,子弹打入躯体没有多么疼痛,但真正签下自己的姓名,将张正式的纸交还给维尔拉的时候,他所想的是即使他的心脏被撕裂,也要还予他自由,大不了……就无名无分地守护着他。   可为维尔拉趋之若鹜的雌虫太多了,他只是这其中的一个选择而已,或许在很久远的前世,因为他对信仰的忠心,雄主早就已经舍弃了他,就像随手扔掉一把不合他心意的刀一样随意,没有作用的废物,无法与他意志相符的雌虫……只是这样而已。   阿莱特斯取出了腰间的手枪,他握着小雄虫的手,将那把枪放入他的手心里,重新对准了自己,雌虫金瞳之中倒映着维尔拉的影子,似乎已经将他完全囊括其中:“别放弃我,阁下。”   沈缘握紧了手里的枪,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又要玩惩罚那一套?我没有这个兴趣,你知道我从来不对雌虫施加惩罚,阿莱特斯。”   “请打碎我的意志。”阿莱特斯俯下身来,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发疯一般吻了上来,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没有给予沈缘任何思考喘息的机会。   “砰。”   第一道枪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响起,阿莱特斯躯体间颤动了一下,又似根本没有受伤一般,双膝跪下去撩起雄虫上衣,灼热的亲吻落在昨夜还未散去的痕迹之上,像是再度添上了一层爱意。   “砰。”第二枪。   五枪,前世的五枪他之后他放弃了继续掠夺,忍痛舍下了那段让他此后无数年都无比怀念的婚姻,也被迫离开了他心爱的雄主。   那么这一次也给他五枪的机会,如果维尔拉打完这五枪,他依旧可以坚持紧紧握着小雄虫的手,不愿意再一次重蹈覆辙的话,那么他被打碎的对于信仰的忠心,将会完全化为与维尔拉相符合的意志。   反叛吧。   阿莱特斯想,为了维尔拉。   他想要什么,你就应该双手奉上才对,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信仰,去舍下心去放弃最心爱的雄虫呢?   第三枪在他托着小雄虫的腿弯低下头时响起,阿莱特斯的喉咙紧紧收缩了一下,他穿着黑色军装的胸口被鲜血浸染,却看不清楚血红的颜色,可是另一种甜蜜的味道已经涌入了他的喉咙间。   第四枪迟迟没有到来……   阿莱特斯抬起头,看见了维尔拉那双紫色瞳孔上有水雾附着,他死死地咬着牙根,像是这三枪打在了他的身上一般,颤抖着手指从脸颊处淌下一行泪来:“……你为什么不能帮我?”   剩下两枪不再需要了。   阿莱特斯早已经心软了,他的心脏处撕开裂缝,里面装满了维尔拉的影子,而那面旗帜彻底倒塌腐蚀,化为了浓稠污血的一部分。   可先吐出这一口血的是维尔拉。   “阁下!”   小雄虫忽然从椅子上瘫倒下来,跌入了他的怀中,少年唇齿之间溢出成片的深色鲜血,将他胸口的枪伤染得更加湿润,有鲜红的颜色落进他白皙的大腿上,顺着膝盖淌入裤子底下的脚尖处。   “我帮您!”阿莱特斯几乎窒息了,他将怀里的雄虫抱起来,伸手想要去拿桌子上的公用通讯器:“维尔拉!等等……!您……”   沈缘拦住他,咬着牙道:“……帮我。”   阿莱特斯:“我帮您!一定,对虫神起誓!绝不会违背诺言!”   不是,他爹的。   “帮我拿一下包里的药剂……”   作者有话要说:   阿莱特斯刚开始:有点为难但是为了维尔拉,反叛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谁挡着我反叛我杀谁   下一章受三可能会闪现一下   受二估计得到下下章了    第93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7   不论等级多么高的雄虫,他的身体在实际意义上都是无比脆弱的,这也是西维亚终其一生都无法彻底突破性别体术界限的重要原因之一,过于敏感的神经让他们对疼痛的感觉无比恐惧,这是一种天然的来自基因中的抗拒。   沈缘在看到药剂的那一秒钟,身体已经升起了一阵反应,他的肩膀下意识便恐惧地颤抖了一下,紫色瞳孔中照着朦胧水光,泪珠自眼角处滑落下来时像一条蜿蜒的璀璨银河,星光坠在他的下巴处,片刻后又如同透明珠宝一般,顺着雄虫下颌处渗入痕迹依旧未消的胸口间。   冰冷触感点过少年跳动不止的心脏,又盘旋着途经他被阿莱特斯掐紧了的腰身处,那条河流在此处被一座山峰阻隔去路,雌虫指缝中的湿意浸润他的身躯,沈缘微微长着口,略微喘息几声,片刻后才强压下内心的焦躁,伏在雌虫肩膀上哑着嗓子低声道:“扎针……阿莱特斯,脖子上……”   “……好。”   阿莱特斯一手揽着维尔拉,轻轻抚摸着他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掰开了药剂瓶的盖子,将针头探入进去吸取药剂,金瞳雌虫宽厚的臂膀完全可以做到将怀里的小雄虫完全笼络,可他此时的心跳声随着维尔拉因恐惧而发颤的身体一同合奏着,因此那只托着针管的手也在不停地发颤。   针尖碰撞到玻璃瓶内壁,发出细碎的声响,水平面慢慢下降,药剂即将被抽取殆尽,怀里低头闭紧了双眸的雄虫喉咙中忽然发出一声倒吸气的啜泣声音,连带着又是一口血腥吐出来,染湿了阿莱特斯胸口间的衣服。   心脏子弹穿透的疼痛化作了一把极钝的刀来回翻搅,雄虫的哭泣颤抖以至于每一次呼吸声音,都攫取着他内心深处的冷静,使其逐渐化为飞灰——这样的情景,心爱的雄虫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吐血,需要依靠药剂来维持身体机能,任何一只雌虫,哪怕并非是爱慕着维尔拉的雌虫,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抵也会手足无措。   “别怕,别怕……阁下。”阿莱特斯将空了的玻璃瓶扔到一边,随及手臂上托,让小雄虫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泄在了他的身上,这种完全包裹的暧昧姿势如果叫其他虫看见,难免会有些浮想联翩,可现在两只虫都处在高度紧张之中,血腥味肆意蔓延,将原本可以营造的温情脉脉打得粉碎。   沈缘双臂抬起,攀上雌虫脖颈,少年白皙脸颊处被眼泪缠得又红又乱,黑色发丝贴在颊边,顺着侧脸形成一道墨描的痕迹,这其中或许有情绪化上头的存在,可更多的是来自于对疼痛的恐惧:“……阿莱特斯,你轻一点儿。”   阿莱特斯的心脏千疮百孔,他按着那针药剂在半空中停顿良久,直到小雄虫下一口血从唇边溢出来,他方才狠了狠心,将那根细针头从维尔拉苍白的颈脉处扎进。   “呃……!”雄虫瞳孔瞬间紧紧缩起,沈缘瘫软在阿莱特斯怀中,微微张唇仰着脖颈,那一口强忍着的气息堵在了喉咙中,上不去也下不来:“轻……哥哥……”   “哥哥……”   “阁下,雄主。”阿莱特斯抱紧了他,将雄虫完全拢括在胸口之间那块炽热的地方,他按着药剂一点点推送着,金瞳之中泛起一阵酸涩红丝,下一刻,一双巨大骨翼自他脊背处轰然展开,如同一堵围墙,将维尔拉呵护在了方寸之地内:“小维尔拉……”   “别怕别怕……”阿莱特斯低头安抚着他,脑海里千回百转,也没能猜测出来维尔拉如今的状况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造成,前世他只知道雄虫体弱,大约是因为第二次进阶失败的缘故,所以他的身体免疫力随着等级骤降,才会那么容易生病。   那时候他无论怎样精心地照顾,多么呵护备至,甚至不愿让维尔拉多废任何力气,有段最严重的时间,阿莱特斯能抱着小雄虫完成的事,绝不让他踩着地毯下去随便走,每一口饭喂到他嘴边,恨不得工作的时候也将他揣进怀里,可维尔拉的身体依旧是每况愈下。   再精心的照料,也敌不过雄虫身体的快速衰败,阿莱特斯那时请了很长时间的假,他寻找了许多种提升精神力的药物,拿自己的手臂做了实验,每种药都注射了两倍的药量,在没有发现异常后才带回家里。   可维尔拉的病忽然好了,他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衣憩在沙发上,小腿轻轻地挨靠在一起交叠,整只虫的气息从羸弱无比趋于正常,黑发长发遮住少年大半面容,鸦羽之下,只露出雄虫一双比宝石更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当时西里安就坐在维尔拉的身边,看见他时徒手掰断了手里的针管。   “你无法相信他,我也一样。”   西里安说:“舍弃吧。”   他伸手在小雄虫肩头上抚过,拿走了自己赠予雄主的那枚象征着荣誉与信仰的金色勋章。   似乎是从这里开始,他与雄主原本甜蜜温馨的生活逐渐被打破,到最后化为对峙,两败俱伤。   ……   ……   一切风平浪静下来之后,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星时,沈缘因为强忍疼痛丧失了躯体内所有的气力,只能瘫软在阿莱特斯的怀里轻轻地喘气,撇去脑海里所有的记忆发呆,其实之前的病症并没有这么严重的,这次因为情绪问题来势汹汹,很有可能是这一阶段的药物已经即将要失去作用。   拿什么去换下一次的药呢?   西里安的尊严已经碎尽了。   沈缘轻轻地叹了口气,靠在雌虫宽厚的怀中忍不住升起了一阵想要放弃的想法,可他已经走到这里了,哥哥也为了他殚精竭虑许多年,因为他这个完全可以当做软肋来胁迫的弟弟,他失去了在军部继续前进的机会,转居政界一切从头开始。   哥哥告诉他:“如果遭受这一切的是我,我会希望维尔拉放弃一切想法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   对一只雄虫下这样的毒手,不论在星网哪一版新闻上都能当得起头条,这只伤害雄虫的杀虫犯应该受到口诛笔伐,承担他狂妄的一切后果——可偏偏是皇室。   那只曾经被雄父所完全信任的雄虫,终究成为了杀死他的主谋,其实他不只是想要杀死西维亚一只虫,虫皇想要的,或许是——让这种优良的雄虫基因完全断绝,他打造的精英帝国,不容许任何一只天赋异禀的雄虫来祸乱。   “……阁下。”   沈缘被这道嘶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回过神来仰头,只看见了阿莱特斯一双已经半虫化的可怖瞳孔,那双骨翼拢着他单薄的身躯,尾部柔软的地方在他的肌肤间渴求着触碰,一点点地收紧了他的腰部。   “怎么……?”   阿莱特斯的双臂揽紧了他的肩膀,似乎要将雄虫完全融入骨血中才罢休,他低垂着头,灼热的呼吸在昏暗之处似乎化为了火光:“可以告诉我吗?一切。”   沈缘反问他:“长官这是在询问?”   “等……!”   雌虫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心覆在了心脏处,那里的跳动声音像天空中的雷电,震得他手一阵阵地发麻,阿莱特斯覆着雄虫的手背:“雄主,请完全相信我。”   “我愿意帮助维尔拉,不论他想要什么,阿莱特斯尽全力双手奉上,以虫神的名义起誓,若有违背,就让我……失去所有,痛苦死去。”   沈缘沉默片刻,从他的骨翼中探出身子来:“阿莱特斯,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保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完全相信,不容许有任何质疑。”   阿莱特斯垂眸应下:“是,我完全相信。”   沈缘思索片刻,道:“我的确要反叛。”   阿莱特斯:“我相信。”   沈缘道:“反叛不是为了权力,我的目的是拿到虫皇那顶王冠,换一句话说,我想做下一个虫皇,推翻他的统治。”   阿莱特斯“嗯”了一声:“我相信。”   沈缘:“我的反叛是正义的,绝不会……等等,你的骨翼……我的腰很痒,别碰,也不能碰腿……”   阿莱特斯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骨翼尾端,他抬起金眸,其中完全囊括着雄虫的漂亮容貌:“我相信,维尔拉的反叛是正义之战。”   “我会帮助您,拿到那顶王冠。”   刚说完不要碰,下一秒那只骨翼又像不能受虫主控制一样从他的脖颈处轻轻探过,据理论知识讲解,雌虫的骨翼连接着他们的控制中枢神经,也就是说,这只骨翼所抚摸的地方,正是阿莱特斯下意识想要触碰亲近的。   沈缘拨开他的黑色骨翼:“我下一句话你也相信?”   阿莱特斯托着雄虫的脊背:“每一句都相信,您说什么我信什么,从今天开始,维尔拉是我唯一的信仰。”   那方旗帜早已经倒塌了,却又有新生的一支,在泥土里慢慢升起来,飘荡在他的心海里。   沈缘轻轻挑了下眉:“哦,那我是你生的。”   阿莱特斯:“我相……?”   “什么?”   沈缘靠近他,盯着雌虫不可置信的眼睛,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个长官也相信吗?”   “我……阁下。”阿莱特斯忍不住缩紧了手臂,他搂着怀里的小雄虫站起身来,用桌子旁边挂起来的外套垫在办公桌上,松手将维尔拉安稳地搁上去,即使这样,两只虫想要相对视,也需要阿莱特斯俯下身来。   “雄主不开玩笑的,我完全相信。”阿莱特斯双臂撑在维尔拉膝盖两边,微微俯身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比早年他刚进入军部所背诵的军规还要更加正式:“我愿意把生命奉献给您。”   “阿莱特斯,”沈缘仰头,阿莱特斯愈发低下来,两只虫的脸颊贴在一起,只显得小雄虫的皮肤更加娇嫩,他侧头在阿莱特斯坚硬的下颌处轻轻扫过:“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我说完后,你假如不能够接受……亦或者,后悔了,我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你相信,”雄虫仰起头,紫眸之中漾起一片娇纵笑意:“你相信就亲一亲我。”   “……”   “不是现在,阿莱特斯。”   他推拒着那方硬邦邦的胸口,从虫口里把自己的嘴唇救出来,沈缘捂了捂自己被沾上口水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不能亲。”   沈缘撑着桌子把自己往桌子内里滑了滑,离面前的雌虫远了一些,被当做垫子的军装已经被他的动作弄得皱了一片,偏硬的材质硌着他的大腿并不舒服,一只手将他的腿抬起来,雌虫另一只手把桌子上的外套重新铺平整才把他放下去。   阿莱特斯道:“您说吧,我相信。”   沈缘思索片刻,告诉他:“如果我说,我第二次进阶失败的原因是因为皇室做了手脚,你会……”   ……   “我相信。”   一双手臂拥抱住了他,灼热湿润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处,带着滚烫的热意,沈缘没想过他会这么平静地接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甚至于这么平和地……一般虫,就算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至少应该震惊一下吧?   难道阿莱特斯是虫机?   “砰——!”   沈缘脑海中的疑问刚如同一阵风一样滑过去,办公室内忽然发出一声爆响,除了沈缘所坐的那台桌子,其余的一切东西似乎都在强压之下被击破,碎裂的玻璃和其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骸被一阵劲风卷起来,自天花板处“啪”地一下死死地扎进地板里,他甚至感觉到整栋楼都颤抖了一下。   像地震一样。   我收回那句话,沈缘心道。   真正S级雌虫的能力,果然可怕,怪不得是能在战场上将敌军一瞬间摧毁的军雌,即使阿莱特斯现在还没拿到上将的军衔,可显而易见的,他的实力已经超越了某些上级,甚至有完全碾压的趋势。   “雄主,我会杀了他们。”   阿莱特斯松开他的肩膀,雌虫金瞳之中泛起一丝弑杀血色,如同战场之上被污染的水源之中成片的血肉汇聚成为的河流,那双竖瞳无比恐怖,夹杂着腥风血雨,但是——他的骨翼尾端依旧是柔软的。   “你又碰到我了……”沈缘的腰部是最敏感的地方,不管用什么东西来碰,都只会让他感觉到全身发麻:“阿莱特斯,胸口也不能摸。”   “好。”   骨翼慢慢收回,雄虫最后一句话散在了劲风即将消失的那一刹那:“你要救我,阿莱特斯。”   “我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了。”   ……   ……   成功征服阿莱特斯这件事让沈缘十分高兴,甚至于晚上西里安照常给他准备食物的时候来吃的时候,小雄虫比平时多吃了半碗,连平时不怎么吃的甜点也当零食塞进了嘴里,但另一只虫出现的消息,又让他想要把自己吃进去的饭立刻扣出来。   洛戈林的邀请函发送到沈缘的通讯器上的时候,是这只雌虫从偏远星系驻战区域回帝星来的第三天,皇室的雌子回归,尤其是一位战功赫赫的上将,几乎整个帝国都要去迎接,那天的声势之浩大,沈缘在家里都能听见。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蓝眸雌虫站在他身侧低头,用刀叉将桌子上的果肉切成小块放置在花边的瓷盘里推给他,那双杀过敌军的手上伤痕遍布,雌虫手腕处甚至还包裹着一层白色绷带,有鲜红的血渗透出来,沾染在他的袖口处。   沈缘对皇室的虫有ptsd,尤其是食物这方面,他已经吃过一次亏,西里安也因此愧疚了许多年,所以必不可能再去尝试第二次,他推回盘子,道:“没有胃口。”   “我一点儿也不想吃,长官有什么话麻烦尽快说,如果……”   “你叫我什么?”洛戈林打断了小雄虫的话,他放下刀叉,微微俯下身来,脸部几乎贴住了维尔拉的衣领,那双蓝色的眼睛并不如他的雄父一般温和如水,反而透着一股子冰刀扎入血肉的凌厉:“之前不是叫哥哥的吗?小维尔拉。”   沈缘皱了下眉,刚想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今时不同往日,一只手却忽然拨开了他的领子,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锁骨,从其中缓慢地滑过,像是要彻底抹除什么东西一样。   洛戈林看着小雄虫脖颈间已经消了大半的淡粉色痕迹,眼角处锋利更甚,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小维尔拉纳雌侍了?”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沈缘拨开他的手:“凭什么要和你说一声?不要动我的领子。”   洛戈林眯起眼眸:“因为我是你的雌君,维尔拉,你忘记了吗?……我倒要看看,是哪只雌虫抢在我之前占有了属于我的雄虫,亲爱的,你应该先与我缔结婚姻,才可以纳雌侍。”   “不过,完全可以原谅,因为我会杀死他,来祭奠我没有陪在你身边的这些年。”   沈缘瞳孔颤了颤:“什么时候……”   “别忘记,”洛戈林将小雄虫的领子重新整理好,他俯身低下头去,在维尔拉的侧颊处印下一个浅浅的亲吻,又用略微粗糙的指尖托起了小雄虫的下巴:“维尔拉,在你还只是一颗虫蛋的时候,你就已经属于我了。”   “我的雄主。”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三出现   病娇疯批吧应该是(伪青梅竹马)    第94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8   雌虫附耳凑近来时十分轻声细语,初听只觉得有种怪异的温和,似爱虫间低低的亲密呢喃,可调子却又透着一股子诡异,仿佛是毒蛇穿过了久远记忆的残骸,一口咬在了他的喉咙间精心品尝,细细研磨。   “想起来了吗,小维尔拉?”   沈缘被他这话里话外的叙旧意思搞得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按着椅子轻轻退开了一些,木质的雕花藤椅尾部与地板相摩擦,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声音,他抬起眼眸,那双自上而下盯着他的蓝色瞳孔中央冰面碎裂,漾起潺潺暖流。   沈缘没答,他依旧谨慎地看着面前这只雌虫,指节按在椅子扶手间,微微后仰着身子,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防备姿态,洛戈林或许是包下了这家餐厅一整天,所以整栋大楼从上到下,除去必要的工作虫员外,再没有其他来用餐的虫会出现在这里。   防备一只勉强称得上是“旧友”的雌虫,一只S级的军雌上将加之皇室雌子,一只许多年都没有联系过的雌虫,这十分有必要。   “维尔拉在做什么?防备我吗?”洛戈林的眼睫微微下压,蓝眸之上一片暗色阴影附着,他看着身前这只已经长大了的小雄虫,脑海里的记忆从恍惚一片直至变得十分清晰,维尔拉小时候就貌美漂亮,长大了也不负所有虫的希望,精致得像皇宫中娇惯的紫色小花儿,这朵花本来就是许给他的。   没能看着自己的雄主长大,真是遗憾。   “我们太久不见了,这不是维尔拉的错,但是很显然的,你让哥哥难过了。”洛戈林用手心托着小雄虫的下巴,就像是捧着一颗易碎的晶莹宝石,这颗宝石反射出来的冰冷光线照进他心头里面,却猛得烧起了滔天火海,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欲望逐渐迸发出来,叫他忍不住想要将维尔拉脖颈间的不明痕迹用刀刃彻底剜去。   但是不可以。   维尔拉是脆弱的小雄虫,他没有自己那样坚韧强健的身躯,也无法拥有雌虫天生的优良自愈能力,最重要的是……他会疼哭的,或许会像只是一只小虫崽时那样,拿走了他喜欢的毛绒圆球,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这柄刀刃,应该对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亵渎了他命定雄主的雌虫,而不是他心爱的雄主。   “洛戈林……放开我。”   沈缘几乎已经退无可退,他微微仰着头,被迫与面前这只雌虫的蓝色眼睛相对视,一些久远的记忆穿过时光,在此刻被彻底打碎,他们之间不仅仅横跨着数年离别,还有哀怨,仇恨,厌恶以及早就无法挽回的曾经。   洛戈林轻轻压下眸子:“除了这个,维尔拉没有其他的话想要对我说吗?比如……想我了?”   沈缘眉心轻蹙,半晌后问他:“我说了你会放开我吗?”   洛戈林:“会。”   沈缘立即道:“我想你了。”   洛戈林看着他,忽然笑出了声,雌虫缠着绷带的手腕从袖口下露出来一截,湿润的血迹从其中渗透出来,染红了那块原本是白色的长布,他用伤痕累累的手心擦去小雄虫下巴间沾染上的那块血渍,随即撑住了维尔拉坐着的椅子靠背,就像是已经完全将他拢入怀抱之中。   “不合格,维尔拉。”洛戈林低下头,雌虫身躯的巨大阴影覆盖上来,将椅子上的小雄虫遮掩住,偌大的餐厅之中灯光璀璨,却唯有这么一小块地方,充斥着昏昏暗影:“我来教你吧,雄主。”   “等等……!”   沈缘下意识后靠,却被一只手猛地按住了后脑,雌虫的嘴唇吻了上来,带着不容许拒绝的意味,他的舌尖迫不及待地抵开了小雄虫刻意紧闭起来的唇齿,继续向里探入,疯狂与爱欲并存,在他的口腔中燃起一簇火苗。   沈缘用力地想要推开他的胸口,却只能无济于事地被迫承受这个热烈的亲吻,面对阿莱特斯,梅霍尔德,亦或是任何一只其他的雌虫,他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地去征服或驯服他们为自己所用,变成他手里的一把利刃,为他破开宿命的死局。   但是洛戈林不可能。   这只雌虫是没有任何底线的,如果想要让他来变成一把刀,他只会索取更多的东西当做这一场游戏的交换,他可以笑吟吟地对虫说话,像一位真正的温和的帝国上将那样指导自己不成器的下属,可下一秒,他手中的枪会抵在那只雌虫的脑袋上,面不改色地将他爆头——这是他亲眼所见。   “雄主……”洛戈林的嘴唇微微后移,停在了距离小雄虫只有一寸远的地方,他的嗓音里带着极致的沙哑,如同古老唱片机中许多年前所存下来音质已经受损的调子:“我想你了。”   沈缘轻轻喘着气,他避开了雌虫过于缠绵悱恻,又夹杂着嗜血疯狂的蓝色眼眸,停顿片刻后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我不会成为你的雄主,洛戈林。”   “如果你想要以伤害雄虫的罪名进入监狱待上几天,我可以满足你,”雄虫的声音停了停,他抬起眼睛,道:“皇子也一样。”   洛戈林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雄对他放狠话,眼底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他的指节敲击在椅子靠背上打着节奏,像演奏着一首和缓的钢琴曲。   张牙舞爪的小雄主依旧和他小时候一样可爱,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抱着那颗白蛋,在小雄虫未破壳时就已经偷偷地吻过他,甚至想要将他藏起来带回宫里去,他想起了小幼崽总是扎歪的马尾辫上他放上去的花环,还有离开的时候……他拿走了雄虫的贴身衬衫。   那些记忆是他心中无法替代的瑰宝,在外驻战的那些年,是那件衣服包裹着他身体间血腥和情欲的味道,让他能够在战争之中小憩片刻。   如今维尔拉依旧像他记忆里一样漂亮,紫色琉璃瞳孔外沿处散开一圈颜色,就像是亮色的染料浸在了水中,晕开一片薄薄的透明紫雾,纤长睫羽略有些锋利,少年嘴唇抿起,再搭上方才那句似乎是“威胁”的话,只会显得更加可爱。   洛戈林轻笑一声:“维尔拉对别的雌虫也这样说话吗?太便宜他们了……话说回来,抢在哥哥之前占有你的那只雌虫,到底是谁呢?”   “……”   “告诉我。”   雌虫的声音依旧平静,其中却隐隐约约夹杂了一丝冰冷,沈缘微一移眸,靠近路边的巨型落地窗忽然从中裂开了一层蜘蛛网般的痕迹,随着洛戈林下一句话落地,那面漂亮的菱花窗子“咔嚓”一声陷入地底。   “维尔拉,”洛戈林俯下身来,他用手臂圈住了雄虫的脊背,轻轻一挑将他完全抱入了怀中,像托着一团棉花那样轻松无比,手腕处却刻意扭着弧度,让他绷带处的血渍远离了维尔拉干净的衣裳。   “如果你不告诉我,”雌虫轻声道:“我会杀了你身边所有的雌虫……当然,不包括西里安长官,毕竟他是维尔拉的亲哥哥。”   “我们的婚礼,还需要他在场。”   ……   ……   沈缘被他强行搂抱着坐上了飞行器,作为远方驻战归来的军部上将,洛戈林显然有许多工作需要交接,他在飞行器上连续接听了三四则通讯,大多是一些武器数据亦或者星系点位的专业术语,但其中有一条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洛戈林提到了梅霍尔德组建的那支私虫军队,据他所说,在距离帝星不远的一颗星球上发现了梅霍尔德的踪迹,他们发生了一场短暂的交战,那颗星球在交战的最后一颗爆破,因此他才受了伤,至于梅霍尔德在那场战事中究竟是否存活,洛戈林没有说到。   “好奇?”   雌虫忽然回过头来,他将通讯器搁在了沈缘的耳边,叫他听着对面下属的汇报,洛戈林一手支着下巴,一边看着他,低声对通讯器那边的雌虫命令道:“重新再说,我的雄主要听。”   沈缘只听了两句便拨开了那只通讯器,他直截了当地问洛戈林:“梅霍尔德是否还活着?他的军队现如今处于什么方位?”   洛戈林眯起眼眸挂断通讯:“你这么问,我必然不可能叫他还有活着的机会,维尔拉太关心他了,我不高兴。”   “可以关心一下我吗?亲爱的。”   沈缘没说话,诡异的沉默向四周蔓延,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面前这只雌虫眼底的血色扩散,就像是一只没有任何感性的野兽即将要扑向猎物的那一秒钟,瞳孔所发生的剧烈变化。   洛戈林的确杀伐果断,身为皇子,尤其是一位军雌上将,他的魄力可想而知,沈缘并非担心梅霍尔德本身,他只是忧虑于假如梅霍尔德真的在星球爆破之中死去,那么他的助力便又少了一层,苦心驯服出来的鬣狗,就那么成为了敌军枪管下的烂肉,想想还是叫他有些遗憾的。   洛戈林也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强行压抑着心中激荡的情感,那只刻了伤痕的手背处暴起坚韧青筋,有血渍从之中渗透出来。   “你的通讯响了,维尔拉。”   沈缘在震动中回过神来,他刚想要去挂断,一只手却迅速探过来将他腕间的带子徒手取下抢先夺走,洛戈林滑开蓝屏径直接通,目光却始终盯着他,未曾看向屏幕一眼。   “维尔拉阁下,”那边的声音道:“我现在去接您方便吗?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想要告诉您,关于……”   “阿莱特斯。”洛戈林喉咙中发出一声笑,未等对方说完便直接打断,雌虫声音里夹带着寒霜,如同从万米冰雪中渗透出来:“在原地等我,杀你的虫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   让他俩先打   梅霍尔德随后再说    第95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19   或许是因为洛戈林诡异的声线太过于独特,通讯器对面的阿莱特斯在短暂沉默后认出了他,雌虫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龙卷风彻底形成的前一秒钟石子被狂风吹起的震动:“洛戈林长官,请把通讯器还给维尔拉阁下,将他安全送达,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哦?你在威胁一位皇子?”洛戈林音调上扬,他用手臂圈紧了身旁小雄虫的肩膀,将他抱入怀中,刻意地把下巴压在维尔拉黑色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揉搓着少年的脸颊,像挤一只毛绒团子一样,叫怀里的雄虫禁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听一听,小维尔拉的喘息声很悦耳。”   “阿莱特斯,你也喜欢吗?”   沈缘忍不住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可天然弱于雌虫的气力却让他无计可施,只能任由这只雌虫揉搓着他的脸颊,冰冷指尖点在他下巴乃至脖颈间,就像是拿着一支画笔,在他的身上留下具有鲜明特征的颜色和图案。   时至此刻,沈缘终于明白了他内心深处那种对于洛戈林的恐惧到底是因为什么,并非是他对皇室虫那种无法接触的刻意逃避,他对虫皇实际上只有厌恶,而不是胆怯,可洛戈林这只雌虫显然是完全将他当做了所有物,或许就像是对待一只珍稀宝贵的金丝雀那样,私自豢养禁锢,自我欣赏爱护,不允许任何虫摸他哪怕一片羽毛。   就算此时打过来通讯的是其他除阿莱特斯以外的任何一只雌虫,洛戈林都会下意识将对方视为死敌,一只被他独占的金丝雀怎么可以让其他雌虫觊觎?   哪怕只是说一两句话,亲密一点,亦或者仅仅是产生了这样微弱的想法,洛戈林都不能接受,他的意识里根本没有与其他虫和平相处这四个字,雌虫雄虫都一样。   他唤自己的亲生雄父,也只是叫“陛下”。   这和梅霍尔德那种戏谑玩乐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洛戈林只想扫除障碍,如果可以,他恐怕希望这世上仅剩他和自己两只虫存活。   “洛戈林!”阿莱特斯的音调很明显地加重了,通讯器对面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指尖碎裂成灰:“你太放肆了。”   洛戈林笑了笑:“稍等,我马上到。”   “咔嚓。”   “你……!”   天杀的雌虫,我新换的通讯器!   沈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他刚新换的通讯器就那么在洛戈林的手里变成了几块,电子光屏在他的眼前粉碎,雌虫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甩了甩手,低头靠过来安慰道:“给你换一个更好的,乖维尔拉。”   “如果你有什么遗言要和他说的话,”雌虫的声音顿了顿,他蓝色的眼睛中央泛起淡红颜色,随即轻笑一声:“那也不要说了,我不高兴。”   沈缘吐出一口气将他推开:“我告诉过你,洛戈林,我们不会有可能的……即使早些年雄父或许开玩笑说了我们的婚事,但是那不能算是一个承诺,一直以来,我也只当你是朋友而已。”   我们只是朋友论出现。   人渣最喜欢用这句话来逃避责任,但显然面前这只雌虫比所有虫都要更虫渣,洛戈林要是真疯起来,梅霍尔德比不过他天然骨子里自带的疯批基因。   “朋友?”洛戈林眯起眼睛笑着,声音温和:“没有哪只雌虫会想要和雄虫做朋友,难道维尔拉和那只占有你的雌虫,也互称朋友吗?”   沈缘眉心锁了锁:“那当然不是,这不是一回事,洛戈林。”   “他是我……”   洛戈林的声音冷下去:“朋友会想要将你占有吞食,撕裂你的衣服,在你的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吗?维尔拉所认为的朋友,会拿着你的贴身衣物抚慰自己吗?”   “我会啊,维尔拉。”雌虫慢慢覆身过来,用手臂包裹住他的身躯,仿佛要将小雄虫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你需要依赖我,亲爱的,你应该做到的是……没有我,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雄虫的肩膀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往腕间摸了摸想要去打那则亲虫紧急通讯,却猛然反应过来他的通讯器已经在洛戈林的手里化成了灰,那封印了紫罗兰花香味道印泥的邀请函最终成为了吞噬他的血盆大口,让他无处躲避。   “乖啊,乖啊。”洛戈林忽然将他的双腿抬起来一并托在膝间,像搂着一只小虫崽那样安抚着:“维尔拉被别虫抢先占有这件事,我当然会讨回来的,是阿莱特斯,对吧?我可以猜测到。”   “但是,原谅你。”   “我亲爱的小维尔拉,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杀掉所有觊觎你的雌虫,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职责。”   ……   ……   “轰隆——!”   沈缘所乘坐的飞行器在距离军部不远的地方忽然被一道白光拦腰截断,他还没能彻底反应过来,洛戈林抱着他自钢铁残骸之中飞出,展开了一双锋利的白色骨翼,废弃的飞行器跌入一条街道之中,触碰到了帝国所设下的警戒线,周围的滴滴声音此起彼伏,交错红线紊乱着射向天空之中。   “阿莱特斯,动作很快。”洛戈林下落立于废墟之上,他看着眼前距离他大约只有十米远的金发雌虫,低声夸赞道:“比我想象得要利落,不愧是最年轻的中将。”   阿莱特斯背后骨翼锋利如刀,一双金瞳之中燃起了火焰,他的目光落在了被迫待在洛戈林怀中的小雄虫身上,眉心处紧紧缩起:“放开他。”   洛戈林拍了拍怀中雄虫的肩膀:“放什么?维尔拉喜欢被我拥抱,对吧?……来亲一亲哥哥,杀他的时候,我会更加用力的。”   他低下头向自己心爱都雄虫讨亲吻,却恍然间只看见了那双紫眸中的抗拒和厌恶,维尔拉咬着牙根,那只曾经拉扯着他衣角学习走路的白皙手掌,如今正用力推拒着他的手臂,时时刻刻都想要逃离出去。   而那张曾经含糊地唤他“哥哥”,又将亲吻落在他脸颊处的嘴唇,却吐出了极其冰冷的无情话语:“我不喜欢被你拥抱。”   洛戈林瞳孔微缩,片刻后他俯下身去,微笑着将自己的脸颊靠近了小雄虫的嘴唇:“那亲一亲吧,像小时候那样……”   “啪!”   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随着这道声音彻底化为坠入他心底的那把尖刀,血肉之中剖开了一颗火热心脏,对面的阿莱特斯忽然起势朝着他直攻而来。   处于些许落寞之中的洛戈林对于这一道攻击未曾来得及反应,手臂间似乎被什么利刃强行割过骨头,血肉在灰尘之中绽开,只感觉到一片冰冷的疼痛,再一恍神,他怀中的小雄虫已经被对方强行夺走。   “维尔拉!”   “……”该死的雌虫。   怪他。   阿莱特斯是原罪。   洛戈林压了压手腕处的伤口,血液从其中溢出来大片,滴落在他白色的半肩披风之上,像是染了一层维尔拉小时候所作出的潦草绘画,太多的变故发生在这些年中,成为了他与维尔拉之间的深邃沟壑,可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小雄虫拉扯着他的袖口歪歪斜斜走路的时候。   小幼崽想要玩他的配枪,于是双手握紧锁栓对准了玻璃,结局却是他的虎口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十根指头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舒展,于是小雄虫举着双手缩在他怀里抽泣起来,眼泪全都蹭在了他原本干净的衣服上面。   洛戈林不动声色地享受着维尔拉对他的依赖,他潜移默化地告诉这只小雄虫,他是脆弱的,可爱的,也是需要他来守护的,小雄虫不应该玩枪动刀,维尔拉只需要待在他所打造的安全区内就够了。   可他却说:“确实很疼,但射击我是一定要学会的,我要成为像雄父一样的雄虫,以后也要继承雄父的意志。”   像西维亚的虫,很有可能并不需要守护,雌虫自然而然地应当成为他的附庸,只需要关键时刻帮助他就可以——维尔拉做这样的雄虫,实在是有点困难。   可现在他在别的雌虫怀里如同劫后余生一般撒着娇,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他了,洛戈林掌心中聚起一股力气,在暴怒之下朝着对面的阿莱特斯猛击过去。   沈缘被阿莱特斯单臂拦腰护在身后直面迎击了洛戈林的攻势,雌虫的体术是意想不到的强大,两只虫缠斗在一起,简直像是血肉割绞机器,沈缘在阿莱特斯的背影中看见了层层血雾迸发出来,散落在天空之中如同艳红的鲜花。   洛戈林被迫后撤几步,他的胸口间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块,之上露出了血肉白骨,可怖地翻着血红的伤口:“阿莱特斯,维尔拉自出生起就属于我!他的雄父为我们订下了婚姻!”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争抢?!”   阿莱特斯的手指间滴下血液,他背身一手捂住了小雄虫的双眼,不叫他看见如此血腥的场景,沉声道:“他不属于你,永远不会,即使是皇子,也要尊重雄虫阁下的意愿。”   雌虫低下声音:“我属于维尔拉。”   “哈,”洛戈林脱下身上累赘的披风,声音带着嘲讽:“这是什么特别的情话吗?阿莱特斯长官不如好好地想一想,你该如何解释借整顿军部的名义,控权背叛陛下和西里安联合的事情,你的动作这么着急,是因为维尔拉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吗?”   “怎么?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洛戈林道:“只有我能守护他,阿莱特斯,我是唯一能够拥有他的雌虫。”   “过来,维尔拉。”   洛戈林道:“你应该到我这里来。”   沈缘的眼睫在阿莱特斯的掌心中颤了颤,他忽然在这不寻常的气氛之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拉住了面前雌虫的手腕,黏腻的血水顺着他的指节落入袖口中,十分不舒服,可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切对着阿莱特斯道:“等等,你冷静!”   阿莱特斯用低头用衣裳擦着他指缝中的血渍,面色在昏暗之中看不分明,金发军雌细致地将他的指尖每一处都擦拭干净,似乎并不着急,只是他的指节处暴起青筋,也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洛戈林轻笑一声,他拿起通讯器道:“反叛雌虫阿莱特斯劫持了帝国尊贵的雄虫阁下,应该受到严惩,我以上将的军职命令军部警戒处雌虫,使用天幕将他暂时逮捕,压后审问。”   “……”   通讯器对面没有回答,只有一片熙熙攘攘的模糊谈论,阿莱特斯托着小雄虫的指尖查看几番,随即沉声接上了洛戈林这段话:“没听见吗?”   “洛戈林殿下命令,逮捕我。”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个七八章就结束了   这篇写得不好所以砍个纲    第96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0   雌虫金瞳之中颜色界限分明,眸光冷冽深邃,凉意倏然穿透了寸寸空气刺入骨髓之中,令虫心惊胆寒,洛戈林的脸色变了变,他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电子表带上产生了在精神力高压下逐渐融化的痕迹。   “阿莱特斯,你真放肆。”洛戈林轻抬起下巴,他立于废墟之上,目光却始终停在对面雌虫怀里那朵紫罗兰的身上:“我说你怎么忽然大胆了起来,敢摧毁我的飞行器把维尔拉夺走……原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声音凉下去:“这动作未免有些太着急了吧?是什么促使你背弃帝国而行呢?”   被号令的下属未能及时赶到将阿莱特斯逮捕,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他从驻战星系所带回来的部下,或许被拦截,或许已经被摧毁,总而言之,阿莱特斯这种等级的雌虫,帝星境内大约没有几只雌虫可以抗衡。   他被皇室所供养,一步步高升,一次次被提拔,陛下有意培养他成为下一位统帅,但到头来最最忠心的铁血军雌居然会背弃自己的信仰,转而将枪口对准养活了他的恩虫……忘恩负义的家伙。   不过——洛戈林看着被保护周全的小雄虫,他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心道:如果是因为维尔拉的话,那么完全正常且有道理可寻。   毕竟谁会拒绝这样一只可爱的雄虫呢?   连他自己也不能。   “对不起,阁下。”   阿莱特斯俯身抱着怀里的维尔拉,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歉,雌虫的身上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道,或许还留存有一些化学药剂的气味,但他的外衣就这样将沈缘拢起来,像托着一只毛绒绒的生物那样,气味反而没有那么明显了。   沈缘轻声问他:“你换衣服了吗?”   阿莱特斯“嗯”了一声:“这件是上回您送来的那件,有紫罗兰的香气,所以掩盖了一些其他的气味。”   他穿上这件衣服,只为他心爱的雄虫而战,再多的罪恶和血腥也无法侵蚀入他的心底,那层漂亮的紫色铺在底下,成为他可以一往无前的勇气。   若非是这些日子和西里安一起敛权太过于忙碌,他本来可以在维尔拉受到这只雌虫的胁迫之前就将他救下的,在赶来的时候,未服从他的雌虫在那间刑讯室里已经化成了灰。   沾染上昔日同僚的性命,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乌云笼罩着他,如同他这些时日身体上如影随形的戾气和血腥,将他的心脏一寸寸地压下去,但此刻心爱的雄虫在他的怀里,便已经驱散了所有阴霾。   为了他,不回头。   “听我说,”阿莱特斯低声道:“洛戈林这只雌虫的实力不容许我分心,我将这个东西给您,如果有紧急情况,不论阁下面对的是谁,格杀勿论。”   沈缘的手里被塞入了一把枪,他轻轻愣了一下,忍不住抬起眼眸看向阿莱特斯:“你……你给我用吗?”   阿莱特斯道:“雄主的枪法很好,不是吗?”   两只虫或许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昔日再多的隔阂冰层也已经碎裂了,化作天空中的云雾飘散,阿莱特斯轻轻地拍了拍小雄虫的肩膀,低下头在他的额心处落下一个亲吻:“我对不起您,雄主。”   “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忽。”   沈缘低下眸:“是你的错。”   “全都怪你,阿莱特斯,都是你的错。”   如果阿莱特斯前世就为他而反叛,抗击他曾经共同作战的同僚,也不一定能得到更好的结果,西里安筹谋多年,吃尽了所有的苦,却依旧面对现实无能为力。   西里安想要的是让自己的弟弟好好活下去,为此他可以屈辱而颓败地继续留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可自沈缘做下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他的雄父雌父,他的家庭,他亲爱的为弟弟而活到现在的哥哥……   都在等待着这一场复仇。   阿莱特斯低头:“我会弥补这一切。”   “轰——”   他忽然抬起臂膀掌心一翻,将洛戈林星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向一边,街道上的大楼在这股冲击力之下外层玻璃尽碎,半空中建造起的航道也断裂着失去了效用,道路两侧降下保护屏障,使普通虫得以有机会在这场斗争之中逃生。   灰尘层层落下,沈缘的衣裳却依旧干净整洁,他的腰部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里揽起搁向后方,阿莱特斯将外套脱下来搭在小雄虫肩膀上,飞身而上正面迎击了洛戈林的强势攻击。   与此同时,远方的皇宫之中荡起烟雾,爆破声音此起彼伏,沈缘看着半空中交战在一起,血雾迸发,似乎要将对方虫的骨头完全打碎的架势,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那把只剩下两颗子弹的枪被他藏在了袖口之中,作为危急时刻最有利的武器而存在。   “阁下!”   沈缘正发愣,神情紧张地看着与洛戈林再次交战的阿莱特斯,指尖的枪握紧了,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一只手臂迅速将他的肩膀扯住护在了怀里,简直就像是保护着亲生雄子那样周全。   “等等……!你是谁!”抱着他的是一只完全陌生的雄虫,不论是穿着还是身体特征,应该都算不上高等级的那一类,最重要的是,沈缘对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这只雄虫为什么要保护他?   这只雄虫拥有一双极其浅淡的茶色眼睛,他将沈缘往后托了托,远离了可能会被波及到的光圈边线:“我知道您是谁就够了,霍马斯!疏散虫群,将街道防御系统打开!切断这里与皇宫的连接线!”   “这两只雌虫,他雌的!在这里打什么?!不知道找个空旷的地方吗?快过来维尔拉,到防御范围之内!”雄虫搂着他强行将他托到了防护圈里,随及蹲下去先喘了几口气,又“哗”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刚落下来的那只雌虫骂道:“动作要快一点,伤到维尔拉我就捶死你!”   沈缘的脑子一时懵懵的:“你到底是……”   “苏希,阁下。”雄虫简短地介绍了自己:“我们潜伏在帝星已经很久了,最近接到了西里安长官的命令,遇到紧急情况保护您不受伤害,算是后援军。”   沈缘问:“你们是哥哥的部下?”   “那倒不是,”苏希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们是西维亚曾经侥幸活下来被驱逐出帝星的下属,是您雄父的部下。”   “雄父的部下?”   沈缘神色一僵,前世西里安反叛失败后,一直到他临死之前,他都未曾有听说过他的雄父还有什么下属,那么很有可能,前世那一场战役 ,亦或者在他几次差点儿被皇室暗杀的时候,这支队伍已经为了暗中保护他而全军覆没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西里安到最后明明做了那么周全的准备,却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到底有多少虫,在那一场战役中为他而死去?   “来,到我身后。”苏希握着他的手将他往后面带了带,防御系统正在开启中,却似乎依旧无法抵抗两只S级雌虫交战的强大破坏力,时不时会有血雾飞溅到圈层之内来。   时至今日,沈缘才终于近距离地观察到了军雌独有的破坏力和强大自愈能力,断肢重生,伤口愈合极快,只要没有伤到最主要的地方,例如骨翼根部亦或者心脏那一点,雌虫都可以很快地重新恢复状态进入作战——这是天生的杀器。   阿莱特斯这种作战的方式……   他招招杀气逼虫,好像要在这个地方将一位皇子完全击杀才罢休,西里安和他共同音讯消失的这数十天,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方案,沈缘还不得而知。   但显而易见的,这场复仇的战役已经在此刻彻底拉开了序幕。   “苏希,防御机制有可能会被打破吗?”沈缘握住他的手臂,刚朝前走了两步就被再次推了回去,苏希站在防御边界线内,闻言答道:“凭他们这么打,很有可能。”   “我们得找时机撤离,与中心街道处作战的西里安长官会合,不要担心,我和霍马斯会保护您的!”   沈缘握紧了藏在袖口中的枪,这把新式武器的杀伤力太大,就算他的枪法准,但也不一定能在这种交战状况下真正打中洛戈林的要害之处,况且只有两颗子弹,也有可能波及到同样处于战况之中的阿莱特斯。   “轰——”   他正犹豫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自高空中传来,沈缘仰头看见了一排齐整的军用飞行器在天空中盘旋,眼前忽然一黑,一只雌虫降落在了他们两只雄虫的旁边,苏希皱起眉头:“霍马斯!什么情况?!”   “看来皇宫中的战况不太好,皇室护卫军来了。”霍马斯正要纵身迎战,沈缘将他的袖子往后扯了扯,当机立断抬起手朝着护卫虫最中心处打出去第一枪。   几架战斗飞行器瞬间化为烟灰,连带着其中没有来得及出来的雌虫一起,成为了天空中飘散的烟雾,纵然这样,但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护卫虫从距离较远的飞行器中飞出,打眼一看居然将近几百只。   “陛下命令,清剿西维亚余党!”   只剩一颗子弹……   沈缘看了眼交战中的阿莱特斯,目光重新回到了天空之中,这一枪,到底打向谁才能利益最大化?   “喂。”   半空中骤然横叉起铁栏杆,形成一个巨大的铁网,像一道屏障一样将他护在了底下,阻止了护卫雌虫向他的进攻,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音色带着一些调笑:“枪法这么好啊,虫主。”   “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沈缘抬头:“梅霍尔德?”   梅霍尔德右眼处带着电子装备,他横跨双腿踩在栏杆之上,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来扔给他,完全不顾护卫的雌虫队伍已经在他的前面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雌虫红眸深处夹杂着一丝疯狂,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要不说我是一条好狗呢。”   让他好奇的事,稍后再说吧。   梅霍尔德摸出一支烟来点燃,眯着眼睛抽了一口,他手臂轻抬,朝对面的雌虫队伍做了一个优雅的邀请手势:“来。”   “我为你们送葬。”    第97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1   梅霍尔德面对黑压压的一群正规护卫军依旧笑得随意,他自铁栏杆之上腾空飞起,背后生出一对巨大的骨翼,锋利的尾部带着灼目寒光,几乎是刹那间便穿透了面前敌虫的心脏,与此同时,雌虫手中那根刚点燃的烟从缝隙里坠了下去。   “虫主,躲远点!”   梅霍尔德握拳一击将数只护卫虫同时击倒,他后仰撤退几步,让这场杀戮远离了被保护在地下的维尔拉,粘稠的血液乃至灰尘层层落下,荡起一片浊雾。   那支烟被沈缘探手稳稳接住,他指尖掐着那支飘散出缕缕烟气的香烟,低头轻轻地吸了一口,带着紫罗兰香气的烟雾从他唇间吐出,像是散开了一片薄薄的透明纱账。   梅霍尔德抽的烟,是他的味道……   其实这也是雄父常用的洗衣液的气味。   沈缘被雄父的部下护在身后,就在此刻,一个十分混乱并不合时宜的时刻,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哥哥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过曾经,他大约以为自己亲爱的弟弟对于幼崽时期的记忆并没有那么深刻,于是便独自品味着曾经美好与现实交错的痛苦,孤军奋战。   圆珠滚落敲打在他的心间,带着他回到那些记忆有些模糊的幼崽时期,雄父其实是个很活泼的性格,在他还是一颗蛋的时候,雄父便热衷于为他装饰漂亮,例如在蛋壳上画一些奇怪的花纹,亦或者为他打一个叮当响的圆圈挂上来欣赏,拿一些他并不能看到的照片放到他跟前来一张张地介绍。   维尔拉记得,他记得雄父怀抱里温柔的香气,也记得他握着自己的手用玩具枪教导他的数个午间,他记得雌父因为担心他被烈日烫坏而扣到他脑袋上的军帽,也记得第一个生辰礼的时候,面对恍惚的烛光,那顶帽子在模糊的昏暗中换成了一顶漂亮的王冠。   “我要成为像雄父一样的虫。”   这是他的第一个愿望,也是最后一个。   雄父捏着他的头发盘绕在指尖,闻言笑道:“亲爱的小维尔拉,你不需要成为我,雄父希望你能成为你自己,开心快乐就好了。”   客观意义上来说,成为西维亚这样的虫对于继承了雄父绝佳天赋的他来说并不算困难,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已经被打破,西维亚年轻时的乖张狂妄,不给自己留一条稳妥退路的张扬作风,早已经决定了他最终被打压的结局。   西维亚成为西维亚很简单,因为他是帝国中第一个这样做的雄虫,但维尔拉要想成为西维亚,很难,雄父早就把这条路走死了,谁再想要寻找他的方向,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沈缘握紧了手中那把枪,他低声说:“雄父,我已经成为不了你了,但因为你,我可以成为我自己。”   这段短暂的回忆,为他那颗想要复仇的心重新淋上了一层灼热的鲜血,支撑着他继续向前——向前。   “苏希,”沈缘将挡在他身前做保护姿态的雄虫往身边拉了拉,虽然他们不是同龄虫,但苏希显然也是一只极容易受到伤害的雄虫:“你应该往后站一站,在我的前面很容易受到伤害的。”   这些虫的目标一直都是他,控制住西里安没有作用,先不论一只S极雌虫是否能够轻易被杀死,西里安如今的精神状况显然表明,如果没有他唯一的弟弟在,他一定会寻找机会与虫皇同归于尽,所以自己才是能钳制西里安的唯一工具。   苏希依旧抬着手臂挡在他胸口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以防止有未知的危险忽然出现,闻言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小雄虫,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防御机制并不能支撑多久,这些雌虫打起架来一定会波及周围,假如一会儿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就让霍马斯带你先离开这里与剩余的虫会合。”   “西里安长官陷入了攻打皇宫的战役之中,那边或许有些艰难,他将剩余的药剂给了会合点的一只棕色头发的雄虫,您要去找他注射。”   沈缘愣了愣:“你呢?”   “我?”苏希轻挑了下眉:“我要服从命令,维尔拉。西维亚首领生命最后的唯一遗言是守护您,这是我们的使命。”   沈缘看了眼他身前那只雌虫,转而对着苏希肯定道:“你的雌君不会离开的,他的使命也是保护你。”   苏希微怔一下,他看见了自己雌君沉默之下的坚定,就像是曾经被迫在偏远星系中流亡之时,霍马斯拥抱着他奋力斩杀追击的军虫那样:“……霍马斯?”   “……”   “霍马斯!服从命令!”   他只是恍惚了片刻,随及声音提高了些,雄虫的脸上带着愤怒:“能突破重围的只有你!你必须带着维尔拉离开这里,必须及时……!”   “等等!”   苏希回头看了眼防御机制外层那透明的保护罩正在慢慢碎裂,他脸色一变,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身旁的小雄虫推到身后:“现在就走!霍马斯!”   “将顶上的栏杆破开一道缝隙!他雌的洛戈林朝防御机制攻过来了!他想要把维尔拉捉走!”   沈缘立刻握住了苏希的手腕,阻止他以一己之力抵挡,在那道身影带着白色骨翼即将破开防御机制时,他用力将苏希往身后一拉,举起了手中的枪——刚才还担心阿莱特斯与洛戈林交缠会打击失误,现在洛戈林侥幸脱离了阿莱特斯的攻击范围,正是他的枪法可以发挥的好时机……这最后一枪。   最后一枪。   “哧——”   一道光刹那间穿透了洛戈林的身躯,像一把利刃一般险些将他横切开,血液迸溅而出,沈缘的那一枪没能及时打出去,他双手握着武器,在层层烟雾之中屏息等待着清晰到来,灰尘逐渐散开,洛戈林跌倒在他的面前,身后站着正在收回骨翼满身血迹的阿莱特斯。   “阿莱特斯……”   雌虫金瞳中杀意未消,浑身的血迹散发着凛凛寒意,他的指尖在手掌中紧紧握起来,微微颤抖着,沉默片刻后才如劫后余生一般低声说:“我保护好您了。”   谁都不会想到在作战正焦灼时,洛戈林会忽然脱离战局朝着他心爱的雄虫攻击过去,阿莱特斯在那一刻几乎没有反应,他下意识掠身上前,当机立断用锋利的骨翼彻底穿透了洛戈林的胸口,及时挽救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伤害。   “洛戈林。”   沈缘放下手臂,垂眸看向被击倒在废墟之上的洛戈林,他已经被伤到了最关键之处,整只虫都因为重伤而轻轻发着抖,可如今尚还存有几口气息,是身体内激素勉强支撑着他,雌虫伸出了疤痕遍布的手,摸索着探向前方。   “小维尔拉……”洛戈林抓住了雄虫衣裳的一角,他抬起头,蓝色眼眸之中流出殷红的血水:“我想你。”   沈缘阻止了阿莱特斯的再一次攻击,他蹲下身,认真地看着这只败局已定的凄惨雌虫,洛戈林的容貌和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并没有很大差别,但他已经再也找寻不见雌虫曾经的影子了,他轻声道:“洛戈林,你想的不是我,是曾经的我,是没有走雄父那条道路时的我。”   曾经其实真的很好的,那个时候雄父和虫皇是亲密的朋友,经常在一起用餐聊天,雌父还是帝国战无不胜的上将,洛戈林是雌父亲手教导过的学生,所以他不可避免地与洛戈林也十分熟悉。   雌虫带着他逃课业,教他弹钢琴,他还记得当初生病雄父禁止他吃巧克力的时候,洛戈林偷偷地把他藏在皇宫中的寝殿里,两只虫靠在一起分享同一块甜品,可实际的情况其实是洛戈林掰下来一块一块地递给他吃,给他托着茶杯把温水喂到他嘴里。   这只雌虫对他的纵容有些没有来头,相比于雄父雌父或则西里安对他带着家属爱意的宠溺,洛戈林几乎是无底线地将他捧在了手心里,要逃课业就带着他逃,想去军部里面看一看也带着他去,就算生病了想要喝冰凉的果汁,洛戈林也一口应允。   沈缘现在已经明白这种古怪了,洛戈林没有将他当作一只独立的雄虫那样来看待,他只是用一种隐秘而疯狂的态度,无底线地纵容着他慢慢变成一只娇纵的可爱宠物,而他作为收拾烂摊子的虫主,尽全力为他兜底。   听见他的话,洛戈林似乎低笑了一声,他抓着小雄虫的手微微松了松,声音嘶哑似乎磨着沙砾:“维尔拉……你长大以后,我已经快要找不到你了。”   “……其实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雄父雌父是怎么死的,我也知道你改换姓名伪装成雌虫去到军校里学习,还有你的第二次进阶……我也知道。”   沈缘冷声问他:“你感到庆幸吗?”   “是。”洛戈林直截了当地承认:“你第二次进阶失败,重新成为一只需要宠爱纵容,需要我保护的小雄虫……我感到庆幸。”   一间漂亮的屋子,放上小雄虫喜欢吃的甜品,放他爱看的电影和音乐,把他圈养起来,而他作为保护着这颗珠宝的雌虫,大概可以永远在他的身边。   他的确庆幸了。   他庆幸维尔拉没能走西维亚那条无法生还的道路,可实际情况却是,即使没有很高的等级,即使失去了继承西维亚的天赋,维尔拉靠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条路来,他原本就是优秀的,只是他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想要将他藏起来而已。   “在我这里,”洛戈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存活的机会,他用力地缩紧了手指,道:“在我这里……结束这一切吧。”   沈缘站起来朝着身旁的苏希伸出了手:“给我一把普通的枪,刀也可以。”   “砰。”   血花四溅,雄虫紫色的眼睛连颤都没有颤一下,他盯着面前已经失去生息的雌虫,在他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无法结束。”   “你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复仇一杀!   (老婆们中秋节快乐!)    第98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2   这场复仇的火焰已经蔓延着从他的全身筋脉处烧起来,触碰到心口像一把无情淬炼的宝剑,那把枪的枪口处尚还飘着迷蒙烟雾,飘飘忽忽地向上飞扬,雄虫站在废墟之间,神色冷冽,沈缘一身长衣被风吹起,随着沙砾灰尘从头顶一起落下来的,还有无数雌虫死去的血肉。   这简直像一条血色的瀑布。   苏希看着面前与首领模样相似的小雄虫心想,维尔拉简直和他的雄父一模一样,一样的坚韧不拔,一样的杀伐果断,他紫色眼眸之中承载的倔强里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温柔,是为死去亲属所哭泣的河流。   但维尔拉原本不应该这样的,他跟随着西维亚阁下时,曾经在他的办公桌上看见过小雄虫的照片,少年脸颊细嫩柔软,一双宝石般的瞳孔里微光闪动,连行军礼所举起来的那只手,都是有些圆乎乎的可爱模样,任谁来看都会知道这大概是一只受尽宠爱的小雄虫。   西维亚阁下注意到他的目光,兴致勃勃地将家中的小雄子介绍给他:“这是我的孩子,维尔拉,小名叫小缘,缘分的缘。”   “有机会介绍你们见面。”   可是后面没有机会了,西维亚所提出的某些军事方案乃至法律条文与陛下的心意相违背,在很久很久之前,雄虫作为一种珍贵的资源被保护起来,他们的精神力强大到可以与雌虫的体术相媲美,但这种攻击似乎天生就是针对雌虫的一种控制,对于敌军诸如星系外星兽亦或者其他种族,无法产生同等级的作用。   西维亚提出了一些武器配合精神力的试用方案,却遭到了无数高官的驳斥,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格使然,他狂妄自大,他嚣张跋扈,以至于在宫殿里与虫皇争吵不休,那段时间苏希总能听到一些让虫忧心的消息,一直到最后……首领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西维亚首领到底有没有后悔这样做,苏希并不清楚,他无法透过那只张扬雄虫的眼睛去看见他心底里所想的东西,但如今他的孩子维尔拉变成这样,第二次进阶失败,身体孱弱,又瘦得过分,为了一场复仇走到今天……首领一定会心疼。   他一定会心疼的。   “维尔拉……”苏希上前两步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这只年轻的小雄虫,却不料一只手将那把枪递了回来,搁到了他的手心里。   黑发雄虫俯身半蹲下去,任由发丝遮掩住自己的脸颊,少年侧颌处骨相锋利,低下头时却隐隐藏着一种哀伤,他用自己的手覆住了死去洛戈林的额头,沾了血迹的指尖轻轻颤抖着。   “洛戈林。”沈缘看着自己的指尖,又轻声道:“洛戈林哥哥。”   “安息。”   洛戈林并非是这一切的主导者,他对自己的好万分真实,没有掺杂什么利用的虚假,他只是旁观着,看着,纵容这一切悲剧发生,他知晓所有并不阻止,他看着事态的发展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流动,心中升起的那丝窃喜和庆幸,铸造成了沈缘无数次梦回都想要突破的牢笼。   “但这场战役不会因为你的死去而终止。”   一只手覆盖住了他发涩的眼睛,沈缘感觉到他被一只虫搂入了怀里,再见光明时,他看见了阿莱特斯金色的瞳孔,飘散在脸颊处的发丝被雌虫轻柔地整理好别在耳后,阿莱特斯紧紧拥抱着他,周身冷冽的血腥逐渐散去。   “不要难过,维尔拉。”   他低声承诺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沈缘点了点头:“嗯。”   “……”   “答应我,这时候就不要叙旧情了好吗?”   一只手忽然从顶上探了下来,沈缘仰头去看,发现是梅霍尔德这只虫正毫无形象地蹲在铁栏杆之上,一只带血的手夹着没点燃的烟,另一只手从方才被阿莱特斯击破的缺口处伸下,灰发雌虫满脸调笑意味:“站得高看得远,维尔拉来,我拉你上来。”   沈缘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却忽然感觉到阿莱特斯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缩紧了一些,几乎要和他的腰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回头去看,雌虫一双金瞳正紧紧盯着梅霍尔德,这才想起来两只虫之间的过节。   靠!   同一战线,你们俩可千万别打起来!   “轰隆——!”   阿莱特斯抬起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头顶的栏杆,只听一声巨响,铁质防护网尽数碎裂,其上的护卫军雌虫死去的尸体也随之崩落下来,荡起一片灰尘。   “我的雄主,不需要你来拉。”   他纵身飞跃而上,在废墟之中冲破灰雾,立在了一处废弃的阁楼之上,与此同时,铁质防护网在强大的作用力之下相互摩擦,点燃起细碎的火星。   梅霍尔德不慌不忙地用火星点燃了烟,随及从崩塌的铁栏上飞起,将只吸了两口的烟投掷向半空中的飞行器:“阿莱特斯,你脾气真大!”   大火燃起,巨大的爆炸波及到了周围的空气,天空中泛起热浪波纹,霞光映照出雌虫暗色红眸,那道目光正落在沈缘被阿莱特斯紧抱着的手臂上,梅霍尔德走近两步朝着小雄虫伸出手:“手套,虫主。”   阿莱特斯眯起金眸:“你叫他什么?”   梅霍尔德一把接住手套,手指抚过皮质手套中央小雄虫指尖残留的温度,闻言嗤笑一声:“虫主啊,我是维尔拉的狗。”   “是吧?”他看向阿莱特斯怀里的小雄虫,眯起眸子轻轻笑着,低声道:“汪。”   ……   ……   皇宫中的战役进行到了焦灼相持时期,能坐上虫皇这个位置的雄虫,拥护者只多不少,尽管阿莱特斯早在数日前就将军部把控到手,杀掉了两只不服从他的雌虫上将,但在这个族群之中,强大的雌虫——或者说是拥护陛下的雌虫,是永远杀不尽的。   “西里安长官!”   一道声音从半空中传来,西里安搁下手中的枪,将剩下的子弹放进制服外口袋中,随及看向来虫,言语简短问道:“什么事?”   雌虫降落在一片废墟之中,他朝着面前的西里安行了个军礼,低声报告道:“中心街处已经与维尔拉阁下会合,他的身边有阿莱特斯中将保护着,没有受伤,那边的战事已经快要结束,他们即将朝着皇宫来,大约十五分钟后。”   “好。”西里安点了点头:“务必保证维尔拉的安全,告诉他们我这里即将要攻打皇宫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请立即带维尔拉离开。”   雌虫沉默片刻,道:“洛戈林死了。”   “……”   “作战队中的布伦达在中心街作战,和敌方飞行器同归于尽……他也死了,他的遗言是想要将骨灰撒在西维亚首领墓碑之前。”   西里安垂眸看着手上的枪,道:“允许。”   “战役结束之后,满足他的心愿。”   雌虫顿了顿,又报告道:“皇虫护卫军从四方街道而来,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其中东方一支在半路被梅霍尔德所截杀,中心街处正在拦截西方和北方军队,战况很好。”   西里安问:“南方呢?”   雌虫道:“内尔科斯独身去拦截南方护卫军,他驻战在第一道防线之前,护住了您的后方……我们所有虫,都在期待这场战役的胜利,西里安长官。”   “这是他们自愿的牺牲。”   西里安拉紧了手枪的锁栓:“感谢大家为这场战役所做出的努力,你们都辛苦了,我会竭力在十五分钟之内攻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这些事,不要告诉维尔拉。”   他会为这些牺牲感到难过和愧疚的。   西里安没有食言,在沈缘和阿莱特斯以及剩余的雌虫一起由中心街含到皇宫之中时,最后一道防线恰巧被攻破,巨大的爆炸声音颤动着整个皇宫,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石板裂出无数缝隙,半空中灰尘遍布,散在周围像一场浓重的迷雾。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所有虫的味蕾,军雌见惯了这些作战的场面,大多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有偶尔几只队伍中的雄虫产生了一些心理方面的恶心,沈缘被阿莱特斯捂住了脸,没能看到废墟之中残缺的破碎肢体,只能似有似无地闻见一点儿刺激的味道。   金发雌虫走过废墟,踩着台阶到达虫皇宫殿入口处,他抱着怀里的小雄虫,像呵护着一颗易碎的宝珠,西里安擦拭干净血腥的双手,朝着阿莱特斯张开手臂:“感谢你为此做出的努力,把维尔拉给我吧。”   “哥哥。”沈缘扒拉开阿莱特斯的覆盖他眼睛的手心,他探身握住了西里安的手腕,将他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这场战役之中许多雌虫都受了伤,但唯有他被呵护备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被灰尘染脏,他看着自己的哥哥,轻声道:“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西里安弯起眼睛,他搓了搓弟弟的脸颊:“是,马上就要结束了,维尔拉将会迎来新生。”   他们一齐看向宫殿深处,那里的最后一个敌虫,正在等待着他们,虫皇会作为这一场复仇之战的结尾,为所有牺牲的虫献上他的生命。   ……   ……   “维尔拉。”   让沈缘意想不到的是,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之后,宫殿之中几乎再也没有敌虫出现,甚至所有的防御机制早已经被撤除,金碧辉煌的殿中光线昏暗,只余下桌子上那一盏幽幽火烛,映照着虫皇温柔的蓝色眼睛。   “我亲爱的小维尔拉,”虫皇端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些茶点,两只精致的玻璃杯相对着,其中的液体还向上飞腾着热气,他看向进来的雄虫,轻声道:“你做到了你雄父没有做到的事。”   “很厉害,我很欣慰。”   沈缘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虫皇屈指敲了敲桌子:“不会再有敌军出现了,维尔拉。来这里像以前一样和我同坐吧,我们一起喝一杯甜茶,吃一些糕点,把这些事好好地说一下,或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   “误会?”沈缘挡住了两只想要阻止他向前的手,他上前几步,拉开椅子坐在了虫皇身边,面对着这只真心待他好过,却又残忍谋杀了他雄父雌父的虫,他的语气忍不住有些上扬:“你杀死自己的至交朋友,算是误会?你信吗?”   虫皇温柔地为他添上茶水:“暖一暖,维尔拉。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你的雄父,西维亚,他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的,他希望你平安快乐地活着。”   “你不能走你雄父的路。”   虫皇将杯子推给他:“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也太艰难了,实际上我并不想要西维亚的生命,在我有限的少年时光里,他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很多,他的脑子里总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但说实在的,不太合理,没有任何一只雄虫会想到要那么做。”   沈缘盯着那杯茶水:“所以你谋杀了他,因为雄父的意志与你相违背,是吗?”   虫皇道:“但你要活着。”   “所有虫都希望你活着,”他看了眼站在一旁握起了枪的西里安:“你的哥哥这么多年来殚精竭虑,他从军部走到政部,又出乎意料地爬到了最高处,不就是为了……你的解药吗?”   “他的设计谋划,打这一场战役,难道不是为了自己亲爱的弟弟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吗?维尔拉,我也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沈缘沉默了很久,久到那杯散着热气的茶水已经不再腾起水雾,雄虫黑发垂在肩头,自耳后散开,像是铺开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昏暗道路,许久之后,他抬起眼眸,忽然一把抓住了面前虫皇的领子,用手里那把武器抵住了雌虫的心脏:“我在乎吗?”   虫皇眯了眯眼眸:“什么?”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雄虫的嗓音发着抖,他的手也随之颤动,怒气在他的心口间升腾起来,聚集在喉咙中央:“雄父雌父想要让我活着,哥哥想让我活着,你……!也让我活着,但是我在乎吗?”   “生死,”沈缘冷声道:“我不在乎。”   “雄父曾经写出过一则律法,我小时候就仔细看过,其中有一条讲解了心理中的报复主义……”沈缘用力按着他:“那是雄父被你驳回的文件。”   “你认为它不合理,但这就是我的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战役结束前夕   (这里面的理论都是私设私设)    第99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3   两只雄虫的对峙当然不会像有着天生杀戮基因的雌虫那样杀气腾腾,可被沈缘握在手里的那把武器不容所有虫小觑,少年紧紧地拽着虫皇的领子,一字一句地打破他淡然话语下生死的威胁:“报复主义,只为复仇……没有其他。”   “谁想让我活着不重要,”沈缘咬紧了牙,低声附在他耳边:“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不受任何虫威胁。”   “可是我,想让你活着。”   虫皇抬起蓝眸看向面前的小雄虫,维尔拉几乎在他的眼前长成,少年追随雄父的道路被他一针药剂篡改,把他的方向打得混乱。   一只雄虫——受尽宠爱的娇纵小雄虫,在维尔拉还是幼崽的时候,他曾经趴在自己处理公事的桌案上睡觉,把他的文件搞得皱皱巴巴,睡梦中小雄虫流下的口水沾湿了他刚批下的注释,把那两行字晕成模糊的颜色。   睡醒了迷迷糊糊就从桌子上爬下来,跌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领子继续补觉,小幼崽的力气总是有点超出正常虫的,于是在很多午间的日子里,他礼服领口处总是会皱起来,西维亚来时笑他对维尔拉太娇惯,把他惯坏了。   “长大了还不知道什么脾性呢。”紫色眼眸的雄虫后脑处扎着低马尾,拉了把椅子双腿交叠坐在他的身边,把那些文件拿过来整理干净,帮助他批阅,西维亚的孩子和他几乎有完全相同的习惯,这是家属之间亲近的象征。   那时他提起了早年西维亚所说过的一句随意的玩笑话:“再惯坏了也有洛戈林纵容着他,我打算叫洛戈林一年后外出作战,等他拿到了足够的军衔等级,不如我们商量一下他们的婚事?”   “啧,青梅竹马。”西维亚指尖夹着笔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道:“维尔拉还小呢,他的婚事等他长大了自己做主就行……也不能完全自己做主,与维尔拉缔结婚姻的雌虫至少要达到他雌父那样,我才能同意。”   紫眸雄虫一边转着手中的笔,一面又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他笑道:“你看你看,我就说他会把你的领子拽坏的,上面的珍珠串要掉下来了!赛夫纳,你的小侄子破坏力很强的,可不要小看他。”   在这个时候,一个在小雄虫所看的连环画里勇士应当拔剑击杀星兽的最后一刻,赛夫纳想起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维尔拉抓着他领子的力气相比幼崽时期小了许多,应当稍微一拽就能挣脱,可他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进行这一场对峙了。   虫皇看了眼前的小雄虫许久后开口:“你和你的雄父真的很像,”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严阵以待的雌虫,轻声道:“他在世的时候,许多雌虫都英勇无畏地追随着他,为他出生入死,阿莱特斯也是你的利器。”   沈缘没有心思和他叙旧情,自古以来反派总是死于话多,可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询问,于是轻轻松了松手上的力气:“你的死局注定,但我想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赛夫纳点头:“你问。”   沈缘瞳孔颤抖着:“你谋杀我的双亲这个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与雄父成为至交好友的契机之中,是否有其余的利益掺杂?还有……最后一道命令,是你亲口下达的吗?”   虫皇温柔地轻声道:“维尔拉,你现在应该问能够让你活着的药剂在哪里,而不是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如果你想要让我活着,”沈缘低下头:“不就早就应该告诉我的哥哥了吗?那种具有极强副作用的治疗药剂只能维持我一周的生命,雄虫对于痛觉的神经十分敏感,如果你想要彻底控制西里安,为什么不恐惧于有一天我或许会因疼痛难忍而自尽?”   赛夫纳道:“你不会。”   沈缘:“因为根本没有解药。”   两只虫的声音同时响起,杂糅在一起像一首凄惨的哀歌,沈缘用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手指扣紧了机关的声音十分清晰,新式武器的威力远超于普通手枪,这么近的距离……他很有可能被波及到而身受重伤。   “住手!维尔拉!”   “阁下!”   不远处的焦急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沈缘无法听清楚这些话语到底出自哪只虫的口,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再也听不见任何劝解,失去双亲的仇恨变成心底烧得十分热烈的熊熊大火,将他炽烤着,他的体内有疼痛的痕迹,而这些就是他复仇之路的图腾。   沈缘提高了声音,好像要让这宫殿中所有的虫都听到那样,声音嘶哑着高声道:“没必要再做努力了!没有解药!”   “不会有的!”   赛夫纳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被雄虫挟持起来,用枪口抵着他的胸口低声逼迫他对西里安说:“确实,没有解药。”   “你说什么?”   西里安的枪举了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就连握枪的手指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西里安在乎活着的弟弟,而维尔拉所想要安息的,是他死去的亲虫——他们的目的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赛夫纳蓝眸微动,空气中荡起波纹,一瞬间所有在场的雌虫都感受到了来自雄虫精神力的压迫,气息压抑下来,西里安手中的枪瞬间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他忍不住屈膝跪地,“砰”地一声压碎了膝盖。   没有雌虫能够抵挡这种天生的控制,就算是强大的S级雌虫,也只能在高等级雄虫的面前俯首称臣,这是虫族的社会结构,一种虫神赋予的给雄虫天生的力量。   “来吧,亲爱的维尔拉。”虫皇看着面前的雄虫,轻声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当然会答应你,这些雌虫无法左右你的决定,你想要做什么,现在就做吧。”   “你想要和我一起去陪伴西维亚吗?”   为了不让哥哥继续愧疚妥协的小雄虫会撒谎,维尔拉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用自己的生死,只为换取这场复仇的话,多少有点不值得,这场战役或许不是他自己的新生,而是为西维亚和他的雌君,乃至苟活的哥哥,所挣得的一次精神上得以复生的机会。   “维尔拉,”赛夫纳问道:“你的雄父在中心城外安葬,你去过吗?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轰——”   “——维尔拉!”   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宫殿几乎成为废墟,荡起的烟尘遮住了所有虫的视线,沈缘原本以为他会在这场爆炸中身死,再不济也会身受重伤,可在这一道巨响之后,他的身体并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伤痛,取而代之的确实一个温暖的怀抱。   【宿主,你作死的能力远超从前,差点儿炸成灰晓不晓得?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给你加防护罩了!】   好家伙,原来是系统给他加了防御点。   沈缘摸了摸鼻子:“我想死遁来着。”   这个剧情偏移度再偏也偏不到哪里去,复仇主线太明朗了,以至于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关注剧情就能丝毫不差地踩中关键点,最重要的是,在征服阿莱特斯以后,可能是因为前世不张嘴的误会已经解开,那五枪男主这个恋爱脑也根本不在意,他的黑化值早就降到了合格点。   任务已经完成,不走更待何时?   打工人可是很忙的!   ……   不对……!   沈缘忽然感觉到这个怀抱更加缩紧了一些,像一个圈套将他死死套牢,胸腔处的空气渐渐稀薄,脑子里系统开始吱哇乱叫地通报黑化值突然骤升,与此同时,雌虫嘶哑的声音随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传到耳边。   “你,又要丢下我吗?”   他抬头去看,只见阿莱特斯一双金眸紧紧缩起,几乎成为一道竖着的细线,雌虫天然的生理特征十分恐怖,是普通人看见要惊叫的程度,不过沈缘在这个世界看习惯了,只是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慢慢地缩进了那双手臂中。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莱特斯居然能够突破虫皇强大的精神力控制,在枪声响起的那短短一秒钟之内瞬间来到他身边,背身将他完全护进怀里躲避了爆炸,再加上系统给他的金手指防护罩——好家伙,连头发和衣服都没怎么乱。   热浪攻击全打阿莱特斯的背上了。   “阿莱特斯,你受伤了。”沈缘颤着声音想要摸一摸他背后的伤,却被一只手扯回了手腕,阿莱特斯握着他的指尖轻吻在唇边,灼热的呼吸打上来,简直像滚烫的蒸汽,沈缘忍不住缩了缩手,却又被拽得更紧。   “雄主。”雌虫低垂着眼眸,声音发着后怕的颤抖,那一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了前世他死在荒星时所看到的极其荒凉的景象,无数骸骨在地表之间被沙土轻轻掩盖,他的尸身终究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然没能找到他心爱的小雄虫,遗憾无法终结,即使现在维尔拉就在他的怀里,就在他的面前,那副场景也只能为他心低的后怕再添上一层恐惧。   维尔拉太需要呵护了,没有虫看着他,他就会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像毛线团缠在一起,变成了自缚的工具,无法挣脱。   阿莱特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问道:“雄主想要丢下我,您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我是利用完就扔掉的工具吗?”   沈缘没敢说话,他可以感觉得到阿莱特斯的怒气正从他的毛孔里散出来,蒸得他脸颊发烫。   “嘟——?”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袋上顶起头发探出来,在空气中摇摇晃晃,沈缘忍不住捂了捂头发,触碰到那两根柔软东西的一瞬间,一阵电流从他的身体内穿过。   【宿主你的触角探出来了!】   这他雌的是触角吗?   不,这是他的尊严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早就想写小触角了呜呜呜萌死   呼噜一把宝宝的角角    第100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4   实话说鉴于阿莱特斯性格有些淡漠却又对他有点忠犬的属性,沈缘一直没觉得这只雌虫有什么好恐惧的。   阿莱特斯从来都是主观性很强的虫,如果非是有关于心爱雄虫的事,他的情绪波动几乎可以与死亡心电图相媲美,想要左右他的情绪的困难程度,无异于让三岁小孩儿十分钟做完一套高数题并且拿到满分。   这场让他差点儿提前死去的爆炸没有吓到他,雌虫怪异的生理特征没有吓到他,阿莱特斯压抑着几近于迸发而出的愤怒没有吓到他,沈缘认真地想,这种恐惧的来源,或许是因为阿莱特斯也在害怕,他害怕自己会随着虫皇死去,害怕再次失去他的雄主,而雌虫的害怕沾染了他。   叫他也害怕了……   “阿莱特斯。”   沈缘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将一双敏感的触角藏在了他的脖颈处,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雌虫在爆炸中后颈间所受到的冲击伤,黏腻的血液点在他的指腹上,有些烧灼。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阿莱特斯的后背上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模样,一只在同等级雄虫精神力压制下强行突破的雌虫,必然会遭受神经上的严重伤害——这是他雌父最后的死亡方式。   可阿莱特斯只是沉默着,用那双金瞳低头看着他,废墟一片之中灰尘遍布,坍塌下去的地板间形成一道浅浅沟壑,此刻殿中没有虫讲话,西里安在收拾战后残局,苏希领了西里安的命令和霍马斯一起前往皇宫密室之中寻找解药,梅霍尔德现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这么一小块地方,只剩下他们两只虫。   沈缘有些不习惯失去目标的沉默感觉,他侧头在阿莱特斯的脸颊处轻轻贴了一下,又趴回他的肩膀处轻声抱怨道:“你不理我。”   “……”   “陛下。”又是片刻沉默后,阿莱特斯终于开了口,他的手臂缩得更紧,几乎完全将雄虫的腰身圈禁:“维尔拉。”   他低声道:“你的愿望实现了。”   沈缘轻轻愣住:“我……我不是……其实我没有想要做虫皇,我只是为雄父雌父报仇而已,我的等级不足以……阿莱特斯?”   雌虫没有说话,他忽然移动步子,抱着怀里的雄虫走出宫殿,来到台阶之上稳稳搁下去,未等沈缘回身,阿莱特斯又折身回去拿了样东西双手托在伤痕遍布的指尖,那是一顶镶嵌了红宝石的王冠——权力的象征。   阿莱特斯在雄虫的面前屈膝半跪,他双手举起那顶王冠,庄重地像在举行什么正式的典礼仪式,沈缘不明所以,见他一言不发地托举着王冠,用金眸定定地看着他,于是只能微微低下头去,用长了两根小触角的脑袋去接那顶王冠。   “——新的陛下诞生了!”残余的军雌之中忽然有虫发出这样一声惊呼,随着他抬起眼睛,面前的那面旗帜已经在半空中挥舞,无数目光凝望着他,热切,庄重,像永悬于天的闪亮星斗捧着月光。   头上长犄角……在这么多虫的面前,好丢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沈缘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触角隐藏下去,那两根柔软的东西也依旧倔强地立在他的发间。   “陛下,”阿莱特斯原本半跪的姿势换成了双膝跪地,这在帝星是一个无比庄重又有些悲怆含义的礼仪,他膝行上前,展开双臂圈住了面前雄虫的膝盖:“我已经除去了所有不忠诚于您的虫,作为获得的战功,我想要换取一个愿望。”   沈缘愣住了:“……什么?”   他只是疑惑于阿莱特斯这一系列古怪的动作,在此之前,由于对阿莱特斯性格十分熟悉的自信,他牵引着这只雌虫成为他手中无往不前的利器,成功实现了他的复仇目的,可在这之后……他并没有很高兴。   就像一场重大考试结束后所留下的空虚,沈缘想过一切,他想阿莱特斯或许会愤怒地质问他想要逃离世界的想法,他想可能因为坚持杀死虫皇而失去了最后活着的机会这件事会叫阿莱特斯发狂,还有一些前世的事丞待长谈,但是他……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拥抱。   沈缘回过神来轻声问他:“你的愿望……”   “别离开我。”   阿莱特斯道:“雄主,你不能又一次丢下我……”他的声音渐渐地有些低哑,几乎已经完全成为了命令般的语气:“维尔拉,不准离开我。”   ……   ……   被一只雌虫含着敏感的触角舔舐是什么感觉?之前沈缘从来没从脑袋上探出过这两根东西所以没有权利回答,现在他终于可以为广大虫众解答这个疑问了——要虚。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阿莱特斯突然把在战役结束后那场没迸发出来的怒气彻底释放了出来,像打开了情绪的开关,把有些疲累险些睡在浴缸里的他徒手搂腰抱进卧室中丢在了床上。   虽然说是丢,其实也不然,这个字显得他像一个被拎在手里软绵绵的枕头一样,但雌虫的一系列动作让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   那只强劲的手臂绷起紧实的肌肉,揽着他锁骨的力气大到他根本无法挣脱,连挣扎都欲望都没能升起,那一簇火苗就那么咕咚一声完全熄灭,带着湿润水珠的肩膀处喷洒上来一股灼热的气息,雌虫附在他耳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阿莱特斯……?……等一下!”雄虫嗓音在急切之下破裂,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带着香气的温热水珠化为汗液浸湿了米白色的床单,雌虫双臂支撑在他的肩侧,低头看着他。   “雄主。”   “我没有准备好……”沈缘连忙刹住住了口,又犹豫着道:“我太热……”   他又猛地刹住。   这次却是被迫把剩余的话咽进了嗓子里,他一直知道雌虫的体力和身体强韧度十分凶悍,是天生的战争杀器,却从没想过阿莱特斯的强大会让他在这个地方体会到,动作间力度重得有些发狂的迹象,不止不休从三个小时前到现在,可雌虫连气都没怎么喘。   反而是他,被刺激地两根触角在空气里颤动发抖,偏偏阿莱特斯又扣住他的脑袋,从他的嘴唇间转向了那两根触角,将其中一个含在唇间细细地研磨着。   “阿莱特斯……”沈缘微微张着嘴唇,双眸有些恍惚,神秘的紫色在其中晕散开,像一朵紫罗兰被细心浇灌后绽放的漂亮模样,他终于忍不住落下生理眼泪,哑着嗓子唤道:“阿莱特斯,求你……我……”   阿莱特斯垂下眸看着怀里失神的雄虫,心中的怒气早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占有吞食的欲望像熊熊火焰般烧灼,心爱雄虫眼睫微微上挑的模样十分让虫着迷,维尔拉有些瘦弱的身躯不停颤抖着,细长脖颈仰起来,从白皙肌肤间透出一些细细的血管颜色。   “什么?”阿莱特斯沉下身,低头吻在雄虫脸颊边,捧着他的后脑将这只已经彻底瘫软了的手托在手心里,他低声问道:“雄主说什么?”   沈缘倚靠在他怀里:“求你……我不能再……”   阿莱特斯打断他:“抱歉。”   “我不能答应您。”   沈缘的心里飞过一万个“操你雌父”,他没想到阿莱特斯会用自己的话来堵他,一时间有些微微的颓败,今天下午在台阶上,阿莱特斯用自己的战功想要换取那一个愿望,他说得诚恳,可金眸中分明是志在必得。   骤升的黑化值让他不得不继续留下来,可在客观意义上,沈缘知道自己早就被判了死刑,能维持他生命的药剂不是量产,除了虫皇没有其他虫知道它的制作过程,西里安寻找到了能够继续延续他生命大约三个月的药剂,随后便启动装置将皇宫中的密室爆破,拿着虫皇留下的笔记去了实验室。   西里安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可他依旧想要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唯一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沈缘拒绝阿莱特斯愿望的原话就是:“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现在却成为了这只雌虫用来堵他嘴的武器。   他想一巴掌呼到阿莱特斯的脸上,但是没有用——难道他在濒临窒息的时候没有试过吗?他尝试过了,扇这只雌虫的耳光对他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也没有,事实上,阿莱特斯的动作更凶了,沈缘猜测……应该是让他爽到了。   在阿莱特斯下一轮攻击来临之前,沈缘撑着依旧在发颤的身体,知趣地缩进了他的怀里示弱:“阿莱特斯,求你了……”   阿莱特斯显然对这句话并不满意,雌虫揽住他的肩膀,像耳聋了一样顺势含住了他另一根触角,沈缘肩膀一抖,忍不住抓紧了阿莱特斯的手臂,眼泪下一刻就像珍珠串一样坠了下去:“不,不行……坏了……”   雄虫紫眸间覆盖着一层雾气,带着哭腔的嗓音软绵绵的,容貌之间再也找寻不到当初利用阿莱特斯成为自己复仇武器的运筹帷幄,从猎手变成被吞之入腹的猎物,只需要短短几个星时。   “阿莱特斯……阿莱特斯!”沈缘惊叫着流眼泪,却被雌虫用手臂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缩紧了腰身征伐,高塔要塌陷的那一瞬间,他终于说出了叫雌虫得以平复疯狂的话。   “我不离开你!”沈缘连忙道:“我不会离开你了,真的!”   阿莱特斯低声道:“雄主,不要撒谎。”   沈缘用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我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们最后没能制作出解药来,阿莱特斯……你就以最惨烈的方式,陪我一起去死吧……好吗?”   “……”   雌虫终于满意了。   沈缘依旧有些后怕,他漫无目的地低声喃喃道:“……在此之前,我得先和哥哥告个别,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下,还有,还有我得去再看看雄父……”   “看看你的雄父?”雄虫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信息,声音含糊下去。   等等。   沈缘想起了虫皇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四章大概    第101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5   虽说雄父在生命结束前几个月与虫皇几乎是剑拔弩张的状态,次次争吵次次不欢而散,与昔日挚友即将要成为仇敌,两只虫那些日子来往的通讯几乎可以制作成一本《帝星辩论语录》。   但说实在的,塞夫纳前期对西维亚的支持也不是作假,他排除万难鼎力援助了雄父所有的研究,在耗资巨大的雄虫精神力研究方面甚至拿自己的私产无偿赠与,或许也是想要这只横空出世的天才雄虫能够做出一番伟绩。   他的真心诚挚,可只能抒发七分,剩下三分就是与西维亚的彻底决裂,沈缘相信他们之间前期的情感,相信虫皇曾经是认真地待他像亲生雄子一般,相信他笑吟吟地给西维亚的孩子的茶水里加果糖的时候说,希望以后能够看见他与洛戈林缔结婚姻的那份真心。   虫皇没有雄子,如果那时候继承了雄父所有天赋的他真的能够与洛戈林结婚,走到与雄父相同的高度,那么他将自然而然地成为下一位虫皇。   但沈缘同样相信塞夫纳谋杀雄父时的坚定决心,他或许担心西维亚的影响力太大又不知收敛,终究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代表贵族代表那些驳斥雄父的高官,做了第一个动手的虫,成功达到了他最初的目的,也因此彻底点燃了这场仇恨的火种。   如果塞夫纳在死前因对挚友的愧疚忏悔而对这场复仇不加以反抗,那么他完全有可能留给他能够活下去的讯息——“去看看雄父”。   去看看西维亚。   沈缘覆在雌虫肩膀上的手紧紧蜷缩起来,这个想法是完全没理头的灵光一现,但与其让西里安拿着他的血液样本去进行漫无目的的研究,不如尝试一下,去试一试死去的塞夫纳到底有没有给他挚友的孩子留活路。   “怎么了?”阿莱特斯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用手臂揽着愣住的维尔拉,他能感觉得到雄虫身体间忽然的变化,也能看到他眼眸深处的情绪:“雄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缘回过神来推了他一把,身体一翻就要从床上下去,也不管自己还是只躯体间被画上了小红花的裸虫,可他未曾料到这一场激烈的情事会让他全身的力气所剩无几,白皙脚尖刚触碰到地毯,雄虫膝盖一软差点儿脸朝地跌下去。   “小心!”   “嘶,好麻……”阿莱特斯及时接住了他,将雄虫重新拢入怀中,沈缘蜷缩起脚指头,仰头靠在雌虫的怀里细细地喘气:“腿要没知觉了……阿莱特斯,都怪你。”   “是你把我搞成这个样子。”   阿莱特斯侧眸咬住维尔拉淡红的耳尖,看着怀里雄虫身体禁不住颤抖的模样,金眸最中央深处划过一丝裂隙淡光:“抱歉,雄主,您想要去哪里吗?”   沈缘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将他的想法告诉阿莱特斯比较好,万一判断失误就完球了,毕竟这只虫真的疯起来他这样的小身板绝对受不住,很有可能彻底散架,新一任虫皇晕死在床上这件事未免比他在那么多虫的面前露出触角还要更加丢人。   “你,”沈缘的声音顿了顿,问他:“我刚才说,如果没能制作出解药,你就陪我一起死,对于这个……你有什么看法?”   阿莱特斯的指尖轻轻划过雄虫腰身,神色淡漠,唯有滚烫的躯体温度可以昭示他并不平静的情绪:“遵命。”   沈缘蹙起眉心:“这不是命令。”   阿莱特斯垂眸看他:“我的荣幸。”   “这也不是……”沈缘忍不住抬起手比划了两下,却终究在雌虫不似开玩笑的目光下败阵,他把自己的腰往后靠了靠,贴在了雌虫的掌心里,一边感受着全自动按摩仪,一边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当然知道你愿意陪我去死,但是……你完全不打算给自己寻找一个生存的机会吗?”   “比如,和我的哥哥一起去实验室。”沈缘说完这句话觉得不大对,转而又犹豫着对雌虫道:“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的病情,只是想我和你永不分离,就算切断自己漫长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   救命,这些话怎么像撒娇一样?   沈缘住了嘴。   阿莱特斯等雄虫彻底说完,又静默片刻,他的金瞳和他的性情一样淡漠,像千里冰层覆盖,是帝星中最严苛最正经,也最能够吓退所有雄虫的那一种,可这一刻,他的瞳孔里只有面前的维尔拉,于是坚固冰层也慢慢融化。   “我……”   雌虫这道声音低哑无比,沈缘轻轻怔住,他能够感觉到两虫相贴合的肌肤间阿莱特斯的微妙变化,那只揉捏着他腰身的指尖在发抖,其实不止是手指……阿莱特斯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急剧加快了。   阿莱特斯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恐惧这些……一位军雌不应当对任何事情产生恐惧的情绪,但是真的,我害怕您的离开。”   生离,死别。   他并不想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更加痛苦。   沈缘开始明白过来:“所以你害怕吗?”   “不,”阿莱特斯看着他:“我担心您会害怕,关于这些……我并没有打算告诉您,我隐瞒了一些真相,这是作为雌君的失职。”   他说:“我已经试过了。”   沈缘下意识问:“试过什么?”   阿莱特斯没有回答。   沈缘看见面前的雌虫慢慢地将那件褶皱白衬衫的袖口卷至骨关节处,顺着坚实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向上,呈现在沈缘面前的,是阿莱特斯臂间无数条被粗糙缝合起来的伤口,其间的血渍早已经干涸,可那些深刻入骨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这对于一只自愈能力强大的雌虫来说是有些怪异的。   “这是……?”   “最初,我用一些雌虫的身体研究了那些破坏精神力的药剂,”阿莱特斯低声道:“大概十多只……与您的症状不同,他们全部被诱发了精神力暴-乱,最终僵化而死,解剖的结果也并不乐观,因为血管萎缩的缘故,仪器无法追踪到根本诱因。”   沈缘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你,你用了死刑犯雌虫做了研究吗?还是说……”   现杀?   阿莱特斯依旧没有回答,他低垂着金眸,神色略有些冷漠,动作间却温柔地将小雄虫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   “后来我想,可能是等级的缘故,所以再次寻找了A级以上的雌虫注射药剂,可结果和最初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始终无法找到根本诱因,我把药剂注射给了自己,”阿莱特斯沉默一瞬,继续道:“剖解组织的结果依旧一样,后面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能成功。”   沈缘呼吸一滞,心脏间响起惊雷,他想到了阿莱特斯有可能会私底下去寻找解药,但却未曾预料到他会杀死那么多的雌虫,甚至拿自己来做实验,精神力暴-乱对于一只雌虫来说绝不是开玩笑,真的会死虫的!   阿莱特斯用自己的嘴唇贴住小雄虫的脸颊,手心抚过他的脊背安抚着维尔拉的恐惧,随即继续说道:“最后我找到了一只雄虫,他注射过后没有出现任何症状,血液提取出来的物质,也完全没有异常,所以我猜想,那种药剂或许只针对于西维亚阁下的基因。”   “……”   伤害雄虫……这是死刑。   沈缘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嗓子里像堵进去一团棉花,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空气中尚还夹杂着情-欲的味道,与这阵冰冷的沉寂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镰刀,瞬间就能收割去他的性命。   “抱歉,对不起。”阿莱特斯缩紧了手臂,低声道:“我努力过了。”   “对不起,维尔拉。”   雌虫紧紧地拥抱着他,像溺毙之前伸出河面那只手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沈缘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来轻轻地吻了吻阿莱特斯的下巴:“好吧,原谅你。”   “但是亲亲我,长官。”沈缘眯起眼眸轻哼一声:“你吓到我了。”   ……   ……   沈缘的第六感的确很强,虽然挖雄父的坟墓这件事有些不道德,但是他相信雄父在天有灵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小问题而责怪他,非常幸运的是,他的确寻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暂且先不论明显是虫皇笔记的那封漆印信,但是雄父的坟墓中刨出来的盒子里面,到底为什么会有一本崭新新的高数书啊?!   倒也不是完全崭新,里头是划了一些重点的,但凭笔记来看,这堂课雄父显然梦会周公去了,沈缘神色复杂地翻开最后一页,发现上面写着许多龙飞凤舞的话——   “没有其他可以用的纸,只能先写这本书上面了,以下划重点(说三遍):在异世的短短十多年,我像所有穿越者一样都想要留下深刻的痕迹,我打赢过A级雌虫,上过战场,辩论气晕过那个垮批脸的行政官,在药学实验方面也颇有建树,实际上,我能想象到自己的结局。”   这一行画了个鬼脸,骷髅那种。   “任何想要打破稳定的人最终都会在历史的长河里彻底湮灭,写这些之前,我结束了与塞夫纳最后一场争吵,我们之间确实有一些无法沟通的隔阂,但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并不熟知社会结构的异世穿越者,塞夫纳对我所有的劝诫都十分有道理。”   “我感谢他。”   下划线处引出来一个箭头末尾有一行小字,沈缘凑近了去看——“但他确实是个傻B,讨厌他!”   “But,我有错。至于错在哪儿,不详细说了,我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会被小安看到还是小缘看到,应该是小缘吧……他看着像是会和我一样刨亲爹坟的。”   “两句话留给你我亲爱的的宝贝,雄父非常非常爱你,希望你开心快乐,还有……对不起小缘,因为我的缘故,这条路已经是死胡同了,他们会针对同样有天赋的你,这是必然的,所以我留了一手。”   沈缘扫向下面一行。   “我在你的精神海中提前加了一些东西,用来与精神力摧毁药物反应,导致你会进阶失败等级跌落,基因完全损毁,塞夫纳可能会拿我给他的解毒药方威胁你,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良心发现给你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不要害怕,那玩意儿是假的。” ?什么   沈缘看向手中那封信,单手把它拆开,里面确实是虫皇的笔迹,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复杂的化学式,看起来十分有格调,但是……没一个对的,塞夫纳可能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被西维亚阴谋阳谋玩了一把,帝星大概不会有虫能看得懂西维亚这些东西的。   他的目光继续落回书上——“实际上维尔拉,你并不需要第二次进阶,相信我,雄父让你,一次封顶。”   “解毒的方式也很简单,按照我所写的步骤来做:1.洗个澡泡杯茶做好准备 2.找两只及以上S极雌虫同时进入你的精神海,让他们互相配合一下把药剂残留物吸取出来就ok了。”   “?”   不是……什么?!   沈缘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第102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6   虽然对雄父张扬不羁的性情早有预料,但沈缘依旧被这个“很容易”解毒的方法雷得里焦外嫩,作为西维亚亲生的孩子,他完全可以读懂这些潦草的字里行间隐藏的潜在含义,雄父的意思是——最好是S级雌虫,不然配不上他的雄子,而且……越多越好。   出于某种负责任的特殊缘故,沈缘自认为他的等级低下并不足以安抚一只S级雌虫,精神海交融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利益可取,最重要的是不想搞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来牵制他的任务,所以在很多情况下,他的精神海都是关闭状态。   关闭已经崩溃的精神海这件事无异于是把一堆垃圾放进小阁楼里加九层关卡彻底锁起来。   ABO世界标记要咬脖子后面的腺体,血族之间产生链接要搞什么初拥,虫族之间达成精神缔约要使精神海相互交融,不得不说现在的任务世界是真的丰富多彩,但凡少上一点网都摸不清楚设定。   不过,同时?配合?   怎么同时?怎么配合?雄父完全没有写啊。   沈缘把刨西维亚的坟墓掏出来的湿润泥土徒手堆回去,对着他亲爱的父亲俯身拜了三拜,又顺便把虫皇那封信给埋在了地底下,卷着那本高数书转身去坐了公共列车回了趟帝国军校图书馆。   可能是因为页纸篇幅有限,所以雄父才在这个地方戛然而止,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操作过程,但虫族社会存在了上万年,只要是太阳底下的事儿发生就肯定会有记录,或许在那本厚得能当砖头用的社会历史书上能找到操作过程。   沈缘用西里安的身份信息成功进入了保密级三等的图书馆,在经过两个星时翻阅了无数本记录书后,他把手里那本生理知识集锦覆盖在脸上,靠着放书的架子像一只在墙壁上爬行的壁虎一样,缓慢地滑坐了下去。   关于这个的记录倒是有,而且还不少,但就像某些答案册里那个刺眼的“略”字一样,除了精神海交融的作用和意义,以及如何让雄虫在精神海交融之中产生更强烈的愉悦感这种服务性过程,没有其他任何可用的操作信息。   “难道这种操作是雌虫的本能天赋?”   沈缘把那本在他脸上的书扒拉下来,登上自己的星网账号搜索——“多只雌虫同时进入雄虫的精神海配合操作。”   。   叮咚。   蓝屏上瞬间弹出来一大串花里胡哨的标题,看起来是一些虫在尝试过多虫精神海交融后的实事记录,沈缘兴致高昂地点开,激动地等待雄父所出题目的答案,十星分后……他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把星网的账号狠狠地登出。   网络净化的风难道没有吹到虫族吗?   为什么那些看起来是实事记录的东西,正文写得却像是一些非法传播的小黄文?!   他通过通讯器去问同样身为雄虫的苏希,得到的答案只有短短两句话——“维尔拉想要尝试吗?在医疗所未制出解毒药剂前,请您注意身体。”   沈缘不死心,问苏希:“这种……具体怎么操作?一些详细的过程,我得了解一下,除了打开精神海,还有什么?需要引导他们配合什么吗?”   苏希很快回答:雌虫都会。   沈缘:“?”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系统,你懂吗?   系统:【有描写这个的huang文,宿主要看一看吗?】   “虫主怎么在这里?”   沈缘正在绝望之中,膝盖上抱着那本书仰头闭眼无声哀嚎,忽然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他还没睁开眼睛,一只手轻巧地把他膝盖上的理论书拎了起来。   “梅霍尔德?”沈缘愣了一下,见面前的雌虫已经拿着他翻开的那一页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想伸手去夺,却不料梅霍尔德一目十行,没等他的手触碰到书的页脚,雌虫“啪”地一声已经把书合上了。   “多只雌虫同时进入精神海相关理论?”梅霍尔德朝雄虫伸出手,把地上坐着的维尔拉拽起来,随后顺势搂着他的肩膀把小雄虫抱进了怀里,这样安静的环境加之如此亲密的距离,梅霍尔德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到雄虫明显加快的心跳。   “您想尝试一下吗?”梅霍尔德低下头问:“对于虫主来说,这或许太刺激了,雌虫是一种欲望很强的生物……您这样的雄虫,会被搞坏的。”   沈缘缓了口气,尽量不往其他方面想,他告诉雌虫:“雄父为我留下了一个或许能够解毒的方法……虽然是这样,但我并不明白多只雌虫如何互相配合,所以回图书馆来翻阅一下。”   梅霍尔德挑了挑眉:“这个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不愧是西维亚阁下那样的雄虫,如果可以解您身上的毒素,我很乐意成为这其中的一员,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虫主一个问题。”   沈缘随口道:“你问。”   梅霍尔德眯起红眸:“虫主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帝国军校吗?”   沈缘:“……我怎么知……?你不会又是潜入进来的吧?军校和皇宫之中的防御机制是同一等级,你小心被攻击成灰,况且你的名字依旧在通缉令上面,这段时间正是战后,军官都在忙碌,等……”   “这不重要。”梅霍尔德道:“我发现了一些秘密的事情,是某只雌虫……大概是雌虫吧,他对我隐瞒了真相,很多年,我有点生气。”   沈缘心头一跳——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请虫主告诉我,”梅霍尔德的手指在雄虫的腰后慢慢收紧,用整个手心覆盖了雄虫柔软的腰窝,将面前的维尔拉用力按入自己怀中:“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这只曾经以我为目标想要打败我的雌虫,现在却把他的目标训成了一只狗……为什么?”   “汪,告诉我。”   这大概会是一个十分让虫绝望的夜晚,沈缘回家面对他所熟知的三只雌虫,闭着眼睛低头完整复述了西维亚留下的讯息后,便被自己亲爱的哥哥温柔地赶回了卧室里。   三只S级雌虫在门外谈论,时不时地从门缝里传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巨响,而沈缘作为当事虫,却完全被屏蔽在了这场辩论之外,未知的恐慌在他的心中升起来,像炽烤得发红的羊肉串铁架,挨在他的心口处烧起十分滚烫的热意。   “咔嚓。”   卧室的门被推开,西里安走进来俯身捧住维尔拉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弟弟的额心,随即低声嘱咐道:“雄父留下的解毒方法存在一定意义上的合理性,不管怎样,我们需要尝试一下,刚才的谈论中他们已经达成了合意,维尔拉,你要打开你的精神海才行。”   “……”   “不要怕,这都是为了你好。”   “哥哥……”   沈缘忽然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眼睛上被覆盖了一条交叠卷起来的长丝带,把所有的光亮阻隔,在失去一感的状况下,周围细碎的声音无比清晰,他听见了开门又关门的声响,随后“咔嚓”一声,卧室的门被反锁了,杂乱的细微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面前。   “雄主。”   这是阿莱特斯的声音,沈缘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一个黑暗中的依靠,于是他伸出了手想要进入阿莱特斯的怀中,却出乎意料地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一只手攥紧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沈缘摸索着指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梅霍尔德那只被摘除眼球之中替代视力的仪器。   “你……等等!”   沈缘未曾反应过来,连房间之中现在到底有几只虫都不知道,皮肤却先感受到了一阵凉意,随即炽热的温度覆盖在了他的脊背间,一只手臂将他用力地圈禁在了怀里,阿莱特斯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雄主,请您打开精神海。”   “好……”沈缘呼吸颤抖,他对着雌虫敞开了自己原本蕴含着无限精神力的地方,像是褪下了最后一件可以包裹躯体的衣服,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口间探入,触碰到了那片蓝色的大海,片刻后他忍不住仰起了头,覆盖在丝带下的紫色宝石随之融出眼泪。   等等……等等!   不行!   梅霍尔德的指尖恶意地探入雄虫张开的唇间搅弄,轻轻捏着他的舌尖拉扯着,像是在玩一个弹簧,雌虫强大的精神力迸发出来,卷起房间内未能及时压好的书页,忽起的风将细碎的纸张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精神海交融这件事对于雌虫来说是完全有利的,只有这样,雌虫天生的暴动基因才会得到压制,同样的……雄虫也会从这个过程之中得到无上的满足,但是这样的交融对于还未能恢复精神力等级的维尔拉来说,实在是有点超出这只小雄虫的限度了。   “别哭,别哭。”阿莱特斯将小雄虫搂入怀中低声安抚着,却依旧不能制止维尔拉恍惚之间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不得不说,任何一只雌虫面对这种模样的雄主,都不可能维持那仅剩的一点理智。   谁都不能。   雄虫白皙的脸颊间被眼泪浸润,阿莱特斯几乎可以透过这层湿透了的丝带看见维尔拉哭红的紫色眼睛,这像两条清澈的河流,带着岸边的花香缓缓地进入他心底的沟壑之中——他的模样同样被梅霍尔德这只雌虫看见了。   但是没关系,梅霍尔德只是为小维尔拉解毒的一个工具罢了,等雄主恢复精神力,他会把梅霍尔德送到虫神的怀里安息。   轰——   沈缘唇间晶莹的水渍顺着下巴的弧度淌进胸口,湿透的丝带缠着他黑色的长发,随着它一起吹在肩膀处,巨大的爆破声音在他的心间响起,梅霍尔德的声音在恍惚之间断断续续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这是……真的要弄坏了。”    第103章 反派雄虫翻脸无情27   卧室内暖光壁灯在雪白的地毯上映出几个细小的光圈,潮湿灼热的气息氤氲满床,窗帘紧闭,几乎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清寒月光,其上只摇摇晃晃地投射下一片凌乱破碎的剪影,此时一切声音都显得太过于杂乱了。   “乖维尔拉……”阿莱特斯自后揽着雄虫摇摇欲坠的腰身,将他完全按入自己的胸口间轻抚着他肋骨处薄薄的皮肉安抚:“乖一点儿,您要彻底打开精神海才能容纳多种力量进入,现在这样……还不够。”   第二次进阶失败后的维尔拉早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精神力,如果刚才那么短短一次能够产生作用的话,那么他现在应当处在无法控制自己过剩精神力的状况里,像所有高等级雄虫那样,对雌虫产生无形的压迫,甚至可能会将这栋房子击垮。   可现如今,维尔拉依旧很显然地只能任由许多只手摆弄,搞得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那样把自己缩了起来,待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趴着喘气休息,面对拽住了他脚腕的手,想要挣脱却依旧无能为力。   “乖,”阿莱特斯哄着他:“我得救您。”   沈缘张了张口:“不。”   他将脑袋靠在雌虫宽厚的肩膀上,眼睛在黑暗之中逐渐失去感知,就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那样,对于周围其余的一切动作和声音都十分敏感,却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西里安向他解释过了,这么做的目的是尽力让他能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精神海那一块地方,用心口所有流动的血液去感知,让那扇生锈腐朽闭合多年的大门彻底敞开,把风和雨灌入进去,才能真正地浇灌到其中枯黄的草木。   但是不要……   雄虫轻声道:“不要。”   阿莱特斯摸了摸小雄虫的头发,没有再继续劝导,雌虫有些粗糙的手心严丝合缝地与维尔拉的腰窝贴在一起,就像是冬日严寒时一个巨大的暖炉,把他烧得暖烘烘的。   沈缘往他的怀里缩紧了一些,刚才那次尝试实在是让他有点恐惧了,深入到精神海里的交融没有那么简单,况且阿莱特斯和梅霍尔德这两只虫都已经进入了精神力暴-乱中期阶段,不论嘴上说得有多么好听,真要上阵,他们一个比一个凶残。   “别……别碰我,梅霍尔德!”沈缘吓得提高了声音,他缩了缩脚,却无力挣脱那只已经完全将他禁锢住的手,一股大力拉扯着他的小腿,手指顺着腿前的骨头摸到他的膝盖向外拨开。   沈缘瞬间清醒了一点儿,他推开阿莱特斯,漫无目的地扯了床单盖在肩膀上就要逃离这片大海,却不料脚尖还没碰到地毯,一只手已经将他重新拖了回去,灼热的气息覆盖上来,把他再次溺死在了海水中央。   “正好,”梅霍尔德轻笑一声,促狭戏谑的音色里夹杂着一丝激昂的情绪,他将床单徒手撕裂出一串并不结实的布条,在逃跑的雄虫腕间并起来打了一个蝴蝶结:“这样就能很好地观察了,如果虫主精神力恢复,这东西很容易被挣脱。”   “梅霍尔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阿莱特斯低声警告道:“如果失败,西里安拿着枪在等你。”   梅霍尔德挑眉:“我说得不对?”   “我们都是为了小维尔拉好啊。”   阿莱特斯:“你最好是。”   梅霍尔德一边挑着小雄虫的下巴,把他脸颊上的泪渍擦拭干净,一边又问道:“说起来这个,如果失败的话,西里安当然会动用自己的权力去找别的雌虫继续尝试,但是如果成功了呢?”   阿莱特斯摸了摸维尔拉腕间布条的松紧,随即对着面前的雌虫道:“你是通缉犯,梅霍尔德,这个事实即使帝星改换虫皇也不会变。”   “懂了,”梅霍尔德眯起眸子:“可私下杀了无数只虫只为揽权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呢?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解决的到底是一只通缉犯虫,还是……”   “维尔拉身边的雌虫?”   阿莱特斯金眸沉下,他将小雄虫从梅霍尔德的手里夺回来,抱着已经恐惧到发抖的维尔拉安慰着,动作间细致温柔,却没有为他解开手腕间的束缚,只是任由那只很规整的蝴蝶结在空气中打颤。   “现在说这些没有作用,”阿莱特斯道:“维尔拉最重要,我们需要相互配合进入他的精神海,平复精神力暴-乱的同时,将他的心海表面附着的毒素吸取出来。”   梅霍尔德低笑一声:“他害怕。”   阿莱特斯的声音毫无感情:“是你恐吓他,梅霍尔德,你最好祈求今晚我能将维尔拉哄好。”   “嗯哼,”红眸雌虫慢慢靠近,他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地方,像捏橡皮泥那样轻轻揉捏着:“维尔拉,虫主。”   “呃……!”沈缘牙关发颤,良久后才再次回过神来,听见梅霍尔德带着调笑意味的低缓声音:“您看,不会弄坏。”   “好好的呢,刚才是骗你的。”   他这句话没说完,躺在阿莱特斯怀里的雄虫忽然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叫,他仰头屈起双腿,薄唇中央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片刻之后,有一道细微的紫光从纱布之内透出来,像昭示着一个新的厄运轮回……   “开了……维尔拉!”阿莱特斯只愣神一瞬,他立刻抱紧了雄虫,低声哄道:“乖,乖……雄主,还是不够,得再开一点儿……您的精神海很久未开启,需要处理的时间很长。”   沈缘轻声道:“……我开了。”   梅霍尔德道:“还不够维尔拉。”   “需要我再帮您一下吗?”   “不,”沈缘咬着牙:“你……你不要碰我,我……!等一下,我不可以……!”   “哼,”梅霍尔德的手指覆盖上来,他轻轻哼笑一声,似乎忍俊不禁地把那阵嘲笑咽在了喉咙里:“怎么回事啊,小维尔拉,做狗上瘾的不是我吗?”   “怎么您现在反倒像条小狗一样了?”   沈缘并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清楚他眼睛上覆盖着的丝带被扯开时是什么时间,迷迷糊糊的困倦之中,他感觉到一双手把柔软的毯子覆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完全包裹起来用臂膀托进了怀里。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从千里之外的幻境之中传来,三种不同的音色交替响起,他只能隐约判断出抱着他的虫是西里安,解毒成功逸散而出的精神力在房间之内形成一些小小的飓风,在无形之中给了所有虫天生的压迫感。   西里安的手臂忽然缩紧了一些,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依旧紧紧抱着毯子里神思恍惚的毛绒小猫走进了浴室里,外头那两只雌虫斗得再狠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用温水把弟弟身上的痕迹清理干净。   这场战争对于一只这样的小雄虫来说,未免太激烈了,可硝烟散去之后,无尽废墟重建高楼,蓝色大海上的岛屿已经升起了胜利的旗帜,在半空中飞舞成雄虫眸间湿润的丝绸。   迷迷糊糊昏睡着的小维尔拉很乖,沐浴露的泡沫在水面上覆盖,完全遮住了他的躯体,少年轻阖着眼眸,手臂自浴缸边上垂下来,一副再也无法应付任何杂事的劳累模样,却依旧无比信任般地,乖巧地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他的臂间。   “哥哥。”沈缘被绒毯包裹成了一颗蛋的形状,西里安一言不发地将他搁在自己膝间坐到了浴室外的小客厅沙发上,那双总是无时无刻监视着弟弟一举一动的紫色眼睛中,罕见地透露出一丝迷茫。   “哥哥……”   弟弟叫他了。   西里安回过神来,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开口时的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嘶哑得可怕:“怎么了……?”   沈缘窸窸窣窣地把两只手臂从毯子里掏出来,攀住西里安的脖颈靠进了他的怀里,耳朵贴在了雌虫心口间:“我想睡觉,哥哥。”   西里安拍了拍雄虫的肩膀:“睡吧,哥哥看着你睡,待会儿送你回房间里去,维尔拉饿不饿?想吃点夜宵吗?”   雄虫晃了晃脑袋:“我成功了。”   西里安:“嗯。”   维尔拉仰头看他:“阿莱特斯和梅霍尔德去哪里了?”   西里安回答道:“他们有一些私事要解决,或许明天能回来,或许后天,今晚降温,外面在下雨,明天要穿的衣服,哥哥给你准备好了。”   “早餐想吃什么?”   沈缘没有回答,他重新靠回哥哥怀里,听到了西里安如雷鸣般震响的心跳声透过那层皮肉传到他的耳边,沉默在昏暗之中蔓延,那阵完全没有规律的心跳却打起了细碎的鼓点。   “维尔拉,”西里安等待着,他维持着那个并不舒适的姿势,紧紧抱着怀里已经疲累闭上眼睛的小雄虫,等待着弟弟的呼吸声逐渐变平稳,彻底进入深度睡眠之中,才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他低垂着眼眸,轻声说:“对不起,维尔拉。”   一滴晶莹渗入绒毯中,带着滚烫的热意。   曾经在战场上弑杀的天才军雌,如今是在政界只手遮天的执政长官,这些年里西里安走过刀山火海,经历过两难的境地,一直被打压到无能为力,都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明明此刻所有的悔恨愧疚都已经挽回,可他却并没有感到释怀。   “对不起,我总是控制监视你,不允许你吃自己想吃的东西,禁止你和其他的雄虫玩耍,不准你做出自己的决定,无法接受你不在我的身边,甚至……动用私权查询你所有的星网账号,要求你每天报备自己的行程,衣食住行,都在我的操纵之下……”   西里安在黑暗之中忏悔着,他下意识摸到了制服口袋中那盒烟叶,却又反应过来弟弟还在他的怀里睡着,于是拿出一些来,不点燃,只将烟草咬在舌尖。   “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的错。”   “……”   “不是的,”一个有些轻软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哥哥那样做是……害怕我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可以完结这篇了    第104章 终章   西里安的性情和这个家庭中的任何一只虫都不太相像,他不张扬却也不过分内敛,情绪外放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很多时候,乃至于到了最危险的境地,这只雌虫都是十分冷静温和的,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在圆桌上做一针强效中和剂,把完全对立的阵营打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厮杀,搏斗,看着他们为了自己的立场争论不休,到最终哑口无言,西里安依旧平静,他的性格沉稳到像激不起一点涟漪的湖水。   但他的平静在今晚被弟弟打破了。   小雄虫靠在他怀里,在昏暗之中轻声回复了他那长长一串忏悔的言论,他说:“我知道哥哥是怕我离开,所以才那么做的。”   西里安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他不愿让维尔拉注意到他那滴代表着软弱的眼泪,于是手掌顺着雄虫脊背上移,将他的脑袋扣起来,哑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沈缘探出手臂拥抱住他:“只是哥哥以为我睡了而已,我刚才尝试了一下用精神力屏蔽气息,你没有察觉到。”   西里安将自己喉咙中的酸涩压下去,又把小雄虫带着痕迹的手臂塞回绒毯中,让弟弟再次成为一个被包裹的蛋:“很晚了维尔拉,你该睡觉了,你答应哥哥不会熬夜的,换睡衣回房间睡吧,哥哥去给你拿,白色的好吗?明天早餐吃……”   迎着维尔拉抬起眼睛看向他的目光,西里安骤然回神,他的瞳孔在黑暗之中紧缩了一下,堵在胸口处的那股气流从嗓子里涌了上来,遏止住他剩下半句话。   “……”   西里安沉默片刻:“抱歉。”   “哥哥忘记维尔拉已经恢复了,应该……不再需要我这样,监视控制着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   “好。”沈缘轻声道。   西里安指节间动了动:“什么?”   沈缘仰起头,轻轻地贴了贴雌虫冰冷的脸颊:“我说好,哥哥,我要穿白色的睡衣,明天要吃哥哥做的早餐,还有……但是我现在不困,这件事不好。”   西里安轻声道:“做你自己想做的,维尔拉,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对待你,以后会改正的。”   沈缘轻哼一声:“那我现在不要睡觉。”   西里安沉默片刻:“好。”   雄虫再次贴上哥哥的侧脸,用自己温热的颊肉蹭上去,像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里那样,在雌虫的身上挂着闹脾气,他得寸进尺继续要求道:“就算我现在已经恢复了等级,哥哥也不许不管我,你要继续保护我才可以,你答应我的。”   西里安捧住他的脸颊:“是,哥哥答应过你,就算往后你有了雌君,哥哥也会保护你。”   沈缘问他:“那你有了雄主呢?”   西里安低声道:“不会。”   “我不会去寻找一只雄虫来做我的雄主,我为我亲爱的小维尔拉而活着,其余的任何虫都不会越过你,哥哥即将湮灭之前,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的。”   一只雌虫这样的誓言可以超越生死,直到海枯石烂都不会消散,如果维尔拉真的希望西里安将来好好地活着,那么他应该劝说自己的哥哥去寻找一只足以与他的等级匹配的雄虫缔结婚姻,从而打破虫神对雌虫降下的精神力暴-乱诅咒。   但是……   但是他不想要另一只虫来分享自己唯一亲虫的爱,这对本就该以雄主为第一尊位的雌虫西里安不公平,对他假想的哥哥的未来雄主也不公平,西里安是他最后的避难所,是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属,他不想把这段血缘割舍去一半。   “我想雄父雌父。”沈缘把自己的脸颊滑下去,像一团软软的水晶泥一样瘫在了西里安的膝盖上,雄虫的脚尖从毯子里坠下去,露出那只被两只雌虫过分把玩过,还泛着热意的纤细脚腕。   “我也是。”西里安道,他把雄虫的脚腕重新塞回来,不厌其烦地再次将他裹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弟弟小腿间未消的暧昧痕迹。   雄虫的声音有些丧气下去:“如果雄父雌父还在的话,那我就可以很理所当然地劝导哥哥去寻找一只雄虫了,所有的雌虫都要有雄主才可以……说不定我还能和哥哥的雄主成为一起玩游戏的好朋友,我现在都还没有雄虫朋友呢……好吧苏希算一个。”   “但他玩游戏太菜了,每次都要让他的雌君代打。”   西里安静静地听完了他这段发牢骚的话,迎着昏暗的热意,他慢慢低下头告诉怀里的雄虫:“我也希望雄父雌父还在我们的身边,但哥哥不是这么想的。”   沈缘抓着他的领子从一滩泥重新变回一只虫:“那你怎么想?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哥哥做军雌应该可以很快升到统帅的位置,正好可以接雌父的手,追求自己的信仰也好呀。”   “我是想,”西里安轻声道:“我想如果雄父雌父还在,我想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维尔拉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爱了,不会只有哥哥一只虫。”   他说:“我自以为是,把你圈禁在身边,忽略了维尔拉的想法和意愿,我控制欲太强,总是干扰你的选择,我自大无能,只会事后补救,将禁锢在你身上的绳索拉得越来越紧……因为那件事,哥哥一直在后悔。”   “维尔拉本来可以不受到伤害的,这些都是我的疏忽,在你打那些延续生命的药剂时,我假装冷静,和你说着平常的话,装作不在意你的疼痛,其实……”   沈缘接过他的话:“其实哥哥最心疼我。”   西里安隔着一层黑暗看着自己的弟弟,心脏处有什么东西要穿破皮肉喷涌而出,再冷静,再平和,那么多场面练就的沉稳虚伪,维尔拉一句话就能戳破。   雄虫的声音很软,轻巧地抓紧了他的心脏:“哥哥最爱我了。”   “咔嚓。”   两只虫正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说着小时候的事,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窗帘偶尔轻轻晃动一下,在这样的氛围下的确适合秉烛夜谈,但在这个时候,外客厅门被打开的声音忽然响起,金发雌虫摘下军帽,带进来一阵凉意。   “阿莱特斯?”沈缘转过身,坐在了西里安的膝盖上,他看着雌虫满身湿润血迹和雨水混杂,忍不住问他:“你和梅霍尔德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   阿莱特斯的目光落在小雄虫一双细嫩的脚尖上,不合时宜地想起数个星时前在维尔拉房间里发生的那通有些混乱不堪的情事,被维尔拉这样的雄虫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时候他和梅霍尔德几乎都已经失去了理智,把雄虫翻来覆去弄成了凌乱不堪的模样。   这具掩藏在毯子底下的躯体,几乎处处都被玩弄出了无比刺眼的痕迹,梅霍尔德那只雌虫咬着小雄虫胸口的时候,阿莱特斯看见了维尔拉紧紧蜷缩起来的,已经被磨红了的脚心。   不会有哪只雌虫愿意分享自己的雄主的,两只雌虫之间最简单的争夺方式就是交战,阿莱特斯秉承着逮捕罪犯的名义,在雨中和梅霍尔德交了一次手。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雄虫皱起眉心问。   阿莱特斯道:“我们交谈了片刻。”   确实是,交谈。   【我现在可以翻译一下,男主的意思是交手和互骂,因为刚才他的黑化值明显上升了一点儿,可能没骂过梅霍尔德】   沈缘和系统闲谈:“阿莱特斯嘴皮子上的功夫不如梅霍尔德,但是看样子是打过了,至于打服了没有,不知道。”   梅霍尔德这只虫的性格他十分了解,毕竟他们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学,对于他这种越打越来劲的雌虫来说,战败不是耻辱,而是激励他更加强大的兴奋剂。   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受过伤根基的刑讯,就算同等级打不过阿莱特斯也很正常,不过仅靠嘴上功夫,大概就能把不善言辞的阿莱特斯气红温,沈缘倒是挺好奇梅霍尔德说了什么的。   现在把时间拉回到两个星时前。   “出来。”阿莱特斯按住了眯起红眸正起伏着腰身的雌虫的肩膀,声音一沉再沉:“不要再继续,维尔拉已经恢复了,他需要休息。”   梅霍尔德看向他:“你忍心打断小维尔拉吗?你看,他即将要陷入下一场海浪里了,这时候停止,他会不舒服的。”   他说得没有错,雄虫的身体本来就敏感,这么多次尝试已经叫维尔拉彻底瘫软成了水,每一次海浪袭来都能叫他短暂昏厥,一直到现在他恢复了等级,在梅霍尔德的动作之下,雄虫皱紧的眉心舒展开了。   他嘴唇微微张开,湿润的舌尖从薄唇间滑出来一点粉红的颜色,整只虫都绷紧了,脖颈处的骨头扬起一道十分漂亮的弧度,平静的海面即将要迎来高达数十米的浪潮。   阿莱特斯咬紧了牙:“你最好快一点。”   他焦心等待着这场浪潮彻底落下,上前去托起依旧在颤抖的雄虫的肩膀,用指节擦了擦维尔拉唇间水渍,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支着下巴正笑吟吟看着维尔拉的梅霍尔德拖了出去。   这场小雨完全不会影响雌虫的作战能力,短短两星分,一场热身的搏斗已经暂停,两只雌虫隔着雨幕相互对视着,身上所散发的排斥和敌意根本无法掩藏。   梅霍尔德在口袋里掏了掏,随手摸出一盒烟草来,想要继续保持以前为战友送葬的习惯,在一只虫的生命临终之际把烟雾送上天空,但不幸的是,刚才那两分钟搏斗,已经彻底沾湿了他的衣服,连带着这盒烟叶也已经被毁掉了。   “真是不好的预兆。”雌虫轻笑道:“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这一场战斗了,我敬佩你的实力,阿莱特斯,我想知道皇室培养出来的铁血战士,和我这样半途叛逃的野路子到底有什么区别。”   阿莱特斯站在他面前:“不会有什么区别,雌虫的等级决定了实力的下限,是否经历过正规训练,决定了你的上限。”   梅霍尔德的眼眸轻压下去:“哎呀,别太自信……做过皇室的狗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难不成军考的时候可以加分?”   “……”   “我就不一样了,”梅霍尔德声音带笑,他挑衅似地抬了抬手指:“我从一开始就决定做了维尔拉的狗,至少比你……早那么一天两天吧?你知不知道,假如你再装模作样为了你那什么混蛋信仰坚守的话,维尔拉唯一的选择就会是我?”   阿莱特斯呼吸停顿一瞬:“挑选一只狗的方式很多,维尔拉绝不会缺你这么一只虫来守护。”   ……   “可你拒绝过他,”梅霍尔德道:“你让他伤心过阿莱特斯,我从来没有,其实我曾经差点儿以为自己背叛了他,但是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即使过去那么多年,我还是只为他一只虫心动。”   “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大概是缘分也说不定。”   阿莱特斯沉下眸:“曾经?”   “我们曾经,”梅霍尔德笑了笑:“睡过同一张床,我吃过他碗里的饭,给他洗过床单,而且……在他还小的时候,我们互相抚慰过,那时候我以为他是一只身材娇小的雌虫,因此懊恼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叛出帝国,也是因为他。”梅霍尔德轻轻扬起下巴:“你呢?在他身陷囹圄痛苦的时候,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呢?仅仅是喜欢他爱他,想要守护维尔拉这种程度,多少有点不够看了。”   阿莱特斯道:“我们缔结过婚姻。”   “……?”   梅霍尔德挑起眉尾:“你癔症了?”   他甩了甩腕子,将右眼处的电子仪器收紧了一些,让那枚钩子几乎陷入了他的眼眶之中,随即朝着面前的雌虫伸出手:“来吧阿莱特斯,雌虫从来都崇尚实力,这一场战斗来让我们做一个了结。”   “当然,如果你没有彻底弄死我,”梅霍尔德勾起唇角:“我永远不会放弃的。”   ……   ……   “哦,那你们战斗的结果是……?”沈缘倾了倾身子,坐在西里安膝上让身后的雌虫将他的头发拢起来,颈侧发丝被梳理成一个低马尾,显得雄虫的脸更加娇小,他摇晃着小腿问:“梅霍尔德去哪里了?”   阿莱特斯:“雄主关心他吗?”   沈缘拍了拍西里安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的头发扎松一些,随即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莱特斯没有回答,他翻手拿出一个东西给雄虫看,那只电子仪器已经被折断,只剩下沾着血渍的残骸,显而易见的,梅霍尔德被他打败了,但赢了这场战斗,阿莱特斯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雌虫坚韧似铁的身躯弯折下来,屈膝跪在了雄虫面前,像之前在皇宫的废墟之中那样,他双膝跪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维尔拉,我之前……错过了很多事,因为某些原因,你所知道的一些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在宴会上拒绝过你,你的痛苦我并不知晓,所以被迫视而不见。”   沈缘打断他:“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多话?”   说实在的一只淡漠的雌虫忽然这么倾诉衷肠,像一只被驯服了的乖狗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又行了这么大一个礼跪在他面前,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一样——但沈缘早已经猜到了。   阿莱特斯是在向他求婚。   可求婚从来没有双膝跪地的,他这种姿态,更像是恳求,说难听一点,像乞讨——真的太掉b格了,阿莱特斯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像梅霍尔德一样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狂妄到把生死当做游戏,他的脾性承袭了皇室一贯的谨慎作风,收敛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疯狂。   相比于洛戈林,阿莱特斯更适合做虫皇的亲生雌子,帝国的火在哪只虫的手里都会闪耀,但像阿莱特斯这样的辅佐之臣实在不可或缺,如果他最后没有选择反叛……沈缘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   阿莱特斯沉默片刻,道:“我在忏悔。”   沈缘挑起眉:“你也忏悔?”   西里安忏悔就算了,阿莱特斯忏悔什么?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梅霍尔德的嘴到底把他刺得有多难受,简直像横在心里的一把刀,但相比较一下……梅霍尔德这只虫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有这种后悔心态的。   阿莱特斯道:“我做了一个决定。”   沈缘俯下身问他:“什么决定?”   阿莱特斯抬起眼眸:“我想向您的雄父雌父求娶他们唯一的雄子,这枚戒指是用我的骨翼之中的软骨制作而成,代表一种契约。”   沈缘现在越来越听不懂这只雌虫说话了,他真的很好奇,梅霍尔德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把阿莱特斯刺激到截了自己的骨翼只为来达成一个什么虚无缥缈的契约——更何况他是无神论者。   生病的时候求老天爷,老天爷理过他吗?……就算求老天奶,老天奶也不会搭理他的。   “我决定发出一道召令,效仿艾尔罗伊长官,打败我的雌虫才可以做您的雌君,”阿莱特斯道:“如果我不够强大,无法凌驾于其他雌虫之上,那么我就不配拥有陪伴在您身边的机会。”   沈缘:“……”   啊?   效仿雌父的做法?   他正发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阿莱特斯这一番剖白,身后握着他的手腕查看他指甲的西里安抬起眼眸忽然道:“可以。”   “那么我先来与你交手。”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   (我发誓绝不再写淡漠沉稳受!)    第105章 番外一《其乐融融大家庭》   长达四个星时的授勋仪式终于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沉重庄严的气氛慢慢地重新活络起来,肩上挂了新的荣誉绶带的雌虫西里安起身向全场致意感谢,礼貌回绝了一些雌虫想要拉他去庆祝的邀请,和自己的雌父艾尔罗伊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某种焦灼的喜悦情绪在心中烧起,让他想要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在军校上课的弟弟,西里安开启私虫通讯器轻车熟路地点开和维尔拉的对话框,心头刚点燃起的那簇火苗却被一盆冷水“唰”地浇灭。   “怎么……?”   一直以来和他分享军校的训练,抱怨永远都学不会的生理课,甚至路上看见一丛漂亮的野花,或者吃到了午餐里咬不动的星兽肉都要和他叽里呱啦一大堆的弟弟,在这四个星时之内居然连一个可爱的小表情都没有回复他,显示上午的那条消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界面上。   不高兴了吗?   西里安低眸滑动指尖,向上翻看着自己这几天发送给弟弟的信息,一字一句地研究到底是哪句话哪个字发得不对,是哪里惹得维尔拉闹了脾气,雌虫沉浸得像是在看一份军密报告,完全没有听见前方艾尔罗伊叫他名字的声音。   “西里安?”   ……   “西里安。”艾尔罗伊声音加重,脸色很明显地沉了下去,他伸手用力按过西里安执行秘密任务时肩膀上不慎落下的刀伤,动作之间毫不留情,几乎要将他的伤口再次压裂:“你在发什么愣?”   “抱歉雌父。”西里安回过神来,他垂眸将通讯器关闭,朝着面前的雌虫微微俯下肩膀致歉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艾尔罗伊用那双冷青色眼眸扫视过自己现如今已经足够优秀的雌子,目光在看见西里安那双与雄主十分相似的紫眸时温和了下来,他问:“你在看消息吗?”   西里安:“是。”   艾尔罗伊:“小维尔拉的?”   西里安轻怔一瞬:“是。”   艾尔罗伊的神色彻底松软下去,他点了点头:“给你两分钟,先回复维尔拉的消息,问问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稍后有些话我飞行器上和你说。”   西里安停顿在原地半晌,他看着空荡荡的对话界面沉默许久,手指微动把今天授勋仪式所得的奖金全部发给了弟弟,犹豫片刻又附上一则问候的消息。   “西里安,”艾尔罗伊走上飞行器坐在他的对面:“你从今天开始已经是一位少将了,从尉官到拿到将级军衔,你用了多长时间?”   西里安心里算了算日子:“一年零四个月,雌父。”   这个成就对于任何一只雌虫来说都足够优秀,西里安继承了艾尔罗伊的等级基因,他的起点比其余的雌虫都要更高,再加之训练刻苦又肯拼杀,横跨五个等级,取得优异的成绩于他而言并不算特别困难。   “不够。”   艾尔罗伊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他看向窗外的云雾,轻轻摩挲着依旧带着过去旧伤痕迹的手指骨节,思索片刻后才低声命令道:“从少将到上将,我最多给你半年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向陛下申请派遣你去和洛戈林一起驻守边缘星系。”   “……雌父?”西里安猛地抬起头,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细细询问,理智却强压着他的肩膀,让他稳稳地坐在飞行器舱内蜷缩起指节:“我会做到的。”   “我并非强迫你,”艾尔罗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西里安,你弟弟还有两年就要从军校毕业,他的意愿是想要进入军部,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我们无法阻止维尔拉的意志,所以必须要守护着他不断向前,未来如果他选择了文职无可厚非,但如果你弟弟想要上战场呢?如果他想要获得功勋呢?如果某天他的作战计划与其他的雌虫产生了分歧,你又该怎么办?”   “……”   “少将的军衔算得上极其优秀,首先恭喜你升职,你做得很好西里安,但还不够,你守护着维尔拉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情感深厚。”   “但是话说回来,”艾尔罗伊道:“少将军衔,还不足以为他遮风挡雨,你知道你因为私下滥用职权被某位中将写报告弹劾了吗?”   西里安心头一跳:“我没有收到弹劾书。”   “因为我替你拦下了,”艾尔罗伊转过头去,双膝交叠在一起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间那枚紫宝石的婚戒:“你在军校滥用职权为维尔拉做的那些事,我不再追究,我的意思是……你必须走到我的位置,才能完全守护维尔拉。”   “就像三天前那纸弹劾书一样。”   “雌父不可能永远留在军部,终有一天我和雄主会先你们一步而去,死亡这件事很寻常,但我希望,如果真的到那一天,你那时已经拥有了保护维尔拉的能力。”   “我,明白了。”   西里安所期待的消息提示音依旧没有响起,他听着雌父这番嘱咐,指节深深地陷入了手掌之中,心中的焦灼让他忍不住看向窗外有些模糊的云雾。   他知道弟弟的军校坐落在城中哪一点,知道他从学校回来所有的班车路线,也摸清了维尔拉从学校到家里所需要的大致时间,这时候他大约已经进了家门,或许连衣服都换好了,若说只是对弟弟的安全上心,他未免做得有些太过分,像监视一样。   但他只有这一个弟弟。   ……   ……   维尔拉最近有些反常。   西维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他的雌君和雌子从授勋仪式上回来的时候,他召开了一次严肃的家庭会议,具体讨论了维尔拉近一段时间的反常情况,在经过长达两个星时的谈论之后,西维亚猜测自己的小雄子或许是进入了某种叛逆的青春期时间。   “青春期是什么?”西里安问。   西维亚思索片刻,道:“今天维尔拉回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背包甩下就回了房间,根本没有搭理任何虫,应该也没有回复你的消息,早上你给他扎的丸子头,他可能一进学校就散下来了,对于这些,你有什么看法?”   西里安认真地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最近太忙碌没能及时回复他的消息,小缘闹脾气了,发型方面……晚上我学一个别的样式,明天给维尔拉扎。”   “不是……”   西维亚用手心捂住眼睛低头沉默,他其实早该知道所有的雌虫都是一根筋的生物,除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家庭关系上他们也是十分地简单粗暴,维尔拉是艾尔罗伊唯一的雄子,也是西里安唯一的弟弟,所以在日常生活方面,家里的虫对他的纵容确实过分。   但对于一只突然迎来青春叛逆期的小雄虫来说,这些可能是束缚和禁锢,青春期的一大特点就是:和家里虫对着干,不让做的偏要做,劝说他去做的他绝对不会碰一下,就像是那个极其平常的发型一样。   明明扎好了的一只可可爱爱的小丸子,维尔拉偏要赌气散下来,任由他过长的黑发披在肩膀上摇晃,回来冷着一张小脸,“啪”地一下把背包甩到沙发上,回卧室反锁了门自己一只虫待着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   “算了,”西维亚揉着太阳穴抬眸:“青春期的孩子最不好管教了,你们让我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艾尔罗伊起身接替了雄主的手指,为他按摩着太阳穴,闻言轻声道:“不如给小缘请几天假,让他出去玩一玩,军校训练强度很大,可能是累了。”   “不行,”西维亚立刻否决:“你敢让他一只虫出去玩,他就敢玩离家出走消失不见,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到时候你把帝星掀了,我怎么给塞夫纳交代?”   艾尔罗伊“嗯”了一声,道:“有道理,我的存款的确足够赔偿帝星三年的资金流动,但万一维尔拉一声不吭跑到外星系,那就有点难找了。”   “这样,”西维亚朝着面前的西里安招了招手:“你过来,听我说。”   西里安靠过去:“怎么?”   西维亚低声道:“维尔拉现在应该还没睡,你把热奶昔端给他去看一看,旁敲侧击问一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了喜欢的虫,有没有和别的虫闹矛盾,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之类,最重要的是……你哄一哄小缘。”   “好。”   “你们从小关系好,维尔拉之前可愿意和你待一块儿了,晚上都要抱着毯子去找你一起睡,我和你雌父去问他肯定不愿意开口,你们还算得上是同龄虫,比较方便一些。”   西里安点了点头:“是。”   “还有一点,”西维亚竖起一根手指:“假如他真看上哪只雌虫,务必问出来那只虫的姓名和背景,如果是被欺负了……”   “我就去找塞夫纳算账。”   那家伙开的军校,亲侄子在自己的地盘儿还能让别的虫欺负了?   ……   ……   沈缘完全不知道客厅里有关他的这场会议已经结束,他握着通讯器翻了个身,看着屏幕上记录的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在心里默背着,准备明天的理论考试,指腹滑动着蓝屏,时不时地将顶上那些接连不断申请好友的通知信息滑上去。   “咚咚。”   雄虫看向门口,猜测着应该是刚回来的雌父过来看他,于是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雌父,我已经要睡觉了,请不要打扰我。”   “是哥哥。”   西里安端着盘子站在门前:“乖维尔拉,你今晚忘记喝奶昔了,我给你送过来,哥哥可以进去吗?”   沈缘微微愣了一下,上身刚起来一点儿,又支撑不住似得彻底瘫下去不发一言,通讯器上的消息提示音依旧在响,握在手里发出接连几段震动,他看着房间里的昏暗沉默片刻,再次撑着臂肘爬起来:“我不喝。”   他顿了顿,又道:“你进来吧。”   西里安走进来侧身把门关闭,将盘子里那杯热奶昔放到桌子上,俯下身去看着面前冷着脸缩在被子里不说话的弟弟,声音一轻再轻:“今天小缘好像没有给哥哥分享日常,是不是训练太累了?哥哥帮你去和校方导师协调一下,让你多休息几天,好不好?”   “过段时间我申请休假,哥哥带你出去玩,维尔拉想去哪个星系?”   沈缘看了西里安一会儿,忽然像被哪句话戳了心口刺激到了一样,气得他把被子团吧团吧转了个长边,然后用力遮住了自己的脸拒绝交流:“出去。”   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又软又闷,像憋着一口气在喉咙里堵着,带着些闹脾气的哑意,西里安微怔一瞬,连忙屈膝半跪在地毯上,伸手去拉盖在弟弟脸上的绒被:“别这样盖着,会喘不过气来,是不是哥哥说错话了?”   “别生气,维尔拉。”   雄虫的力气终究抵不过雌虫,当小雄虫盖在脸上的被子落下来的时候,西里安那双与弟弟相似的紫色眼睛中央忽地紧缩起来,呈现在他眼前的这幅景象让他的心头刹那间塌陷下去一块,随及便是一阵阵的酸涩涌上喉间。   “怎么了……?”   雄虫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覆上去一层水雾,珍珠似的眼泪从他泛红的眼角倏然滑落下来,浸润了他后脑下垫的软枕,微微卷曲起来的长睫沾了水渍,在他的眼睛上方轻轻闪着,好似受了滔天的委屈。   西里安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手臂将雄虫搂入怀里,手心抚上他只穿了睡衣的脊背轻轻拍着:“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的错,维尔拉可以惩罚我,好吗?”   沈缘低头把眼泪糊到他的军装胸口上,偏硬质的布料把他的脸颊蹭得泛红,西里安一手拢住弟弟的脸颊轻轻揉搓着,一面又低声询问道:“是不喜欢今天哥哥给你扎的丸子吗?”   沈缘道:“不喜欢。”   西里安耐心地哄着他:“那哥哥明天给你扎别的样式,你来挑选,好不好?”   沈缘赌气道:“不好。”   西里安沉默片刻:“那是……”   雄虫道:“我不要理你。”   西里安心头那块刚塌陷下去的地方彻底空了,他呼吸间紧了紧,用腕骨将怀里小雄虫脸上的泪渍擦干净,又给他捂了捂有些发红的眼睛,道:“那哥哥不惹你生气,看着你喝了奶昔就走,好不好?”   雄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西里安没能听见,他低头靠近了一些,问:“小缘说什么?”   “……”   “不要走……”   西里安听见这句几近于撒娇的话,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维尔拉的种种表现都好像在告诉他——他的弟弟在军校受欺负了,很可能这对维尔拉来说只是一件有些烦恼的小事,不至于给家里虫说,所以弟弟才缄口不言,但对于他来说,有关于维尔拉的所有,都不会是小事。   他抱着雄虫打开自己的通讯器找到了校方联系方式,正准备打一则通讯过去问一问是什么情况,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腰身紧了紧,雄虫把自己身上的力气完全倾泻下来,用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   “哥哥。”   西里安将他有些凌乱蹭到腰间的浅蓝色碎花睡衣拉到小腿处,遮盖住那片白皙的肌肤,随即侧身将这只小虫完全抱进怀里,靠在了床头上让弟弟趴得更舒服一些:“维尔拉?”   沈缘沉默许久,才慢慢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凭自己做成过什么,即使是一件小事,我也需要找哥哥和雄父雌父帮忙,那时候不喜欢和别的虫住一起调换单独宿舍,训练强度太大吃得饭不好又要回家住……生理课总是不及格,是哥哥帮我写的测题。”   “这些,有什么问题?”西里安眼眸垂下,实在是没有想明白弟弟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难过:“哥哥很庆幸能够帮到我的小维尔拉,雄父雌父也是。”   沈缘道:“可我解决不了。”   “雄父也是雄虫,雄父那时候上军校就可以适应,但是我不能,我不想和别的虫住在一起,不想吃那里的饭,不想上生理课,也不想参加对战,那些雌虫总是……”他忽然停住。   “那些雌虫?”西里安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他捂了捂雄虫柔软的侧颊,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其实在门外的时候他就听见了,雌虫的听力很好,就算是细微的消息通知铃声,隔着一堵墙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通过弟弟这些话,他大概能够猜出来发生了什么:“维尔拉,告诉哥哥,是他们通过通讯器骚扰了你吗?”   雄虫又不说话了。   西里安温柔地问他:“是有虫把你的号码散布出去了吗?他们在添加你的通讯,对吗?”   沈缘缩进他的手臂中:“这只是一件小事,作为西维亚的雄子,我应该自己解决,雄父当初面对那么多困难……”   “这不是小事。”西里安打断他:“雄父是雄父,维尔拉是维尔拉,小缘,你不能要求自己像雄父一样强大到面对所有的麻烦,你决定进入军校,将来要走进军部之中,这已经很棒了。”   “我的维尔拉,”西里安贴了贴他的脸颊,用手指将他的碎花裙子拢起来盖在腿间:“你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你有哥哥在,所以应该要走一条不那么危险的坦途。”   “雄父也不是被苦难塑造的,平坦的大道同样可以造就另一只优秀的雄虫,你看,当你选择进入军校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阻止,雄父给你准备了比他们都好的武器,雌父教你枪法,哥哥为你准备好生活上的一切,我们都希望你前进的方向能够顺利。”   沈缘抬起眼睛:“雄父说让我做我自己。”   西里安轻笑道:“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件事,哥哥来为你解决。”   沈缘搂住他的脖颈:“那我会越来越娇气的,之前训练的时候我不小心划伤了手指,都想要立刻回家找你,但是我忍住了,现在已经长好了,那时候特别难过,为什么哥哥那么忙碌,都会看我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呢?”   “不是乱七八糟的……”西里安轻叹一口气,道:“因为你是哥哥的宝贝,雄父雌父还有我,我们都爱你。”   温情在房间内慢慢流淌着,带着晶莹剔透光芒的河流顺着沟壑蔓延上去,从深不见底的昏暗之中溢出平面,触碰到了沈缘的指尖。   “那我……”   西里安:“嗯?”   雄虫道:“我明天还要扎丸子头。”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春期就是很容易想多哈哈哈,小宝你不能和雄父比较哇    第106章 番外二《临时室友》   发现自己对那只等级不详长相普通的雌虫室友心动的时候,梅霍尔德正在训练室屈膝坐着目视前方发呆,雌虫指尖处夹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缥缈而上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搅扰了他的训练进程,却无法将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那只小雌虫的模样赶出去。   滚烫的火星触碰到了他的指节,把他表层的皮肤烧焦,梅霍尔德回过神来,他就着已经被灼伤的指关节,用力地将依旧燃烧着的烟蒂塞进了舌根处,如同自虐一般,又拾起地上的尖刀在胸口处狠狠地划了一下,血液瞬间浸染了单薄的衣裳,可痛意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叫他再次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是深渊。   沈缘。   “沈缘。”   梅霍尔德念着这个极其拗口的名字,手心覆盖在自己胸口间,透过湿润黏腻的血迹,他感觉到有一阵强烈的鼓点在他的心头敲击着。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只雌虫的相貌声音,再次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掌心处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像是即将要冲破这一层皮肉,将那块跳动的肉送到他的手上,让他好好地看清楚这一切发生的缘由。   疯了吧……?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室友——那只总是单独地做着一切,平静面对败局,性格孤僻淡漠,相貌平常普通,每天和他的交流不过两三句话,却又在射击方面有着超高天赋的……小雌虫。   疯了,疯了。   他怎么会喜欢上一只雌虫?   梅霍尔德回想着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心底里居然升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意,就像是沈缘那席黑色长发将他的心脏完全包裹住了一样,胸腔处充斥着一种紫罗兰的淡淡香气,这大约是他回忆里沈缘所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在那只雌虫攥着湿漉漉的长发低头自楼梯经过他身边时,他的衣服也沾上了一股这样的香气。   因为某些特殊缘故,这只连跳两级被破格录入五年级的雌虫成为了他的临时室友,为期大概三个月,梅霍尔德并不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化,也不觉得他会和这只曾经的手下败将雌虫产生什么过多的交集。   但浴室里偶尔没有完全清除的黑色长发,镜子上模糊的水雾,桌子上面规整放置的课业书,卷起来挂在钩子上的腰带,以及沙发上那件带着精致小绣花的内衫,无不彰显着这短短半个月,沈缘已经完全进入了他原本孤独的生活。   心动这个信号,大约是从他觉得沈缘有些可爱的时候开始发出警报的,用这个词来形容一只雌虫未免有些不妥当,对于雄虫来讲,这是夸赞的意思,但这对于崇尚力量的雌虫来说几乎无异于一种侮辱。   可梅霍尔德找不到更好的词来描绘那只雌虫的某些小动作——他观察到沈缘早餐有喝奶昔的习惯,是那种在军校里并不畅销的袋装奶昔,大多时候他嘴里衔着的都是草莓味,偶尔失手拿到蓝莓的,他会轻轻地皱一下眉,然后迅速地像喝苦药水一样将他喝光。   他喜欢戴一枚紫宝石的耳钉,时不时地做小动作要摸一下看看它还在不在,然后在远处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话,从来没有虫听清过他说话的内容,梅霍尔德猜想那大约是他重要的虫赠予的礼物,所以才那么珍视。   他不喜欢吃星兽制作出来的烤肉,大多时候,他的那只碗里只会出现一些绿色的叶子和某些素食,但即使这样,那碗饭依旧不会见底,扔掉剩饭的时候,他的脸上会出现心虚的表情。   他的家境看起来很优渥,吃穿用度方面从不吝啬,校方给了他许多优待,例如缩减训练时间,可他从来没有逃过集体强训,比其他的雌虫还要更加努力。   ……   还有很多很多,一时不能详尽。   梅霍尔德摩挲着被烧破了的指节,灼热的疼痛感无法把他的思绪拉扯回来,其实一直到现在后知后觉,他才终于发现这一切。   他发现了自己心底暗生的情愫慢慢生长,成为坚固的藤蔓缠绕而上,而顶端早就绽放出了那朵紫罗兰花,直到如今才不紧不慢地将他阴暗的心思公布出来,穿透皮肉,把那滩血送进他的掌心里,让他在光洁的墙壁上烙刻下这一瞬心动的痕迹。   “我喜欢他。”梅霍尔德低声道:“我喜欢上了一只雌虫,这是心动的感觉……”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一时的兴趣并不会让他的心脏跳动得这样激烈,即使赢得一场比赛,亦或者是获得了什么至高无上的成就,也不能激荡起他心中的浪潮,一直以来能够让他兴奋的状况并不多,让他感兴趣的虫更是少之又少。   但现在,仅仅是沈缘的名字在他的心头滑过,像羽毛轻轻扫着,就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一切,把他的心脏沉溺在河水中央,它依旧跳动着,让原本平静的河面泛起微浪涟漪。   梅霍尔德现在要去确定最后一件事。   ……   ……   夜色融化成浓墨,在乌云之中散开,遮蔽了半天如银月光,只打在沈缘路过广场时那条中心路矗立的帝国旗帜之上,略有些燥热的夏天里虫声鸣叫,他回到公寓时里面黑蒙蒙一片,没有开灯。   “……沈缘。”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凭空响起,沈缘的脚步停滞住,伸手去开启智能灯光机关的手也顿住了,眼睛逐渐适应黑夜,他在沙发的地毯上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位室友的影子。   沈缘问:“怎么了?”   雌虫沉默许久,久到他以为对方或许是在外面喝醉了已经酣睡之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极其诡异的沙哑:“你能……帮帮我吗?”   “抱歉,但是帮什么?”   沈缘靠近两步,将他装了课本的背包放下,站在了距离那只雌虫仅有几步之远的地方,低头看着瘫坐在毯子上俯身几乎遮住了全部容貌的灰发雌虫:“你的精神力暴-乱期提前了吗?……抑制剂在哪里?我去帮你拿。”   “……”   雌虫似乎说了什么话,但声音又低又含糊,沈缘没能听清,于是他再次上前两步,双脚踩到了沙发旁边铺的那层绒毯,又微微俯下身子:“梅霍尔德?”   他静静地等待着这只雌虫的答复,几乎已经要屏住所有气息,可却不料一只手忽然自下而上握住了他垂下的手腕,用力一拽将他拉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沈缘一时不防,直直地跌进了雌虫的怀里:“……你!”   “怎么会……”梅霍尔德握着那只瘦弱的腕子,在黑暗之中看着这只雌虫普通平常的相貌,那颗心脏却剧烈跳动着,即将要冲破他的胸腔,将他满腔情意倾泻而出:“怎么会这么可爱?”   很平常的衣裳,很普通的淡茶色眼睛,孤僻冷漠的气质,不算优秀的能力,如果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大概是他那一席并不常见的黑发最吸引虫的目光,这是一种来自东方古国的强大基因,流传到现在依旧被虫所追求,甚至有虫会定期染成这种高贵的黑色。   但是好可爱。   即使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即使他没有这一项独特的基因,梅霍尔德用极短的时间想象了一下,他想象着或许这只雌虫有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亦或者是普通的栗色……依旧可爱。   他没有对这只雌虫的气息感到排斥。   一点儿也没有。   甚至有些……心向往之。   梅霍尔德心里大约有了数,他攥紧那只手腕,将这只小雌虫拉进他的怀中拥抱着,随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帮帮我吧,沈缘?”   “至少我是你的室友,你不能见死不救吧?下一次比赛让你赢,我把奖牌给你,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好吗?”   沈缘愣了愣,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爬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帮你什么?怎么帮你?还有……我不需要任何虫让我,我们只是临时室友而已,还有两个月,我会搬出去的……等一下!你脱我的衣服做什么!”   梅霍尔德拥着他的腰身,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解开了小雌虫外衣的扣子,成功看见了他内里衬衫领口间精致无比的金线绣花,他低下头喟叹一声,心底里冒起灼热蒸汽:“雌虫之间做这些很正常的,沈同学。”   “我先来示范给你看。”   ……   沈缘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指节深深地陷入软垫之间,将它压出了明显的痕迹,而他的室友——那只总是笑着对所有虫都似乎不屑一顾的红眸雌虫,正屈膝跪在他的身前,用手掌握着他暴露在空气中,却并未将裤子完全褪下的脚腕。   “怎么样?”梅霍尔德屈肘靠在一旁,眼眸扫过了小雌虫光洁的胸口,那里并未有虫纹显现,反而透着一层淡淡的红色,他抬起眼眸,看着沈缘复杂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再次强调道:“雌虫做这样的事很正常。”   但是梅霍尔德这样做不正常。   沈缘默不作声地侧过头,心想:如果他真的是一只雌虫就算了,可面前这位室友,这只屡次轻松打败他强大到无法勘测的雌虫,根本不知道他真实的性别,但其实如果他真的是一只雌虫就好了,哥哥就不需要那样走在险境里,替他安排这一切超越职权的东西。   梅霍尔德抬眸看着雌虫:“我已经示范过了,现在,是不是该你了?”   沈缘沉声道:“我不要。”   梅霍尔德指尖划过他的腰侧:“不要什么?”   沈缘低眸:“你和很多雌虫做过这样的事吗?所以你觉得这些很正常,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去找他……或者他们。”   “谁?”梅霍尔德轻笑一声:“我只是看见过而已,又不是真的尝试过……沈缘,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做,礼尚往来,该你了。”   沈缘下意识蹙眉:“不。”   “……太脏了。”   梅霍尔德笑出了声,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轻声道:“我也没有嫌弃你啊,好了,知道你爱干净又不懂这些,用一种别的方式吧,我来就好。”   有些狭窄的沙发上两只虫相对坐着,潮湿的温热气息从中溢散出来,在半空升腾起薄薄云雾,沈缘靠在沙发靠背上用手背用力地捂住了嘴唇,克制着自己喘息的声音,那件带着绣花的衬衫的纽扣只被解开了下半部分,露出了少年纤细带着薄肌的劲瘦腰身。   “……好了吗?”沈缘哑着嗓子问。   梅霍尔德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身体不好?看起来没有得到完全精心的抚育。”   沈缘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梅霍尔德指尖微动着,没有将他的自尊戳破,只是像聊闲天一样说道:“孤儿雌虫有很多瘦弱的,大概是叫做先天不足,所以等级也不会很高,你看到的一些,是皇室精心挑选的天才,至于其余的,下场可能是自生自灭。但你的天赋很好,只是体术不行,应该不属于这一类。”   沈缘沉默片刻:“我的雄父雌父……在我很小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所以一直是我的哥哥养育我,你也是孤儿雌虫吗?”   梅霍尔德道:“不算是。”   “只是雌父不要我而已,他更关注自己的雄主,因此围着他喜欢的雄虫打转,荒废了自己的事业,对我是放养状态,这很正常,所以我从另一个星系来到了帝星。”   “如果某天我能在军部得到一个不错的军衔,他大概能够再关注我一下吧,但是谁知道呢?我从十三岁起就没见过他了,亲情不重要,自由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沈缘轻轻喘着气想去推他的手,却被梅霍尔德轻易地拽住了两只手腕牢牢禁锢,雌虫靠近他,手指间的动作依旧不停,他问:“你呢?”   “你也想进入军部吗?”   沈缘颤抖着肩膀,瞳孔间流出一串泪珠,他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从手掌心里传出来,闷闷哑哑:“我想去……我提交了申请,大概一年后,会去乌吉塔星系找一位朋友,他在那里驻战。”   “哦……”梅霍尔德沉默了,他的声音停止时,更加凸显出了沈缘喉间的喘动声响,雌虫手掌的动作加快,片刻后,一阵灼热的气息迸发出来。   “那我跟随你。”他说   梅霍尔德的手指覆盖住雌虫那截沾了黏腻液体的腰身,将它用力地握住,看着白皙皮肤表层的痕迹微微出神,在那具瘦弱的身躯倒向他时,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了肩膀上无比熟悉的微弱气息,梅霍尔德骤然之间从睡梦中醒过来了。   这里是沈缘曾经想要去往的乌吉塔星系,一个荒凉的,根本没有虫在这里驻战的地方,那只雌虫对他撒谎了,夜空中的星光黯淡,风声也肃紧,沙砾在屋外吹起响动,这一场隔世经年的记忆成为了攥刻在他心底的烙印,让他在临死之际都细细品味着。   如果他能明白,如果他能预知,假如有那么一个机会,让他能够超越生死,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那最后一分钟,让他能够将这段记忆留存在血肉间,铭刻在石碑上,让他心爱的雄虫知晓他曾经无比炽热的爱意,那么梅霍尔德什么都愿意。   “战败了,也没关系。”   梅霍尔德抱着怀里安睡的雄虫低声道:“我亲爱的同学,我的临时室友,我的虫主,我依旧跟随你。”   “……汪。”   风吹散了剩余的所有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梅霍尔德的番外over了   还剩一个关于雄父和阿莱特斯的就结束    第107章 番外三《最后一颗行星》   这是他意识残存的最后一个星时。   阿莱特斯最终停留在了一颗荒废的偏远星球上,这里空气稀薄无比,到处都是浮沉的细小沙砾,未成形的小型飓风在地表之间缠绕着,蔓延过他已经逐渐僵化的指尖,似乎在迎接他的首次到访。   “这里,已经是星系边界了。”   西里安临死之前迅速转移了弟弟的位置,而后决绝地自杀,怀揣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他死在了帝国旗帜升起飘扬的前夕,那些尚有残余的反叛军最终被四方驻战军雌截杀殆尽,与此同时,这场反叛中最重要的那只小雄虫,却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阿莱特斯不知道自己寻找了多久,他驾驶着飞行器在星云之中穿梭,勘测着任何一个或许有虫能够生存的星球,金色瞳孔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他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寻找那一颗紫色宝石,却纵然将海水彻底抽干,也依旧一无所获。   这是第几年……?   阿莱特斯有些记不清了。   数次精神力暴-乱已经让他坚硬似铁的身躯僵化大半,最初失去知觉的,是他与那只小雄虫缔结婚姻时佩戴戒指的那根无名指,他用另一只手将戒指取下来,用绳子穿过戴在了脖颈上,将他细心地压在胸口间,那颗原本冰凉的宝石被他的体温熨烫,烧起灼热的火苗。   可又一次精神力暴-乱的到来打破了他最初想要将这枚戒指呵护在怀中的计划,在整只左臂僵化之前,他扯着绳子用力将它咬断,然后把那枚婚戒含在了舌尖处,一直到如今,他体内的很多处器官已经失去应有的机能,那枚戒指依然在他的舌尖处咬着。   抑制剂不再起与以往相同的作用,也无法再浸润僵化的血管,每只雌虫都必须平静地接受这种死亡的到来,他同意与自己心爱的小雄虫离婚的那一刻,死亡的沙漏注定要开始倒扣。   阿莱特斯并不惧怕死亡,或许在失去维尔拉的那一瞬,他就始终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但小雄虫的失踪打破了他原本被抛弃,被遗忘,平静死去的计划,西里安的战败并不意味着维尔拉也要受到牵连,作为被他选中过的雌虫,他有能力也有责任去照看他。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找到他的踪迹。   “不会再有机会了……”此刻距离他的死亡仅剩下短短三十星分,阿莱特斯的声音开始变得粗哑,他知道这颗气候恶劣的星球上不可能容得下一只小雄虫生存,也清楚地明白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维尔拉,所以他们争吵,互相冷漠,错过,最终得到那样的结局。   幸福的日子是短暂的。   阿莱特斯艰难行走在沙尘之中,朝着远处的微光而去,他的脑海里开始回忆那些甜蜜的时光,水流养育着枯枝败叶,穿过他枯槁的骨骼,让他在临死之际有了那么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维尔拉喜欢吃什么?   阿莱特斯低声道:“他爱吃草莓味的蛋糕,喜欢喝草莓味的奶昔,但是不喜欢吃草莓。”   他的发带是什么颜色?   “亮色居多,在某些庄严的场合,他会选择黑色,但发带上会坠一些闪亮亮的宝石,灯光映照下去,他的头发在发光。”   他喜欢做什么?   “他没有很要好的雄虫朋友,大多时候,他会把自己团成一只毛绒球,窝在单虫沙发上看星网的直播,并且给那些亚雌一些打赏……我很嫉妒,那些,我也可以做。”   他睡觉的时候通常是什么姿势?   阿莱特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自问自答低声笑道:“夏天热的时候,他会把我赶下去,自己占据一整张床,把两只手臂摊开,如果冷一些……他会趴在我的身上,把被子团成乱糟糟的样子,盖住他的脑袋,我喜欢冬天。”   他在你的心里是什么位置?   阿莱特斯道:“首位。”   那你呢?   阿莱特斯:“无所谓。”   能够在他的心里就已经很好了。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没能救得了他?   阿莱特斯的脚步顿住了,沙土打在他的靴子上,在地表形成一个深深的凹印,他看着前方混沌的迷雾,忽然感觉到心里凝固起了万里冰层。   救?救什么?   脑海里的声音停顿住,他自问自答把自己问成了一只愚蠢的虫,阿莱特斯的指节已经不能再弯曲,他的小腿处如同支着坚固的架子,迫使他彻底跌倒下去,阿莱特斯知道,这大约是最后三星分了,虫神赋予他最后的,能对自己心中雄虫说话的最后一个机会。   “其实我,后悔了。”   阿莱特斯轻声道:“在签下姓名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枪里只有五颗子弹,所以您向我打了五枪,其实那些伤口并没有多么疼痛,真正让我妥协的,是您那双冷漠的眼睛。”   “我想我应该像所有雌虫那样,以雄主的话为第一命令,遵从您的意愿,让您能够开心,我自以为是我的意志打败了天生的占有欲,让我能够真正地方手,但其实……是您打败了我。”   阿莱特斯的呼吸忽然停滞住,他的眼前逐渐模糊,躯体的僵化已经让他在死亡的边缘盘旋数次,而到现在,他那根最初僵化的无名指,居然开始有了细微的知觉。   那是什么?   他用仅剩最后一丝力气都臂膀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抬眼向不远处看去,被小型飓风吹起的沙尘底下,似乎掩埋着一个闪亮亮的东西,像是金属,或许是某种珠宝。   这种地方,难道是有虫存在的吗?   阿莱特斯的意识渐渐涣散,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掩藏在沙土底下的金属物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在那颗紫色的宝石经过风沙洗涤,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时,阿莱特斯早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是那枚……戒指。”   我们的婚戒。   是维尔拉戴在指尖的那一个。   他用力地探出手臂,撑着最后一口不肯断绝的气息想要够到那枚戒指,雌虫脑海中的记忆狠狠地缠绕在了一起,逐渐模糊了所有的时间线,让他再也无法感知世界,或许在临死之际,他唯一能够记着的,是那场盛大的婚礼。   阿莱特斯只记得这样一件事。   他与维尔拉缔结了婚姻,将那枚戒指互相戴在了彼此的指尖,他的那一枚含在他的舌尖处,而另一枚却惊奇地出现在了这颗荒凉的星球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   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给我……   “砰。”   一寸之遥,雌虫的指尖彻底陷入了沙土之中。   ……   ……   “境。”   耀目星空之下罗盘旋在天空之中,金色的文字在那之上渐渐发生变化,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少年站立着,风吹起他的衣角,像塑造了一双深色的翅膀,身后空灵的声音响起,境没有回头,只是依旧平静地看着那只象征着历史痕迹的罗盘。   “现在这个结局,你满意了吗?”   “境。”   少年侧眸看过去:“这是我的疏忽,既然是我的错误,那么就由我来承担这一切代价,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泥土之上压出车辙,但这一切不是无法改变的。”   他说:“他们活下去,我就满意了。”   身后的人低声道:“但你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当吃一回教训吧,不是每个穿梭时空乱流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平安地活下来。”   “为了那两只……虫,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其中那一只,还是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你当初计算过,他大概来自十九世纪到二十二世纪之间,在这个基础上……他的灵魂不会湮灭。”   境转身再次看向那只罗盘。   冲破历史,穿越时空,亦或者是那些想要改变时代轨迹的人,终究会在那个世界里消失,他的确太过于自信,他想要将强大的基因流传下去,以此来改变万年之中雄虫始终被动的现实,但历史就是历史,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断流。   所以本不该出现的西里安死去了。   死在他为弟弟所挣扎的叛乱之中。   所以他疼爱的维尔拉也死去了,死在了塞夫纳和高官贵族的掌控之下,死在阴谋诡计里,他们作为历史多余的那一部分而被剔除,以此来维持世界的平衡。   但那是他的孩子。   他们不是自己改变历史的试验品。   西维亚在看见最终的结局时,他独自静默了很久,在漫天璀璨星光之中,他放弃了原本的理想,抱负,放弃了那个或许可以阻止万年之前灭绝战争的实验机会,一直到最后,他只想要让他的孩子们好好地在那个世界里活下去。   所以他再次穿过时空乱流,回到那个时代里,他在阴差阳错之下,以路人的身份看见了他两个孩子,他无法对西里安亦或者是维尔拉诉说这些事,他没办法去告诉他们改变结局的方法,于是他做了一些额外的努力。   为了让维尔拉相信这一切,他在深夜挖了自己的坟墓,将那本存在于二十一世纪的数学书放了进去,又用一天的时间学习了古汉字,写下了那封信。   他违反规则使用自己的能力,改变了塞夫纳的某些记忆,也修复了维尔拉某些被毁掉的基因海,他进入虫皇带着愧疚的梦里,让他留存了最后一丝善意,给维尔拉的存活创造了机会。   西维亚能做到的其实只有这些。   维尔拉不会有生育的能力,历史并没有改变,他的基因也不会流传下去,虫族会带着它的规则,继续存在亿万年,刚开始他破坏的那一切,都由他最终来修正。   “我很满意。”境说。   他回过身,走上那座长桥。   “来猜猜看。”   “万年之后,是否会有下一个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下一个世界:感情迟钝但出手利落的杀手攻宝和恨得咬牙切齿但冷脸洗内裤的教主受   (小宝只是感情上迟钝,一点儿也不傻的)   暂定三个受,受二正常人,其他俩不正常    第108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   干枯的树枝无法承受满身厚重落雪,终究是在无尽寒冬之中折了腰身,随之而落的万千雪花四散开来,它们盘旋着,挨在那扇合紧了的菱花窗子外头,凝结成极漂亮的霜花,这些影子又穿过昏昏烛光,不合时宜地打在了床边男人手上那把已经出鞘半尺的泠泠剑锋之上。   郁长烬垂眼看着床上的人。   柔和的烛光下偏含着几寸霜冷,似是把窗外的雪花也一同带了进来,不过十几岁大的少年阖着双眸安静睡着,或是因房内炭火烧得足,他不自觉地把赤裸的手臂露在了被子外头,却依旧规规矩矩地两手交叠压在腹间,成平躺的姿势。   昨夜用来胡闹的红绳在枕下漏出一点儿灼目的颜色,衬得少年臂腕之间的红痕也多少惨烈了一些,这些痕迹从他的腕处一直顺延着往上,深入胸口粉樱,郁长烬了解自己的脾性,他无需拉开被子来细细地看,就仿佛能够窥见沈缘躯体间的靡乱情景。   他知道沈缘有多乖巧。   从他第一眼看见沈缘的模样,将他从卫家堡翎公子的手里抢到自己怀里的时候,郁长烬就知道这个有些呆呆的少年有多么听话,他愣愣地任由自己争夺,那双翠色的眼睛从卫翎的身上转过来,对上了他势在必得的目光。   第一眼是对喜爱之物忽起的兴趣。   第二眼,第三眼……无数日夜交颈而卧,长久岁月里的融融相处,让他原本只是稍稍兴味的心思化成了爱意眷恋,郁长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那条缓慢流动的细长河流,只能克制他忍不住太过于外露的情绪,一点点地任由自己沦陷在里面。   那段时间郁长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玄冥教中事务忙得他几乎要抽不开身,可他依旧把理智打碎扔到一边,发着疯癫将怀里的少年折腾得越来越狠,春宵罗帐,日夜不息。   后来郁长烬终于明白过来——他是想娶这个少年,他想娶沈缘,想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换一个词来说……禁锢,他想禁锢他,所以他在夜里摸着少年纤细的脚腕丈量过尺寸,私下打造了精致的金环锁链,想象着将它圈在沈缘脚腕间的样子。   可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舍得。   郁长烬只摸着少年光滑的脊背,安抚着他躯体间止不住的颤抖,轻声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我要娶你,沈缘。”   怀里的少年抬起下巴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沈缘不算是个哑巴,只是或许幼时被什么东西弄伤了嗓子,才导致他发出声音多少有些困难,只能含糊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你说什么?”郁长烬故意装作没听见,他没办法违心地去说沈缘的声音不难听,最初听见少年说话的时候,他着实是乐出了声的,这声音……怎么说呢?有点像北堂里厨师的女儿养的那群小鸭子的叫声。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我……要准备什么?很多人,都会来吗?……”   “无需准备什么,”郁长烬揽住他的肩膀:“你人到就好了,我要娶妻,自然是八方来贺,你这样问,难不成是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他问:“卫翎?”   少年摇了摇头没说话。   郁长烬的脸色松快了一些,他的目光从冰冷的审视重新变回温和,只拍着他的肩膀轻笑一声:“你若说是他,我就不能饶你了,旁人叫他什么?翎公子?”   “你之前也这样唤他么?”   沈缘小声道:“不是。”   郁长烬托着少年脸颊,问他:“那旁人叫我什么?”   沈缘道:“教主。”   “你倒是选了个还算好听的与我说,”郁长烬失笑半晌又问:“那你呢?你叫我什么?”   沈缘沉默片刻:“教主。”   ……   郁长烬哑然失笑:“叫夫君。”   他轻轻拍着少年白皙脸颊,低声地哄着他:“乖啊,从今往后,你该要叫我夫君了,记着了没?下次可不能忘记。”   即将燃尽的烛火将回忆拉扯回现在,郁长烬感觉到自己仿佛做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梦。   在灯火摇曳之间,他看见了那场盛大婚礼在血色之下终结,精心布置的一切被悉数毁去,漂亮的新娘子发顶樱冠坠地,珠玉“啪”地一声全部散开,咕噜咕噜地滚进血里,沾上血腥与肮脏,少年脱下那件热烈喜庆的红装,长剑横在身前与他对峙,身后是被他杀死早已经失去气息的卫翎。   “你耽误我的时间了。”   沈缘的声音依旧不好听,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长剑随之脱手朝他而来,郁长烬在那时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每寸血肉都硬生生地僵木在了那里,异样的内力让他无法躲避这凶狠一剑。   “呲——”   他为沈缘选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而长年累月以来慢性毒素的作用,让他在这一刹那几近濒死,连呼吸都停滞住,他不由自主地倒下去,却只能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心爱妻子的人俯身用冰凉的指尖摸过他的脉搏,没有再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什么毒都比不过身边人最毒,四年美人醉下在他的酒水里,他却一无所知,只以为是自己那些日子神思不虞,太过于暴戾,纵然如此,却依旧怕吓到沈缘,在他的面前压抑着自己几乎无法克制的脾气。   他哪能知道这些呢?   他身边的妻子,害他至此。   郁长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的指腹用力按着剑身,将那把剑一点点地用拇指慢慢地抽出来,沉沉目光直视着床榻上将醒的少年,指尖颤得越来越厉害。   “沈缘。”   沈缘在混沌之中听见了这个声音,穿梭小世界耗费了他一些体力,再加之躯体间的疲累,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快要醒过来,他还是蹙着眉心赖了会儿床才睁开眼睛,却正对上了郁长烬冰冷的目光。   “!”   靠!   要不要这么吓人?!   男主怎么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   系统道:【别怀疑,他恨你。】   沈缘尚还有些困倦,忍不住迷迷糊糊地在脑子里和他的好战友吐槽:“什么爱的恨的,让他上两天班就老实了!我困得想死。”   系统沉默了一小会儿:“等会儿他要弄死你你就不困了,快清醒一点熟悉下剧情,我帮你暂停时间,不然看着郁长烬这渗人的样子你得一边想一边发怵。”   这个世界是典型的恩爱情仇遍地的武侠世界观,这个殿那个宗,这个盟主那个山,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儿爱恨情仇在,所以江湖上的打架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正派出手叫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反派出手叫奸雄当道无恶不作。   沈缘作为一个小小的杀手在这其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主子派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只有一个——暗杀卫家堡公子翎。   完成任务就能回去领鸡腿吃。   可眼看着他好不容易混到了卫翎身边,正找机会想弄死这只鸡腿……啊不,弄死他的任务目标,岂料半路杀出来一个郁长烬抬手一指,说:“这个人,我要了。”   要要要!   要你个大爹!   卫翎起先还笑着想拒绝,三言两语之间都是给我们玄冥教主找更好的,又说他是个哑巴不懂事,谁晓得郁长烬这人好像就是瞅准了他,势在必得一样,“哗”地一下把桌子掀了,踩着盘子的“废墟”走过来,抽剑就那么指向了卫翎,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后来沈缘被玄冥教主强取豪夺,被迫成了他的椒房宠妾,他又寻找机会想要见到卫翎,却始终被郁长烬看管着,但凡提一个卫字这人都要发大疯,又是用红绳吊他,又是捆绑play,总之就是从没让他好过过。   直到四年之后,郁长烬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儿抽抽了,忽然强迫他喊夫君,又想着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他才终于找到机会,见到了宴席之上的卫翎,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杀死,最终完成了自己任务,又一剑穿透了郁长烬的心口。   故事到这里没结束。   因为郁长烬又tm活了!   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逮回殿里关了起来,又往他的脚腕上套了一个金色的铁环,这只金环连接着床侧的墙壁,几乎把他困死了,不论吃饭还是洗澡还是上厕所,郁长烬都亲力亲为,也不给他解开那个金环,生怕他飞了一样。   最后,沈缘死遁了。   “他那不是没死吗?”沈缘回忆完剧情发出疑问:“黑化什么?再说了我就捅了他一剑而已。”   系统:【既然你回忆完剧情了,我终止暂停了啊,宿主自求多福吧,保命要紧。】   沈缘应了一声,抬眼向床边的男人望过去,郁长烬指尖按着已经出鞘的薄利剑锋,脊背靠在藤木椅子靠背上,一只脚踩在床榻边,端得是一副霸主姿态,他正垂着那双凌厉凤眼,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醒了?”   沈缘轻点了下头,挪着身子挨过去,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想喝水。”   一杯温茶递了过来,沈缘象征性地伸手去接,却不料郁长烬真的松了手指,那只精致的小茶杯差点儿在他手上翻头落下去。   这是黑化到连杯子都不给他托了?   ……   “蹭——!”   男人手中那把利刃忽然完全出鞘,在昏暗之中拖出一线白光,沈缘捏着杯子迅速反应过来翻身朝床内滚了一圈,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而那把长剑的剑尖狠狠地扎进了床榻棉被之下的木头里,沈缘几乎能够听见那巨大的“砰”的一声。   他抬眼看向郁长烬。   不是大哥,你真杀啊?!   这还是第一个果断动手报仇一点儿也不含糊的男主,不像之前那些光说不做的花架子,沈缘忽然对郁长烬起了那么一点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一剑我一剑,平了哈。   老受别记仇了    第109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2   瓷杯里温热的茶水在剧烈的动作之下泛起波纹,在沈缘的指尖几乎完全打了个转儿,却依旧稳稳当当地没有溅出一滴液体来,涟漪漾开层层叠叠的圆圈,水里倒映着他指甲上还未褪去的凤仙花颜色。   少年挨着墙侧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攻击似乎不明所以,凌乱的锦被下滑,露出他昨夜被过分玩弄过的纤细腰身,靡靡暧昧的红色痕迹显露出来,让人完全可以想象昨夜情事的激烈程度,这副情景瞬间刺疼了郁长烬的眼睛。   “躲过去了?”郁长烬拔出自己的佩剑将它归鞘,钢铁摩擦的声音刺耳无比,他抬起眼睛看着床榻内里呆滞住的沈缘,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很好。”   沈缘在心里骂了他十八代祖宗,面上却是一副疑惑又呆滞的神色,他小声开口问道:“教主是在试我的功底吗?”   郁长烬嗤笑一声,那双狭长凤眸紧紧盯着面前少年眼中不寻常的异族翠色,半晌后竟直截了当地承认道:“我想杀你。”   玄冥教主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他的残忍性情承袭了他冷血的父亲和阴毒的母亲,从蛇虫血窟里长出来的少主,十三岁就弯弓搭箭射杀了自己自四岁起就养在身边的猎狮,又过两年,他拖着背叛自己的下属的残缺尸身,命人将他吊在了城墙之上,任由秃鹫啃食他的血肉,把墙壁染成血的颜色。   这所有一切的缘由都是一样的——他们不听话,仅仅而已。   郁长烬从不会殃及池鱼,可他也从未对背叛他的人心软过哪怕一次,下属背叛,他杀下属,亲人背叛,他也能杀亲人,哪怕到最后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但至少从此只靠威慑可高枕安睡,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郁长烬探出手指,倾身挑起了少年的下巴,迫使他仰着头与自己对视,那双翠色的眼睛里清澈可见底,几乎不含任何阴谋和算计,就那么静静的,像一洼碧绿的水潭,映照着已经黯淡下去的烛光也生气勃勃。   “你怎么就躲过去了呢?”他问。   沈缘想了想,轻声道:“教主方才那剑,用得很好,只是……”   “偏了。”   最初的确是稍稍惊慌了那么一瞬,只是当他低头往床榻间看去时,才蓦然间发现郁长烬这招带着恨意的剑虽是用力地扎进了床板里,却仿佛在空中陡然打偏了那么一寸,原本直直朝着他心脏而来的剑尖,落在床榻上却是歪的。   好像真的是偏了。   郁长烬看着他没说话,沈缘诚实得像一个还没被世俗浸染的小孩子,他的嗓子虽然毁了,可那双眼眸却仿佛会说话一般,诚恳地讲解出了他那一剑的优缺之处,若说是教导,他大概没这个意思。   沈缘只是在讲述事实而已。   “偏了,如何?”郁长烬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滑下去,轻轻地握住了少年带着靡靡痕迹的脖颈,原本是想着要凭此威慑沈缘,却未料到须臾片刻,少年将脑袋垂了下来,把下巴上的力气泄在了他手掌的虎口间。   “教主没想杀我。”   沈缘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如果是我要杀人的话,当然选那人最无知无觉的时候,这样成功的机会比较大一点。”   睡着的时候郁长烬没动手,他迷迷瞪瞪刚醒的时候郁长烬也没动手,偏偏在他已经清醒了,向他讨要杯茶水喝的时候,郁长烬居然连掩饰都不掩饰,抽剑搞那么大声音,生怕对方不知道一样,还用了最不省力的法子。   当然这一切的关键在于——郁长烬的剑偏了。或许是中途反悔,或许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武功底子,又或许只是威慑他而已,但不管是哪种,这已经可以证明郁长烬就是在硬装。   少年歪着头,小声地给面前的男人讲解着自己的想法,却未窥见那双黑沉沉的眸里墨色浓郁,郁长烬下意识反手用掌心托住了少年的下巴,轻轻地抚摸上了他细嫩的脸颊,玄衣教主静默半晌,低声道:“逗你的。”   郁长烬将他拉入怀中,用自己肩膀上的绒裳盖住了少年赤裸的躯体,却唯独只叫沈缘一双脚还在外面露着,再搭上他脚踝间的红痕,任谁来看都只会说着怕是一个贪婪吸食男人精气的淫邪魅妖。   “教主。”   沈缘缩了缩脚尖,下一刻却被郁长烬伸手用力握住,托在掌心细细把玩,痒意从脚心里升起,让他忍不住想要躲避,可郁长烬向来强势,又说一不二,感觉到他的动作,将手指更加缩紧了一些,几乎要把他的腕骨捏碎。   郁长烬其实也温柔过,他脾气最好的那段时间,大约是他们婚前几个月。   玄冥教恶名在外,纵然教主是个疯子,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更别提这处地势实在是太好了一些,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以江湖上正派宗门虽对他颇有微词,可也是真的面上敬重,诸事皆会问过他的意见。   那段时间大抵是因为婚期将近,郁长烬难得地没有再沉着脸面对教众,虽依旧是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可总比之前戾气满身要好了许多。   他的温柔,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   过去那么久,沈缘印象深刻的也只有那么几件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大约是他那时在山后观察地势琢磨着要跑出去的时候,恰巧遇见了脱离队伍的一只毛绒绒的小黄鸭。   那只鸭子晕头转向地在草地里打转,沈缘俯身用两根指头把它掂了起来左右看过一遍,脑子里一闪而过要将鸭子热水拔毛烤了吃的想法还没成型,不远处一个穿鹅黄裙子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漂亮的杏眼先是看了看他指尖的鸭子,又立刻俯身跪下去朝他行了个礼。   “缘公子,这是……这是……”   小姑娘一边磕磕绊绊地讲话,一边悄悄抬起眼睛来看他——手上的鸭子,半晌后才终于一横气道:“这是我养的鸭子!”   到嘴的鸭子飞了,沈缘很遗憾。   他蹲下去用鸭子的脚碰了碰小姑娘的衣袖,待她回过神来后,便郁闷地把毛绒绒的小黄鸭搁到了姑娘的手心里:“你拿好吧。”   姑娘跪在地上愣愣地捧着那只鸭子,问:“您说什么?”   沈缘自知声音不好听,所以平日里说话的音调大概只有那么一点儿,靠近了他的喜好——例如总是将他抱进怀里的郁长烬才能听见,他本想转身离去,却见那姑娘一双闪亮亮的眼睛,像极了他幼时在狼群里时,那只总护在他身前最后却因他而死的小狼。   于是他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拿好吧。”   “嘎!”   与此同时,姑娘手心里的鸭子发出一道高昂的叫声,几乎和他说话的声音合成一线,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片刻后,那小姑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又很不好意思似的说道:“我叫莺莺。”   沈缘:“嗯。”   莺莺道:“缘公子……”   “您的声音好像鸭子。”   沈缘又郁闷了,可这姑娘真没什么恶意,甚至在她看来,声音像鸭子是一个很可爱的特征,莺莺的眼睛会说话,闪亮亮地看着他,似乎在想她如何才能变成自己手心里那只“嘎嘎”的鸭子。   莺莺站起来,一直跟着他到了前山,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又不晓得什么是人情世故,所以问出来的问题五花八门,要是寻常哑巴,怕是能被她问得当即自戕。   可偏偏沈缘也是个不知世故的性格。   这么一搭和,两个人倒是都没有不开心,反而像是刚认识的朋友一样,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嗓子,是被烟熏成这样的,”沈缘轻声解释给她听:“就是用易燃的木头烧起烟来,堵到喉咙里,反复几次就成这样了,倒是还能说话,只是不好听。”   “好听的……”莺莺的声音忽然顿住,一张笑脸也迅速垮了下来,还未等沈缘回神,她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那只鸭子也从她的指尖脱落,她低头俯着低声问好:“教主万安。”   沈缘一抬眼,看见了郁长烬。   “教……”   郁长烬朝他走了过来,把臂肘间搭着的裘衣盖在了他的肩膀上,制止了他开口说话,按往常的规矩,殿中但凡是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又有些亲近的人,轻则被打到其他地方,重则就要去严寒之地守舵了,这个姑娘……   沈缘静静回想着。   那时郁长烬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冷脸发火,还屈尊抬手让地上跪着的小姑娘起来,声音温和道:“叶莺,缘公子要做新娘子了,到那时……你与北堂的人来,为他梳妆吧。”   ……   “在想什么?”郁长烬的手指摸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沈缘险险回神,下意识嘤咛一声,喉咙里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白日宣淫,不可不可。   沈缘眼睛里含着泪花,道:“在想你。”   ——在干什么?   ——在想你。   万能回复。   “嗯……!”郁长烬的掌心忽然更加收紧,周身的气息死死地朝他压下来,沈缘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呻-吟,却一瞬天旋地转,被郁长烬用力地压在了床上。   “你知道对我撒谎是什么后果吗?”   郁长烬按住少年手腕,声音冷冽似冰:“沈缘,我最厌恶的东西是背叛,最不能忍受的,是欺骗,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给你一次机会。”   沈缘沉默半晌:“我没有撒谎。”   “……”   “你知道什么是宠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受:给你一次机会……好吧第二次……最多三次事不过三……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否则……    第110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3   郁长烬嘴角噙着笑,薄利唇锋边萦绕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眸中墨色如黑云压城,他的眼睛在紧盯着什么人的时候,就像是在算计着狩一只猎物,若是旁人早就要该被他恐吓得屈身跪拜只求留自身一条性命。   但沈缘不是正常人。   少年翠色眸子缓慢地眨了眨,用那只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指握住了面前男人使着劲里的手腕,将他的手松了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复又把脑袋压下来,轻声问道:“什么宠物?”   郁长烬微微敛眸:“没有四肢无法独立行走,只能靠人养育,被圈禁起来的……”   “莺莺有鸭子,”少年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闪亮亮的翠瞳扩大了一些,他拨开男人的手,像一只小动物一样用四肢爬着靠进了郁长烬的怀里,思索片刻后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男人的胸口,问:“教主想要鸭子吗?”   刚睡醒的少年面颊处还泛着热意,他似乎没有羞耻感,也并无人所天生具有的恐惧危险的特征,只是赤着上身靠过来,如同前世他们最浓情蜜意时那般,向他讨着这一份亲近,指节下意识地攀附在他的脖颈间。   郁长烬前世最喜欢的,就是沈缘身上那股子没有被江湖血腥万千世俗沾染,纯净又天真烂漫的气息。   他写的字像鬼画符,握笔的姿势也不大对劲,可却又能认得大部分字,这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他的思想里似乎没有尊卑这种概念,那些看他单纯想要借此来攀附权势的下人心里想的是鬼,面上表现出三分亲和,他就能和别人坐在一起谈半个时辰的闲天。   若非是自己总注意着沈缘身边的人和事,那些下人还不晓得会趁机做出什么来,郁长烬不厌恶自己的夫人来跟他吹枕头风,其实那些人能把沈缘哄高兴了,也算是一种本事,他等着沈缘来和他说他那些“朋友”的职事等问题,可沈缘一次也没提过。   这么思来想去,沈缘也并没有与他提过什么要求,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郁长烬现如今还不能分明,可那一剑明明朗朗,真实无比,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那沈缘的演技也太好了一些。   “教主?”   怀里的少年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后颈,眼里似乎有碧水轻波:“您若是想要,我找莺莺要一只去。”   郁长烬仔细地看着他眼眸间的淡光,瞧了一会儿才低笑一声,道:“我已经有鸭子了。”   沈缘问:“在哪里?”   郁长烬道:“在这里。”   沈缘瞳孔微动:“哪里?”   郁长烬:“你。”   沈缘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轻不重地握拳在郁长烬胸口锤了一下,又趴在他肩膀处小声道:“那教主是狼。”   郁长烬沉默片刻:“为什么?”   “因为你……”沈缘这句话忽然停顿住,他想起了某些嘱托,在半路把有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话咽了下去,只僵硬地掩饰着,在郁长烬的怀中把所有盖在身上的被子全部蹭掉了。   郁长烬没在意,他伸手拿过一旁早已经备好的衣服,轻轻地握住了少年细弱的肩膀,先把白色的里衫给他穿好,又把人搁在床上,折身去摘架子上的外裳,朱金色绣线在下摆处织造起大片牡丹,覆在沈缘身上显得十分贵气。   沈缘未必对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有什么颜色或材质的偏好,但郁长烬的确是存了私心的,这套衣服颜色搭起来,若说不是玄冥教主亲近的妻子,旁人大约也不会信。   他的前世,把所有能为沈缘做得早就做尽了,哪能料到自己温柔以待,存着那样真挚没有半分肮脏掺杂的爱慕之情,怎么就能换来四年毒浸伤他根骨,再又当胸一剑毫不留情呢?   所幸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郁长烬思索着:沈缘若能够在一切发生之前把所有的缘由告知他,那么前世那遭他受的痛,就讨上一月两月的仇恨也就罢了,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真让沈缘去死,他还是舍不得的。   “把衣服穿好。”郁长烬听见屋外密信的提示声音,站起身来指了指少年露出来的肩膀,又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沈缘低头看了看,用手指胡乱地打了个乱糟糟的结,正要侧身躺回去,却听郁长烬忽地轻叹一口气,低下头来把他原先打的结解开,又重新添上一个更好看一些的来。   “教主打得好看。”   郁长烬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打得乱七八糟,怎么不晓得在我打结的时候低头学一学?只知道抬着头看我了。”   沈缘没应声。   郁长烬俯下身,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少年淡色薄唇,轻声命令道:“亲我。”   沈缘抬起眸:“哪里?”   见面前男人没说话,他试探着用膝盖撑起自己上半身,蜻蜓点水一般在郁长烬脸颊处掠过,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又乖巧地坐回去继续看着他。   “教主……唔。”   郁长烬忽然覆身而上,掐着少年的下巴抬起来就咬在了他的唇间,突如其来的亲吻像狂风暴雨般猛烈,沈缘被迫打开唇齿,让另一条舌进入他,郁长烬在他的嘴巴里攻城略地,渐渐稀薄的空气把少年的脸颊蒸出淡红的颜色,喉咙间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嘤咛。   “好好地想一想,沈缘。”   郁长烬松开他:“想想你该对我说什么。”   ……   ……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沈缘侧卧在榻间,抬手摸到窗户,打开细细一条缝隙,任由冷风打在他的脸颊上,把他冻得有些发起抖来,可窗外的雪景显然比室内的温暖要更有吸引力,沈缘坐起来趴在窗户间,遥遥地感知到了隐蔽之处巡守暗卫的气息。   他想起来前世。   郁长烬前世“复活”后似乎比之前要更加疯癫了,他把自己从遥远的朔北捉回来,不由分说地用绳子绑了他一路,绳子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完全禁锢他这样的杀手,所以它其实另有用途。   至于是用来干什么的,沈缘怕自己说出来会被封禁,那时郁长烬的精神状态太过于恐怖,以至于让他这样天生对旁人情绪不敏感的人都察觉到了郁长烬的病性疯狂,故而最初时的确没敢靠近他。   可耐不住郁长烬每每入夜总要来与他同床共枕,他的手抚摸过圈在他脚腕间的那只金环,用力地扯了扯,似乎是在担忧它并不牢固,那段时间沈缘吃尽了床上的苦,几乎每日都要被忽然发病一样的郁长烬狠狠玩弄一番才罢休,也因体弱被玩弄到昏厥不醒好几回,害了三两次风寒。   郁长烬太能折腾人,以至于让沈缘误以为这些全都是对他那一剑的报复,可某一次共枕时,郁长烬在他身上动作忽然停下,侧头猛地吐出了一口污血,又用力地捂紧了胸口,面色痛苦狰狞。   沈缘问他:“你怎么了?”   郁长烬没答,只潦草擦去自己唇间血渍,再次握着他那只没有被圈禁的脚腕覆身而上,将他拉入了又一场滚滚浪潮之中,沈缘模模糊糊地流了眼泪,在半睡半醒间,他听见郁长烬低声说了一句话。   “沈缘,再嫁给我一次吧。”   他声音低哑,慢慢地说:“这回,我给你办更盛大的婚礼。”   所以他真正恨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缘捏了捏有些酸痛的鼻子,正想要和系统好好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却忽地听见一声鸟鸣,抬眼望过去,一只硕大的乌鹰穿过天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盘旋。   密令?   沈缘脸色变了变,立刻爬起来将窗子完全打开,手指搁在唇边吹了声口哨,却未见那只乌鹰落下来给予他主子的信息,反而朝着不远处的河谭方向而去了。   不对啊,不应该……   如果真的是密令,其实是送不到他这里来的,那边应当不清楚他人在玄冥教才对,如果是……会送到卫家堡!   卫翎!   他脸色一变,当即从枕下摸了把匕首翻窗而出,又小心地避开了暗处巡视的守卫,追随着那只乌鹰而去。   树枝沙沙作响,沈缘足尖轻点,自小道处轻功掠过,震碎了树枝上成团的绵密雪花,远处天空阳光黯淡,天空中乌鹰的颜色便十分夺目,纵然心里知道这或许是郁长烬的一次试探,但假如能够见到卫翎,他也愿意担这个被发现的风险。   河谭碧水表面覆盖着一层冰,有雪花堆积在上面,乌鹰忽然俯冲下落,沈缘追着它,抬眼却见那只鹰落在了岸边一个青衣人的指尖上,翅膀扑棱着慢慢安静下来。   “来了?”   卫翎转身,目光首先落在了眼前少年凌乱的衣裳上,沈缘没有整理衣服的习惯,这一切发生又太过于紧急,以至于郁长烬走时为他系好的带子已经散落开,牡丹纹下露出他满带靡靡痕迹的胸口和肩膀。   “好久不见,小缘。”   卫翎轻笑着朝他走近,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沈缘当即从袖中抽出薄刃,欺身朝着面前的卫翎掠过去,这招只攻不守又险又狠,的确是朝着拿他的命去的。   卫翎却半点儿不见慌乱,待他的刀近到脖颈前,才抬手用力地握住了少年握匕首的腕子,朝后轻一掠身,竟轻易地钳制着他的手,脚尖点过冰面,将人带到了河谭另一边的岸上。   沈缘折手想要挣脱,卫翎却伸手探过来,无视那把抵着他脖颈的利刃,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凌乱的衣裳整理好,拉着外裳遮住了少年白皙带梅色的肩头。   “美人……”   “要衣着端庄,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受二绝对的本世界唯一正常人    第111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4   隔一幕霜华碎雪,泠泠碧水在河面上的薄冰内里激荡起波纹,卫翎的指节顺着沈缘衣襟,慢慢地捋下去,将他裸露出的肩膀完全遮盖在这一件华服之下,朱金色的牡丹纹大片大片地在衣摆上绽放开,像一丛鲜艳的花圃,倒叫他衣摆下沾了的雪渍也成了点缀。   少年被握紧的腕末处死死压着一柄利刃,却只被钳制在卫翎脖颈前半寸,难进难退动弹不得,凌厉刀锋在前,卫翎手掌轻轻一翻,另一只手托在底下瞬间接住了那把匕首,薄利刀尖在他的指缝间打了个转,又将刀柄送过去递还给面前的少年。   “别伤着自己。”卫翎道。   沈缘不明所以,他瞬间夺回自己的武器,看着面前淡然自笑的卫翎,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再想要反手握刀朝着卫翎杀过去时,却见对方不慌不忙地扬手抬起一把折扇,轻易地用扇柄制止了他袭来的刀尖。   卫翎合上扇子,用尾端敲了敲面前少年的脑袋,又顺手将他凌乱不堪散下去的黑发细致整理好,才自顾自地说道:“我恰巧路过这里,才来看看你,没曾想多日过去,你还和往常一般……叫人担心。”   沈缘抬眸看他半晌,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卫翎的目光落在少年翠色带异族风格的瞳孔间,在碧谭深处只望见了清澈见底,无边无尽的纯粹,并不久远的记忆敲碎冰层,让寒天冷水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间。   沈缘不会撒娇,所以他伪作出来的媚态其实也十分僵硬,现如今江湖中早就不盛行叫刺客藏在宴会舞女之间,或用美人计,或趁其不备拔剑而上的了,像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总是想要取他性命的沈缘,才是他能真实表现出来的模样。   沈缘自知今日无法杀死卫翎,于是将脑海中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子拿出来搜罗了一圈,像是某种僵硬的机器找寻一道题目的算法那样思考着对策,半晌,他手指利刃落地,刀尖深陷在了雪地里。   “翎公子。”   沈缘上前半步,几乎要将他的衣袖与面前卫翎的衣裳挨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像极了那时他身在卫家堡,卫翎贴在他身后耐心地教导他写字的感觉。   卫翎轻轻一愣:“怎么了?”   少年僵硬地抬指拉扯住了他的衣袖,撒娇一般轻轻地拽了拽,又慢慢地靠近半步,几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卫翎顺势揽住他,把少年的衣裳拢紧了一些,忍不住轻探一口气,道:“玄冥教总是天寒居多,你要是出来,也该多穿一些,我那时教你的东西,你全还给我了。”   沈缘自动忽略他这一段长长的废话,思考很久后才用气音小声开口:“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之前你说,让我跟着你。”   卫翎哑然失笑,冰天雪地之间,呼呼寒风把少年柔软的声音打碎,平添三分委屈不解,他一直知道沈缘和别的杀手是不一样的,或许是那人另辟蹊径,偏偏给他送过来这样一个乖巧的少年,虽是报复,却也真的叫他心软。   寻常杀手哪有像这样——刚才还拿着刀出手凶狠地要杀他,见情况不好无法达成目的,就扯着目标的袖子委委屈屈地撒娇的?   沈缘只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就不会觉得这样很古怪。   他不明白,就不会知道自己在那些日子里吃了苦,也不能清楚到底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纵然他现在去告诉沈缘,去揭开他的身世,告诉他自己是谁,他也不能明白的。   “我不能带你回去。”卫翎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道:“玄冥教的巡守一刻轮换一次,我们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这次来……是想要看看你,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沈缘小声道:“我想回卫家堡。”   卫翎低眸:“玄冥教也很好,至少郁长烬现如今还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会来人告诉我,到那时,我再接你回去。”   沈缘靠进他怀里:“你不要我。”   “要你,”卫翎叹了口气:“可卫家堡现在才是真正的蛇窟,等我解决了那边的事,你想如何都可以,行吗?”   就算是想杀他,也可以。   沈缘接近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无涯阁要侮辱他,要报复他,所以将沈缘送到了他的身边,让他眼睁睁看着少年吃苦受难,被作践成这副模样,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又无奈于沈缘对此一无所知,只想对他拔剑相向。   沈缘想了想,觉得此事依旧可以商量,于是退出了卫翎的怀抱,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要来接我。”   卫翎问他:“若我不来呢?”   “……”   少年微曲睫羽动了动:“不来就不来。”   卫翎略微沉眸,其实说好听一点儿,沈缘所展现出来的性格似乎是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事情按照他所想象的发展,或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他都可以很轻松地接受,也不会去深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含的意思。   但说不好听的,沈缘不能理解感情,在他身上本该在俗世之中养育出来的自然情感,被人为地破坏掉了。   “小缘,你该回去了。”   沈缘点了点头:“好。”   卫翎转身走出几步,又折身回来,低头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嘱咐道:“你不能把自己只当作一把刀。”   ……   ……   屋檐上挂着的小铃哗啦啦地发出悦耳的声响,空灵地响在无比寂静的雪地之中,丝质窗帘被吹除菱花木窗,尾部早已经沾了一层无比厚重的雪,却依旧飞舞着,任由寒风呼啦啦地灌进屋子里面去。   郁长烬回来径直推门而入,带着一袭寒意走进内阁,却未曾在床榻间看见那个总是等待着他的少年,他心下一紧,当即转身从里面的木阶跨步而下,想要发号施令的的话还没出口,郁长烬站在门前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忽然愣住。   “教主!”   少年远远地从雪地里跑过来,凌乱黑发沾了雪渍,在内里化成冰冷的水,又被寒冷的空气冻结成了透亮的霜花,牡丹纹半遮半掩地盖住了他的小腿,却依旧有似雪的白色从里头显露出来,像是在他的膝间绽开芳华。   等等……他的里裤呢?   郁长烬依稀记得,他是拿了里衣给沈缘穿上了的,这么冷的天,外面又在落雪,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回事?   可现在沈缘的裤子去哪里了?   郁长烬思及至此,忙纵身而下一把将雪地里的人三下五除二用自己身上的大袍裹住,直至将他团成了一个任是蚊子都没发穿进去的球,才又单手抱着这只球进到屋里去,信手一挥把所有窗子合紧。   “你的裤子呢?”   他把人搁到榻上,蹲下去握起少年脚腕,用自己的袖子将他足尖的雪污擦拭干净,又是下意识一皱眉:“出去了鞋子也不穿,等再染上了风寒,你的身子就垮了。”   话音刚落,面前少年拢着衣袖忽然发出一阵咳嗽声,他微张着嘴唇,脸颊处泛起淡淡的红色,那双碧翠的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半晌后他才朝前举起手,道:“在这里。”   郁长烬挑眉:“在哪里?”   沈缘把自己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层层叠叠的布料展开,形状的确是他那件不翼而飞的里裤,可那里面包着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鸭子。”沈缘道。   “我从莺莺那里要来的。”   郁长烬一阵沉默,他看着那团布料之间几乎已经被裹得窒息怏怏不乐的黄鸭子,半晌后才无奈道:“你晓得给鸭子保暖,怎么不知道给自己也多穿一些?柜子里的绒袍没有你喜欢的样式?”   沈缘吸了吸鼻子:“过冬,不给鸭子裹着,它就长不大了。”   郁长烬没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大致明白或许是今晨他提了几句宠物的事,本想着拿此来恐吓沈缘,好叫他把所有实话说出来,却未曾想他因此真的去叶莺那里逮了一只鸭子过来。   “我不要鸭子,”郁长烬道:“回头我叫人给你放回去。”   沈缘道:“不是给你的。”   少年将那只鸭子捧起来,用自己的里裤圈起来围了个窝,把它放在里面轻轻拍了拍,又抬起眸道:“我的。”   这回郁长烬懂了。   敢情是沈缘自己想要,不是因为他。   郁长烬本以为沈缘只是一时兴起,在房间里养一只鸭子解闷儿罢了,一只鸭子能占多大的地方?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完全能够接受沈缘某些时候奇奇怪怪的想法,可到了晚上他们一起睡在榻上的时候,郁长烬忽然后悔同意沈缘把这只鸭子放到屋子里了。   “教主……”   少年发丝散在枕上,一双眸已经被润成了碧色波涛,他乖巧地出奇,不论是他早晨那试探的一剑,亦或者是在床榻间的刻意玩弄折磨,他都不会发脾气,只是轻轻地仰着头,忍不住啜泣,声音又小又细,几乎听不见。   “大声一点,叫什么?”郁长烬指尖摸到少年腰窝,用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按了一下,听见沈缘一声惊叫,他俯下身去悠哄着:“叫什么,沈缘?”   沈缘噙着眼泪:“……夫君。”   郁长烬问他:“我今天让你好好想的,要对我说的话,你想好了吗?要说什么?”   沈缘想了想:“不知道。”   郁长烬道:“你提前告诉我,若往后再出差错,我一概不追究你的罪责,如何?你那时刚来这里,在床上不想让我进去……我不是也同意了吗?”   “我待你如何,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   郁长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胯骨:“好好想一想,你只要说出来我就不怪你……乖,腿打开点,听话,今日若是……”   “嘎!”   他话还没说完,在外间里养着的鸭子忽然发出一声鸣叫,郁长烬声音顿了顿,把心头的气忍了再忍,又继续道:“今日若是你……”   “嘎!”   “鸭子,”沈缘忽然攀着他的肩膀爬起来,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刚酝酿好的氛围还没完全形成灼热的温度,他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因为这一道叫声滑了出去。   郁长烬的心情很糟糕。   明天!   明天他就把这只鸭子煮了给沈缘煲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鸭子都比你重要   老受你加油吧    第112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5   被鸭子叫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少年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郁长烬,裸着身子就要下床去看那只小黄鸭,却不料身上的软劲儿还没过去,沈缘脚尖刚碰到床的边边,还没翻身触碰到地面,却膝盖一酥差点儿脸朝地跌下去。   “……沈缘!”   郁长烬及时伸出一只手臂揽着人的腰将他撸回床上,又扯了一旁被沈缘踢乱了的被子给他遮盖住身上的黏腻痕迹,一手将少年头发拢起来忍不住叹气道:“小心摔着了。”   沈缘抬起翠眸,轻声道:“鸭子。”   郁长烬问他:“鸭子怎么了?”   沈缘道:“它在叫。”   郁长烬思索片刻,没能完全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试探着继续问道:“是不是嫌它吵?我明天叫人把它还给叶莺去,好不好?养宠物也没你这样养的,回头北原那边分舵寻到白狮,我给你驯一只玩。”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双膝粘在床上攀着男人的肩膀往声源处去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长烬总感觉他在这两声鸭叫响完之后,自己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好像把自己也当成了那只小鸭子一样。   的确是小鸭子。   郁长烬低下眸,看着少年认真的脸色,忽然兴起一阵逗弄的趣味,于是便捏了捏他腰窝处的软肉,故意地将手心贴在他腰后朝自己怀里挤弄:“……怎么了?”   若是寻常日子,沈缘这时候应当会因为腰窝处敏感,又被自己逗弄般挤压着而发出几声类似于某种小动物一样的哼唧声音,可这回他趴在自己肩上睁着眼睛,却强忍着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反而仔细地看着周围的昏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郁长烬低下声音,又耐心问了一回,冬日夜里天寒更甚,虽殿里的确是生了火炉,可少年赤着身子被他搂在怀里,总难免会受到几分寒意侵袭,郁长烬记着他今日脱了裤子把那只鸭子抱回来,因此咳嗽了好几声的事,于是将自己的袍子也扯过来盖在他肩上 。   沈缘屈肘将手臂塞在了郁长烬怀里,好半晌才轻轻地回答了他的话:“鸭子叫的话,会被发现。”   郁长烬有些奇怪:“被谁发现?”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提了句北原的白狮,叫沈缘把这个词记在了心上,于是郁长烬只听见他又轻又哑的两个字:“狮子。”   郁长烬笑道:“这里没有狮子。”   沈缘似乎是同意了他的说法,神色顿时又软下来,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怀里,把那身痕迹也蹭在了他的身上,郁长烬被一只鸭子打扰了好事,心情自然不爽,可看沈缘对那只鸭子这么紧张,也不好真的提要将它杀了煮来吃的事。   郁长烬拢着他,问:“你是想把那只鸭子养大当宠物吗?”   沈缘摇了摇头。   “不是?”   这倒是怪了,不把它当宠物养,又那么紧张地重视着,生怕它被狮子叼走一样,却又是为了什么?   沈缘轻声道:“过冬,得养着它。”   郁长烬似乎明白了一点儿:“你是怕它被冻死?叶莺那边专门腾了间屋子来养她的那些东西,里面也生了火,不会冻死的,放心吧。”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   少年神色纯真,眉目间却因总是被拉入情事之中,略显些倦怠,翠色眼眸睁得不如原先那般大,柔软眉尾也轻轻地在眼角上方垂了下去,浓密乌发凌乱得像经历了一场搏斗,乱糟糟地盖在他的肩膀上。   被鸭子这么一打茬,再加之沈缘体弱唯恐他真的害了风寒,郁长烬一时之间也不得不将他那方面的心思打散,只轻轻地揉捏着少年腰间软肉聊以慰藉,权当是今日叫沈缘歇一天罢了。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郁长烬又琢磨起前世的事来,那时候他总觉得沈缘太乖太温顺,身上没有半根刺卡着,脾性养得像没长大的孩童一般,倒有些好奇他的亲生父母是哪个,把这样一个人送到他的眼前,叫他沉迷沦陷,无法自拔。   可沈缘没提过他的生身父母,大约是早在幼时或少年早时便失了双亲,才被卫家堡买去做了卫翎的随侍,在席面上粗手笨脚地拿酒壶来添杯。   思及至此,郁长烬微微蹙眉。   这样的一个佳人在身边,卫翎真是应了他在外的响亮名声——真君子,若还有谁能够越过他去,那怕是要称一声“圣人”了,近身随侍,没动半点儿凡心,偏叫他去做侍从那样的活计,又独独待沈缘更好一些。   卫翎到底存没存那个心思,郁长烬还真不清楚,但沈缘可谓是对卫翎十分关注,可前世在那场婚宴上,宾客都说是沈缘亲手杀了卫翎……这么一想来,其中缘由真是不能分明。   难不成是因那时外面传言说,卫翎要与风华楼的大小姐成婚,沈缘才借此因爱生恨,一怒之下杀了他?   沈缘把自己瘫软在郁长烬怀里,并不晓得这么短短片刻时间,郁长烬居然自顾自地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来,他只是慢慢地想着事情,一直到外头的风声也消停了,才轻声对抱着他的男人道:“我想到了。”   郁长烬问:“想到什么了?”   沈缘仰起头:“我想到要和你说什么了,你昨日晨,还有刚才……让我说的东西,你说我只要说出来就不责怪我。”   郁长烬神色微凝,心头几乎是掀起了滔天骇浪,前世他将这人捉回来软禁在殿内,刻意地拿床上那些事来折磨他,都没撬开沈缘的嘴叫他把这些事情说明白。   他后来仔仔细细地查过沈缘的来历,却未曾在江湖上找到关于他的半点儿踪迹,甚至姓名,籍贯,乃至于亲人,一概没有,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直到后来,无涯阁阁主忽然给他来了一封信。   那时江湖正乱,卫家堡几乎被无涯阁打得分崩离析,郁长烬没有参战的心思,只想着怎样把沈缘留在自己身边,一直隔岸观火,却未曾想到无涯阁阁主会忽然来信与他交涉。   可郁长烬刚从暗卫手里拿到那封信书,并未来得及看,叶莺忽然闯入殿中,急急忙忙地说:“缘公子自戕了!”   沈缘自戕了。   是死也不肯被他困着。   ……   郁长烬打断自己的思绪,刻意回避着那之后的一切,他不想再重新回到疯疯癫癫的时候,于是只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故作轻快对着沈缘温声道:“你说吧。”   “你说出来,我什么都不怪你。”   不论是有苦衷还是无苦衷,不论是恨他还是爱他,也不论沈缘那时到底怎么想,毕竟是已经重来一世了,沈缘依旧好好活着,还在他的身边,感情这种东西……可以培养,纵容着他慢慢地,先把身子养好了,其余的一切,到头了再论。   沈缘从他怀里直起腰身,认真地抬眸与郁长烬的视线交接,半晌后,他轻轻地开口道:“我不想在这里。”   郁长烬愣了一下:“为什么?”   沈缘道:“不想。”   郁长烬耐心道:“你总要说个缘由。”   沈缘垂了垂眸:“你阻止我的事情。”   郁长烬心里纳闷儿,屈指抚了抚他额间的头发,问:“什么事情?你想做什么吗?”   沈缘定定道:“我要回卫家堡。”   郁长烬的手指顿住了,几乎是在沈缘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起来,成团的火焰在他胸腔之中即将燃烧,把他的血肉之躯烧灼成满天红霞的颜色。   “什么?”   郁长烬的声音低下去,寻常人若是看他这副模样,早就该知趣地转移话题了,可沈缘却仿佛是不知人情世故一般,径直开口继续道:“我要找卫翎。”   “卫翎……”郁长烬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好,好……卫翎。”   那团火焰彻底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缘(心里算步骤):1.回卫家堡 2.找卫翎 3.杀了他   郁长烬琢磨出来的:1.老婆回卫家堡 2.找卫翎 3.和他同床共枕    第113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6   郁长烬低声喃喃,重复着沈缘方才开口所说出来的话,那双深眸之中墨色更加浓郁,只叫人觉得如同断崖黑渊,幽深不可见底,男人异常狠厉的目光泛着森森冷意,直直地射向面前的少年,像一把嗜血利刃。   “你想见卫翎?”他问。   沈缘没有意识到郁长烬已经刹那间变化了的语气,也没能懂他眼眸之中那抹血红到底代表了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落在肩膀上的冷气更重,叫他有些轻轻地发抖,像是冬日里的雪强硬地压了下来,包裹了他整个上半身,于是便不自觉地朝郁长烬的怀里缩了缩。   “教主。”   郁长烬神色晦暗不明,他感受着胸口处朝他依恋着歪过来的柔软身躯,目光落在了少年总是被他啃咬出痕迹的锁骨下方,白皙甚雪的肌肤盖上大片红肿颜色,仿佛是上了一层漂亮的胭脂粉,十分轻易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郁长烬静默半晌,还是强压着阵阵怒气将这人拢进了胸口之中,他想他总是要听听沈缘到底怎么说才对,他不能去做一个固执己见不听劝导的疯子,像前世沈缘自戕之后,他那些被人诟病讨伐的所作所为,让江湖指摘他违背人伦毁弃常理,把沈缘也一同归于红颜祸水的奸佞。   他总要耐心一点才行。   不能固执己见。   郁长烬抚摸着他骨骼清晰的脊背,面上看似已经冷静下来,可他搂着少年的指尖却因心中怒火旺盛,依旧在止不住地发颤,玄冥教主自幼尊贵无双,又有一身好功法可抗衡天下,向来这江湖之上,大约是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如此一忍再忍的,可他的心中总隐隐约约地含着一种恐惧……   “嗯……”   沈缘缩了缩身子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咛,他把自己几乎团成了一只球一样的形状,趴在了男人的怀里,少年双腿赤裸裸地横跨在郁长烬膝间,腰身很自然地超前窝起,形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   “我已经说了,”沈缘睫羽轻扫着,轻声道:“你该要让我回卫家堡了。”   在他的思想里,大概单纯地以为郁长烬听他说了这句话,就能欢天喜地地放他去找卫翎,叫他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沈缘自来便是武功身法有七分,于人性却只懂那么堪堪一分,自然不晓得这世上唯情绪足以左右一个人。   郁长烬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像揪了一只猫那样挑弄半晌,才低低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回卫家堡找卫翎,是真心的吗?”   沈缘:“嗯。”   他认真道:“我要回去的。”   郁长烬嘲讽自笑:“你回去找他,是还要做他的随侍,给他添酒布菜,亦或者是……给他宽衣解带?”   沈缘思索半晌,自觉地忽略了他后半句没用的话,只听见郁长烬说他当初混进卫家堡的身份,自以为了然了,于是便欢喜雀跃地直起上半身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要回去做翎公子的随侍的。”   郁长烬颤抖着深呼一口气,良久后才听见自己阴森得可怕的声音:“那么……你也想要做他的暖床玉吗?”   沈缘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能大致猜想这可能是与“随侍”差不多的词,少年翠眸明亮亮地抬起来,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攀着爪子覆在了郁长烬的肩膀上,反问他:“那教主是能让我回卫家堡了?”   郁长烬不明意味地沉默许久。   “哗啦——!”   忽然一道巨声响起,在原本寂静的殿内发出阵阵模糊回音,地上的黑白棋子七零八落地坠到阴暗角落处,沈缘登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右手腕间似是自然反应一般,下意识地起了一个杀手式,抵挡在自己胸前。   郁长烬的心凉了个彻底。   “你做出这样的动作,是想要干什么?”郁长烬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片刻后化为一声声阴鸷低笑:“你莫不是想杀了我?这样才好快点回到卫家堡,回到你翎公子的身边,好好地伺候他,是不是?”   沈缘抬起眼睛,道:“没有。”   他的任务里没有郁长烬的名字,自然不必去杀他,只可惜这位教主总是拦着他去见卫翎,耽搁他的时间,多少是有些叫人烦恼的。   “我只问你……”郁长烬俯下身来将他的双腿钳制在自己腰间,手指紧握成拳,压在少年肩膀两侧,几乎成包裹的姿态,看着沈缘眉目间的纯真颜色,与他如今的失控相对比,无异于把自己衬成了一个笑话:“我只问你一句,沈缘……我何时亏待过你?”   “我……”   郁长烬厉声打断他的声音,像野兽压抑着低吼,在丛林之中发出愤怒的咆哮:“我对你不好吗?!别人家少主少君有的没有的,但凡是我能看见的,我什么没有给过你?!”   “你从没向我张过口,也不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你扪心自问,在玄冥教中和我过的这些时日,你真的不舒畅不快活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想着那个卫翎?!他到底有哪点让你喜欢?”   现如今,郁长烬终于明白了他内心深处那种缠绕着无法抹去的,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确是恨沈缘的,他恨自己心爱的人赐予他当胸致命一剑,他恨那四年温情时光作假,留下的只有冷漠和欺骗,他恨沈缘自戕而去,徒留他独身疯疯癫癫变成一只可怖的魔鬼。   但说到底,他只是恨沈缘不爱他罢了。   那年初雪延绵厚重,在花园里的金牡丹枯枝之上打出憔悴的痕迹,郁长烬跌跌撞撞地从殿中走出,怀里抱着一具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尸身,那些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从尾端坠落下去,在雪白的地面上打出红梅的形状。   青年神色癫狂,立在门口半晌,却忽地脚下一软,径直从高阶上狠狠地跌了下去,玄金衣裳沾了污雪,模糊日光把他这样疯癫的模样照得更加清晰。   在之前,他总是担心沈缘不懂得照顾自己,偏偏要把衣服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不好好地扎起来,赤脚踩在雪地上把碎雪撒向天空欢呼着玩乐。   可到如今,却是他成了那个不懂事的人,衣裳凌乱,赤裸双脚躺在雪中癫狂大笑。   “我只是恨你……我只是恨你不爱我罢了。”   沈缘半晌没说话,他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是郁长烬叫他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还答应好了绝不指责他,如今他分明说得清晰诚恳,没有半点儿虚假,可郁长烬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想答应他呢?   他食言。   这个就叫……骗人吧。   郁长烬嗓子酸涩:“为什么不说话?”   “……”   “说话!回答我!”他抬手将自己的佩剑召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用力地竖在了床榻间,那冰冷的寒刃边上是他自己和沈缘的脖颈,只要他的手轻轻一歪,凭着这把剑的锋利程度,很容易就可以将他二人一同归西,也算是死同衾了。   沈缘顿了顿,轻声道:“你说只问一个问题,可你说了好多,后面的……我没记住。”   郁长烬冷声道:“那你只说第一个。”   沈缘想了想,又摇头道:“我不懂。”   他实在是不明白江湖中人那些弯来绕去的话,一些闲言碎语坊间趣事,旁人或许有兴趣,听那什么说书先生末尾那句“爱恨情仇尽消,死生不复相见”,可他从来没听懂过。   唯一明白的,是师兄对他说:我救了你,所以你要听我的。沈缘这么些年只记住了这个——旁人叫师兄为阁主,但他叫自己喊师兄,这两个词……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只听旁人说“师兄”这个词更亲近一些。   “你不懂?”   郁长烬俯身扣住少年后脑,将他狠狠地压向自己,咬着牙阴声质问道:“沈缘,你是不懂,还是根本不想懂?”   “谁待你好,你不知道吗?”   沈缘静默了一会儿:“我真的不明白。”   “但你方才说不会责怪我,应该要答应我回卫家堡的……教主,你是骗子。”   他说得这样认真,眸中没有一点儿虚伪的颜色,仅剩清澈的碧色湖水在眼眶中荡起波纹,仿佛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少年薄唇轻轻抿起,音色依旧难听,可这些话……几乎是把刀往他心里扎了。   沈缘逃避他的质问,他说他自己不明白,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懂到底什么是亏待,若他只是个没念过书的乡野村童也就罢了,可他分明是识字的,即使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他也能将字念出来。   他哪里是不懂啊?   只是不喜欢他,所以便不愿意去懂。   “我是骗子,”郁长烬沉下声音,将那把剑徒手挥去,剑尖斜飞而上,“砰”地一声扎在了头顶红色梁木处,把整个屋顶都震得发出嗡嗡的细碎声音。   “你就当我是骗子好了。”   郁长烬从枕下摸出那条红色罗绳,将身下少年双手握起,用绳子紧紧地圈起来,纵然沈缘对他无半分情意,可郁长烬自觉问心无愧,偏得要从他的身上讨回来一些才行,就折磨他,作践他,玩弄他,偏不叫沈缘好过……这才可以。   “我的好意你既享了,也得叫我好好地讨要回来,我们两个平了这笔账,你才能走。”   郁长烬握着他的双腕,想要举到沈缘头上去,却见少年乖乖地任由他绑了,目光却追随着腕间的红绳,翠色眼睛十分明亮,分明没有受辱的自觉。   “看什么?”   沈缘的眼睫颤了颤:“双耳结。”   郁长烬:“什么?”   沈缘举起来被绑着的手腕:“这是双耳结,你说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缘是一只武功高强的可爱呆呆    第114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7   少年眉眼清隽,翠如玉石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腕间红色罗绳,似是被挑起了兴趣,两只手也不自觉地十指交叉在一起握紧,变成一个完完全全被迫“束手就擒”的姿势,斑驳月光透过窗帘,打在他随着轻缓呼吸起伏着的胸口间,仿佛添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   “你怎么……?”郁长烬说到半途又险险止住,方才被这人挑起来的怒火尚还未消,在心头打着转儿,可沈缘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被绑起来刻意捉弄一般,倒叫他这口气不出也不是,出了也不是。   “是双耳结。”郁长烬覆压在他的躯体间,用手掌将沈缘两只肩膀托起来,叫他被绑起的腕子贴在了自己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胸口处:“你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倒是记得清楚,唯独我问你话,半个字也不答……不答就算了,总之从这会儿开始,你就得叫我平了那些账。”   沈缘抬起眸:“什么意思?”   郁长烬刻意低下声音:“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笔还一笔,这样你懂吗?”   沈缘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   “嗯……!”一只手覆在少年腰脊之间,忽然间用力将他向内里的方向按过去,青年热坚实的胸口与沈缘相贴,异样的感觉几乎叫他整个上身都僵直起来,一时根本无法动弹。   少年劲瘦腰间被恶劣地曲出一个月牙似的漂亮弧度,颤颤地朝内收着身,一双眸因为这刹那间的动作刺激,顿时升起了薄薄雾气,晶莹泪珠挂在翠眸中欲掉不掉,未等珍珠穿成串,郁长烬再度沉身,把他彻底拉入到灼热的幽深谷底。   “就这么还我,懂了吗?”   沈缘仰起头轻轻喘息着,侧颊边滑过一串连着线的透亮珍珠,被束缚起来的双手让他无法寻找到一个安全的支撑点,只能摇摇晃晃地依偎着郁长烬揽在他肩膀处的手臂。   “嗯……”沈缘噙着泪点了点头。   “这么还教主。”   郁长烬眯起墨眸,心情稍好了一些,虽说沈缘这人总是嘴巴闭得死紧,不肯和他说句实话,又或许心里依旧念着卫家堡那个人,等着卫翎来接他,但不得不说,这么些日子,沈缘在床上是十分乖巧的,连喘息的声音都像细瘦小猫一样哼哼唧唧。   平日里的亲吻,他也甚少躲避。   说起来,至少他在这方面还是叫沈缘满意的,不然到底有哪样的人会甘愿叫他如此把所有花样玩遍,一丝也不反抗?   郁长烬动作上丝毫不留情,一下接一下凶狠地征伐着,话语里却低低地哄着他,早已经忍不住软了心脏:“沈缘,你真是叫我恨极爱极……别怕,我叫你舒服一些。”   “也别哭了,来亲亲我。”   心里打算着要狠狠地报复他脱身离去,徒留他一人受尽折磨的前世,可说到底,郁长烬的确是舍不得他吃一点儿苦的,就像那场宴席之上他惊鸿一眼动了心,只回想着自己心爱的少年忙乱地伺候着旁人,动作间生疏的模样,他就已经无法遏止那颗想要将卫翎屠杀的心脏。   卫翎有什么好的?叫沈缘只做一个伺候人的随侍,给他添酒布菜,时不时地命令沈缘去拿这个拿那个地使唤他。   郁长烬抱紧了几近昏厥的沈缘,托起他瘫软的身躯,叫少年在半昏半醒之间感受着那阵潮浪余韵微微喘息,郁长烬的手掌轻摸在沈缘脊背间安抚着他,没有再刻意地去做其余刺激他的动作。   沈缘微张着嘴唇,良久后才回过神来,身体彻底软下去,怏怏地靠在郁长烬怀里怔神,他只觉血肉之间烧起了滚烫的热水,把自己全身浇透,这些水渍又湿又黏,沾在他的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   郁长烬低下头:“什么?”   沈缘问:“我还教主了吗?”   郁长烬勾起少年的下巴贴着他的唇角吻了吻,复又低低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还够?你想得太好了,既然承了我的恩,难道不该还同样的情吗?”   “至少,要让我满意了吧?”   沈缘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片刻后撑着郁长烬的肩膀爬起来,双膝贴着床面像只鸭子一样跪趴着,又慢慢挪了膝盖缩进郁长烬怀中,仰起头轻声道:“亲亲。”   郁长烬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手臂忍不住更加缩紧了一些,他低下头,眼睛正对上少年那两颗翠宝石般闪亮亮的眸,沈缘瞳孔中央的碧色河流缓慢流淌着,一直顺着他胸前那一剑的缺口,灌入了他的心脏里。   “谁教你的?”   沈缘眨了下眼睛:“你。”   郁长烬低下头,呼吸颤抖着几乎贴住他的唇,哑着嗓子继续问道:“谁?”   沈缘仰头碰了碰他的唇,道:“教主。”   郁长烬道:“只有我教你吻我,是不是?”   沈缘:“嗯。”   “只有教主。”   郁长烬呼吸微乱:“那我教你爱我,你爱不爱?教你忘了卫翎,你应不应?”   沈缘看着他,道:“好。”   他想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认真地仰着头道:“前面那个,好。”   郁长烬问:“后面那个呢?”   沈缘道:“我不能忘记卫翎。”   “……”   “不然我下次认不出他了,会很麻烦。”   ……   ……   又堪堪下了几回冬雪,把枯枝黄叶打得憔悴,白花花的一片厚重堆积在道路两侧,表面覆盖着一层破碎的枯叶子,今日天气难得放晴,满天灿烂阳光打下来,照得人十分舒服。   沈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上回夜间他明明是真诚地想要一次性把所有的“恩”还给郁长烬,好叫他早日放自己回卫家堡的,所以才想起之前郁长烬教他的事,仰头亲了上去。   可不知为何,郁长烬非但没有继续讨他的恩,反而阴着脸色把他抱进了汤泉里沐浴,从头到尾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第二日天未亮就悄悄地出了门。   据殿中的侍女聊闲话,说是被外派出去做任务的某位堂主在回来的路上被某方残忍截杀,头颅都被砍了下来,郁长烬才赶着去处理,至今已经好几日未回。   【男主事业爱情双双不顺,早已经气炸了,你还在玛卡巴卡,解释一句你不喜欢卫翎这黑化值早就下去了……这也不行,剧情会偏,算了我知道宿主自己心里有数。】   沈缘挑眉:“我只是个小杀手而已,又不懂他们那些东西,只会玛卡巴卡怎么了?就算我真的有了正常情绪和男主说我只是想杀卫翎,卫翎这块是完全解决了,可他一死,主线全都得断干净。”   “他得做推动剧情,最后去死的那个。”   沈缘看着那只被他养在殿中已经长大了不少的黄鸭子,蹲下去和鸭子大眼瞪小眼良久,正考虑着要怎么处理它才好,岂料这只鸭子忽然长大了鸭嘴“嘎”地大叫一声,衔住了他从耳边落下去的长发,无比恶劣地扯疼了他。   “……”   “炖了吃吧,过油加辣。”   沈缘越想越觉得这个处理方法简直是太棒了,于是迫不及待地把鸭子揪起来抱在了怀里,也没忘把自己的那缕头发救出来,拖着乱七八糟挂在身上的淡黄色衣裳就出了殿门,鸭子或许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在他的怀里小声嘎嘎着卖起乖来。   这会儿知道求饶了?   沈缘捏住它的翅膀,心情很好地低头小声威胁这只鸭子:“再扑棱就油炸。”   “蹭——!”   沈缘绕过木质长廊想要去北堂之中找莺莺,却忽听一道利刃出鞘的声响从拐角处响起,亮色光线闪过他的眼睛,刹那间割断了他一缕发丝,沈缘瞬间反应过来,将鸭子往地上一扔,徒手接住了那柄朝他刺过来的剑刃。   “出来。”   持剑的人用黑色布巾蒙着面,眼上覆盖一层银制面具,看不清具体相貌,他这一剑被沈缘及时用手接住,瞬间动弹不得,又听见他这句话,忍不住提醒道:“我已经在你面前了,此行不是要杀你,我家主……”   沈缘打断他:“我说后面的人。”   他用力将这人手中的剑按下,一击将他震退半步,又微微转过身看向身后,道:“出来,我要去找莺莺,你来解决他。”   微风拂过,一道身姿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沈缘面前,这人双手握弯刀,上身微微前倾,呈进攻的姿势:“缘公子,属下该死。”   沈缘道:“你解决他。”   他捏了捏手上的伤口,扯了自己的外衫结成一个布条潦草捆住,看着指缝里黏腻的血,忍不住想低头舔干净,可待到身后保护他的暗卫已经穿身朝那个神秘人进攻过去,沈缘才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凤仙花染了颜色的指甲反应过来……不能这么做。   师兄说,只有动物才会这样。   可他早就不是那群野狼的储备粮了。   沈缘沉默着把那只吱哇乱叫惊恐得起了生理反应的鸭子抱回怀里,绕过那两人打得正激烈的长廊走下木阶,又随手摸到一颗石子,反手朝着那神秘人猛击了一下,并未回身,只听有人惨叫一声,“哗啦”一下跌进了充满冰块的湖里。   “嘎!”怀里的鸭子叫了一声。   少年脚步轻轻顿住,破碎的衣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荡出柔和的弧度,他回过身去看见暗卫正冷着脸将弯刃收回,忍不住轻声提醒道:“还没死。”   暗卫似乎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看了眼河面道:“是。”   沈缘折身走过去:“人没死。”   暗卫道:“不能叫他死,属下叫人先抓了他,等教主回来定夺是否刑讯,缘公子放心,他不会再伤害到您,至于您的伤……我会去领罚的。”   沈缘不再听他说话,没等面前暗卫反应过来,只反手一把抽出他手指间握着的弯刃,朝着湖中的人投掷过去,锋利薄刃已到近前,千钧一发之际,湖中人忽然大喊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呲——”   话音刚落,那人的脑袋应声而断。   湖中散开一滩污血。   作者有话要说:   关系图马上就要展开了嘿嘿    第115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8   “哎呀——!”   叶莺正在北堂后头自己开辟的小院子里用布帛系了宽袖清雪,期盼着来年这块地种一些瓜果蔬菜,却不妨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沈缘衣衫单薄,抱着鸭子朝她走过来,整个右袖靠近腕边的被血色浸染了一大块,还正滴滴答答地往他的脚下落,一时不由得心慌起来。   她连忙扔了扫帚碎步跑过去,将阁子边上搭的大氅一把拽下来就往来人的肩头上去披,一边给他系着胸口间的带子一边又焦急问道:“缘公子在哪里弄成这样?”   沈缘看着她没答。   叶莺没听见回话,便推搡着他把人好歹先送进了避风的屋里头,从抽屉里掏了火折子点上炭火,静待片刻见那石炭已经烧起来,便拉了把椅子定在旁边,将那位不知冷热的小公子一把按了下去。   她看了又看,把沈缘怀里的鸭子也拨落到了地面上去,眸光一斜瞧见了他手上绑着的那条碎布,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渗血,脑袋顿时大了一圈:“怎的伤了?”   沈缘道:“剑伤。”   叶莺又忙去寻外伤药,低着头在柜子里翻腾半晌,又挪到架子上仰头去够最顶上的东西,举着手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一只手穿过她头顶,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把拿了下来:“你找这些?”   叶莺定眼一看,这人手心上伤了那么重两道,居然还敢用这只手来动作,于是连忙把那些小瓷瓶从沈缘手心里摸过来,把人重新拉回到椅子上,忍不住絮絮叨叨:“教主外事多日,听我哥说那边正焦头烂额,您在这殿中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转念一想,又觉察不对:“您殿中的侍女呢?她们也不跟着您吗?”   沈缘看着自己满覆血污的手心,听面前姑娘这么讲,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她们跟不住我。”   叶莺睁大眼睛:“您得让她们跟住啊!”   沈缘抬眸:“为什么?”   叶莺把瓷瓶打开,先闻了闻里头的药香,而后用小勺探入进去挖了一点儿出来,托着面前少年的腕子,把药粉覆盖上去:“她们要照顾您才对……若是教主在,他必定要亲力亲为了,可此时恰逢出了些乱子,恐怕便是听说了您受伤也不能赶回来的。”   沈缘伤口狰狞,被洒了药粉也没有丝毫动作,只是乖巧地任由叶莺握着他的手腕包扎,半晌后才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问:“教主什么时候回来?”   叶莺无奈:“这我哪儿知道啊?”   “不过缘公子要是想教主了,待到今日子时,可以叫探查的暗卫总司给教主带去个信儿,”她撑着白布条,给沈缘的伤口包扎好,又继续笑道:“教主要是知道缘公子想他了,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沈缘动了动指尖,只觉这种包扎的方式有些阻碍他的动作,一时只想把方才缠上去的绷带给扯下去,可叶莺这么一说,他登时把这事给忘却了:“教主回来,我要还他的。”   叶莺好奇:“还什么?”   “教主难不成还朝您要这些日子的花销不成?”   沈缘道:“恩,他说是这个。”   叶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若说是江湖之上,还钱还恩的都流传有佳话,这原本不算得什么奇怪的事,可教主得了沈缘公子这么个佳人在身边,早就恨不能把整个玄冥教拿来做聘礼了,这时候为什么讨要“恩”这种东西?   “教主是这么说的?”她有些怀疑是教主说了什么话本上的浑话逗弄枕边人,叫沈缘误会了。   沈缘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等我还完了,就放我走。”   叶莺更惊讶:“教主哪里肯放您走的?”   沈缘抬起眼睛:“他答应我的。”   “他答应……不是,”叶莺道:“不可能啊,教主知道您把鸭子当了宠物,前些日子还叫人来我这里说,不要在你的面前杀鸭子,怕您见了伤心难过的……这怎么会……”   沈缘理解了半晌,终究是没听懂她说的话,只是指了指地上乱扑棱的那只鸭子,认真道:“我想吃它。”   叶莺满脸空白:“……”   “为什么?”   若是沈缘最初时来与她说想吃鸭子,她自然抄刀就给这小公子做了,可那日他明明蹲在旁边,认认真真地挑选了那么久,选了只又肥又漂亮的小黄鸭,一打眼没看住又扯了自己的里裤把鸭子好好地呵护起来抱了回去,这不是想当宠物养是什么?   可沈缘现在说,他想吃。   叶莺直觉不对劲,她托着沈缘的手在炉火边烤着,似是不经意间道:“缘公子已经养它好几日了,怎么会忽然想吃掉它?”   沈缘道:“今天天气好。”   这有什么关联吗?   叶莺想了片刻,道:“那也有感情了呀。”   沈缘没明白:“什么?”   叶莺温声道:“就像是人,有血缘关系,或者大家待在一起生活久了总会生出感情的,我小时候被被我爹卖给了别人家当奴婢,有个姐姐待我就很好,我一直记着她,后来我娘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走了好几座山来找我,拿身上所有钱又把我赎走了。”   “我娘就喜欢吃鸭肉,”叶莺轻声道:“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有银钱,只能买那些病死的鸭子吃,一直到她死了,都没吃上一口好的。”   “所以我才养鸭子的,刚开始就那几只鸭子陪着我,我不舍得杀,就一直养着它们,后面实在没办法了,才卖给了别人的。”   沈缘沉默了很久,又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不明白……?”   叶莺看着少年那双翠透见底的眸,忽然在一个呼吸之间觉察到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   ……   沈缘终究还是没吃到那口鸭肉,叶莺絮絮叨叨地忽然讲了许多东西,内容像他来时途经茶馆的那些说书先生一样,听不懂又无趣,于是他在叶莺转身去烧水的时候,把地上的鸭子抱起来又偷偷回到了殿里。   郁长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衣衫凌乱的少年跪趴在地面上侧着头,将自己的下巴撑在手心里,和那只瑟瑟发抖连动弹一下都不敢的黄鸭子大眼瞪小眼,他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沈缘左手里握着一把刀。   “在看什么?”   沈缘听见声音,跪趴着直起上身,两只赤裸的小腿露在衣裳外面,正轻轻地贴着木地板,像面前的鸭子一样缩着,一晃神看过去,倒真是像某种小动物一样。   “教主。”   少年下意识地爬了两三步,想扯着郁长烬的衣裳站起来,半途却被一只手臂抱起来搂进了怀里,郁长烬把人搁到床上,未来得及喝一口冷茶,先瞧见了他手上缠着的绷带,手心那块还正往外渗着血。   “这是怎么……!”郁长烬心头一紧,刹那间连他方才要说的事都忘了,只托着少年的手看了又看,没看出个什么缘由来,又不能将他包扎好的伤口扯开,只能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沈缘道:“剑伤,我去找莺莺。”   郁长烬道:“不能是叶莺伤了你吧?”   沈缘摇摇头:“别人。”   郁长烬问:“刺客吗?那人呢?”   沈缘道:“在湖里。”   “什么?”郁长烬下意识蹙眉,片刻后又反应过来,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若说寻常这样的事早就该有人和他说了,可这回他去得急回来得也急,只想着要回来找沈缘问话,根本没理会其他任何人,或许是他留下的暗卫险险护住了沈缘,却又不妨叫他受了伤。   “我已经叫人去捞了,今日定能查明刺客的身份,疼不疼?”郁长烬握着他的手,低下头去道:“我给你吹一吹。”   沈缘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道:“你回来了,我继续还你,等还够了,你让我去卫家堡,好吗?”   郁长烬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翠眸少年,半晌后才将心里那层浓雾挥散清晰:“为什么总是想找他?”   “我走那么多日,你不想我?”   沈缘静默片刻,道:“想。”   郁长烬问:“怎么想?”   沈缘靠近他,轻声道:“想让你快点回来,莺莺叫我给你写信……我不会写,教主……”他仰起脸,似乎要与他打个商量,一开口就是干巴巴的叫人恼火的一句话:“你能不能先让我去卫家堡?”   “等我回来还你。”   郁长烬气笑了,他想他若不是担心沈缘一去不回,怎么会这样固执地把他困在这里呢?先前是卫家堡,真是把沈缘的心都勾过去了拉也拉不回来,前几日南堂主死在路上,他去看时,却发现是无涯阁那边不知怎么的,忽然找他要人。   说是送回卫家堡或者无涯阁都行。   真是奇了怪了,哪个人都想把沈缘从他的身边抢走,偏不叫他这样一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好过,真应了他叫这人离了自己身边,那么他这辈子就成孬种了。   他什么时候怕过这江湖上的什么人?   就为着沈缘这么个叫他喜欢的,把那些年的戾气攒在心里不发好久,如今沈缘偏偏非要回卫家堡去,他是死了亦或者把这江湖上的人杀干净了,也不能答应他。   就囚在身边,做一株菟丝花。   “我有话问你,”郁长烬摸着少年光滑的侧颊,低下头去在他的鼻尖处碰了碰:“你回答得让我高兴了,我现在就放你走。”   沈缘眼睛亮了亮:“什么?”   郁长烬暗暗嗤笑,他笑沈缘还真的信了他这么一句话,不免心里软了半块,他问道:“你与萧铎是什么关系?”   沈缘道:“不认识。”   郁长烬眯了眯眸:“你不认识?”   “那为什么无涯阁阁主来朝我要你?怎么,难不成是卫翎和萧氏那个勾在一起逼迫我把你送出去?”   沈缘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反驳道:“无涯阁阁主不叫这个名字。”   他叫裴渡。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三闪现了一下子    第116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9   此话一出,满室只剩下如死一般的寂静,周遭的空气被炭火的灼热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昏昏火烛的黯淡光线照在少年单纯的眸上,似是在他的瞳孔深处点起了一簇将明将灭的火苗。   “无涯阁阁主,你认识他。”   “对吗?”   郁长烬握着床榻间的绒褥,指节紧紧地蜷缩起来,他看着这个跪坐在他面前的少年,目光慢慢地扫过沈缘碧翠眼眸,这双眼睛在昏暗之处也亮亮的,其中隐含着某种期待,一如往常那般纯粹无暇,可郁长烬此时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看不透他了。   沈缘蓦地反应过来当初裴渡对他的嘱托,可此时再改口却是早已经来不及了,郁长烬墨瞳深邃,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拨开他脸部表层的皮肉,彻底看到内里的构造——他根本不是在问话,他是早就从那句下意识的话里拿准了答案,在寻求一个最终的结果。   “怎么不说话了?”   一只手带着滚烫灼热的温度,慢慢地顺着沈缘的肩膀覆盖在了他的侧脸上,高大的身影倾压下来,遮盖了所有烛光,郁长烬笑容淡薄,他捧着少年的脸颊,捧着那颗透亮的珍珠,语气中带上了似有似无的威胁:“他不叫萧铎,叫什么呢?”   “乖,你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沈缘想摇头,脸颊却被郁长烬捧着不能动弹,只像只湿了绒毛在岸上甩脑袋的小猫一样,发丝轻轻地随着细微的动作摇晃了一下,他轻声道:“不能说。”   郁长烬沉下眸:“为什么不能?”   沈缘道:“不可以。”   少年神思回笼,如今早已经不好引导诱骗了,郁长烬定定地看着他,忽觉那枝长在他花园里的小牡丹正被群狼觊觎着,这其中浑水模糊,到处都是想摘取芬香花瓣的野兽,前有卫翎,后有萧铎。   郁长烬真不知道他是该夸一夸沈缘有本事,还是任由自己发疯做出前世那样囚禁他的事,却获得凄惨无可挽回的结果——前世的那场雪太厚重了。   绵延不绝,万里冰川。   空谷回音阵阵作响,佛祖听不见他这样满手血腥,肮脏至极的魔头唯一的祈愿,他只是看着,看着少年躯体僵硬无声,看着自己和沈缘一同溺死在刺骨冰河里。   思及至此,郁长烬再度压下脾气,他晓得或许沈缘是太过于单纯,因此对于这世间情爱并不通透,他知道这江湖中人不会有真正孤身只影的,但若是沈缘真的无亲无故就好了,他便可以将这人彻底地,无声无息地圈禁起来。   不会有任何人来抢走他。   郁长烬捧着沈缘的脸,低下头去咬了咬他有些泛红的挺翘鼻尖,复又温声问道:“那可以说什么?能说的,你就告诉我。”   沈缘鼻尖微痛,他恍然一下闭了闭眸子,轻轻地哼唧了一声,略长眼睫遮住眸底亮光,怎么看怎么委屈可怜:“不要……”   郁长烬问:“不要什么?”   沈缘抬起眸,轻声道:“……不要咬我。”   郁长烬笑道:“不咬你。”   “我不是说了?”他缩紧手心,轻轻地挤了挤小猫的脸颊:“你回答得叫我高兴了,我就放你走,你不是想去找卫翎吗?我让你去找他,可不可以?”   “我……只能说一些。”   沈缘完全未发觉他已经慢慢地走进了郁长烬建造好的金笼子里,相比于通透人情世故的江湖客,郁长烬的生活环境较旁人来讲更加复杂,因此也更能看透人心利用情感,这样的欺骗方式,对于沈缘这样单纯天真的人来说,已经够用了。   郁长烬笑意更深:“那你就说这一些。”   沈缘仰起脸,双臂轻压在膝间,因动作缘故,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几乎将整个上半身的力气都压在了郁长烬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上,他犹豫着慢慢道:“那我说了……教主就让我回卫家堡,对不对?”   郁长烬薄利唇角勾起:“对。”   “我一个玄冥教教主,你难道还怕我不信守承诺吗?你说得叫我高兴了就好,教主最宠你了,自然什么都应你。”   沈缘满心信任,像鸭子一样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许轻快,他歪着脑袋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郁长烬的手心,道:“嗯……阁主的名字,不能说,他不叫我说的。”   郁长烬紧了紧手指,不慎在少年白皙脸颊边上印出一道粉红的痕迹:“说别的。”   沈缘道:“他教我认字,给我吃饭,然后……让我扮作舞女去卫家堡找卫翎。”   郁长烬问:“找卫翎做什么?”   沈缘道:“不能说。”   “除了卫翎,谁都不能说。”   郁长烬笑了:“我可没听说无涯阁和卫家堡有什么亲切感情,萧铎让你扮舞女去卫家堡,难不成是叫你去刺杀卫翎?”   少年翠眸微动,猛地抿紧了唇。   郁长烬挑眉:“猜中了?”   沈缘道:“没有。”   郁长烬俯身,将少年完全拢入怀中,手指轻勾在他的衣带间蠢蠢欲动,这么一问话,倒是让郁长烬真的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可沈缘向他说的那些,怎么想怎么矛盾。   如果是刺杀卫翎,为什么是只能和卫翎说呢?还有,萧铎的目的若真是叫卫翎死,为什么却偏偏叫沈缘这么一个人来?还是用那种……老套的方式。   萧铎不是傻子。   沈缘的一身武功的确是最有用的利器,如果他是被萧铎养育的杀手或死士,自然会为他所用,可沈缘这样的单纯性子,如何能在城府极深玲珑心窍的卫翎眼皮子底下藏得住自己的目的?   太矛盾了,处处都是疑点。   难不成是萧铎热衷于给卫家送美人?   “我已经说了,”沈缘直起上半身,他人虽依旧在玄冥教,可显然心早就飞回了卫家堡:“教主,你说会放我走的。”   “想走?”   少年认真地点头:“嗯。”   郁长烬侧身让开一点,温声道:“那你走吧。”   沈缘欢喜地从床榻间翻身而下,连半遮半掩的衣裳和凌乱发丝都未整理好,一双脚赤裸着踩在地板上就要离开,临走三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一双亮亮的眼睛仿佛在和他的嘴巴一起说话:“教主再见。”   郁长烬招了招手,没说话。   “嗯——!”   沈缘拢起衣裳转身,手指未触碰到门扉,却忽然感觉到后脖颈间一股大力将他仰面拉扯了回去,随及肩膀和胸口间的衣裳被粗暴撕扯开,大片白皙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之中:“教主?!”   郁长烬用一只手臂圈着他的腰,顺便将少年两只手臂也紧紧地拢在强劲臂间,拉了把藤椅过来将人放在了上面,他边解着外衣带子,边俯身倾压下去,语气沉凉:“叫你走,你还真的敢走?”   沈缘不明所以:“教主说……”   郁长烬低低地笑:“骗你的。”   “想走,你想得美。”   ……   ……   阴湿牢狱的铁栏早已被黏腻气息腐朽,昏暗不可见光的深处,不断传来属于野兽的嘶吼声音,阵阵回音如同最凄惨的喊叫,和外头呼呼的风声交杂在一起,狭窄的道路尽头传来细微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送到玄冥教的消息,有回音了吗?”一个诡异的声音凭空响起,伴随着野兽磨牙齿的刺耳响声,和牢狱深处的惨叫。   另一个人犹豫着回道:“玄冥教主命分舵……杀了我们在北原的所有探子,属下去看时,探子尸身上插着一把旗帜。”   裴渡饶有兴致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下属道:“一个字,滚。”   裴渡没忍住笑,他扶着栏杆仰头笑出了声,直到牢狱深处野兽的声音停息,才慢慢地道:“好脾气。”   “卫翎真会算计,”裴渡向深处走着:“把人送出卫家,他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哪还知道偿还我的小师弟那些日子吃过的苦?”   下属沉默半晌:“缘公子性情纯稚,也不晓得自己吃了苦的,这样……也很好。”   “他不知道,我不能不记得。”   裴渡走到一处牢房前,看着那其中五六只饥肠辘辘的野狼正低压着身子蠢蠢欲动要将里头的那个人分食,脸色瞬间沉了沉:“喂饱它们,这小子若是死了,我拿你们全去喂狼!”   下属应道:“是。”   不多时已经有一团生冷血肉通过铁栏被扔了进去,野狼有了新的食物,不再围着那个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小孩子打转儿,狼这种动物很聪明,如今正是冬日,野食难寻,自然要留一个活物来做它们的储备粮。   裴渡看着牢里的人,低声如同怜悯一般道:“稚子,何其无辜。”   ……   “只是因果报应,受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三出现    第117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0   野狼吃饱喝足发出了阵阵可怖的咕噜声音,散在阴湿的牢房内的回音只添一层叫人心脏发麻的恐惧,被狼群包围着的人衣裳沾满血污,底下半掩半藏着野狼撕咬的伤口,他似乎早已经被吓成了傻子,只是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目光恍惚无神。   “挺好。”裴渡靠着铁栏,真心实意地夸赞着自己的“杰作”,青年狭长的眼眸轻轻弯起来,声音略有些兴奋:“还是这样最好了,你说是不是?”   身旁下属恭敬道:“阁主说得是。”   裴渡看着铁牢内的狼群慢慢散开,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欣喜,只是这小娃娃要是那么轻易地就吓死了,或者做了野狼过冬的粮食,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毕竟是一报还一报,谁也不能在这场报复中先行脱身。   思及至此,他忽地又想起另一个人来,便屈身半蹲下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铁牢内十几岁大的少年,语气低缓下去:“萧银,想你爹爹么?我叫他来接你,你应不应?”   里头的少年猛地一下抬起了呆滞的眼睛,他几乎是急切地从狼群之中跪趴着穿过,两只手一把握在了铁栏上,仰着头想要发出声音,可是——他的嗓子早已经被裴渡一刀毁去了。   “我——我爹……”   “没傻啊?”裴渡站起身来,成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男人脸部肌肉绷紧,忽然抬腿一脚踢在了萧银握着栏杆的一只手背上,刹那之间,铁栏摇晃的声音和少年无声惨叫的声音相互交杂,裴渡神色阴鸷,咬着牙根哧哧笑道:“又忘了,萧银。”   “你爹……不是已经被你吃了吗?”   牢房内湿凉气息愈发明显,萧银恍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时跌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惨叫起来,那时他尚只有大概十一岁,尚还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判断时间,正值夏季,来送生肉的下人没有按时出现,于是那些野狼弓着脊背,环绕在了他的身旁,而他自己的肚子,也随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这时裴渡忽然提着一只盒子出现,打开牢门将他手里的东西扔了进来,那是一些血淋淋的肉块,按照狼群平时的食量,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叫它们饱餐一顿,可裴渡下一句话说出来,让他如五雷轰顶,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说:“我不是没有好心肠的人。”   裴渡蹲下来平视他:“你爹求我放过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稚子无辜,这种道理哪个念书的人都听过,你既然年纪尚小,那么我便不叫你死,可一个萧铎,难消我心中仇恨。”   萧银哑着嗓子问:“我爹呢?”   裴渡指了指那只盒子:“在这里。”   什么……?   萧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颤着身子爬过去,疯狂摇晃着禁锢了他自由的铁栏:“——你在骗我!你骗我!我爹没有死!……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你放过我爹……求你……我再也不……”   “闭嘴。”   裴渡低声道:“今日不会有人来送生肉了,我心好,给了你一条活路,就看你怎么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如何欺负了我的师弟,他不明白,我替他记着,你父亲说稚子无辜,稚子无辜,他到死都想着给你留一个活着的机会,但是……”   “他又何曾记得被他磋磨成那副模样的……我的师弟,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当初欺负他有多爽快,我便有多恨你!”裴渡的语气慢慢加重,到最后竟被气得折身咳出一口污血来,连躯体都诡异地发着抖。   “你选吧。”   裴渡拢了衣裳起身,如同这时他再度提起早已经死去多日的萧铎一般,拍了拍铁栏杆随即转身离去,那道身影走进了外头的光亮里,肩膀上却像始终压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那个在幼时面对着无数杀手无能为力跌落在崖底的幼童,终究成为了无涯阁又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   “想起来了?”裴渡笑道:“那就好。”   “你好生地记着吧。”   他对着身旁的下属招了招手,青年方才尚还兴奋的神色在昏暗之中变得无比倦怠,直挺的脊背也微微颓了下去,裴渡摸到自己胸口间,握紧了那枚带着温热气息的环玉,半晌后才仿佛重回了神思。   “这游戏还没到头。”裴渡自言自语问道:“还有什么人呢?”   下属沉默片刻:“卫翎。”   “对,”裴渡眯起眸笑了笑:“还有他。”   ……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将小师弟接回来,其余的……再做打算吧,卫翎跑不了的。”裴渡迎着阳光走出去,未见灿阳先觉一身肃肃寒冷:“吩咐下去,无涯阁一品暗卫,后日随我去玄冥教。”   “我去接小缘回来。”   ……   ……   渐渐开裂的冰层发出细碎的坍塌声响,屋外檐角垂挂的长风铃被冷风吹动,从窗户口的缝隙间穿进去阵阵悦耳铃声,此时已近黄昏,模糊日光西斜,斑驳光影透过窗纸打在地板上,正对着少年被强行拨开的一双细嫩小腿。   “唔……”翠眸少年被迫靠在宽椅间,仰头承受着男人激烈疯狂的亲吻,他的两只手臂被一只手掌交错着禁锢在头顶,只觉自己仿佛全身都袒露在了带着灼热气息的房间里。   郁长烬沉身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沈缘湿漉漉的红肿唇珠,少年被刺激得过狠而流出的眼泪是最好的催情药,郁长烬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只想在沈缘的脸上看见真正爽快了的神色:“亲亲我,沈缘。”   沈缘微仰着头发颤,半晌没开口说话。   “亲我,乖。”郁长烬轻声细语哄着他,将人紧紧地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间,少年眼眸微红,瞳孔中含着一层朦胧的眼泪,只挂在长长睫尾处欲掉不掉,原本白皙的脸颊处被啃咬出了寸寸红痕,倒是与他水润唇色相得益彰。   沈缘心中只觉一股憋闷之气狠狠压着他,连喘息都十分艰难,却未曾察觉这其中缘故,只是呆愣着抽了抽鼻子,低声哽咽道:“教主骗我。”   郁长烬挑起眉:“我骗你什么了?”   沈缘道:“你答应我,说叫我走的。”   “教主撒谎。”   郁长烬低笑道:“我可没有骗你。”   “我不是说了?你回答得叫我高兴了,我才放你走,可方才我并未高兴,自然这承诺也不能够兑现了。”   沈缘听他这么说,又恍然间觉得似乎有点道理,郁长烬的确是说自己回答的叫他高兴了才能放他走,这么一番思索,再加之躯体间那阵滚烫余韵未过,倒是叫他有些微微地痴傻了:“你……”   郁长烬:“我怎么?你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我方才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我高兴了?”   沈缘眸光迷茫起来:“……没有。”   ……   “可你答应我了。”少年神思慢慢回笼,他自然不晓得情绪这种东西全凭那人如何想,只是又记起来郁长烬侧身给他让路,招手叫他离开的事:“教主让我走的。”   郁长烬见他稍稍地缓过来一些,于是再度沉腰,把少年拥紧在了怀抱之中肆意抚摸,指节从他的脖颈间落至腰窝处,红木的宽椅早已经被染上的靡靡情温,那颜色只更衬得少年肌肤如雪月霜华。   冰肌玉骨,大概就是这样。   沈缘并非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他的容貌不掺杂任何廉价的魅惑,即使真真正正地将全身袒露,赤裸着侧躺在床榻间,也只是如同蜷缩成一团的毛绒动物,睁着那双翠眸怯怯地看着来往路人,三分纯稚可抵十分漂亮容颜。   怎么能叫人不爱?   恨过了,气过了。   到最后也只能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自己劝说着自己学会忘却,上天既然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必定不是叫他沉溺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的,他的性情和他的母亲一样,说爱就是爱,那些恨意在极度的爱意里早已经慢慢消弭,烟消云散。   郁长烬慢慢动作着,不禁轻叹一口气,心中未免感慨这份爱叫他的性情变化了太多,满身戾气化淳淳爱意,全都用来将沈缘捧在手心里了,即使前世的事再来一次,他也没办法去报复自己懵懂的爱人。   “乖沈缘,”郁长烬放开他的手臂,低声道:“你知晓我的性情,我怎么舍得放你走?把你挂在我的身上还来不及呢。”   沈缘轻轻喘息着:“可你骗我。”   郁长烬问:“生气?”   沈缘:“嗯。”   郁长烬笑容更深:“可你向来乖巧得过分,从未生过气,又怎么晓得发脾气是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沈缘沉默着没说话。   郁长烬引诱道:“对我发脾气。”   沈缘咬着唇内薄薄皮肉,片刻后才犹豫着开口道:“……我不会,我不知道。”   郁长烬心想:那一剑捅得痛快,叫他发脾气反而又不会了,这是什么道理?这样单纯的人,难不成真的会做出下毒的事来?还不如自己添了毒药给自己喝来得容易一点。   郁长烬勾起他的下巴:“怎么不会?”   “教主教你,手给我。”   沈缘乖乖地把掌心摊开给他,少年白皙掌心上纹路不甚清晰,细看起来只略有些单薄,仿佛是白玉刻出来的一般,郁长烬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忽地握起他的手腕朝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郁长烬低眸问道:“学会了吗?就这样发脾气。”   沈缘自言自语:“……就这样发脾气。”   “那我,试一试。”   郁长烬道:“好。”   沈缘举起手,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进行,只在面前青年的脸颊处轻轻抚了一下,又只听没有方才那般声音,觉得不大对,细细琢磨了半晌,他再度抬起手掌,朝着郁长烬的脸用上了内力。   “——啪!”   郁长烬被打得侧过脸去,口腔内皮肉霎时间出了血,溢了他满喉咙血腥味儿,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头疼得厉害,他倒是一时忘了——沈缘的武功是极好的,这般内力用上来,若是一般人怕是要被扇得跌在地上。   “真是……”   沈缘不自觉地双手抓起郁长烬胸口散落衣襟,神色有些迷茫地低声问道:“这样,对不对?”   “对,”郁长烬道:“就这么发脾气。”   “你要是气我骗你,就这么来。”   他牵起少年右手,拨开他握紧了的手指,低下头去吹了吹沈缘有些发红的掌心,温声问道:“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你又爽了    第118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1   少年明亮眸底映了窗外晶莹雪光,微曲的睫上尚还点着湿漉漉的水雾,他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心,好半天都未能回过神来,只觉察到了掌心中央酥酥麻麻的滚烫热意,郁长烬托着他的手,矮下身去轻轻地吹,他这不像是在握着一个人的手指,倒像是小心地捧了一颗易碎的珍珠。   殿中炭火烧得足,温温暖意打在少年肌肤之间,却又像是不忍亵渎高山白雪,只小心地依偎着他,在旁边萦绕,郁长烬的身体与他相连,自然只觉着沈缘相较郁他略有些体寒。   “问你话呢,疼不疼?”郁长烬咬了咬唇内被打出血的那块皮肉,又挺直了上身让自己的胸口和少年的躯体近了一些:“你那么用力,昨晚手上的伤还落了点儿痕迹,纵然已经用了药也不可这样胡闹的,说不准手心明日要肿了。”   沈缘慢半拍地抬起头:“我没有用力。”   没有用力?   好,内力不算用力。   郁长烬心头像撩了一把狗尾巴草,弄得他直想要没好气地笑出声,可待到看见少年那双纯净翠眸,分明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却又把那声笑压了回去:“这说不好,教主给你揉一揉,要是真肿了,就又得涂药。”   沈缘摇了摇头:“不会。”   郁长烬摸着他脸颊处浅浅的牙印子,忍不住捏起两根手指揪了把少年侧颊边白皙的软肉,他本意只是觉着沈缘可怜可爱,叫人喜欢得只想把人藏在胸口里,所以才没禁住做了这番动作,却未曾想到叫沈缘把这一招也一同学去了。   “哎……”   沈缘把这一招学会了,于是伸手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捏着郁长烬被打出了红掌印的脸,却不晓得像郁长烬一样控制力气,那两枚染了颜色的指甲都深深地陷了进去,掐出了两个月牙儿红痕:“好硬……教主的脸,我捏不住。”   郁长烬把他作乱的手扯下去握在唇间细细吻着他的手指,又笑道:“当然是你更软一些,哪里的山水把你养成这样的?”   沈缘没怎么听懂他说的话,只把自己的手缩回来攥紧了,轻轻地握成一个拳头抵在郁长烬胸口:“教主。”   郁长烬退开一些,用膝盖支撑着自己整个身体,叫沈缘勉强算是在这场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情爱里稍稍歇片刻,听见少年轻轻的声音,他低下头去:“怎么?”   沈缘抬起眼睛,认真道:“我还是生气。”   “我想走,可你总是不让我走,很多次,每次都……骗我,我走到山门前,你就叫人把我捉回来,那么多人守着……我打不过。”   郁长烬没忍住笑了,他没告诉沈缘就算他真的和那些暗卫动了手,想要突破重围离开玄冥教,暗卫也不会回击他一根手指头的,沈缘的确太单纯天真,所以才看不透真情假意,总是被他骗成一只着急团团转的小猫。   “那怎么办?”郁长烬问道:“再来发一次脾气?右边还没打,不如弄个对称的好了,等明日那些下属问起来,教主替你逞个威风,回头在玄冥教给你安排个职事做,可好?手底下的人你自己来挑,有一日能打过了,我自然不再拦着你。”   沈缘已经学会不上当了,他道:“不。”   “我发脾气你也不让我走,教主就是不想让我走,你想把我困在玄冥教里面……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叫我离开。”   “……怎么会?”郁长烬的眸低下去,他只知道沈缘单纯可爱的很,却未曾想他的脑子是十分聪明的,只前前后后将那些事这般梳理一番,那条逻辑线慢慢地清晰起来,这份来自少年纯净真挚的信任便已经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   沈缘不再信任他了。   郁长烬不禁有些后悔,可悔恨这种东西向来产生在叫人懊恼的事发生之后,再想挽回这一切,可不仅仅是剖开心脏叫他看分明那里面滚烫的血肉这样容易,他把沈缘当成好哄骗的小孩子,可纵然真是个没长大的娃娃,也或许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郁长烬沉默着,直把心脏坠疼了才和沈缘商量道:“我回头不忙了,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如果你是想回卫家堡完成萧铎给你的任务,我替你做,行不行?”   “过几日我叫人去一趟无涯阁和萧铎说一说,我把你要来……”   ……   “我讨厌你。”沈缘出声打断了他。   少年分明不晓得什么叫爱恨,也不明白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感觉其实是叫做委屈,他的心绪和那双眼睛一样纯净,如同天空中高悬的皎洁明月,只照着着俗世间庸客来来往往,在地面上用黑乎乎的影子模仿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不通情感,分明只会模仿,却偏偏……仿出了这么一句比刀锋还利的话来,的确是狠狠地扎进了另一个人的心坎儿里,让郁长烬刹那间完全当真,痛得他的呼吸都停滞住了。   “……讨厌我?”郁长烬的嗓音低哑沉重,带着浓郁的戾气,那阵在半空中飘荡了很久的温情暧昧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他摸着沈缘漂亮的腰脊,只觉着这人的躯体有些冰凉……他自己那份燃起的心火,也被浇灭了个彻底。   对少次腥风血雨,都不及这句话叫他遍体鳞伤痛彻心扉,冷风呼呼地从那处伤口缝隙灌入进来,将他整颗心脏都冻成了冰霜。   沈缘抬眸点头:“嗯,讨厌你。”   郁长烬颤着呼吸握紧了沈缘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扣,少年掌心处受伤的痕迹还未完全落下,带着微烫的热意:“别讨厌我。”   沈缘道:“不要。”   他明明可以拒绝说“不行”或者“不能”,但偏偏开口是这样一句又轻柔又软乎乎的“不要”,直把人的心都烫烂了。   郁长烬把人从椅子上抱到了床榻间,拉了被子来给他遮住小腹,沈缘的确是被他弄得太狠了些,整个身子上四处都绽放着红艳艳的血梅,一双脚蜷缩着点在床褥表面,尚还有些无力地发着颤,连膝盖都没法完全合上——他这般没轻没重地弄,沈缘也没叫一句疼,只是哼唧着声音任由他摆弄。   “不要什么?”郁长烬问。   沈缘对大部分情绪都无法确切地感知,故而郁长烬语气里的沉寂,他也没能听出来,只是比起那种爱恨情仇,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先学会了生气——这是郁长烬教给他的。   沈缘仰头看着殿中精致的雕梁,思绪已经随着屋外头的冷风飞到了天边去,一时忘记了要回答郁长烬的话,只是胸口间缓慢起伏着呼吸,心里想着能够逃出玄冥教的法子。   这么近的距离,其实是可以杀了郁长烬的……可他虽懵懂,脑子还算灵光,况且裴渡与他讲过,除去任务目标卫翎,尽量不要和别人动手,不能随时随地地靠刀剑武力去解决问题。   裴渡:“小缘这样很好,不知世事,不会难过气恼,叫师兄真省心。”   “但你至少也要是一个人,你得从卫翎的手上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他也早该还了。”   他本来就是人,沈缘想。   只是萧银或许没把他当成人来看。   ……   ……   少年把所有的信任全部收回,再度变成了那个初入玄冥教时不声不响的漂亮玩偶,他依旧没什么情绪,依旧乖巧可爱,依旧和往常一般做着自己注意的事,只是怠于讲话,往往郁长烬轻轻地问上他好几句,才能从沈缘的嘴里获得一句面前算得上回答的话。   “教主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郁长烬握着他的手指,把他拽到衣架前,精心挑选了件藕粉色的刺绣长衫,外面如今虽已转暖,但仍有些许寒冷,所以得再搭上一件绒袍,他亲力亲为地给沈缘束好了发,又拿了他母亲在世时所用的翠玉步摇,给少年点缀在发间。   沈缘捧着一块糖饼低头啃着,整个脸颊都从内里鼓起来一块,他闻言抬起眸:“去哪里?”   郁长烬道:“你想去哪里,教主就带你去哪里,不是想见卫翎吗?我带你去……这次是真的,绝不骗你,你以后还相信我,行吗?”   沈缘摇了摇头:“不信你。”   郁长烬的心沉了沉,又从枕下摸了把匕首塞到少年大拇指缝中叫他拿着:“你武功不错,敌得上江湖中很多人,若是我再骗你,你就用这匕首伤我。”   “别叫我死了,死了就护不住你了。”   沈缘看着手上的短刃,思索半晌还是没有很轻易地转变自己的态度,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固执,只是犹豫着点了点头,依旧垂眸去啃自己没吃完的糖饼。   “好不好?”郁长烬矮身蹲下去哄他。   “如果好就说一句爱我。”   沈缘愣了愣:“什么?”   郁长烬道:“我爱你,跟我说。”   沈缘道:“我爱你。”   他这句话说得轻易,说完了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那只比他脸还大的糖饼上,却未察觉面前男人墨眸更加深沉,仿佛心里被江河湖海尽数灌入了进去,让郁长烬心头发胀。   他不懂的,如若真是被萧铎养出来的杀手,那么这一切都很好解释,杀手,死士,暗卫,这种在江湖上不能被称之为人,或许叫做“人刀”更妥帖一些……沈缘和那些人刀不一样,他不是一把冷血无情的杀器。   他只是不懂。   但不管发生什么,郁长烬决心不会再放手了,所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修正。   郁长烬耐心等着他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又叫人煮了热茶给他压一压甜味儿,用帕子擦干净他沾了糖渍的嘴唇,才抱着沈缘起身出门。   “嗯……”   郁长烬托着沈缘腿弯,随手从出教路上的侧边折了枝开得正盛的血梅,在旁边甩干净了那上面的雪才搁进了沈缘的怀里:“好看吗?这是我母亲种的,她用来制毒,可你来了,再那般捣碎,未免暴殄天物。”   沈缘觉着新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抱在怀里紧紧捏着,那双被雪光映得更加明亮的眸子都下意识地灵动闪着,的确是开心极了的模样。   这副样子叫谁看到都会心生欢喜。   “等我们下了山,就乘马车过去,这路上的雪虽已经融了一些,但依旧还是冷的……我们一路玩着……”   “禀教主——!”   一道黑影忽然自阶下飞身而上,跪地拜在郁长烬面前打断了他的话,这么一场动静叫沈缘吓了一跳,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发生了什么。   郁长烬的声音沉下去:“何事?”   那暗卫道:“无涯阁阁主提着剑在山下,说是来要人,不然就杀上来!”   郁长烬:“萧铎?”   “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他说。”   沈缘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着郁长烬轻声道:“我师兄来接我了,我要回去。”   “回什么?”   郁长烬冷声道:“萧铎算什么东西?!就是神佛来了,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接走!我去和他说。”   ……   “来了?”裴渡着一身玄衣劲装,听见声音后回过身来,目光先在沈缘的身上扫过一遍,没见自家小师弟有什么问题,反而觉着比以前胖了些,便放下了心又转向郁长烬,抱拳施了个平礼:“令尊安好?”   郁长烬神色冷凝:“你不是萧铎。”   裴渡道:“自然不是。”   青年劲装加身,飒飒如利刃,腰间交错挂着两把相似的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会好好商量的样子,裴渡上前两步,道:“在下裴渡,和教主有过一面之缘。”   未等郁长烬好好地想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裴渡忽然摸向怀里拿出了一只布袋,从中掏了把瓜子递过来,郁长烬神色莫名,梗了半晌才沉声道:“吃东西就不必了……”   “不是给你的。”   裴渡打断他道:“小缘,你先吃着,师兄和郁教主有些事要商量,待会儿带你回去……你见了面也不晓得喊一声师兄,是又不认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后悔的第一件事要出现了    第119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2   沈缘的目光落下去看着那只朝他递过来的布满旧伤的手掌——准确地来说,是看着裴渡手心里的那把瓜子,少年翠瞳很明显地微微扩大了一些,点缀着亮光的碧泉中央波光粼粼,像某种猫科动物在震惊或欣喜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连脑袋上的绒毛都随之翘了起来。   裴渡再次走近了一些:“真不认得?”   沈缘回过神来,仔细地盯着面前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有些许混沌,可当那股诡异的沉木香气飘过来,叫他的灵敏嗅觉感知到的时候,沈缘已经完全确定了:他就是裴渡。   是师兄。   “师兄。”沈缘轻轻地开口,下意识伸手将郁长烬搂抱着他的手臂用力推开,然后像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从郁长烬臂弯处的缝隙间滑了下去,双脚踩到了实地上:“我认得。”   郁长烬手臂一空,刹那间只觉胸口一阵冷风拂过,眨回眼的瞬间,他怀里那只方才还捧着梅花枝绽开笑颜乐呵呵的小猫已经从他的身上滑了下去,站在了裴渡面前伸手探向前方,似乎习以为常地从裴渡掌心里抓起了那把瓜子。   “沈缘?”郁长烬垂下的指节慢慢收紧,他看着少年伸着一根手指低头,专注地在掌心里那把瓜子之间戳了半天,最终挑选出了一颗胖圆胖圆的,仰头伸手喂进了裴渡嘴里,如同做过无数次,像对待最亲近的家人那般熟练。   沈缘置之不理,只是仰头:“给你吃。”   郁长烬的神色慢慢沉下去,身边碎雪挟着渐起的风暴暗流涌动,在他的心脏里激荡起万里波涛,男人的下颌线绷得越来越紧,之前与沈缘亲近时他所享受着的少年的依赖,不再能够继续维持他对裴渡的轻视。   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   而这江湖上让他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入他的眼三尺之内,如果来者是萧铎也就罢了,他的父亲曾经与无涯阁萧阁主有过旧恩,只是这恩情后来算尽,两方便也再没了任何来往,如果是萧铎,他自然可以很平静地向这位阁主要人,萧铎不可能不给他卖这个面子。   但是,裴渡……裴渡到底是谁?   他又是如何拿到无涯阁的?   郁长烬越想越是气恼,只想将自己的猫捉回来搂紧在自己怀里,把他每一簇漂亮的毛发都遮盖住,不让任何人看到——可是他的猫,还有另一个更依赖的主人!   现在这个叫裴渡的,要把他的人抢回去。   “沈缘,”郁长烬压低了声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去,哄着那个仿佛根本没觉察到这气息之中的风暴的少年,道:“快回来。”   沈缘这次倒是有回应了。   回应是他也被递了一颗焦糖瓜子。   不一样的是——他的不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而是随随便便的一颗。   沈缘站在原地没动弹,只是做了这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后,便又捧着那把瓜子仰头盯着裴渡看,他的口味一直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他被裴渡从那个阴暗的地牢里抱出来,依旧改不了吃生肉的习惯,常常弄得满手血渍。   后来裴渡叫人给他做了许多看起来特别漂亮的食物摆在他的面前叫他一个一个地尝试,沈缘直截了当伸手捏着那些东西尝过一遍后,却对桌子旁边显然是下人当零嘴儿吃的焦糖瓜子情有独钟。   后来裴渡就保持了这个桌子上常有一盘瓜子的习惯,就算是他出来做任务,也不忘给他装一袋,只是那袋东西被卫翎发现拿走了。   “去吧,待一边吃。”裴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郁长烬难看的脸色上潦草扫过,眉睫轻挑,随及对着少年命令道:“离远一点儿,吃完了再回来,把手清理干净。”   沈缘乖乖点头:“好。”   但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郁长烬神色冰冷如霜,连忙伸手扯住了沈缘的手臂,想要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你这是什么口气?命令我的人?!”   裴渡挑眉:“你的人?”   “蹭——”   长剑恍然出鞘,在冰雪天地之间反射出一道冰冷狠厉的亮光,裴渡握着剑柄,剑尖直指郁长烬那只拉着沈缘的手臂,只需轻轻垂腕便能将郁长烬这只手完整地砍下来,他眯起眼眸,道:“放开。”   郁长烬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在我这里没名没姓,也胆敢命令我?!本教主来见,是看在无涯阁阁主的面子上,非是承你的情!”   裴渡忍不住嗤笑:“无需教主承我的情,沈缘刚从我这里拿了把瓜子吃,你不叫他去吃,又不想好好说话,是想做什么?”   “他在你这里待几天,难不成就已经卖给了玄冥教?”裴渡腕间回旋,在半空中打了回剑花,又将那柄剑收回去,动作间似乎是让步了,可嘴上毫不客气:“别做梦了,郁教主。”   “沈缘,你留不住。”   郁长烬握着沈缘的手腕,狠狠地将他扯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随后如同胜利者那般对着裴渡道:“我的地盘,要是留不住这么一个人,本教主就是废物,沈缘这个人,我要了。”   裴渡眉目间略有些不耐烦:“你原本就是废物,郁长烬,你一直都是,放开沈缘叫他去旁边吃,我们来谈,不必波及到他。他知道什么?你抱着他能有什么用?”   沈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把瓜子上,没能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几乎已经快要爆炸的剑拔弩张,只是觉着被郁长烬这么禁锢着有些不大舒服,于是便反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胸口间,让自己成功脱了身。   这一掌力道并不重,甚至不及前几日那火辣辣的一巴掌,郁长烬原本依旧可以强硬地抱着沈缘不叫他离开自己身边,可力气没散心先乱成了麻线团,于是眼睁睁看着沈缘对他动手后,再次走到了裴渡面前。   “师兄。”   裴渡低眸:“怎么了?”   沈缘犹豫半晌,道:“你没有吐皮。”   裴渡道:“我咽了。”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踩着雪转身听从裴渡的话,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吃自己的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背上那道灼热的目光,可行至三两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嘴里含着一颗瓜子仁转过头来,问:“要打架吗?”   裴渡看了郁长烬一眼,道:“可能。”   沈缘问:“好打吗?”   裴渡耐心回答他:“这是玄冥教教主,或许不大行。”   沈缘垂下眼睛,看着裴渡腰间那两把交错挂起的剑,神色专注无比,裴渡注意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将那两把剑从腰间卸下来扔给他:“拿着防身,去吃你的东西吧,我来解决。”   沈缘抱起那两把剑点头:“好。”   【宿主真的变成男主和反派间战斗的吃瓜群众了,你没看见男主那脸色也总该听见他黑化值唰唰上涨的提示音了吧?】   【宿主的区别对待已经把郁长烬点着了,快给男主个回应叫他缓缓,不然他待会儿就得爆炸。】   沈缘像待在自己家一样蹲下来嗑瓜子,完全没有理会这场战争的打算,只是在心里和系统唠着闲嗑:“你说得对,但我只是一个类似于傻子的杀手而已,我能做什么?”   “瓜子也是瓜,看戏吧。”   等郁长烬即将爆炸的时候,他当然会选择欢天喜地地将那根引线点燃,任务目标是郁长烬不算是高难度,甚至比之前世界的任务难度要低,是裴渡的话……也不算难,但落到卫翎这种情绪稳定几乎不会有任何心绪起伏的人身上,那这任务他做到七八十岁都可能过不了。   黑化值涨了才是好事。   想开点,人生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吗?   ……   ……   郁长烬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紧紧地缩紧了,指节间发出细微的骨头摩擦的声音,沈缘对裴渡的信任和依赖他完全看在眼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自己因为戏耍逗弄了沈缘,而失去了心爱之人对他的信任,这么一对比下来,怎么想怎么叫人心绪不平。   况且,这他娘的是他的地界!   “我不管你叫什么,”郁长烬慢慢走近裴渡,以一种倾压的威胁姿态面对着他,几乎爆出了满身在沈缘面前掩藏下去的暴躁戾气:“我对你的生平也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沈缘这个人,我要定了,你若不应,我不会叫你活着走出玄冥教。”   “无涯阁姓萧还是姓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萧氏虽与我父亲有旧情,也不妨在我手上彻底断绝。”   覆雪的树枝沙沙作响,被风吹落了仅剩的几片枝叶,玄冥教后山峰巍峨高耸,其中隐隐约约可见无数掩藏的黑影穿梭,玄冥教主手下暗卫杀手数不胜数,只需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便能有无数人为他冲锋陷阵,沈缘的武功虽高,但在千军万马之前,怎么都是不够看的。   裴渡问:“你喜欢他?”   郁长烬站在他面前:“是。”   裴渡轻怔一瞬,复又讽笑道:“你,喜欢沈缘?……不可笑吗?他早已经是我的了,沈缘养在我的身边,从出生起就是我的,他什么都不懂,你敢对他说爱这个字?”   “你说什么?!”   郁长烬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声音里的怒气已经压抑不住,他的拳头隐隐发热,只想狠狠地把面前这个人痛揍一顿扔到牢里千刀万剐:“他懵懂,不通情感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你提醒我了,”郁长烬道:“这笔账,我也要替他算一算!”   裴渡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向外翻折,两方都用上了内力站在原地互不让步,已经隐隐有了要彻底开战动手的趋势:“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第一是卫翎,第二是你。”   “砰!”   裴渡忽然暴起,一拳打在了郁长烬的脸上,像是攥紧了所有隐藏在心中的怒气,全部朝着郁长烬挥了出去,郁长烬迅速反应过来,挥手朝着他的胸口用力猛击,两人身上都没有佩戴刀剑,裴渡那两把剑全给了沈缘拿着,于是这一场短暂的交锋,是属于最原始的肉体相搏。   “退下。”   裴渡抹了把唇间的血渍,朝身后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两方衣衫已然凌乱,却并未因此退让一步:“郁长烬,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那次见面发生的事,你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笑的!”   “没兴趣。”   郁长烬再次一掌击过去,却被裴渡反手接住,脚下雪地凌乱不堪,渗着些许血迹,远处少年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只平静地蹲在那里慢慢吃自己的瓜子,仿佛是这世俗间的身外之客。   裴渡冷笑道:“郁长烬,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沈缘只会听从我的话,你想要他,也没有这个本事!他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情感。”   郁长烬:“他不懂,我可以教他。”   “你把他弄成这副模样,我来讨他该来取的债,不论你是谁,今日把命留下给他做偿还!”   裴渡道:“不是我,是你。”   “郁长烬,你原本可以救他的。”   郁长烬蹙眉:“什么?”   裴渡轻笑道:“可是你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打一架吧先生!   到卫翎所有关系线就清晰了    第120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3   可以救……   放弃了……是什么意思?   郁长烬无法理解裴渡口中略显遗憾的话,他霎时间愣在了原地,眉心紧紧地皱起来,思索半晌也没能回忆起来面前这人到底是谁,却只隐隐地在这个有些悲悯的语气里读出了裴渡对他的嘲讽,这是一种几近于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   “你是什么意思?”   裴渡道:“嘲笑你的意思,玄冥教少主身为老教主独子,自幼衿贵无双眼高于顶,从未吃过什么苦,可你是个蠢货,郁长烬,你是个废物!”   “你喜欢上沈缘,就是一个笑话!”   无论是谁被这般毒言嘲讽都会心中忿忿,更何况是向来心气高傲的郁长烬,他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经无意再与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争辩,只缓缓举起右手,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道:“射杀。”   “一个不留。”   铮铮梭音穿破冰天雪地,箭矢自昏暗深处如蛇如龙般狰狞地朝着裴渡的命脉处射过来,郁长烬静静地看着他眼前没有任何动作的裴渡,手腕间已经起了杀式,只待裴渡一声令下,叫他身后跟随的暗卫从隐蔽之处出现,那么自己身后掩藏的下属,就会放出无数支利箭,把裴渡带过来的人一并埋葬在这里。   沈缘或许是喜欢那枝血梅的。   那么,就用这些人的血肉来做肥料好了,待到来年深冬,那颗梅花树会长得更好,到那时用凤仙花和梅花汁水混杂在一起,再给他的小夫人染指甲。   一定十分漂亮。   “咔——!”   思绪转瞬即逝,他默默幻想着少年举起指甲时脸上的欣喜表情,可这时郁长烬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声响,刹那之间,那道破空的狠厉箭梭之音彻底停歇,他转过身,看见了他方才心中所想的漂亮少年正双手持剑起式,认真面对着暗处的危机。   那把原本可以穿透裴渡心脏的利箭,在半途之中被沈缘斩于剑下,锋利的长箭截成两半,落在了厚重的积雪之中,他方才并未瞧见这一切,沈缘到底是如何在短短片刻之内截下这支利箭的?   “沈缘。”郁长烬连忙道:“让开!”   “离远一点!小心伤到你!”郁长烬转身跨步,欲要上前将他心爱的少年扯回来好好地护在怀里安抚,却听得背后裴渡忽然低低地嗤笑一声:“他不会听你的命令的。”   “你还不清楚吗?”裴渡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讽刺之意,片刻后忽然莫名诡异地笑出了声:“我救了沈缘,所以他会听我的,但是你没有救。”   郁长烬厉声斥道:“混账东西!你怎知我不会救他性命?!我不论你是哪个门派里出来的,今日沈缘绝不会再落到你的手上!”   沈缘在裴渡手下做割人性命的杀手,常年行走在刀尖之上,又不通晓情感,大抵是在他那里连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沈缘在他这里是被宠爱着的宝贝,他能交朋友,能养鸭子,又能和教中的侍女守卫轻易地聊在一起,这其中孰是孰非,难道会有人分不清吗?   人总是愿意待在更好的地方的。   沈缘应该明白,他应该……   郁长烬朝着少年走过去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他低眸看着那直指他胸口的冰冷剑刃,一瞬间仿佛糊糊涂涂地又回到了前世那场无能为力的梦境之中,少年藕粉长衫,发髻精致,原本是可怜可爱叫人心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应当夸赞一声这是个无比贵气的小公子。   可他拿起剑来时,只是一个杀手。   “沈缘?”郁长烬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只是一瞬间觉着心口冷了大片,仿佛整个冬日的积雪都堆了进去,把他的一身热血淳淳爱意全部冻僵。   郁长烬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他问道:“你怎么能拿剑对着我?”   沈缘只道:“你要伤我师兄。”   郁长烬怔住:“那我呢?”   沈缘懵懵懂懂,没明白郁长烬在说什么,他迷茫的目光穿过冰冷的气息,与不远处的裴渡对视,似是在求助:“师兄……”   裴渡轻叹一口气:“回来吧,无需你动手。”   沈缘剑刃入鞘的招式十分干脆利落,仿佛是已经做过千万遍一样下意识的动作,他依旧将剑抱起来,无视了面前面色沉郁的玄衣教主,径直朝着裴渡走过去,步子又缓又慢。   擦肩而过的瞬间,郁长烬一把揪住少年的后领将他拎了回来,他双手攥紧,所有的温情心思好像一瞬间无所遁形,郁长烬克制着自己不要发抖,手背上却凸起可怖的青筋:“你想去哪儿?”   “你是我的,沈缘。”   沈缘摇摇头:“不是。”   郁长烬固执道:“你是我的。”   沈缘仰头看着他半晌,手里抱着的长剑微微晃动了一下,却又记起裴渡不叫他随意动手的话,只稍稍地想了想,轻声道:“你放开我,不然我就砍你的手。”   郁长烬盯着他:“你来砍,你来。”   这样一个叫他喜欢得要命的沈缘,嘴里怎么总能吐出扎的心窝子的话来?这世上到底还有哪个人比他更能够宠爱着沈缘,将他当成手心里那樽小雪人一样纵容着他?   裴渡?   他伺候得明白吗?   沈缘见他依旧不放,心里已经升起了要将这只手砍下的想法,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按住了他握着的剑柄,裴渡反手将他出鞘几寸的剑刃按回去:“我怎么和你说的?”   沈缘道:“不动手。”   裴渡对他道:“是不该你动手。”   这所有的恩恩怨怨如果一定要做个了结,那这些事也不应该是懵懂无知的沈缘来担,他记着念着就好了,沈缘不必懂。   “郁长烬,”裴渡将那两把剑从沈缘的手里拿回来,以防止他的脑子一根筋一个不小心非要把郁长烬的手砍下来脱身:“我方才说,你原本有一个救他的机会,但是你放弃了,这件事是真的。”   郁长烬冷笑一声:“怎么说?”   “裴阁主想编造什么样的故事来把沈缘从我的身边抢走?我洗耳恭听。”   裴渡道:“你还是没有记起我。”   郁长烬:“无名小卒,何需我记在心上?”   “你等会儿就不会这么说了。”   裴渡静默,他似乎在短短片刻之间沉寂了下去,从来时到现在,他的脸上总是刻意地挂着浅浅的笑颜,像是要追寻什么东西一般,也或许是在伪装一个完全不像他的人,但这一刻冷下神色的人,才是如今真正的裴渡。   “十二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裴渡低笑一声:“是我千苦百难求来的。”   郁长烬皱眉:“十二年前?”   这么久远的时间,他怎么可能记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莫不是裴渡真的在镇定自若遍瞎话来佯装镇定,实际却是叫人召援兵去了?   说到底玄冥教是他的地界,就算裴渡把无涯阁所有人带来,也不可能轻易地打上去,更不可能把沈缘从他的怀里夺走。   裴渡抬起眸:“其实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本只是来接我的小师弟,并不想把往事讲与你听,可如今郁教主既说是喜欢上了我的师弟,那么这个往事,便能断了你的念想。”   郁长烬嗤笑:“不可能。”   他原本还讽刺笑着,笑裴渡靠编造故事来抢人,可当裴渡下一句话说出口时,他脑海里的记忆开始涌动,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僵冷住了。   裴渡说:“我来求过你,准确地说,不是求你,是求你的父亲,当初我跌下山崖武功尽废,无力救他,所以来到就近的玄冥教,求你的父亲出手相助。”   郁长烬呼吸停滞住:“……谁?”   裴渡:“你问救谁?”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郁长烬的心沉入了冰湖底下,他移眸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愣愣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一时间居然不敢直视沈缘抬眸望过来的翠色眸光。   是沈缘吗?   当初需要救的人,是他心爱的少年吗?   裴渡的话打破了他的侥幸,他低声道:“自然是我的小师弟,萧氏把他夺走了,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我手下的人去无涯阁探查,一个都没有回来。”   郁长烬胸口闷痛:“够了……我已经……”   裴渡没有理会他,只是握着身旁少年的手指,目光在他的霞红色指甲上一晃而过,又自顾自地继续讲述道:“我报了自己的身份,求你的父亲出手相助,也应了那份报答,你的父亲或许已经有意,可碍于与无涯阁的关系,始终未曾应我。”   郁长烬已经完全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变得无力:“别说了……”   裴渡道:“这些事,要讲清楚。”   “你当初已经执教,只差大约三两年便能成为教主,所以你的父亲看向了你,来寻求你的意见……你没有答应我,郁长烬。”   “你放弃了。”   郁长烬:“别说了。”   裴渡轻声道:“这本与你没什么关联,也并非是你的错,可你说喜欢沈缘,我便把旧事讲给你听。”   没有关联……   怎么会没有关联?!   郁长烬的心死死地揪在了一起,他不知道原本他是可以救沈缘的,他不知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看着沈缘拥有正常人的情感,沈缘原本是可以好好地感受到他的爱的……阴差阳错。   他没有出手相救,所以步步都错了。   所以,那一剑扎进了他的心里。   是活该,是他活该啊!   裴渡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只继续道:“后来,我冒险断骨重塑功力,在第七年终于找到了沈缘的位置,那时他在牢里被吊了起来,身上绑着麻绳,底下是想要啃食他的野狼,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郁长烬打断他:“不要说了。”   裴渡道:“他被萧氏养在了狼群里,没人和他说话交流,所以才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郁长烬,我说这些并非是叫你愧疚,你的愧疚一文不值,也没有弥补悔恨的机会。”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笑罢了。”   郁长烬厉声道:“住口!别说了!”   沈缘被这道声音猛地吓到,肩膀微微发颤,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脑子缓缓地转了半晌,紧紧地握住了身旁裴渡那只伤痕遍布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浮萍,是河上最后能让他喘息的稻草。   郁长烬神色僵硬:“别怕……”   裴渡拦住他想要走近的动作,横剑挡在胸前:“我自幼时起,师父便教导我知礼知情,这个结果怪不到你的头上,毕竟卫家和玄冥教素来没有交情,我求到你这里也是走投无路。”   郁长烬声音嘶哑,早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他讷讷开口问道:“那么沈缘是……”   裴渡把被吓住的少年搂入怀中,慢慢地安抚着他:“沈缘本姓卫。”   “卫戈,是他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卫翎不是宝宝哥哥哈,既然是受二了没有血缘关系的    第121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4   裴渡话语最后一音落地,狠狠地砸在了郁长烬心口间,他微微仰头紧闭了眸,一时间居然无法察觉到自己心脏深处的跳动声音,周围的一切无声无息朝他聚拢而来,是刀剑杂了冷硬冰霜,扎在了他混乱的思绪里,把那些温情爱意齐齐切断。   “卫家的……?”郁长烬控制着自己僵冷的身躯,竭力将颤抖的声音压下去:“所以卫翎是……沈缘的亲哥哥?”   “不是。”裴渡淡声否认:“我师父只有一个孩子,不过往事与现在无关,我也不必讲给你听,郁教主你看,你还是能够想起我的,你我或许都没想到,十二年后我们还会因当初同一个人而有所联系。”   “的确,我真是没想到。”   郁长烬墨眸更沉,他转而看向那个被攥紧了腕子微低着头张开自己的手指看掌心细纹的少年,心中忽地卷起寒风生出阵阵阴戾之气,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把所有的脏器搅碎,来捧出一盘热腾腾的血肉。   郁长烬轻声开口,问:“沈缘,方才我们的谈话,你听到了吗?”   沈缘恍惚抬眸看向面前这个禁锢了他许多日的玄衣教主,脸上除平静淡然外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他只想着这话他的确是听见了,可如今郁长烬问他,是想要让他复述一遍吗?   少年迷茫地张了张口:“我师兄说……”   “我说,”郁长烬轻声打断他:“刚才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郁长烬无法根据沈缘平日里的习惯来判断他对情爱这方面的了解程度,只是心中侥幸或许这一切沈缘都只是“听见了” ,仅此而已,如若是他真的明白,他愤恨,难过,从此与他断绝情意再不往来……那才是真正的血淋淋的一刀。   沈缘自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听明白了。”   郁长烬低眸轻轻地笑了,沈缘若真是明白,亦或者早就知道这一切,那么此刻他应当恼恨地拔剑用力扎在他胸口处,以偿还他十二年前所做出的错误选择,尽管这一切的确是阴差阳错,可悔恨已经在心中蔓延成河,又怎么能仅凭“不知者无罪”来断绝这一切?   “好。”   不明白就好。   沈缘问他:“教主不明白吗?”   郁长烬道:“我明白。”   心里的疑问牵连着那些蛛丝马迹串成了一根完整的线,前世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确切的答案,郁长烬从未想过——纵使他已经自顾自地原谅了沈缘前世那些看似无情无义的所作所为,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决定居然也是那悲惨结局之中重要的一环。   当初他没能救下的人,如今是他心尖玉珠,这些东西弯弯绕绕,终究回到了原点,郁长烬无法回到更久远的过去,他的悔恨无处代偿,就像那日冬他细心研磨成汁水的凤仙花液体干涸,终究没能染到少年玉白的指甲上,无可挽回。   沈缘看着郁长烬略显恍惚的神色,解读了好半天也不解其意,只瞧着天空中又慢慢地落下碎雪,如同白蝴蝶飞舞在模糊日光下,于是注意力完全转移,挣脱开了裴渡的手,把自己的两只手臂举起来去接冰凉的雪花。   裴渡轻叹一口气:“郁长烬,他永远不会明白的,”无涯阁阁主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踩在雪地里玩得正欢的少年,轻声道:“你若说爱,有人比你情感更深。”   郁长烬:“你吗?”   裴渡直视他的眼睛:“还能有谁?”   “师父把他许给我了,自然是我。”   郁长烬:“许给你了就是你的?”   裴渡挑眉:“不然?”   郁长烬冷笑:“你就算已经娶了他,我也会夺回来,裴渡,你讲的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很喜欢,大抵是这世间独一无二,再无第三人知晓了。”   裴渡手中的剑轻轻动了一下:“你以为我在给你讲故事?十二年前你未曾应我请求,导致沈缘落到萧家手里,我没把你和萧铎一起剁了属实是师父教得好,今日我来带他走,你还要拦不成?”   郁长烬看向不远处正仰头接雪花玩的少年,轻轻笑着朝沈缘招了招手:“快回来,一会儿要冻坏了。”   沈缘听见声音回头,只看见这两人似乎平平安安地在讲着闲话,未曾察觉到这其中硝烟弥漫暗流涌动,他往裴渡那边看了一眼,走近过来把湿漉漉的手指往郁长烬和裴渡的衣裳上挨个儿蹭了一下,偏硬质的布料再加之天气寒冷,把他的手心弄得通红。   “怎么了?”   郁长烬道:“裴渡要带你走,你跟他走吗?”   沈缘点头:“走。”   郁长烬笑意更深:“那你还回来吗?”   沈缘想了想:“不知道。”   毕竟是裴渡救了他,把他从狼群里抱了出来,按道理来说——裴渡自己说的道理,要听裴渡的话才行,他不让自己回来,那么他就不能随意来玄冥教。   郁长烬轻叹一口气,忽然单手一把将正迷茫的沈缘搂入怀中,把人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胸口间,右手“蹭”地一下拔出了裴渡手中双剑其中一把,未等风声再起,他折腕狠狠地朝着裴渡袭去。   【怀中抱妹,实力翻倍】   “铮——”   两刃交接,威震天地。   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凝结,雪花随着剑气飞舞,扬起半天透明光幕,郁长烬怀中抱着人,刻意地用足了力气禁锢着沈缘不叫他动弹半分,右手长剑招式越来越狠,仿佛要把裴渡彻底埋葬在雪山底下。   杀了他……   杀了他,没有人再会知道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如若有一天沈缘知晓了,明白了,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恨他,那么他也可以拿全身血肉来偿还,就算胸口再被捅上无数个血窟窿,那又如何?   至少沈缘现在是他的。   裴渡想要走他,做梦!   “射杀!”   郁长烬看着剑上的血,被裴渡内力波及到的小腿处翻起极深的伤口,他抱着怀里微微挣扎的少年,缓缓挪动步子转身,每走一步,脚下便绽放出一簇鲜艳的血色梅花。   沈缘用力抗拒着郁长烬:“教主……教主!”   他不明白为何刚刚还好好说着话的两人忽然要你死我活,也不知晓明明轻柔地答应了叫他离开的郁长烬为何出尔反尔,只看见裴渡后撤数米,侧身猛地吐出了一口污血。   师兄当初救他,是落了旧伤的。   郁长烬搂着怀里的人,踩上石阶朝着守卫发出号令,又刻意地将少年的眼睛遮了,不叫他看见这血腥一幕:“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了,等这边清理干净了,教主带你出去玩。”   沈缘:“我师兄……!”   郁长烬道:“不要想着他,你好好地想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他方才讲的故事,你不要……”   “你骗我。”沈缘似乎哭了。   哭了?   郁长烬停住了脚步,胸口间的温热湿润把他的心脏冻得冰凉,锋利的箭矢自他身边穿风而过,身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他其实猜不到,更深刻的感觉来自于怀里哽咽着的少年,他为什么要哭?   沈缘明明不通爱恨,为什么要哭?   为裴渡……   凭什么……凭什么?!   “别哭。”郁长烬道:“最后一次。”   他微微松了松手上的力气,未曾理会自己身上依旧在流着血的狰狞伤口,只放软了声音,低下头去耐心地哄着沈缘:“……真的,往后……往后我们就好好的,我再也不……”   “呲——!”   郁长烬的声音忽然停顿住了,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刀刃深扎,几乎把所有锋利的部分都完全没入了进去,因为他方才心软松了松手,那口在他喉咙里吊着的气就彻底散了……   “我……”   郁长烬没说出第二个字来,沈缘忽然用力抓着他的衣领将那柄刀刃拔出,狠狠地再次扎进去:“你骗我,又骗我。”   “沈缘……”   郁长烬颤抖着气息,任由他用那柄自己给的匕首扎烂了他的心脏,始终未曾还手,他把仅剩的力气用在了手上,紧紧地抓着沈缘那件藕粉色的外衫:“多少刀,能消气?”   “……这是我答应你的,对不对?”   郁长烬脚下一软,心口处忽然升起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如同前世那般,麻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抱着怀里的人跌在了台阶上,飒飒风声穿过耳际,他猛地抬头将那支朝着沈缘射来的箭徒手折下:“滚!”   “听我命令,射杀裴渡!”   “放箭——!”   声嘶力竭喊完这句,郁长烬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他的手慢慢地松了,躯体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胸口已经被刀刃扎烂了的几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出血,把他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别走,别走……”郁长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沈缘的外衣,却依旧无法阻止他握着刀刃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沈缘,沈缘!”   “回来!”   沈缘低头看着他:“我讨厌你。”   那件衣裳染了血污,被沈缘毫不留情地丢弃,他握着刀刃朝裴渡走过去,丝毫不注意自己也进入了利箭的射程范围,裴渡神色一冷,强撑着断骨重修两次的躯体,飞身而上把少年护到身后,万千利箭如梭,偶有几支不能抵御,扎进了裴渡的肩膀。   裴渡带着沈缘再次退后:“你先走,郁长烬此时正虚弱,若是此时再留他保不准会有后患。”   沈缘沉默半晌,轻声道:“我也答应了他的。”   裴渡:“什么?”   沈缘诚实道:“我答应不会叫他死。”   裴渡道:“他未必不想叫我死。”   “你和他交合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是诚实守信的宝宝   老受是不知悔改的大骗子!    第122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5   暗处穿梭而来的箭雨忽然停了,裴渡侧身把沈缘护在身后,强忍着肩膀处被箭矢扎穿的疼痛,仔细斟酌半晌后举掌下令后撤,玄冥教毕竟鼎立多年,非常人可轻易撼动,若是郁长烬真的死了,过后再查缘由,他身上因和沈缘交合而生的毒无论如何都会被他那些忠心耿耿的狗算到小师弟的头上。   再者说,玄冥教倾覆不是小事。   除了卫翎再说。   “小缘,我们走。”   他带着身后的人想要退出玄冥教的地界返程,却忽地感觉手指一松,少年已经挣脱了他的禁锢朝着前方走过去,裴渡肩处带伤未能及时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行至郁长烬身边,又半蹲下去将遗落的那把剑捡起来。   “师兄,剑。”   沈缘握着血淋淋的刀刃站在那里,肩上长衫已被他脱下,只余内里天青与绯红交杂的一身爽利劲装,方才还梳挽齐整的发丝散乱地垂下去,一打眼望过去,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冷血无情的杀手。   郁长烬感觉自己胸口那块滚烫的血肉已经彻底烂掉,隔一幕恍惚花白雪幕,少年的容貌在他眼中更加模糊,这一刹那,他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又回到了前世疯疯癫癫的时候,还是再遇了宴席上让他一见钟情的闪亮翠眸。   “我不……我不杀裴渡了,好吗?”   郁长烬撑着麻木的躯体面前斜靠着倚在了石阶玉璧之上,他伸出手,像是要抓紧什么东西,朝着少年的衣摆慢慢探过去,他嗓子里沥着血腥,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昏昏郁沉:“……我已经让他们停了。”   沈缘手持长剑低眸看他,师兄最初说他是纯净心性,沾不了这世间温暖情爱,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爱恨难消”,旁人总认为他可怜,身上残留着野兽的性情,不知人情世故,他那时只觉得自己很好,那些爱恨仇怨,有什么好体会的?   但这一刻,他的心头却点起了一簇火苗,烧得他只想红了眼睛委屈地哭一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动了动手里的剑,轻声道:“你是骗子,但是我信守承诺。”   “师兄不会杀死你。”   郁长烬神色怏怏:“你最好了。”   “你乖乖的,留下来。”郁长烬喘了口气,喉咙先冒出阵阵疼痛,他冒险并剑指在胸口几处大穴间用力点过,侧身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来,这种止血的法子很危险,有可能叫他功力减弱,但如今还算有个活法,能再好好地哄一哄沈缘,也算是上天眷顾他。   “你想做什么?”郁长烬道:“我替你做。”   “小缘!”   沈缘看见裴渡已经折了肩膀处的箭匆忙朝他走了过来,于是将手里的剑投掷过去,正被裴渡稳稳接在手上,少年扬手的模样依旧天真俏皮,有一种天然的不受任何脏污侵蚀的纯净,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场战争惨烈的一幕,也不会被这些血腥浸染。   他微微俯下身去看着郁长烬,问道:“教主这次可以信守承诺吗?”   郁长烬眸中沉光荡出水面:“可以……!你想怎样,我都……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沈缘……”   沈缘继续轻轻地问他,却又避让般退却半步,躲开了郁长烬朝他伸过来的血腥浸染的手指:“那教主也不骗我了,对不对?”   郁长烬:“……再也不会了。”   沈缘想了想,似乎满意了,他依旧没学会什么叫做爱恨,也不知道这世间俗人所说之言往往只能信三分,见郁长烬一副凄惨模样,他蹲下身去,像抚摸着幼时那只小狼的脑袋那样,轻轻地用掌心碰了碰郁长烬抖动着的脸颊:“那我走了。”   郁长烬愣住:“你还是……”   沈缘打断了他,声音又轻又软,只发出了浅浅的气音,仿佛是吞了玄冥教最高阁处那片白绵绵的云朵,含着那口甜蜜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师兄来接我啦。”   郁长烬心头那口吊着的气息蓦地如缥缈薄雾般散去,他想这一切重来一次,却依旧难叙旧爱平添新怨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从他看着那双翠眸微微出神,又握着长剑走下高台的那一刻开始,全都是错的。   他根本不懂啊……   这些事情怎么就会这样凑巧?   如果卫戈没有死,如果沈缘依旧是卫家的小少爷,如果十二年前他慈悲心善应了裴渡的请求,把陷在无涯阁的卫家小少爷救出来,那么他根本不会与沈缘产生这段无尽痴缠,爱恨难剪的缘分,沈缘会是卫戈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依旧是孤孤单单的玄冥教主。   卫戈根本不可能会让他的孩子来给自己做教主夫人……可如果,如果他能够重回到十二年前,依旧选择不去救沈缘,他们当然会如命中注定那般再次遇见,他再次一见钟情把心爱的少年抢到自己身边,却也只能得到一个不通情感的木头娃娃了。   那把剑,会再次将他扎穿。   沈缘或许依旧会以自戕的方式来逃离。   “是我做错了……”郁长烬浑浑噩噩,他感受不到自己躯体的疼痛,只嗅闻到了指尖紧攥着的那件外衫上残留的暖香:“是我有错。”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从此,风雪万里,凛冬无尽。   ……   ……   河上冰层未尽破,只有岸边微末一行还涌动着潺潺河水,刺骨冷气轻绕,与寒风交织在一起,裴渡屈膝坐在岸边,低头闭了眼眸深吸一口气,正想要将肩膀处的锋利箭矢彻底拔出,耳侧却伸过来一只抓着兔腿肉的手:“师兄,小一烤的,给你。”   裴渡掩了衣裳,遮住浑身狰狞旧伤,只故作轻松般把那只手推回去:“你怎么来了?师兄不吃,你吃吧。”   “好。”   沈缘倒也真不知道客气是什么,听裴渡这么说,他抓着兔腿也如同裴渡一般想要坐下去,却不妨膝盖还没碰到地面,裴渡急忙用手臂将他搂住了,叫自己坐到了他的膝盖上。   “不嫌凉?”   沈缘低头啃了口兔肉:“不凉。”   裴渡一时无言,肩头处残箭依旧钳着他内里的血肉,磨得骨头生疼,他不知道这箭上到底有没有毒,但就算是无毒,里头的倒钩深陷进去,再不拔除恐怕也要废了他这只手……不得不拔了。   他搂着怀里吃得正欢完全不注意周围的少年,右手慢慢地摸到衣裳底下,强压着那阵入骨的疼痛想要悄悄地把那支箭拔出去,可刚微微拔出一寸,在他膝盖上坐着的沈缘似有所感,转过了头来。   “要拔吗?”他问。   裴渡轻叹一口气:“吃你的吧。”   沈缘没搁下他那只兔腿,只用另一只手掀开了裴渡半遮半掩的外衫,用手指比划了半晌,似乎在计算着力道,而后忽然猛地一下用力将断箭拔出丢进河里,又继续低头去啃自己手里的肉,完全不顾裴渡肩膀上被倒钩破开的血口。   裴渡闷哼一声,登时脸色煞白。   “你真是……”   他闭着眸喘了几口气,从腰间皮革中摸了药出来,将药粉倒在手心里按住伤口,勉强算止住了一部分血,可那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裴渡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又不动声色地把衣服遮到肩膀上:“别吃这么快,不然要噎着了,先回去喝口水,我穿了衣裳再去找你。”   沈缘抬眸,用舌尖舔了下唇间的油渍,少年眸光明亮如新叶,纵然在寒冷冬日也十分灵动,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回避,只把吃完剩下的骨头随手扔了,又跨开膝盖坐在了裴渡大腿间,道:“师兄和我一起回。”   裴渡沉默片刻:“你先回。”   沈缘问:“为什么?”   裴渡道:“不为什么,回去。”   沈缘早在玄冥教时就学会了固执,这种情绪无法形容,如同在心脏口的地方竖起一道坚固的屏障,叫他执意地只关注自己的想法:“我不要。”   曾经那么乖的小师弟,如今竟然学会不听他的话了,这到底是谁教给他的?   裴渡不敢给他看自己身上的伤,尤其是肩头那处丑陋的咬痕,于是狠心推了他一把,命令道:“沈缘,听我的话,回去喝水。”   沈缘不说话了。   “怎么?”裴渡看过去。   沈缘犹豫片刻:“我想让师兄抱我。”   按理说这江湖上根本不该有沈缘这样性情的人,莫论是亲近师兄弟了,恐怕只是一个陌生路人看见裴渡此状都晓得应当关心一下亦或者背身回避,再不济也该给人行个方便,可沈缘仿佛天生就不懂得心疼别人——他连自己都不心疼。   固执地非要受了伤的裴渡来抱。   “待会儿抱你,行不行?”裴渡和他商量:“你先在旁边玩一玩,等我拾掇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缘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心中莫名气恼,却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未顾及别的东西,倾身便朝着裴渡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口中尝了血腥味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兄那时是教他不要随便咬别人的。   师兄是人,也不行。   裴渡被他狠狠地咬了这么一口,未觉疼痛脑中却忽地先回想起了自己最初杀进无涯阁看见自家小师弟的场景,那时他全身的傲气都磨没了,拎着剑在地牢里一处处地寻找,才终于在那间养了七八只野狼的牢房里看见了沈缘。   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初圆滚滚的模样。   七年,他辨认自己的小师弟居然要靠那双独特的翠色眼睛,把人从绳索上解救下来的时候,沈缘喉咙里发出莫名低吼,未等他细想少年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怀里的人忽然朝着他的肩膀用力地咬了下去。   咬掉了一块肉。   他没有觉得疼,裴渡那时心中只残留着一个想法——把萧氏杀干净。   照着族谱杀,一个也别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你悔改吧    第123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6   沈缘松了口,又只觉舌尖处血液沾着味蕾腥甜,带着一种叫人十分舒适愉悦的味道,便趴在裴渡怀里悄悄地将那口血过了喉咙,长久的记忆回到脑海之中,促使着他去寻求更多美味的血肉,于是下意识间,少年探起身子来,伸舌在男人的肩膀处舔舐,像只迷了路的可怜小兽。   “……起来!”裴渡陷进回忆里一时没能察觉他的动作,只感到肩膀处伤口覆上层黏腻的湿热,这才心头一颤把怀里作乱的脑袋扶起来,伸手捏了少年的脸颊不叫他继续动作:“还不晓得有没有毒,你舔什么?!况且这上头有药粉,吃到嘴里多苦?”   沈缘唇角被捏出弧度,翠色的眼睛也挤出一小块软肉来,把他眸中闪亮的颜色遮了大半,只余长睫依旧在外头像翩翩蝴蝶,一晃一晃地,直摇到人的心里去,他盯着裴渡的脸看了一会儿,问道:“师兄好了没有?”   裴渡不解:“好什么?”   沈缘张开手臂一把搂住他,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力道已经将裴渡那处狰狞伤口再次破开更大的口子,只注意着自己的想法,变成一滩水缩进了裴渡胸口间,完全成为了一只小动物。   少年闷闷哑哑的软声从底下传上来,他捏着一片衣角,语气中略带抱怨:“你该抱我了,师兄不能骗我,我讨厌骗子。”   裴渡轻叹一口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就这么一个小师弟还在世上,辗转数年模样剧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嗓子被人毁了,性情也被磨灭了,身体里十几种剧毒相互交杂,维持着惊险的平衡,勉强叫他还能好好地像人一样活着,可过往时光再也无法追寻,他的心脏也在这些日子里碎干净了。   裴渡也知自己早变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狂傲不羁又总是耍着那个胖乎乎小娃娃玩乐的少年,幼时心气儿很高嫉妒心又强,虽总敌不过卫翎的性子,但也算没辱没了师门教诲,最不让师父放心总是受责骂的自己,如今是小师弟唯一的避风塘。   怎么可能再去玩弄欺骗他?   裴渡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将怀里的人圈起来,又将沈缘肩上裹着的绒袍拢了,才慢慢地用带伤的手臂托起了他的腿弯:“怎么会骗你?”   “来,师兄抱。”   沈缘安心地趴进了他怀里,眼睛在绒袍下露出来,看着满天寒冷雾气萦绕,张了嘴去哈冷气,没一会儿就把遮着他下巴的绒袍沾了半湿:“师兄,我没有完成任务,郁长烬总是困着我不叫我去卫家堡……”   裴渡衣服没收拾齐整就因沈缘一句话将他抱了起来,外衫还随意地搭在肩膀上,露出自锁骨处到胸口的刀痕,听见沈缘的话,他随口问道:“那你没见卫翎么?”   沈缘闷闷道:“见了,他太厉害。”   “打不过,偷袭也不成。”   裴渡又问:“若我不来,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沈缘想着想着,脑子里那条路忽然拐到了别的地方去,少年从绒衣下探出颗毛绒绒的脑袋,轻声对着裴渡惊奇道:“我好久没有疼了,师兄,我是不是好了?”   裴渡早已经习惯他这里说一句那里说一句天马行空的方式,于是便也顺着他回答:“是啊,可能是要好了,你走时我给你灌的药,兴许起作用了也说不定。”   沈缘轻轻道:“谢谢师兄。”   “……谢什么?”   裴渡的手臂霎时间缩紧了,他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燎燎篝火,本就因受伤而沉重的脚步更加颓丧,踩在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动,他想沈缘或许是依旧不晓得自己体内的情况的,所以才这样单纯地以为仅凭一碗药水就能叫他好全。   他这样顺着小师弟说,安慰他他的身体已经像正常人一样了,这不也是一种欺骗吗?   可沈缘不知道。   其实不知道就最好了。   沈缘乖巧得很,虽不通情感,但心中也残留几分人性,纵然他拿“救命之恩”来命令少年去做这做那,他也从没闹脾气拒绝过,裴渡原本的计划和如今的状况大相径庭,他原本想着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沈缘去到卫家堡,卫翎一看他的眼睛便能知道这是谁,更不可能对沈缘出手。   再下一步,借卫翎如今的身份,或许能够寻找到师娘当初的侍女锦绣,也说不定锦绣如今依旧藏在卫家堡中,只是未露面罢了——那是一个药人,用她的血换了沈缘的,或许能将他体内十几种毒素清除。   这只是一个想法。   而郁长烬半路把人截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但阴差阳错之间,因两人身体交合的缘故,郁长烬的雄浑内力也间接压制了沈缘的疼痛,导致他自身功力减弱,情绪激动间催发体内微末毒液,才能叫沈缘那几刀如此成功,一切都是那么凑巧。   “简直像天命……”裴渡喉中始终压着一股郁气无法抒发出去,他十二年前见到小师弟的那时候,萧铎尚还活着,只是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烂肉,裴渡原本想教导沈缘,叫他明白这人世间的许多情感,叫他回忆起幼年时期那些温馨的日子,但萧铎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所以就这样吧。   好好地照顾沈缘,但依旧不教他去爱。   裴渡路过篝火边,与在旁煮汤的下属打过招呼叫他们噤声,又挨到火边把沈缘刚刚沾湿的那块衣裳烤干,直到怀里这具身体暖乎乎的,才把人抱上了马车,他用车上的毯子盖住沈缘,将他裹成一只蚕蛹,撩帘看了眼外头的状况,问:“小缘想睡觉还是想喝口汤?”   沈缘两个都没选,他问:“我们明天去哪里?要回无涯阁吗?”   裴渡道:“不回无涯阁。”   沈缘蹭在裴渡膝间:“那我们去哪儿?”   “明日到风华楼的地界。”   裴渡压住他想要撩起来的毯子,把所有透进来的冷风挡在自己背后,紧接着低下头去,看着少年没有丝毫困倦之意的翠眸,心中严丝合缝紧贴着的巨石松动了:“……小缘。”   沈缘:“嗯。”   裴渡忍不住笑了,这么些年相处,他大抵已经摸清了沈缘不同寻常的一些小习惯,他对不反感的人向来都是有问有答,问一句答一句,就算没什么好说的也会轻轻地“哼”一声,但如果不喜欢谁,他就不爱说话,就算问上一百句,也不会发出半点儿气音。   他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凭着自己心里的感觉来罢了,裴渡刻意地不叫他去学会情爱,因此隔绝了他与那些下属对话的机会,一直以来识字武功这方面,都是他亲手来教,所以这之后的弊端也很明显。   沈缘不知道他的情意。   可他心里的欲望恋念,已经要溢出来了,又热又胀,撑得他满心疼痛酸楚,恨不能将全身滚烫血肉都剜出来送进沈缘的肚子里去。   裴渡俯下身,挨在他的嘴唇边上,却未完全压下去,明明当初为了给沈缘压制毒素他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对少年躯体的每一块骨头熟悉得闭眼都能摸出来,可这一刻,他依旧不忍心。   他若问亲吻是什么意思,如何回答?   “师兄。”   沈缘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动作,于是主动仰起脸来凑上去碰了碰裴渡的唇角,又忍不住在他唇间轻咬了一口,像磨乳牙那样衔这那口肉,瞳孔瞬间更加明亮,简直就是那只被暗一逮住扑腾着腿乱动红眼睛睁大的毛绒小兔子。   裴渡及时压住自己肩处血口,没让血滴在沈缘的脸颊上,随即倾压上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第124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7   天际泛白,河水之上雾气依旧萦绕如白纱,阵阵寒气沁人心骨,顺着马车幕帘的缝隙丝丝灌入,让依旧在睡梦之中的少年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一只手及时将帘子拢紧了,隔绝所有风雪,裴渡带着满身寒意回到马车中,先用内力散了浑身冷气,才托着沈缘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   “走吧。”   今日清晨天光未显,昏昏暗暗之中,裴渡所带领的这支精锐已经行至风华楼边城,他本打算着带小师弟在风华十二城中瞧瞧雪景,好好地玩一趟,却不料自己昨日鬼迷了心窍,行径放浪,竟直接把沈缘弄成了个昏迷不醒的“睡美人”。   他留下人来看护着沈缘,独身往风华楼去了一趟,实际上此地并非是去往卫家堡的必经之路,但风华楼的大小姐——当初给卫翎订下的未婚妻伊明珠,曾在他落魄无能之时违背楼主命令不遗余力地帮助过他寻找过沈缘,虽最终没能成功找到,但这情分裴渡是记在心里的。   况且伊大小姐也把沈缘当好弟弟看。   于情于理,如今他纵然因身份缘故不能轻易露面,可至少也该叫伊明珠知道这事,好叫她吊了数年的心从此彻底放下,不至于总是因公务行至某地往往注意着消失的翠眸卫小少主,担忧得害病难过。   裴渡把“睡美人”紧紧搂入怀里,低下头去凑在沈缘耳边说话:“回头,等你好了……师兄再带你来风华楼玩,你小时候爱叫伊明珠抱,总是睡在她怀里抓她发上的带子玩,又不叫我抱,因为我总是拿虫子吓唬你,师兄其实嫉妒死了,心火起来就不大能看得惯她,可到后来唯一能出手帮我的人……也只剩她了。”   “我感谢她,”裴渡轻声道:“她没放弃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帮我找你的踪迹,我想……就算不想让你学会感情,你也该和伊大小姐再见一面的。”   “……”   “小缘不说话,师兄就当你答应了?”   裴渡忍不住自顾自地笑起来,他笑自己明明知道沈缘还昏睡着,却又拿这种话来逗弄他,昨日夜晚他的确是失了理智,小师弟就这么凑上来讨亲吻,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况且……他心中本有此意。   今日去风华楼拜见,伊明珠见了他还有些许不敢认,实在是性情变化太大,过往旧人怕是凑在眼前,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裴渡略过这层,只与他说卫小少主寻回来了,叫她不要担心,却对沈缘此时在何处只字未提。   沈缘也变了。   “你小时候是个娇气鬼。”裴渡慢慢地说着话,透进来的昏昏日光打碎了记忆的屏障,实际上这十二年里他很少回忆过去,只有沈缘在身边的时候,他才偶尔会想起那段日子,小师弟是他与十二年前连接在一起的唯一媒介。   ……   “娇气鬼是什么?”   裴渡听见这道喑哑的声音,不免有些愣住了,他低眸看向怀里已经迷迷茫茫睡醒的少年,目光下移落在了他脖颈间轻重交覆的痕迹之上,那些浅淡的红痕被他昨日行径几乎完全覆盖,再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其上是嫉妒心形成的点点红梅。   “就是你。”裴渡答。   沈缘没懂,他抓着裴渡的衣裳坐起来,未等缓过那阵昏睡的晕乎劲儿,却先感觉到了腰腹胯骨间的肿意,那些痕迹摩擦着衣裳的料子,只会更加艳红如血,像在身上开了一丛鲜花。   昨夜师兄摸着他的胯骨轻轻地说:“你开花了,小缘。”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沈缘迷茫地坐了一会儿,他呆呆愣愣地像只缩在草窝里的白鹅,发顶翘起几根凌乱黑发,正在头顶形成几行弧度,更添几分纯稚意味,他看向身旁的裴渡,一张口便是喑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响的气音:“我们去哪里?”   裴渡道:“不巧。”   “过风华楼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忍心没把你叫醒,回头再带你来玩吧,这边到夏秋交接之际才漂亮,花开得也盛。”   他说完这句未觉有什么不对,少年却忽然抬起头用力地推了下他的胸口,裴渡连忙将他露在外面的指头握进掌心暖着,这番动作间却又扯动了他肩膀上未好全的箭伤,只叫结痂处又裂开流出了血水,裴渡面不改色,问他:“怎么了?”   沈缘重复问道:“我们去哪里?”   裴渡道:“你不用管。”   沈缘盯着他:“去哪里?”   裴渡道:“到了告诉你。”   沈缘像只野猫,忽然抬手“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这力道不怎么重,但若听到别人耳朵里,怕是要让旁人以为这马车之中又生了场情事,昨日那回马车边有暗卫听着,沈缘也不晓得噤声,疼了也哭,舒服了也哭,哭到嗓子现在哑成这般,连说话都不能。   他怎么知道害羞是什么东西。   裴渡握住他的手:“谁教你打人?”   沈缘道:“教主。”   裴渡眼皮子跳了跳:“郁长烬?”   沈缘“嗯”了一声,依旧没忘记自己方才想知道的事情,只固执得靠近了裴渡,轻轻地蹭在他胸口间:“师兄,我们去哪里?”   “你不告诉我我就生气。”   裴渡哑然失笑:“这也是郁长烬教你的?”   沈缘看着他没说话。   裴渡心口升起阵气恼,越想越是愤恨,郁长烬那种人,生来天之骄子身份尊贵,说起来他的母亲与师娘或许还出自同一族,这样的人,非常之人非常手段,怕是早就在床榻间把小师弟吃透了。   如今还教他生气……   只怕对郁长烬来说是情/趣罢了。   “行了,”裴渡无奈地把人圈进臂膀之中,轻声道:“师兄告诉你,你可别生气了。”   沈缘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刚刚还飘在脑袋上的浮云,一阵轻风吹过来“唰”得一下就散了个干净,他只是拿这种情绪当手段来用,可看的确依旧是不理解,不然哪有人刚刚还发脾气,这会儿又像软乎乎的小猫一样主动凑过来的?   “去哪里?”沈缘的眼睛很亮,如果他脑袋上能长耳朵,恐怕早就直挺挺地竖起来了。   裴渡告诉他:“去卫家堡。”   “我要和卫翎见一面。”   ……   ……   卫家堡。   城墙箭楼,高耸入云,沉重钟声自远处山顶传来,凌冽寒风激荡起高墙上悬挂的“卫”字大旗,烈烈作响,守卫持弓弩立于城楼顶端,注视着来往商客。   天边云雾混沌,城外冷风横扫,大雪漫卷,直扑人面颊之上,城外有一队人纵马踏雪归城,马蹄激昂扬起碎雪,反沾了一身油亮皮毛,湿漉漉地瞬间结成了冰络子,为首之人黑衣红袖,他高高扬起手,对着城楼喊道:“——请见主上,有要事报!”   ……   “问主上安,您要我监视着的那人,乘马车往卫家堡方向来了,跟着十多个守卫,暗处不知是否还有人,约摸还有半个时辰入城,是否拦下?”   卫翎坐在案前,静静地批着案本,他面前的黑木地板上是一个瘫倒在那里生死不知的下属,于一刻钟前被当场绞死,还未来得及清理,卫翎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声音温润似玉:“不必拦,让他们进来。”   小缘……   卫翎看着那纸上散开的墨迹,一直以来平静的心湖荡起了层层波纹,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继续命令道:“尽力给他们行方便,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还有……把这人扔出去埋了吧。”   卫家堡地势有些许低,这地方原是一处不大深邃的山谷,经由卫家人一代一代在这之打成了接近平原的模样,四处都是高城耸立,底下还压着数层暗楼,用以关押犯事的下属亦或是藏冷酒,其中机关数不胜数,稍有不慎便会被无数支箭扎成刺猬。   因卫翎下了命令,再加之裴渡幼时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对地形十分熟悉,是以他带着沈缘一路畅通无阻,一直从高阁处绕了几乎半里的路,从内门而进,寻到了卫家堡的主城。   “就是这里了。”裴渡把沈缘脑袋上的帷幕压低了些,几乎遮住他整张脸,才握着他的手带人走进去,卫翎正襟危坐,双袖齐齐整整地注视着门口,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守卫,整个主殿之中只剩下他一人。   风声越来越紧,像是在昭示着什么事即将要如地底岩浆般迸发,当那身衣裳自门槛间扫过时,卫翎的心跳停了一拍,桌案上的毛笔在他紊乱的内力波动下“咔嚓”一声截成了两半,点点油墨散下来,点在他的青衣之上。   “小缘……”   “哐当——!”   裴渡甩袖合上了门,将所有可能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他的步子不大平稳,是由当初跌下山崖重伤所致,脚腕间筋骨重接了两回,才造就了这般模样。   若是以往,他心气儿高又傲得要命那时候,面对卫翎总是不服气,总是搞事情给他,可这一刻,在时隔十二年,再看见卫翎的这一刻,裴渡却忍不住乐得想笑出声。   “你配这么叫吗?”   卫翎的目光始终看着帷幕之下的少年,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行走过去,停在了沈缘面前,正欲探手去摸少年脉息,旁边裴渡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了回去,握着卫翎的腕子用力弯折,几乎已经能够听见骨头错位的响声。   “小缘,和卫家主打个招呼吧。”   沈缘乖乖地探出手摆了摆:“翎公子。”   “我也和你打个招呼,”裴渡低低地笑起来,嗓子里像是含了血沥沥的刀片,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师兄,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关系图清晰了    第125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8   遥远的回忆隔着檀香雾气终于在此刻彻底串连成珠线,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动着,似乎要舔舐上其中一人的衣摆,将那场被雨丝淋为灰烬的大火再次燃烧起来,裴渡嘲讽笑着,问道:“卫翎,这个位置,你坐得可好?”   卫翎不答他的话,他的目光始终在那只被白色帷幕裹起来的小笼包身上打转,片刻后,青衣家主慢慢开口:“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可我不能答应你,你把他送到我的身边,可知卫家依旧是龙潭虎穴?这才是真的会害了他。”   “我今天来,只向你要一个人,当初师娘把她从南疆救出来,如今也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至于卫家……”   裴渡道:“你坐不稳,是你无能。”   卫翎抬起眼来看向他,趁着幽幽烛火昏昏光线,始终未发一言,沈缘躲在帷幕下一边和系统对后面的剧情,一边又注意着玄冥教那边郁长烬的黑化值,一边又施施然看着这一场时隔十二年的师兄弟对峙,几乎把自己的脑子掰出了三瓣儿来用。   裴渡这句话一出来,沈缘下意识就在脑子里和系统接了一句——“你行你来”。   【裴渡还真不行。】   江湖是什么?   一个充满明争暗斗人情世故的地方,绝不是裴渡带人杀上无涯阁一刀切照着族谱把仇人杀干净了算那么简单,相比于总是惹事的裴渡,性子沉稳城府极深的卫翎的确是能够被卫戈托付卫家的最好人选。   因此,他也要放弃许多东西。   卫翎本就不是卫家血脉,坐不稳家主之位很正常,如今能险险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不容易,更别提江湖之上到如今还有人对卫家严防死守保护起来的药人锦绣虎视眈眈,裴渡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当然他也并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白了,裴渡就是看卫翎不顺眼。   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裴渡和卫翎也不会成为亲亲蜜蜜的师兄弟,两人身份本就有差别,卫翎本是卫家烙了枭印的烛刀,虽名为家主随侍,可地位却高出旁人三等不止,裴渡只是家主随手在路边捡的市井混混,论修养论武功论才华,他都比不过。   “可最后断骨两次救我的人也只有他……”沈缘藏在帷幕下的脸轻轻抬起来,他挪动步子握住了裴渡紧紧握起来的拳,却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像裴渡用掌心包裹他的手指一样去握住他的,于是只能用力掰出他一根手指,就那么像小娃娃一样拉扯着。   裴渡将要点燃的浑身戾气登时熄灭,他侧过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缘仰着脸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胡乱地晃了一通,把那顶斗笠搞得歪歪斜斜,直像个在河边的钓鱼翁一般:“师兄……闷。”   “来,师兄给你摘了。”裴渡俯下身去,单手将少年下巴处系紧的白色带子解开,拿下斗笠来又细心地给他理了头发,白纱略过沈缘鼻尖,只露出少年一张肖似生母的貌美容颜,翠眸里却只有纯真和迷茫。   沈缘仰着脸,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裴渡捏着那顶斗笠没答。   沈缘竟直截了当继续问:“杀卫翎吗?”   “……”   一时间整个室内都寂静了下来。   裴渡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觉得沈缘可怜可爱,真以为自己练五年武功就能敌得过卫翎了吗?他就是知道沈缘杀不了卫翎,卫翎也不会对他动手,这才想出原本的计划来的,卫翎就算是死……也该死在自己的手上才对。   “蹭——”   沈缘误解了他这声笑,自以为拿捏了裴渡的意思,于是袖口一翻竟将缠在臂间的软剑完全抽出,霎时间如龙似蛇,清影晃晃朝着卫翎直攻而去,软剑与铁骨扇面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他动作太快,裴渡没能及时阻拦,未等他上前去把脑子里只剩打打杀杀的小师弟拽回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却忽见一道亮光恍过,卫翎那柄扇飞旋着朝他而来,裴渡侧身及时躲过去,却依旧被利刃割去一片衣角:“卫翎!”   卫翎神色冷如冰霜:“混账!你对小缘做了什么?!”   ……什么?   裴渡皱眉,眼眸轻轻眯起来细细思索半晌,才发觉卫翎注意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缘的脸露出来了,他的衣裳总是穿得乱七八糟,就算是收拾齐整了没过一刻钟也会散开一点儿,因此泄了胸口处点点春光,叫卫翎看见了昨日他在少年躯体间啃下的痕迹。   “我对他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你同意?”裴渡一把将几步开外的少年扯回怀中,心中回忆越往深处找寻越是气恼,若非是当初沈缘身陷无涯阁被种下十几种剧毒疼痛无比,他又何至于在少年刚满十八岁嫩得和春芽一样的年纪强行占有他?   沈缘会咬人,咬得他心痛。   裴渡断骨重塑的满身功力倾泻下去,只为减缓他的疼痛,也因此叫身下少年眼眸恍惚地啜泣不止,十指上的血痕干涸,连翠色宝石一样的眼睛都如同痴傻了一般,最后只知道呆呆地盯着他看,哭够了脸上剩下一片乱七八糟的泪痕。   何至于此?   如若卫翎能够拿那个叫锦绣的侍女去换,就能救得了被无涯阁捉走的沈缘,又何至于叫他最心爱的小师弟深陷囹圄,到今日是否能够活命也未可知?   裴渡很难不怪罪他,心里却又清楚锦绣这个人身上的血,怕是小师弟最后一条活路了,现在杀了卫翎,还有谁能够救得了沈缘?   “师父生前有令,命你好好照顾小缘,你却将他拐带到床榻之间……”卫翎压了口怒气,质问道:“该当何罪?”   “你呢?”裴渡问道。   卫翎:“什么?”   裴渡笑道:“他又不懂这些。”   “砰——!”   卫翎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撞向墙壁,巨大的一声将殿中雕梁都震得发了抖,裴渡面上依旧笑着,却怕卫翎的话唤醒沈缘久远的记忆,连忙对卫翎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   “小缘。”   沈缘愣愣地抬起眸:“嗯?”   怎么声音像小猫一样?   裴渡轻声哄道:“你出去玩吧,好不好?别走远了,就在廊下堆雪人也行,师兄有话要和卫家主说,一会儿去接你。”   沈缘不是傻子,他现在已经聪明了。   “师兄和别人说话不叫我听。”   裴渡道:“你又听不懂。”   沈缘固执道:“听得懂。”   裴渡便笑:“你若听得懂,我更不能叫你留下了,乖啊,快去吧,我与卫家主是旧识,曾有一些过节,小打小闹一番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缘看着窗外的雪景,未免有些被说动了,对于他来说这些谈话的确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堆雪人来得欢乐,于是他将软剑扔在地上,也不管殿中这两人实际上早已经剑拔弩张,真以为是小打小闹一番,推开门走了出去。   “3。”   “2。”   【宿主数什么呢?】   沈缘背对着门口:“别打扰我。”   ……   “1。”   “哗啦——!”   门内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刀刃交击的声音,他幼时在牢中尝遍了毒药,也吃惯了带血的生肉,所以对血腥味儿十分敏感,刚才那么几下,里面的两人似乎已经打得见血了。   小打小闹?   裴渡真敢说,真当他好骗。   但那又怎么样?谁让他的人设本来就是个不通情感的傻子呢?所以裴渡就算骗他回避,他也要装作不懂的样子。   沈缘蹲下去戳着雪:“郁长烬现在应该已经复活了吧?对于他来说那点儿伤不算什么,我有预感,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宿主的第六感太绝了】   沈缘问:“怎么?”   系统道:【检测到男主纵马朝着卫家堡来了,他知道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来帮你杀卫翎,伤还没好全呢,真是疯子……】   靠!不行!   男二男三在走剧情,郁长烬如果阻碍了剧情进度这还得了?!   “我去拦他!”   ……   ……   此时门内早已经是一片混乱,裴渡旧伤再次崩裂,他慢慢地收回血淋淋的长剑,提膝用力地在卫翎小腹间踢了一下,随即他的脸上也挨了一道伤,名义上本为师兄弟的二人,却在时隔十二年后打得几乎你死我活,裴渡咽下喉咙里的血腥,道:“十二年前你因要守卫家没救他,如今也别拦着我救!我只要锦绣,给沈缘换血,他能活!”   卫翎咬牙斥道:“不行!”   “你有没有想过,萧家当初追杀师娘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她曾经养过药人,若锦绣的血换到小缘身上,最后众矢之的的人就会是他!仅凭你,能护得住他吗?!”   “我能!”裴渡一剑袭过去:“我只想救他,别的不论!你深明大义看顾着卫家,我不在乎!如若你不给,我便是杀进去抢了又如何?!”   卫翎握住他袭来的剑刃:“你冷静。”   “裴渡,你也没对得起他。”   裴渡笑了:“你说我对不起小缘?”   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卫翎,当初他断骨重塑杀进无涯阁救沈缘的时候,卫翎在哪里?当初沈缘被十几种毒素弄得浑身疼痛无法入眠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他的确可能对不起心爱的小师弟,但这话绝不该是卫翎来指责他,沈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比不过一个卫家在卫翎心里的地位。   卫翎沉声道:“你不教导他情感,不教他人情世故,若有一日我们都死了,仅留他在世间,他又当如何自处,你想过吗?这个卫家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如果他是一个不通感情的人,又怎么能够在江湖中生存下去?”   “你把他送过来,却只给我一个木偶。”   “我要教他情感,又要时时刻刻地护着他,你知道吗?卫家是蛇窟,多少人想要他这个位置,我夜晚持着剑守在他身旁,根本不敢入睡……他若懂得,自然知道这些阴谋诡计。”   裴渡慢慢地收了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得悲怆无比,青年黑衣劲装肃杀如秋风,慢慢地后退着,一直退到墙壁处,才低着头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杀萧铎的时候……”   “他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吗?”   裴渡没指望卫翎回答,只是低着眸轻轻道:“他说……你杀尽了无涯阁的人,你已经报仇了,可是……如果某天沈缘通了情感,他问起过去,你如何答?”   仇怨已经报了,至此之后其实再没有那些愤恨可以横跨在他的心间成为一根尖刺,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完全不通晓情感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故事,但是如果沈缘真的成为一个正常人,他会不会问:我的爹娘去哪里了?   裴渡嗤笑一声:“卫翎,你去吧。”   “你去告诉他,告诉他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告诉他当初他被捉进无涯阁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去救他?你告诉他这些仇恨这些怨气,你去叫他难过伤心,叫他想起来之前的一切回忆,你去,去给你自己赎这场罪。”   ……   “你忍心看他哭,你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受一回来    第126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9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留窗外雪声沙沙,惊起悬挂在枝头的枯叶战战兢兢,裴渡乘着满身冷意走进来,将整个中殿染成了冰天雪地,昔年互相看不顺眼同出卫戈的师兄弟,如今相互指摘,剑拔弩张,各有各的一番道理,却依旧无法挽回那段久远的温馨岁月。   “我……”卫翎后退半步,他脸上的神色复杂无比,似乎想悲怆地哭一场,又似乎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可笑,终了终了,他搁下手中的武器,轻声道:“我也没有为他全力以赴过,是我的错。”   “我守着大厦将倾的卫家等他回来,却只等到了一个木偶,当初家主令我死守卫家根基,平息内乱,我根本无暇顾及外头的事,只想着……或许有一天,家主能带着师娘和小缘回来,他们……”   裴渡打断他:“回不来了。”   “我们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曾经最沉稳的烛刀守卫做了卫家主,十二年来在卫家吊死了无数叛徒,搜查到整个卫家堡都充斥着蠢蠢欲动想要推翻卫氏的势力,他杀伐果断,将这些人一点点地铲除,卫翎对得起卫戈,对得起师娘,也对得起卫家无数人,更对得起被江湖之人争夺不休的药人锦绣,可在小师弟这里,他只是个缩头乌龟。   以往最不让师父放心总是惹祸事的浪荡子,曾端着一副捉弄人的笑脸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师弟逗哭,也总是因嫉妒心做出无法挽回的恶事,让师父师娘给他收拾烂摊子,因此罚跪过无数次……这样的裴渡,最终却担起了保护小师弟的担子。   他从山崖底下一寸寸地摸爬出来,托着他全身断裂的骨头去求别人,曾经眼高于顶争强好胜的少年,在无能为力之时也只能向旁人低头恳求……可他没求到。   他没求到,所以小师弟才吃尽了苦。   裴渡那时想起了一些往事,师父曾与他人谈闲话的时候,说他的第二个徒弟,是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小混混,抢过人家摊子上的包子,也在汹涌人潮之中偷窃过富人家公子的钱袋,到如今依旧性情过激,总是招惹祸事,大概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   “我倒觉得他很好。”裴渡那时在墙角偷听,却忽地听到师娘为他辩解了一句,沉到地底下的心慢慢地爬出来,又挂回了他的胸腔之中,师娘说:“阿渡啊,性情最纯。”   “他最喜欢小缘了,看别人抱他就生气,张牙舞爪地叫那些人滚开,自己抱的时候小缘又哭得响亮……苦着一张小脸去抓他的脸,那回我看他被扯掉了一缕头发,也依然抱着小缘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我们小缘当童养媳养。”   师娘轻叹一口气:“你看错他了。”   裴渡那时听着,心中的妒火在那一刹那有了形状,他年纪不大,却因在市井之中混迹多年的缘故,对旁人的情意总是感受更深些,不同于自小在卫家长大的家臣卫翎,他是在偷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心里那阵火气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卫小少主。   他想和小少主做最亲密的朋友,兄弟。   沈缘挠他脸挠得血淋淋的时候他喜欢,抓着他的头发扯疼了依旧不放手,他欢喜雀跃,那双翠眸打在他的身上,他心脏跳动如鼓点……小孩子的喜欢大抵就只是更亲近一些,做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可一直到裴渡杀上无涯阁,看见沈缘的那一刻起,他那颗滚烫的心脏裂开了。   心疼的情绪产生之后,便是思念化爱意,成为坚固牢笼,叫他无法挣脱。   所以他恨死了袖手旁观的所有人。   包括无可奈何的卫翎。   裴渡无意再与卫翎去争辩谁对谁错,他只是想要小师弟能够活下去而已,劲装青年抬起眼眸,他看向面前的卫翎,道:“所以,那个人……你能给我了吗?”   卫翎沉默片刻:“我不给你,并非只有那一个缘故,当初师娘从南疆族中逃出,只带了锦绣一个药人,那是她最亲近的侍女,到如今江湖上的药人都成了囚犯,如若换血没有作用,岂不是白白浪费锦绣一条性命?”   裴渡道:“试一试。”   卫翎摇了摇头:“你若告诉锦绣她能够救小缘的性命,她一定甘之如饴,只是如今十二年过去,她的药血也已经淡了许多,你怎么能够保证小缘换血过程中的安全?”   “你能吗?”   裴渡一掌打在他的脸上,状似疯魔,他陷入了一个固执的圈内无法挣脱,只抓着卫翎的衣领,低吼道:“我说试一试!你听不懂吗?!”   卫翎问他:“换血,两个人都死了,你当如何?你是对得起当初疼爱你的师娘,还是对得起一心一意依赖你的小师弟?”   裴渡咬牙道:“我陪他去死。”   “我和他葬在一起,生前未做夫妻,死后我要他做我的夫人,沈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死亡和痛苦的,我会告诉他……我们去别的地方。”   “夫妻?”卫翎脸色变了:“你想得真好。”   “裴渡,不得不说你现在依旧莽撞无能,其实我早已经计划好了,”卫翎慢慢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关乎于郁长烬,小缘是否能够平安存活,要看他怎么选择,曾经有卫家的人派暗卫去玄冥教,想要把他带回去,却一去音讯全无。”   “郁长烬早就知道了。”   裴渡微微怔住:“什么?”   卫翎道:“郁长烬喜欢小缘。”   裴渡:“所以?”   他霎时间反应过来,一把将卫翎推开:“你故意把他送到玄冥教?!你让郁长烬看见他把他抢走,你把他当什么?!”   卫翎看向他:“你觉得……”   “郁长烬会为了心爱的人,去对抗自己的母族吗?”   ……   ……   沈缘出城门的时候没有人阻拦,大概是因为卫翎早就吩咐过给他和裴渡行方便,所以一路无人畅通无阻,他随手摸了把很普通的长剑,迎着风雪慢慢走向冷雾之中,天空之上传来一声鸟类长嘶,少年仰头看上去,只看见一只秃鹫直直垂落而下,悬挂在了城墙铁臂的弯钩之上。   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赶出大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从卫家堡中出来,只是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可万里雪景之上,城楼顶端的玄金大旗屹立不倒烈烈作响,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卫……卫家。”   卫家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旗帜中央卫字底下那一朵小花上,相比于其他部分的威严端庄,这朵很潦草的小花添在上面格格不入,就像是某个熊孩子刻意地玩乐,用毛笔画上去的一般,可这么多年风霜雨雪,它依旧没有褪色。   是绣上去的吧?他想。   这么多年是多少年?他为什么要数这个?卫家……卫家到底怎么了?他之前也没有注意这个,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小缘又胡闹,往这图纸上竟画了个小花出来,把这一副好好的旗帜全毁了。”   ……   “家主继位要重修旗帜,好不容易才叫人弄出来的……不过也罢了,他年纪还小呢,别和小缘生气,重新弄就行了,快把他抱过去吃饭。”   ……   “其实我左看右看,倒觉得这小花还挺有意思的,不如就这样吧,等小缘长大继位了,他想改想留就任凭他来,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   轰隆——   少年脑中炸响惊雷,被掩藏的记忆一点点地从微小缝隙中慢慢涌动出来,钻入他残缺的心脏深处,他似乎记起了一些人的相貌,却不知道到底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齐涌动上来,让他心脏处滚烫的血溢出,散在了天地之间成为点点梅花瓣。   “我……”   这是什么?   沈缘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忽觉胸口阵阵疼痛,他大抵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毒又发挥了作用,于是立刻转身想要去寻找裴渡,脚步却始终死死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让他只能仰头看着那旗帜在天空中飘扬。   远处马蹄踏碎冰雪,黑压压的乌云凝聚在天空上方,兵刃碰撞,雪花碎裂,身后的无数杂乱声音让他的思绪无比混乱,可他无法转头去看,只是仰着脸,静静地望着卫家旗帜,那些记忆串连成珠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却又因不能理解情绪,叫他开口无处诉说。   郁长烬持鞭纵马,自冷雾中奔出,他带着黑压压的下属踏破冰雪,兵临卫家堡城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胸腔火热灼烧,待到近临城边,他抬望一眼那支旗帜,却忽地看见了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年正在底下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停!”   郁长烬翻身下马,未顾忌自己旧伤未愈合,竟扬手轻功朝着少年直奔而去,一把将他日思夜想的人夺进了怀里:“沈缘……!”   少年转过身来:“教主……”   郁长烬本是一颗灼烧的心脏,欲要领军将卫家踏破把他心爱的人夺回来,正燃着熊熊烈火,却在看见少年面容的那一刻骤然沉寂,心跳停了一拍。   “怎么……?”   少年的声音很哑,那声教主仿佛含了万千委屈,捱在他的心里无处诉说,他轻掀着翠眸,依旧是明亮如新叶般的好颜色,眸中却泪光点点,顺着他的脸颊一缕一缕地落下来,打在僵硬的雪地上,红润润的嘴唇轻抿着,整个人已经哭得乱七八糟,说一句梨花带雨不为过。   郁长烬忙向身后打了个手势叫他们退却半里,又焦急地把沈缘搂入怀中,用自己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他,声音颤抖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了吗?”   沈缘用力点头:“嗯!”   郁长烬眸光凛冽:“谁?”   “谁叫你哭了?教主去给你报仇,好吗?别哭了别哭了,眼泪要冻住了,一会儿要冻得害病……乖,乖缘缘……我来了。”   “我来了,不会再有谁欺负你。”   少年哭得那样厉害,像止不住那般河水决了堤,从中泄出了万千委屈无措,整个人的力气全散了,瘫在了郁长烬怀里,如同在孤岛之上终于找到了唯一一片浮舟,便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想过去,也不知道那些脑海中的画面其实是他的亲身经历,更无法说出他到底在哭什么,于是只能抓着郁长烬的衣裳不放手。   “教主……”   郁长烬把他裹紧了,问:“是谁欺负你?”   “裴渡,还是卫翎?”   他低声道:“我把他们全杀了,好吗?”   沈缘晃了晃脑袋:“不要。”   郁长烬不明所以,继续问他:“那为什么哭?为什么在这里一个人?你是知道我来了吗?”   沈缘声音哑哑的:“你欺负我。”   “我……?”郁长烬微微怔住,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如何从玄冥教中隔空把人给弄哭了,如今却只能先安抚着少年叫他不要流眼泪,于是握了袖子轻轻地去擦他的眼睛:“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沈缘道:“你骗我。”   郁长烬的心沉到谷底:“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如果我再骗你,你就杀了我出气,好吗?这样可否?”   沈缘没被说到心坎儿里,顿时哭得更加厉害,声音哑哑地哽咽着,郁长烬没见过他这样哭,他乖乖的像只小猫,头上的毛炸了也不知道自己梳理,整天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唯有在床上被玩弄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咬着被子无声地流眼泪。   他这么哭,只叫人……先心疼,后意动,郁长烬胸口的那处伤是差点儿去了性命的,可好歹沈缘没伤到最要害处,所以救了几天也便救回来了,只是落了旧疾,每逢情绪波动便疼得厉害,他醒来后伤口未愈,在廊下坐着想了半夜,抓紧了不舍,放手又不甘。   心里的恨意早就散干净,化成了柔软的爱恋,叶莺看见他,问及沈缘去了哪里,他也无法回答,又只觉得不甘心,他生平就这样一个喜欢的人,难不成真的要放手吗?   父亲母亲从未这么教导过他。   放弃才是孬种。   他自幼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得不到的,只有一个沈缘,他是搁在外头担忧无比,放在心坎儿中也怕他难过,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但是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啊……   所以他来了,郁长烬想,就算沈缘不爱他不喜欢他不肯跟他回玄冥教,亦或者是有别的打算,他也要过来一趟给沈缘撑腰,卫翎占着小少主的东西如若不还,他也要替沈缘夺回来,其实见自己心爱的人开心,他也就满足了。   可他没有想到,时隔多日再见第一眼,居然是少年汹涌如潮水的委屈眼泪。   “别哭了,缘缘。”郁长烬来时肃杀胜秋风,到沈缘的面前也只能伏低做小,化成个卑微的模样来哄他:“莫哭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吗?”   “我什么都不求了。”   求一个没有情绪感知的人的爱,他怎么可能轻易求到?所以不求了,他再也不求沈缘能够喜欢他爱恋他,只愿他能够好好的,这就行了。   沈缘哭了半晌,轻声道:“我刚才,想起了好多人……他们让我哭的,心里,这里……”他摸着郁长烬的手指按在胸口处:“这里好疼。”   郁长烬问:“想起谁了?”   沈缘回身指了指那面旗帜:“上面有朵花,好像是我画的,有好多人,他们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是谁,就是很想哭。”   好多人……   郁长烬听着他的话,慢慢地琢磨出来点不对劲,如果他能够与沈缘感同身受,便能轻易地察觉出来——这本就不是难过。   这是时隔多年,跨越山峰重重。   这是痛哭流涕的思念啊。   所以沈缘只能无措地抓紧面前这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人,梨花带雨哭得乱七八糟把情绪抒发出来,好让心里发胀的东西流出去。   “我知道,”郁长烬把他推开一点儿,轻声道:“我知道你那时生气才捅了我,你不是故意的,后来我半昏半醒的时候,又想到了你,我只想了你一个人,医药堂的人查出我身体里有残毒,是从你身上来的,我怕你回卫家会出什么事,所以才过来……等回头,我去翻一翻我母亲留下的医术,我给你治病。”   “我不杀他们,好吗?不让你生气。”   郁长烬问:“只来给你撑腰,行不行?”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   郁长烬继续问他:“那你想我吗?”   沈缘没有回答,只是像只红了眼睛的小猫,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地在他面颊之上卷起花纹,又可怜又可爱。   郁长烬自顾自道:“教主想你。”   “你看。”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将内里的衣服敞开,露出了胸口间那几处刀伤,蜿蜒的疤痕已经被缝合,看不出原本血淋淋的模样,可在这刀痕之上,几乎是锁骨的下方,那一片干净的皮肤之间,沈缘看见了一个青色的字。   郁长烬问他:“你认出来了吗?”   沈缘愣愣地将手指覆盖上去,他触摸着那几道疤痕,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郁长烬的肉有些冷硬,只把他的指腹戳得有些疼,他正要无趣地把手指头收回来,却忽地感觉一只灼热的手把他拉住,郁长烬低笑道:“这里。”   “你看见了吗?”   郁长烬握着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胸口间那个字,让少年的掌心完全覆盖在上面,周围的风雪依旧凌厉,他将自己身上的绒袍裹在了沈缘肩上,又伸手给他拢了衣裳替少年挡着寒风,自己却露出了胸口间肌肤,用这个点纹上的字去哄他开心。   “你认得它,这是什么字?”   沈缘道:“缘。”   郁长烬道:“是你的名字,我太想你了,想得胸口疼,所以才叫人纹上去的……这个名字在我这里,倒让我舒服了好多,但还是忍不住要来见你。”   沈缘想了想,道:“纹字,是奴隶。”   郁长烬笑了:“你怎么知道?”   沈缘道:“书上看的。”   郁长烬把衣裳拉起来:“没事,不会有别人看见,你就当教主是你的奴隶。”   沈缘晕乎乎地被他抱起来,在男人温暖的怀里想了半晌,又不明所以地道:“我也要。”   郁长烬问:“要什么?”   沈缘只轻轻地说:“我也要纹。”   “这可不行,”郁长烬叹道:“对你来说,多疼啊,教主纹就行了,你记着……只要教主还活着,就永远会站在你的身边,不让你疼,不让你受委屈。”   “记得了吗?”   ……   ……   郁长烬带足了下属来给沈缘撑腰,却未曾真的与卫家堡的人打起来,不论怎么说,沈缘是卫家的人,这卫家堡自然也是他的,万一毁去了他可就没有家了,到时候沈缘真想起来所有的一切,再哭哭啼啼的,他如何哄是好?   所以终了终了,他也只是抱着怀里哭得面容杂乱的小猫独身进了卫家堡,一路上没有人阻拦,唯有几只信鸽在天空中盘旋飞过,郁长烬知道这是卫家独有的一种传递消息的秘术,恐怕卫翎早就已经在等他了。   可他想得再多,竟也没料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的人,卫翎平静地接待了他,告诉了他十二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郁长烬越听越是气恼无处可发,越听越是想拔剑把面前这个伪君子捅成筛子。   “你算计得真深啊,卫翎。”   卫翎抬起眸:“你若非是喜欢小缘,又怎么会被我算计到?沈缘的母亲和你母亲出自同一族,当初南疆那边盛行养药人,用来给江湖中贵客延年益寿医疗治伤,你的母亲作为圣女嫁到玄冥教的第二年,我师娘带着锦绣逃了出来,也因南疆族泄露消息导致她被追杀。”   “萧铎有个儿子自幼病重痴傻,所以他想要锦绣来做药给他的儿子医病,师娘不肯再让这些罪孽延续,在临走之前,吩咐我将锦绣藏匿,守住卫家堡的大门,一直到如今,锦绣身上的药血稀释掉,再也不能拿来入药,卫家才算是真的安全。”   “可小缘也已经被毁了。”   郁长烬一掌捏碎了手中瓷杯:“十二年前,你为何不救他?”   卫翎沉默片刻:“我本不姓卫,抵挡不住卫家旁系家族步步相逼,当初家主和师娘相继身死,卫家堡正乱,如若他被我救回来,也只会陷入龙穴虎潭之中,锦绣依旧在我手上,萧铎不敢杀他。”   “可我也后悔,我想如果当初我真的去救他,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萧家,裴渡,把他彻底毁了,我后悔,我其实应该……”他忽然顿住,实际上这江湖之中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并非仅有情意便可一往无前,当初他为了守住卫家的位置,旁系十二个家族之中,他花费数年灭掉七个。   一万三千人。   只要杀不干净,就会有人去伤害沈缘。   裴渡把他送来的时候,卫翎依旧没能稳住卫家内乱外患,旁人看卫家堡高城耸立,却未知这其中已经是一副空壳,他觉察出了沈缘身上的毒素,也渐渐地了解到了少年如今被毁去情感的性格,所以他让沈缘做随侍,长久地待在他的身边。   他想教他一些情感,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给沈缘压制毒素,他私下用自己的血入药,掺在饭菜里看着他一点点地喝下去,这时恰好有一场宴席,他想起了郁长烬与南疆族的关系,这才是算计的开始。   郁长烬喜不喜欢沈缘,并不重要。   卫翎留了后路,他计划好了给沈缘换命,可那时他还不能死,所以任由郁长烬抢走了他,自己转身走入黑压压的卫家堡中,继续去清除那些叛徒,他要留给小师弟……他要留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卫家。   郁长烬听完这个故事,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青年抚掌惊叹,自言敌不过卫翎心机深沉,却有并未因被算计而发怒,至少现在他的沈缘有救了,这是好事。   “卫翎,我可以答应你。”   郁长烬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卫翎问:“什么?”   郁长烬忽然改口:“两个。”   卫翎沉默一瞬:“我还有什么可选?”   郁长烬拔剑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他,实际上郁长烬并不是常发怒的人,他只是性情古怪又阴晴不定,才导致江湖中人对他颇有微词,他真正发火的时候,其实是笑着的。   “其一,”他道:“我要把沈缘带走,至于裴渡,既然是你自家人,你自行处置吧。”   卫翎:“可以。”   郁长烬道:“其二,你得赎罪。”   “砰——!”   郁长烬忽然出手用力按住了卫翎的手腕,他使上最雄礴的内力,把青衣家主的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然后扬起长剑,扎穿了卫翎的掌心,鲜红的血流出来,顺着桌面染脏了他面前的书页,郁长烬用力压着剑柄:“沈缘吃了七年的苦,他也不懂,所以我来替他讨,本想杀你泄愤,可我答应他不会杀你和裴渡。”   “我不会再欺骗他,我不食言。”   ……   ……   沈缘莫名其妙地又被带回了玄冥教,对于熟悉的地方,他总能很快地放松下来,郁长烬将他抱回殿中的时候,那只早已经养得胖嘟嘟的黄鸭子“啪叽啪叽”地朝他跑过来乱叫,随即便蹭在他的衣摆边上转圈。   “鸭子!”   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从郁长烬怀里挣脱出来,俯身把那只长胖了的大黄鸭抱进了怀里,一手戳着它柔软的羽毛,一手托着它的躯体逗弄,毛绒绒的触感总让人欢喜雀跃,忍不住想把全身缩进去玩乐。   当晚夜色浓郁,沈缘被蹭了满身的鸭毛,连头发上都沾了些许,乖乖地张开手臂站着叫郁长烬把他的衣裳脱下来清理,他只裹着一件毯子被郁长烬抱着搁到床边,只能无聊地拿了桌案上的书来看。   “走,去洗个澡。”郁长烬再次把他抱起来,手指却不安分地撩开毯子的缝隙摸到了他胸口间揉捏,指尖红樱开花,在微凉的空气中更加柔软,颤动着像窗外被雪花打落的梅枝:“真想你,做梦都想。”   沈缘被放进了热汤池中,温热的水涌上来覆盖了他自胸口以下的全部身体,黑色的长发也散在浴池水面绽开了一朵漂亮的花,郁长烬脱了衣裳从台阶上走下来,隔着热水把沈缘拢入怀中给他清洗着发间的绒毛。   “教主。”   郁长烬道:“换个称呼。”   沈缘:“夫君?”   郁长烬瞬间感觉自己在水下起立了,他侧身掩藏住自己的欲望,忍不住在少年面颊边偷了个香,又道:“不能总是这么叫,我忍不住的,旁人听见了怕是要当你是妖妃,你换一个。”   沈缘懵懵的:“换什么?”   郁长烬道:“叫我名字。”   沈缘乖乖巧巧:“郁长烬。”   郁长烬捏着他的腰,道:“再换一个,你叫长烬哥哥,我想听。”   沈缘声音轻轻软软,又被汹涌的热气沾成湿漉漉的模样,半晌后才低低地叫出声来:“长烬哥哥。”   这么一声叫出来,郁长烬的心彻底被蒸得软烂,他紧贴着少年白净躯体,将人压在水池边上把一个个亲吻落在他的脸颊处,沈缘抿着唇角像一朵鲜花般任由他采摘,过了好久才呼吸不过来去推他,一伸手却碰到了郁长烬胸口的伤,其上那个青色的字还渗着血,像是没好全。   “怎么了?”郁长烬问他。   沈缘手指作乱,在他胸口间摸了半晌,又伸着指头把郁长烬伤处结的血痂给扣掉了一块,郁长烬又气又想笑,抓住他的手指便含入了口中轻咬了一下。   偏偏此时沈缘一句话又戳了他的心窝子,少年懵懂看着他的伤,看了半晌后抱怨道:“丑,不好看。”   “真是……”   郁长烬气笑了,又不忍心真的对沈缘发什么脾气:“缘缘,来亲亲我。”   沈缘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不要。”   郁长烬轻叹一口气,用力将少年拥紧在了怀中,任由怀里的人怎么挣扎都不舍得放开手,他知道自己的心,嘴上说是什么都不求了,心里却总还有那么一点儿期冀,总希望沈缘能依赖他,爱他,再多一些,能够主动得对他撒娇讨巧,想要什么东西就来找他要。   这样多好。   “我……”郁长烬沉思片刻,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怀里的少年:“我过几日要出远门一趟,你好好地在教中等我,可否?”   沈缘:“嗯。”   郁长烬挑眉:“你不问我去哪里?”   沈缘道:“不问。”   郁长烬心下软绵绵的,只想把胸腔剖开来,把沈缘好好地放进去好吃好喝护着,却又知他身上的毒杂乱,怕是普通药师无法治愈,只能他去到南疆去,拿取那地方的至宝才能救他性命,只是可惜……他和母族关系并不深厚,如今他母亲已经身死。   到那时怕是要打进去才行。   若是沈缘问了,他其实也不敢说的,那地方中原人鲜少踏足,实在是毒虫蟒蛇遍地都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为枯骨……九死一生,他怎么敢叫沈缘担心他?   郁长烬心里有数,便道:“不问就不问,我也不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会出趟远门就是了,我把叶莺叫过来陪你玩,闲了山下近来有灯会,你也叫她带你去,还有……”   “教主,”沈缘忽然打断他,少年主动靠近过来,缩进他的胸口间,仰着白白净净的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郁长烬琢磨了片刻:“半个月。”   沈缘“哦”了一声。   郁长烬把他从热水里抱出去,用绒毯子裹了,又用内力把他的头发烘干,少年赤裸身躯间依旧有淡淡痕迹,在肌肤上绽开无数花朵,郁长烬在身后抚摸着他的长发,越看越是气恼,只想把那些陌生的痕迹完全覆盖。   “教主?”   沈缘咬紧唇,像只塞满了馅料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般鼓起了双颊,他想到自己昨日在城下忽然转身看见那面旗帜,立时便哭得没了个正形,那一会儿的情绪一闪而过,如今再想起来,只觉得羞怯好奇。   那些记忆是什么?   为什么他看到那朵花,胸口会痛得想痛哭一场?   “教主,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郁长烬看着底下少年翠眸中逐渐覆盖上雾气,神情也慢慢变得朦胧起来,眼睫轻轻上挑着,沾了湿润的水珠,将他整个眼皮子都染得水润润的,如同新春被雨水洗刷过的嫩芽柳叶,漂亮得惊人。   “我知道你不懂这些……”郁长烬按着他的手腕,把寸寸相思吻在他的唇角处:“但是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爱别人,好不好?不要爱裴渡,也不要爱卫翎,只想着我,等我……好吗?”   沈缘胡乱摇头,脑袋上的乱毛也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我不知道。”   郁长烬拥紧他的腰身,把他按在自己胸口间,沈缘的容貌性情,寻常人见了只会垂涎三尺,如果让他到江湖之上,让那么多人瞧见了,他怕是把所有人杀干净也不能放心,当初的一见钟情,如今只余入骨眷恋。   我深深地,眷恋着的人。   “我明白,”郁长烬轻声哄道:“我知道你不懂,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爱我,但如今我也不求这个了,我刚才告诉你说,我半个月后回来,你记住了吗?”   沈缘泪眼朦胧,只觉得郁长烬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恍恍惚惚地落在他耳边堆积成花瓣,他似乎感受到了潮浪翻涌的热意,于是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我……我记住了,教主半个月后回来……”   郁长烬深深喘了口气:“如果,我一个月后没有回来,你就再等十天,十天后我若还没有音信,你就……”   “你就回卫家去吧。”   卫翎没死还是好的,至少还能护住这个单纯得过分又不通晓人情世故的小少年,这样就算他在南疆族交涉不能出了什么意外,沈缘也终究能有个好去处,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   郁长烬出发的那天正好是开春,山上的雪早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大殿周围的树上生出了嫩芽,远边天空鸟雀归林,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好景象,郁长烬没有叫醒依旧昏昏沉沉睡着的沈缘,只是临走之前为他掩了被子,往他身旁搁了一枚玉令,吩咐了手下的人保护他。   一切收拾齐整后已经是清晨快过午间,郁长烬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叫手底下护法清点过了人数,便想要纵马离去,却忽听背后一声喊叫,似乎从天边传来,少年音色依旧难听,听在他耳中却只觉软乎乎的,像天空中悬挂的云朵。   “教主!”   这么些日子过去,沈缘在他的亲力亲为纵容之下依旧没学会收拾自己,身上只披了件乱七八糟颜色不搭配的外衫,赤脚朝着他奔过来,身后远远地跟着叶莺在招手阻拦,却无法跟得上一个本就会轻功的人。   郁长烬神色一凛忙下马大步而去把少年抱紧在怀中,给他整好衣裳后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样着急做什么?”   沈缘还没说话,郁长烬又急急忙忙地搓了搓他有些泛凉的脸颊:“我过半月就回来了,你好好睡着就行,怎么弄得乱七八糟的过来?是来送我的么?”   沈缘看了眼身后的叶莺:“莺莺说的。”   郁长烬蹙眉:“你怎么只听她的?”   “还没彻底开春,这么冷。”   沈缘仰着脸双手交叠朝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又摊开手掌覆盖在郁长烬的脸上,翠眸灵动如新春:“不冷。”   “我有东西要给你。”   郁长烬奇了:“什么东西?这也是叶莺和你说的?”   沈缘从袖中摸出一个潦草的枝环,拉着他的手指给他套到腕上去,又仿佛不放心怕它掉了一般轻轻拍了拍,道:“就是这个。”   说完这句,他好像已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像只兔子一样一溜烟儿地从郁长烬怀里挣脱了出去,又沿着原来的路跑走了,叶莺站在不远处拉住他,把手里的衣裳披在他肩膀上,一面嘟囔着一面带着他往回走,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沈缘简直像叶莺手里的鸭子一般被拖拉着,郁长烬看着只想笑。   他没指望沈缘能送他什么好礼物,却依旧把那只枝环好好地戴上了,正转身去拉缰绳,一片细嫩的柳叶飘飘忽忽地悬落下去,跌在了地面上,嫩色芽尖陷在湿漉漉的石板缝隙间,郁长烬斜过去一眼,忽然愣住了。   ……   柳枝?   这是柳枝啊。   “主上?”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下属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该要出发,郁长烬看着腕间那只环依旧怔愣,腕间那只枝环潦草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却仿佛如金袖玉镯,把所有滚烫的热意送入了他的心里去。   沈缘懂了吗?   那日晚他念书,念到其中一句“折柳辞君去,不敢问归期”,捧着来问他是什么意思,郁长烬告诉他:“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人走,所以才送柳枝。”   沈缘不解:“为什么?”   郁长烬知道他没这个情绪,但也耐心地告诉他:“柳和留同音,送这个给即将要离开的人,就是希望他能够留下,或者早早回来的意思,也寓意平安归来。”   春风依旧冷,郁长烬站得双脚麻木,良久后才哑着声音命令下属出发,却未察觉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冷风吹过来,扎得他眼睛刺痛。   我心爱的人,舍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可以结局   番外可以点梗嗷   (被锁四次版,靠)    第127章 终 章   二月中,开春。   玄冥教中留下的皆是郁长烬忠心家臣,沈缘被他们照料得很好,往往冷了热了都有人在身边侯着给他穿衣脱衣,一应吃食无有不全,无聊的时候还有叶莺在他旁边给他唱民间小调,给他念书解画,那只曾经被他抱在怀里的小黄鸭子,如今已经长得高过了他的小腿,再也不能随意捏着它的翅膀就那么拎起来了。   这日夜晚下了小雨,风有些紧,吹得外头柳槐沙沙作响,风雨飘摇之间,沈缘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胖乎乎的绒球趴在窗台边推开了窗子,雨丝打在他的指尖上,只化作温柔的潺潺春水,顺着少年指缝滴落下去。   这时,外殿处忽然传来些喧嚣声,依稀是有人在争吵,这声音压抑着,仿佛怕吵醒了内殿里睡着的人一般,可沈缘困得迷迷糊糊,就算把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也一个字都听不清。   什么啊……   沈缘用雨水拍了拍自己的眼睛。   他拢了单薄衣裳下床,一步一步地扶着墙壁挪到了内外殿交界门槛处,昏暗之中五六个人影乘着紧风吹打立在门口低声争吵,沈缘靠着门框,勉强辨认出其中两人,一个是多日不见的裴渡,另一个是刚刚哄他睡觉的叶莺,他只觉得身体无力又困又倦,恨不能就这么站着睡去。   好困……   “哐当——!”   外殿几人齐齐朝这边看过来,叶莺惊呼一声就要去把她刚哄睡着的毛绒球捧起来,裴渡率先回身跨步上前把跌在地上的少年扶起,搂抱着把人放在了内殿床榻上,沈缘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心处被地板擦破的皮,一时间居然没有感觉到痛,那阵困意也瞬间消散不见了。   “小缘?”   裴渡轻声问:“怎么了?”   沈缘懵懵地摇头,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继续发呆,叶莺慌忙把人全部散去,找了药膏过来点在他破皮的手心处涂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在手心里似乎汇聚成了一条河流,越来越多的水在其中高涨,即将蔓延出指缝。   沈缘忍不住蜷了蜷指节:“要溢出来了。”   裴渡不解:“什么要溢出来了?”   沈缘抬起眼睛,轻声道:“水。”   “它要从我手心里跑出去了。”   叶莺在旁一把握住他的手指,依着少年迷迷糊糊的梦话把他的指尖蜷起来捏成一个空拳,又低声哄他:“不会溢出来的,你看,已经全部拢住了,天好晚了,快睡吧。”   沈缘这时又不困了,他晃了晃毛绒绒的脑袋,低声拒绝道:“不要,不想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虚幻的梦境之中,梦里光线昏暗不明,摇摇晃晃的烛火在周围被风吹得跳动不止,他身上的绳索忽然松了,一双手臂把他从阴暗潮湿的地方抱了出来,带着他走向不远处的亮光,他晕乎乎地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   是师兄……   沈缘思绪杂乱,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抱住了眼前的人,熟悉的怀抱叫他的心安下了些,于是便如同往常一般歪着脑袋在裴渡的怀里乱蹭,喉咙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哼唧声,仿佛是小动物在撒娇卖乖。   “怎么了?”   裴渡回抱住少年,不顾自己刚从南疆逃出生天裹在劲装下的嶙峋伤口,也没管这一路是如何艰难险阻,只是小师弟亲近他,他便能搁下所有一切都不谈。   沈缘慢慢道:“我做了一个梦。”   裴渡愣住:“怎么会做梦?”   沈缘根本不明白人世间的情感,不懂那些人情世故阴谋诡计,所以他单纯得根本不会在睡觉的时候想什么事情,更别提这事还会进入他的梦里,叫他睡眠难安。   沈缘道:“我梦见师兄了。”   裴渡等着他讲自己的梦,沈缘说完这句却霎时住了嘴,任凭他怎么低声哄着问也不肯再说了,少年神色怏怏,只蜷缩着手心靠着他发呆,思绪早不知道随着微风飞到了哪里去。   他依旧懵懂天真,可相比于之前——很远之前,裴渡想到自己杀进无涯阁那时候,沈缘根本学不会像人一样活动,他身上的兽性太重,常常毫无理由地伤人,他肩膀上脊背间那些痕迹,大多是那段时间留下的。   他养着自己的小师弟,就像是从头开始养了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娃娃,只是这只娃娃比之前更加淘气任性,一百句话里只愿听自己爱听的那一句,那些食物摆在面前,也只管用手来抓,弄得全身都脏兮兮的,裴渡不得不搁下事务亲手来喂他。   在处理萧家残余的时候,他曾想过要让沈缘来亲自动手报仇,这本就是卫家和萧家累积多年的仇恨,让小少主来结束这一切最合适不过,可那些血腥,那些肮脏,难不成真的要让什么都不懂的沈缘看见吗?   不该的。   他这样的人,能做心爱少年的刀,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裴渡从始至终想要的只不过是亲爱的小师弟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别的什么都不求。   沈缘靠着裴渡的胸膛,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少年翠眸如春水洗过一通,在昏暗之中也反衬着烛火的亮光,浅瞳中幽幽明灭,是烛火点缀在其中跳跃着,嘴唇处颜色红润,睡前涂了防止干裂的润油,也顺便在鼻尖点了一通,只看着如同制作精良的小木偶。   裴渡见他没什么事,便又抬起头来与叶莺商议方才的事情,他雨夜纵马归来,带着在围困中折断的两把星月双剑,从追剿之中逃脱了出来。   他抱着怀里的人,轻声道:“原本郁长烬带着人去南疆族拿那枝药草是秘密的事,我与卫翎都不敢大作声张,只像往常一般行事,怕得就是拿不到药草反而身陷在那里,南疆族的门难开,中途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郁长烬刚打进去,山谷中便来了无数人围剿他,江湖中人早就对南疆族至宝垂涎许久,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叶莺蹙起眉心:“那,那教主他?”   裴渡道:“如今生死不知。”   叶莺急忙道:“可教主也没允许你带缘公子走!他如今身陷在南疆,我怎么知道你的命令是真是假?!再者说……你怎么能回来!”   裴渡道:“郁长烬叫我回来的。”   生死之间,裴渡原本就身负旧伤无法抵御,武功尽废后重修也达不到原先的境界,眼见着那支长箭朝他射过来就要扎穿他的肺腑,郁长烬一剑将其在半路拦截救了他性命,那个玄衣教主背身告诉他:“你回去!”   “裴渡,你去陪在他身边!”   裴渡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一瞬间所有的嫉妒醋意都不再重要,他们这些人无不是为了挽救沈缘的性命而来,风华楼的大小姐如今已经继位,当初因两方都不愿而退却的婚事早就没了着落,脱离男婚女嫁的世俗,伊明珠也是能够为弟弟,为自己,为朋友一往无前的当世英豪。   曾经未曾出手的卫翎,如今也在帮助郁长烬拼杀,弥补那一切的遗憾。   郁长烬话里话外的意思简直像是遗言,他或许是怕自己真的身死在南疆,怕沈缘身边再也没有个知心的人来护着他,所以千思万想一瞬间,他选择了陪伴沈缘最久的自己回来,他怕沈缘没有等到他而难过。   裴渡沉默许久,低下头问沈缘:“如果郁长烬不回来了,师兄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回卫家,回无涯阁,你想去哪里师兄都带你去,好吗?”   除了那株草药,总归还会有别的法子的,只是当初师娘竭力地反对炼化药人,要是他终究自愿成为了延续小师弟性命的药血,大抵也是违背了师娘对他拳拳爱子之心的意愿。   沈缘抬起眼睛:“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他问:“教主不回来了吗?”   裴渡不忍对他说那场血腥战事,只是换了种方式告诉他:“郁长烬会回来,但需要好久了,可能你得翻几十页日历才可以,他要回来救你的。”   沈缘便道:“那我等他。”   裴渡顿了顿:“等多久?”   沈缘望向自己红肿的手心:“我算一算。”   “教主说……他十五天后回来。”   裴渡闭了闭眸:“早已经过半月了。”   沈缘不理他,继续伸着手指头算:“十五天,再等十天……是二十五天,我等教主二十五天。”   ……   “二十五天他不回来,我就要去卫家。”   “教主说的。”   ……   ……   昏昏夜色杂猩红,刀光剑影的混战早已经结束,郁长烬握着早已经被浸透了血腥的长剑,指尖麻木得几乎伸展不开,青年玄衣浸透血水,裹着伤痕遍布模糊的血肉,粘在皮肤之上凝结,他打开手中的盒子看了一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成功了。”   就算是江湖中十几个门派合力围困,就算是被诟病他朝自己的母族出剑出刀,可在真正拿到能够挽救沈缘性命的东西的这一刻,所有的郁结便已经烟消云散,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问身旁尚还活着的下属:“今天是什么日子?”   下属估摸了半晌:“二月二十五。”   二月二十五……   郁长烬心想着,他走的时候是二月初,路上行了大约三四天,这么算下来,如果沈缘真的听话等他二十五天的话,那么大后天……不对,后天——就是他们约定的日子。   完了,来不及了……   “教主?”身旁下属拿来药箱想给他包扎身上的伤口,郁长烬神思恍惚地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踉跄跌在了地面上,手中的盒子被他好好护着,连一点儿颠簸都未曾有,郁长烬拒绝了那些药,只摆摆手往一边去了:“把药散下去,还活着的带到附近风华楼去医治,一切用药……你与伊楼主说,我回头给她。”   “已经没气息的就地安葬吧。”   郁长烬扶着墙壁走到角落里,他低下头来喘着气,只觉得身上伤口又崩裂了许多,染得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硬麻木的……来不及了,沈缘一定会走的。   他那么乖,那么听话……   说是二十五天就是二十五天,多等一时片刻也不能的,是他晚了,是他晚了啊。   郁长烬摸着自己胸口处那个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想坐下去歇片刻后上路,却忽地触碰到了自己腕间那只柳枝编成的枝环,这只很潦草的柳环,是沈缘临走时跑过来送给他的……是舍不得,是思念。   沈缘会思念他。   “沈缘!”   郁长烬不知从哪来了气力,他登时站起身来,与近身下属吩咐了一通要事,没再理会这里血腥遍布,便猛地翻身上马拉紧缰绳纵飞而去,马蹄踏过泥泞污水,徒留下一圈圈模糊涟漪。   来得及,来得及。   沈缘还要靠这株草救命呢,他快马加鞭赶回去,大约只要三两天,一定还来得及!沈缘最讨厌别人欺骗他,他曾经骗了少年那么多回,次次叫他生气恼怒,把他的心戳烂揉碎了也不解恨,这次怎么能够再次食言?!   “教主最爱你,”郁长烬在心底暗暗道:“从那以后我再也不食言,等我吧……一定要好好地等我。”   一双新春燕自南飞来,沈缘眯起眼睛看着暖乎乎的太阳,趁叶莺不注意把外衫解了下来到殿外的柳树底下去蹲着看那些搬家的小虫子,这些日子叶莺给他读了许多书,有一些关乎爱恨情仇的,他依旧没怎么懂,可有一些是关于动物习性,亦或者江湖中叫人听得直乐的趣事,他倒是觉得有意思。   “哎呀——!”   叶莺忽然惊叫一声,手中的盘子瞬间脱手跌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收起衣裙往前方走了两步,看着不远处那个浑身血迹翻身下马的人怔愣半晌,叫道:“教主!”   沈缘未曾反应过来,还用树枝故意戳着泥土里那些圆乎乎的胖虫子,看它们仰面四脚朝天股涌着,眉目间便染上几分欢喜,连头发丝儿都愉悦地翘了起来:“莺莺你看……”   这句话未说完,一双手臂忽地从他背后紧紧拥住,沈缘没嗅出来人的气息,右手一翻便使了内力打在了这人肩膀上想要挣脱,却又被抱得更紧,只听背后一道闷哼,沈缘回过头,翠眸缓缓睁大了:“教主。”   郁长烬道:“我赶回来了。”   “缘缘还在等我吗?”   沈缘捏着树枝愣住,太长远的分离叫他对眼前的郁长烬有些许陌生,倒不至于认不出来,只是他满身血腥,连原来让人安心的沉厚檀香气都掩盖住了,沈缘半晌都未曾说话,一直到他被抱着进到殿内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教主……”   郁长烬记挂着沈缘身上说不定哪日就会打破平衡点毒素,只轻轻地番“哎”了一声作为回答,动作上却干脆利落地将盒子打开,露出其中藏着的一株草药:“缘缘,你听我说。”   “这药得用内力催化到体内,一会儿要含在你的舌根下面,千万记着不能随便咽了,我为你护法,还有如果……”   “教主!”沈缘像是木偶娃娃忽然被启动了一般,张开手臂便朝着郁长烬扑了过去,像一只长久没见过主人因此记恨得张牙舞爪的大猫,侧头在郁长烬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郁长烬脱了被血浸透的衣裳拥抱住他,伸手摸着少年柔软的头发,掂着怀里的人只觉得他重了些许……可能是胖了吧,叶莺喂什么东西都胖,她养的那些鸭子大鹅,就算最初骨瘦如柴,也能养成肥嘟嘟的样子。   可爱极了。   沈缘张开嘴,乖乖地叫郁长烬把药草截开塞到他舌根底下,郁长烬依旧不放心地嘱咐他千万不能真的咽下去,又一边去擦了手莱给沈缘做护法,这南疆族至宝的药性很烈,沈缘身上毒素又杂又乱,其过程少不得要疼得大汗淋漓。   “不怕不怕。”郁长烬拍了拍他。   内力缓缓流出,在沈缘体内横冲直撞,少年仰起头皱眉,之觉得全身的血都被抽了出去,舌根底下的药草带着清苦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吐出来,却在紧急时刻被郁长烬一把捂住了嘴巴。   “呜……”   沈缘眼睛噙着水雾,忽地用气音轻声唤道:“长烬哥哥……我想你。”   像撒娇一样……   郁长烬整颗心都软烂了。   “我也是,教主也想你。”   我真爱你,如明月照我,祛除我满身孤独寂寞狰狞戾气,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昔年他疯疯癫癫念着的那首长恨歌,把自己葬在冰湖后满心不甘的悲泣,在逢春之时双燕齐飞时彻底完结。   ……   “但你还是不能吐掉。”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番外线定了俩,一个是《前世郁长烬和小宝的最后时光》   一个是甜甜的《小圆给教主讲鬼故事被自己吓到》    第128章 《不见玉颜空死处》上篇   “往后,不用再选人来了。”   第五次把沈缘身边的侍女赶走的时候,郁长烬和那个总是呆呆木木的少年争吵了一番,说是争吵,其实也不然,沈缘已经有好些日子不与他说话了,更别提歇斯底里地吵架,这么一场灼热火焰交织痴缠,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愤怒迸发。   “又不说话?”   沈缘好像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羸弱少年怏怏地躺回去,双手交合枕在侧颊处,脚腕间的锁链也随之晃动出细微声响,他原本是一副清丽动人好颜色,在昏暗烛光下却只衬出几分郁郁沉沉的死气,不合时宜地说——他像一条被网住无法挣脱,于是只能认命的……死鱼。   郁长烬慢慢走过去,进入到了那片昏暗烛光范围之内,阔袖玄衣投下更深更重的阴影,把大半光亮遮掩,恍惚之间,他只能看见少年那双如初见时一般明亮如新春绿叶的翠眸,是让他一眼心动无法自拔的那片湖泊。   可如今这片湖泊死寂了。   郁长烬心中烦闷不止,只觉得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缕不清词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句威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道:“再不说话,我就吊死那五个侍女给你看。”   沈缘似乎有了点反应,他的脑袋轻轻地动了动,把两只手从侧脸处抽了出来搁在了腹部的绒被上,却只侧眸看着来人依旧不言不语,仿佛一个永远都撬不开心脏的硬石头,它的外部坚固无比,用烛火却可以照见其中价值连城的碧色宝石——可惜打不开。   于是一文不值。   郁长烬等了片刻,依旧不见沈缘开口:“你不是爱和她们说话吗?!你既愿意和她们亲近……来人!把那些……”   “……教主。”   这一声太及时,几乎是在最后一刻阻却了他暴戾四起的杀心,少年的音色闷闷哑哑,又莫名有些含糊,若非郁长烬与他近身,又注意着他的模样,恐怕都听不到沈缘这出口的两个字。   唯两个字而已……   郁长烬忍气吞声压下心中恼火,脱了外衣侧身坐到床边,抬手摸到了沈缘发间那第五个侍女给他编上的几绺小辫子,越摸越是觉得急火攻心喘不上气来,沈缘和旁人……侍女下属,总是能聊得来,纵然是听不懂,眼睛也闪亮亮地乖巧坐着叫人给他弄头发擦脸。   可但凡是他过来了,沈缘便一个字也不说,连个正经的应答都没有过,只仰脸看着头顶上精美雕梁发呆,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言不语。   郁长烬深呼一口气,将沈缘的脑袋扶起来搁进怀里,伸手把他发间的小辫子一个一个地解开来,他发泄着怒气,于是动作间也莽撞,一个不留神便把沈缘给扯疼了。   “唔……”   少年低眸捂了脑袋发出一声闷哼,郁长烬神色一滞,动作霎时间停顿住,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颤来:“沈缘?”   “……”   郁长烬问:“弄疼你了,是不是?”   沈缘依旧不说话。   郁长烬沉默片刻:“你就只不愿和我说话……我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么诛杀我心,那些旁的人来,问你话你一概都回,就只有我,我一来,你就哑了。”   “……”   “我哪里对不住你?”   “……”   “你捅我一剑一走了之,把我们的婚宴搞得一团糟,我何曾报复过你?你扪心自问,我之前待你如何,你真的察觉不到么?”   “……”   房间内依旧静悄悄,郁长烬终于没了耐心,他一把扣住沈缘的后颈,迫使他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说话,沈缘。”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不发一言,他的嘴像严丝合缝死也无法撬开的石头,本应该做一副倔强不屈神色,可郁长烬盯着他,却依旧只在少年瞳孔中央望见了那一片澄澈纯粹的碧色湖泊,他还和以前一样,只抬眸一眼就能叫人心驰神往。   郁长烬记着他穿嫁衣的模样,那身繁琐华丽的艳红衣裳并未压下他周身纯稚气息,只成一件附属物衬得他气色极好面颊红润,如同九天御风而下的仙子,上好的胭脂涂在少年唇间,在婚前便被他心焦难耐地压着人吃了个干净。   那时多貌美……   如今明明还是那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叫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的容貌,怎么就能成枯木碎叶,如此寂寥无声?   “说话。”郁长烬沉声道:“你不开口,我便生气了,你那五个好姐姐还要不要?你既喜欢她们,爱和她们说话聊天,便好好地顺着我,别叫我总发火。”   沈缘垂下眸:“教主。”   郁长烬道:“说些别的。”   沈缘想了片刻,依旧道:“……教主。”   “我说,”郁长烬道:“讲些别的。”   沈缘抿了抿唇:“我今天……吃了梅花酥,一个……瑞瑞给我……念书,外面下雨了,有鸟在叫,好像是鸽子。”   冬日怎么会听见鸟叫?   郁长烬皱了皱眉,继续问:“还有呢?”   沈缘道:“……没了。”   “没了?”郁长烬用手抚摸过他的耳尖,登时叫沈缘浑身都颤了一下,像只瑟瑟发抖的小毛绒兔子,这是他后来才发现的,沈缘的耳朵极敏感,往往在床榻间轻咬上一口,便能叫他满面失神,慌乱不止。   郁长烬顺着他的耳鬓摸下去,轻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他看着少年熟悉的眉目,心里却只觉得陌生无比,一簇火焰在他的喉咙里烧起来,灼得人连体内鲜血都滚烫发热,那双翠眸看起来清清凉凉,明明浸润进去便可以缓解粘他连在肌肤上的灼烧,可他触碰不到。   他触碰不到……!   于是只能任由山火蔓延,把眼前所有郁郁葱葱的绿色全部烧毁,烧干净,只留下一片荒芜灰烬。   郁长烬问:“你爱我吗?”   沈缘被捏着下巴脑袋动弹不得,他似乎没能明白,又或许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片刻后只糯糯道:“不。”   郁长烬声音更沉:“我问,你爱我吗?”   沈缘不懂:“我不……”   “说爱我,”郁长烬道:“我教你。”   “……”   “说。”郁长烬手上的力气重了一些,把少年白嫩下巴捏出了一个淡红的不规则圆戳,那抹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叫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可玄衣教主依旧不依不饶,像个疯子般命令着眼前的人:“快说,说爱我!”   “爱?……爱你?”沈缘欲言先怯,忍不住缩了缩脚尖,那段锁链在他的腕间摇动着,晃晃荡荡的声音叫郁长烬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他的脚腕处。   这些日子他从没放过沈缘,但凡有空闲便会捉着他玩弄一番,三个月过去,少年玉白凝脂般的肌肤上痕迹总是未落下去,便又被新的一层掩盖,点点梅花散开,是艳红的墨在他的躯体间作了山水画,其实……沈缘依旧很乖,只是他也依旧恨,恨得要命……不甘心罢了。   他也没给沈缘几分好脸色。   怨不得沈缘这些时日总是闭口不言。   郁长烬的心软了半块,他低下头,刻意地凑近了沈缘的脸,对着少年慢慢说道:“你乖乖的,我便不会生气,要是叫我真发了火,你晓得是什么后果,至于放过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若想收手,根本就不会再捉你回来。”郁长烬数月以来都未曾安眠过,身上的戾气慢慢化作眼中的红血丝缠绕,落在沈缘的躯体间只成靡乱痕迹寸寸束缚,连带着他脚腕间的锁链,也衬出几分胡乱情。趣。   可郁长烬没有别的办法。   沈缘总是想跑,总是想离开他,总是与旁人三言两语便交心,却见他时容光黯淡一言不发,是死了心都不想与他说话,于是便做个木偶娃娃的模样,平白凌迟他的血肉,让他纵然是疼得快要晕厥,也始终无可奈何。   “说话。”郁长烬命道:“我说一句,你便要答一句,往后不论如何都要应我一声,再不要做这种架势,你什么时候知道乖了,我便恢复了你的武功,从此不再锁着你。”   这种“乖”应当是很容易达到的,并非是千难万难,郁长烬的指节擦过少年单薄锁骨,心想:沈缘懵懂纯真,本就很乖巧了,其实这个标准可以再降一降,只要……只要他能好好地答话,偶尔主动亲一亲他问候三两句,亦或者像从前那样行事,就已经很好了。   沈缘轻轻应道:“嗯。”   郁长烬眉眼舒展开,手指慢慢摸着他的头发彻底将那几根碍眼的小辫子捋顺,他像是在摸一只受惊的小猫那般,动作轻柔无比:“往后……我给你束发,再不要叫别的人碰你,听见了吗?”   沈缘:“嗯。”   郁长烬喉中发出一声笑:“来,亲亲我。”   少年似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双眸,几乎是习惯性地抬手解下了覆盖他躯体的唯一一件内衫,这些日子他没有穿里裤,是以郁长烬捉弄少年小腿时十分方便,就连膝盖屈起的弧度都被教习成了固有的样子。   轻柔的白纱落下去,沈缘张开手臂靠近郁长烬,瑟瑟发抖地缩进男人的怀里,他低着头,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啜泣:“……轻一点。”   郁长烬愣住:“我没有……”   “我只是叫你亲一亲我,这做不得么?”郁长烬回抱住他,翻身与沈缘一同躺在了床上,他的怀里是一具暖乎乎的柔软身躯,软化了他半颗破烂心脏:“罢了,我来。”   沈缘抬起眸看着他,忽然道:“鸽子在叫。”   “什么鸽子?”郁长烬扣住少年毛绒绒的脑袋,细听了半晌也没听见哪里有什么声音,只以为是沈缘喜爱小动物因此总幻听,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几乎融入到他的胸口之内:“冬日里鸽子不在这边,教主亲一亲你。”   当郁长烬低下头,其间只余半寸,即将触碰到那抹樱色一亲芳泽的那一刻,沈缘忽然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会一点点补完   我拆成俩来写了撒。   上篇受发癫强制爱,下篇攻死受疯    第129章 《不见玉颜空死处》下篇   “走?”   郁长烬闻言一时怔住,方才刚稍稍舒展放松的神色倏地又冷了,就连肆意抚摸着少年光滑脊背的手也停顿住,他微微退开一点儿,低头看着侧躺在枕上的少年,声音不轻不重问道:“你想走去哪儿?”   若是只觉着待在殿中无趣,那么等沈缘自己知道乖了,再也不闹的时候,他倒是可以抽时间带他下山去看看风景,四处游玩一番也无不可,但若沈缘是想要离开他,彻底脱离玄冥教,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缘静静地侧躺着,对郁长烬的问话置之不理,他翡色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只是恍惚茫然地看着昏暗气息之中微微跳动的火光,大片阴影洒在他的脸颊处,分割出一道叫人捉摸不透的界限。   郁长烬眸光稍暗:“我刚才说什么?”   “忘了?”   沈缘回过神来:“……没忘。”   他有些冷,忍不住用手臂拖着自己的身躯往郁长烬的怀里凑过去,冰凉的锁链卡在他的脚腕处,一动一响,这些细碎的声音像来自远方被缚网囚住的鸽子所发出的泣血惨叫,少年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这个声音,就在他的心底。   郁长烬怀里撞进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他心底轻叹,忙又抱住他躺下来,扯了一旁的绒被盖在少年身上给他遮住有些微冷的空气,复又道:“没忘就回话,你想去哪儿?”   沈缘心里的鸽子已经死了,他轻轻地发出气音,像梦中模糊的呓语:“我想……离开这里,教主……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去看那些……”   郁长烬的脸陡然沉下去:“不想?”   “……”   “除了玄冥教,你还想去哪?”   沈缘又不说话了,他察觉到了房间内似有似无的窒息,用手指捏着被子往自己脸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冬日结冰了的碧波湖水般的眼眸。   “说啊,你还想去哪儿?!”   郁长烬最恨沈缘如此淡然从不接他的招,不论是争吵亦或者是真情流露,沈缘从不会给他一丝一毫能够让他们的情感恢复如初破镜重圆的幻想,他心里只是太过于明白,他太熟悉沈缘的性情,所以才总抱有那么一点儿可笑的高傲,囚着自己当初捧在手心里的少年,用权力禁锢他的身体。   沈缘看他一眼,闷闷道:“不是这里。”   郁长烬气极了,他眉心紧锁着,面部肌肉紧紧绷起,脸色如同万里阴云笼罩,手指也忍不住握紧成拳,狠狠一下砸在床榻间:“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   他猛地将沈缘身上的绒被扯开,手臂顺着少年腰窝圈紧,把他按在自己怀中低头深吻下去,这些事情郁长烬早就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他甚至不需要去摸索,就能很轻易地触碰到沈缘最敏感的地方。   “……教主……!”   沈缘蓦地深吸一口冷气,他用力地推却着身上发疯的男人,却无法抵御这场狂风暴雨,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三个月前还笑吟吟地哄着他吃胭脂的男人,如今却总是无端发火,动作间粗鲁躁动,毫无人性可言,就连自己听话好好地回答他的问题……最终也会变成一塌糊涂的争吵。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出门去看看天空中盘旋的那一对双飞喜燕,想把手浸入到冰冷的河水之中去感受那阵刺骨寒凉,也想看看玄冥教山下那丛鲜艳血梅,可他从窗内望出去,只能看见万里冰川笼罩,银装素裹,死寂又寥落的一片冰雪荒芜。   所以他去追寻心里的那只鸽子。   也不行吗?   想想……也不可以?   ……   “沈缘,”郁长烬俯下身去,慢慢地捋起少年鬓边汗湿的墨发,又低头轻柔地吻了吻他水雾朦胧的眼睛,青年的动作温柔得可怕,嘴上却像万千刀剑袭来毫不留情,他轻轻地说道:“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是吗?”   沈缘轻喘着气没说话。   郁长烬道:“那做宠物吧。”   他的瞳孔在不停颤抖,像是有什么如火的东西冲出牢笼挣脱枷锁,郁长烬按着身下少年瘦弱的肩膀起身,他披了衣裳,站在昏昏烛火间低头看着床榻上早已经失了气力的人低低地嗤笑一声:“歇息吧,你乖乖的。”   “你知道我最不想对你生气。”   生气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沈缘会像这世间娇憨女子一般对他肆意撒娇发脾气,然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在灯烛下夜谈争辩,把一切都好好地说开?   真能说开就好了。   郁长烬深深地望了沈缘一眼,转身离开。门扉轻轻合上,隔绝了灼热火焰和冷冻冰河的交接,只余下一片诡异的静默,他站在门外仰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按住了自己发痛的心脏。   相比于受制的沈缘,他好像才是在这场无声博弈之中落荒而逃的那一个,郁长烬看着天空中昏暗星光,整颗心脏疼得已经揪起来,这大约是沈缘曾经给他下的毒药残余的作用,虽不像那一剑那般致命,却也有他好受的,可纵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舍得报复沈缘。   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明明早已经恨透他了,那日他胸口流出的血,几乎可以书写出完整的一首长恨歌,郁长烬生死不知苟延残喘的时候做了许多梦,每一个都与沈缘有关,有时候是他大仇得报,把沈缘杀死在自己面前,有时候是他看破了爱恨情仇,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妻子,甜蜜幸福一生。   混混沌沌,茫然无知。   “这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郁长烬掩着声音咳出一手血腥,他慢慢地移阶而下,停留在了满天大雪之中。   “就算是我,也不能次次都顺心的。”   他完全没了困意,连心脏底下为沈缘铺的那层暖绒如今也凉透了,那一瞬间只晓得自己想要逃离这割人血肉的沉寂,于是他走到了雪地中央,看着模糊夜景沉默不语。   “主上安好。”   夜巡的提灯侍卫路过此处瞧见了郁长烬,上前来恭敬施礼,玄衣教主立于雪中,肩头上早就落满了碎白梨花,他负手看过来,微微点了下头,又像是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招手让侍卫近身。   “你去,”郁长烬思索片刻:“去北堂那边找叶莺过来,叫她收拾下自己的东西,这季冬来与缘公子一起住,把中殿的炭火烧旺一些,回头……叫人把偏殿收拾出来,这些日子的密信文书,也知会底下的堂主,送到偏殿去。”   侍卫愣了一下:“这……”   郁长烬:“怎么?”   侍卫顿了顿:“中殿本是教主和夫人住处,怎好叫叶莺姑娘来?况且……况且偏殿荒废许久,未曾烧着地龙,教主若是……”   “好了,”郁长烬的脾气一时好一时坏,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如今倒还是给了这话多的侍卫几分好脸色,或许是因为那句“夫人”,叫他心底里欢欣雀跃了,他摩挲着手指,道:“先按我说的办。”   侍卫低头应道:“是。”   他见教主似乎没有了指示,便提着灯想要去北堂,回身时袖子一抖却忽然甩了个东西出来,“啪嗒”一声跌在了雪地里,没过片刻便被雪花掩埋了大半,郁长烬先侍卫一步将东西拾起来,捏在手里看了半晌。   “簪子?”   侍卫踌躇半晌:“我姐姐的。”   “上回我见姐姐发间对簪不慎失了一个,便向她要了剩下那支,想攒些银钱对照着打支新的来赠姐姐,教主能……还给属下吗?”   一支算不上顶好物件的银簪子而已,郁长烬递还给了这个侍卫,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被这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屈身弯腰把它拾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心头太乱了,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想去做什么……这大概是手足无措的写照。   郁长烬没在意这样一个小插曲。   第二日在外巡查的暗卫来到偏殿复命,郁长烬一夜没睡,只昏昏沉沉地托着自己的头小憩了片刻,桌上的烛火早已经燃尽,徒留下一盏不成形状的灯油附着,灯芯子也弯弯曲曲地粘在上头,成一只小爬虫的模样。   外头的雪在清晨天光微亮时便已经停了,除去微微风声,到处都是一片死寂,郁长烬握着石臼研磨罐子里头的凤仙花,低头整理着自己混杂的思绪。   昨夜,是他太失控了。   那句话并非是他本意,只是心里一着急便脱口而出,也未曾管这些话到底是怎样的刀锋凌厉,沈缘似乎并未难过,他那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翠瞳之中是一无所知,只是他最后一个字脱口落地,心脏便先悔得狠狠揪了揪。   “呼……”   郁长烬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叶莺昨夜过去了,应当是能叫他开心一点儿的,回头……”   回头他也得哄哄沈缘才行。   原本就被束缚着,平白叫他高兴起来也太过于难为人,好不容易和那些侍女能说上几句话,还被他吃味赶走了,不论是谁遇到这通事,都很难有个好心情的……哄哄他吧。   给他染指甲,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带他出去玩一玩,风华楼的地界近来或有灯会烟花,沈缘不知道看过没有,他身子一直不大好,也需去风华楼一趟叫伊楼主好好地看一看……还有簪子,沈缘发上还缺个好看的物件,再给他腕上打对青玉镯子……   大约也就三五日时间,等他忙完这阵子,就带沈缘出门一趟,六角阶下的梅花如今也开得好,正适合酿些梅花酒来带在身上给他暖身子。   可沈缘酒量不大好,怕是只喝上一口就要趴在他怀里睡觉了,不过就那么抱他一路也好。   思及此处,郁长烬不禁低低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去研磨那些凤仙花,这时门扉被敲动,外头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在外探查的暗卫,来人先是行了通礼,拱手道:“禀报主上,无涯阁来信。”   郁长烬有些讶异:“无涯阁?”   “你自打开拿上来罢。”   暗卫展开信纸,未察觉之上有什么毒粉药物,便低着头膝行上前要将这封信呈给郁长烬,青年手指刚拿到那封信还未来得及细看,门外却忽地传来阵模糊的吵闹。   “教主在此,你岂可擅进?!”   另一女声带着啜泣哽咽:“我有急事,我真的有急事!你让我进去见教主!你让我进去!”   “纵然有急事也要等通报,你……”   “哐当——!”   ……   “放肆!你怎能擅闯?!”   门扉忽然被猛地撞开,暗卫抽出身侧刑刀,郁长烬下意识摸到腰间长剑立身而起,眼前却出现了叶莺一张泪痕遍布的脸。   鹅黄罗群的姑娘双手颤抖,似乎是被滚烫的热水伤到,成了一片红肿颜色,她结结巴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不停地喘着气,脚下一软差点儿仰面跌到地上去,整个人僵硬麻木。   郁长烬示意暗卫将她扶起:“叶莺,怎么回事?”   叶莺磕磕绊绊:“我有……急事,缘公子……缘公子他……”   郁长烬变了脸色:“沈缘怎么了?”   叶莺嗓子哽住,低着头半晌都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唯有眼泪在面颊上划过更加汹涌如涛,郁长烬上前一把抓住她瘫软下去的手臂,心里焦急万分:“你说,沈缘怎么了?”   “缘公子……”   叶莺仰起脸:“……缘公子自戕了。”   ……   ……   入目是漫天鲜血的颜色,柔和的烛光之下,床榻间的枫叶花纹被染得更艳,湿润的血迹顺着布料边角一滴一滴地坠下来,在木制地板上蜿蜒成一条血红河流,郁长烬甫一进门,目见此情此景,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方才不可置信的愤怒,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如何捉着叶莺跌跌撞撞地来到这里,他忘记了自己手底下研磨着的凤仙花,脑海里少年原本熟稔的容貌也愈加模糊起来。   “……沈缘?”   郁长烬呼吸停滞一瞬,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这两个字吐出来,如同锋利刀刃寸寸划在他心头软肉间,一点一点地割去他所有的理智,叫他后知后觉地知道疼。   “怎么回事啊?”他撑着门框慢慢走过去,仿佛一瞬间被压垮了肩膀,只俯身看着躺在血泊中没了呼吸的少年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沈缘本就不想与他说话,如今更不可能轻易回答他,郁长烬坐在床边,慢慢地托起沈缘的肩膀,怀里的人尚有热度,好似还活着的时候那样,赌气装作睡着不乐意和他讲话。   “别睡了,”郁长烬晃了晃他的身体,轻声道:“我忙完这阵子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最喜欢叶莺吗?我让她过来陪你还不好?骗我就罢了,你怎么好骗她?”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虚幻场景,如同在梦中寻觅捉摸不透的壁画,前一刻他掀起了美艳少年的红盖头,看着他抿唇害羞地笑于是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下一秒他手持利剑,为报那背弃之仇狠狠地捅穿了沈缘的胸口,面前是遍布血腥。   郁长烬蹙眉思索半晌:“又在做梦了。”   一个新的梦境。   叶莺整个人早已经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告知教主缘公子自戕一事时,教主明明是恍然间讶异了一下,抓着她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随后却又诡异地平静下来,就连面见如此惨烈情景,他也仿佛视而不见。   一会说念念有词说:“今日你就是我夫人。”一会儿又似悲似喜道:“我这也算大仇得报了。”   现在他说:“我在做梦。”   叶莺扭头看向床榻间的血色,肩膀忍不住抖了抖,她扶着门框瘫倒下去,又只怕是自己如同郁长烬所说在做梦所以看错了,便死咬着舌尖盯着这副场景,终于在察觉痛意的那一刻确定了当下就是现实。   只身着里衣的少年仰躺在教主臂弯之中,面目灰败了无生气,他的发丝凌乱地缠绕在脖颈间,微微地遮掩住了被一根簪子刺穿的血洞,可就算这样,那些发丝也阻挡不住血红蔓延。   沈缘生前漂亮动人,死后也貌美无双,他拉着她的袖子轻轻地叫“莺莺姐姐”,又撒娇似地靠着她的肩膀看她缝衣裳,叶莺不是铁石心肠,她看沈缘,就像是看自己的亲人一般,在看见这副场景的那一刻,她的心底也空了一大块。   “教主……”叶莺颤抖着开口。   郁长烬回过神来:“怎么了?”   叶莺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   叶莺重复道:“缘公子死了。”   郁长烬垂眸静默半晌,对此似乎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他拢着怀里的人,用袖子轻轻地遮住沈缘的面容,良久后才道:“我知道。”   他轻轻地说:“这不是很常见么?”   梦里什么情景都会出现的,何必那么惊讶?   叶莺半天没说出话来。   郁长烬朝她挥了挥手,道:“你出去,我陪他一会儿,叶莺……你叫人去准备一下沈缘的葬礼,务必盛大隆重,叫他走得开心一些。”   叶莺看了他一会儿,没发觉什么异常,便以为教主已经接受现实,只是如今心中悲痛无处抒发,若是为爱人死去而哭泣流泪,叫她这个下属瞧见未免也不大好,有失威严体统……叫她避开,也算正常。   “去吧。”   郁长烬挥手合上门,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拂落下来,留在他眼前的是沈缘苍白无色的病弱面容,轻飘飘的像雪白的柔软丝绸,他低下头去,在沈缘冰冷的面颊上贴了贴:“你怎么总是叫我做噩梦?”   “说话呀,”郁长烬的声音很轻,唯恐太过吵闹叫沈缘惊吓住,于是便维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抱着怀里的人:“又不说话,你总是不爱和我说话。”   “……可你离了我不行的。”   他不过就出去了一晚上,沈缘便把自己搞成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身上的衣裳又乱又脏,头发也没好好地束着,手指也一片冰凉,脖颈间直插着的那根簪子,沾满了血迹。   “你再不说话,我便亲你了。”郁长烬低着头,轻轻地碰了碰他苍白的唇角,又低笑着威胁道:“你再这样,我还会做别的事。”   “……”   郁长烬轻叹一口气:“罢了。”   “先叫我醒了再说。”   他抱着怀里的人想要站起身来,手上却忽然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郁长烬皱着眉停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缘的脚腕间还锁着链子,他把人又搁下去,手上聚起内力,把锁在少年腕间的锁链震碎。   “沈缘……”   郁长烬抱着怀里的少年走入漫天雪白之中,他要去找寻一个能叫他彻底从梦中醒来的方向,却在低头看见沈缘脚腕处的那个血洞时忽然愣住了。   满天大雪,寂寥无声。   所有的情景飞速在他的眼前闪过,伴随着他自高台宴上对沈缘一见钟情,到他们相互背弃,最终落得个囚徒结局的所有一切,沈缘做了被他禁锢的囚徒,于是用一根簪子用力地扎进了自己的脚腕之中想要挣脱束缚,却又因武功被锁无能为力,所以他想到了死。   死亡,也是一种逃离的方式。   “我之前一直在这样做。”郁长烬的心脏再次痛起来,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叫自己狼狈地跌在雪地中:“你怎么也学会了?”   这是梦啊……这是梦!   这明明是一场该死的,叫人恼恨的梦境!   可如今又为何会如此真实?   郁长烬不敢再细想,他加快了脚步,在雪地之中踩出一片凌乱,可万事诸物并非是不想便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往往越是逃避,越是要直面惨痛。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闪过自己的猜想,他想象着沈缘昨夜躺在床榻间流眼泪的样子,想象着他咬着自己的袖子无声哭泣,他或许是哭到眼睛红肿才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后或许是因为口渴或是饿了肚子,见自己脚腕间锁链禁锢,于是他……   于是他决定去死。   轰隆——   郁长烬膝盖一软跌在了雪地中,怀里的人随之也滚落下去,他急急忙忙地爬过去把沈缘扶起来重新好好地放进怀里,心中一团乱麻缠绕,痛彻心扉。   “对不起,对不起……”   郁长烬轻声呢喃:“我跌疼你了,是不是?昨夜我本不想说那句话的,每一场梦中我都无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总是对你对那些下属无端发火,有时候言不由衷……你能原谅我,对不对?”   他祈求着:“原谅我吧,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往后不论如何,待我醒了这场梦,我好好地对你,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到哪里,好吗?你不能总是进到我的梦里,拿这种事来恐吓我。”   “……”   “我太怕了……”   郁长烬缓了缓后起身,他抱着沈缘来到一处冰湖边,思索片刻后却施施然地坐了下来,叫沈缘的脑袋靠在他的怀里:“我,我其实该大哭一场的,以前的那些梦都太悲痛了,每一次我都深陷在里头无法自拔,每一次不好的结局,我都悲伤过后随你而去。”   “我哭到眼泪流干了,才能偶尔勉强地辨认出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在梦里身死,便能回到现实……这次大概也是。”   郁长烬打定了主意:“有些话我随后和你说,我们现在先回家,好吗?”   他抱着沈缘慢慢走入冰冷的湖水中,漂浮着冰块的湖水浸过他的腰腹,郁长烬冻得咬紧牙关不停发抖,却又死死地托着少年轻飘飘身躯不肯叫他沾上半点儿冰凉,明明雄浑内力在他身,只要稍微施展便可抵御寒冷,可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埋葬在了湖水中。   “我们回家。”   ……   “叮铃——”   屋檐上悬挂的风铃被吹动,郁长烬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混沌之中他的思绪杂乱无章,只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一场很可怕的梦境,如今再想起来未免未免失笑。   明明他已经重活一世了。   他浴血奋战为自己心爱的人拿到了南疆族的至宝草药,给沈缘解了毒,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经说开,沈缘学会了思念和撒娇,他的身体如今也在慢慢好起来,除去裴渡总是三番两次地来玄冥教看沈缘这事,眼见着大家的日子都舒畅了,他怎么又会做起这样的梦来?   难不成是……婚事将近,他紧张了?   “真是……”郁长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对自己道:“临到头了自己出岔子可怎么好?”   他起身穿好衣裳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还没来得及拿起来,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探过来把杯子拿走了,郁长烬一愣,抬头看见了沈缘俏生生的模样,他轻叹一口气把杯子从少年手中拿回来,道:“你别喝冷的,我叫人去给你煮甜梨汤。”   沈缘道:“我就要喝这个。”   郁长烬见他固执,干脆把里头的冷茶随手泼了,又隐隐约约记起什么事一般回神问沈缘:“你不是和叶莺一同去山下听说书先生的怪谈了么?如今怎么先回来了?”   沈缘没说话,依旧盯着他手中的杯子。   郁长烬轻笑一声:“怎么了?”   “我方才做一场噩梦惊醒,难不成你也进入到里面去,变成这样呆呆的样子了?”   沈缘问:“什么梦?”   郁长烬回避道:“不大好的梦。”   “我废了好大劲才醒过来,这些日子你总听叶莺给你将鬼啊怪啊的,未免胆小害怕,可不能叫你听了也陷入进去,那我就只能心疼了,可幸只是一场梦罢了,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沈缘忽然道:“我没有在你身边。”   郁长烬:“什么?”   沈缘仰起脸:“我已经死了。”   郁长烬皱眉:“怎么说这种话?”   “好乖乖,你可别吓我了。”   沈缘像个木头人:“我没有吓你。”   郁长烬搂住他:“那你是做什么?”   沈缘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声音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你怎么知道现在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我该怎么样才能叫你彻底醒过来?”   郁长烬没察觉到不对劲,他道:“不要叫叶莺给你讲故事了,你看现在……你说起这些没完没了,如今怎么可能是梦,我明明已经重来一世了,也拿药救了你,你怎么可能还会死?相必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赎罪的机会,不可能是梦。”   沈缘沉默半晌:“你确定吗?”   ……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我送你的柳环,如今去哪里了?”   郁长烬后知后觉低头。   他的腕间空空荡荡,别无他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番外结束!    第130章 《鬼故事与新娘子》上篇   “砰——!”   那根在脑海之中拉扯的细弦骤然间崩断,郁长烬恍惚回神看向桌子上早已经冷却的残烛红泪,一时间脑子混沌无边,那场噩梦朦朦胧胧地在眼前遮了层雾气,让他摸不清此时到底是何种情况。   方才那个真的是……梦吗?   郁长烬呆坐在原处许久,闭紧了眼眸,他揉了揉太阳穴,平复着心口处难捱的急促痛意,却始终觉得肺腑沉闷无处述说,臂肘忽地一颤把桌上东西扫落,他彻底清明,下意识低头往自己的腕间看去。   柳环还在。   还在。   当初沈缘赠他这东西是在开春时节,柳枝本就是不易存留之物,更别提拿来当做一个长久的饰品,可若沈缘兴起再赠他一个相同的来,他自然也高兴,但终究敌不过那日分离少年初露思念的真挚情意叫他更欢欣雀跃了。   于是他废了些功夫,亲自炼了药水把这只柳环浸了七日,又在暗处阴干,重复四五回才终于把沈缘送他的这件礼物留存下来,方才在梦中…那梦境也太过真实了,遍体冰凉的感觉尚还残留着,叫郁长烬有些呼吸不过来。   沈缘。   “沈缘!”他握紧了腕间的柳环向殿外疾步行去,脚步匆匆间肩头外衫滑落在地,郁长烬无暇再顾及那么多,如今只想要他心爱的少年现在,立刻,马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有这般才能了却他长久浑浑噩噩梦境。   沈缘去做什么了?   他如今在哪里?   郁长烬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他步履匆匆经过外头长廊,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女便焦急地问:“缘公子在何处,你见着了吗?”   那侍女面色略讶异:“缘公子他……”   郁长烬:“在哪里?”   侍女嗫嚅半晌:“缘公子不是与叶小姐一同去山下了么?”   还是教主千叮咛万嘱咐亲自送下山的,回来处理政务多有不放心,又命手底下得力的暗卫去私下护着,还往风华楼去了封书信,大抵是想叫那些江湖中混不吝不长眼的角色都避着缘公子一点儿,好叫他初入尘世玩得开心。   如今教主怎会又问起来沈缘的去向?   郁长烬想了片刻,终于记起来一些,的确是他把沈缘送下山去玩的,近来叶莺爱与沈缘讲一些怪异故事,这些口口相传的东西讲多了便也尽了,少不得想要听一些更新鲜的,现实中的一切与梦境开始慢慢串连,只叫他的心里头更加焦躁不安。   现在是不是梦境……你确定吗?   去找他。   找到他就能确定了。   郁长烬摸了摸腕间的柳环,随及放开那名侍女急匆匆地用了轻功从山头下直掠而去,他本想寻着沈缘身上的追踪符去找他,却未料还没到山脚下,便听见一男一女嬉笑的声音,伴随着周遭鸟雀群鸣,那片熟悉的衣角扫过玉阶,径直打在了他的心口间。   “那老道故弄玄虚,半天才入主题,我回头给你找更多的书来,上面有图画,比那老道讲得详细多了,还有还有……”   另一个声音道:“我要讲给教主听。”   女声道:“教主见多识广,不见得对这些有兴致,不过若是你讲的话,怕是念枯燥经文也有好多人乖乖地听你说,不过今天那个事情,就是那个……可不要给教主也一并讲了。”   沈缘抱着怀里的袋子:“嗯嗯,我知道。”   “我不会讲绣球的事的。”   “那就好了,我们……”叶莺正眉开眼笑,抬头却忽见一人玄衣白裳,肃穆凌冽立于阶上,正垂眸看着她身旁的人,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们?”沈缘侧头看她,顺着叶莺的目光往上望过去,看见了郁长烬的影子,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低头捏着衣摆刚欢喜地走了两级石阶想要到上面去,肩膀却顿时被一双手臂紧紧拥住,像是要将他揉入骨头里面去。   “教……教主?”沈缘呼吸不过来,勉强把自己的两只手从胸前掏出去,用上力气推了推郁长烬的肩膀:“太紧了,长烬哥哥……”   郁长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回来了。”   少年用力点头:“我日落前回来的。”   “好乖,”郁长烬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里那阵空落落的地方依旧没能填满,只是空虚地拢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气,营造出了一种被充满的假象,他扣着沈缘的后脑,贴了贴他的脸颊:“回来就好。”   沈缘近来已经被教会了许多种情绪,这其中叶莺的故事和郁长烬的引导功不可没,他看着面前郁长烬紧绷起来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郁长烬闭了闭眸:“无事。”   沈缘看了他片刻:“你分明就是有事。”   郁长烬叹气:“真没事,只是想你了,这么久才回来,真是叫我看书做事都时时刻刻念着,连你要染指甲用的凤仙花都没磨完,还在那里放着。”   他把怀里的人抱起来,将少年小腿边的烟萝裙衫一并拢了,朝旁边呆愣住的叶莺点头示意一番,便转身抱着沈缘稳稳地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地把他念着的爱人抱回到了殿中去。   “不是要给我讲故事么?”   郁长烬把沈缘放在床边,去桌上拿了石臼折身回来坐到少年对面,又将他一双在床边晃晃悠悠的小腿托起来搁在了自己膝上,一边研磨着石臼里的凤仙花瓣,一边等待着沈缘给他讲山下那个老道说的故事。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沈缘开口说话,又想起他与叶莺那句有关什么“绣球”的事,大抵能猜出来他们在山下街上发生了什么,不免有些吃味地捏了捏沈缘的脸颊:“怎么了?又不想说了?”   沈缘偏了偏脑袋,终究是没躲过郁长烬的动作,只能任由自己的脸颊被人捏在指腹间揉搓成粉红的颜色,片刻后他忽然皱起眉头,一把将郁长烬的手打下去:“走开!”   郁长烬一愣:“怎么?”   沈缘抿起唇,抬手窸窸窣窣地在怀里头掏了老半天,一会儿摸出几颗红纸包着的喜糖,一会儿又摸出来一小串像耳坠子一样的珍珠,又是一下,竟翻了一把约摸四寸大的小扇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身旁摞成了一堆,可沈缘依旧在怀里翻找。   郁长烬笑了:“你找什么?”   “我说你胸口怎么鼓鼓囊囊的,原来装着这么多东西,”郁长烬撇眸过去大致看了一番,又问:“给你的银子够不够用?怎么不晓得买些吃的回来?是在路上已经……”   “给你!”   沈缘抬手“啪”地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拍在郁长烬胸口,随即便低下头去拉过郁长烬的手想把他腕间那只潦草的柳环取下来,岂料对方蓦地将手抽了回去,叫沈缘的动作落了个空。   他抬起头,正对上郁长烬一双颤抖的眸,墨色瞳孔中央溢散出郁郁沉沉的黑色,里面的情绪太过于复杂,沈缘没能分辨出来,他往前蹭了蹭,叫自己的腿搭在了郁长烬膝上:“你看,你分明就是有事。”   “不告诉我,又骗我。”   沈缘越想越气愤:“骗子!”   郁长烬把手里的石臼搁在一边,连忙将落在他膝盖间的镯子拾起来戴上,微微前倾身子做足了耐心准备去哄他:“没有没有,我不是已经发过誓了吗?怎么会再骗你?”   “只是今日脑子昏昏沉沉,做梦梦见……你给我的柳环丢了,我寻了好久都没寻到,这才有些魂不守舍,别恼了,好不好?”   沈缘讶异道:“丢了?”   他指了指郁长烬的手腕:“还在呀。”   少年这句话出口,像是一颗定心丸顺着郁长烬的喉咙咽了下去,他摸了摸手腕间的银镯子,再往上沿触碰到那只柳环,心中终于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气,他自己瞧见这只柳环,只觉得是幻觉,沈缘这么说,那便是实实在在地有了。   是真实的。   郁长烬摸了把他发间的珍珠:“怎么想起来要给我带只银镯子回来?”   沈缘道:“我路上看见了。”   “我咬了一口,是银的。”   郁长烬低头看了看,果真在那只镯子上发现一处牙印子,就这么件民间小作坊出来的饰品,也精致不到哪里去,到底是比不过玄冥教私坊里给沈缘做出来的簪子好看,可若是沈缘赠他,那便是千金万金都比不过了。   真好。   太好了。   郁长烬的笑意掩藏不住:“是银的。”   沈缘那股气像风一样一下子被吹散,他朝着郁长烬招了招手,刻意地低下声音道:“我和你说。”   “嗯?”郁长烬估摸着他是要讲那些怪志故事了,便起身来和沈缘一同坐在床边,与他贴着肩膀低下头去,也做足了感兴趣听客的模样,学着沈缘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沈缘用手掌半遮着嘴巴:“我今天和莺莺一起下山,在街上遇见了怪事,很可怕,我讲给教主听,你不要和别人说。”   郁长烬用气音道:“好。”   这么些日子过来,沈缘居然也慢慢学会和别人讲故事了,还知道像那些说书先生一般绕个弯儿再讲,捉紧了听客的好奇心。   沈缘慢慢道:“今天早晨,我和莺莺在街上的茶楼吃饭,窗边忽然响起一阵锣鼓声,我就向外头看,发现是一路成亲喜事经过这里,中间那顶花轿特别漂亮,上头还挂着小铃铛,叮叮咚咚地经过。”   郁长烬低眸盯着少年玉白脸颊,只觉得他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只腮帮子里藏了稻谷的小仓鼠,可爱怜人得过分,他适时问道:“然后呢?”   “后来,”沈缘低声道:“我拉着莺莺一起到楼下去看,还接了好多喜糖吃,但是街上忽然起了一道雾,把景色都遮住了,四处都是紧风,等这阵风过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担轿子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嗯,然后呢?”   沈缘抬起眼睛神神秘秘道:“我看见轿夫把花轿的帘子掀了起来,里头只挂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婚服,上面渗着血,但是新娘子消失不见了,一对绣花鞋从轿子里滚下来,里面只有一双被切断的脚。”   哪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新娘劫走?郁长烬心想,若这故事是真的,大抵是新娘子不愿意嫁,又无法反抗家中长辈,才提前策划出了这样一场计谋,叫人以为她是被妖物鬼魂所害罢了。   沈缘歪了歪脑袋:“长烬哥哥?”   “嗯?”郁长烬把他的脑袋摆正。   沈缘问:“你害不害怕?”   郁长烬:“……”   沈缘没看到自己预期的情景,有些不满地咬了咬唇,又故意低下声音去恐吓郁长烬:“我记得书上说,有一种妖物其状若大鸟,最喜欢吃新婚小娘子的心脏,你说是不是那妖怪把新娘子劫走了?”   “……”   郁长烬沉默半晌,看着少年那双期待的翠眸闪亮亮地看着他,终究是败下阵来,假作被恐吓到一般低下头去,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沈缘:“……好可怕呀,这般怪事,我倒是没有听过,或许真有妖物也……”   “我保护你。”沈缘贴在郁长烬怀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轻声道:“教主不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晚点来    第131章 《鬼故事与新娘子》下篇   听闻此言,郁长烬眉宇轻挑,禁不住轻笑出声,怀里的沈缘像只长毛猫一样蹭着他的胸口,暖乎乎的直叫人心底化成一滩柔和溪水,他垂眸盯着沈缘看了半晌,轻声叹气道:“那再好不过了,有你保护我,还怕什么呢?任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沈缘仰起脸,认真道:“那是故事。”   郁长烬:“嗯,所以?”   沈缘道:“故事是假的,教主无需怕。”   他自顾自地将一双小腿挂在了郁长烬膝上,寻了个叫人舒适的姿势,又提起手臂来支着下巴,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我故意吓你的,实际上没有这么一回事。”   郁长烬低低地笑:“那倒也不一定。”   他扬臂把人拢进怀里,摸索着少年竹骨间的弧度,没过一时片刻便不自觉地将指尖探进了沈缘上身的短衫之中,熟悉的温热血肉笼罩着他因后怕而依旧冰凉的手指,反倒叫他自己险些打了个寒战。   “这民间故事,大多是口口相传的市井异闻,不论如何妖魔神化,总归有个来源处,例如东南之地有山名为朱阴,传说山中有分辨善恶的地狱判官,只有心存善念的人才可安然无恙……”   沈缘认真听着,连眸子都一眨不眨,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如同身临其境,真正地进入了那片潮湿昏暗的朱阴山,他听到这里不禁疑惑开口问:“如何辨善恶?”   郁长烬想了想:“大概没有做过坏事,就是善,那些做了坏事的人,便是恶了。”   沈缘问:“什么叫坏事?”   “嗯……”郁长烬思索半晌:“杀人越货,以讹传讹,恩将仇报,亦或者是……强迫他人,就像之前我对你做的那些,你不情愿,那我便是在做坏事了,这世上诸事都讲究两厢情愿才好,不然就成了坏人。”   沈缘摇摇头:“不对。”   郁长烬看着他:“那是怎么?”   沈缘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师兄教过我这个,他说让我开心的就是好人,让我不开心的就是坏人,我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但是现在已经是知道了。”   郁长烬低下头去,心里头把这少年理所当然的轻快话语琢磨了三两番,纵然知晓世间之事有公道,却觉着沈缘说得也不无道理,当然是……叫沈缘开心的人,那便是真的善人了,叫他不开心,千万刀凌迟也不为过。   他偏颇至此,非沈缘过错。   是他自己把心剖了出去,伴随着那些悔恨,无措,痛苦,一同成为了爱意滋养生长的潺潺泉水,故而偏颇到底,故而总觉得还不够……他总是觉得,那些呵护沈缘的养分还不够足,总是这样觉得。   “缘缘说得对,是教主没做足功课。”郁长烬的手指抚摸上少年的下唇,本意是想靠近些偷个香来,却冷不防地瞧见他唇内居然破了一点儿,像是有些肿了起来,他问:“怎么回事?”   沈缘舔了舔唇内伤口:“不知道。”   郁长烬看了半晌,又抱着他换了方向对着烛光瞧,那处伤口不似是谁咬出来的,只是有些肿,破了些表皮,况且沈缘刚回来时他也没发觉这处居然有道小口子,约摸是方才说话的时候才慢慢冒出来的。   这么一想,郁长烬了然了。   “吃什么了?”   沈缘捂着嘴巴闷闷道:“没有吃。”   郁长烬把人搁到床上去,自己起身去倒茶水,随着茶壶叮当的响声,青年嗤笑一声,看着茶杯里逐渐上浮的茶水道:“没吃怎么会有火气?”   他将杯子搁到少年唇边,声音又柔和了些:“来吧,多喝点水,这火气上来了是没办法的,也不是什么伤,待会儿我叫人给你熬锅汤,睡前喝一碗,明日嘴上便能好了。”   沈缘凑过去乖乖地喝了,他抿了抿被水浸润的嘴唇,双脚一甩便滚到了床内侧去,手臂胡乱倒腾着,却摸到枕下一个丝绸制的物件,见郁长烬没注意,他便扯了出来拿在手里看。   “这是什么?”   郁长烬回头看了一眼:“你的盖头。”   沈缘:“哦。”   他扯在手里看着上面绣了大半还未完工的祥云图案,忽然像是胡闹一般把那块红布盖在了脑袋上,又坐起来对着郁长烬晃了晃:“是不是这样盖?”   郁长烬笑了:“是,是。”   “我还没绣完,你先乖乖地搁着吧。”   沈缘掀起一块红布边角,露出一双翠色的纯净眼眸,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盖?”   郁长烬手指微顿:“等我们成亲的时候。”   沈缘追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郁长烬道:“快了。”   沈缘没听到确切的答案:“什么时候?”   郁长烬走过来掀起他脑袋上的红布,低头轻轻地在他唇边挨了一下:“我总想着是我着急才对,你怎么也急起来了?总有时日的,选个吉日吉时。”   沈缘道:“我不急。”   郁长烬搓了搓他的脸:“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不用你辛苦,万事有我,我们成亲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叫你灰心。”   沈缘晃着晃着把那块红布晃了下去,他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万一我们成亲的时候那妖怪来捉我怎么办?到那时教主找不到我了。”   郁长烬失笑:“你方才不是说那是假的么?怎么自己反倒怕起来了?”   沈缘抬起眼睛:“我是见教主害怕才那样说的,实际上不知是真是假,万一有妖怪怎么办?我的双脚也要被妖怪砍下了,很疼,血淋淋的。”   郁长烬哄他:“那是新娘子不愿意嫁那男人,才故意编造这么一桩事来,叫对方无处发火又不敢追究,这才能逃出生天的,这世间女子多有难处,这些故事有杜撰成分,倒也妨了被强迫许给并不爱慕的男子的下场。”   沈缘想了想,问道:“不愿意嫁,就必须把双脚砍下来么?若是这样,岂不是逃不远又要被那男子捉回来?若我如此,自然先保全自己要紧。”   “那是因为……”郁长烬说到这里,原本轻声哄着沈缘的音色忽然哑住了,他捧着少年嫩白的脸颊,手指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连手心都泛起一片冰凉。   因为什么   自然是,被强迫嫁人的女子无法挣脱脚腕间束缚,或是被铁锁禁锢,或是被麻绳捆绑,如若不砍断双脚逃走,便会永远成为一只……金丝雀,就如同壁虎断尾一般,舍小保大,如此才能获取自由,太艰难,无其他路可选。   沈缘依旧在追问:“因为什么?”   可郁长烬几乎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他的心底被刀刃横刮,无异于千百次凌迟,在这个并不合时宜的时候,郁长烬忽然明白了为何婚期将至,他却屡屡噩梦连连的缘故,那些噩梦是他心底恐惧的倒影,昭示着他的焦躁不安。   他害怕的并非是如今幸福是一场梦境。   郁长烬闭紧了眼眸,细细摩挲着少年脸颊上每一寸肌肤,温热的触感萦绕在他的掌心内,叫他的心跳些许平静下来——他害怕沈缘如同前世那般,宁可用簪子妄图斩断脚腕,也不肯留在他身边,他害怕的是沈缘在血泊中闭紧的眼眸,害怕的是在艳艳景色中央那苍白无色的面容 。   其实归根结底。   他害怕的是——沈缘不愿意。   “你怎么了?”沈缘的躯体靠近面前的人,好奇得仰头望着郁长烬颤动的双睫,忍不住上手戳了一下:“教主?”   “……”   沈缘不明所以,他想了片刻,道:“没关系的,我知道教主会好好保护我,不会让我被妖怪捉走,教主武功高强,其实我也没有很怕。”   郁长烬睁开眼睛:“自然……”   沈缘趴进他怀里,把自己的手指塞入了郁长烬手掌中央:“教主。”   郁长烬道:“我在。”   “拉拉手,”沈缘晃了晃他的手指:“你要好好保护我,我不是那个新娘子。”   “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嫁给你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切尘埃落定。   郁长烬低头看,他腕间柳环明亮如新。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喽!   下一篇写个末世黑莲花叭(应该是,计划是这样)    第132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   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充满了工业废气,浓雾遮住了地平线之上唯一一点光斑,残旧风化的围墙边角处遍布缭乱的血迹,偶有几具早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动物白骨散落。   这是一个乌云笼罩的季节。   这是最坏的时代。   【剧情已导入,请宿主接收。】   稀薄日光透过浓雾缝隙打下来,落在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上,半大少年手里捏着一片枯叶转来转去,玉白指间便轮转着叶子寂寥的灰影,在他手背上如同纷飞起舞的蝴蝶。   在这样一个死寂的大地上,少年身上干净整洁的外套,略微过长有些俏皮的小卷发,乃至手腕间作装饰品的玉珠手链,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太干净整洁了,像是在度假。   沈缘坐在残垣之上晃着双脚,脑海中回闪过这个世界所有的剧情信息,再加之系统的导入,从头至尾的故事线已经清晰明了。   【宿主……】   沈缘侧了侧头:“怎么?”   【机器出现了一些故障,原本宿主完成任务后小世界报错是因为男主黑化值太高重生的缘故,所以我们只要将男主的黑化值降下来,再走个大差不差的剧情就行了,但是……】   沈缘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   【刚才查看机器显示,本世界因权限不足等原因,导致其他角色也有觉醒的可能性,不只是男主,男二,其他重要角色,都有可能获得前世记忆,但概率不大,现在还不用担心。】   哈,不用担心……   沈缘把手里的枯叶子碾碎,心里头万马奔腾而过,系统说得好听概率不大,但禁不住涉及范围广啊,有一个不正常就多一份风险,多一份风险他的任务难度就加一层。   当然,如果是其他世界他大可以不用担心,但是——这个世界太特殊了,特殊到每个遇见他的人他都呛过一口,熟悉的多多少少都被他坑过,不熟悉的大多也看他不爽。   你丫的知道我前世得罪了多少人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黑莲花渣男,他完美地做到了忘本,绿茶,爱慕虚荣,忘恩负义,蛮横无理,趾高气扬,踩高捧低,咄咄逼人,落井下石……   这只是他词汇的极限不是他所作所为的极限,所以男主的黑化在他的意料之中,比起其他人来说这个小世界崩塌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事情还要从这一切没有发生时开始说起,这是一个完全虚拟的世界,所以仅存在故事情节发生的A市,B市,S市等,作为贵族学院校长的顶头上司的儿子,沈缘在校内几乎是个小霸王,最俗套的情节莫过于男主受辱升级流。   牧斐这个特招生是他最“关注”的对象。   当然,为了给男主的成长让路,作为恶毒渣男的沈缘自然要失去势力后被狠狠报复,于是在末世来临前半年,沈缘那权势滔天的亲爹被人暗杀,家族产业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身边的助理悄悄转移,从趾高气扬的天之骄子到落魄穷鬼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身边所有虚情假意的朋友全部离开,那些追捧他的羡慕他的嫉妒他的,全都在幸灾乐祸,而沈缘这个少爷的一身傲骨又不能容忍自己轻易地跌入泥潭任由那些人摆布,这时——只有牧斐不计前嫌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牧斐保他依旧衣食无忧。   条件是做他的男朋友,陪吃陪聊陪睡。   实话说,牧斐原本就是个很好的人,对朋友仗义,对长辈尊敬,对他这个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也像呵护一朵花儿一样,除去他那些难以启齿的癖好,其余的一切仿佛都虚幻得像是摇摇欲坠的铡刀一般。   被这样一把刀悬在脑袋上,沈缘又怎么可能安心地去做一只躺在牧斐身边的金丝雀?   末世前一个月,沈缘偶然发现了牧斐身体上的变化,对于一个唯物主义者来说,亲眼看见有人能够使用“控物”这项技能多少还是叫人有些惊讶的,那时候有些中心人物已经在气候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在私下做紧急研究。   身体异常的牧斐,无疑是最好的实验品。   沈缘把他卖了。   七百万,没有丝毫犹豫。   但是话又说回来,末世来临之后再多的钱都只能当废纸来烧,作为一直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沈缘只能做一朵纯净的莲花,去依附一把又一把利刃生活。   再次遇见牧斐的时候,沈缘的身边是他选择的不知道第多少把刀,男人深墨色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像千万根绵密的长针死死地扎进了他肌肤间的每一个毛孔之中,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审视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   在沈缘撒娇讨巧卖惨大法之下,牧斐这个傻子真信了他那一套编造出来的“苦衷”,再次盲目地相信了他,把一颗心给黑莲花的后果就是——他会摔得很惨,更惨。   两方基地争夺资源交战在即,牧斐作为北方基地领导者与对方交涉,作为男主必不可能是首先不顾人类延续首先开战,他要顾及自己手下那些在末世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类,于是打算商谈一个可以和谐相处的办法。   沈缘又卖了他一次。   这次沈缘没有那么幸运可以逃出生天,他在混乱之中仓皇失措,被城外丧尸撕咬至死,一个愚蠢又精明的,一个纯洁又恶毒的少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落得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男主是挺惨的,但他更惨好嘛!   沈缘支着下巴闭眼回顾完所有剧情,脑子里的脉络也愈发清晰,那点光斑慢慢地坠入地平线之下,眼见着天空乌云聚拢,他的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阴影来。   “哎,给你!”   沈缘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过去,眼前的男人站在残垣之上,正伸手向他递来一只红艳艳的苹果,若是寻常时候,苹果这种东西哪家都能买得起,但到这个荒芜的境地,这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沈缘轻挑眉梢:“不吃。”   他新选的“利刃”和一众下属去了地下室寻找药物,这个男人,依稀记得是叫什么林纵的,被席五留下来保护他,顺便巡视周边有没有隐匿的丧尸群,说是保护,可林纵这家伙多少有些不太服席厉管教。   这不,向他献殷勤来了。   到底什么意思呢?   “怎么?不爱吃么?”林纵走上前来,俯身看着眼前平白长了张叫人忍不住呵护的容颜的半大少年,嗓音里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戏谑:“这时候有这样的东西吃,很不错了吧?”   沈缘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问:“席五什么时候回来?”   林纵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   “沈缘,你总想着他干什么?”林纵笑意深沉:“那种男人,家族里自带的大男子主义,厉害是厉害,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好几次听你被他凶哭了。”   沈缘仰起脸问:“林纵哥关心我呀?”   林纵说一半留一半,没怎么表现出来他对席五的不满,但也没把话彻底说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道:“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吃吧吃吧,等他出来估计还得有一会儿呢,你可别和席队说我背地里蛐蛐他。”   沈缘垂眸接过苹果,把那只红艳艳的果子抱在怀里,低头沉默许久,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是泪眼婆娑,他故作坚强地咬了口果肉,嗓音里带上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我也没有办法……”   林纵:“什么?”   沈缘抹着眼泪:“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又没有什么很强大的技能,只能靠着别人生存,要是……要是我像林纵哥那么厉害就好了,就可以靠自己生活。”   林纵轻叹一口气:“哭什么?”   沈缘默默道:“我太没用了。”   林纵沉默一番,他折身看了眼身后的地下室入口,而后又低下头去认真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少年,低声嘱咐道:“话不能这么说,席队千不好万不好,不也保护了你?对吧?”   沈缘道:“我讨厌他,总是欺负我。”   林纵眸光微闪,眼前的少年太过于柔弱,甚至于像一只野兽林里落荒而逃的兔子,这只兔子毛绒绒的,单纯的红色眼睛彻底将他的心防卸下,打破了那层壁垒,林纵深呼几口气,忽地上前一步握住了沈缘的手腕。   “那我让你跟我,你跟不跟?”   林纵似乎真的抓住了那只兔子,他的眼睛从隐匿的危险变为了外放的野心,彻底在沈缘的面前表露了出来:“席五不过就是个杂种,仗着他有个搞军。火的洋爹嚣张跋扈,说到底也只是个混血串儿,他对你不好,那你跟着我,要不要?”   沈缘攥紧手指,可怜巴巴道:“要。”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远处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去,林纵站在废墟之上,如同拯救跌落苦难中圣女的救世主,牵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林纵哥也能保护你。”   沈缘很配合:“好。”   他悄悄地靠近林纵,仰着脸轻声道:“我知道林纵哥比席五更厉害,林纵哥哥最好了……哥哥要不要亲亲我?”   “……给你亲亲脸颊。”   巨大的惊喜砸中了林纵,他低下头去正要如同自己日夜畅想的那般一亲芳泽,却恍然间察觉胸口一双手猛地用力将他推开,沈缘那张纯净带着泪痕的脸上笑意盈盈,唇角有些愉悦地上扬起来,对他空口用气音说出了三个字。   “你,完,啦。”   “砰——!”   碎石散落,火焰燃起,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林纵面前,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屑:“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轰!   林纵的身上凭空燃起大火,刹那间将他身上衣物烧灼殆尽,沈缘适时地跌倒在地上,如同受惊的兔子,脏兮兮的手里抱着一只没吃完的苹果,在席五探究的眼神望过来时,他的眼泪说掉就掉,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席五和林纵谁更有价值,沈缘还是能分得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白切黑莲花宝宝    第133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2   沈缘选中席五做他的保护伞并不是偶然,人有权有势久了,即使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败家子,也能从他人衣着打扮以及周身气质上看出上位者的实力和地位,况且席五这个人长得就不一般,人的面相自古以来就很能显现一个人的性格。   林纵虽然也是当今异能人中叫得上名号的佼佼者,但和席五约摸一比较,就狠狠地不够看了,“跟着小兵等他成为将军”是这个以实力为尊的至暗时代最大的伪命题,沈缘必须从一开始就选中那个将军,才能彻底保全自己。   “给你的东西干什么用的?”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稳稳地踩着碎石走上来,手里提着的重型武器没有丝毫摇晃,他站立在少年面前,垂眸时鹰眼凛冽,带着无尽的肃冷气息。   沈缘面上梨花带雨,哭得叫人不禁动容,他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知道怎么哭最好看,怎么抽泣会叫人不厌烦又恰好心疼,在席五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慢半拍似地仰起了脸,把一副姣好容颜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沈缘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伪作艰难缓下呼吸的样子,轻声问道:“什么东西?”   席五轻挑眉峰:“失忆了?”   他屈膝蹲下来,用手指撩开少年干净的外套,在沈缘腰间的某样物体上敲了敲:“这个,他欺负你,你不知道叫我吗?”   那是一种类似于对讲机一样的东西,很普通的黑色塑料外壳内是计算方位的精密仪器,具有多种功能,包括夜视,定位,以及紧急情况下的自爆,虽然说相比于手机电话来说简陋了那么一点儿,但在末世算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沈缘像个傻子一样……   有好东西都不知道及时用。   席五看着他心想:真是白长一张好脸了。   心里是这么想,可原本打算粗鲁擦掉少年脸上泪水的动作在落在那片肌肤上之时也不自觉地轻柔了起来,绵柔睫羽划过指节,像是小猫伸爪子中他的心头轻轻地挠了一下。   席五朝他伸手:“起来。”   火焰中央剧烈的惨叫声逐渐微弱下去,沈缘低头顺着席五手臂的力道慢慢站起来,凝眸盯着在烈火中挣扎不止的林纵,席五的火焰可以随意控制,这么长时间还没晕厥过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席五根本没想叫他死,另一种是刻意折磨。   不管怎样,这两种情况都对他不利啊……林纵活得越久,他的真面目就越可能被揭开——当然席五不一定信就是了。   怎么办呢……?   沈缘抿唇低眸思索着对策,琥珀色眼珠在暗河下游移,办法还没想出来,火焰中的林纵忽然像是提起了什么力气一样,抬起上身大声嘶吼:“你故意的!沈缘!你是故意的!”   这个看起来单纯无辜的少年早就看出来自己喜欢他,一边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他若有若无的爱慕,感谢他的照拂和帮助,一边又在队伍里算计他的价值,在发现他的价值敌不过席五后,便当机立断借席五的手来叫他死!   叫他成为一个不能戳破他阴谋的死人!   沈缘心头慌乱一瞬,又很快平静下来,少年眸中含着盈盈泪光,忍不住上前一步,眼睛看向席五犹豫道:“林纵哥他……他不至于……”   席五鹰眸一沉:“林纵哥?”   沈缘抱住男人的手臂,轻轻地晃了晃,撒娇的意味十分明显,简直是最差劲的演员,卖乖的模样浮于表面,眼睛里的担忧却真真切切,任是哪个男人来看都忍不住会一口应下他所有的请求:“……席五,席五。”   “我没有事,饶了他吧。”   席五盯着他:“真的?”   沈缘急切点头:“嗯嗯!”   席五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饶了他。”   沈缘几乎没有犹豫,他扶着席五的手臂踮起脚尖,轻轻地覆在了男人冰冷的下唇上,又犹豫着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可以了吗?”   席五意味不明地笑:“可以了。”   沈缘伸出小拇指:“说话算话。”   席五勾了勾他的手指头,转身时满脸笑意化成万里冰川,一片阴暗肃冷,他抬起手用力一挥,火焰淹没了林纵剩余的所有怒骂惨叫,高温之下,人骨成飞灰。   沈缘没反应过来,脚底却忽然一轻,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席五抗了起来,像只麻袋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抬起来,他开始“奋力”挣扎:“席五,你说话不算话!”   席五嗤笑:“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   沈缘的身体依旧在挣扎,可心里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这么些日子过去,他要是还没摸清席五独断专横的性格,那早就不用活了,对付席五这种人,反其道而行之可达成目的。   谢谢你啊席五……   谢谢你说话不算话。   沈缘松了口气,从席五的肩膀上抬起脸,正对上席五身后一个戴红色鸭舌帽寸头队友审视探究的目光。   他愉快地抬手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感。   嗨朋友,你也想死一死吗?   ……   ……   黑暗之中,几辆越野车行驶过荒芜破旧的公路,灯光时不时地吸引来一些周围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秦枫端着枪坐在窗边,靠着车壁再次击毙一只落单的丧尸后,将帽子压低了一些正准备要稍微歇三两分钟,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呐这个,席队让给那小孩儿。”   秦枫从队友的手里接过那件宽大的外套,斜眸瞥了躺在车厢里蜷缩起来的沈缘,扬手胡乱地把衣服盖在他肩膀上:“别冻死了。”   沈缘把衣服往上拉了拉,睁开眼睛盯着秦枫棱角分明的侧脸思考,与其说席五这个是一个队伍,倒不如说是军。火大佬家的少爷和他的下属,这些人面对林总的死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天生就听从席五的命令一样,不论他做什么都没人反对。   拿下席五是一回事。   但取得这些人的信任是另一回事。   “秦枫。”   “……”   沈缘叫道:“秦枫哥。”   “滚,”秦枫撇过来,鸭舌帽下的眼睛充满恶意:“你这些小花招对着席队使使也就算了,我不吃你这一套,没空理你,安分一点儿。”   “哦。”沈缘默默地躺回去。   今天林纵的死好像就像平常喝了瓶水一样,就这么平常地过去了,谁也没有提起来,哪怕是可能已经看透他心思的秦枫,都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好好地唠一唠的意思,是不重要还是……想玩个大的?   沈缘想了想,道:“秦枫。”   秦枫深吸一口气:“什么事?”   沈缘轻声道:“我还是冷。”   秦枫端着枪没看他:“冻不死。”   这时候夜里还没到零下,正常人冻一晚上顶多落个感冒高烧,要到冻死的程度还远着呢,况且这小子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纯正Z国人要是仔细观察,学习一下语言的艺术,肯定能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不然被他坑了还要帮沈缘数钱。   理他就是找死。   沈缘停了一会儿,没过两分钟又忍不住叫他:“可我真的很冷……秦枫,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每天都要吃很多药,大病小病接连不断,直到……”   哗——   “闭嘴。”   一件衣服盖到了沈缘的脑袋上,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秦枫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半袖,靠着车壁冷声道:“再出声就把你丢下去喂丧尸!”   系统探出头【宿主也太会演了。】   【拿下秦枫指日可待!】   沈缘:“基操勿6。”   沈缘把他的外套盖在身上,侧着身闭上眼睛,似乎是真的就打算借个外套避避寒,没有其他想法。秦枫松了口气,起身拉开车厢前的铁皮窗轻声问前面的队友:“还有几天过北方基地?”   队友回他:“快的话两天,满的三天吧。”   秦枫压低声音:“北方基地首领听说年纪不大,到时候尽量掩藏身份,避免争斗,先把席少送回去最要紧。”   队友叹气:“席队不知道怎么想……一会儿歇了我去问问他,你刚才和那小孩儿说什么呢?”   秦枫道:“没什么,别八卦了。”   他拉上窗子坐回去,捏了捏有些发酸的手掌心,继续聚精会神盯着窗外的动静,身旁少年的呼吸声又轻又软,像平湖上天鹅的羽毛一样划过人心尖,叫人止不住地焦躁。   秦枫咬了咬舌尖,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难不成他要骂沈缘一句:“你的呼吸声吵到我了?”太不讲道理了,搞得他好像对沈缘很有意见一样,再者说把席五送回基地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和这小孩儿还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倒也不至于横眉冷对的……   “秦枫。”   秦枫眼皮子一跳:“又怎么了?”   沈缘翻了个身:“我睡不着。”   秦枫道:“有的睡不错了,你是什么巨婴还想叫别人哄你睡么?”   沈缘枕着手背没搭理他的嘲讽,只是睁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秦枫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试探着和他聊天:“我们是不是快到北方基地了?”   秦枫:“嗯。”   沈缘:“北方基地的首领是谁啊?”   秦枫道:“一个Z国人,姓牧,具体不知道叫什么,你到了说不定能见着他,到时候去问问。”   沈缘问:“你怎么知道?”   秦枫沉默半晌:“其他人的消息。”   “哦。”   ……   秦枫等了一会儿,以为他终于没话可说想要睡觉了,却不曾想沈缘下一句语出惊人,叫他手里原本稳稳当当的枪都抖了抖,整个人瞬间麻了。   沈缘问:“我下午在车里和席五做的时候,你是不是守在外面听见了?”   “我声音好听嘛?”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枫这种正经人就要小圆妖精来勾引一下    第134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3   少年的小卷毛披散在座垫上,垂下的发尾随着车子前进的颠簸微微摇晃,耳际边的脖颈深处泛着微微的淡红色,即使是在昏暗之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十分明亮,像是春雨洗刷过的清透宝石。   见秦枫愣了片刻后转过头去不回答,沈缘侧身将手心垫在脸颊处,膝盖向上弯曲着碰了碰秦枫的腿,小声问道:“你这个人,怎么不回别人的话呀?”   秦枫看着窗外握紧了手指,一面想着沈缘这人太不正经,总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面又想着如果不回他这么一句话,这小孩儿怕是饶不了他,非要问一路不可,于是便生硬地回答道:“叫。床的声音不都那样,分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他顿了顿,提醒道:“夹板隔音没那么好,你要是要脸就继续说,叫前面的人也来评价评价。”   沈缘笑道:“好呀。”   “……”秦枫彻底没话说了,他僵硬地扭着头,表面上像是在看黑夜中的动静,实际上眼眸中穿梭而过的点点亮光夹带着秋夜特有的风声,像是一阵阵少年娇蛮的低喘……   不,打住。   秦枫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微弱的痛意叫他从幻觉中清醒了过来,他不断地刻意去想自己平日里训练射击的过程,从组合零件到瞄准靶心,从二十米到五十米,从虎口处的水泡到茧子,从……   “秦枫。”   沈缘从垫子上坐起来,抱膝支着下巴看他,伸手悄悄地扯了扯男人肩膀上的带子,没有过分暧昧,只是像个多动症发作的小孩儿那样,把秦枫衣服上所有的零件都碰了一遍。   秦枫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缘靠近他,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把秦枫红色的鸭舌帽扯了下来盖在了自己脑袋上,对着秦枫的冷脸,他理所当然道:“脑袋也冷。”   “……”   秦枫咬着牙没发作:“还我。”   沈缘撑着垫子:“我冷呀。”   秦枫道:“我叫人给你拿个绒帽御寒,这个还给我,快点。”   沈缘伸手按住鸭舌帽:“不给。”   秦枫道:“别作妖,给我。”   沈缘猜想这个看起来质量并不怎么样的帽子可能对于秦枫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一直随身带着,刚才拉扯他衣服,甚至摸他的枪都没什么反应,一个帽子这么大动静……那更不能轻易还了,黑莲花就是要探究所有人的秘密。   前世也没这一遭,秦枫这人老早就不怎么正眼看他,属于是看他不爽其中的一个,但沈缘和他交集不太多,也没大坑过他,顶多叫他吃过几回席五的瘪而已,要是他恢复前世的记忆,那确实有得玩了。   沈缘想了想,继续靠近他,低声在秦枫耳边道:“你别生气嘛,我真的很冷,拿其他东西跟你换好不好?”   “不换。”   秦枫眼看着就要上手,沈缘当机立断仰起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碰了一下,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多么亲密的动作,在E国的礼节上只能算是个简单的贴面礼,进可攻退可守,应该属于怎么样都不会出大错的类型。   应该……   “咔嚓。”   男人掏出怀中的手。枪抵过来,冰冷的眼眸中充满了嫌弃和厌恶,他背着光时立体的骨相显得更加凶残,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模样,秦枫冷笑一声:“不是说了不吃你这一套?”   “见谁都勾引一下,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哪个男人都会上你的当么?”秦枫压了压手指,将枪口抵在沈缘胸口处:“帽子还给我,快点,你也不想席队知道你是个到处沾花惹草的……人吧?”   沈缘没有动,他问:“你是不是想说贱种?”   秦枫道:“我没说。”   沈缘问:“席五会相信你还是我?”   秦枫道:“你。”   沈缘一摊手:“不如试试吧?”   秦枫沉默片刻:“我肩膀上有录音笔。”   “……”   好嘛,原来是有后招。   沈缘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像一只丧气的流浪猫,他垂着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去嘛,去告诉席五我勾引你……还有抢你的帽子,你就让我被丢在这里然后被丧尸吃掉……”   秦枫气笑了:“装什么可怜?林纵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在我面前逞模样没用,有这个工夫好好想想怎么跟席队解释。”   沈缘瘪着嘴巴,怏怏地伸手把帽子摘下来垂着脑袋还给他:“给你。”   “早这么做不就……”   哗啦——   沈缘一把将面前的隔板拉开,探着卷毛脑袋声音又轻又哑地对着前头三两个队友道:“我想去找席五,这里太闷了,不舒服。”   前头一个人看了看秦枫:“怎么闷了?”   秦枫看不见沈缘的脸色,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甚至有点委屈的哽咽,他握紧了手里的枪,只听少年小声道:“我想席五……”   那人叹气:“行呢行呢,真能闹腾。”   他叫前排开车的人停了一下,又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这一片的丧尸普遍夜视能力不怎么好,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席少的娇娇小少爷只是想换个车而已,至少没叫他们这群人大半夜地做一桌满汉全席,已经很够意思了。   沈缘拢着衣裳对那个队员道:“这个外套……”   队员道:“席队给你的,穿着吧。”   “你等一下啊,得跟前头的车说一声停两分钟,车门别开,外头看不清什么情况……还冷不冷?用不用再加件衣服?我的给你?”   沈缘摇摇头:“不用了。”   车子暂时停下,几个队员拿着武器先行下车观察了一圈,沈缘乖乖地坐在原地,丝毫不给秦枫一个眼神,摆明了是要和他彻底闹掰,可少年眸底的泪花像即将孕育成型的珍珠,轻巧地打破了秦枫心脏深处的那层薄膜。   秦枫犹豫一番,解释道:“帽子是故友遗物,不能给你随便玩,不是要凶你的意思,我刚才口不择言了。”   沈缘依旧不看他:“对不起。”   “我不玩你的帽子了,以后会注意的。”   秦枫继续解释:“录音笔其实没有……”   “——好了!小缘你等一下,席队来接你过去!哎呦下面路上有坑摔了怎么办?……注意一下周围啊,下来下来!”   队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解释,半大少年裹着衣裳从车厢里慢慢地走下去,耳边卷发被夜风吹起,触碰到了秦枫的手臂,他捏着指节静静看着沈缘的后背,看着他走进席五的怀里,把脑袋埋进去像只仓鼠。   “砰——!”   车门关闭,他的身边只留下一件带着少年清香余温的外套,是沈缘撒娇向他讨要的那件——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那件,秦枫摸了摸肩膀上挂着的,完全没有打开过的录音笔,忽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干净了。   ……   ……   沈缘坐在座位上看着席五拿着地图圈圈画画,盯了好半天也没看懂那些标注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听明白席五自言自语的外国话内容是什么,于是只能自顾自地展开手指扣指甲玩。   “别动。”   他正扣得起劲儿,眼看着左手上那点儿指甲就要完全被撕下去,一只手忽然从旁边探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席五摸出剪指甲刀,把他扣得奇形怪状的指甲一个个剪成圆弧的形状,嘴上却不饶人,凶狠得像个屠夫:“再扣把你手剁了。”   牧斐就不会这样。   牧斐只会蹲下来握着他的手,温和地捏捏他的手指骨节,然后认命地用指甲刀把他的残甲剪圆磨平,然后点涂在周围皮肤上一些乳液,如果他偶有啃手的情况,还会悄悄地在他手指上抹苦药水——附加一些水果糖。   牧斐……   沈缘到处乱转的思绪停了停,这才回忆起来他的任务目标,一般情况下来说,他重生第二次任务应该首先和男主有关,可这回都走半个月了,男主的影子还没见到,或许有可能是因为机器故障导致传送时空出现了偏差……   “怎么忽然想到前面来了?”席五一边给面前这个小家伙剪指甲,一边开始没话找话。   沈缘这个人看起来就娇气,吃不得什么苦,虽说这个车队现如今情况还有点儿简陋,但后面的车宽敞,可以供他好好地睡一觉,比起现在这辆好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沈缘回过神来,道:“后面闷。”   席五停了停:“闷?叫秦枫给你开窗户。”   沈缘道:“开窗户冷。”   席五笑了:“这么难伺候呢?”   沈缘依偎在他身上:“嗯,就是难伺候,还有……”   席五问:“还有什么?”   沈缘仰头眨了下眼睛,探起脑袋在席五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胸口间,少年卷发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轻轻摇晃:“还有就是,我想你。”   “我要亲亲你。”   席五挑眉把他抱在怀里:“只是想亲一口?”   沈缘撒娇:“两口。”   席五按着他的后脑低下头去给了沈缘一个深深的热吻,两人躯体间温度交织,唇内的触感如同两条蛇一样交缠在一起,沈缘抓紧了席五的衣裳,面颊渐渐地红润起来,忍不住低声哼哼。   席五捏了捏他的腰:“别喘。”   沈缘趴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呼吸,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席五鹰眸愈发深沉,他盯着少年纤细的后脖颈,目光紧抓着他颈间的痕迹,蓦然又细细地品味起昨天下午在车上那场情事,沈缘不知道是因为玩车zhen委屈哭了还是怎么,那时候特别娇……   Z国有个成语:梨花带雨。   大概就是沈缘当时那个模样。   等两天后过了北方基地,到他的地盘儿,沈缘就不需要再这么受委屈了,前提是那个首领肯叫他们这队人过去,不然还得耽误很久。   “等回去,沈缘。”   席五道:“你跟我一起去见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下章来    第135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4   车队走了两天,沈缘就在席五的怀里睡了两天,当东方的太阳再一次从地平线下升起,冲破浓雾云层,显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远处一座压抑沉郁的灰色巨城,其上隐隐约约有人在巡视   “到北方基地了,快醒醒。”   沈缘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席五的怀里仰起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几天几夜的路途足以消磨掉一个正青春少年的所有活力,是以当他从踏板上下来,踩到泥土地上的时候,双腿忽地像是面条一样软了一下,好险没摔到脏兮兮的地上去。   席五一把拎住他的手臂,把人扯回了自己怀里,笑声中带着调侃:“平地都站不稳?”   沈缘的卷毛成了乱糟糟的鸡窝,头顶四仰八叉地翘着几根软乎乎的毛,若是常人未免显得邋遢,可一瞧见少年这张精致的脸,搭着沈缘累兮兮生无可恋的表情,却别有一番风情,好像是什么独特的装造一样。   “怎么还困?”席五站在前头吩咐队员把东西收拾好,一打眼看见沈缘靠着车门摇摇欲坠,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脸颊扯了扯:“就这样还想握枪呢,别晕晕乎乎把自己打死了。”   沈缘顺势贴住他,道:“倒也没有那么傻,我上学的时候可聪明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席五随口夸道:“这么厉害呢?”   当然……不。   他回回考试第一的原因是——他的爹地有钱有权,又是校长顶头上司,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搞一套卷子亦或者用套科技可比自己去学简单多了,沈缘一直怀疑他爹找人做试管就是因为大号废了想练个小号,等到小号练成就把他这个大号扔国外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怎么猜都不会找到答案了,作为儿子不管再怎么叛逆也不能背后蛐蛐自己的daddy,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爹都十分勤勤恳恳地把大把的钱扔给他叫他败,不论任何破事发生焦头烂额都给他摆平……纠结父母的爱,没意思。   表面上过得去就成了。   “秦枫!”席五拥着沈缘,道:“你过来扶他一会儿,我查查武器数量,待会儿进城把重要的好好带着,其他的东西那个首领缴就缴了。”   “是。”   秦枫刚到跟前,沈缘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生理性厌恶般往席五的怀里躲了躲,用对面的人完全能够听得到的音量抱怨:“不要。”   “我不要让他扶。”   秦枫刚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尴尬地顿住了,面前的少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但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表达对他的抗拒……因为一个帽子?   还是他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真的伤到了这个小孩子的心,叫他狠狠地记了仇?   席五低头看他:“怎么了?”   沈缘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我要挂在你身上,你抱我去检查,不然我就不走了,一会儿我就告诉北方基地的首领席五哥的武器在哪里怎么用。”   “你怎么不上天?把你腿砍了以后都不用走路了。”席五弯腰伸手打了下他的屁股,却还是把沈缘双腿托起来单手抱进了怀里,路过秦枫时,沈缘忽地感觉到脑袋一重,一个东西似乎迅速地套在了他的头上,遮住了迎面的风沙。   他摸了摸,是一顶帽子。   迎着席五和沈缘两道不同意味的目光,秦枫恨不得把自己刚才那只乱伸出去的手剁了,怎么做这个事没过脑子啊?沈缘就一个小孩儿而已,以后见着的机会必不可能多,分道扬镳了谁管沈缘想什么,用得着还哄哄他么?   那个手,怎么就那么快?   风声也静默下去,席五抱着沈缘微仰了下头,深邃鹰眸探究似地扫过秦枫面容上每一寸肌肉,半晌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原来刻板印象里说Z国人重细节不是假的。”   “风沙确实大,我疏忽了。”   秦枫心里跳了跳,席五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在他的“所属物”上,他表面看起来挺随和,倒没有像他的小叔那样凶残麻木不仁,可骨子里遗传的暴戾基因不会因为优雅的贵族礼仪消失殆尽,它潜藏着,像一柄锋利袖剑。   席五可以要求他来扶沈缘,甚至放心让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这些都是在他的命令控制下的,但他作为下属,不能自作主张,主动地去照顾席少的小情人,这叫越界。   “我……”   “我不要这个!”沈缘想把帽子拽下来,席五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一边低头清点武器,一边轻轻地哄道:“秦枫多细心,别糟蹋人家的心意,对吧?”   沈缘叽里呱啦地抱怨:“这帽子好旧,而且没洗过,看起来脏脏的,什么人戴过也不知道,就没有其他……”   “砰!”   “小心!”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响,秦枫一个跨步挡在两人面前,从胸口,子弹在泥土地里炸开,荡起一片细微沙尘,他低头扫过一眼,神色有些凝重:“城上有狙击手,他已经看到我们了。”   席五平静地低头点过一遍,随手拿了把枪徒手在车壁上一磕,抬起来朝着天空打了三响权当回应,他抱着沈缘低声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个牧首领。”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狙击手搁下手里的重狙眯起了眸子,陈远戈捏起嘴里燃了一半的香烟,在城墙上磕了磕,看着远处那一队人朝着基地而来,唇角微微上扬:“有意思。”   “还带着火呢,可不像是逃难的幸存者啊……”陈远戈爬起来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叫一下牧斐,13人,带重型武器,看起来挺年轻干净的,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和平者,我去检查下他们。”   过安检这个借口足以把这十三人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搜查个遍了,但万一其中有特别厉害的异能者,那也不大好对付,还是得叫牧斐。   “武器放下,例行检查。”   陈远戈抱着枪用机器把每个人都扫了一遍,又问明显为首的席五:“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队伍中是否有异能者?分别是什么类型?”   席五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中指。   陈远戈:“……?”   什么人啊这么狂?对他比国际友好手势知道后果是什么吗?这家伙看起来像个外国佬,别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吧?要不别等牧斐来先把他们绑了?   没等陈远戈思考完,席五那根伸出来的中指上“唰”地一下燃起了一簇不大不小的火苗,正对着陈远戈那张纯恨战士的脸,他下意识地摸了根烟在席五手指头的火焰中点上,抽完第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   席五道:“我要见牧首领。”   陈远戈砸吧着烟叶:“先进吧,一会儿你们这些人都要做个全套的身体检查,万一携带丧尸病毒就赚大发了,可以住半年的单间。”   沈缘趴在席五胸口昏昏欲睡,说来也奇怪,在末世之前他其实是个天生气血很足的人,不然也不能每天带着那群小弟到处去闯祸,可末世到现在大概有一年多快两年了,没像别人那样吃什么苦,他的身体反而越来越不好,具体表现就是困倦。   每天不是在睡就是在想睡的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要有异能了。】   沈缘:“?不可能啊,前世我就是个普通人来着,后面和平建国又死了也没有异能,怎么可能会突然有?”   系统道:【根据数据来看,宿主觉醒异能的几率为60%,是因为原世界中埋下了伏笔,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觉醒异能,前世属于是……没触发。】   沈缘:“……”说得好听,这不就是忘填坑了吗?   “不过我的异能会是什么类型?”   系统:【大概率非武力型。】   沈缘:“读心术?”   系统:【不知道,得等完全触发才能看见,但是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沈缘问:“什么?”   【……男主要出现了,初始黑化值:99】   【任务即将开始,祝你好运。】   ……   ……   略微昏暗的房间内整洁得一尘不染,窗口处投射下一片修长的人形阴影,桌上被压着的纸张被微风吹动,带起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此时敲门声响起,牧斐放下手中的保温杯,转身沉声道:“请进。”   原本应该是作为队长的席五单独来见牧斐,哪曾想怀里的沈缘忽然有些发热,脑子昏昏沉沉的,不论怎么哄都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挂着,席五没办法,只能抱着怀里这只小熊一起。   “牧首领,开门见山。”席五自顾自地坐下来,一只手抱着沈缘,另一只手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瓷壶里的水:“你的基地横跨南北大路,我得从你这里过去,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牧斐藏在昏暗中,整张脸不见具体形状,仅有高大身躯的影子投落在地面,他在桌后握紧了手指,骨骼碰撞的声音阴鸷可怖,如同地狱里奏响的亡音:“你叫席五?”   席五道:“是。”   牧斐继续问:“你的异能是火系?”   席五:“对。”   牧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压抑的气氛在房间里散开,席五静静等待着,眸中轻轻闪烁着暴戾的微光,他一手抱着迷迷糊糊的沈缘,腾出了擅用的右手,指尖已经恍出了焰色。   牧斐抬手凭空一握,席五面前那只装了水的瓷杯应声碎裂,刚点燃起的火焰被茶水熄灭,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走出阴影,真正地站到了席五的面前,向他伸出缠了层绷带的手:“牧斐,幸会。”   席五自然地握上去:“礼仪周到。”   牧斐道:“你想过,可以,那些武器我不占,你也可以一并带走。”   “但是他,你得留下。”   ……   “沈缘,睡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一眼认出老婆,张口就是要   席五:?    第136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5   “你说什么?”   空气似乎完全凝固,昏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仅有沈缘半睡半醒滞涩的呼吸声昭示着活人的气息,他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大敏感,只知道往席五的怀里乱拱,这只卷毛小熊在基地首领刻意压低的声音警告下居然——换了个姿势,又合上眼睛睡着了。   牧斐站立在他的面前:“我说。”   “把他留下,你可以过。”   席五脸色很差,一双鹰眸危险地眯起来,唯恐是自己Z国语言没学好听茬了牧斐的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怀里沈缘的脊背,复又笑道:“牧首领还真是品味独特,过你的关竟然要交人税,闻所未闻。”   牧斐盯着少年脑袋上那顶几乎遮住他全部面容的红帽子,想象着如今沈缘的模样,一时间缠了绷带的指节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恍惚悄然间划过了少年腰间那寸敏感软肉,捏住了他发颤的骨头,既怀念,又想用力折断它。   牧斐道:“席先生现在见到了。”   席五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见到什么?”   “人税。”   牧斐弯下腰,慢慢地向他怀里的沈缘伸手,他当然不知道时隔两年那个辱没他,欺骗他,天真又恶毒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面对前世已经见过多次的席五,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恶意的兴奋,带着一切记忆重生,他知道沈缘这次必然会留下来。   席五不可能夺走他。   “轰——!”   牧斐未触碰到沈缘的那只手骤然燃起了火焰,单薄一层绷带在火舌的灼烧下迅速露出了他皮肤表层深深浅浅的伤疤,刀痕与针孔遍布,牧斐神色微变,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背过身去,随及茶壶中的水倾洒而出,浇灭了这场火灾。   席五眯起眸:“控物?”   牧斐一边往手上缠着新的绷带,一边侧身向他抬起平静的眼眸:“你想试一下吗?”   话音未落,一支笔凭空飞起朝着席五直刺而去,席五抬手并指将那支钢笔折断在手心,随及抱着怀里的人站起身来,一张冷硬的脸上连最基本的礼貌笑容都无法再维持住:“不奉陪了,牧斐。”   牧斐沉默地看着牧斐转身的背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肩膀处透出的那么一缕小卷发上,痛苦的记忆穿斥,叫他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炽热的夏天,半大少年懊恼于自己怎么也拉不直的自然卷,一时又找不到皮筋,于是伸手朝他要口罩。   普通医用口罩打结成圈的绳子单独看起来是很丑的,一点儿也不符合尊贵小少爷的气质,可当沈缘抬起手,露出花里胡哨衬衫下单薄的腰身时,牧斐静静地看着他逆光的面容,居然觉得那两根白色的绳带像两根可爱的小触角。   可沈缘本人并不可爱。   他似乎有些天真的恶毒,少年性情狂妄乖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几乎没有人敢冒头和他对上。   小少爷身边的那几个人仗着沈缘的权势肆意欺辱被他们盯上的人,而沈缘本人常常有些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那些破事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却大手一挥全权包揽,像交期末作业那样,叫他的父亲来摆平,纵容着身边的人颐使气指。   那些跟班的小伎俩太幼稚,不敌沈缘对他所做万分之一,当牧斐看着自己宿舍中的一片狼藉,看着无法打开的据说闹鬼的器材室的门,看着水杯中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的恶心液体,他常常会想——那些人知道沈缘在宿舍和其他隐蔽的地方……和他做。爱吗?   他们知道沈缘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大概是不知道的。   “以后你要叫我……主人!”沈缘抱臂伸出自己的脚,踩在了他的膝盖间,扎着马尾辫的脑袋高高地扬起来,他正是叛逆中二的年纪,于是一切所作所为都有些过分浮夸,小少爷踮了踮脚,对着他命令道:“跪下来,给我系鞋带,快点!”   “否则你就别想在学校混了!”   其实这一切都显得有些可笑,沈缘在吃喝玩乐上气血很足,他可以熬夜打一晚上的游戏第二天照样出现在餐厅里,还可以紧接着去打场球,一天四个小时的睡眠对他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不需要任何咖啡因的助力。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在床上手足无措。   “牧斐……”   他的主人在抹着眼泪哭,作为奴隶的他却翻身而上继续不停征伐,牧斐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狗,相比之下,沈缘确实更适合做一只迷迷糊糊的潦草小狗,小声哼哼唧唧地汪汪叫,在这之后,牧斐也的确做到了他想象中的事。   牧斐低头看他,轻声回道:“主人,我在。”   回忆这一切只用掉了牧斐三秒钟的时间,这时他与沈缘再次重逢,卷发的小少爷依旧凭借着他的容颜靠男人活着,精致得仿佛未曾经历过末世,他一无所知地睡着,没能看到他第一眼的爱与恨。   “这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牧斐扬手一挥,房间大门紧闭,将席五的步伐截停,他缠紧了手指间的绷带,抬起深黑色眼眸看着席五警告道:“你不留下他,就不可能过去。”   席五笑了:“比起交人税……”   “打过去好像更容易点儿。”   牧斐道:“十二个人,你打不过去。”   席五挑眉:“十三个。”   牧斐道:“我先认识他的,席五。”   席五笑道:“这话有意思,我先看中了你这个基地,不如我们换换?不过听说光是建立这个基地就用了不少资金,牧首领还无差别收幸存者,这花费可不少,你好像换不起吧?”   牧斐冷声道:“打得起就够了。”   两个强大异能者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只需要一个小火苗就能迅速燃起熊熊大火,此时好巧不巧,席五怀里的沈缘忽然哼哼了一声,在两人的对峙中悠悠转醒,他朦朦胧胧地睁开一只眼睛,摸索着把帽子摘下来,问道:“席五哥,到哪里了?”   席五答道:“到人家的地盘儿了。”   沈缘:“……哦。”   哦?不对。   他察觉到周围的环境有所变化,于是快速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脑子,半晌后才慢慢地想起来他们早已经进入了北方基地,现在这个情况是……我擦牧斐!   刚才吵醒他的是牧斐的声音!   沈缘连忙戳系统:“我睡成这样你怎么不叫醒我?牧斐现在黑化值多少?”   别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和男主说上话黑化值就爆表重来一次,毕竟99的初始值,他那个最会演的任务者朋友来了也得慌一慌。   系统打出一个问号:【?】   【你还有朋友?】   沈缘:“……”重点是这个吗?   “我就不配有个朋友?”   系统:【宿主不是一直在生病吗?哪来的朋友?我绑定你的时候你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银行卡上的数字。】   沈缘解释道:“其实是病友。”   “比起我,他才是真的演技高超。”   系统:【见过,我知道是谁了。】   【牧斐黑化值:99.8%】   沈缘:“救命99.8了你都没有叫醒我吗?”   他在席五的怀里抬起眼睛,恰好和不远处牧斐深黑色的眸子对视上,再次看见这个被他明里暗里坑了无数次的男主,沈缘……完全没在怕的!   “睡醒了?”   沈缘忽然打了个喷嚏。   牧斐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贪婪地扫视过沈缘每一寸肌肤,少年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些迷茫,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一片红润颜色,眼尾处勾勒着极其平缓的可怜弧度,睫羽却微微上扬,平添两三分乖张傲气。   和以前一样。   【牧斐黑化值-0.5,现在黑化值为99.3,宿主再接再厉。】   沈缘故作惊讶:“牧斐?怎么会是你?”   牧斐朝他走过来:“确实好久不见。”   席五指尖燃着火焰蓄势待发,只等牧斐到跟前用力一击将他打退,可牧斐行到半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垂眸看着少年脖颈间的痕迹,狭长眼眸如同锋利刀刃,割开了最后一层重逢的朦胧面纱。   让他碰了……   又让他碰了。   前世的沈缘更过分,他甚至穿着这个男人的衣裳,带着满身迷情味道在他的面前撒谎,牧斐的眼睛每落到一处,便能看见一处靡靡痕迹,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是相信了沈缘所谓的苦衷,但这次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牧斐挪步继续上前,在席五的拳头挥出的那一秒钟,他抬手及时钳制住了这道不遗余力的攻击,而后如同完全撕开了伪善的面具一般,在席五怀抱着沈缘完全无法及时腾出另一只手来对打的时候,他手腕重重一翻。   “咔嚓——”   席五的右手手腕被折断。   “席五!”   牧斐无视了自己手上被烧灼的伤口,他撕扯掉沾着血肉的绷带,只是轻声道:“他醒了,如果你不想要另一只手也成这个样子,可以继续抱着他。”   “这句话好像该我来说?”席五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原来行动自如的样子,只是他手腕间凸起的骨头乃至拳头上红肿的伤口,怎么看这么渗人。   两个活爹!你们在干什么?!   沈缘心里在呐喊,嘴上却怯生生的劝解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不要……”   席五打断他:“我没把他烧成骨头架子已经是留一线了,牧首领想要人税你能给么?再替他说话我就干死你。”   哪个干?   沈缘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牧斐紧接着道:“沈缘,你觉得我该怎么叫你?”   沈缘:“叫我……”   牧斐问:“主人,还是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主。人是小萌狗    第137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6   牧斐的嗓音平静沉稳,标准的普通话中带着独属于Z国人的磁性颗粒感,仿佛幽深的清潭,狂风骤雨也无法吹起一丝波澜,反而含着似有若无的温柔遣倦,挠得沈缘忍不住有些心虚烦躁。   “你才是狗!”沈缘骂道。   他从席五的身上爬下来,双脚初落到实地还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所幸身后的男人及时地托了他一把,好叫沈缘原本就底气不足的气势勉强维持住,也有了对峙牧斐的勇气:“你全家都是狗!”   牧斐低笑一声:“骂得没新意。”   在学校张牙舞爪什么都不怕,唯独只在他爸爸面前伪装那么一时片刻乖巧的小霸王,能够在隔间里踩着他的下身肆意妄为,把一个好生生的成年人刻意驯化成狗,也能够在父亲失势被暗杀后明明凭着他过活,却依旧像只小野狼一样撕咬他,那偶尔的顺从便成为了刺伤他的新的獠牙。   沈缘怎么都不服输,不论如何都不服气,对他好些他能反手一巴掌,待他差了他能瞅准机会正反手两巴掌,谁想要驯服他那更是降龙十八掌,他这种人就是要永远骑到别人的头上才开心,永远把别人踩到脚底下才高兴,现在被别的男人养着,却又换了一种性子……   新人设?   牧斐琢磨着以前的事,忽然感觉和这两个人商谈没什么意思,他明明牢牢地占据了最上风,席五想从他这里过,偏偏又不肯把沈缘交出来,那么不免要寻一种新方式——沈缘他要了,十二个人而已,席五这队人也别想过,一举两得。   【牧斐黑化值-1,现在黑化值为98.2】   “沈缘。”   牧斐的手中“唰”地出现了一把手。枪,仿佛召唤一般,沈缘根本没看清他的武器到底是从哪里取来的,不禁警惕地对牧斐的“控物之术”有了更新的认识,他低眸思索半晌,连忙上前张开手臂直面黑洞洞的枪口:“不许。”   牧斐:“不许什么?”   沈缘的嗓音铿锵有力:“你不许伤害他。”   席五揽住少年的腰身,把这个挡在他面前像只不自量力的小宠物一样的人拉回怀里,附在他耳边低声嘱咐道:“不好过,要打,你回车上找秦枫,听见没有?”   沈缘推开他:“不要!”   牧斐一秒看出了沈缘的心思,和这个少年相处久了是有这样的好处,沈缘的自私自利,愚蠢恶毒,他往往能够瞬间辨别,当人面对两个不得不做的选择的时候,往往会舍一保一,在自己的面前沈缘早已经暴露,没有伪装的必要,他当然选择保护了他一路的席五。   对于沈缘来说席五能不能过北方基地根本不重要,他站在新情人和旧情人之间,给双方都留下一线——谁赢,他就继续依附利用谁。   牧斐将手枪的弹匣拆下来,从口袋里摸了三颗子弹把它装满,再次上膛对准了沈缘身后席五的面部,他低声道:“我会赢的。”   “牧斐!”   沈缘抬手一把将黑洞洞的枪口捂严实了,其实他年纪也没多大,面对这种热武器当然也心里犯怂,如果这枪口是对准别人的,那他当然可以像当初面对林纵之死的时候那样演一场大戏,可子弹对准他,那可就没那么好玩了,谁知道牧斐会不会走火啊?   他吞了口口水,道:“我堵紧了。”   牧斐问:“就这么想保护他?”   沈缘看了眼身后早已经在手上燃起火焰准备把整个房间都烧了的席五,用手肘狠狠地创了下他的胸口,不跟牧斐对着干不一定走得了,但把牧斐杀了他那群队友一定不会让席五过,很有可能把他也一枪崩了殉葬。   “对,席五是我的朋友。”感受到腰间手臂慢慢缩紧,沈缘又补充了一句:“好朋友。”   要干死他的好朋友?   牧斐问:“我呢?”   沈缘道:“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牧斐轻笑道:“你的朋友还真是多。”   未等沈缘回答,他又道:“这枪炸膛的几率不大,你这样堵着只会伤到你自己,松手,沈缘。”   席五也道:“松开。”   “你挡在我面前我没办法动手。”   沈缘这个位置相当尴尬,不论牧斐还是席五,誰先动手都会第一个伤到他,百分百必承伤的那种,所以两个人才僵持了这么久,要是没有沈缘在这里,这栋房子估计早就塌了,牧斐和席五谁死都不行,连锁反应会导致剧情大变,他任务失败的后果谁来承担?   战局僵持,谁有不肯退让一步,席五用力把沈缘拽回来,反手把人护在了自己身后,迎着一声枪响,房间内火焰“唰”地燃起来,烧灼掉了牧斐手背间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肉,席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肩部被一柄匕首刺中,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   “席五!”   “你先叫他?!”又是一声枪响,牧斐的手指见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他原本想这次必定击杀席五,却未曾想到子弹半路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咔嚓”一声陷入了门内,随之而来的却是门外“咚咚咚”火急火燎的敲门声。   “牧斐!快出来!有人感染了!”   牧斐脸色一变,连忙走出门外,此时沈缘正不知所措地被席五拥抱在怀里,大门打开之后,外头的骚乱声更加清晰声声入耳,伴随着丧尸的吼叫和人群的惊慌,让人感觉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末世初期,他孤立无援的时候。   沈缘恍惚道:“席五,我给你……拔刀。”   “拔刀不急。”席五捏着少年的后颈,低头用力地吻下去,这个吻如同狂风骤雨,带着E国冰天雪天中独有的滚烫情绪,而处在这样一场动乱中的亲吻,更是别有一番味道,牧斐和席五从敌对到合作有再次到敌对,这条路不是没有道理。   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很好地体现。   牧斐在意人类的安危延续,即使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也能处在他的保护之下,为此他可以撇下与自己的私人情感首先去照顾基地众人的安全,而席五只是在享受当下快乐的同时顺手地挽救一下旁人的生命罢了,他们的理念必然出现分歧。   但他们都是好人。   “砰——!”一击重拳横擦过少年卷发。   系统:【宿主话说早了。】   沈缘张着嘴,脑子嗡嗡的,牧斐不知道为什么去而折返,忽然趁席五亲吻他的时候在这个混血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席五冷白色的皮肤上骤然出现一道极其严重的击打痕迹,连带着他的下颌也微微地凹进去一点儿。   【牧斐黑化值+1,现在黑化值为99.3】   不是哥们儿?   你打人还涨黑化值?讲不讲道理?   牧斐一把握住了沈缘的手腕,想要将他拉扯拉扯着到外面去,席五及时反应过来,拔下肩膀上的刀刃,攥紧了他另一只手……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牧斐道:“感染的是你的人。”   席五神色没变,只是和沈缘对视了一眼,三个人走出屋子来到外面的长廊上,底下骚乱几乎已经平静下来,感染的人已经完全丧尸化,但依稀残存些许理智,蜷缩在地面上痛苦挣扎,眼睛的颜色在异变之中猛地睁大,其余被咬伤的人已经及时注射了药物,被人戴上手铐和止咬器押解着送往隔离区。   沈缘直面人类丧尸化,忍不住有些担忧,这个人的确是席五队里的,但在途中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牧斐管理的基地里不可能凭空出现丧尸将他咬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人被丧尸咬到后藏匿了伤口,这就很危险了。   “是斯蒂安,怎么办啊?”   牧斐道:“基地里有隔离区,医疗部那边最新研制出了抑制丧尸病毒的解药,但只能做到抑制不能转化回人类,如果他能靠药物撑到血清研制出来,那还有存活的机会。”   沈缘抓住他的袖子:“总比没有的好。”   牧斐盯着他:“药很贵,沈缘。”   沈缘问:“不能给斯蒂安用吗?”   牧斐道:“不给外人用。”   席五嗤笑一声:“Z国人真喜欢利益交换,吃不得一点儿亏,牧首领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呢?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   他从腰后摸出一把枪,对准了底下已经丧尸化的斯蒂安——他一路走来的队友,席五抬起眸,轻声道:“上帝保佑你安息。”   “住手!”   “救他!席五!”沈缘挣脱开自己的手指,用力地朝着席五的胸口锤了一拳,他平白地发了火,琥珀色的眼睛里迅速盈满了泪光,他像是一位坐于高台的天真善良,一无所知失去所有神力的圣子,只有挽救世人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话说难听一点就是,慷他人之慨。   这个招数其实挺烂的,属于所有任务者不屑于用的那种,因为太容易看透,对于牧斐来讲简直是把所有的算计摆到了明面上,但用来对付席五这种在国外生活的混血绰绰有余。   席五压着怒气:“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的话你没听明白么?他想要你!别说是斯蒂安一个人,就算全队的人都感染了我也不会换!”   沈缘知道自己必定要留下来和牧斐进行下面的剧情,所以席五的选择根本没那么重要,他只能先捡着一头安抚,认真地和席五分析:“但是你要从这里过去,牧斐如果不让你过,不给斯蒂安抑制剂,他一样可以达成目的,席五,我们只会损失更多。”   牧斐一言不发地盯着沈缘。   席五道:“但我不会损失你。”   沈缘问:“如果是我呢?”   “什么?”   沈缘仰起脸:“如果是我不小心感染了呢?你也不想要用抑制剂吗?也要像现在杀掉斯蒂安一样……杀掉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圆:先哄一个   牧斐:该安抚我了吧?该我了没?怎么还没聊完?该我了该我了,再说话把席五崩掉    第138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7   沈缘前世能接连不断地坑骗那么多人不是没有道理,他长了一张叫人不由自主去怜惜的容颜,笑时春风化雨,眉眼间带着晨露朝气,蹙起眉心的时候鸦羽下瞳孔藏匿着倒映星辉的河流,清隽惑人世无其二,琥珀眸色似点漆,连微风也为他颤动了心跳。   席五恍惚一瞬:“救你,当然可以。”   沈缘道:“救斯蒂安也可以。”   席五坚定道:“不行。”   沈缘靠近他,轻轻地踮起脚尖抬起双手攀住男人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与席五的蓝眸对视,少年的卷发被轻风吹起,划过他的肩头,像是圣子在耳边的细语,沈缘道:“没有斯蒂安就不会有我,席五你忘了……当初是他在地下室找到我的,没有他我在见你之前就要饿死了。”   “我不是没有心的人,席五。”   席五低眸:“但我不能放弃你。”   沈缘再次贴近他,这一次他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贴附在了席五的胸口间,他踮着脚尖仰头在男人的脖颈处亲了一下,在他耳边用气音轻声道:“我知道我留下来会经历什么,你也知道……牧斐曾经和我有些过节,他不会叫我好过,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席五搂着少年腰身的手臂紧了紧。   沈缘继续道:“我想让你过去,就算我留在这里,就算是……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吧?你会回来接我的,对不对?”   席五的声音有些哑:“我不会放弃你,我的宝贝。”   沈缘道:“我也是,老公。”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在男主隐忍的黑化值即将爆表的那一刻,沈缘松开了面前的席五,身后沉沉寒意终于散去了一些,黑化值最终险险地停留在了99.9%,沈缘回头看过去,牧斐握着的铁栏杆早已经微微变形,男人藏在阴影下的面容十分扭曲可怖,是嫉妒和恨意化成的纹路。   生什么气啊?   牧斐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腾个空间叫他和现男友叙个情怎么了?   沈缘对着他道:“我们选好了。”   牧斐一把将他扯过来,揪着沈缘的后脖领子像捏了只小鸡仔一样,随及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完全不能动弹,或许是因为早就胸有成竹的缘故,牧斐揪着沈缘在手,面对已经被沈缘“嘱咐”过隐忍不发的席五底气再上一层,多少有点得意的气息。   “又是我赢了。”   席五的目光追随着沈缘:“又是什么意思?”   牧斐笑道:“你无论如何都争不过我的意思,席五,抑制剂已经去拿了,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和你的队友滚出北方基地!”   席五轻笑一声:“翻脸真快。”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踏足到北方基地内,牧斐就已经盯上了沈缘,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枭雄首领来说,以什么样龌龊的方式达成目的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要沈缘而已,许过不许过,让不让斯蒂安有存活的机会,都是牧斐一念之间,沈缘的分析是没有错的。   这当然是,最佳路线。   席五看着底下的骚乱渐渐平静,忽地感觉到那只被折断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没有再顾及,决绝地坚定回身翻下栏杆,走向他的队友,却依旧在将斯蒂安搀扶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少年卷发飞扬,一如当日初见惊鸿一瞥。   他揪着沈缘的卷发:“瘦成这样。”   “路上当个解闷儿的小玩意还行。”   如今这个叫他心动的小玩意儿被迫与他分离,席五望着那双眼睛,握拳低头在自己的虎口间轻吻了一下,这在E国的礼仪中代表誓言,是他与沈缘之间互不放弃的承诺,他带着冰冷机械般嘶哑的呢喃,慢慢地走出了人群。   他要找寻到自己的势力,从牧斐的手中将他心爱的妻子夺回来。   “我们是不会死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   ……   一切似乎归于了往日的平静,被席五看作夺人所爱的巴里斯的牧斐此刻正面对着沈缘一副“有种打死我”的冷脸,少年挥别了席五后仿佛一瞬间便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方才还湿漉漉惹人怜爱的眼睛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屑的形状,趾高气扬,颇有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感。   牧斐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缘道:“有种打死我!”   少年盘膝坐在床上,几乎占据着最中心的位置,他穿着牧斐叫人拿来的丝质睡衣,用着牧斐递给他用来绑卷毛的扎染小发圈,待在别人的地盘上,依旧傲得鼻子朝天,不给对面的人一个好脸色,顶得明明是房间主人的牧斐只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牧斐眸光沉了一沉:“打死你倒没必要。”   沈缘好奇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他探头探脑像一只仓鼠,露着粉白的脖颈,头顶卷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牧斐不知怎么的忽地回忆起了沈缘父亲被暗杀后那段时间,沈缘装乖巧挂在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凑过来亲他的模样,那时候玩得过分了,沈缘总是睡得昏天黑地,日夜不知。   那就……   牧斐道:“干死你吧。” ? ???   “什么……?”   沈缘瞬间警惕,他往后挪了挪手,压着底下的床盯着一脸平静的牧斐,实在是想不通他怎么能顶着这样一张没有丝毫情绪的脸说出和席五一样的话来的,但某些不由他控制的记忆显然已经穿过了他的脑海。   沈缘有权有势的时候曾经把牧斐当狗玩儿,衣食住行上简直像买了个奴隶一样,是那种极其侮辱人的跪式服务,于是他失势后也被牧斐抓过来当狗“玩”,这个男人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常常用各种道具拷他,捉弄人的技术也是一流,说实在的……沈缘很想推荐他去做监狱的行刑官。   “你不能……”   牧斐问:“怕了?”   未等面前的少年回答,牧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捏住了沈缘转身扒着床头蹬腿想要逃跑的两只脚腕,轻轻用力一拖就把人拽了回来,死死地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沈缘脑子发麻:“牧斐!”   牧斐声音低沉:“背叛我,传话给非法实验组织,又让别的男人碰了……忘了问你,席五之前,还有谁?”   沈缘动弹不得,他挣扎的动作慢慢停息,累累地趴在牧斐胸口,想了一会儿才小声道:“还有一个警察……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牧斐道:“不止吧?”   沈缘轻声道:“不记得了。”   他感觉到了牧斐蠢蠢欲动想要“揍”他的手正一点一点地压着他的腰部,沈缘的脑子转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想好了讨巧的说辞,他在牧斐的怀里仰起头来,狠狠地憋了两眼眶泪水,可怜兮兮地撒娇道:“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爸爸死了,我又没有你那么厉害的异能,又不能干什么活,只能这样……”   “我要是不靠着他们,早就死在半路上了,有可能被饿死,也有可能被丧尸吃掉,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了……其实那个时候我看见你的异能,有点害怕才叫实验室的,我以为你生病了,我想救你。”   “……”   一片寂静。   【好安静,好尴尬。】   沈缘对系统道:“闭嘴!”   【宿主这个说辞不敌前一次啊,牧斐能相信就怪了。】   沈缘道:“流程还是要走的。”   系统:【想给你放首音乐。】   沈缘:“什么?”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   沈缘刚酝酿好的情绪刹那间就没了,牧斐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搞得他好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一样,他仰起脸,用最讨人喜欢的委屈巴巴的面容对着牧斐,举起拳头用力地锤了他一下:“都怪你!”   系统:【?倒打一耙?】   牧斐笑了:“怪我?”   沈缘硬着头皮点头:“对。”   牧斐反问道:“怪我当初没有早早地干死你吗?才叫你给我治病传话给那个实验室?你这么说确实是我的错,现在弥补一下吧。”   沈缘没反应过来,下身忽然冲进一片夜晚的凉意,真丝的睡裤被牧斐拿在手上团吧团吧扔到了一边,上身的睡衣也像是已经被扒了下来一样,冰冷的寒意冻得沈缘瑟瑟发抖。   牧斐!牧斐就不是个好人!   他打人啊!家暴男!   沈缘磕磕绊绊道:“你就算……”   “你当初用的东西,我还带着。”牧斐打断他,捏着少年的脚腕翻身将他按下去,随及拉开了床侧柜子的抽屉,拎出了一个箱子,在里头翻翻找找,木质品碰撞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声声灌入到沈缘的耳朵里。   “小狗。”   沈缘下意识:“嗯?”   牧斐的笑声十分刺耳。   沈缘反应过来恨不得狠狠地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他剧烈地挣扎,在床上却依旧像条已经被网住不能够逃脱的半死不活的鲤鱼,只能被牧斐轻松压着等待行刑,牧斐这个人就很奇怪,和情绪外放的席五不同,他是越平静越生气,手上半点儿不带留情的。   不过十几秒钟,牧斐已经已经选到了趁手的工具,他把东西搁下去,用膝盖压着被迫仰躺在床上的沈缘的膝盖侧边,一边又不紧不慢地开始脱衣服,这个漫长的等待时间,简直像是凌迟。   沈缘泪眼朦胧,还没被动手已经先哭成了一条涓涓的小河,他张着嘴抽泣,手背上不停抹着眼泪,少年可怜的模样任是谁来看了都要心疼一番,可牧斐经历过背叛,早已经不再相信随地大小演的沈缘了。   这个骗子……   他俯下身,毫无顾忌地将自己满身伤痕呈现在沈缘面前,冷冰冰地命令道:“记得报数。”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你个大b.t!    第139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8   报你大爷的数!   沈缘卯足了力气抬腿一脚踹在了牧斐那张骨骼分明的脸上,没留丝毫力气,面前的牧斐只是微仰了下头没彻底躲开,沈缘却先感觉到了自己脚腕处的手愈发紧锢,那只手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整个脚腕都死死地圈了起来。   【牧斐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为94.9】 ?   这合理吗?   牧斐一句话没说,只是错神须臾,眉目间长久以来堆积的阴鸷气息似乎慢慢地淡了些,他将赤裸的沈缘扯入到怀中,滚烫指尖抚摸过少年颤抖不止的脊骨,时隔两年,他依旧清晰地记着沈缘躯体的敏感处,也渐渐地开始能够看透这个纯净少年漂亮面容下恶毒的张牙舞爪。   他能看透一切,把握所有先机。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放不下。   牧斐看着那片柔软白皙的肌肤,用诱哄的声音慢慢道:“圆圆,我们分开两年,着日子不长不短,加上席五,我就勉强算你五个人了,还算公平吧?”   “那么,一个人算多少下呢?”   沈缘趴在牧斐的肩膀上,他的记忆回转到牧斐那处有超大单面落地窗的高楼里,数百米高的楼层外没有任何活物,仅有薄薄的雾气盘旋而上,遮住他贴在冰凉玻璃上泛红的肩膀,牧斐握着他的腰,侧头吻在他脖颈处,只淡淡说四个字就能让他无助地哭出来。   他说:“还没结束。”   牧斐衣冠整齐地跪下去,做足了俯首称臣的模样,眉目间的柔情简直能够溺死人,他拿起两只很可爱的袜子,托着他的脚腕慢慢地套上去,将已经失神的少年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即使被沈缘恼羞成怒地扇了巴掌也依旧平静地握着他的手,亲吻他手背上淡淡的痕迹。   牧斐这个人……   在外是正人君子,在内是衣冠禽兽。   “怎么了?没想好?”牧斐揪了把沈缘的脸颊,低笑道:“那就我来说吧,按以前的标准来,算二十下,好不好?”   沈缘咬紧了牙:“牧斐,如果你想要报复我,大可以把我扔出基地叫丧尸吃掉,我不陪你玩这种游戏……恶心。”   他紧盯着牧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去扎牧斐的心脏:“当过狗的人一辈子是狗,更别提是你这种恶心的疯狗,把我和席五哥分开,我告诉你,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呃,住手!牧斐!”   沈缘的双手忽然被反向一扭,瞬间拷起来紧贴在了后背,牧斐轻轻一拖便把这个口出狂言满嘴谎话的人给锁了起来,少年最初开口骂他的时候,牧斐还很有耐心平静地倾听着,可他的话语里掺杂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便叫他瞬间理智全无,心底燃起了浓浓的妒火。   席五是他喜欢的人。   那他呢?   牧斐轻声道:“乖乖,不会很疼的。”   伴随着沈缘胡言乱语的怒骂和歇斯底里的惨叫,行刑官惩戒的鞭子彻底落下,沈缘喉咙微微一紧,整个人从微痛处开始麻木,脚指头忍不住蜷缩起来,带着可爱猫爪红印的皮肤慢慢地泛起热意,连带着他羞耻的泪水都被蒸得滚烫。   “呜……”少年嗓子已经半哑,靠在牧斐的怀里只能发出一点儿类似小猫打呼噜一样的哼唧声,成年人被打屁股的羞耻感完全盖过了那阵淡淡的痛意,随即而来的却是某种不知所云的火星子在他的肌肤间慢慢燃起,牧斐的手带着灼热的气息,紧紧地捏着他的命脉揉搓。   牧斐命令道:“报数。”   沈缘抱怨着又哭又喊:“混蛋!你自己定数当然觉得轻松,一百下怎么可能喊完?到时候我坐不下了……”   牧斐搂住他:“可以分期付款。”   “什么分期?我买东西从来没有分期付款过!我卡里不能没钱啊……我爸爸呢?我要找我daddy!”   沈缘也是真迷糊了,他跟着席五在路上颠簸了很久,全身的骨头都散架重装了一遍,临到北方基地又莫名其妙地发起了烧,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还要在两个男人中间劝架,这么一套下来,就是钢筋混凝土做的人也该累瘫了,于是牧斐的问话他便怎么也听不懂了。   “装傻?”牧斐松开规律动作的那只手把沈缘翻过来,却发现少年泪眼朦胧不似作假,沈缘的眼睛早已经红了一大片,嘴巴咧起来哭得狼狈不堪,就如同那只猫爪拍子像刀一样割去了他隐秘地带的一块肉,又痛又羞耻。   “怎么一下就不行了?”牧斐侧身与他一同躺在床上,刚拍着沈缘的背轻声细语地做事后安抚工作,少年的眼泪像一场隔世经年的大雨,让一切冷漠被彻底冲刷:“之前不是很厉害吗?小狗。”   与其说牧斐是怀念把沈缘当小狗一样玩弄的日子,不如说他更放不下的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扬怎么也不服输的少年。   人其实是一种很贱的生物,年岁正好的时候他跪伏在小少爷脚下只想把少年吞之入腹,如今他早已经把沈缘吃干抹净,连骨头都细细地嚼碎了,却又忍不住回想那些日子纯爱路上的风景。   沈缘高兴的时候亦或者是不高兴的时候,他都在他的身边,初尝禁果时沈缘仰头咬着牙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摆弄,却怎么也不得章法,眼看着就要急哭,脑袋上的卷毛浸湿了汗水,牧第一次大胆地靠近在他的身边,对他说:“我帮你。”   小少爷的脸颊红了。   他的脸也红了。   沈缘扇的。   那天晚上的天公不作美,雨丝很快就飘落了下来,沈缘丢了自己的手机没办法联系到任何人,他们呆在某处商店的屋檐下很久,里头老板娘走过来给了他们一把伞,沈缘趴在他的肩头,时不时地使坏掐他。   “你拿伞。”   沈缘顿了顿:“我不拿。”   牧斐解释道:“我拿着伞没办法好好地背你,你拿着我们两个都不会摔倒,也不会被雨淋。”   沈缘闹脾气:“反正我不拿。”   牧斐轻声问他:“那待会儿淋雨了怎么办?”   沈缘道:“我们一起淋。”   牧斐问:“感冒了呢?”   沈缘不答,只是贴近他:“好冷呀。”   于是牧斐一手托着背上的沈缘,一手撑着伞,稳稳当当地走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背上的小少爷侧着脑袋絮絮叨叨,从天南说到海北。   他说他那个只会挣钱根本不关心他的爸爸,说他给家里丢人,说不定马上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说他几岁大学钢琴的时候那个会给他织小手套的漂亮老师,现在已经住在墓地里了,他说自己不知道往后怎么办,万一流落街头……   很稀奇。   一个拥有这样庞大家业的小少爷,居然会忧心自己的未来,牧斐静静地听着,手臂间忍不住收紧了一些,他想安慰一下这个杞人忧天的少年,却只敢在心里回答一句:“放心,有我呢。”   牧斐自认他说好的要对沈缘一辈子负责,他完全做到了,在沈家失势后他为沈缘屏蔽了一切外界的风雨,却未曾想到沈缘早已经忘记了当初他的委屈无助,只残忍地将救助他的人推进火坑,沈缘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其实会死呢?   或许他只在乎他自己。   “咔嚓。”   身体间的连接唤不回早已经报废的服务器,牧斐回神听见身旁的细微声音,一把将方才他刚刚给沈缘解开的手再次拷住,少年手心里的小型手。枪应声落到了床面上,如同催命符咒,一点点地绕成圈锁住了沈缘最后的呼救。   “又演完了?”   沈缘咬着牙不说话。   牧斐道:“你想玩的我陪你演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二十下,乖乖,我知道你撑得住。”   “……混蛋!混蛋!”   沈缘奋力挣扎,却依旧敌不过牧斐似乎没有任何费力的手,猫爪形状不断叠加,将原本淡粉色的印子染得殷红,从一开始的微微疼痛到最后已经没有任何痛感麻木,沈缘的眼眸也起了不小的变化,瞳孔慢慢地扩张,眸光分散,他张嘴仰着头:“牧斐……”   牧斐道:“在。”   沈缘的双手终于得到释放,他迷迷糊糊地敞开了自己的身躯,层层阴影倾压下来,牧斐一边摸着他的下巴逗弄,一边泄愤般征伐,他摸着少年的脸颊,低声命令道:“学小狗叫,会不会?”   沈缘道:“牧斐。”   牧斐道:“小狗。”   沈缘依旧道:“牧斐。”   牧斐气笑了,他攥紧了沈缘的手腕,低头对准那张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嘴唇用力地咬了下去,沈缘的舌尖被勾出无法缩回,只能无助地哼哼,牧斐的手段千奇百怪,一直到天边泛起云白,沈缘终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的舌尖露在唇外,脑袋侧着陷入软被里一觉睡到下午。   ……   “沈缘?醒醒。”   【醒醒宿主,你发烧了。】   沈缘困困的:“烧死我算了。”   【你的异能估计要出现了,大概不是外力型,不如早点试试?上次没触发我还挺好奇的。】   沈缘在脑子里道:“作为男主功成名就路上的绊脚石,想也知道我这个异能没什么作用,你帮我看看身体数据,要是读心术瞬移顺风耳什么的就叫我起来。”   【刚刚检测了一下,怎么说呢?和读心术有点区别,但功能差不多,正好男主刚才叫你了,不如试一试?】   沈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重影叠叠,整个世界仿佛都扭曲了,牧斐的脸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惹人烦躁,手背上冰冰凉凉的似乎在挂水,他的眼前蓦然出现一行字。   <叮咚,好感值100>   沈缘笑了:“这个异能……”   系统:【抢我的活,你再看看其他人,别是个鸡肋异能见谁都100吧?那不就白发烧了?】   沈缘听话地转向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   【宿主你怎么不笑了?】   沈缘道:“开局好感值-200,这人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200照样被圆圆拿下!    第140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9   沈缘顶着脑袋上的鸡窝卷毛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白影,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和对方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更别提记得他的名字了,但一般人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好感度就算不多也不该一下子-200啊,难不成是男主这个狗东西背后蛐蛐他?   【临时支线任务:修复异常值。】   沈缘:“?”   “这就是小世界报错那个异常的配角?”   系统:【准确地说,是第一个。】   【刚才我检测到bug已经向上级汇报,根据……您的病友传回的简讯,本世界因临近任务结束导致的异常报错暂时由小世界中任务者自行修复处理,等待任务结束后进行统算。】   沈缘愣了一下:“你联系到白皎了?”   系统道:【白皎现在是宿主的上级,他的任务在七天前已经结束回到了管理局,接任了容前辈的工作,现在密切关注宿主任务中的动荡,承诺本世界开两倍积分通道。】   沈缘低眸思索,整个人的脑子乱糟糟的,他其实和白皎的关系并没有算得上那么好,只是同为重病命不久矣的人有些同病相怜而已,白皎这个人有点没心没肺,前一天还哇哇地吐血,当天晚上就能躲开护士出门打一晚上的游戏,再顺便给他带个早餐带支花,一个没注意耳朵上就能再加个钉子,一头白毛从来没换过色儿。   他常常说起一个朋友。   他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成绩好得可怕,但我就是个混子,等他考进了那个什么……什么研究所,我就靠他养活,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开个花店,把花瓣打成汁放进他杯子里,等他苦得吐舌头就趁机拍丑照!”   沈缘一直挺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好朋友的,可偶然的某一天,白皎忽然把自己的东西卷吧卷吧扔到了垃圾桶里,背着那个黑色的包就要离开,整个人脸上怒气冲冲没有一丝笑意,连耳朵上的钉子都没戴。   “你怎么了?”   白皎沉默片刻:“我的病好了。”   沈缘欣喜道:“这是好事,我就知道你的病没那么严重的,恭喜啊!那你可以开花店了!等回头开起来我抽空去看看。”   白皎头也不回:“不开了。”   “跟那个傻B闹掰绝交了。”   沈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病痛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和朋友绝交这样的情况,大多数只是渐行渐远,于是他的周围竖起屏障,成为了外人如何也打不破的厚实冰层,他仰躺着捏着手指,想了千言万语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   门扉合上又开启。   白皎探进来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语气依旧冲冲的没有个好脸色,他说:“没和你绝交,沈缘,过几天来看你。”   系统:【我知道作为一个系统不该八卦,但有一个事情很奇怪啊,容前辈居然会举荐白皎接任他的位置?他们这两个人见面就是阴阳怪气的,好多系统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沈缘笑了笑:“口是心非。”   “他们之间,只是有一些误会而已。”   【什么误会?】   且听下回分解。   ……   空间线拉回到任务世界中,沈缘看着眼前的白影逐渐清晰,也慢慢地听清了牧斐在他耳边的叫唤声音,他的手背被点滴瓶中的水输得冰冷冰冷,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昏昏沉沉到如今尚还有些迷糊,是面前这个医生关照了一夜的功劳。   医生……   沈缘想了又想,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邬云声,这么个名字听起来本应该是个温柔儒雅的人,再不济也该是个认真负责心怀大义的好医生,可邬云声这人脾气很怪,生活习性更怪,嘴毒得要死偏偏还有洁癖,谁碰他一下都像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洗八遍手都不解恨。   至于他是怎么坑邬云声的,那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当初末世前半年邬云声就在牧斐手底下打工,处理过他大大小小的感冒发烧炎症,沈缘承认,对于一个死洁癖来说把口水沾到人家衣服领口上绝对不能忍,把苦得皱眉的药吐人家脸上更是胆大包天。   但除了这些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了,他不就是把邬云声的实验室差点儿炸了一回,把他弄好的病菌培养皿不小心混了,趁他睡着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后来偷情又不小心那什么了搞得邬云声把胆汁都吐出来……然后在卖牧斐之前偷了他的实验成果跑路顺便踹了他一脚嘛?   至于开局-200的好感值?   小气的男人。   沈缘暗戳戳地骂他:“小气鬼。”   “说什么呢?”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牧斐坐在他身边,看着沈缘似乎清醒了一点儿,便问他:“怎么突然发烧了?”   沈缘摇头:“不知道。”   牧斐想了想:“你现在感受一下身体里有没有其他的气息,感受到就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把武器,用力挥出来。”   沈缘听话地照做,他看起来闭上眼睛在感受异能源头,实际上已经睡了有好一会儿了,直到牧斐捏了捏他的脸提醒,他才装模作样地提起一口气:“嗝~”打了个嗝。   牧斐:“……”   他看向已经在一秒内倒退十步全副武装抱臂靠在门口的邬云声,眼眸中是疑问,对方整个人都罩在隔离口罩下,呈对细菌的防御姿态:“别试了牧总,他这身体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激发异能的,很显然就是着凉了而已,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   牧斐寻思了半晌,下定论道:“你昨天来的时候就睡得迷迷糊糊,肯定是在路上吹风了,席五是怎么照顾你的,连衣服都不给你多穿一件?”   沈缘反驳:“你怎么不说是你昨天……”   牧斐挑眉:“我昨天怎么?”   沈缘磕磕绊绊地小声嘀咕,喉咙里只唧唧叨叨的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来,只在心里把牧斐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正大光明地说他这么大了,成年人了,居然被打屁股,现在还肿着呢,混蛋。   【牧斐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为89.9】   牧斐把外衣扣子扣好站起身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道:“分期付款,你还没还够,等好了继续,听见没?”   沈缘睁大眼睛:“凭什么……?”   牧斐俯身捂住他的嘴,低声道:“这是你欠我的,乖乖,下次再不记得报数就加倍,还不报就再加倍,别到时候哭哭啼啼得又说我欺负你,我给过你机会了。”   牧斐说得越平淡,私底下只会玩得他越严重,当时的那面落地窗就是最大的阴影,沈缘甚至有时候隐隐约约地后悔坑牧斐那么一下,放在别人身上做死了也不过是把仇人千刀万剐泄泄愤,牧斐面上和和气气的,没有一点儿被背叛的仇怨,可私底下是真的会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典型的衣冠禽兽。   对策就是要装可怜再装可怜,诚心认错但坚决不改,就算牧斐不信也要装一装,人都是会被潜移默化的生物,可怜巴巴的苦衷说久了,说不定他真那么认为呢。   沈缘深吸一口气,道:“牧斐,我们两个人好好谈谈,我当时确实是年纪小鬼迷心窍了,才做出那样的事来,再遇见你的时候,我看见你身上那么多伤,其实也挺……难过的,不如你就报复回来,把我送给邬医生做血清实验好了,就当还你。”   牧斐居高临下:“难过得笑出了声?”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   沈缘瞳孔地震,看着牧斐笑意不达眼底的黑色双眸不可置信地想:牧斐不会还真要同意他吧?你的原则呢?!他只是认个错装装可怜,想叫牧斐免了他的那八十下,不是真的想去邬云声手底下跟一群丧尸养一起吃苦啊!   还有没有良心?   邬云声忽然开口:“给我?不收。”   “牧总别什么垃圾都往我这里塞。”   牧斐低头检查了一眼弹匣子,对着邬云声平静道:“他装的,无聊陪这小骗子演演而已,刚才陈远戈那边检测到了一些状况,可能是有异能者出现,我带人去看看,等沈缘药水挂完你给他拔了就可以走了。”   邬云声给他打开门:“是。”   ……   牧斐一走,房间内只剩下一片寂静,沈缘仰头看着那瓶还有大半的点滴液,又用余光撇了眼离他八米远的邬云声,只感觉到一片窒息,现在去做这个支线任务只怕邬云声会更加厌恶他,可挂水这至少还有十来分钟,不如……先逗一逗?   “邬医生。”沈缘刻意把声音放轻,用最无辜病弱的模样对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撒娇道:“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啊?”   <叮咚,好感值下为-250>   “……”这么恨他?   沈缘咬了咬牙:“我感觉手好凉好痛,邬医生,要不你过来帮我看看?万一是骨折了怎么办?我要是出事,你也没办法和牧斐交代的吧?”   邬云声动了,他走过来用那双藏在金丝边框眼睛下嫌弃的眸光将少年上下撇了一眼,只觉得面前的沈缘黏黏糊糊的,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人,前世怎么就中了这个骗子的计背着牧斐和他偷起情来了?还叫他盗取了自己的实验成果给别人。   不就是亲了一下?   “痛就对了。”邬云声毫不客气地将点滴液的螺旋往下推了推,加快了药液的流速,沈缘瞬间感觉到手背麻木,整个人僵硬无比,他忍着手背上冰冷的液体爬起来,揪住邬云声的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他的口罩就啃了一口。   “你欺负我。”沈缘道。   <叮咚,好感值下降为-300>   邬云声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就开始擦嘴,用了干的又用湿的,叠加了好几回把嘴都蹭破了皮才罢,转身就要任由沈缘自生自灭离开,却不曾想背后的少年扯住了他的衣服叫他难以逃脱。   邬云声冷眼看着他:“松开,你去告诉牧总说我欺负你,看他是相信你这个骗子还是相信我,等他真把你送给我当实验体把你和丧尸化的鬣狗关在一起你就老实了。”   “不,”沈缘慢慢地探起身,用那只被冻得冰凉的手碰了碰邬云声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告诉他你喜欢我,和我在这里拉拉扯扯,还趁我不注意偷亲我,把嘴都咬破了。”   “……”   “为什么不理我?我要哭了。”   邬云声别开眼神:“谁管你。”   沈缘憋着气在短时间内达到了微微哽咽的状态,他刻意地抽着凉气,趴在邬云声耳边,轻声问他:“真的不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夹带了一点小白和枝枝    第141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0   少年眉眼如雀跃跳动的音符,叫那行压抑歌词无端地撞进了琥珀色湖泊的狡黠之中,他没有任何边界感地将全身力气都卸在邬云声的肩膀上,一手紧紧地抓着他白色的外衣,将那块布料攥成了凌乱的花朵形状,苍白带浅浅润色的脸颊上镀一层破碎无辜的凄凉。   他是一只会骗人的狐狸。   “我凭什么管你?”   邬云声面不改色地反手揪起沈缘的衣领把他往后扯,少年扒在他身上几乎纹丝不动,手背上的点滴却被折腾着移了位置,医用胶带下苍白的皮肤血管有些凸起,慢慢地渗出了药液和鲜红的血,邬云声道:“再不松开,你的手明天就会肿成猪蹄。”   沈缘依旧扒着他:“我要开始哭了。”   邬云声捏着他的领子,闻言嗤笑道:“你以为你的眼泪是什么美人鱼的珍珠么?还要人哄着上手去接?沈缘,你最好老实一点,别把愚蠢当单纯无知,除了牧斐没人给你这个蠢货的错误买单。”   沈缘眼眸中立刻升腾起一层水雾,简直比专业演员上手滴眼药水的速度还要更快,他探着下巴把一张脸搁在邬云声面前,眼睛明明是委屈无比的,是那种影视剧中遭到冤枉无处可说的神情,可他的唇角却慢慢地勾起来,颇有兴致地碰了碰邬云声的手:“你接一下试试看。”   邬云声把他的脸推开:“脏东西。”   沈缘反驳道:“我的眼泪不脏。”   邬云声问:“你闹够了没?我看你退烧也差不多了,没什么事就拔了针松开我,自己顺着楼梯去玩后面的跷跷板,或者和那群小孩子玩过家家去,我实验室还有工作,没空陪你演戏。”   沈缘挑眉:“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   邬云声:“知道还问。”   沈缘仰着脸,明明是屈居于底端的状态,却无形中透露出一种木偶师拎着丝线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听话地松开了邬云声的衣裳,给他理了理那块仅靠人力根本不可能恢复原样的褶皱。   “好吧,我不闹了。”   沈缘把被子乱七八糟地盖在自己的脚上,却因为一只手被针头压着怎么也捏不起被子的一角,他弄了半天也没把下半身全部遮住,只能累累地仰躺在高枕上,乐观地摆摆手:“邬医生再见。”   <叮咚,好感值上升为-250>   邬云声低眸看着自己衣服上那块无比显眼且让人烦躁不已的褶皱,恍惚间居然将它看作了一朵被灰色丝线织成的小花,他停留片刻,将心脏未曾跳动的那帧空白丢出脑外,也将记忆里那些隐秘的情感挥刀斩断,只余下冷冰冰的职业道德。   “沈缘。”   沈缘:“嗯?”   邬云声提醒道:“你挂的点滴,顺着管子往上找,蓝色的锯齿形圆圈,往下调是流速减慢……”   沈缘仰头看着管子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忽然直起上半身捏住了那根管子,冰凉的液体穿过他的手掌,把所有的躁动彻底平复,邬云声本以为他是觉得药水太凉,却未曾想到沈缘忽然伸手用力一拽,针头从医用胶带下透出,带着淅淅沥沥几点血迹,蔫蔫地垂到了床侧。   “不能这么拔针!”邬云声的脑子没跟得上他的动作,待他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沈缘的床边握住了他僵冷的手:“你是蠢货吗?!”   沈缘低着头:“好疼……”   邬云声按住他手背上的胶带,连忙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听见沈缘这么说,他忍不住骂道:“疼就对了,怎么没疼死你?!什么样的傻子才能干这种事,你没有常识吗?”   沈缘从小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以前身体也活蹦乱跳的连普通感冒都少有,所以他父亲的钱完全培育了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别看只是这么一小道伤口,没一会儿就真的肿起来了,邬云声按着的时候更是疼得厉害,喉咙忍不住紧了又紧,发出几丝轻喘。   他道:“我都这样了,邬医生还要骂我。”   “不近人情。”   邬云声这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冲过来按住了少年血流不止的伤口,下意识地呵护他,如同前世一般,他在远方看着那只纸鸢自断风筝线,摇摇欲坠地飘落下来,盘旋的雪花覆盖在他的身上,遮住了他总是作假的眸光。   长恨一场大梦。   那个蠢货在曙光来临前夕死去了。   少年垂着脑袋,毛绒绒的卷发遮住半边脸颊,委委屈屈的伸着手,一边小声絮絮叨叨地骂他,一面又轻声地喊疼:“轻一点行不行啊?好疼的。”   “自作自受。”邬云声按着他的伤口,用棉签沾了药水涂抹上去,他看着那片青肿,无端地像撞进了一场虚幻的梦境之中,他心里实实在在清楚地知道沈缘最会演戏,却依旧不忍看他的痛苦,他安慰自己这是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却摇摇晃晃地撞进了少年抬起的琥珀色眼眸中。   “邬云声。”   邬云声没有抬眸:“什么事?”   沈缘只道:“邬云声。”   “干什么?”   沈缘道:“你不要总是冷着脸。”   <叮咚,好感值上升为-150>   邬云声的手顿住了,手里的棉签“咔嚓”一声拦腰截断,脑海中的回忆铺成画卷展现,几乎是相同的场景,少年赤着脚坐在医务室里,在他蹲下去处理沈缘脚腕上的伤口时,他的指尖点在在自己的眉心处,说:“你不要总是冷着脸嘛,邬医生笑一笑更好看。”   邬云声那时问他:“这个时候……在末世有什么值得笑的东西吗?”   沈缘俯下身:“我呀,有我这么有趣的人跟你待在这里,还不值得高兴?要是牧斐早就忍不住亲我了,你怎么僵着脸好像很不情愿一样?你不情愿我找别人玩了。”   邬云声:“……”   “吃醋了?那我亲你。”沈缘张开手臂“啪”地一下掉进了他怀里,轻声道:“你就当为了我笑一笑,好不好?”   好。   邬云声正出神,一只手忽然狠狠地抓住了他的领口令他迫近,沈缘眼眸中的雾已经散去,余下一片清亮,他得意洋洋地吹了声口哨,张开另一只手,一枚晶石坠子晃荡在空气中,像是在嘲讽邬云声的懈怠无能。   都是骗你的,蠢货。   “邬医生的异能是储物”沈缘看着眼前的蓝色水晶挂坠:“你不像是会戴饰品的人,这种东西挂在脖子上也太幼稚了,储物异能需要依靠某种物质作为空间媒介,所以我猜……这个水晶就是你的空间,对吧?”   邬云声所穿的衣服款式十分基础,根本没有多余的口袋,如果搁在胸口内侧暗袋里就会凸起来一块,那么最简单的……要么随手挂在手腕上,要么就在他常穿的白色褂子口袋里。   邬云声道:“你最好还给我。”   沈缘道:“我没说不还你,只是看看而已。”   他嘴上这么说,却在抽屉里凭空摸出一个小锤子,把那块水晶“啪”地一下砸碎了些许,沈缘摸起其中一块类似方形的小水晶块,把表面还算完整的坠子还给了邬云声。   “储物功能不会坏的。”沈缘把那块碎水晶放进嘴里,抱着小腿支起下巴,笑吟吟道:“上我的贼船吧,邬医生。”   邬云声冷哼一声:“谁理你。”   “这种小把戏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   “不想让牧斐发现我们的奸情,你就来拿这块碎的呗,我没有不让你拿呀,在正事上牧斐相信你,但在私情上可不一定。”   沈缘伸出舌尖,那块水晶在他的舌头上安安稳稳地立着,带着朦胧的水光,邬云声的手心忽然冒起一层灼热的汗液,他别开眼,却正好听见屋外的敲门声。   陈远戈探身进来道:“那个谁,有人说你的东西昨天丢外头了,叫我给你拿过来!”   邬云声遮住身后的沈缘,低声提醒道:“把你的舌头收回去。”   沈缘奇怪地探出颗脑袋:“什么东西?”   一个红色的物体呈抛物线被陈远戈急急忙忙地扔过来,沈缘一伸手正好接住,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顶熟悉的红色帽子,一个叫人不可置信的念头逐渐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秦枫还在这里。   ……   ……   夜晚的基地几乎没有任何光线,沈缘裹这衣裳,拿手电筒照着前方没有完全铺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道路,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四起,基地内虽然无条件收受一切无异能普通人,但和异能者相比,这其中注定存在私底下都等级制度,与他所居住的地方对比,这处明显破旧的大楼就是证明。   沈缘一路走来没听见任何说话的声音,他拿着手电筒慢慢地进入这栋危楼,强忍着楼道里叫人作呕的味道和遍地的莫名虫蚁,祈祷能够在这么多房子里找到留下的秦枫,根据几乎算是没有的信息,他应该在八楼。   “秦枫……”   沈缘对整个北方基地都不太熟悉,他念念叨叨地上楼,在半途忽然听见一声压抑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跌下去滚落的声音,沈缘心头一颤,刚走过楼梯中层,低头一看一具尸体停留在了他的脚边,抬起头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提着把菜刀恶狠狠地站在顶上看着他。   <好感值上升为40>   <好感值上升为70>   <好感值上升为80>   <好感值上升……>   欲望是好感值的一种,但他有些分不清这个男人明显已经有些疯魔的状况对他到底是色欲还是食欲,末世物资匮乏,古代乱世之中有易子相食,显然见饿疯了的人也会效仿。   沈缘慢慢地后退,他摸了摸自己腰后防身用的小型手。枪,见面前的肌肉男一言不发地下楼,手里的菜刀滴着血,正要摸出来枪给他展示一下什么叫“碳基生物冷静器”。   男人身后骤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抬起腿抵着这个男人的后背,双臂在他颈间收紧,无视男人的奋力挣扎,只用约摸两三分钟便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秦枫?”   秦枫伸出手:“是我,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了好多受哎   好吧圆圆就是这么万人迷    第142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1   沈缘握住秦枫的手,颤颤巍巍地跨过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随着他在楼道中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破败的隔间,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铁门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攻击着沈缘的耳膜,空气中充满了陈旧腐烂的味道,墙壁上的粉刷潦草无比,斑驳无章,墙面上布满了裂缝和霉斑,简直叫人无处下脚。   “先坐。”秦枫拉了把木椅子。   沈缘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法真正地忍受自己干净的衣裳沾上椅子上的腐烂痕迹,他揉了揉手背上青肿的那块皮肤,道:“我站着就好了,话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席五没把你一起带走吗?”   秦枫沉默片刻,反手脱下外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铺在了那把椅子上,示意沈缘安稳坐下,他则转身去拿了两块压缩饼干递过来,外加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   沈缘看了看没打开,只是很给面子地把东西塞进了自己口袋里拍了拍,矿泉水就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玩。   “抱歉,”秦枫的声音有些哑:“现在确实条件有限,吃的东西用钱买不到,你将就一下。”   沈缘摇了摇头:“不将就。”   “之前没遇到你们的时候,饿得厉害了什么都往嘴里塞,不过幸好身边还有点过期的罐头,好像是那个地下室的前主人留下的,有点腥但是还好,后来席五给我喝热牛奶,我还把之前吃的吐出来了。”   相比于他那时候的困境,两块压缩饼干已经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美食了,只是他现在不怎么饿不是很想吃而已,在乱世里普通人要学会的两件事是知足和随遇而安,恰好沈缘没有那么娇气,完全可以做到。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呢,”沈缘屈身前倾靠近秦枫,轻声问道:“不会是为了我吧?”   秦枫道:“是。”   沈缘惊讶:“还真是?”   秦枫道:“一半算是,刚开始我们准备要早晨离开,打算在北方基地将就一晚上整理下武器,席少当天晚上要去找你的,但是凌晨大概两三点钟,我们在基地内遭遇了袭击。”   基地内,遭遇袭击?   沈缘垂下眼眸:“牧斐……?”   秦枫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继续道:“对方用了消音的武器,对地形特别熟悉,我当时也没注意到情况,没打多久,大概五六分钟,后面声音可能吸引到了人群注意,对方就撤离了。”   沈缘问:“有没有……”   “死了两个,斯蒂安在其中。”   秦枫道:“席五受伤了。”   沈缘差点儿整个人站起来,他确实没想到牧斐这个原本一身正义照顾大局的人居然也会做出出尔反尔赶尽杀绝的事来,或许早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好绝不能叫席五从他这里过去,有前世混乱的剧情在,他这回抢占先机率先动手,直截了当地想要切断这个剧情点之后的一切坎坷。   不过幸好小世界有自动规整剧情线的功能,会在关键时候保护重要角色,席五要是真死了,他这个任务的剧情就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了,到时候双手一摸黑,他难道要和牧斐来一场你来我往的相爱相杀?   秦枫继续道:“你那边牧斐给你说的消息大概是我们早晨才离开基地,但实际上遭遇袭击的当晚,我们就已经出了城门。”   沈缘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放心你。”秦枫看着少年那双眼睛,轻声道:“席少怕你哭,怕你饿着也怕你受委屈吃苦,我是纯正Z国人,和你交流没有障碍,所以我留下来了,席少说是至少起个安抚的作用。”   “对了,席少给你留了张字条。”秦枫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沈缘拿着字条没有看,饶有兴致地问他:“席五怎么不怕我和牧斐睡啊?这个他难道没提?怎么只关心我吃喝,难不成E国人都这么大度?”   “……”   “不会吧?真的没提?”   沈缘委屈道:“那我真的要哭了。”   秦枫罕见地低了低头,他看着自己带着茧子的虎口,斟酌了很久才道:“提倒是提了……是用E语说的,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   “他会把牧斐的生。殖。器打烂。”   沈缘问:“让他做太监?”   秦枫笑了笑:“是这个意思。”   紧张氛围外难得开起玩笑欢快一场,沈缘靠在椅背上乐不可支笑得开怀,眼角却慢慢地溢出了几滴泪水,在年少时没有得到的来自父亲的关照,来自朋友的呵护,他居然在这样一个乱世里头体会到了,那是一种酸涩的,如同青色表皮下橘子入口的感觉。   没有人会哄一个吃了酸橘子的人。   但席五会。   沈缘展开那张写着歪歪扭扭的Z国字体的小字条:宝贝,不要怕。   ……   ……   沈缘回到牧斐的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从旧楼走出来到前方建造好的街道中,灯光越来越亮,房屋越来越齐整,一路上遇到许多人,有些是从外面做积分任务刚回来的异能者,有些是家人朋友死在丧尸群中尸身无处可寻只能在路边烧纸纪念的孤儿,他看见一位母亲背上背着一把很长的枪,手上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在喂她不过两三岁大的女儿。   坚毅又温柔。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必须要抓紧时候回去,今天出来见秦枫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被牧斐抓住,秦枫说不定连命都要搭上,这就得不偿失了。   沈缘沿着楼梯从中间连接两栋楼的桥上走过去,按了通往顶层的电梯,真正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外面提醒时间的大钟恰好敲响三声,他推开门,牧斐就坐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去哪儿了?”   牧斐的声音犹如淬了毒一样的冰冷,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沙哑,带着末世中满天的尘土气息,叫人不寒而栗:“又物色到哪个男人了么?”   【牧斐黑化值+1,现在黑化值为90.9】   【牧斐黑化值+0.5,现在黑化值为91.4】   【牧斐黑化值+……】   沈缘故作镇定:“你怎么这样想我?我又不认识你基地里的人,只是病好了出去透口气而已,这也不行?”   牧斐朝他伸出手:“过来。”   沈缘没动。   牧斐站起身来,枪随之在他的指尖转了一圈,他一步一步地慢慢逼近面前的沈缘,房间外的光影打在少年白净的脸上,像是添了一层模糊的沙画,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仅有睫羽的阴影打在其中,表面看着透亮,却是两颗会撒谎作假的宝石,是会叫人扼腕叹息的伪作真迹的赝品。   他太了解沈缘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沈缘逼迫他作为奴隶待在他的身边,于是从早晨开始的每时每刻,他都在观察这个少年的每一寸神色,他知道沈缘的口味,知道他的袜子穿什么颜色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吃甜品,知道他哪节课会犯困,甚至明白他每一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   前世今生,算下来统共十二年。   牧斐远比沈缘自己更了解他。   “沈缘。”牧斐的枪停留在指尖,他盯着少年发颤的瞳孔,轻声道:“告诉我,他是谁。”   沈缘道:“没有人!为什么我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只是出去一趟透透气而已,你做什么弄这个样子?!”   牧斐压着脾气:“要么你受罚要么他去死,你来选,如果等我找到那个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生病了不乖乖待着,出去透什么气?”   沈缘破罐子破摔:“那你去找。”   牧斐锋利的轮廓在阴影与光亮交界处闪现,他像一座无形的高山,只是站在这里就有极强的压迫感,北方基地建立最初,几乎没有什么人信服他这个首领,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动用雷霆手段,渐渐地,他的性情中沾上了毫无怜悯的肃杀之气。   有时候牧斐会想,或许他可以不陪沈缘演那些大大小小的剧情,不陪他一起玩这种幼稚的把戏,而是动用非常手段把他彻底困在身边,这样会不会更好?   “不要撒谎。”   沈缘一脸不耐烦:“你去找。”   牧斐道:“你这样说,我还有可能找得到吗?沈缘,只要你不对我撒谎,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要再去找任何一个男人做你的避风港,你在这里只有我。”   沈缘彻底怒了:“谁管你要求不要求?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对等过,在学校的时候你做狗现在我做狗,当然要没事找事惩罚我一顿,你怎么可能轻易地相信我?”   “再说了我凭什么就一定要听你的?你是我的谁吗?不就是当初上学的时候欺负了你叫你没了尊严而已,但是我也没有虐待你像警察一样盘问你的行程吧?既然你现在这么厉害不如早点报复我!否则以后我还会坑死你!”   牧斐搓了搓沈缘的嘴唇:“对不起。”   “但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沈缘:“凭什么?!”   牧斐轻叹一口气:“人与人之间熟悉了就这一个坏处,我太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演戏了,每次都陪你玩开心了再说事,这么张牙舞爪的,看起来找男人的事是真的了,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沈缘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推理,一时间有些错愕地说不出话来,磕磕绊绊了好半晌才阴阳怪气道:“哇,那你好厉害!要我这只狗给你这个主人磕一个吗?”   他作势要往下跪,甚至张开手要给他喊一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牧斐却抢先一步双膝压在了地面上,稳稳地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沈缘的膝盖没有落地——他扑进了牧斐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拥抱住。   “乖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就是这样一种人,即使妹宝出去找男人不要他了,他也只会小发雷霆一下然后抱抱妹宝,掏枪把勾引妹宝的男人崩了    第143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2   窗外探照灯的光线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打下一片浮动的影子,勾勒出少年面容上的疲累茫然,迷离的夜色裹着清冷空气扑面而来,吹动了沈缘鬓边垂下的卷发,他垂着头靠在牧斐怀里,将全身的力气压在男人的身上,却依旧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即将羽化登仙。   “回床上去?”牧斐问。   沈缘晃晃头:“不要。”   牧斐:“那我抱你去椅子上,待会儿吃点夜宵吧,汤饺吃不吃?我叫陈远戈给你做去,大概十来分钟,你先看会儿书?”   沈缘抬起头:“你怎么不去?万恶的统治者,就知道使唤别人!看来你这个首领做得也不怎么样。”   牧斐的手指抚上少年耳边的碎发,将那个小卷别在他耳后,于是那缕发丝便包裹住了沈缘的耳尖,像一个精心捏制出来的用蔬菜丝点缀的小圆饺子,他禁不住低下头,在少年耳尖处轻咬了一下:“你想吃我做的?”   沈缘道:“偶尔吧。”   牧斐晃了晃他:“那你得松开我。”   “不松。”沈缘抱得更紧,几乎把整个人都贴在了牧斐的身上,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也璨若星河:“你这么喜欢跪,就在这里跪着抱我,不是喜欢陪我演吗?我现在是小皇帝。”   牧斐笑了:“那我怎么去做?”   沈缘哼哼道:“你自己想办法呀!”   牧斐依言抱着他,手掌紧紧扣着少年单薄的脊背,这样一颗汤圆窝在他的怀里,躯体间的温度相互传递,仿佛把一颗心完全塞满,沈缘在消遣他,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牧斐也乐意被他消遣,于是房间内明明有床有椅子,他们却互相抱在这里待了足足十分钟。   “你膝盖不疼吗?”沈缘问。   牧斐道:“还好。”   “你还想待一会儿吗?”   沈缘无聊透了,这个男主角明明充分具备所有龙傲天文学的情节,比如父母双亡,比如家庭贫困成绩优异,比如在没能力的时候受人凌辱,比如在事业上升期遭受女……好吧男朋友的背叛,按理来说,他应该走的是闻修决的路子,重生归来狠狠报复前世弃他于不顾之人这样,然后走上属于自己的巅峰。   就算和闻修决一样口是心非,心里想的和表面做的成两回事那也罢了,沈缘还有发挥的余地,可如果没有黑化值,沈缘居然完全看不出来牧斐的恨意,这个男主似乎是一种淡然的,调侃的态度,就像明知前方是断崖,却依旧顺着既定的轨道前进。   他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沈缘靠在牧斐肩膀上:“牧斐。”   牧斐道:“在,小皇帝。”   沈缘抱怨道:“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太无聊了,这个基地待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一封离别信离家出走的。”   牧斐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共同话题?”   沈缘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他仰起脸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从日常细微处入手,以防止牧斐忽然又开始做斯文败类去拿他那个猫爪拍子:“那我们玩一下快问快答,我问完问题你要在五秒钟内说出答案,否则就要受到惩罚。”   “好。”   沈缘问:“上学的时候我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牧斐道:“酒店。”   “席五半夜遭遇袭击,是不是你干的?”   牧斐抱着怀里的人低笑,他摸着少年柔软的自然卷发,安抚般顺着沈缘的脖颈往下,拍了拍他的脊背反问道:“快问快答是这么玩的吗?这么快就到这个问题了?”   沈缘道:“赶时间。”   “你快点说,五秒钟。”   牧斐道:“是。”   沈缘问:“为什么袭击他们?”   牧斐道:“我不袭击他们才不正常吧?”   沈缘问:“你讨厌席五?”   牧斐道:“有这个原因。”   沈缘道:“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   牧斐捻着沈缘的发丝,眼眸中倒映出少年固执的刨根问底的模样,他实在不想在与沈缘独处期间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尤其这个男人还占有过他心爱的人,可沈缘现在看起来正上头,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得到答复就会胡乱啃咬人的小仓鼠。   挺可爱的。   他不过就问问这些问题而已,暂时没想着要逃跑,也没在他面前演他对席五有多么爱恋,要是这点儿东西都不满足他,那确实太无趣了。   沈缘是一只高需求的宝宝。   “这个原因,我回头和你说。”   沈缘问:“关于什么?”   牧斐:“关于你父亲。”   “哦,”沈缘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贴在牧斐胸口的手指微微蜷缩,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古板的爸爸了,被牧斐这么忽然一提多少有点反感,于是便抬高了些声音,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死那么久了,除了你谁还知道我是他儿子?!”   “我要继续问了。”   牧斐点头:“你问。”   沈缘把他的爸爸从脑袋里撇出去,继续想着最初的那个问题,面对牧斐一副甘愿浪费时间陪自家猫猫玩的宠溺模样,沈缘毫不犹豫地扔下了一颗炸弹:“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经常给我做东西吃,怎么现在当了首领拿架子连饺子都不给我做了?”   牧斐挑眉:“你是不是饿了?”   “我抱你到床上,现在去做。”   沈缘盯着他:“不要答非所问,牧斐。你不给我做饭的原因是你两年前的伤还没好吧?你的手上经常缠着绷带,是因为实验室用药水腐蚀过你的皮肤表层,想用镊子把筋脉扯出来一段做实验,对吧?”   牧斐问:“你想吃什么馅的?”   沈缘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却轻飘飘得像是在调情,他看着牧斐侧脸处的红印子,冷着脸道:“超过五秒了。”   “你不愿意去做东西给我吃,是因为两只手当时发炎被很多种药水腐蚀过,到现在依然不能见光见热,水蒸气更是不能碰到一点,否则就会旧伤复发开始慢慢地烂,连枪都拿不了,对不对?”   “你期待出现一个完全能够治愈你的异能者,让你被灼烧的双手恢复原状。”   牧斐依旧笑着:“我以为……”   “我以为你是想问问关于席五那天晚上遭遇袭击的事情,好把细节传递给你今天去见的那个男人,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他摸了摸少年翘起发丝的脑袋,低头亲吻过沈缘的眉心,轻声妥协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快起来吧,我现在就去给乖宝宝做东西吃。”   沈缘被他抱起来搁到了床上,昏暗之中牧斐依旧做足了温柔的模样,如果他没有那些叫人羞耻的行径,没有在夜晚时那么疯狂地如同一个衣冠禽兽,大概在外人看来也是个顶好的君子。   “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让你去做饭,真的想要把你的手蒸烂折磨你吗?!”沈缘在他身后喊道:“你现在这样做以后截肢了就是自作自受!等你成了残废还做什么首领,直接把基地拱手让给别人好了!”   “……”   “最后一个快问快答。”   沈缘把声音放轻:“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恨我呢?哥哥。”   【黑化值代表恨的话,男主早就要恨死你了,但这个小世界挺玄乎哦,牧斐这人也不降黑化值,也不报复宿主,更不和宿主真的吵架,就专盯着宿主身边的男人一个一个干,打死一个赚一个,接受能力真好,有大帝之姿。】   沈缘道:“确实,有正宫之资。”   牧斐没有回头。   “超过五秒了,乖宝宝。”   “回来给你打。”   ……   ……   接下来好几天,沈缘总能一睁眼就看见他的早餐热腾腾地搁在桌子上,牧斐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手到底会不会烂,但沈缘能看见他绷带下渗出的血水,也能闻见那一股淡淡的清香药味,面对这些牧斐千辛万苦顶着疼痛做出来的东西,沈缘看顺眼了就吃,看不顺眼就撂。   当牧斐低头去处理地上的陶瓷碎片的时候,沈缘正一脸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趴在床上发呆,他看见不远处桌上牧斐收拾好的箱子,仰着头用力地望那边望,想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别看了,”牧斐把他探起的脑袋按下去,道:“那是对付丧尸的武器,基地探测中心观察到了一百公里外的临时避难所,我要带人去救那些幸存者。”   沈缘讶异:“你不是首领吗?”   “这种事还亲自去?”   牧斐把牛奶给他:“首领难道就不用干活了?基地里的物资需要积分来兑换,每个人都不例外,要是做首领高层就有特权不需要做事,下面那些异能者会联合起来搞叛乱。”   沈缘仰着脸:“但我没有做过哎!”   “你的那份我做了就行,”牧斐摸摸他的脸颊:“我大概过两天才能回来,你饿了就去找邬医生,让他带你去食堂先对付一下,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哥哥。”   牧斐:“在,怎么了?”   沈缘爬起来:“我也要去!”   末世文里最适合搞事情的剧情出现了,在基地里哪能体会到危险啊,那不得到外面去,和男主共同经历和丧尸的生死博弈,才能快速加深感情嘛!根据吊桥效应,危难之际的救助和背叛,绝对比以往日常更加深刻。   沈缘扒着牧斐不松手,千乞万求地撒娇卖乖,牧斐轻笑着陪他演“好哥哥好弟弟”的温馨剧情,估摸着沈缘演累了大概也就放弃了,却没想到他执着得很,根本不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死死得抓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吧。”   沈缘欢呼成功拿下新的剧情地图。   但是……沈缘看着眼前呈抛物线形状射出去的那一缕水流,又看着其他队友沉沉的真枪实弹暗自发问。   他为什么被分配了一把小孩子玩的水枪?   作者有话要说:   混血哥应该下章或者下下章出现    第144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3   黄沙漫天,天空灰蒙蒙的盖了层罩纱,高楼大厦已成断壁残垣,路边的树枝带着被灼烧过,破败的痕迹,那些在很久之前还高高悬挂着的宣扬绿色文化的广告牌已经模糊了字迹,轻风吹过荒芜的无人区,遮盖了两行弯曲的车辙。   “哥哥。”   牧斐开着车:“在,怎么了?”   沈缘微微起身把脑袋从车后座探到了前面去,他举起手里那个仿真手枪模样,实际上却是塑料玩具的小水枪,毫不客气地扣动扳机朝着牧斐的脸上射了一缕凉水:“你们都是真枪实弹的,为什么只有我的是水枪?不公平。”   牧斐伸手拨开他挡住后视镜的脑袋,一边看着前方早已经被黄沙遮盖的道路,一边又分出神回答沈缘的话:“机枪太重了你抗不动,手。枪要近距离打太危险,就拿着水枪玩吧,一会儿到地方了跟着我,别太靠近那些人。”   沈缘抱怨道:“你看不起我。”   他晃了晃水枪里储存的凉水,眯起一只眼睛低头像是拿着一把重狙那样,朝着牧斐的脖颈打了好几回,直到牧斐的领子被水浸润,他再想加水重复以上不道德行为的时候,身旁一只手急忙拦住了他。   “哎哎,别把仪器弄湿了,”陈远戈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观察了好一会儿,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真正被拿捏的反而是牧斐,沈缘这个看起来年轻实际上也年轻的小孩子完全没有半点儿面对末世的警惕性,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他握住沈缘的手腕把他扯回来:“万一表盘爆了这路上可没法修,你安分一点儿吧!祖宗,别像个多动症一样。”   陈远戈扯着沈缘的袖子想把人拽回到座位上安稳坐着,一抬头撞上了反镜中牧斐浓墨般带着凉意的双眸,他心下一颤连忙松了手,眼神示意“兄弟我忠心日月可鉴”,对牧斐表态,绝对没有觊觎朋友妻的想法。   “远戈,陪他玩会儿。”   玩儿?玩什么?   末世这地方没有一点儿信号,荒郊野岭的,不管电力水力资源都十分昂贵,就算有手机也只能起个探照灯和闹铃的作用,森林冰火人都没法联机,怎么玩儿啊?难不成现场把后面车上的兄弟们叫下来,玩一把真人cs?   陈远戈大脑宕机,感觉牧斐是真的在为难人,他看了眼前方开车的首领大人,又看了眼紧抿着嘴唇顿在车座夹缝里愤愤不平的沈缘——哎,等等,或许有人知道小猫眼睛呈半圆形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他在心里头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种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前这个有点生闷气的小少爷,如果非要用某种修辞手法的话,沈缘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眼睛半圆形状,眉毛轻轻地垂下来,想玩游戏但又觉得不太好意思的傲娇小猫。   小猫谁不喜欢啊?   怪不得牧斐这么在意。   “你想玩儿什么?”陈远戈把枪搁到一边,对着沈缘道:“首领在开车没法跟你玩,这路上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要不我们……”   沈缘打断他:“不想和你玩。”   他蹲在夹缝里挤着,完全没觉得不舒服,一抬手把水枪扔给陈远戈道:“我们换换,我要玩你的枪,玩够了还给你。”   陈远戈道:“我那是重狙。”   沈缘来了兴趣:“有倍镜的那种?”   “当然了,”陈远戈把旁边的狙给他看:“你和那个外国佬还没进城的时候,我早就在楼上看到你们了,虽然用了挺久的,但是威力不减当年,看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沈缘伸手去抱:“给我看看。”   牧斐插话道:“把扳机扣住,你举着给他看,别走火了把车玻璃打碎,待会儿打灯给后面的车提示,要进市区了,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   沈缘低头把左眼对上倍镜端,随着陈远戈转着螺旋调整,在一片模糊眩晕过后,他准确地看到了远方城市边缘的模样,上面悬挂路牌的水泥漆已经风化干裂,只剩下面淌着血水的两个字,阴森可怖,带着末世独有的孤寂气息——长平市旅行局欢迎您。   长平市……这个名字Z国人应该都特别熟悉,它原本是一个拥有内陆湖还靠山的热门旅游城市,整个地区的文化传承做得特别好,当地人热情好客,空气也清新没有城市的憋闷感,旅行热季的时候据说几乎订不到票,末世爆发时,大概正是暑假热季期,现在不知道市内是什么情况。   “看完了没?”陈远戈问。   “嗯……”沈缘正打算离开倍镜,视线里却晃现一个黑影,在黄沙中如同喝醉了酒找寻不到回家道路的醉鬼般,摇摇晃晃地跌倒了下去:“等等!前面有人!”   陈远戈也看了一眼,神色瞬间从吊儿郎当变得紧张正经起来,他观察了一会儿,对着牧斐道:“这个人估计是从幸存者中跑出来的,路上可能遭遇了丧尸袭击,看样子是已经开始病发了,十五分钟没有阻断剂就会彻底转化。”   牧斐道:“我加快速度。”   他转头看了沈缘一眼,长臂穿过缝隙把依旧蹲在那里的人拉起来搁在椅子上,声音已经很明显地温和下去:“乖乖的,坐好。把安全带扣上,待会儿路上不平整会有些颠簸。”   沈缘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往后靠住椅背,叫身边的陈远戈把安全带扣紧,乖乖地别过头去闭眼,手里握着那把水枪听耳边越来越清晰的,来自远方的嘶吼声。   车子的速度逐渐加快,窗外的暗影层层略过,沈缘强忍着越来越压抑的气息,抬眸看向外头逐渐趋于城市化的道路两侧,牧斐在五六分钟后刹车,陈远戈一手护着身后的沈缘,一手拉开车门,从腰后摸出来一把手枪。   “救命……救救……我……”   “我快要……”   跌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仰起一张脸,朝着身旁停留的车子伸出手求救,沈缘在陈远戈的背后望了一眼,心中猛然一震,这张脸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这个人肩膀上的袖标——是他爸爸公司的高管员工的牌子!   “你是……”   沈缘拨开面前的陈远戈,低下头去想问一问这个人他的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暗杀的,话还没问出口,底下的人忽然爆起伸手想要把他拽下车去,陈远戈没反应过来,前面的牧斐从缝隙中探出一只缠满绷带的手,用力握住这人的手腕立即折断,随及一声枪响。   “……”   车窗上只留下一行带血的手印。   牧斐道:“他已经完全转化,来不及救了,我们先去幸存者中心救人,刚才的声音可能会吸引一些丧尸,陈远戈,检查一下弹匣,把散弹枪带上。”   陈远戈:“是。”   “我们出来带了二十管阻断药,一会儿你和梁琦说,如果幸存者中有感染情况,先把他们隔离开,药紧着小孩子和非异能者用,其余的出发前已经说了。”   陈远戈道:“我跟梁琦一起分配下任务。”   “沈缘。”   沈缘慢了半拍:“嗯?”   他问:“我有什么任务?”   牧斐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情绪千变万化,片刻后却朝他伸出双臂:“到我这儿来,哥哥抱抱你。”   ……   ……   真正到幸存者中心的时候天色已经朦胧,阳光在地平线下发挥出最后一点儿余热,沈缘趴在牧斐的怀里,被牧斐握着手指,他们随着队伍打开外面血迹斑驳的铁门,再次用铁丝撬开中层的铁锁,经过一段废弃楼梯,才在一个超市的储物室中找到那些幸存者。   沈缘干干净净地身处其间,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完全被隔离的外来客人,没办法体会到这些幸存者的麻木与绝望,周围密不透风,储藏室中乱糟糟的更是无处下脚,他靠在牧斐肩膀上看陈远戈他们分配物资,询问感染人数,给那些还没多大的小孩子做简单的身体检查,那种身临其境的孤寂在心底渐渐蔓延出来。   其实,小世界虽然是虚拟的。   但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活生生的人,会恐惧会害怕,会有面对困境的无所适从无能为力,这就像是楚门的世界,身处其间的所有人都是楚门,而知道一切的沈缘,则是那些设计师,是那些在别人的世界里打广告的受益者。   “怎么了?”牧斐转头看向他,握紧了沈缘有些凉的手指,他知道沈缘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大多时候,这个小少爷总是很胡闹,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但如今他真正乖巧地靠在他身边,反而有些叫人心底不安:“是不是觉得闷得很?”   沈缘回神:“也没有很危险嘛!”   他道:“我还以为会遇见一大群丧尸,像蜂窝一样朝着我们袭击过来,然后用散弹枪把他们挨个儿打穿,穿过刀山火海来救幸存者呢,如果真是这样……”   牧斐陪着他畅想:“如果真是这样?”   沈缘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躲在你身后,等丧尸扑过来就从背后把你推到丧尸堆里去,等你求我了我再考虑救你。”   他原本真是这么想的,但奈何没有遇见什么电影里那种丧尸潮,也就没办法再卖牧斐一次,跟他玩另一个相爱相杀了。   牧斐笑了:“好。”   【牧斐黑化值-20,现在黑化值为75】   偶买噶,居然降了?   沈缘大震惊:“你乐什么?假如遇到了我真会这么干,等你栽跟头就后悔了,别一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知道,”牧斐依旧温和,沈缘看不出来他面对席五时那种恨不得咬死对方再挫骨扬灰的模样,也看不出来他的恨意,只能从他的眼神中分析牧斐到底是不是在陪他演戏。   “呜……汪!”   沈缘忽然听见一声狗叫,他顺着这些幸存者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到底哪里有条小狗,正以为是幻听,那声狗叫却又模糊地响了一声,在乱糟糟的储藏室中根本分辨不清。   “有小狗。”   沈缘晃了晃牧斐的胳膊,沿着声音朝另一边慢慢地找,牧斐本来早就已经听见了,末世中人都救不过来谁还会管一只狗?陈远戈端着枪也当没听见,只顾着给小孩子打阻断剂,但沈缘是个固执的人,他宁愿踩着别人的脑袋爬高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谁都不能不顺他的意。   就算他愚蠢恶毒,有点没良心。   但谁都不能欺负他。   牧斐心道:谁都不能。   牧斐跟着他转过一条楼道,找到一个被锁紧的小门,面对少年望过来的水灵灵的琥珀色眼睛,他拿着枪反手在锁上一磕,那扇小门应声而开,一条通往底层的楼梯在眼前呈现。   “小心,我拉着你。”牧斐道。   沈缘顺着声音寻找,在昏暗之处摸了摸,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捡起这只饿得汪汪叫的小狗正要从地下室离开,一只丧尸却忽然从旁边被遮蔽凿出的深洞中爬出,迎面当着他的脖颈便给了他一爪子,这是一只在早期就已经病变,如今生长出了些许智商的老丧尸。   会欺骗人,会躲避,速度极快。   事情发生得太迅速,一切都没有预料到,他的手臂被丧尸紧紧抓住,沈缘几乎能够感觉到这一瞬间这只丧尸嘴里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温热气息,片刻时间被无限拉长,他似乎看见了牧斐眼眸中血色的痛意。   “沈缘!”   牧斐抓住丧尸的手臂用力折断,对方却根本没有痛觉,依旧紧紧地抓着沈缘不松手,牧斐拿枪对准丧尸,射出三四枪,这只丧尸察觉到危险瞬间转移目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奋力一跳扑咬到了牧斐的手臂,地下室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表明这样的丧尸不止一只,他们的瞳孔贪婪地看过来,似乎在考虑谁先做享用大餐的第一个。   “砰!”   牧斐射出最后一枪,把害怕得有些颤抖的沈缘拦腰单手抱起来,朝着楼上两步并三步逃离地下室:“别怕,我们走!”   眼前只剩下朦胧的光,沈缘微张着唇后怕地喘息,他的脖颈间被丧尸的指甲划破了长长一道,火辣辣地疼,眩晕感不断拨弄着他的脑子,心脏处那根弦彻底崩断,那是一种身临其境冗长纷杂的幻觉……牧斐也被咬到了。   怎么……?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死不了死不了,圆圆也会被牧斐哄好的    第145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4   眼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末日的余晖映照在破败的城市中,与周边急切吵闹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哼出一曲悲戚的挽歌,陈远戈和梁琦在组织幸存者快速撤离,丧尸的嘶吼声绕过长廊,从那间被沈缘无意中发现的地下室里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丧尸怎么会突然被惊动?!”   “梁琦!护送幸存者上车,把弹药给我!这破门撑不了多久!”   “救命……”   “不行!快入夜了,你把这里炸了只会吸引更多的恶心东西过来,先撤离!”   “好疼……好疼啊……”   “小少爷!”   沈缘昏昏沉沉地喘息着,他的耳边响起一阵长鸣,把枪械碰撞的声音,幸存者的尖叫声音,身边的人压抑着的,源自末日之际的深刻绝望完全隔离,他无力地躺在牧斐怀里,看着眼前模糊光圈之中,那些丑陋的,恶心的,没有丝毫情感可言的丧尸,他们打破了门,倾巢而动,却又一个一个地死在弹药之下。   车辆在黑夜中启动,油门的轰鸣声和丧尸胡言乱语的嘶吼相杂,沈缘靠着牧斐的胸口迷茫地朝外看,远方硝烟腾空飞起,炸药为这座早就千疮百孔的城市再次添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怀里那只被他救下的小狗哼哼唧唧地叫着,打了绺子的杂毛却警惕地炸了起来。   “宝宝?”   沈缘仰起头:“牧斐。”   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瞬间平复了牧斐心中被狠狠揪起的那阵疼痛,他揽着沈缘轻叹一口气,灼热的呼吸间夹带着劫后余生的心疼,牧斐自信于自己的异能可以永远为沈缘保驾护航,于是在陈远戈用眼神阻止他的时候,他依旧握着沈缘的手,顺着他的力气往另一个方向去,却唯独忽略了在他使用异能的时候那因为药物过量导致的身体异变,细微达毫秒的一瞬间停滞。   就那么一瞬间……   沈缘就被伤到了。   “别害怕,”牧斐平静下心情,轻轻地拍着少年颤抖的后背,声音尽可能地温和下来安抚他:“刚刚转移得也算迅速,受伤的人不多,我待会儿会给你打一针药,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一点儿。”   沈缘昏昏沉沉地点头。   他抚摸着怀里的小白狗,前世今生回忆不断闪现在脑海中,甚至是在现实世界中他患病时所读的那些中外名著,闲书杂书,都一齐灌进来,他想起自己还做着尊贵小少爷的幼年时期,那时他强势的母亲还在,会在他完不成作业,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用一方戒尺打他的手心。   “你作为沈家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我和你父亲的产业的,我白手起家到现在,别人家说娇养孩子自由成长的话从来不能够信。”   “……”   “但是妈咪是爱你的,只有爱你的人才会管教你,以后离你爸爸远点儿,他只会娇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孩子。”   “……”   “我给了你自由,给了你用不完的钱,给你收拾那么多烂摊子,你怎么会觉得爸爸不爱你?小缘,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一切有爸爸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沈缘茫然地回想起这些久远的事,心里只觉得阵阵排斥,他把自己蜷成一只小浣熊,悄悄地按着自己因为抵触恶心而疼痛的胃部,他靠着牧斐的胸膛,听见了这个男人依旧没有镇定下来的心跳:“哥哥。”   牧斐拿着针管抽取药瓶中的药水,闻言看向他回应道:“我在,一会儿打药剂的时候不要乱动,你现在的反应不太对劲,回基地让邬医生再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沈缘攀在他肩膀上:“好。”   冰凉的针头慢慢靠近,即将扎入他脖颈处的血管上,牧斐看着少年白皙颈间那道划痕,墨色眼眸更加冷冽,他托着沈缘的侧脸,低头细心地给他揉捏着血管的位置,等到那块的青色河流慢慢明显,牧斐捏住了针管,轻声哄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沈缘。   “首领!”   轰隆一声,梁琦蓦然从车子后厢翻过来,随及用力抓住了牧斐拿针管的那只手腕,他的脸上充斥着长消不尽的怒气,一双眼睛仿佛会喷火:“这药不能给他用!”   “陈远戈还说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救火先救急懂不懂?幸亏我来看了一眼,否则……”   牧斐皱眉:“你想说什么?”   梁琦睁大眼睛:“你不觉得你更严重?阻断剂早就用完了,你手里这种刚研发出来的强效阻断剂是最后一支,况且丧尸病毒百分之九十都是通过唾液腺中分泌的液体传播,指甲划伤导致的变异的情况也有,但是非常少!这小子让他等到回基地算了!”   牧斐不搭理他:“你滚回去。”   他骂人也语气平静,心态好得要命,说是温柔斯文其实也不然,牧斐大概只是觉得这种小事没必要上纲上线地费力气,所以对于那些无意义的话没有半点儿关注,只耐心专注自己的想法。   沈缘靠在他胸口默默听着,期待这两个人能大吵一架把他脑子里那些叫人烦躁的回忆打出去,却没想到梁琦话锋一转,直指他的脑门:“丧尸被惊动是不是怪他?要不是这小子非要拉着你去找什么狗,你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末世啊大哥,这情况谁会去关注一只狗?孰轻孰重牧斐你分得清吧?!”   “我是站在客观角度说的……”   牧斐把针管换了一只手拿着,他搂着怀里的沈缘,神色依旧平淡,只是紧紧地盯着暴躁的梁琦,听着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心虚,逐渐归于闭口不言:“说完了?”   梁琦:“我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砰!”梁琦还没开口说下一句话,牧斐忽然用手掐住他的后颈,托着他的脑袋往车厢上狠狠地撞了一下,梁琦捂着额头无声惨叫,却依旧道:“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但是站在客观角度你感染的几率更大,你是我们基地的首领我当然要先顾着你啊!”   被指着鼻子指责了,沈缘忽然不知道哪来了力气,他在逃离那间地下室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是觉得整件事虽然挺符合逻辑,也挺适合末世的某些剧情,要是没有被丧尸咬这一遭还叫什么末世啊,但内核还总缺点儿什么,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忘记和牧斐相爱相杀的剧情了。   对啊!最后一支药,这和那种古早文里把白月光和老婆劫了让男主做选择的剧情有什么区别?   此时不演更待何时?   于是沈缘睁开眼睛,轻咬了下几乎已经没有血色的唇,再一抬眼时两颗琥珀色的宝石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眼角适时地泛起了浅浅的红色:“他说得对,假如不是我要去找小狗的话,你就不会被丧尸咬到,如果这药真的恰好只剩下一针,你作为北方基地的首领,将来是要带领他们一起重建地球的,当然你活下去更有意义。”   牧斐轻声道:“这时候别演戏,宝宝。”   沈缘愣住:“但是你会死。”   牧斐道:“不会,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不会死。”他捏着针管,托着少年的脖颈,毫不犹豫几乎没有任何滞涩地,将那支药扎了进去,冰凉的药液慢慢推进去,牧斐的手指稳稳当当,却在最后一刻开始颤抖。   沈缘没想明白,他以为牧斐会接下去这段话,再不济也该心里触动黑化值下降,他以为牧斐会自责会心疼,会在纠结之中找到一个万全的办法——例如把药分成两份什么的。   但是都没有。   牧斐作为小世界中的人物不可能再拥有第二次重生的能力,但沈缘置身事外永远可以因死亡而倒带重来,这对完全不知晓一切的牧斐来说,实际上是很不公平的。   沈缘的心脏颤动了一下,他抚摸着胸口处那阵刺痛,模糊地回想起在病床上那些无聊时所读的书,他看见命运其实是一条单行轨道,顺着轰隆声向前,他会在那座高峰上看见无法逃离宿命的俄狄浦斯,就像他每天睁眼,床边总会出现与昨日相同的药片一样。   牧斐在剧情中的宿命论却是——在无论哪个危急的节点,前方道路分叉成ABCD,他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的爱人,这才是他永远也推不上峰顶的巨石。   “牧斐……”   牧斐屈身与他平视:“我在。”   沈缘试探着小声道:“我其实……”   “不会死。”   高级系统提醒:【警告!警告!禁止宿主突破时空屏障,禁止与小世界人物探讨现实,禁止一切企图唤醒小世界角色的想法!】   系统:【宿主,这段要倒带一下。】   沈缘道:“你倒带。”   剧情回到半分钟前,沈缘依旧撑着手臂朝牧斐倾身过去,他忽然想知道那些小世界里一往无前倾注所有爱意不论后果的男主真实的想法,他对牧斐换了一种更亲昵的叫法:“哥哥。”   牧斐屈身捧住他的脸:“我在。”   沈缘认真道:“我不会死。”   高级系统提醒:【二次警告!高级警告达三次及以上整个小世界任务完全重来!请各位宿主严格按照规定完成任务!】   系统的声音焦急:【宿主,最后一个任务了,你不要纠结男主到底怎么想,做完这个任务拿到积分你就可以痊愈,至于所对接的……至于这些人,他们在原本的世界里也有自己的事业,这些我们不关注。】   沈缘点头:“好,二次倒带吧。”   剧情再次倒退回半分钟前,沈缘靠着牧斐的肩膀假装已经睡着,头顶上却忽然传来牧斐的声音。   “宝宝。”   沈缘抬起眸:“嗯?”   牧斐托着他的脸颊,轻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哥哥好像走神了,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小圆对男主回一点点箭头哈   所有男主都是同一个人,小圆估计还要在现实中被追几次才能完全he    第146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5   相隔一层朦胧雾气,沈缘侧眸看向他,牧斐的瞳孔已经慢慢地开始异变,眼白部分的花纹向中间蔓延,那双沉墨色的双眸下藏着戾气和杀机,独属于Z国人有些斯文温和却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是裂开的细小伤痕,他低眸握着沈缘的手,就如同往常捏着他的每根手指检查他的指甲一样。   沈缘沉默片刻:“我没有说什么,你可能是听错了吧,牧斐,你会在路上转化成丧尸吗?”   牧斐道:“不会。”   沈缘侧头问:“因为你提前注射了抗体?”   牧斐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与面前的少年平视,他看着沈缘瞳孔的纹路,最后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脖颈的那道划痕上,他逐渐地意识到沈缘的身体在不由他自主地变差,这或许是因为在末世中的病毒,亦或者是变质的食物,不规律的气候,什么都有可能。   尤其是在遭遇丧尸袭击后,沈缘的反应开始变得有些缓慢,再加上那针强效阻断剂,尤其是他们还在路上行驶,冷风总会从缝隙中灌进来,沈缘偶尔会轻轻地咳嗽几声,咳到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然后乖乖地靠过来,把全身都力气都卸下去。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牧斐轻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沈缘讶异道:“我在问你。”   牧斐道:“你先回答我。”   沈缘抱起怀里的小白狗往他脸上怼,这只还没两个月大的小狗伸着爪子甚至不会挠人,沈缘悻悻地把它再抱回来,无奈回答道:“可能是吹风了吧,胸口有点闷痛,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烧了,但是挺奇怪的,我之前身体一直很不错,好像是在大概末世前两年左右,才生了第一次重病。”   “后来就一直不怎么好。”   牧斐低眸思索片刻:“回去我带你到邬云声那里再做个检查,有可能是连续发烧引起的肺炎。”   沈缘捏着小狗的爪子炸花,闻言道:“你好像更严重一点儿,等回去肯定要进行隔离,首领都要隔离了基地得乱成什么样子?有时候想想转化成丧尸也不错,至少没有意识也不会疼。”   他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你要是转化成丧尸,等以后我再做什么坑你的事,不用难受也不用发脾气了,直接对着我的脖子咬一口万事大吉。”   沈缘本来是在开玩笑,牧斐胳膊上被丧尸啃的那口可没那么轻巧,几乎咬掉了他一块肉,作为知道末世世界转化方式的唯一一个人,沈缘当然要保证牧斐的思想至少在路上总是清醒的,不然一个不注意牧斐睡着了,整个世界都要因为他倒带一次。   他真的是在开玩笑。   但牧斐的目光显然不认为这是个玩笑,他缓慢地半跪下去,抬起两只手捧住了少年的脸颊,仰头朝着那张嘴巴吻了上去,沈缘思维跳跃,说话总是东扯西扯,假话里掺着真心,真话里藏着假意,他是个让人无奈的骗子。   沈缘喜欢捉弄人,曾经牧斐课余时间打零工买来的宝石戒指,却被他扔到草丛中,又故作伤心地大半夜喊他来找,牧斐从他的眼睛里能看见兴奋的狡黠,那是一种小动物干了坏事来吸引人的注意的神态,但他却依旧听从小少爷的话找了两个小时,在湿润的泥土地上翻找到了那颗和沈缘眼睛一样透亮的宝石戒指。   他明白沈缘的固执。   小少爷的心思很容易看透,他认为打手板疼痛了是在乎,认为惹了祸被父亲解决了是关注,他的配得感很低,低到其实只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能满足,但他的需求很高,他会观察身边的人能为他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然后不断地拉高这个“被爱”的标准,直至对方放弃离开。   他可以坦然地说出“我以后还会坑骗你”这种话,其实已经是性格的极大进步了,他还会恶毒,还会欺骗,还会做出前世抛弃他的事,还会去寻找一个又一个男人作为他考验的“备选者”——但牧斐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男人可以杀死,沈缘只有一个。   他自愿回到自己身边就是一个好孩子。   “但圆圆是一个坏孩子也没关系。”   牧斐捧着少年的脸颊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印记,看着沈缘晕晕乎乎地喘气靠在车窗边上,整个人像是被蒸昏睡了的小猫,牧斐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坏孩子也没关系,哥哥依旧爱你。”   ……   ……   牧斐坚持到距离基地十公里的时候已经晕厥,他的身体异变了百分之30,不得不进行一周的隔离治疗,沈缘抱着那只小狗跟随着担架去往邬云声的医疗室,在栏杆外听牧斐对他的嘱咐,顺便给那只脏兮兮的小白狗洗了个澡,这才发现这只小白狗居然是品相很不错的一只白团子萨摩耶。   “把你的狗扔远点儿。”   邬云声从隔离室出来锁上了外头那扇坚固的铁门,看见沈缘抱着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狗,毛毛弄得满天飞,于是快速戴上了口罩就拿着棍子要往外赶人,面对少年仰起来的一张看似无辜的脸,他沉默片刻打开了另一条通道。   “过来,带着你的狗一起去检查室,牧总说你需要做一个全身检查,快点搞完快点下班,回去休息。”   沈缘躺在用来测试心率和血压的床上,他的衣服被撩开贴上了某种冰凉的仪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邬云声目不斜视地在他胳膊上戳了个洞,取了半管血出来进行化验,沈缘和他搭话:“邬医生毕业于哪个大学啊?”   “……”   沈缘:“邬医生为什么跟着牧斐?他当时很厉害吗?”   邬云声冷声道:“闭嘴。”   沈缘继续没话找话:“你当时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爸爸,他也有好大的制药公司,你那时候要是认识我,我让我爸爸给你开最高工资,什么资源啊实验室都给你开绿色通道。”   “跟着你爹我死哪儿都不知道。”邬云声下意识回怼过去,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不妥,他拿着管子沉默半晌,没再听见身后的人有什么话说,又拉不下面子来给一个曾经坑害过他的人道歉,于是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是一账抵一账平了,又转移话题:“你的血压不对劲,沈缘。”   <叮咚,好感值上升为-50>   “……”   邬云声没听见回答,他转过身来没看床上的少年,只是在抽屉里翻了翻自己以前的笔记,又重复道:“你的血压,血蛋白都不在正常值范围内,还有其他的数值可能不稳定,需要再抽管血重新检验,你最近是吃什么药了吗?”   “……就打了针阻断剂。”   “不可能,阻断剂的药是我制的,它不会导致这么多的异变。”邬云声反驳,说完这句才意识到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些许哽咽,他看向沈缘,目光与少年琥珀色的水光眼眸相撞。   那双清透的眼睛蒙上了水汽,像是清晨湖面上荡起的晨雾,少年侧头躺在那里,卷发散乱地铺排在枕上,精致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无措委屈,看见邬云声的目光,他问道:“邬医生,我可以起来了吗?”   邬云声:“可以。”   他别开目光,把沈缘身上的仪器摘下来,沈缘把衣服整理好,坐在床上晃着腿等下一次抽血,邬云声拿着未开封的一次性针管过来,却猛然看见眼前一行泪珠跌落,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当那颗水润打在他的手心里的时候,邬云声心中的防线彻底被攻破了。   <叮咚,好感值上升为20>   他只是……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而已。   沈缘低下头:“邬医生要赶快去擦擦手心,我记得你有洁癖的,万一我生了什么传染性疾病就糟糕了。”   邬云声蹲下去抬头看着他,在心底组织了下语言才郑重其事道:“我向你道歉,沈缘,刚才不该那样提起你的父亲,我知道在末世中很多人早已经失去了家人,我不该那么说,我其实只是……”   “你只是讨厌我而已。”   沈缘道:“不论牧斐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谁,不论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你用这种话题来挖苦我……邬医生只是讨厌我而已,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他跳下床,在邬云声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把角落里那只呜咽的小狗抱起来,随及夺门而出,留下房间内拿着针管沉默的邬云声。   系统:【倒打一耙,非常好。】   不管这个话题是谁提出来的,总之沈缘总有能力把错误打在对方身上,让对方愧疚了那好感值一定蹭蹭往上涨,支线任务和主线任务不同的地方在于,支线任务完成度越高,积分系数越高,这大概就像是基本工资和绩效的区别。   沈缘从医疗室里出来,准备听从牧斐的嘱咐先去找陈远戈要菜单点菜,回头再考虑和秦枫私联出逃的事情,可他却未曾想到在设计复杂的基地里迷了路,左拐右拐也没找到那条有探照灯的大道。   他抱着这只萨摩耶正想找个活人问问,或者借个通信器联系陈远戈,一只手却忽然从黑暗里伸出来,一把将他拽到了角落里。   “宝贝。”   熟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沈缘立刻捂住了小萨摩耶呜呜叫的嘴巴,讶异问道:“席五?你怎么在这里?”   席五敞开手臂笑道:“老公来接你了乖宝贝,过来抱抱,想我了没?”    第147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6   “赐予我一个重逢吻,宝贝。”   席五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的驼色大衣,为面前许久没见的他的宝贝遮住了大半冷风,男人碧蓝的眼眸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慵懒嘶哑的声线中隐藏着强势,未等沈缘回抱过来便捏起少年的下巴要低下头去亲吻他。   “有小狗,席五。”   沈缘靠着墙壁一把推开紧靠过来的席五,他微微仰着头,用自己的手臂隔开一道距离,小声抱怨道:“不要乱动,你会挤到他的。”   席五的目光这才大发慈悲般地扫过沈缘怀里的那只毛茸茸一团的小白狗:“这种东西……”他本想暗自嗤笑一声,眸子却不经意间往上滑动,骤然撇见了沈缘卷了两层边边的高领毛衣下露出来的一点儿划伤,席五的眼眸瞬间眯起,如同西伯利亚的灰狼般盯着沈缘的脖颈:“这是怎么弄的?”   沈缘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把自己的毛衣往上拉,却被席五紧紧地攥住了动作的手腕,他明明伏着身子,膝盖也顺应着少年的身高微微弯曲,却依旧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势感:“遮什么遮?老公在问你话呢。”   沈缘抿着嘴:“就是不小心划的。”   席五的手指压在他的伤痕处:“不小心?”   “废物东西。”   沈缘睁大眼睛:“你骂我?!”   席五见那处伤口已经上了药开始结痂,沈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良反应,于是把他的衣领拉回脖子上去,顺着沈缘的脑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在北方基地待几天就开始替牧斐遮着掩着了?这明显是指甲划出来的疤,怎么?遇到丧尸那个废物没好好保护你?我还没找他的事,反倒是你替他说话。”   沈缘道:“我没有替他说话。”   席五一把将他怀里的小白狗揪着脖子拎起来拿在手里,随即用力按住沈缘的脑袋在他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个吻多少带着一些发泄的意味,沈缘无论如何推他,面前这个男人就是纹丝不动。   “叛徒,”席五松开他,盯着面前少年干净的双眸,口腔之中的利齿简直要磨出火星子:“我早就该杀出去不叫你留下来……这才几天,你就要倒戈向牧斐了,要是再让你待久一点儿,是不是要装作不认识我?”   沈缘本来在一边和席五叙旧一边想事情,所以回话多少有点敷衍,听见席五这么说才把注意力彻底转回来,他故作姿态靠着墙壁,丝毫不畏惧地和席五的鹰眸对视,在0.5秒后席五即将要彻底被点炸的瞬间,沈缘的眼睛弯起来:“老公,我听见有醋坛子在说话。”   这种程度的隐喻对于席五来说没有那么好理解,但他可以瞬间听明白前两个字,席五单手压着墙壁沉默了一会儿,心里那阵无名妒火居然在少年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眸下逐渐熄灭,他道:“又说什么Z国古话呢?”   沈缘解释道:“就是吃醋的意思。”   外头冷风四起,席五把小白狗搁回到沈缘手臂间,脱下外衣盖在了少年单薄的肩膀上,然后反手扣住他的腰,甚至不用借力就徒手将人稳稳地抱进了自己怀里,席五避开探照灯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何止是吃醋。”   沈缘躲在他怀里:“那就是嫉妒。”   席五笑了:“想弄死他也是嫉妒吗?”   沈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闲话,他看着路边的灯光逐渐黯淡下去,对席五悄声道:“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你刚才那个样子真挺吓人的……我问你,当我说伤口是不小心划到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席五的脚步顿了顿:“心疼宝贝。”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早就看出来我的伤是丧尸抓的了吗?”这和沈缘预想中的答案不一样,他照着席五的胸口点了点,换了一种问法:“就是当时我说的时候,你对牧斐是什么感觉?和后面你生气不一样的那种,一瞬间的东西。”   “没有。”   沈缘:“嗯?什么叫没有?”   席五道:“我没有在想他,如果是一瞬间的话……”   “我当时只是在想你。”   ……   ……   夜晚的基地十分安静,席五抱着怀里昏昏沉沉就快要睡着的沈缘找到了一直在基地中藏匿的秦枫,当他看见这处暂时用来休息的环境的时候,禁不住心里烦躁地皱了皱眉,索性自己半坐在地上叫沈缘歇在了他的身上。   “这还早,怎么就困了?”   沈缘睁开半只眼睛:“……不知道,最近也没有熬大夜,但是总是很困,还容易感冒发烧,我怀疑这个基地的饭里给我掺了安眠药,老公……”   席五低下头:“怎么了?”   沈缘问:“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席五道:“明天晚上,我要和秦枫商量一下出去的路线,到北方基地外有直升机接应我们,你乖乖睡吧,我小声说话,好吗?”   沈缘其实睡觉挺浅的,他本来想说“最好别说话吧”,但又模模糊糊地记起来现在席五要和秦枫走一段剧情,确切来说是互通一下对方查到的信息,出逃的路线秦枫来提供,那么席五要说的大概是原剧情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点,会影响剧情走向的那种,前世他确实毫不客气地就呼呼大睡了,没有听到关键信息,但现在不行。   必须要竖起耳朵听一下。   席五捂住了他的耳朵……   沈缘:“……”   他在席五的怀里胡乱拱了拱,“不经意间”甩了甩脑袋把席五的手心撇了出去,然后靠着对方结实宽厚的胸膛装睡,席五似乎也没有发现,只是轻声问着秦枫北方基地的大致地形。   “我们可以从……”   “……”   “这个基地是二十四小时轮班,一般来说只有在黄昏临近夜晚的一段时间有一点儿疏漏,如果碰上特殊异能者,我们的出逃路线就不会像现在设计的这么顺利,所以……”   “……”   沈缘听了一会儿眼皮子越来越沉,秦枫说的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信息,牧斐这个人对他丝毫不设防,整个基地的路线图他都偷偷看过一遍了,在秦枫推演各种可能性的时候,沈缘甚至想跟他抢麦,然后大吼一声:你闭嘴,我来说。   不能睡不能睡。   席五的信息才是关键,前世这个信息明明特别重要,在剧本里影响了未来的走向,但因为剧情设定“沈缘不知道这条消息”的缘故,他就顺其自然没有去刻意地听,但是现在任务已经变了,重要的东西还是要多听一耳朵的,对他的任务进程可能有帮助。   “秦枫,”席五摩挲着指尖,轻声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到北方基地的那天晚上,斯蒂安打完牧斐给的抑制剂后身体的异变吗?”   秦枫点头:“我记得。”   “当天凌晨我们遭遇了袭击,对方是朝着你和斯蒂安来的,但后来因为动静太大撤退了,斯蒂安死在了弹流中。”   席五道:“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沈缘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我当时怀疑斯蒂安的死不是偶然,这可能和他所注射的药剂有关,所以我叫人取了他的身体组织和血液,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E国实验室,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席五笑道:“根据斯蒂安血液检测出的结果,他的体内生长了一种特殊的毒株,这种毒株对身体有害但确实可以抑制丧尸病毒,用Z国的话来说大概是以毒攻毒的解法,我查了一下,这种新型毒株是由一个Z国的药剂师命名的,他在报告上写它可以破坏哺乳动物的身体机能,都是一些最基础的免疫能力。”   秦枫道:“到这里似乎还很正常。”   “这或许只能证明北方基地真正的抑制剂并不足够外人使用,再者说,没有哪个医师愿意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给别人,牧斐不想要E国平白拥有抑制剂的成分,于是用了其他相似的药剂作为替代。”   席五道:“这就更奇怪了。”   “我顺着这名药剂师去找他背后的资金支持者,发现那是列于通云集团旗下的一所实验室,通云集团的董事长姓沈,和Z国多位高官有密切来往,早在末世开始很久之前就公开了这种毒株的研制方式。”   通云集团?姓沈?   沈缘原本还像当故事一样听着,却没想到席五忽然把话题转向了通云集团——他父亲的产业,这足以叫人后背发凉。   他睁开眼睛:“这种药是怎么抑制丧尸病毒的?有什么确切的依据吗?”   “怎么还没睡着啊,宝贝?”席五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腰身,低下头在他唇间吻了一下:“是我们吵到你了吗?”   沈缘道:“你回答我,我想知道。”   席五掐了把他的脸颊:“这就像是对抗癌细胞,破坏身体原有的免疫能力来快速对抗丧尸病毒的扩散,见效很快但是会在半年内因为身体机能快速下降,引发一系列并发症而死去。”   沈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睛有些酸涩,他联想到当初那场大病昏沉不醒的一周,逐渐有了某种可怕的猜想,听完整段信息,他的脑中不断回闪着有关他父亲的影像。   从小他就是记忆里特别好的一个孩子,从开始学走路,他的父亲跪在地毯上接住快要摔倒的他,将他抱在胸口开怀大笑,在任性不吃饭的时候,他的父亲会放下工作在旁边不耐其烦地哄他喂他,在少年时期,他但凡惹了什么祸,他的父亲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为他解决。   “圆圆,daddy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父亲的温柔弥补了他幼年丧母的遗憾。   但是……亲爱的父亲。   “爸爸……”   你不能拿你的孩子当第一个实验品。   ……   ……   出逃的时候是黄昏接近夜晚,席五和秦枫在手。枪中装满了子弹,然后将一枚闪着红光的定位器挂在了沈缘的身上,这枚定位器将决定着在外等候的直升机能不能顺利地接应到他们。   席五掩藏住面容:“怕不怕?”   沈缘摇了摇头,对着席五挑眉一笑:“你不觉得这好像有一种亡命之徒的刺激感吗?跟着你我就不怕。”   席五摸了摸他的脑袋,顺着那条小路前进,根据秦枫所说,在接近八点钟的时候会有做任务晚归的异能者从这扇门刷指纹进入,那就是最好的逃离时机,秦枫在潜藏期间掠夺了其他人的身份,把他指纹的皮肤取了下来贴在了食指上,只要说是接到临时任务,守卫不可能不放行。   “滴。”   秦枫在前方低声问守卫:“指纹通过了,还需要验明身份吗?”   守在那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凌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启动机关打开了那扇预防丧尸突袭的重门,荡起的烟尘模糊了视线,沈缘被席五拉着手朝外走去,他们穿梭在刺目的光线中,少年胸口间的定位器不断闪着红光。   席五忽然停住了脚步。   “咔嚓。”   这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沈缘抬眼望去,烟尘慢慢散开,随着探照灯聚集,显露出门外的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对方转过身来,声音低沉阴鸷。   “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是只要小圆一不见踪影就能立刻发现的人    第148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7   牧斐就那么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地注视着他,他的嗓音微微沙哑,似笑非笑,是那种注射过量抑制药物所造成的烧灼感,沈缘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右手手臂上没有完全缠紧的绷带散落,大量的血迹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泥地上。   “牧斐……”沈缘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牧斐折身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忍不住后退半步,怀里的小白狗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扬起脑袋来发出压低的哼叫声,却因体型太小毫无威慑力,只叫牧斐的目光游移一瞬,便又朝着他走过来。   牧斐:“怎么不说话?”   千钧一发之际,席五伸出手臂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两个外放式高级异能者对峙,一旦角斗起来非但会以生死定输赢,还会波及到周围很大范围内的人群,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   沈缘想讲和,他想隐晦地告诉牧斐这是必须要走的剧情,没有任何周转的余地,却在临近开口时胸口忽然闷痛,喉咙中溢上来一口腥甜,脚步也踉跄了一下,被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的席五伸手一把拽住:“平地也能摔?”   沈缘摇头:“……不要打架。”   席五拍拍他的脑袋:“别害怕。”   金发碧眼的男人低下头,捏着少年瘦削的下巴晃了晃,深邃的鹰眸中盛满笑意:“你说我们要不要亲一下暖暖场?嗯?”   “宝贝儿,亲亲这里。”   席五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牧斐黑化值+15,现在黑化值……】   “住手!”系统的播报声音甚至没能说完,牧斐骤然出手,他使用自己的控物异能夺取了守卫者腰间的短匕,令刀尖朝着席五的后背奋力袭来!   沈缘一把推开转身想要反击的席五,只身直面凛凛刀锋,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段仅有半秒钟的剧情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他看见刀尖的冷光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化作一根长针,看见了席五慢倍速动作下想要抵挡刀锋的焦急的残影,也看见了牧斐原本平静如湖水般的眼眸中急速变化的惊愕。   “砰——!”   匕首在临近少年十厘米处被拦截,牧斐慢慢地放下颤抖的手,衬衫被后怕的冷汗浸湿,他难以想象这个一直被他好好保护着,几乎从未在他这里受过任何伤害的少年,会在他怒气冲昏头脑想要击杀另一个男人的一瞬间,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难以置信。   “你……”牧斐开口时音色嘶哑,转而却低笑一声:“好了,没伤到你就好,离席五远一点儿,乖宝宝。”   “谁是你的乖宝宝?”席五狠狠地捏了把沈缘的脸颊以示惩戒,闻言转身笑道:“要让牧首领失望了,他现在离我最近,以后会更近的。”   牧斐反唇相讥:“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被灰狼拖拽,管好你自己以及……你的畜生。”他的目光转移向秦枫,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句话其实是有实际背景的,席五的长相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不折不扣的E国人,大概是因为他完全继承了来自父亲的所有优良基因,五官都带着E国人自幼开始驯服西伯利亚灰狼亚种的那种血腥的野性,在Z国内是属于要被人围观一下是否存在精神疾病的那类好斗者。   席五是一激就会猛冲的疯狗,而牧斐最擅长的就是用犀利的语言阴阳怪气,这么一搭配完全符合两国各自的风格,沈缘眼前黑了一瞬——看不到任务的未来。   “怎么?”   席五的脸色冷凝了,他抬手示意沈缘后退,自己则慢慢地朝着牧斐走过去,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完全越过了属于陌生人的安全距离,他最终停留在距离牧斐两步远的地方,两人身高相差无几,目光也同样凛冽,沈缘甚至不能开口为任何人说一句话,否则这两个异能者将会不顾一切地摧毁这里。   “你也喜欢我的妻子吗?”   沈缘在远处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完了。   牧斐率先动手,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击,沈缘浑身麻木,甚至感觉到自己胸口处也被拳头狠狠猛撞,血肉在腹腔中摇晃,忽然带来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他平白作呕,抱着怀里的小狗蹲了下来,直觉得脑子一阵阵地眩晕,完全无暇顾及拳脚相加打得激烈无比的两个男人。   秦枫过来扶他:“沈缘?!”   尘土飞扬的光线下,牧斐手臂间的绷带彻底散开,他的衬衫处沾满了湿润的血迹,整个手臂呈现一种十分麻木的重伤状态,不停地流着淅淅沥沥的血,这本该是旗鼓相当对抗中他无法躲避的劣势,可面对席五的攻击,牧斐居然半点儿也不落下风。   “没有证件,他算你哪门子的妻子?!”牧斐捏着席五的手腕翻折,成功听见了一道清晰的骨裂声。   席五挑衅道:“在我们国家,两个相爱的人即使没有证件也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牧首领原来要靠ID这种东西来证明吗?”   牧斐接住他的重拳:“在我的国家,你是第三者,席五。”他双臂交叉把面前的男人狠狠地撞在墙上,死死压着席五的下一个动作:“人总是喜欢采摘路边的野草,但终究要回到原配身边接受保护。”   “我是野草?”席五挑了挑眉,Z国语言他虽然在母亲的熏陶下学了六七成,但遇到某些复杂的句子时还是要想那么一两秒钟,席五笑起来擦了擦额头上落下来的血:“我打赌幸福的人会对路边野草视若无睹的,这个词是这么用吧?”   “……”   “牧斐,你让他感觉到不幸福。”   牧斐笑了,他笑席五根本没有那么了解沈缘,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幸福准则,不过是沈缘在千万个男人里用来逃避真正让他无所适从的情感所做出的选择而已,沈缘会挑选快乐,幸福,去感受短暂的刺激,也会故意靠近痛苦,让火焰灼伤他的指尖。   “席五,你只是他的选择。”   牧斐低声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的。”   席五:“什么意思?”   牧斐道:“你没有我认为的那么了解他。”   战况将将停歇片刻,沈缘在远处也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去靠近两个人,他脚步有些悬浮,每个脚印都落不到实地,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恨不得拿手铐把牧斐和席五分别绑了扔小黑屋里,过完这段剧情再放出来。   现在……应该可以停了吧?   沈缘还是想得太好了,他天真地以为两个人最多会再打打嘴仗什么的,却没想到席五猛起就是一拳,泄愤般地朝牧斐那只受伤的手重击了几下,先前说过……席五是一被刺激就会猛冲的疯犬,但大多时候,他都有些E国人的自由随性。   牧斐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缘继续艰难地靠近,他的喉咙开始慢慢肿胀,几乎隔绝了他所有制止争斗的声音,脚步也凌乱不堪,荡起的烟尘灌入他的呼吸道,叫他每次喘息都带着如同沙子割过心脏的刺痛,他知道这是曾经那昏迷的一周,他的爸爸叫医生为他注射的药剂在起作用。   这种药剂多次摄入微量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根据席五口中的一些信息,沈缘大概能够猜测这可能是与另一种药剂起了对冲效果导致的身体机能损坏程度加重……早知道那针阻断剂强行给牧斐打了算了。   沈缘问系统:“我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上一次任务宿主被丧尸撕咬时已经退出了小世界,无法观测到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死亡,根据身体数据,宿主前世末期身体机能出现的问题并不大,不太可能是毒株导致的死亡结果。】   沈缘想了想:“毒株的问题不大,强效阻断剂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损伤我的身体,那唯一的可能只会是两种药剂对冲……也说不过来呀,前世我也注射过血清。”   系统:【但那是后期了,药剂成分很可能有所改变,血清正好不对冲也说不定,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宿主,是丧尸病毒依附于毒株导致了身体机能迅速异变。】   沈缘沉默。   “我不愿意那么猜想。”   他不愿意去证实那个总是为他收拾烂摊子的父亲会真的用自己的儿子来当实验品,其实这么讲有点不道德,凭他爸爸那时候的权势,大概随意找一只类人动物甚至是一个人,都比伤害亲生儿子来得更划算,如果要培育一个高智商的丧尸原种,不应该找强壮点儿的更合适吗?   算了,先顾当下。   沈缘的脚步在中途踉跄了一下,他迅速冲到牧斐和席五之间,用双臂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阻止了两人进一步的争斗。   “住手!不要打了!”   他往左看,牧斐满手血迹,臂间伤口模糊不清,甚至沾上了些许尘土,深黑的眸子像夜里窥视的野狼,坚守着底线,对领地寸分不让。   他往右看,席五蓝眸中渗着鲜红,额头处的血渍凝固干涸,落在他眉眼间像一处可怖的纹身,右手手臂处似乎骨裂了,整只手臂呈现一种极不正常的姿态。   两个疯狗。   沈缘暗骂一句,忍不住分别瞪了他们两个人一眼,随后首先看向牧斐,轻声叫道:“哥哥,我必须这么做才行,你理解我一下,好吗?”   “席五!你往后退!”沈缘及时反应过来,又扭头看向握拳擦掌想要再打第三场的席五,用力指着他:“再退一步!”   席五没动:“你嗓子怎么了?”   他没能彻底说完这句话,沈缘胸口间那阵闷痛再次袭来,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倒转,天旋地转之间,他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砰”地一下跌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沈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圆对牧斐:哥哥理解我一下   小圆对席五:疯狗退退退!    第149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8   沈缘失去了所有意识,只觉得身体像极速运输的快递箱在路上摇摇晃晃,又像一颗漂浮的种子,在海浪中找不到可以依托的礁石,他的鼻腔口腔乃至喉咙里,都充满了血腥的恶心味道,叫他一阵阵地反胃,在昏迷中吐了又吐,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一点儿东西。   他听见几个人的争吵争执,听见基地里的紧急鸣笛,听见了窗外的混乱不堪,直升机的旋桨在他的眼前像一个用来催眠的挂钟,寒冷与灼热交错间,沈缘再次陷入了沉睡,最后残留在他耳边的只是某些仪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规律的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半个月,他算不清时间,对于每段剧情的节点也渐渐模糊了,他开始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再见到阳光的时候,是某天清晨。   窗外光影斑驳,沈缘侧眸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儿,正要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撑起来,活动一下早已经僵硬的骨头,眼睛却蒙上了一只手,熟悉的声音自带安抚的效用:“你昏迷了十一天,眼睛现在还不能适应,待会儿慢慢地睁开。”   沈缘问:“牧斐?”   “我在,”牧斐俯身捂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把手指挪出一点缝隙来,少年面色苍白,即使屋内暖光倾泻下去也不能为他添上半点儿温暖,他的鼻子有些泛红,这是无可奈何之下利用鼻饲管喂食所导致的微微红肿,维持着沈缘身体机能的药液并不能完全缓解他的痛苦,他总是在夜晚的时候无意识地将刚喂进去的食物吐出来,迫使他的身体一点点地瘦弱下去。   沈缘轻声道:“我已经适应了。”他抬手想拨开那只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牧斐却抢先一步挪开,沈缘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憔悴的,痛苦的,带着前些时候和席五打架的那些伤痕的脸。   好丑。   沈缘别开眼睛问:“席五呢?”   “……”   “你把他杀了?”   牧斐坐回到椅子上,他端起桌子上依旧温热的米粥,用汤匙慢慢搅拌着,瓷勺与碗壁的碰撞声音十分清晰,迎着少年有些倦怠病弱的目光,牧斐反问道:“如果席五在这里的话,你也会问他有没有杀掉我吗?”   沈缘皱眉:“你发什么病?”   瓷勺碰撞的声音停止,牧斐端着那碗依旧有些烫的粥感受了下温度,想着再等五六分钟喂给沈缘喝,他看着面前神色萎靡,病得几乎喘不上来一口完整的气息的少年,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他没死,席五在实验室,你昏迷以后邬云声从你的血液中提取出了微量的某种有毒性元素,与阻断药剂发生作用后毒性增强,导致你现在器官在慢慢衰竭……哥哥在想办法,别怕。”   沈缘盯着他的眼睛:“还有。”   牧斐:“还有什么?”   沈缘只道:“我相信我爸爸。”   牧斐沉默地看着他,沈缘的成绩一直都是买来的,所以才能回回都拿第一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继承了父亲母亲的精英基因,在某些关注的领域拥有超前的感知力,也能够提出比旁人更加合适的解决办法,例如在自己贫困窘迫的时候,沈缘依旧强势地霸占他卡里的钱,抢他刚买来的饭吃两口又丢掉,命令他干这干那,活脱脱一个霸王。   但他让学校设置了新种类的奖学金。   当那些钱打到他的卡上时,沈缘正晃着腿坐在未启用教室的课桌上面,把脚尖搭在他肩膀上胡乱地踩,低头按着他的脑袋叫他咬,牧斐不知道沈缘这样的做法到底是给予了他尊严还是剥夺了他的尊严。   直到很久以后,牧斐后知后觉。   沈缘是抢走了他的心。   牧斐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沈缘撑着手臂半坐起来,他的背后被牧斐及时地垫了两个软枕,好叫他早已经瘦骨嶙峋的脊背不会被硬物硌疼,他看着牧斐:“如果哥哥告诉我所有的事,我当然会相信你,比起外人,我们当然更亲近一点儿。”   牧斐俯身在他脸颊处贴了贴:“外人是谁?”   沈缘道:“你说是谁就是谁。”   牧斐问:“席五?”   沈缘道:“除我们之外,都是。”   牧斐无意去探究沈缘是否在撒谎,他碰了碰少年的额心,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中搂抱着,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爱人聊闲话那样告诉他:“你的血液,完全免疫丧尸病毒,是那些微量毒素的作用,但它具有极强的排斥性,与阻断剂反应后加强了摧毁效用。”   “这就是所有的信息。”   沈缘看着他:“我的血?”   牧斐捂住他的嘴巴:“这件事情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很危险,现在正是僵持阶段,很多实验室都想成功第一个能够拯救人类的英雄。”   沈缘被他捂着嘴巴,发出的声音也闷闷的,带着一点儿不易发觉的委屈感,他靠近牧斐的胸膛,仰头看他:“那你呢?”   “牧斐,你想成为英雄吗?”   牧斐道:“英雄主义不可取。”   沈缘不满意他这个答案,他贴紧牧斐,几乎压着他整个胸口,挑衅般仰头挑了挑眉:“不可取是什么意思?你还是想,你想拯救人类,上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对像我这样的权贵少爷特别不满是不是?我欺负你的时候你肯定想着有朝一日要欺负回来,所以才让我当你的小狗报复我。”   牧斐扣住他的后颈:“又在演什么?”   沈缘信誓旦旦:“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不这么说而已,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利用我的血拯救其他人,等以后末世结束了你就是最伟大的英雄,谁还会记得我?!你就是这么想的!混蛋!”   牧斐笑着贴近他的脸蛋,比起前些日子沈缘病殃殃醒不过来的样子,现在骂人的时候倒是显得气色挺好,声音听起来虽然带着病弱的气息,但还挺有活力,牧斐陪着他玩:“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如果说真的要做英雄,我也要先做你的英雄才行,你说我让你当小狗,但我做那些你对我做的事了吗?想想。”   那确实没有。   沈缘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找到了牧斐这么一个扛得住折腾的人当然次次下死手,睡过了怪他,不小心吃到胡萝卜怪他,就算隔着十几公里游戏输了也要专程半夜给牧斐打电话骂他一顿,沈缘在外头旅行,和狐朋狗友看片子起了感觉,偏要叫牧斐飞过来给他伺候一顿,半夜把人踹下去叫他滚。   比起这些,牧斐对他做的那些简直是小儿科,床上也往往顺着他的节奏来,说一句“最佳男友”也不为过。   牧斐问:“想起来了没?”   沈缘得理不饶人,没理更要争三分,他一把扯住牧斐的领子,像发泄病中昏迷的时候没法倾诉情感的情绪一样,非要跟牧斐吵一架,他盯着牧斐平静的眼睛:“你什么态度?”   “……”   牧斐:“怎么了?”   沈缘道:“你什么语气?我就知道你不耐烦我,之前在学校你不是这样的,我就想要别人宠着我爱着我,我做什么都纵容我,你当时答应我了,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买,谁欺负我你就替我揍他!”   牧斐与他的目光对视:“任性鬼,我现在不是这么做的吗?你就算找一万个男朋友我也没对你发脾气,这还不算爱你?”   “不算!”   牧斐低笑一声,他捧起少年瘦削的脸颊,亲吻过沈缘的额心,鼻尖,往下慢慢地触碰到嘴唇,爱人昏迷的这十一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他不断地猜测预想,不断地回到前世每一个错误的节点,脑海中不停地闪现沈缘死去时的影像。   沈缘这个人太精明,他知道怎么做能叫一个人完全爱上他,恩威并施是自古以来控制下位者最好用的手段,于是牧斐学以致用,他把曾经的主人当成小狗,学着沈缘驯服他的手段来反向驯服沈缘,最后却悲哀地发现套紧了项圈的人依旧是自己,他看见了沈缘性格中的弱点,却无法触碰到。   坏孩子也想要爱。   但这个坏孩子无懈可击。   牧斐问他:“怎么样才算?”   沈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牧斐的宠爱来放松一下,他窝进牧斐的怀里肆意撒娇,小声哼哼唧唧道:“我要你在上学的时候每周一给我带的肉松面包,还要那个草莓酸奶,要我们在餐厅吃的那种牛排,还有饺子我也要吃。”   牧斐搂住他:“现在没有成品,哥哥用原材料试着给你做一下,好不好?”   沈缘:“哥哥哥哥。”   “我在。”牧斐问:“还有什么?”   沈缘握住他的手,把上面缠着的绷带扯开,牧斐伤痕遍布的手暴露在视线中,显得无比可怖,这些伤痕一直蔓延到小臂,带着酒精消毒水的药味,牧斐察觉到他动作的最初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却依旧任由他撕扯开绷带,把这些伤口暴露出来。   “你看,”沈缘扣住他的手指:“你看我们手指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缺一对情侣戒指?”   牧斐道:“之前的戒指我还留着。”   “其他用晶石打造出来的也有一些,回头我叫人去把技工找过来,叫他给你定制一个新的。”   沈缘得寸进尺道:“等末世结束了,我要过回以前骄奢淫逸的生活,哥哥养我,我要带花园和游泳池的房子,你跟我一起住,哥哥只要一直宠着我,我就不找其他男朋友一直爱你。”   这确实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娇气的任性鬼在提要求的时候格外可爱,是那种不管哪个男人听了都会立刻答应他所有条件的少年,牧斐知道这其中有沈缘演戏的成分,却恍恍惚惚地在这些甜言蜜语里梦回到上学时期。   能回到那些日子就好了。   【总计十一天,牧斐黑化值下降为50.7】   牧斐与他十指相扣:“好。”   他耐心地问:“还想要什么吗?”   沈缘笑着看他:“你爱我就要什么都答应我,对不对?”   “对。”牧斐亲了亲他。   “……”   “杀了他们。”沈缘忽然变了语气,他紧紧地盯着牧斐在这场戏剧里被软化的冰墨瞳孔,咬着牙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些人。”   牧斐:“谁?”   沈缘一个个报名字:“席五,邬云声,梁琦,陈远戈,秦枫……所有可能知道我的秘密的人,你都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好不好?我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就算全地球的人都感染了,我也不会给他们一滴血救命的。”   “我会疼,哥哥。”   “……”   “你不答应我吗?”少年的脸色开始有些狰狞,牧斐静静地看着刚才还娇气得像朵向日葵的沈缘,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株盘着长蛇的毒性曼陀罗,他感觉到自己那只被扣住的手正遭受着沈缘指甲的报复,那寸尖利破开他手背上刚刚结痂的表层,狠狠地深入进去:“席五就知道帮我杀骚扰我的人!”   牧斐低声问:“杀了他们,然后呢?”   谁会是最后一个?   此时门扉叩动,席五的声音响起。    第150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19   “牧首领。”   屋内没人回应,沈缘看了看牧斐手背间被自己狠掐出来的细小伤口,想要把自己那只手抽回来,却被牧斐追上去愈发扣紧,Z国人骨子里喜欢纯爱,含蓄的,温柔的,偏爱与溺爱,这是一种需要看见形状的东西,比起深情热吻,十指相扣更像是灵魂间的交合。   沈缘低声问:“你觉得他听见了吗?”   “不清楚,”牧斐握紧了那只张着野兽獠牙在他心头间胡乱撕咬的手,指腹慢慢地摩挲过少年圆润的骨节,轻声道:“如果我是他,就不会规规矩矩地敲门。”   沈缘的声音更轻,几乎要化作梦里朦胧的气音:“你既然讨厌席五,那你答应我,先杀了他吧?”   下一秒,席五径直推门而入。   这个混血男人的身上总是带着异国的风霜,这种无形的看不见的东西铸就了他的野性,如果沈缘真正地看见过伏击在草地中的灰狼,他就会发现席五紧紧盯着牧斐的那双深邃蓝眸与灰狼何其相像。   席五捏着两只玻璃杯慢慢走进来,他的眼睛扫过少年苍白的面容,最终落在牧斐与他交缠的那只手上,男人自顾自地低笑,与牧斐的深墨色瞳孔对视,他从大衣口袋里凭空掏出来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酒,用手指骨节抵在瓶盖处轻轻一撬,酒瓶的盖子飞上天花板,“啪”地一下坠在地上。   牧斐道:“席五,把你的垃圾收拾走。”   席五没回答,只是捏着两只酒杯用白色的液体添满,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牧斐:“下属在直升机上翻出来的老东西,最近天冷了,牧首领喝点儿?”   牧斐握着沈缘的手,引着它搁在被子底下藏好,才伸手接过席五手中的玻璃杯,各国会客都有碰杯示尊敬的规矩,席五和牧斐共同伸出手臂,在玻璃杯碰撞的一瞬间,席五感受到一股阻力。   “怎么?Z国碰杯有时间的规定?”   牧斐用指尖控制着席五手中酒杯的位置,将指腹按在杯口处狠狠下压,席五似笑非笑盯着他,脸色早已经冷凝成冰雪,他就算不了解Z国的规矩,也该明白牧斐这个人,今天他们争这两个酒杯的高低,明天就能争第一基地的领导权,后天就能选择究竟谁能够完全得到沈缘。   短暂的和平带不来衔枝的鸽子。   一场无声的对峙数着秒过去,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正当沈缘以为他们两人其中依然会首先爆发,而后展开一场剧烈争斗的时候,席五松懈了力气率先挪开杯子,他挑着眉仰头喝下一口浓酒,随及看向了床上病容不散的沈缘。   “感觉好点儿了吗?宝贝。”   沈缘道:“不太好,命悬着的感觉不太好。”   席五俯身:“怎么了?”   沈缘看着他的眼睛,敏锐地从其中读取到了一些危险的信息,他转移了话题,伸出手指了指席五手里的杯子:“我也冷,想喝一点儿。”   牧斐道:“病没好,你不能喝。”   “待会儿把粥喝了,我叫邬云声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席五只是盯着面前的沈缘,在他像沈缘这么大的时候,姑且说是全世界人民普遍的少年时期,他因为家族产业的缘故已经开始接触一些黑色地带,E国人的筋骨是钢铁做成的,他们把坚韧视为优秀,将弱小讽刺为低劣。   这是基因中自带的一种东西。   他少年时期以为自己会爱上一个和他同样优秀的女性,两人共同成就,却没想到最终是一个这样的沈缘走进了他的心里,沈缘不优秀,不坚韧,他习惯依赖身边的人,却又不信任他……要将他杀死。   骗子。   “可以尝一点点。”席五俯下身将杯子递到沈缘唇边,贪婪地盯着少年苍白中待些许淡粉的薄唇:“只能喝一小口,宝贝。”   “他不能喝!”   牧斐倏地站起身来伸手想要阻止,沈缘却捧着杯子的底部,趁席五的手仰头抢先一步将那口酒喝了下去,高浓度的酒精从他的舌尖流淌进去,灌入干涩的喉咙,灼烧的味道叫他无法完全将那口酒吞咽下去,只能红了眼睛小声地咳嗽,牧斐反手夺了席五的杯子。   “滚出去,蠢货!”   “你想害死他么?!”   他怒骂席五一句,及时用袖子擦过沈缘流出酒渍的嘴角,少年轻轻垂着脑袋乖巧地任由他动作,感受着心里升腾起来的灼热雾气,慢慢地从一只病弱小狗变得面颊微微红润,沈缘张开嘴唇小口喘息,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自己的酒量——但是暖乎乎的,好舒服。   云栽雪家里的酒是甜的,那名调酒师递给他的那一小杯酒带着清茶的味道,雌虫哥哥半路拦截的那种酒,他后来和阿莱特斯偷偷去喝了,加了三个冰球……是草莓果香的味道,莺莺在戏台子下面没拦住他,他喝了主家自己酿的酒,被郁长烬抱在怀里的时候浑身发烫。   席五的酒,微苦。   病久了就这一个坏处……没有其他娱乐的方式,不能随意逃出医院的大门,看书看得多,喜欢的故事能翻来覆去看好几遍。   所以记忆力太好了。   他无视了牧斐和席五的针锋相对,不想管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在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对系统道:“不想玩了,统子。”   系统:【?宿主?】   沈缘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做任务了。”   系统想要给自家宿主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却看见沈缘在说完话的下一秒,猛地抬起身子扑进了牧斐的怀里,他垂着眼睛撒娇:“哥哥抱我。”   牧斐拥紧他:“我在,怎么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   沈缘只道:“一直在就好了。”   说完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   ……   转眼时间过去两月多,送走了微凉的深秋迎来冬季,沈缘的身体依旧很差,他开始慢慢地掉头发,偶尔会吐血,就和他救下的那只萨摩耶一样,一抓一簇卷毛,曾经那只哼哼唧唧躲在他怀里的小白狗已经在慢慢长大,它无师自通学会了守护主人,不论沈缘走到哪里都在脚边跟着他。   “喂,不许拿脏手碰它!给耶耶洗澡很麻烦的!”沈缘从路边的凳子上站起来,拖着微微疼痛的腿往被蹭得脏兮兮的小狗那边走,萨摩耶听到主人的呼唤,从远处像团雪球一样猛地扑过来,拢住了沈缘冰凉的手。   “耶耶。”   小狗扑在他身上:“汪!”   沈缘道:“你快下去,我托不住你了。”   沈缘在北方基地原本没有朋友,那些和他一般大的人知道他是首领保护着的,多少对这个小少爷有点恐惧,沈缘又不是个会去主动交朋友的人,是他养的这只耶耶小狗拽着他的袖子强行把他拉到夜晚的人群中间……小狗先用灵敏的鼻子替他感受善意恶意,他才在这个世界里有了好朋友。   “等我的任务结束了,”沈缘蹲下去扯着小狗圆乎乎的脸颊:“……我不在你也能照顾好自己,对不对?”   白狗伸着爪子呜呜地叫。   沈缘知道是时候了,以前的那些对主线影响不大的剧情,例如背刺朋友,坑害身边对他释放善意的人,背叛保护他的牧斐,席五等一些人,沈缘都用嘴上的话糊弄过去了,但是他是时候要去打卡最后一个剧情点,然后告别这一切。   牧斐在不远处的阳台上看着沈缘和他的朋友与那只萨摩耶一起玩,有些欣慰地低笑了一声,他的身边是刚从E国回来的席五。   “牧首领喝点儿?”席五递给他一瓶酒,道:“从E国带过来的,别叫我的宝贝看见,看见了又闹着要尝尝,你也拦不住。”   牧斐没接:“你的宝贝?”   席五果断把酒收回去自己打开喝,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叠报告扔给牧斐:“这次带过来的数据,关于癌症治疗的东西,我看不懂,希望对邬医生的研究有帮助。”   “你说这么多基地都在争前恐后地研制丧尸病毒解毒血清,牧首领却把研究恢复身体机能这一项提到了最优先级,是不是有点儿不符合你当初说的人类存亡为首要任务?”   席五笑道:“你的基地不如让我吞并了。”   “……”   “你可以试试。”   牧斐看着远处少年的笑容,忍不住上前半步靠近了栏杆,距离沈缘更近了一些,他能感觉得到的,自从沈缘生病以来,他的性情开始变得更加真实,再没有曾经演绎出来的割裂,他抱着小狗生闷气,叽叽喳喳地伸手向他要这要那,偶尔缠着他亲吻做。爱,结束后又踹他一脚抱着毯子去找席五,他张牙舞爪地说“我要推你挡刀,你等着看吧!”   他怎样坏牧斐都不在意。   做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也没关系,他当初所说的那些,要给基地找麻烦,让所有人都被他踩在脚底下,杀这个人杀那个人的话,牧斐早已经提前布置好一切——爱意可以包裹沈缘,但罪行只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可以永远为你兜底。   实际上牧斐在意的是……从沈缘的视角来看,他的态度好像是在使用一张额度有限的银行卡,他在生病后挥霍着,嚣张地透支额度,想要彻底把那张名为爱的银行卡刷爆,可爱意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它缓慢增长,却无穷无尽。   牧斐看向身边的席五:“其他那天沈缘醒过来,你在外面听到了吧?他闹脾气的时候声音有些吵的。”他是询问的意思,语气却是陈述。   席五举起酒瓶。   “你知道他后来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或者三章完结。   小圆在这些小世界里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还有好多朋友围绕在身边,多少是舍不得的(现实生活的小圆也会得到赤诚的爱,让老受狠狠地追上个一年半载)   (ps:番外可以点任何一个世界的梗)    第151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20   第一场冬雪来临之前,沈缘吐血吐得厉害,他的身体更差了,秋季还能捱着骨头疼痛陪耶耶下楼去玩的腿现在连弯曲都很困难,身体机能的毁坏从来都是不可逆的,末世前人类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也没能找到彻底解决癌症的治疗方法,在每个小世界里,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沈缘的最终结局原本都应该是死亡。   他本来就该去死的。   完成任务后没有哪个任务者会继续原来的工作,剧情可以自动规正,是主角的努力干预了这一切,让他得以被宠爱一世又一世,在所有主角的眼前先行离世,完成最后的剧情闭环。   随着他的病情愈发严重焦灼,牧斐在外的脾气越来越差,沈缘听说他在研究血清的问题上和某些高层起了分歧,使用异能控物使会议室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他听说一组异能者小队在外进行任务遇见异变的狼群,全队覆灭,他听说席五的父亲去世了,席五只能回国独挑大梁。   牧斐……   其实把一个恢复身体机能的研究放在人类存亡之前,对于一个首领来说太不道德了,自私且不负责任,末世世界也由于各个基地的不断分裂组合吞并,开始走向最后的相持阶段。   系统:【任务还差最后一点,宿主。】   沈缘“嗯”了一声。   系统:【如果宿主真的不想再继续进行此次任务,我们可以向上级申请中断,前几次任务的积分不变,该世界任务积分减半,随后会由专业收尾的任务者接手最后的剧情,整体评分不会受影响,依旧视为全部完成。】   沈缘趴在窗户上吹冷风,他看着街道上的灯光昏昏沉沉地照着路边烧纸钱的人,那团火焰围绕成一个圈,火星子向上不断飞舞,他回过神来问道:“收尾的任务者会做什么?”   系统回答:【完成最后的剧情。】   “也就是说……”沈缘道:“收尾会严格按照原剧情进行,该死的人依然会死,失去的东西依旧会失去,主角,配角,我的好朋友,照顾我的姨姨,总是给我递葡萄的小姑娘,教我玩弹弓的小哥……他们依旧要等到三年后血清研制出来才能有存活的机会?”   系统:【是这样。】   沈缘皱了皱眉:“算了,还是我来。”   少年的腿趴得有些麻木,正想要扶着窗子半坐起来舒展舒展,一双手臂从背后搂住了他,这双手臂坚实有力,稳稳地托起他的身躯,把他轻轻地搁在了软乎乎的床上。   窗子凭空合上,屏蔽了窗外的冷风,牧斐半跪在了少年的面前,仰面盯着他不发一言,凝滞的气息无法流动,带来一阵难言的紧张感,沈缘丝毫不惧地俯下上半身,也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牧斐不说话。   “……”   “看我做什么?”牧斐首先破功,他冷着脸给沈缘赤裸的双脚套上棉绒袜子,把那双脚搁在怀里暖着,随即便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被沈缘轻轻踩了一下:“别乱动。”   沈缘道:“你先盯着我看的。”   牧斐低笑一声:“我为什么盯着你看你不知道?最近天这么冷,看数据快要下雪了,趴在窗口吹冷风再把身体吹坏了怎么办?不长记性。”   沈缘张开手臂向他倾倒过去,牧斐呼吸一滞起身将人搂入怀中,忍不住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屁股以示惩戒:“别乱动,万一摔了怎么办?”   沈缘趴在他肩膀上:“我知道喜欢我的人都会下意识接住我的,如果跟我没关系,人家凭什么管我呀?哥哥,我知道你爱我。”   牧斐沉默片刻:“我爱你。”   “你只能爱我一个人,但我要喜欢好多好多人,席五我也喜欢,邬医生虽然很凶但他给我治病,我也喜欢,陈远戈上次给我遛耶耶,我也喜欢他,我喜欢好多人,他们手拉手能绕地球一圈了。”   少年故意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是有点儿挑衅的意思,他就像是幼童时期那些心思敏感的小孩子,故意大放厥词说他有好多好多朋友可以一起玩,根本不在乎失去一个两个,他故意说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不缺在乎不缺宠爱——实际上的确是这样的。   沈缘从小就是被爱的孩子。   牧斐不在乎这些,他握住少年瘦弱的手,用手掌把那只手完全拢入手心里,轻轻地亲吻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没关系,等你病好了,不管选择谁哥哥都支持,你只要……”   “真的吗?”沈缘挑眉:“你骗我。”   牧斐这样的人是那种自幼生长在野草之中,因为经历过太多社会上的事,十分会人情世故的那一类,他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不会是同一回事,他的实力永远与野心相称,具有极高的配得感,想要的东西拼了命也不会放手,喜欢的人更是要独占,不允许别人窥视一眼。   牧斐问:“我哪里骗你了?”   “那你送我去找席五吧,”沈缘故意道:“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想亲亲他,这个冬天就待在E国玩,等开春了你再去接我回来。”   “……”   “是我骗你,牧斐。”   沈缘靠近他,仰起脸来吻上牧斐的嘴唇,冰冷与灼热相接,带去一阵冰火两重天的刺激感,少年紧抓着男人肩膀处的衣裳,努力地啃咬着牧斐的下唇,只是几个动作便有些气喘吁吁,只能委屈地退回来看着牧斐黑色的眸子。   “我爱你。”   【牧斐黑化值下降为46.7】   牧斐捧着少年的脸颊:“乖宝宝。”   沈缘道:“只爱你,哥哥。”   【牧斐黑化值下降为34.5】   再降,再降。   “哥哥,我要亲亲你。”沈缘顺着牧斐的手臂摸到了自己的脸颊,他歪头轻轻笑了一下,在牧斐带着伤痕的手心里蹭了蹭,随后沿着衣襟下滑,慢慢地拉开了内里中空的外套:“哥哥,牧斐,我的奴隶……主人,嗯……老公你要不要听?”   “……”   “老公?”   【牧斐黑化值下降为20.8】   时间彻底静止了,冷风在窗外呼呼地吹着,房间里一片灼热气息,如同火焰围成圆圈渐渐逼近笼罩过来,沈缘仰躺在软枕上,手指将原本平整的枕套抓出了无法抹去的褶皱,他侧眸滚落的透明泪珠顺着枕头滑落下去,渗入枕芯,在其上铺出了一方新生的地图。   ……   ……   凌晨三点钟。   沈缘偷偷摸摸地出现在了邬云声的实验室里,有上一次任务的了解基础,他当然知道邬云声放置物品的习惯,密码这种东西费心思猜一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要打卡的剧情是:盗取邬云声的实验成果并毁坏,让血清的研制推迟到三年以后。   【宿主。】   沈缘蹲在地上摸索:“怎么了?”   【男主发觉了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和邬云声里应外合一下比较合适,也比较贴近剧情。】   沈缘道:“邬云声要是知道我就真的做不了了,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不同,如果我舍得叫那么多人在这空白的三年中白白去死,那么我早就该完成任务……我不舍得而已,所以剧情方面我比较糊弄,罚我的话我也认,一切等回到现实世界再说,至于牧斐,我当然是……”   “给他喂了三颗安眠药。”   沈缘在实验台上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一个一个地看标签,一边对系统道:“放心吧,一颗安眠药就能叫人睡死了,牧斐就算是身体素质好到能把我干失禁,三颗药也足够他受了。”   系统:【这是可以说的?】   找到了。   沈缘抽出那根装着环装蓝色液体的瓶子,翻着标签看了看,这根管子是邬云声用来研究身体机能方面的药物——也就是牧斐将优先级提为最高的那一个,剧情只说了要盗取实验成果并毁坏,并没有要求一定是抑制丧尸病毒的血清,拿这个东西糊弄一下也能完成任务。   大差不差的就行了。   他扶着桌子爬起来靠着歇了一小会儿,又转身去柜子里翻找别的东西,系统在他的脑子里叽叽喳喳,一边说要尽力贴合剧情,一边又说男主的黑化值已经达到合格线不用担心评分,最后又沉默了两秒钟告诉他:【宿主可以不舍得,但不能真正留下。】   沈缘笑道:“你担心我留下来?”   系统:【我不是指he结局这种留下来,因为最终还会死去,但在宿主之前,有许多任务者心性不坚定导致他们的思想脱离了现实世界,执意要拆卸系统融入小世界中,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爱,或许是因为弥补了某些遗憾……但他们的结果都不乐观,脱离管理局后剧情的走向是不可控的。】   【这些只是剧情而已,宿主。】   “不会的。”   沈缘找到一些管子,又翻到了取血的针头,他蹲着把这些软管和针头连接,对系统道:“我知道这些都是设定好的剧情,但你看,在既定的剧情之外原本与我没有关系的人也能和我交朋友,原本应该恨我的人依旧爱着我,不论我做什么都为我托底,人类真情真心共十分我就得了十分,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我会怀念,但不回头看。”   系统:【宿主原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能叫性格那么刁钻脾气阴晴不定的白皎视为朋友并且暗中帮助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配被所有人喜欢的孩子。   沈缘把针管拿出来,用牙叼着小灯看:“问你个问题,查下百度,我这种身体状况最多能抽多少血?留一口气就行那种。”   【?】   “我要做那个拯救人类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个宝宝里面   枝枝性格最稳,是那种被教育得很好的贵公子姿态。眠眠比较随性一点儿,像小太阳。小圆因为生病的原因没什么朋友,心思比较细腻敏感善良。   小白是邪恶银渐层。    第152章 末世黑莲花求生守则21   凌晨四点三十二分。   牧斐忽然在睡梦中心悸,他看见漫天的硝烟浓雾飘忽着上了云霄,炸药爆起火星子掺杂在其中,与坠落的飞机残骸空中相错,只消须臾片刻,远处的怪物嘶吼声越来越近,愈发清晰,他看见黑云压城,弥漫的沙尘散去,是丧尸潮临近基地。   丧尸攻城。   牧斐摸向腰后的手。枪,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在黑夜之中慢慢地走向城楼之上准备应战,这一刻他的身体仿佛变得很轻很轻,脚下像踩着一团软棉花,怎么也落不到实地上去,牧斐依稀记得……他似乎是记得这一切的,可个中细节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首领!血清失窃了!”   谁偷走了它?   陈远戈的吼叫声暂且将他拉回了现实,牧斐低头闭了闭眼眸,定下心来顺着那条没有光的暗道继续向前走,眼前光亮带着虚幻无比的希望,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胸口闷痛,仿佛心脏已经被挤压变形。   他不得不停下来调整,却猛地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城楼之上,红艳艳的旗帜下,衣衫单薄的少年低头坐在那里,双脚耷拉在城墙之外,他的脚下是数米断崖,远处丧尸的嘶吼声已经到近前……少年回头向他看。   “牧斐。”   牧斐盯着面前的人观察,少年衣裳整洁,白衬衫在劲风的作用下飞扬起来,露出他苍白消瘦的腰身,这人似乎并不像是他基地中的成员……他年纪太轻了,像这样的孩子,早在前几日的时候就被他下令锁在了安全室中进行集中保护,梁琦一个一个按着名单算过去的,不可能遗漏。   是幸存者吗?   牧斐想要走近一些,双腿却忽然没了任何力气,像是死死扎根在了岩石之中,如同不得不在夹缝中生长的野草,他眯起墨眸看着少年侧过来的脸,在发觉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眸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震痛了一下,再想要仔细去看,少年的卷发却像是会擦除画布上脏污的橡皮,遮住了牧斐所有的熟悉感。   “哥哥啊……”   少年轻声道:“你又输了。”   牧斐问:“什么意思?”   少年伸出手,给他看那只管子里金色环状的血清半成品,那是邬云声熬尽了心血研制出来的东西,未来或许能够挽救回世界的勃勃生机,联想到方才陈远戈所说的血清失窃,牧斐猛地上前两步:“还回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么不懂事!   蠢货!   “这是能拿来玩的东西吗?!”   少年挑眉收回手,他不紧不慢地扶着旗杆站起身来,将手臂伸出了城楼之外,牧斐不知为何无力前进,他目眦欲裂,下意识反手掏出了手。枪,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面前的少年:“还回来!”   少年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还,牧斐,你就到地狱里去报复我吧。”他手中的玻璃管脱落,直直地坠下高楼,与此同时牧斐扣动了扳机,子弹在气流中穿梭,朝着少年急速飞去。   时间拉得极其漫长。   “我讨厌你,牧斐。”   “砰!”这一刻牧斐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的脚步赶不上少年跌落的速度,这段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遥远的距离,他好像走了很长时间。   不对,不对!   血污汇聚成河流。   牧斐重重地喘息,他朝着城楼的方向竭力行去,却依旧无法阻止这场意外,那双让他熟悉的眼睛从来不是别人家的任何人——那是沈缘,是小少爷,是他的小圆。   “是我家的孩子……”   牧斐张开嘴,再无力发出任何声音。   他失声了。   “……”   “哥哥?”牧斐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扯了起来,清冽的少年音故作恶狠狠地响起在耳边:“喂,牧斐!让你等我都能等睡着,我的冰淇淋呢?!你不会没给我买吧?”   “……”   “我说了玩完就要吃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少年精致的脸在他的眼前从模糊到清晰,沈缘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布偶猫,呲着尖牙随时随地地骂他:“混蛋!你今天就等着栓狗链子给本少爷当守门狗吧!”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牧斐回过神来,握住了少年的手腕,他想那或许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像小少爷偶尔游戏玩多了夜晚会说一些关于对战的梦话一样,于是他吻了吻沈缘的手心:“我们现在去买,好吗?别生我气。”   沈缘别别扭扭地被他拉着到了景区的冰淇淋门店,牧斐给小少爷挑选了三种不同的口味,拿在手上喂他,沈缘或许只是想尝个味儿,把三个冰淇淋挨个咬了个尖尖,往牧斐那边一推:“剩的给你。”   “我要再去玩一遍蹦极。”   牧斐心头一震:“蹦极?”   他把兴冲冲的小少爷扯回来,耐心地哄他:“我们去玩点儿别的,好不好?景区这种蹦极的绳子谁知道牢固不牢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再说了那么多人……”   “啪。”   沈缘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磨磨唧唧的,你不玩我要玩,在下面等我就行了,胆小鬼,放心好了。”   “本少爷是不死之身。”   ……   ……   沈缘捏着软管调整流速,他身体里的血液顺着针头不断地流入到那只玻璃容器内,叫人难免有些恐惧,他这种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别说是抽那么多血供给邬云声用来做血清研究,就算是一辆献血车过来抽他个半袋子,都能把他弄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器官全部吐出来。   “这个剧情有点像爱丽丝,”沈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系统聊天:“就是那个烂尾的丧尸电影,有这种免疫丧尸病毒功能的人天生就该是主角,但人家大杀四方,我在这里做血库。”   系统:【……没看过。】   沈缘叹了口气:“相比于研究癌症怎么完全治愈,好像克隆一个新生体更简单一点儿,你说等我死了,牧斐会不会克隆出一万个我?就像爱丽丝那样。”   系统:【我觉得不能,寻常人其实不会像小说里那样寻找什么替身的,就算是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基因,看到了也只会觉得反感恶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才是正常人的看法,牧斐这种……他听到和你一样的名字都不会舒服。】   沈缘:“因为他太爱我了。”   死了牧斐真能把他供起来当神拜。   抽血的仪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沈缘拔下针头扔在一边,将这些他抽出来的血封闭起来,从旁边拿了个标签贴上去写了他自己的名字,随后撑着桌子慢慢地爬起来,光是做完这些动作,他的眼睛就一阵眩晕,险些醒不过来。   【打卡最后的剧情地点。】   系统急忙道:【宿主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在小世界中宿主我帮不了你太多,刚才在抽血的时候我请示了上级,只要到达打卡点做完一系列动作就视为任务结束。】   “这是给我开后门了?”   真是谢谢啊……有朋友真好。   沈缘扶着墙壁三步跌两步地走,咬着牙强忍喉咙中的血腥味,他的四肢已经僵冷麻木,临近死亡的边缘,是剩余的一口气撑着他去完成最后的剧情,沈缘顺着小道逐渐看见了远处天边的淡淡月光,却在下一步时再次跌倒,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口血。   “你说……”沈缘故作轻松笑道:“我身体里的血液可以免疫病毒的话,牙龈出血算吗?现在我牙齿好像在松……要是给这些人挨个儿亲一口能不能免疫?”   系统:【嘴会废吧?肿成香肠什么的……这情景不太能想象,其他任务者会把这段做成视频段子剪辑的,等年会公屏放出来那就尴尬了。】   “……”   系统:【宿主?】   沈缘低声道:“不行,我看不见了。”   少年摸索着墙壁,原本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已经开始无神,他慢慢地行走,却在黑暗中找不到确切的方位,距离城楼应该还有一段台阶,要绕过去这里才能真正到达顶端:“怎么办?我看不见路。”   系统:【……把装药的管子扔到城楼下就算完成,离远了扔也算,上级已经在现实中设置叫男主黑化值定格,不用担心。】   “我感受到风了。”沈缘道,他用手探着前方的道路,磕磕绊绊地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远处的风声越来越紧,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少年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去,他把手中的管子握紧,却被一个凸起的石头绊住了脚。   “沈缘!”   他没有跌倒在冷冰冰的地上,一个灼热的怀抱托住了他的身躯,两个人一同倒在了岩石上,牧斐的声音喑哑低沉,几乎带着求死的绝望:“宝宝,小圆……乖宝宝,我们回去,邬云声马上来,乖一点乖一点,还来得及……”   “你要听话,小圆。”   沈缘握着管子:“我看不见你。”   牧斐神色凝滞,他伸出手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那双闪亮亮的眼睛早已经黯淡下去,瞳孔散开,呈现一种人之将死的苍凉:“小圆?”   这回轮到沈缘回答了。   他道:“我在,哥哥。”   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所选择的这场盛大死亡的落幕时,沈缘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不见牧斐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却能切身感受到牧斐手指的颤抖,一个剧情设定为无所不能的主角——在恐惧。   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沈缘想找一个确切的形容词,却因头痛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这回眼前铺开画卷,他看见了自己,一个幼年丧失双亲,又重病缠身的少年撑着伞,冷漠地站在墓碑前,想发泄情绪,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红了眼睛,咬牙继续坚持。   这上天待我不好。   沈缘模模糊糊地想,他以前看着别人死无能为力,母亲的意志让他忍受病痛存活,对于孤身一人的他来说是很不公平的,现在为人类存亡去死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颠倒过来了的欢欣雀跃,为别人活这个命题沈缘答不出来,但为别人死……他愿意的。   “哥哥,”沈缘撑着力气一字一句地嘱咐牧斐:“我是为人类延续而死的。”   “不要说话……宝宝。”牧斐拥抱着他:“哥哥会救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跟我没关系了!我只想救我的小圆,不要说话。”   沈缘:“我希望,将来末世结束,世界重建论功的时候,你能替我写上半纸功名,表明我这个人……他存在过。”   “不要说了……”   “你替我照顾好耶耶。”   “……”   “还有席五,你们两个人合作一下吧。”   “不要说了……”   “我计算过了,末世大概会在一年后结束,我为人类提前了两年,很厉害了……以前做的那些事,给我美化一下好了,别到未来还有人骂我。”   牧斐低声问:“我呢?”   “早知如此,我就该……”   他该让沈缘永远做一个坏孩子的。   沈缘沉默了很久,久到系统提醒他要继续任务,他方才反应过来,靠着牧斐剧烈起伏的胸口微微起身,将手里都药剂用力向前方投掷而去,玻璃管子应声而碎。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你要活着。”   【脱离世界进度1%】   沈缘摸索着用手贴住了牧斐僵硬的脸,他探上去吻了吻男人的唇角,轻笑着安抚他:“你一定要活着,生病太痛了,你不要生病,不可以爱上其他人,要永远想着我,不然到地狱里我会报复你。”   【脱离世界进度55%】   “还有……”沈缘靠近他的耳朵:“我其实,不会死,我也舍不得你的,舍不得好多人,最舍不得你了。”   【脱离世界进度78%】   牧斐静静地听着,他感觉到臂弯里的少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几乎要化作羽毛飞去,眼前的雪花把他拉回了现实——今年的第一场雪,是为了送走……他心爱的人吗?   “我是,不死之身。”   【脱离世界进度100%】   任务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噜。   番外   1.写小圆和其他任务者朋友们   2.现实世界受狂追小圆雪山顶求婚   3.一些些宝宝们的点梗什么的   (最后的话放到最后一章再说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