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蛮荒后成为巨人族新娘》作者:无边客   文案:   一朝穿越,余白来到兽人横行的蛮荒时代。   蛮荒异世里,雄兽强大,雌兽珍稀,而被归类为亚雌兽的他,是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类“兽人”,想要活着并不容易。   在一次风暴兽潮侵袭过后,他从废墟里救下一名伤得奄奄一息的巨人族。   余白用剩余不多的药物给这名巨人族处理伤口,喂药,将对方从地狱里拉回。   他发誓,自己只是忽然爱心泛滥,绝对不是觉得对方长得好才救。   *   霍铎尔为救族人,在一次猛烈的兽潮中几乎丧命。   他被一名亚雌兽救了回来,亚雌兽没有嫌弃他从头到脚的伤,没有因为他看不见而丢弃他。   有天,霍铎尔脸伤和眼伤渐渐好了,他终于看见亚雌兽的模样。   阳光下,正在晒太阳的亚雌兽很小,生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像两道月牙。   都说亚雌兽是最不起眼的兽人,可霍铎尔觉得面前的小亚雌兽比任何雌兽都令他心动。   *   兽世传开一则新的公告,凡雄兽与雌兽结契,都能在兽人城区得到一块地。   余白心动了。   在野区,日子过得非常不安稳,好不容易搭的房子,刚种下的地,极有可能因为兽潮的侵袭毁于一旦。   为了在城区有块地,余白找到救回来的那个巨人族,问他能不能跟自己假装结契,得到的地可以共用。   霍铎尔应下了。   余白给两人立下约法三章。   一:结契后得到的资源共享。   二:不用履行床上职责,分开睡就很好。   三:如果以后对方有了心仪的雄兽雌兽,可以解除这份婚契。   合约结契后,余白地有了,房子搭起来了,不用再担心挨饿受冻,日子越来越安稳。   只是,他一向当兄弟看的霍铎尔,怎么睡觉的时候搂他贴得越来越紧了?   不是说好了各睡各的?   **   冬日某夜,窗外白雪纷飞。   余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推开霍铎尔的手慢慢收回。   他想:算了,搂就搂吧,他怕冷,被对方搂着睡,怪暖和的。   后来,霍铎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亲了他,眼神很是汹涌。   余白闭着眼跟对方亲了会儿,心想:算了,亲就亲吧,嘴巴麻麻的,这感觉实在是……挺刺激的。   随遇而安小可怜病弱坚韧漂亮受X力量强大巨人族酷哥忠犬攻   ps:攻很高,很大,两米三+,有条大花臂(花草汁浸出来的纹型,巨人族力量强大的特征),受养好身体后慢慢长到一米七八,前期因为身体虚弱172左右~   先婚后爱,小可怜异世生存日常,总体温馨向,相依为命二人转,可能有生子(待定)   PS:原始兽世,游猎为生(现代不要伤害野生动物哇)   文中外伤救治和草药识别均来自医书查阅   20231004   内容标签:种田文 甜文 成长先婚后爱   主角余白霍铎(duo)尔   一句话简介:小可怜坚韧美人受x花臂巨人族   立意:原始异世,不畏艰辛生存,建造家园。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   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落日如火,凤凰金一样的霞光如同羽毛散落在乱石山脉的上空,天幕西边,硕大的云团被烧出瑰丽惊心的红色光芒。   山脉仿佛沉睡的巨蛇,乱石如林,蜿蜒寂静的自东南往西北方向贯穿。   一支兽人小队经过此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   黑夜将至,队伍停下,领头的兽人命所有兽人原地休整,今晚在这个地方先度过一宿。   “白——来这儿——”   粗嘎洪亮的一道声音响起。   远远地,只听有人开口,一把清明透亮的嗓子回应:“就来——”   说着,很快看见回应的少年余白。   霞光落在坡道,巨大粗粝的石块泛出夕日的微光。   余白微微喘着气,从石坡下抱着箩筐出现。   微卷略长的黑色头发就要盖过他的耳朵,几乎遮在发梢下的眼睛黑漉漉的,水葡萄一样,露出的下巴光洁细腻,唇色有些浅淡。   他半垂着脸,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样子,加上个子和体格比所有兽人,包括雌兽都要小一号,像个发育不良的兽崽。   余白裹在灰扑扑的麻袍里,露出的手腕细瘦苍白。   像余白这样没有丝毫力量的“兽人”在蛮荒大陆里并不受待见,而且他还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亚雌兽”。   这次能跟着队伍出来探集物资,还多亏了阿力帮他争取机会。   毕竟能跟着兽人队伍外出,有处理伤病能力的兽人并不常见。   余白出现,在周围随处休息的雄兽纷纷顿了顿。   这一路只有余白一个亚雌兽随行,但他实在没有存在感,瘦小得可怜,所以队伍里的兽人从来没注意过他。   这会儿还是头一次观察亚雌兽。   观察余白的兽人们,他们头顶上大多保留着兽的特征,长了对鹿角或牛角,又或者是兽耳,体格壮硕,浑身透着股原始的蛮劲。   此刻这群雄兽不约而同地盯了一眼余白露出的手腕,心想:真白啊。   部落里还没见过哪个兽人生得那么白。   打量的眼神又从余白手腕落向他的腰跨,似乎看穿了遮挡的麻布。   也不知道屁股是不是一样白?   雄兽们咋咋舌,望着余白瘦不伶仃的身板,暗暗摇头或不屑。   这亚雌兽太瘦太弱了,屁股哪有多少肉,一点都不带劲。   *   余白对周围的眼神熟视无睹,径直走近呼喊他的兽人阿力。   他需要半仰着脸才能迎接对方投来的目光。   阿力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凌乱盖过肩膀的头发,从头发里竖起的褐色尖耳朵抖了抖。   他伸手朝一道方向指去:“白,这个地方适合你今晚休息。”   乱世山脉附近的这一带几乎没有植被覆盖,夜里气温降低,还会起风沙。   余白抱着箩筐朝阿力指示的地方走,里头被天然石壁包围,形成一个隐蔽,且较为窄小的空间,容纳他一个人休息刚刚好。   他抬眸望着站在外面的兽人:“谢谢你,阿力。”   阿力笑了声:“白,你实在太客气了!”   说着,那么大块的一个雄兽忽然有点羞臊:“白,那个……”   阿力支支吾吾,有些扭捏,话还没说完,就见余白放下箩筐。   箩筐里有他这次出行采集到的物资,药草和些许种子。   余白翻了翻,从里面取出叶子包裹的一块东西,递给在站夕阳下眼神微微躲闪的阿力。   “请你吃。”   阿力目光一亮,紧接着搓了搓粗糙的双手,缓缓接过。   “白,你太好了!”   兽人们吃的食物大多粗糙潦草,多为肉食,平时都用火烤或者半生半熟的就这么囫囵吃了。   且兽人不喜食素,若食素菜,只放在水里煮一下,最多洒点咸豆搅拌。   余白用比较常见的粉粉豆,碾碎成粉末后做成现在的面饼,既延缓了保质期,还方便长途携带。   阿力和大部分兽人一样,平日里并不喜欢食素,这对他们来说和嚼草没区别。   可余白用粉粉豆做出来面饼实在太独特了,他在蛮荒大陆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   阿力腼腆着脸,小心翼翼收好面饼:“白,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余白表示不用。   他放好随行的小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烧制得不太平整的小陶碗,一对打火石,除了这些,还带了一把勉强趁手的小石刀,一块兽褥和麻垫子,若干驱蚊药草。   阿力看到他生火,说道:“我去帮你捡点木柴。”   余白放下东西:“我跟你过去。”   他们沿着乱石林寻找可以燃烧的东西。   附近一片荒芜,走了好一阵才捡到几块木头,幸运的是拾取到野兽遗落的粪便。   拾取的粪便已经被晒得很干,可以拿来起火。   余白:“这些足够了。”   返回时,在周围修整进食的兽人多看了几眼阿力,似乎不明白阿力为什么那么热情的帮余白。   大多数雄兽是不会对亚雌兽献殷勤的,比起毫无力量且几乎无法生育的亚雌兽,雄兽更愿意讨好雌兽。   雌兽稀少,雄兽们为此相互挑战争斗的也不是没有。   *   暮色愈发苍茫,周围的石头像野兽的影子。   回到临时休息地,余白生了火,再把囊袋里的部分水倒进碗里烧热。   他拿出另一块叶子包起来的面饼,慢慢吃了几口。   见状,外头蹲在石块上的阿力也打开面饼啃了。   阿力几口就把饼啃得一干二净,扭头一看,只见余白正在拿着陶碗,一下一下吹着飘起的热气,喝水的动作也是慢慢的。   余白太瘦了,小小的,坐在石头上喝水都显得有点可怜。   这会儿他撩起微长微卷的头发,脸很小,眉眼和唇漂亮清秀,就是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夕阳照得周围朦胧,阿力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眼睛还是有些发直发愣。   很快,热水将余白没什么血色的唇润得泛红,他就着水吃了一半面饼,接着拿出两片晒干的药草根含进嘴里。   阿力呆呆看着,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忽然迎上余白侧脸转来的视线。   余白带着疑惑问:“怎么了?”   阿力恍恍惚惚的,猛地摇头:“没,没啥。”   余白以为阿力还想吃面饼,从吃剩的另一半饼里分出他没咬过的部分,递给对方。   阿力一张黑黝黝的脸热得慌:“白,不用分我,一会儿我过去跟大伙儿吃烤肉。”   又忍不住开口:“白,你就是吃太少了,才这样瘦弱。”   余白弯了弯唇角。   日头就要落尽了,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程,他的身体和精神非常疲累,准备趁早睡觉。   他打开包裹,先拿出一张麻绳编织的小垫子,铺放在还算平整的石块上,接着拿出一张有些薄的兽褥,向阿力示意他准备睡了。   余白拿出来的东西就是他全部的行李,阿力看他拉起好小的一张褥子盖着肚子,忙转身走远了。   阿力回到火堆旁边,拿起一块烤肉吃,对其他雄兽看轻余白的话充耳不闻。   小队里的兽人很快吃完烤肉,为了不吸引山脉四周野兽群的注意,他们将火都熄了去。   夜里有些冷,强健的雄兽不需要盖东西,阿力想起安安静静躺在草垫上的余白,怎么看都觉得余白十分特别,   余白做的面饼,吃东西的样子和他们不同,连盖的那张小兽褥也不同。   虽然已经洗得很陈旧,可就是比他们用过的兽褥还要干净,没有任何异味,还带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气味。   阿力想,他新结交的这个亚雌兽实在太独特了。   **   头顶星空无垠,夜幕黑沉沉的,半睡半醒的余白并不知道自己在兽人眼底是怎么样的。   恍惚之间,他好像梦到了从前的些许画面。   余白并非蛮荒大陆的土著兽人,而是半年多以前来到了这里。   他生在华国南方边陲的一个小乡村里,身体打娘胎出来时就不太好,十岁那年被诊出骨癌。   父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离开,母亲和外公艰难地拉扯他长大,期间去过数次医院,本就勉强度日的小家庭愈发拮据窘困。   为了缓解经济压力,余白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调养身体。   母亲辗转县城打零工,外公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两人平日挣得的钱几乎都用在他身上。   十八岁那年,他身上的癌细胞还是扩散转移了,医生语重心长地劝他好好考虑。   望着日趋年迈的外公和两鬓早生白发的母亲,余白知道自己的病情拖累了家里太多。   临死之际,他趁着夜色悄悄出走,拖着孱弱的病躯迈入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余白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可当他有了意识再睁眼时,居然发现自己光秃秃地躺在一处河岸边。   正值早春,河边飘浮着绿莹莹的浮萍。有喝水的野兽从他身边经过,丝毫不理睬他。   几个兽人来打水,看他都要死了,也没理会。   余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听得懂兽人嫌弃他的话语。   最后,是一名经过的灰羊老兽人救了他。   老兽人把他驮回石屋,每日喂他吃味道极其苦涩的药草。   余白奄奄一息地看着奇怪的老兽人,满心悲观和疲倦,告诉对方不用白费力气,自己迟早都是要死的。   但老兽人依然坚持喂他药草,喂他吃煮熟的蘑菇糊糊。   不知过去多久,浑浑噩噩的余白竟然感觉到这副孱弱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元气。   简陋破旧的石屋里只有老兽人和他,即使余白并不抱着生存的希冀,老兽人仍会定期给他梳理潦草凌乱的头发。   当天气放晴时,还慢慢驮着他到不远的山坡上晒太阳。   两个月前,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破晓之际,老兽人依旧缓慢驮着孱弱的他去山上晒太阳。   *   夜色浓郁,余白在梦中仿佛又看见了沾着水珠的满坡青草,看见第一缕晨光穿破昏暗的云层,山野迎来光明。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灰羊老兽人相处。   对方已经很老了,是个不受欢迎的亚雌兽,可她从始至终都在努力活着,连带着没有放弃捡来的余白。   当雨后的晴光彻底遍布山野,老兽人眼神祥和地注视他,随后合起眼睛,隔绝了眼底最后的一抹光亮。   被疾病缠身多年的余白早就看淡生死,可当老兽人安详地在他面前离世时,他依旧难忍悲痛。   余白把老兽人葬在山上,选了一处青草茂盛,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彼时他望着生机盎然的满坡青草,想起老兽人临终前注视自己的眼睛,渐渐有了打算,决定继续活下去。   不管他的身体能支撑多久,能认真地把之后的日子过完,也算没有遗憾了。   想通之后,余白花了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尽量把身体调理起来。   直到能下地活动行走,看起来稍微像个正常的兽人了,这才托阿力带他出来。   蛮荒的冬季格外漫长难熬,余白要赶在冬季来临前,储备一些可以叫他度过这个冬天的物资。   现代和蛮荒的经历不断交错,余白彻底从梦中清醒。   还是黑夜,天红沉沉的,格外压抑。   他抬手擦拭眼角的一抹湿润,与此同时,隔着石缝朝夜空望去,只见红云暗光纷纷闪动,似有百兽涌来。   骤然间,低矮沉厚的红云夹着光快速涌动,天际卷起黑色风柱,只一瞬间,风暴鸣叫,沙石乱飞。   余白耳膜鼓动,疼得不由呜咽一声。   风啸中似袭来杂乱的野兽呼嚎。   附近的兽人大喊:“不好了,风暴和兽潮来了——”   “大伙儿快躲起来!” 第2章   蛮荒大陆里杀伤力最强的两种灾害同时出现,余白慌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风暴破坏力极强,所过之地摧枯拉朽。   而兽潮更是凶残霸道,它们倾巢而出,吞噬所见的活物。   他们这支兽人小队伍压根没有抵御的半点能力。   他忍着耳痛,眯起双眼,快速拿起兽褥和草垫遮在身上,紧接着在风沙狂扬的窄小空间里缩起来,抱着脑袋拼命地蹲在石块后。   整个乱石山脉都在震动,簌簌的石子落下,狂风仿佛要把空间撕裂。   此时兽潮过境,呼嚎如鬼,地震山摇。   余白耳目刺痛,心脏狂跳,祈祷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和兽潮快点过境。   这一夜十分混乱,风暴和兽潮直到黎明前才逐渐退散。   狂风隐没时,兽潮的呼嚎也如潮水远去,似乎不曾来过,四周灰蒙蒙的,四处飘浮着沙尘和一股子腥臭气。   余白浑身僵滞,有许多沙尘和碎石落在他背后,索性都被草垫挡开了,他也把头护得很好,唯独胳膊有些划伤。   待感知全部回到身上,他轻轻抖开背后用作保护的兽褥和垫子,把吹倒在角落里的包袱捡起,又将这次收集的物资全部塞回箩筐后。   余白缓了会儿气,他全身颤抖,软着腿脚从窄小的空间里钻了出去。   周围躲藏的兽人也都陆续从角落里爬出来,阿力与其他雄兽汇合完毕,跑来寻他。   “白——”阿力嗓子里进了沙土,连呛几口气,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问:“你没受伤吧?!”   方才风暴那么大,阿力很担心余白被卷跑了。   余白摇头:“没事。”   他休息的地方空间虽小,但胜在牢固。   余白抬眸望去,兽人们渐渐聚起来,身上都有深浅程度不同的伤,相比之下,他胳膊擦破了点皮算不得什么。   经过整合,二十名兽人中,大多数都是表皮擦伤,渗点血对他们而言还能忍忍。   其中三个雄兽被石块砸伤严重,手臂和腿脚无法动弹,更是血流不止。   起了风,黑云逐渐趋散,慢慢露出明亮的天光。   雄兽们围着伤势比较严重的同伴,一时半刻陷入无措。   外出经验比较丰富的雄兽用可以止血的药草替受伤的兽人捂上,依然不见效果。   如果再放任血这样流下去,撑不了几时,三个雄兽都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祭司不在,根本没法子处理阿螺他们的伤势。”   “快想个办法啊!”   旁的雄兽默不作声,大概已经默认伤势比较严重的三个兽人必死无疑。   忽然,跟着阿力的兽人开口:“这个亚雌兽能不能给阿螺他们看看?”   兽人们的目光霎时投向几乎被挤在最外围的余白身上。   经过风暴的吹袭,余白浑身狼狈,凌乱的发梢完全盖住眉眼,脸颊被沙尘吹得灰扑扑的。   “他?他那么瘦弱,哪里能治好阿螺。”   “只有大祭司有这样的本事了。”   阿力面色变了变,干干道:“白当真能看病,上次我阿姆不舒服,就是吃了白给的药草好起来的。”   他瞅着阿螺血流不止的手臂,虽然执意为余白说好话,可语气到底也有点虚。   毕竟阿螺伤势看起来相当严重,或许只有大祭司亲自施药才行。   顶着几道轻视的目光,一直没开口余白从阿力身后安静地站出来。   “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阿螺的情况,也许有法子止血。”   余白的外公是乡下的赤脚大夫,村里交通不方便,又多是老人和小孩,所以外公时常给他们处理急症。   大病没办法,日常出现的头疼脑热,身体外伤还是机会救治的。   他自小就在家里养病,闲时会给外公帮忙,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应对一些常见的伤势。   将阿螺围起来的兽人嗤笑,眼神充满怀疑。   阿力扯着嗓子说道:“再耽搁下去,阿螺真没命了!”   于是几个雄兽让开,余白背着箩筐走近,上前检查了一下阿螺的伤口。   阿力跟在一旁,见余白凑近了观察,怕惊扰了他,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啊?”   旁的雄兽面无表情,对眼前格外弱小的亚雌兽摇摇头。   “阿力,以后不要再带这种没什么用的兽人上路了,省得拖累大伙儿。”   余白平静开口:“他流血太多,应该是动脉出了血。”   而且出血部位集中在上肢和左肩膀。   比较常见的外伤用一般的止血法子管用,碰上这种动脉流血比较多的情况,可以用指压止血的法子来试试。   余白把治疗的方式大致和兽人们说了一遍,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明白,倒出水囊里的水稍作清洗。   他道:“开始了。”   说完,先找到阿螺锁骨上窝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手指微微施力往下压,接着按住搏动处向肋骨上压迫。   他用指腹按压阿螺锁骨下的穴位,好一会儿过去,兽人上肢流血的势头慢慢缓和下来,之后便止住了。   阿力惊道:“阿螺不流血了!”   听到动静的雄兽包围而来,确认阿螺几乎不再流血后,打量余白的眼神多了几分诧异。   余白还要去看另外两个伤势比较严重的兽人,他把止血消炎的药草递给阿力,嘱咐对方先把伤口清洗一下,再把捣烂的药草给阿螺敷上。   剩下两个雄兽的情况和阿螺差不多,都是动脉出血,腿也砸伤了。   余白找到他们伤势范围内的动脉穴位,接着用手指进行按压,另外两个雄兽也都陆续止住了血。   围观的雄兽嚷声:“成了!”   另一头的阿力听到,扬声道:“你们看,我就说白一定有办法的!”   被兽人议论的余白不疾不徐,继续沉浸式忙活。   他用包袱里随身携带的小石杵捣碎药草,给其中一名雄兽包扎。   风暴卷来了太多东西,余白请旁边的兽人捡几根木棍过来,他要给兽人的腿脚做固定。   他的手上沾着血,陈旧的麻袍子也灰扑扑的,可给雄兽敷药的动作轻柔细致,看起来竟有几分圣洁。   旁的兽人挠挠后脑,望着瘦弱却有能力医治族人的亚雌兽,为刚才的蔑视感到些许愧疚,粗嘎的嗓子不自觉夹起了一点。   “阿辛的伤我可以帮忙敷药。”   余白微微偏过视线,点了点头,把石杵里捣碎的药草分了一半给对方。   雄兽接过药草,笨拙地学着余白敷药的动作给另一个雄兽敷上。   临时救治好受伤的兽人后,队伍里其余的兽人开始收拾东西,整合完毕继续带着物资赶路。   日过正午,他们一直往北前行。   面前的地段除了石山,接壤的山岭四周覆盖了一片植被。   初秋将至,林木泛着浅淡的黄色。   余白跟着队伍走在后头,他从天亮时就一直忙着救治兽人,又走了一上午,此刻体力逐渐不支,步行的速度慢下,落在末尾。   阿力回头,刻意等他,往厚实膀子上拍了拍:“白,我背你。”   余白不想麻烦对方,正准备开口,却见前面的兽人忽然停下。   返回部落的路被滚下的石块挡住了。   侧面的山体遭受风暴席卷后豁出许多坑坑洼洼的口子,一堆接一堆的石头泥土混着树枝堆在周围,形成一片废墟。   领路的雄兽号召还能行动的兽人清出一条容他们行动的道,余白不好意思干坐着等,自发加入清理队伍,捡些木头树枝。   过程,他似乎挖到了什么,拨开一部分湿泥。   余白“呀”地叫了一声,睁大眼睛盯着泥土里那张还算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里好像有个兽人……”   离他最近的阿力连忙靠近,三两下挖开表层的湿泥巴,一瞧,倒吸一口冷气。   “嗬,还真是!”   被埋在泥里的兽人显然是个雄兽。   阿力把泥都掏到一边后,皱着眉:“居然是巨人族的兽人,他身上好多血,估计已经没气了。”   那巨人族兽人浑身布满血和泥,脸部虽然很脏,但依稀能分辨出立体优越的五官轮廓。   余白蹙眉,手指往对方鼻前探了探。   领头的雄兽过来,查探情况后,当即说道:“估计遇到兽潮袭击了,活不成。咱们还要带受伤的族人回去,别管了。”   余白:“……”   他跟着阿力去别的地方清理,刚才领头兽人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要带物资和受伤的同伴回部落,没精力多管闲事。   眼看周围的路就要清理出来了,余白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攥了一下箩筐的麻绳带子,望着远方的天幕发呆。   也许触景生情,余白想起意外来到异世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奄奄一息地躺在河边,没有兽人愿意管他的闲事,是路过的灰羊老兽人把他带回去了。   刚才他探那个巨人族兽人的鼻息时,还能感受到一丝非常微弱的气息。   阿力抱着石块往边上扔,见余白呆呆的,担心询问:“白,你怎么啦?”   余白抿了一下唇角,发梢下的双眸轻轻闪烁。   他攥紧肩上的麻绳带子,仿佛下了个决心。   “阿力,我想请你帮个忙。”   仅凭他一个人的力气想带走受伤的巨人族兽人是不可能的。   余白:“我想救那个巨人族。”   又说:“如果救不活,以后找个地把对方埋了就好了。” 第3章   天色昏黑,夜幕星子闪烁。   余白跟着兽人小队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回到居住的部落,来不及收拾东西,而是坐在门前的石块上缓口气。   风暴席卷范围广阔,四周的房屋均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余白借着月色,依稀可见小屋内外乱糟糟的,顶上做盖的木梁和树叶飞走了一半,从屋内抬头,能看见闪烁的星芒。   在部落边缘的地带居住,日子总不会太安稳。   余白把水囊里的最后一点水喝了,等恢复了一点体力后,借着月辉走进石屋,摸出藏在墙壁里面的火石。   柴火照亮周围,空气里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走到石床旁边,看着阿力帮忙拖回来的巨人族兽人,再次试探对方的鼻息,确定还有一口气,这才略微放下心。   随后,余白把兽人身上破烂的麻袍剥了个干净。   火光摇曳,稍做擦拭的身躯在晦暗不明的光下宛如石凿,肌肉结实有力。   余白避开伤口给对方清理,眼睛一顿,停在兽人左边臂膀上。   兽人左膀遍布青黑色纹形,这些纹形近看就像花纹缠绕巨树,繁复神秘,看久了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余白收起视线,继而盯着地板,从旁边扯了条兽褥遮盖对方腹下。   他走出石屋,如今比较担心屋子的损坏程度。   余白举起火柴,小心翼翼越过脱落了一半的木门,抬眸四望,安静检查周围的情况。   狂风把整个屋前围起来的小院吹得凌乱不堪,他在右侧开垦了一小块菜田,种下的菜苗连根带土不见了踪影。   整个院子光秃秃的一片,围起来的石墙也塌了一半。   修建屋院需要时间,余白知道不能心急,于是草草收拾了一会儿屋内,带着木盆去附近的河边打水。   *   星河倒灌在河岸上,波光粼粼,兽人小队带着物资回来不久,这会儿正热闹。   阿力过来寻他,晃了晃手上的烤肉。   “白,你吃东西了吗?”   余白下意识往肚子一摸,阿力把烤肉递给他:“上次你帮我阿姆看病,这是阿姆让我拿给你的。”   兽人多数抱团居住,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亚雌兽,也会形成固定的群落。   像余白这样弱小又孤零零生存的亚雌兽很是罕见。   阿力不知道余白为什么不和其他亚雌兽住在一起,他举着肉,劝道:“收下吧,你平时狩猎也不容易,这会儿太晚了,出去不安全。”   余白接受了阿力的好意:“谢谢。”   阿力嘿嘿一笑:“那我回去了。”   余白停在原地,静静目送对方离开后,这才带着东西走回小屋。   当夜,余白烧了点水,就着烤肉草草进食,又给昏迷不醒的兽人重新敷药。   连日的赶路让他的精神和体力消耗得所剩无几,点了驱蚊虫的草后,他往小木床一倒,刚阖眼就昏昏茫茫地睡去。   *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太阳漏进石屋,阳光晒着余白身上的兽褥,空气里能看见尘埃飘浮。   余白伸手,模糊中摸到一片干燥陈旧的暖意。   他长睫掀动,漆黑透亮的眼睛望着石屋内一角,缓了半晌,才从临时搭的木板床摇摇晃晃站起来。   一觉浑身酸软,没什么力气。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昨夜烧好后留下的水。   余白回头朝石床的方向张望,迈起步子靠近,再次探量兽人的鼻息。   兽人还有一口气,他将囊里剩下的水喂给对方,接着抱起水囊和洗漱的用具去河边。   *   日头正盛,河面水光潋滟,表层的水十分温暖。   余白打些河水洗漱,拿起一把野猪毛自制的牙刷仔细刷牙。   阿力跟随附近外出的兽人路过,看见他用一把小毛刷往嘴巴里倒腾,不由好奇。   “白,你在做什么?”   兽人嘴里不舒服或者口气重时,大多数都生嚼气味比较清新的植物,比如树条和草根。   余白过去时常卧在石屋养病,几乎不与兽人来往,很多兽人都没见过他。   此刻他蹲在岸边,刚洗了脸,沾着水珠的发丝往额头一捋,露出的脸颊白皙光滑,眉眼朦胧,眼角还残留着晶莹剔透的水光。   阿力一愣,旁的兽人也呆了呆。   他们齐齐心想:原来白竟然长这副模样。   对上几双打量自己的视线,余白轻声解释:“我在刷牙齿。”   兽人们觉得不如嚼树条来得方便。   阿力说道:“忙完就跟我们走吧,一会儿领头给我们分肉。”   这次外出的兽人小队里,除了自己搜集来的物资,像猎到的大彘猪,可以按份量分了。   余白主要搜集了药草和种子,他不会狩猎,只能与别的兽人交换。   听完阿力的话,他立刻随对方去了领头那里。   *   这次出去,总共猎得两头大彘猪。   按付出所得,出力越多的兽人就能分到多一点肉。   余白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返途过程救了几个受伤的雄兽,分到的肉也相对多一点。   他拎着份量足够的生猪肉离开,按他个人微弱的食量估算,就算隔两三天吃一次肉,这些肉给他吃两个多月绰绰有余了。   阿力拎着好大一块肉疾步跟来。   “白!”   余白脸上露出笑意,眉眼掩在发梢下,阿力只能看见他微微弯起的唇畔。   阿力低头看着他的唇,起初有愤愤,此时却变得磕磕巴巴。   “领头给你的肉分少了,你救了阿螺和阿辛,他们愿意把原本分得的肉匀一些给你。”   余白掂掂手里的肉,没有生气,反而问:“你和领头说了吗?”   阿力摇头。   领头的兽人脾气躁,余白并不希望阿力和对方起矛盾冲突,他道:“这事过去了,不用放在心里。”   领头虽然少分他一点肉,却答应下次外出的话还带他出去。   余白对蛮荒大陆不熟悉,跟着兽人队伍外出,总比独自探索安全,如果能搜集到更多食物的种子,种植成功的话,以后就不用频繁地外出了。   *   回到小屋,余白把肉挂好,接着外出沿周围搜集了一捆木柴,又采集许多熟透的果实。   他在院前用石块堆起一个简单的灶,拿着锋利的石片从肉块上分出巴掌大的猪肉。   猪肉洗净切碎,接着洒点咸豆熬肉汤,又水煮了一碗粉粉豆,就着猪肉汤吃了。   石锅里还剩一半汤,余白打算留着晚上热了吃。   他坐在院前的木头桩子上,曲起的双腿放松了摆开,陈旧的灰色麻袍在阳光下晒得格外暖和。   余白眯了眯眼,拿起一枚洗干净的果子慢慢啃。   这个季节的果实已经熟透了,浆水四溢,他打算晚些时候把采集回来的果实压成果酱储存。   另外带回来的彘猪肉也要处理。   这个季节白天的气温还比较热燥,肉留不了太长时间,余白切出三天左右的分量,剩下的打算熏过之后储存起来。   饭后,余白就这么坐在塌破的院子里晒太阳,他病愈没多久,气虚不足,时常打不起精神,晒一会儿阳光才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动了。   他动了动微微热乎的手脚,身体恢复一些劲。   余白从怀里摸出干叶子包裹的药草片,取一片放在嘴里含着,然后起身,准备把乱糟糟的院子收拾干净。   石墙塌了一半,只能过几天慢慢搬些石头回来重新堆砌。   普通兽人一两天就能做完的活儿,对余白来说却是件不小的体力活,只能一天做一点。   **   日近傍晚,余白打扫干净院里堆积的沙土,此刻已经累得两眼昏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靠在墙边,慢慢坐下,苍白汗湿的小脸埋在膝盖上,意识模模糊糊的,半醒半晕失去了意识。   半晌,余白沉沉抬起发了不少冷汗的脸颊,抖着手摸出怀里的那包药草,摸了几片放在嘴里嚼。   待意识回归,他勉强打起精神,扶着石墙从地上站起。   余白进屋喝了点水,坐在木床休息。   又过片刻,身体流失的那股力气才逐渐缓回几分。   他外出刚回来,紧绷的那股精气神就完全泄了,一晚的休息并未让他恢复多少。   勉强收拾完院子的卫生,余白不再忙活,他低头嗅了嗅身上,打算烧点水洗个澡就休息了。   **   霞光万丈,残破的小院红彤彤的。   余白生火,先温了温锅里的剩汤,又烧了半锅热水,吃饱后用凉水兑进热水里冲洗身子。   天色开始蒙蒙晦暗,云层闪烁出零星的茫光。   余白掩上小屋的木门,抱着晒过的兽褥回到小床躺下。   满身疲倦的余白没有如期沉沉睡去,他辗转翻了好几次身子,最后忍无可忍地抱着褥子下床,走到另一头的石床旁边。   向来温吞安静的余白瞪了瞪睡在上面的兽人。   白天燥热,血污的味道很重。   过了须臾,他捏着鼻子走开。   余白任命地出去烧了一锅热水,兑上两盆凉水。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给满身血污的兽人擦拭。   囫囵把兽人的脸擦了两遍,余白定睛一看,不由出神。   那天初见时他没看错,这兽人弄干净后,的确生了一张棱角分明,五官优越的脸。   浓眉高鼻,眉宇锋利,唇看着很薄很性感,还显得有点冷淡。   打量片刻,余白再度捏起鼻子给对方擦拭脖子和手臂。   他绕过敷药的部位,掀开兽褥来到腹下时,打量起伏的弧度,眼神明显晃过震动。   余白的视线匆匆越过那道蟒蛇一样危险蛰伏的地方,把兽人的腿也囫囵擦了两遍,身上总算没什么泥渍和血污了。   虽然都是男人,可余白没这样照顾过谁。   他匆匆拉起兽褥重新盖好这具充满力量的身躯,那么大一张石床,被兽人占得不剩一丝空余的位置。   余白背过身,摸了摸发热的耳朵。   都是男的,看一看,有什么害怕的?   又往自己麻袍摆下悄悄瞅去,心想:他自己也有啊。 第4章   翌日,余白哆嗦着从床上爬起,他裹着兽褥驻足在院前,天色阴蒙,他也没什么精神。   晨起片刻,余白吃了个果子和面饼,又含了药草,药效一起,头脑依旧昏沉沉的,手脚也酸乏得厉害。   他没勉强自己,抱着兽褥回屋继续睡了下去。   当余白再睁眼,正午就要过了,一早的阴暗和冷意驱散,日光浓烈了些。   太阳把屋内破漏的地方晒得亮堂,他适应了一会儿周围的光线,慢腾腾穿好草鞋。   先例行试探了一下石床上兽人的气息,之后才慢吞吞走出屋子。   趁阳光不错,他从屋里拎出箩筐,接着在一块小木桩前坐好。   余白把前些时候从外面采集回来的药草分类整理,一把一把的挂在另一面勉强完好的石墙上晾晒。   等这些药草晒干了,他打算拿来跟兽人换点物资。   他胃口小,吃得不多,寻常一个兽人一天的食量,抵他吃上三五天。   余白没有狩猎能力,现在最想换到的东西,是兽皮一类的。   眼下渐渐入秋,秋后蛮荒大陆就会越来越冷,他那两张褥子撑不了多久。   当然这只是他的期冀。   兽人活下去的守则就是食物和繁衍,防御寒冷的物资对兽人而言相当重要。   余白对于用药草换兽皮不抱太大希望,可这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至少先试一试。   阿力和几个年轻兽人外出采集物资,回来经过的小院,透过那面破墙看到余白在晒药草,便扬声打了招呼。   “白——”   余白回头,沾着泥的手指在日光下白得晃眼,他挥了挥:“阿力。”   阿力停在墙外:“天就要冷了,与其晒那么多药草,不如和我们出去多搜集点吃的。”   余白:“我想拿药草换点东西。”   他又问:“有兽人愿意用兽皮和我换吗?”   阿力皱眉,旁边的几个兽人连二连三的开口。   大多数兽人都不会用兽皮这么珍贵的东西换药草的。   兽人病了都会强撑,实在撑不过去再找大祭司。   阿力想了个法子。   “大祭司给各族兽人看病,你到主城里问问他要不要?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换到兽皮。”   听完建议,余白只能改天找大祭司问问了。   旁边的兽人疑惑:“那个断气的巨人族你还留着?”   阿力也开口:“白,那个兽人已经死了,你留着他是个负担。”   余白那么瘦,自己养自己都是问题,还要分出精力照顾一个巨人族兽人,阿力很不赞同他的做法。   旁的兽人也说:“别管他了。”   余白左手扶墙走了几步,望着地面的影子。   “那个兽人还有一口气的,再试试吧。”   过去灰羊老兽人带他回来时,他也是成天昏迷不醒,可他虽然躺在屋里,却能听到周围的动静。   也有兽人认为灰羊老兽人多管闲事,笃定他活不了,都叫老兽人把他扔了。   但他躺了那么久,那口气终究挺了过来。   想起屋里那个躺了好几天的兽人,余白抿唇,声音轻轻的,却坚定地说:“再等几天吧。”   阿力挠挠头,一时无话。   另外几个兽人心里纷纷想着:这个亚雌兽太傻了,做这种不自量力的事,那个兽人伤势那么重,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   *   将药草挂完,午后,余白站在院自己晒太阳,时而活动手脚。   他身上热乎着,趁有些劲,揭开锅盖,取出四块热腾腾的面饼用叶子包好,又出了一趟门。   他分给阿力几块粉粉豆做成的面饼,请对方带他到部落周围安全的地方转一转,顺便搜集大片的树叶子和木棍。   他的屋顶如今还空了一半,容易漏风,白天阳光充足时情况还好,夜里起风的频率高了,余白需要把房顶重新盖起来遮挡。   余白对部落四周的环境并不熟悉,阿力一边带路一边告诉他白天可以去哪里,哪些地方最好不要独自进入。   余白低声回应,弯着腰将拾取的木条用藤蔓捆起来。   捆绑木条是件力气活,他体能有限,忙活半刻,原地坐下缓一缓喘促的气息。   阿力看不过眼,主动帮忙:“我来捆。”   “要这么多木头做什么?”   余白:“屋顶漏了,把这些盖上去。”   阿力悄悄打量余白差点被树枝划伤的手,那双手不像任何兽人的粗糙有力,又白又细,稍微一用力就可能折断了。   阿力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其实像余白这样弱小的亚雌兽很少见,很容易被兽人瞧不起。他需要同伴照顾,最好寻求强大的兽人结伴才是好的。   但阿力也知道余白不喜欢跟别的兽人聚在一起,除了自己能和他走得近点,余白总是独来独往的。   特立独行又生得弱小的亚雌兽,更不受兽人待见。   阿力长叹一口气,余白以为他累了,想把活儿接到手上。   阿力连忙把藤蔓捆好:“你继续歇。”   余白微垂脸颊,过耳稍长的碎发遮着眼睛,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阿力:“白,怎么能说麻烦?你给了我几块面饼,这饼新鲜又好吃,我带回去给阿父他们尝尝!”   余白偏过脸,弯了弯发梢下的眉眼。   等他们抱着两捆大叶子和木条回去后,余白主动挽留了阿力。   “谢谢你帮忙,如果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我做点东西请你吃。”   阿力挠挠耳朵,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几块面饼,止不住吞咽嗓子,嘿嘿一笑:“好啊。”   又伸长了脖子问:“白,你要做什么好吃的?”   余白进屋抱了半篮果子出来,又割了块肉。   他回道:“果酱烤肉。”   阿力兴致不高:“烤肉啊……”   兽人吃得最多的食物就是烤肉。   余白:“等你尝过就知道了。”   听余白这样说,阿力打起精神,主动帮他生火。   余白拿出果子,先用石刀去皮,接着清洗干净切开。   他挑了两种果子,一种叫做菠菠果,味道有点酸,另一种叫桃桃果,成熟以后果肉比较甜。   将两种成块的果肉切出小丁状,不需要添加任何调料,放进石锅里熬。   熟透的果酱源源不断冒出浓郁甜酸的气味,阿力不断吞咽分泌的口水,好奇地睁大眼睛问:“怎么那么香?!”   余白笑了笑,用沥干的石罐装好煮熟的果酱,接着准备烤肉。   他嫌头发太长了碍事,将过耳和的发梢挽至耳后,露出完整的面容来。   时近傍晚,夕日的霞光落在他侧脸上,镀出一层温和柔软。   阿力抬头,只见他一张脸又小又白,眼睛黑漉漉的,唇也很小,看着柔软极了。   这会儿余白正在专注地切肉,唇瓣微微合着,似乎比春天最漂亮的花儿还要柔软好看。   阿力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余白的模样,呆呆地抖了抖从卷毛上露出的褐色尖耳朵,呐呐地说不出话。   *   余白把切好的肉串上木签,架在火上烤。肉冒出油渍,散出些膻腥味。   阿力对烤肉的味道习以为常,毕竟兽人常常这样吃。   余白看肉烤得差不多了,用猪毛刷刷上一层熬出来的果酱,递给阿力。   “尝尝。”   阿力动了动鼻子:“这是什么吃法?”   说完,用舌头接住从烤肉滴落的酱汁,一口咬上油脂四溢的肉块。   “……!”阿力眼睛一亮,差点把果酱烤肉连带着木签都啃得干干净净。   他咂咂舌:“太好吃了。”   平时吃的烤肉最多糊一层咸豆粉,可抹上果酱后,原汁原味的肉质里渗入甜酸的汁液,可口又解腻,还去了不少腥膻味。   余白连续把烤熟的肉涮上果酱递给阿力,阿力反应过来后,臊着脸道:“别顾着我,白,你也吃点东西。”   余白浅笑,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烤了一些肉。   夕阳落下,余白吃完几串烤肉就开始收拾东西,顺便点燃熏除蚊虫的草。   阿力帮他把锅搬进屋里,抻长脖子朝里打量。   “白,这个兽人当真还能活吗?”   余白在屋外烧水,回了句“不清楚”。   如果死了,他就把对方埋在不远的山上,选个阳光好点的位置,和灰羊老兽人当个邻居。   夜色四起,阿力不方便留太久。   他留了好几串果酱烤肉,赶忙带回家让阿父阿兄他们尝尝。   阿力的大哥皱眉:“你又去找那个亚雌兽了?”   阿力点点头:“阿兄,你尝尝这些烤肉,这是白做的!”   又从腰间解下面饼:“还有饼子!”   他阿父阿姆跟着围了过来,有话想说。   阿力道:“阿父,你们是不是也瞧不起白?其实白不光能帮大伙儿治伤,做的食物还很好吃,不信你们吃一口。”   又道:“白上次救回来的那个巨人族,如今还活着呢。”   虽然白不确定兽人能不能活,但阿力莫名的相信对方。   他阿姆先吃了块烤肉,“咦”了声。   阿父和大哥齐齐问:“怎么了?”   阿力笑呵呵的:“好吃吧!”   阿姆:“这些肉怎么做的?以前从来没在部落里吃过。”   阿力舔了舔舌头,神情回味。   他刚才还没吃够,但想把这么好吃的烤肉分享给自己的父母兄弟,便硬生生忍着没吃完。   “白用果子做的,切开了煮熟,抹到肉上。”   阿姆:“倒是新奇。”   他阿父问:“那个兽人没死?”   阿力点点头:“而且听说阿螺他们的伤也在恢复,都是白帮忙止血的。”   他阿兄道:“以后你要找个雌兽,总之还是少和他接触。”   阿力结结巴巴道:“阿兄,你说什么啊……”   *   余白不知道阿力一家怎么议论自己的,他冲了热水,趁身上还热和很快滚进兽褥里裹着。   他乏了,眼角困出泪花,睡前好像看到昏迷的兽人动了一下,以为在做梦,没当回事。   第二天,把自己裹成蚕茧的余白慢吞吞爬起来,他揉了揉泛红的鼻尖,连打几个喷嚏后,烧了点热水喝。   待嗓子的干涩缓去,余白想起石床躺着的兽人,多倒了半碗热水,吹凉些,打算给对方喂上。   余白检查了一下兽人的身体,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口居然那么快就结痂了。   正准备把碗里的水喂给兽人,腕子忽然一紧,一只很大的粗糙手掌把他的手腕握得严严实实。   这条健实修长的大花臂一抬,上面的纹形仿佛跟着动了起来,好像会破出皮肤绞人似的。   余白吓了一跳,立刻抬脸。   惊吓之间,对上一双野兽瞳仁一样的眼睛。 第5章   屋内安寂,余白下意识屏息凝神。   他心跳加快,长睫上下颤动,一双圆眼儿蹬着兽人,半晌都没吱声。   兽人躺了不到半月,五官脸面俱被落发和生出的胡须遮挡,唯独一双冷淡却射出气势的灰白色眼睛直视余白。   瞬息过后,余白心念微动。   他盯着那双沉默不动的灰目,曲长几根细白手指,轻轻晃了两下,兽人并无反应。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个兽人的眼睛看不见。   确定兽人对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后,余白吞咽嗓子,按捺着心跳:“我救了你。”   又打量那条布满花纹的手臂,道:“先松开我。”   虽然面前的兽人带着伤势,但手上的劲可不小。   余白被松开时,往腕子一瞅,肌肤上赫然出现一道明显的红痕。   如果他没有及时开口,极有可能被对方捏断了手腕。   他意外来到蛮荒大陆,第一个遇到的兽人是善良温厚的灰羊老兽人。   两个多月下来,他也渐渐接触了一些兽人,除了热情友善的阿力。另外那些兽人对他就算带有轻视的眼光,可从来没有动过力气伤他。   余白揉了揉发疼的腕子,深刻意识自己和兽人在力量上的差别。   这些兽人即使受了伤,可要制住他,简直轻而易举。   他抱了点警惕的心态,走到门后站定。   兽人侧目,听着他的动静,似乎已经琢磨出他的意图。   低低沉沉的一把嗓子开口:“我无意伤害你。”   又道:“谢谢你救了我。”   兽人半倾起身躯,肩膀和腹部和大腿上都带了伤,刚一动作,立刻牵起伤口,沉声闷哼。   余白:“……”   出于好心,他轻声提示:“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恢复,最好别乱动。”   兽人执意起来,余白纠结了一下,过去扶起对方。   “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伤口裂开的话就又流血了。”   话刚说完,余白睁大眼睛直直盯着半坐起来的兽人,噤声了。   还倍感压迫的往后退开好几步。   眼前的兽人属巨人族,前些天昏迷在石床上,余白还没什么感想。   此刻对方单单坐起来,这股源于体魄的压迫力瞬间让余白产生畏惧。   如果面前的巨人族站起来,得有多高?   余白心里有点乱,还没理清头绪,就听兽人开口。   “我在哪里。”   余白:“……羱族部落的边缘地区。”   部落聚集着几种兽族,余白偶尔听阿力提起几嘴,倒没听过附近有巨人族居住。   尽管对巨人族抱有好奇,余白却没多问。   那兽人又开口,很冷酷的样子。   “今天是什么时候。”   余白:“秋天快过去了,现在天刚亮不久。”   打量兽人暗沉无光的眼睛,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对方果然看不见了。   余白从前一直生病,不管在现代还是蛮荒,都少与人往来。还在措辞,又听对方开口。   “我叫霍铎尔。”   他一怔,兽人将名字告诉自己,这意味着危险解除了?   他轻声回应:“我叫余白。”   一阵沉默弥漫。   直到门缝钻入寒凉的气息,惊得余白打了个哆嗦。   他刚才只顾着避开兽人,衣物还没添全,这会儿捂着冻得发痒的鼻尖不住揉弄,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余白连忙跑回小木床旁边,捡起还没穿齐的麻布长袍。   霍铎尔虽然看不见,听觉却非常敏锐。   他侧过耳朵,细听余白的动静。   余白从石头上拿起两个烧得不平整的陶碗,把留在火炭上的石锅揭开。   锅里装有温了整夜的水,此时暖和,正好入口。   他倒了半碗水慢慢喝,嗓子没那么干燥以后,眸光一转,继续打量纹丝不动的兽人。   他有点迟疑,捧着另一碗水靠近。   “……要喝吗?”   见兽人展开手指,余白便把碗小心放在对方手里,还轻声叮嘱:“水温不烫,现在就可以喝了。”   霍铎尔默默把水饮下。   尽管他眼前陷入无边的朦胧晦暗,却能凭此刻听到的动静,和对气息的分辨,大致勾勒出主人的模样。   是个亚雌兽,应该还很小。   他放缓动作,轻微点头。   余白看着兽人喝完水,把陶碗接走。   他没有太多交流的经验,盯了一会儿泥地,又悄悄观察兽人潦草黑发下锋利沉静的眉眼。   他舔了舔唇:“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最好躺下来多休息。”   “我先去准备吃的。”   说完,眸光从兽人的眼睛移开,落在那条大花臂上。   霍铎尔再次很轻地点头,余白弯弯嘴角,转身出去了。   *   晨光柔和,余白去河边打了水。   刚到门外,就见阿力远远地跑来,露在头发外的两只褐色兽耳一晃一晃的。   “白!”   余白浅笑:“那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阿力笑呵呵地:“我阿姆上次吃了你给的药,身上的病已经全好了,昨天又吃了你做的烤肉和面饼,都说好吃!”   “白,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余白性子本来就比较内敛,阿力热情地赞叹让他耳根发烫。   “都是很简单的事,如果你喜欢吃,过两天我多做点果酱送你们。”   阿力馋得直咽口水:“那我今日出去多捡两捆木柴和果子给你。”   说完,递给余白一罐粉粉豆。   “阿姆说不能白白吃你的东西,家里囤了很多豆子,拿来分你。”   余白没拒绝,他之前换来的粉粉豆快要吃光了,这会儿先接受阿力的好意,下次再找机会还。   阿力站在门外和余白说了会儿话,很快跟着其他雄兽外出干活去了。   余白还要准备早饭,他煮了一锅粉粉豆,洗一把素菜,又切了一块肉。   少部分肉拿来跟着素菜炒,大部分拿来烤,之后又切了一盘果子,端进屋内。   他把炒肉和汤汁浇在粉粉豆上搅拌,接着挖了一勺果酱,涂在烤肉一面,递给靠在石床上一直不动的兽人。   “我怕你吃不饱,烤了块肉,上面沾着果酱,可以解腻,补充维生素。”   余白小声说了句:“病人要多吃点清淡的。”   霍铎尔目光黯然,语气里带着疑惑:“补充……”   余白:“维生素。”   他嗓音依旧不大,因为放不开,话里带了几分笨拙和赧然。   “可以多吃蔬菜水果,对恢复身体有帮助的。”   霍铎尔:“你是巫医?”   余白连忙摇头:“不是。”   他仔细想了想:“原来住在这里的灰羊老兽人或许是个巫医,是他救了我。”   灰羊兽人年纪大了,又是个亚雌兽,所以并不怎么受兽人们欢迎,孤零零地住在这间破旧的石屋里,成天摆弄药草,或者爬到后方的山上晒太阳。   想起已经去世的老兽人,不免联想到现代世界的母亲和外公。   余白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半晌就有了透不过气的症状。   霍铎尔侧耳:“白,你怎么了。”   余白捂着脖子深深吸了几口气,摸了摸衣兜,熟练地拿出一小包东西。   他拿起药草片放进嘴里嚼,嚼出味道了就含着。   药草的味道渗入喉咙,透进五脏六腑,好一会儿过去,余白的心悸喘症才逐渐平稳。   他哑声开口:“没事。”   余白不想多说,霍铎尔就没继续问。   **   清晨的冷雾慢慢散开,白天逐渐回暖。   上次带回来的树叶子已经晒了几天,余白本来打算把木头接一接,尽量正午前把缺漏的屋顶盖好。   可他吃了药以后实在疲乏,这会儿精神不济,只想睡觉。   余白吸了吸鼻子,把还没晒好的药草抱出去继续晾晒,接着走回小床面前,掀开兽褥躺进去。   他偏过头打量坐姿不动的兽人:“我睡一觉,假如你身上的伤哪里疼了可以叫醒我。”   依旧是低沉的回应:“好。”   余白还想再说什么,无奈眼皮很重,话还没出口就迅速坠入黑暗。   *   余白睡醒刚过午后,太阳偏向西边悬着,晒得院里的土壤干燥发烫。   他捂出了汗,背过身解去最外层的麻袍,悄悄走到院子里。   墙面一侧立着两大捆木柴,还有一堆果子,是阿力送来的。   余白环顾四周,没见对方,便抱起木柴摞到角落堆放。   屋内响起兽人的声音:“白。”   余白:“我吵醒你了?”   霍铎尔摇头,手臂撑着身躯坐起:“要出去?”   余白:“去河边洗果子和豆子,晚点做果酱,还要把豆子压成粉。”   霍铎尔:“身子好了?”   余白:“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走前,余白倒了碗水给霍铎尔,出于好奇,悄悄多看了几眼对方的左臂。   此刻细致观察,才发现这些花纹应该是某种图腾,繁复的图形几乎环绕着兽人整条左臂,余白盯着,身体下意识往对方怀里倾斜大半。   他的视线从兽人的膀子打量到壁垒分明的健硕身躯,虚虚飘过褥子遮挡的部位,腹前露出点卷曲浓黑的……   余白以前病歪歪的,还是第一次清楚看到这样充满力量而且健硕的身体,惊讶羡慕之余,好久都没出声。   *   嗅着浅淡温暖的药草气息,霍铎尔没动。   他的眼前依稀出现一小团灰蒙蒙的影子,靠在身前,亚雌兽似乎对他手臂上的图腾感到好奇。   霍铎尔沉默。   他猜测这个小亚雌兽性格比较腼腆,如果这时开口,大概会惊扰了对方。   直到余白抬头,发现自己失态后,连忙带着心虚地错开视线。   “我、我先去河边洗东西了。”   霍铎尔语气沉稳:“好。”   余白疾步离开,没再耽搁,他要赶在天黑前碾完豆子煮好果酱,等药草晒干,兴许还要抽空去部落主城找祭司。   他急忙走到门外,忽然回头,瞥见兽人的眼睛朝准他的方向望着,似乎在目送他出门。   兽人虽然看不见,这样的“注视”,仍叫他心口跳了跳。   霍铎尔:“白?”   余白收回视线,第一次发现,兽人身上不仅仅只有野蛮和力量这两样东西。   他从霍铎尔这个表面冷酷健硕的巨人族雄兽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平静的气息。 第6章   院子里响起石杵剁剁的碾击声,霍铎尔不时注视外头,依稀看一小团模糊的暗影。   他听声辨别,分辨出亚雌兽站起身,之后走了几步,石锅被他揭开了。   火光照亮院子一角,空气里飘出果肉浓郁的味道。   望着满锅炖得稀烂的果肉碎丁,余白用木筷蘸了点,吹凉后尝了尝,味道还行,可以出锅了。   这次他把所有果子都炖成酱,炖完后装两罐,一罐自己留着,一罐送给阿力。   余白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抬起胳膊,挥着石杵把豆子捣碎。   粉粉豆可以做成面粉储存,这次接受姄姆姆的赠送,以后不能这样。   他要试着去远一点的地方采集豆子才行。   余白对着星光闪烁的夜幕轻叹。   晚上,照旧煮了一锅肉汤,汤面上洒些青菜叶子。   余白分了一大一小的两碗,大的那碗递给霍铎尔。   兽人的食物很单一,基本都是吃肉,很少囤其他食物。   余白吹着汤,慢慢喝了几口,心里还在盘算采集粉粉豆的事情。   他有点心不在焉,霍铎尔也沉默的喝着汤,彼此无话。   当夜,大风刮着石屋,一片簌响。   余白躺在小木床的角落翻来覆去,使劲用兽褥裹紧自己。   今晚比前几晚还要冷,他手脚冰冷,只好摸着黑爬起来,从墙角扒拉了几根木头,又抓了一把干燥的树皮和青苔,用燧石打起火星子,将起火的青苔送进柴堆里。   燃了一把火,余白反复背开手脚,烘暖了才慢慢爬回床上。   他背对石床,不知道霍铎尔已经坐了起来,无声“望”着他的背影。   余白透过空荡荡的屋顶看着夜幕发呆,忽然听到院子外响起动静。   他心下一紧,举起火把站到门后。   院子的围墙还没来得及修补,余白不免担心。   他居住的地方处在部落外缘,虽然不会遇到大型野兽,可其他野兽偶尔会路经此地,现在又赶上囤食的秋季,夜里不少动物出来觅食。   灰羊老兽人搭造石墙就是为了防避野兽,如今墙塌了一半,野兽很轻易就能闯进院子。   如果野兽没发现食物,会不会撞破这扇同样没修好的门?   胡思乱想间,余白胳膊发软,心跳逐渐加快。   担心之际,头顶忽然响起低沉的嗓音。   “白,别怕。”   余白诧异,甫一回头,赫然发现霍铎尔不知几时走到他身后。   霍铎尔完全站起,余白发现对方实在太高了,他得仰头才能看见霍铎尔生出胡茬的下颌。   视线慢慢放平,堪堪落在对方上腹的位置。   余白:“……”   他见霍铎尔有了动作,眼皮直跳,小声制止:”等等。”   “霍铎尔,你把腰弯下来一点,再走两步,头就会撞到屋梁了。”   霍铎尔停步,听了他的话把脖颈和腰稍微放低。   余白为了方便上药,这几天都让霍铎尔光着躺好。偶尔从床上坐起来,下面也有张兽褥盖住部位。   此刻霍铎尔下床,腰跨空空,没扯那张兽褥挡一挡。   眼前的巨人族兽人实在太高了,余白眼神虚晃,从肌垒分明的上腹虚虚下移了一点,呼吸一窒。   他往后退了几步,脑子嗡地一下,震惊地撞在门板上。   余白急忙低头,盯着泥地。   脑海虚虚晃晃的,尽是那片挥散不去的阴翳丛影。   这兽人是怎么长的啊……   霍铎尔微微侧目:“白?”   余白盯着泥地,说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怎么就下来了?”   又支支吾吾的:“还有为什么不拿东西遮一下……”   霍铎尔听出亚雌兽话里的闪躲,想了想,背过身靠近石床,拉过兽褥盖好下身。   他身上的伤势恢复大半,稍微走动并没有出现其他异常。   霍铎尔重新把目光放在那团朦胧的影子上:“白,我在这里,别怕。”   余白松了口气,含糊回应霍铎尔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没事的话就继续睡觉吧。”   余白小跑着回到木床躺下,还特意背对着霍铎尔,生怕又看见不该看的大东西。   这一宿秋风不止,石墙外到处充斥响动。   *   余白睡不安稳,梦境格外混乱。   一会儿听到野兽的嘶鸣,一会儿发现粮食见底。他急急忙忙寻找,伸手想扒拉到更多的食物。   画面陡然一转,竟发现自己竟然被兽人抱在腿上。   那兽人□□,躯体格外高大健硕。   他被对方抱在腿上,低头一看,黑黢黢的丛林沾着湿,与白日见过的孽物赫然重叠。   而他的手,正往上面扒拉。   ……   余白惊得叫了一声,抱着兽褥从木床滚落。   他捂着后脑痛呼,紧接着红着脸背过身,又小心翼翼往另一头打量。   霍铎尔似乎刚睡醒,疑惑地“看”着他的方向。   “白,出了什么事。”   余白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使劲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   “没、没什么。”   霍铎尔沉默。   他的视觉虽然受阻,但听力和嗅觉更为敏锐。只片刻,便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   余白心虚移开眼睛。   他悄然回头,见霍铎尔好像没什么反应,这才忍着羞耻下床,迅速找了另一件陈旧的麻袍换上,将脏了的这件带到河岸清洗。   小院里,余白打量木架上悬挂的麻布袍,拧干水后,站在原地发呆,既欣喜又苦恼。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生病,所以长这么大,几乎没出现过蓬勃的生理现象,今早还是头一次。   身体能像正常人一样,有了蓬勃的变化,余白再高兴不过。   可他面薄,梦里的身躯和霍铎尔有几分相似。   虽然那种梦只是激素影响下产生的一种大脑的潜意识活动,可面对不知情的霍铎尔,实在叫他心虚和苦恼。   秋季清晨的雾气散去,阳光出来后就暖和了许多。   余白收拾好情绪,抬起一盆水慢吞吞回了屋里。   “霍铎尔,这水你拿来洗漱,等下吃完东西,我还要出去一趟。”   说着,余白揉了揉鼻尖,忍不住打了喷嚏。   他一夜没睡好,精神有些蔫,还感冒了。   霍铎尔侧耳细听,余白嗓音沙哑。   兽人不会把风寒当做疾病,夜里起了些风就让余白病了,他很怀疑这么小的亚雌兽能不能顾好他自己。   “白,你病了。”   余白深吸几口气:“没事。”   嘴上这样说,他不敢怠慢自己的这副身体,吃了早食,用药草熬了点药汤喝下,还顺便检查了霍铎尔的伤势。   霍铎尔的恢复能力令他惊讶,连肩膀上最严重的那块伤口都完全结了痂。   再观察兽人的精神面貌,看不出任何病患的模样。   余白喃喃:“恢复得很好很快。”   语气里不由带了羡慕。   他初看霍铎尔这副体格,连带那条大花臂,说不畏惧是假的。   但接触下来,他发现霍铎尔只是长得冷酷,实际上话不多,性格挺好的,于是很羡慕能拥有这样健康体魄的兽人。   觉察到他的失落,霍铎尔唤他:“白,在想什么。”   余白摇头:“只是有些走神,我要给阿力送果酱,一会儿还要去部落主城,晚点再回来。”   余白在旁边放了碗水,小心牵起霍铎尔的一根手指往陶琬轻轻触碰。   “这儿留了水,着渴的话你自己拿。”   他断断续续交待了几句话,此时太阳完全升到高处,必须要出门了。   霍铎尔沉沉“嗯”了声。   又说:“路上小心。”   余白笑了笑,背上一篓子的药草,又抱了罐果酱离开了。   *   他来到阿力的家,阿力和他父兄都外出干活了,留下的是阿力的母亲。   阿力的母亲前个月在野外九死一生,被山犀咬伤耳朵,是余白帮她止了血,避免炎症扩散。   此时这个雌兽露在头发外的兽耳虽然没了半只,好在命救了回来。   她招呼余白,想请他进屋尝点食物。   余白腼腆一笑,把石罐递过去:“我来给你们送果酱,等会要去主城。”   阿力的阿母,姄面带笑意:“阿力总是馋嘴。”   又道:“白,你送的药草很管用,我的耳朵已经恢复了,谢谢你。”   余白:“能帮到您就好。”   又说:“那些果酱很容易制作,把采集回来的果子去皮洗干净,切成丁下锅,任何东西都不用放,炖烂了装进完全晾干的罐子里就行,想吃甜的,可以用熟透的果。”   姄姆姆道:“白,你知道的可真多,我们都不知道这些。”   余白掩在碎发下的脸蛋微微一热:“这些不算什么本事。”   蛮荒大陆崇尚强者,像他这样生得弱小的“亚雌兽”,直到如今,都不太受到待见。   除了灰羊老兽人,阿力一家对他最为友善,余白自然珍惜这份情谊。   姄姆姆看着他:“那个兽人醒了?”   余白长睫弯了弯:“是的,已经能下地了。”   姄姆姆内心震动,打量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   余白观望天色,道:“我真的该去主城了,姄姆姆,改天再来看你和阿力。”   姄姆姆连连点头:“好,你自己也要注意。”   余白笑着应下,匆匆赶路。   过了午后,余白进了部落的主城区域。   这里的围墙用大块坚固的石头垒砌,形成又高又严密的防护层。   走进石门,泥道四周还能见到拿着木叉巡逻的雄兽。木头或石头砌搭的屋子一排排列开,中间的泥路可容七八个兽人并行。   这会儿雄兽们几乎都外出了,剩下的雌兽在附近做些采集的杂活儿,连小兽崽也在帮忙搬运木柴。   整个兽人城区都是单一的构造,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祭司居住的地方。   余白背着篓子好不容易找到祭司居住的木屋外,还没敲门,就被巡视的雄兽拦住。   雄兽看他单薄弱小,并不放在眼里,呵道:“你是外面的亚雌兽?”   余白点点头:“我来找祭司,想问问祭司收不收草药。”   几个雄兽看着他的篓子:“你是巫医?”   接着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巫医还是快点离开吧,祭司得兽神庇佑,他会向神明祈求,并且能医治所有兽人,巫医的把戏骗不了大祭司。”   “上次来了一个巫医,不也被祭司赶走了。”   “祭司去蚩族部落了,他不在。”   “你这亚雌兽不想挨揍的话快滚吧。”   余白听完雄兽的话,为防生事,只得先行返回。   *   傍晚,起了风,太阳很早落了山。   余白顶着秋寒,捡了一根木棍一路上敲敲打打,几乎摸着黑回到小院。   屋内微亮,他走进里面,霍铎尔坐在石床上,不远处是一堆火。   余白打了个喷嚏,诧异:“你点的?”   霍铎尔:“嗯。”   余白:“我把燧石收起来了,你……”   霍铎尔:“钻了木头,火能烧起来。”   余白噤声。   钻木取火挺费力的,还很看运气,霍铎尔显然是不缺力气的人,而且他更有生火的技巧。   余白捏着篓子的藤条背带,无功而返的失落忽然就一扫而空了。   他说道:“今天我本来想用药草和祭司换点兽皮,但听他们说,祭司好像不是很喜欢巫医。”   余白揉了揉鼻尖,坐在火堆面前把手烤暖和。   “不过好像也没那么难过,这个办法行不通,总有另外的法子。”   霍铎尔目光动了动,只听余白捂着嘴,忍不住用力打了个喷嚏。   余白闷闷地:“……又受凉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一暗,一张兽褥严严实实的盖着全身。   霍铎尔可能是出于好意,但他看不见,一下子把余白兜了个严实。   余白伸手扒拉开兽褥,露出些许拘谨的笑:“霍铎尔,多谢你的好意……”   话一顿,盯着空荡荡的石床,猛地把兽褥拉开。   这是霍铎尔经常拿来盖的那张褥子,平时都会遮在身下。   余白脸耳腾地一热,急忙把褥子扯远。接着眼神下移,果然看见那具真空的身躯。   霍铎尔一脸坦然自如,兽人都没什么羞耻心的。   他掩饰性咳了声,把兽褥丢过去。   “霍铎尔,你……别光着……” 第7章   晚上和霍铎尔聊了一会儿闲话,余白那些气馁的负面情绪暂时抛得干净,一夜无梦。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也比昨天好了很多,就是鼻子还有点堵塞。   于是清早起来多灌了几碗热水,热水下腹,暖意沿着四肢百骸蔓延,缓解了几分着凉带来的不适。   霍铎尔比他起得早,坐在床上,没半点动静,似乎只是专注的等他。   余白心虚,不再磨蹭,他穿好麻袍和草鞋:“我去准备点吃的。”   霍铎尔“看着”那小团动起来的灰影,目光始终追随。   肉和蛋羹很快就做好了。   余白瞥见霍铎尔吃完果酱烤肉,似乎在默默回味,不觉嘴角弯弯,但很快这份愉悦就被苦恼取代。   上次他跟部落里的兽人外出分得的彘肉,以他个人的食量算,能吃上两三个月。   如今多了张嘴巴吃饭,霍铎尔的食量远远超他,那些储藏起来的肉,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眼下还没入冬,他得想办法多存点肉食。   兽人们今年不会再组织队伍外出搜集物资了,只能靠他自己到附近的地界捉些小野味来补充。   余白没有狩猎经验,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时间向阿力请教,或者请对方带他去周围狩猎。   他道:“等会儿我出去一趟,若阿力不在,很快就回来。”   霍铎尔沉默地点了点头,余白打量对方愈发潦草的胡茬,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心想或许可以找个时间给对方刮一刮胡子。   他很快出门,遗憾的是阿力天不亮就跟着他的兄父进山了。   他喃喃:“还是来晚了一步。”   姄姆姆从棚子走出,还给他昨天送果酱时装的石罐,还给他一些能吃的鸟蛋。   姄姆姆笑呵呵道:“昨晚照了白说的办法炖果酱,炖好大一锅,又甜又酸的,蘸着烤肉吃,把阿力两兄弟馋得不行,连旁边的塬一家都过来分着吃。”   余白跟着笑:“大家喜欢就好。”   姄姆姆迟疑:“白不介意我把制作的方法告诉塬他们吧?”   余白摇头,表示没关系。   在木棚在,石头角落里对着一些发黄的东西。   余白本来以为是泥土,走近了捡起来擦干净,惊讶道:“姜?”   姄姆姆:“什么姜?”   她看着余白手里的东西:“白,你说的这个是辣辣根。”   余白:“哪里挖到的?”   姄姆姆:“阿力昨天和老大去蚩足部落换东西的时候挖了一点,气味太冲了,我们就丢了。”   余白:“……可以给我吗?”   姄姆姆不解:“你都拿去,这些可以吃?”   余白没有拿完,留了一半。   “姄姆姆,如果你要煮肉或者炖鱼,可以把这种辣辣根洗干净,切几片出来剁碎了混合食物一起煮,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姄姆姆半信半疑。   白太年轻了,还是个孤零零的亚雌兽,没什么狩猎本事。   可白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东西,说的也许是对的。   “白,谢谢你告诉我这种办法,下次我试试这样煮肉……”   余白欣喜地抱着罐子里的鸟蛋和野姜回到石屋,刚走到门外,居然看见霍铎尔站在院子里。   他连忙加快步子:“怎么出来了?!”   定睛细看,对方居然在帮他整理药草。   秋季风大,他出门时候扬了会儿风,一早挂在石墙上晒的草药被吹掉了不少。   霍铎尔站着几乎和石墙一样高,一手扶着墙,另一条大花臂摸索着把药草捡起来挂回墙上。   霍铎尔低头,潦草的面庞面对准他的方向:“出来活动筋骨。”   还解释:“听到动静,猜到白晒的药草掉了,就捡起来挂上去。”   余白经常吃药草,霍铎尔认为这些药草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想尽快捡起来。   余白呐呐。   四处环顾,院子几乎都被霍铎尔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诚心道谢:“麻烦你了,霍铎尔。”   这会儿看天色还不错,今天可以尽力把屋顶空掉的地方补好。   余白抱着罐子里的鸟蛋和野姜进屋,又用一根编织的麻绳扎起头发,露出洁净白皙的小脸。   白天这副样子暴露在阳光下让他有点不自在,低头看了会儿泥地,又抬起来。   “霍铎尔,我想把屋顶空漏的地方搭一下,之后烧水给你洗个澡,再把胡子刮一刮。”   霍铎尔皱眉:“白,你要自己爬上去?”   他努力看清楚眼前的一团小影子,嘴边压着担心。   余白毫不犹豫:“嗯。”   他今天精神和身体状态还可以,干脆把这件事做了。   再拖延下去,天冷之后经常刮风就不好做了。   兽人部落里,要么是一家抱团生活,要么自食其力,余白既然选择活下去,就没想着靠谁,凡事都有第一次。   他抱起一撂木头:“霍铎尔,可以抱着这些木头递给我吗?”   霍铎尔接过木头,但很快余白就遇到了阻碍。   他要先把捆好且加固过的木棍交错横在顶上,一层一层铺好叶子,最后用石块压劳。   过程踩着木梯上上下下,实在费劲。   霍铎尔单手压着梯子:“白,我抱你。”   余白脸颊浮起活动后的潮红,眉眼迎着光,亮晶晶的,一时没听清楚。   “……啊?”   霍铎尔:“你告诉我站哪里,我抱你上去。”   余白:“可你的伤……”   霍铎尔:“没事。”   巨人族比绝大部分兽人都要高,个子几乎和屋顶差不多。   余白打量盖了不到一半的房顶,为了加快进度,迟疑地答应了。   他轻声道:“试一试,如果你觉得疼,就立刻放我下来。”   霍铎尔屈膝蹲下,宛如一头巨大的雄狮。   “白,过来。”   余白刚走近,膝盖弯和腰肢一紧,立刻被对方抱上了肩膀,接着又换了个位置,让他坐在脖颈后。   霍铎尔低声道:“坐稳。”   “啊……”   余白不禁轻叫,怕掉下去,连忙合了合腿,夹着兽人的脖颈。   霍铎尔带他站了起来。   余白的视野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可这过程也叫他顷刻间红了耳朵。   余白抱着霍铎尔的头,忍不住稍微挪动挣扎了一下。   “……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这也太奇怪了。   “白,要往哪里走。”霍铎尔牢牢固定他的腰和腿。   余白还想说话,却听霍铎尔开口:“别动了。”   声音微紧,又道:“告诉我。”   霍铎尔很难转移注意力,夹在脖子后的的柔软动一下就让他僵硬。   余白身上有股格外干净温暖的气味,还带着浅淡的药草气息。   他收回思绪,鼻梁出了些潮湿的热汗。   “白,说话。”   余白:“……往左边走三步。”   兽人没动静:“……”   余白暗恼,朝对方左胳膊拍了拍:“往这条胳膊走,我喊停就停。”   霍铎尔专注听着指示,稳稳的带着他移动。   搭建房顶的进展意外顺利,比余白预计的时间还快一点。   他从霍铎尔肩膀下来时,露出的耳尖仿佛洇了一片朱色,浑身都是热的。   四目“相对”,望着霍铎尔黑沉却黯然的眼睛,来不及多想,余白先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霍铎尔,先坐下,我替你看看伤疤有没有裂开。’   他故作气势高涨的样子,声音是大了,气场却是虚弱的。   霍铎尔低声“嗯”地应了,在他面前坐下。   所幸经过一番检查,霍铎尔结好伤疤不仅没事,还以日渐惊人的速度恢复,身上的伤赫然好了七八成。   余白悄悄松了口气。   一顿操作下来,二人身上都是汗。   余白留了句“先去烧水”,不等霍铎尔开口,匆匆出门,很快拎着水回来,往石灶上连烧了四锅热水。   他洗漱用去一锅,另外三锅兑入凉水,弄成温水。   霍铎尔在院里冲洗,一盆接一盆的温水往身上浇,把头发和身体都搓了。   之后,霍铎尔拿起麻布绕着腰跨围好。   “白,洗好了。”   余白一听动静,拿起石刀走出石屋。   **   临近傍晚,阳光干燥暖和。   此时余白坐在高几阶的石头上,霍铎尔则坐在矮石前。   雄兽没受伤的那条腿半曲起来,露出的大腿健康结实,腿脚毛发微微卷曲,是充满力量的兽人体魄。   余白没有多看,注意力放在霍铎尔脸上。他拿起石刀,开始剃掉对方的胡茬。   石刀没有现代的剪刀锋利,余白用不顺手,偶尔扯揪到,霍铎尔纹丝不动,也不吭声。   夕阳照出两道影子,余白吹了吹刮干净的面孔。   “好了。”   霍铎尔偏回正脸,余白好一会儿没开口。   眼前的雄兽生得很有气势。   霍铎尔散在肩膀的头发全部捋向后脑,深目高鼻,眉峰有股强悍冷酷的劲,眼神让人想起鹰隼,冷淡又锐利。   可气质却是成熟沉稳的,两种矛盾的东西融合在一起,让他觉得毫不违背。   既会生畏,又被那股沉稳感染,觉得待着对方身边很有安全感。   余白发了呆,忽然瞥见霍铎尔好像也在出神。   他“咦了”声,道:“霍铎尔,你怎么了。”   兽人的嗅觉和听觉也是他们眼睛。   霍铎尔虽然看不见,但余白靠他靠得很近,那股干净好闻的味道让他浑身绷得越来越紧,血都是燥热的。   腰跨围起来的麻袍也起来了好大一块。   霍铎尔往后退了退:“没什么事。” 第8章   又一个夜晚,风嚎不止,周遭冷凉,连月色都变得灰暗几分。   余白将剩余的柴火和火炭移进屋内,接着出了院子。   须臾后,响起舀水的动静。   霍铎尔一双暗沉的眼睛越过火光,尽力分辨,夜色间隐隐可见一抹蹲着的朦胧影子。   余白用猪毛刷子蘸着水把牙齿刷了,颈子微仰,咕噜噜把水吐掉。   他擦去唇角水渍,哆嗦着身子连忙回了屋,将木门严实掩上。   甫一回头,立刻撞见霍铎尔"看"他的目光。   他抓了抓放下的落发:“怎么了?”   霍铎尔:“白刚才在做什么。”   余白好声好气地解释:“刷牙,就和别的兽族用树枝清新口腔一样,只是用猪毛做的牙刷更方便清洁。”   他用作牙刷的猪毛是阿力给他的,便说道:“下次我找机会再跟阿力他们多换点猪毛,也给你做一把牙刷。”   说完,他顿了顿,轻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尝试的话。”   霍铎尔点头,沉声应道:“想尝试。”   余白合起的唇一弯,抱着兽褥躺进木床。   夜里风很大,虽然把房顶重新盖好,有了遮挡,却叫余白冷得没办法入眠。   天越来越冷了,他所有的兽褥都裹在身上,翻来覆去好几回,受了凉,只片刻不到,就拥着兽褥坐起来咳嗽。   压抑的咳声让霍铎尔从睡眠中惊醒,他有些担心,望着那团灰蒙蒙的影子:“白?”   这个小亚雌兽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   窸窸窣窣的动静起来,余白下床,从火上的锅取些热水,吹凉几下慢慢喝了。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不碍事。”   又摸出几片药草干,放进嘴里嚼了含着。   余白往火堆多添几块木头,火烧得旺,床边顿时暖和不少。   这些日子白天黑夜的气温频繁交替变化,他这副身体敏感,稍不注意就会立刻不舒服。   赶在入冬前,他要尽量想办法再多换两块兽皮,还要多存些能烧的木柴。   余白揣着打算,背对火光拉起兽褥裹住全身。   他闷声道:“我睡了,霍铎尔,你也快睡吧。”   身体不舒服,他不想多说话,也有点回避的心态。   霍铎尔觉察到亚雌兽似乎闷闷不乐,滚了滚喉结,道:“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叫我。”   良久,才听余白闷闷“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万里无云,部落周围落满了许多黄色的枯叶,山野间多了份秋末的沉寂萧瑟。   余白等太阳出来了才准备出门。   一早窝了五个鸟蛋,三个分给霍铎尔,他吃了一个,另一个随身带着,打算外出后饿了再吃。   霍铎尔侧耳倾听,双目一偏,努力盯着那团灰影:“白,要出去?”   余白拿了些驱虫的药草仔细抹在手脚和脸上,头发又放了下来,几乎遮起大半脸颊和眉眼。   他告诉霍铎尔自己出去搜集柴火,顺便找些能用的物资。   霍铎尔不假思索道:“我跟你去。”   余白仰头打量对方,眸光在大花臂上停顿。   “霍铎尔,你的伤虽然快好了,但行动始终不方便。”   霍铎尔:“白,我的力气比你大,总不能让你一直照顾我。”   余白还在迟疑,瞥见对方朝自己走近。   他诧异:“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微微摇头:“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影子。”   最后,他们僵持不下,余白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出门前,他要霍铎尔蹲下,将没用完的驱蚊药草拧出许多汁液,仔细把对方裸露的皮肤涂了一遍。   余白举着搓碎的药草,伸着胳膊够了够:“再低一点……”   霍铎尔身躯半躬,头低着,很快,有只柔软温暖的手指沾着草汁抹在他脖子后。   亚雌兽的手很小,明明感受不到多少力量,霍铎尔的心脏却随着那几根手指的摩挲失控震动。   “怎么了?”余白察觉手心下的肌肉僵了僵,忙问,“碰到伤口了吗?”   霍铎尔:“没。”   做好出门准备,余白最后往霍铎尔掌心塞了一条木棍,让对方握着。   而他牵起木棍的另一端走在前面带路,尽量绕过坑洼的地方。   如果实在绕不过去,就会出声提醒。   白天,深秋的风一阵接一阵,裹着几丝寒意。   日光晒得周围亮堂干燥,附近都是石块或木头垒成的棚子或屋子,泥地凹凸坑洼,叠着腐烂的落叶和果实。   余白带着霍铎尔穿过部落,脚下踩的枯叶窸窣作响。   坐在树下编麻的兽人看见他,灰溜溜的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后的兽人身上,神情充满好奇和惊讶。   “那个巨人族居然醒了。”   “这亚雌兽居然真的把伤得那么重的兽人救回来。”   余白微微低头,似乎没听到兽人们的议论。他个子在兽族里算是很小的,头发又落着,根本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所以他也没看到身后的霍铎尔脸色冰冷,目光一扫,树底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蛮荒大陆秉着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弱小的兽族只有退让。   等余白用木棍牵着霍铎尔过去后,后头的兽人面面相觎,接着松了口气。   他们想起那个巨人族的眼神,也不敢再议论余白,继续编着手里的麻绳。   *   余白牵着霍铎尔走了二刻多钟,来到一处兽人时常收集木柴的山岭。   部落四处可以搜集物资的地方都被搜得差不多了,资源不足,需要往更远的深处走。   于是他们又过了一条河岸,岸边一群喝水的山鸟桀桀尖叫,扑朔着翅膀簌簌飞远。   余白喘了会儿气,抬眸张望,只见河岸对面有许多落木,这样一来,搜集木柴会方便许多。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多拎了条棍子,防止周围小型野兽的攻击。   走进山岭脚下,余白浑身僵硬,像被钉在原地,没敢带霍铎尔继续往前走。   树冠后两只黑豺盯着他,余白顷刻间就冒了冷汗,攥着木棍的手心浸出一片潮湿。   他紧咬的双唇嗫嚅,正要开口,却见黑豺相继夹起尾巴蹿进枯黄的草丛里,跑远了。   余白软着腿脚往后退了几步,霍铎尔扶他:“白,没事吧。”   余白摇摇头,抬起胳膊擦了擦颈边的冷汗。   他心有余悸:“刚才有两头黑豺守在树冠后面,还好跑了。”   说完,陷入疑惑:“为什么它看到我们就跑了?”   霍铎尔掌心摸索,摸到余白肩膀后,轻轻一拍。   “别担心。”   余白转身,特意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兽人。   不得不说,孤身处在山岭,霍铎尔是个让他感到安全的存在。   他放松呼吸,让霍铎尔原地等待,之后沿四周拾捡落木,用藤蔓捆紧。   余白捡了一捆又一捆的木柴,四周能捡的木头全部堆在眼前,摞得像几堆小山。   拾柴的途中,余白在草丛里还意外发现了碎掉的蛋壳。   他嗅了嗅残留的蛋液,仔细搜找,居然掏到了两窝野鸡蛋。   野鸡蛋摸上去是凉的,足有二十几个。   他扯一一把藤蔓临时编了个篓子,把鸡蛋小心收进篓子里。   “霍铎尔,我发现了野鸡蛋!”   鸡蛋滋补,而且比鸟蛋大不少,这些鸡蛋省着吃能吃好几天了。   部落多食彘猪,余白吃惯了彘猪肉,难得获取到新的食材,说话的功夫,还咽了咽嗓子。   他拎着一篓野鸡蛋笑眯眯地走到霍铎尔面前,笑容一顿,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脏兮兮的双手。   “这些木柴好像捡太多了。”   说完,心虚地看向霍铎尔:“可能要麻烦你了。”   一摞木柴份量不少,以他的体格和力气,光是往石屋搬运其中一摞,就要来回走十几趟。   他跟霍铎尔合力搬的话,可以少走几轮。   霍铎尔微微摇头,虚无的目光“望”着摞成几堆山一样的木头。   “这些就够了吗。”   余白:“嗯,带回去存放起来,应该可以烧完这个冬天。”   他刚说完,忽然看见霍铎尔抬起那条布满图腾的手臂。   兽人嘴里低吟,布满手臂的刺青花纹似乎发生了变化,颜色越来越深,仿佛要把余白的眼睛吸进去。   紧接着周围震动,有东西急速蹿来,地下居然有响声。   余白睁大眼睛,紧盯着霍铎尔手背上似乎活过来的刺青花纹,一瞬间后背发寒,觉察有什么东西朝他们这里靠近。   他不禁惊呼,只见树丛里的藤蔓树条全部往眼前聚集,直到把所有的木柴严密缠上,裹成一座“大山”。   山林死寂,雀鸟一丝声响都没有。   余白过了很久才回神,心跳很快。   他呆呆看着藤蔓牵引的尽头,落在霍铎尔那条大花臂上,像看到了什么怪力乱神的现场。   “这、这是什么……”   “巨人族的一种力量。”   霍铎尔低沉应他,臂上的肌肉一鼓,许多藤蔓树条将木柴缠绕成的“大山”就随着兽人的牵引动了起来。   余白倒吸冷气,久久说不出话。   霍铎尔一手牵引藤蔓后的“大山”,一手微微晃了晃木棍另一头的余白。   “白,起风了,先回去。”   *   霍铎尔拖着山一样的木柴被余白牵回部落时,四周零零散散做杂活的兽人纷纷转头看着。   他们满脸震愕,露出的尖耳朵蔫了一样缩起来。   巨人族又称山神一族,他们神秘,从不与其他族的兽人群居。   巨人族血脉里继承了山神的力量,但这股力量不是所有巨人族兽人都能拥有的。   力量强大的兽人,可以操控这股山神之力剿杀猎物,守护一方,可是……   “桑,那个巨人族竟然用山神的力量搬木柴……”   “……这个兽人好奇怪。”   走远了,余白才出声。   “霍铎尔,他们好像在讨论你。”   霍铎尔:“不用管。”   余白呐呐。   感慨着:“你的力气好大啊。”   说完,回头打量被霍铎尔那条花臂牵着挪动的“大山”,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可一对上霍铎尔投来的目光,虽然那双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却叫他觉得安心。 第9章   余白望着霍铎尔拖运回来的木头,第一次有了丰收的感觉。   院子还有半边墙还没来得及堵上,看着摞成山一样的木头,正好堵住石墙的缺口,形成半边围墙。   剩下的则摞在院子外墙,没把小院的空间占去。   霍铎尔眼睛看不见,余白便自己动手。   一阵忙碌之后,他拍了拍双手的灰尘,心跳很快,身上都是汗,头脑眩晕。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弯着腰站直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   余白抿了抿发白的唇,耳膜响起震动的心跳。   他没吭声,胳膊环着膝盖靠在石墙底下坐好,耳朵里的心跳声很快。   神智虚虚浮浮的,有人低沉唤他,声音里带着关切。   余白头脑恍惚,努力分辨了一下,认出这是霍铎尔的声音。   “我、我缓一缓就好……”   他使劲扯着嗓子大声回应,但身体太虚了,发出的声音在霍铎尔听起来,小得跟蚊虫叫似的。   发完冷汗,余白涣散的神智慢慢恢复,没难么难受了。他慢慢抬头,立刻撞进霍铎尔低垂的目光。   对方半蹲在他面前,把他能看见的视野范围全遮住了。   “白,”霍铎尔摸索着他的后脑,掌心触碰到脖颈后冰冷的湿汗,灰色黯然的眼睛涌出关心:“还好吗,药放在哪里,我给你拿来。”   余白紧了紧嗓子:“缓过来就没事了,”   他泛白的唇牵起一抹笑,哑声解释:"比从前强壮了不少,现在我还能干这么久的活呐。"   他扶着墙想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又跌了回去。   余白后腰撞到石墙,咽回一声闷哼。   霍铎尔捕捉着那丝隐忍的痛呼,摊开手掌:“我抱你进屋。”   余白稍有迟疑,没让对方抱,而是把手放进霍铎尔展开的掌心,借力站起。   回到屋内,余白捧着碗倒了点水喝。   炭在早上出门时已经熄了,留在罐里的水是凉的。   凉水下腹,他打了个哆嗦,从石壁凹处摸出燧石,点了火,把剩下的水倒进锅里热热。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见霍铎尔依然半蹲在身旁“注视”自己,平时很冷酷的面孔流露出一丝丝忧虑。   “白,你的身子一直这样?”   余白心里一热,克制好情绪后,开口解释:“不全是。”   “比以前好了很多。”   身体的病痛,致使余白从小就比很多人内向安静,敏感愧疚。   即使心里有很多痛苦和挣扎,却几乎没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   这一刻望着霍铎尔不掩关心的面孔,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想法。   余白舔了舔唇:“我……死过一次,醒过来就躺在河岸旁,没有人管我,直到灰羊老兽人救了我。”   “最开始那半年,我几乎只能躺在这间小屋里,尽管那时候我告诉老兽人我无药可救,可她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每天给我喂药,做蘑菇糊糊给我吃,阳光好的时候,还驮我到后边的山坡上晒太阳。”   余白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他想起为了自己辛苦了十几年的母亲和外公。   想起母亲早年生出的白发,眼眶不由酸热。外公的身体也越来越年迈,好多次半夜都起来帮他盖被子,送水送药的,安慰他会恢复健康。   决定结束生命的那一刻,他没有后悔,更多的是解脱。   身上的病痛得到解脱,同样解脱掉桎梏了家人十几年的负担。   说完这些话,余白压着酸胀的心舒了一口气。   他不需要得到回应,只是单纯给长久积压在内心的想法找到一个泄露的口子。   他这两辈子从没结交过什么朋友,这时候看着眼前的兽人,忽然有了想要了解的念头。   他捧着碗里烧好的热水抿了几口:“霍铎尔,你为什么会受伤?我看部落里的兽人好像挺怕你的。”   又道:“你手臂上的花纹好特别啊。”   余白细细打量,霍铎尔瞳仁的颜色很浅,像野兽的眼睛,之后就是布满花纹的左手,盯久了,仿佛活过来一般。   余白摇了摇脑袋,定睛凝神。   霍铎尔:“白想知道?”   余白低头看着泥地,打量个人隐私的举动让他有些心虚,说完那些话心跳又快了。   “唔,假如不方便说的话……”   霍铎尔:“先吃点东西休息,我告诉你。”   余白眼眸一弯,等身体缓过来后,就去准备了晚饭。   他拿了四个鸡蛋,放进碗里打散搅拌均匀,再洒一点磨碎的咸豆粉,跟着粉粉豆一起蒸。   “今晚煮鸡蛋羹。”   霍铎尔:“鸡蛋羹?”   兽人们倒是吃过蛋,多是生吃或者水煮。   余白神秘道:“过会儿就知道了。”   他走到角落翻了翻石罐子,翻出上次姄姆姆给的黄姜。   剥去姜块上的泥土,洗干净切了几根小块,接着亓亓整理拍碎,又割了两块熏好的猪肉,切成拇指大小的片状。   暮色四起,夕阳落在余白身上,漆黑的碎发变得黄橙橙毛绒绒的。   他坐着木凳,烧火起锅。   余白起手先煎了几片肉,冒出油渍后,再把剁碎的姜片倒入。等炒出味道,最后把切成块的肉全倒进锅里翻炒。   生姜激出肉的香味,余白吞咽了一下嗓子,有了香料的调味,猪肉闻起来香了许多。   霍铎尔扶着石墙站定,目光努力捕捉石灶前的那一团小灰影。   “这个味道很独特。”   余白:“是炒的肉。”   霍铎尔:“肉?”   余白前几天也炒过肉,但都没有这样的味道。   这个亚雌兽真的很奇怪,明明很弱小,身子也不好,可他却会许多兽族都不会东西。   余白好声好气地解释:“阿力跟他的阿兄去了蚩足部落,在附近的山脚随手挖了一些土姜。他说那边的山上长了很多土姜,但因为气味太冲了,几乎没有兽人挖这些东西吃。”   他耐心补充道:“这些土姜不仅可以用来做菜,还能药用,有机会我想过去多挖一点。”   霍铎尔:“我陪你去。”   余白抿了抿唇,心想他不用做什么都需要人陪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霍铎尔话都那么说了,他听了心里挺高兴的。   余白盛了一大碗蒸好的粉粉豆,浇上肉汁,又挖了三分之二的蛋羹和炒肉摊入碗里,放到霍铎尔手上。   “尝尝。”   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霍铎尔从来没闻到如此香的吃食。   余白也给自己来了一碗。   两人坐在燃烧的火堆面前,就着暗下的夜色享用晚饭。   余白过半饱就停下筷子,柔软的碎发在夜风下吹起,露出那双水润乌黑的眼眸。   这一顿还算有滋味的食物叫他忍不住发出感慨:“好吃。”   又问旁边的兽人:“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霍铎尔:“很好吃。”   霍铎尔进食速度快,虽然看不清楚,但耳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余白身上。   比如余白夹了多少次木筷,嚼了多久,都一一听在心里。   余白露出愉悦的笑意:“吃饱了。”   霍铎尔:“饱了?”   兽人食量不小,余白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对于一个先天力量不足的亚雌兽而言,霍铎尔很担心余白会越来越虚弱。   “白,你多吃一点。”   余白揉揉腹部,再吃下去,他怕胃不舒服,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多吃了几口。   夜风越刮越冷,余白和霍铎尔用热水稍作洗漱和擦身,前后回了屋内。   火光明亮,映出余白水润又亮滢滢的两只眼睛。   许是今晚吃得舒服的原因,他唇色少有的泛红,捧着半碗热水,吹了吹,喝干净了,继而望向石床的方向:“霍铎尔,该你跟我说说了。”   霍铎尔耳朵微微一动:“嗯。”   从远古的时候开始,山神给了巨人族力量,但不是所有巨人族都能继承,力量的强度也各有不同。   两百年前,山神就不再出现,巨人族替山神守着西南山岭,所以也会被称做守山族。   山神虽然不再出现,可只要有山岭,它可以依附在所有群山之间,守护山河安稳,掌控自然气象。   只要触怒山神,便会引发雷电风雨,地龙翻身。   所以兽族十分敬畏山神,比起尊重,更多是畏惧,怕触怒了它,以致降下祸患。   连带着守山的巨人族,也因此被许多兽族畏忌,见着了都会避开。   霍铎尔道:“这次出来,是为了把离开西岭的族人带回去,结果途中遇到风暴和兽潮。”   霍铎尔拖住在兽潮的侵噬,为族人争取了生存的机会。   如果若不是风太大将他连着泥石卷走,只怕早就被数不尽的野兽吞食。   屋内很安静,余白放缓了呼吸。   他同样遭遇过那场风暴和兽潮,也明白如果被卷进兽潮里,能存活的几率有多渺茫。   安慰的话无从开口,只有经历过死亡,才知道生的可贵。   他动了动唇,道:“霍铎尔,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尽力活着,因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霍铎尔还想再说,可涉及生死的话题,叫余白有些低落。   他背过身拢起兽褥,眼眸合起来,隔绝了火光照亮的石壁。   “睡吧。”   *   第二天天没亮,部落乌炎一家吵了起来。   乌言带着儿子乌追去外山狩猎,结果遇到山虎。   那山虎体格庞大,出来猎食,乌言父子正好撞到它面前。   为了活命,乌炎带着乌追跃下山壁,命保住了,可腿脸疼痛难忍,这两天没办法动一下。   乌炎的雌兽,阿狡本来想请祭司过来,却被乌炎阻止。   一来,请祭司医治要送祭司太多东西了,他们今年储存的食物,只能勉强过到冬天,如果都送出去,肯定活不过那么冷的时候。   二来,乌言另有打算。   他道:“部落里不是有族人看见一个亚雌兽治好了巨人族,那个巨人族快死了都能医治,不如找对方试试,如果亚雌兽有办法,我们可以送一点东西,总比都献给祭司好。”   于是阿狡早早就赶到破旧的石屋外,想请余白过去看看。   听到动静,余白刚打开门,跟在他身后霍铎尔目光冷酷,从上到下完全挡住了门口。   雄兽和雌兽有着很大的力量差距,阿狡差点被吓坏了,手脚打抖,差点软了身体瘫下。   可眼前毫无力量的亚雌兽居然一点都不怕。   余白:“……”   他抬起眼睛:“霍铎尔。”   被叫住的兽人低头:“白。”   余白不太赞同的语气,话说出来却是温温和和的:“霍铎尔,你不要吓别的兽人……” 第10章   余白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多霍铎尔还挺配合,目光落向另外一边。   余白:“……”   他抿了抿唇,心情莫名愉悦,微微弯了弯眼睛。   阿狡看得一愣一愣的。   余白道:“可以说一下什么情况吗?”   阿狡将乌炎和乌追的事详细说给他,目光里充满恳求。   “白,你能救回别的兽人,就有办法医治他们对不对?”   “乌炎让我来求你帮忙,假如你有办法,我们可以送你一些东西,要什么都尽管开口。”   余白前几天还在犯愁,听完雌兽的话,心里一动:“好,我可以过去看看。”   又补充道:“如果有办法医治,我想跟你们换点东西。”   阿狡连忙点头:“可以,乌炎就是这样交代的。”   余白打算随阿狡过去一趟查看情况,回头准备跟霍铎尔留几句话,对方却表示跟自己一块出门。   “……”余白有些迟疑,“可你的眼睛。”   霍铎尔从门口旁边摸到一根木棍,将另一端递给他。   余白失笑。   “好吧,我牵你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余白走得小心翼翼,路边有任何石头和坑洼的地方都会提前绕开,并转头告诉霍铎尔。   走在前方领路的雌兽阿狡频频扭头,多看了好几眼。   余白以外对方等得心急,有些歉意道:“抱歉,他眼睛暂时看不清路,我要带着才行。”   阿狡讪讪,连忙解释。   “没、我没生气……”   她只是第一次看到亚雌兽跟雄兽感情这样好的。   而且身后的雄兽还是巨人族,多少兽族怕他都来不及。   但眼前的亚雌兽却毫不在乎,她收回目光,没敢多看。   那个巨人族兽人虽然看不见,但始终给她很沉重的压迫感。   到了阿狡居住的木棚,刚进门,就看见了木床上躺着的乌炎和乌追两父子。   阿狡眼眶瞬间通红:“他们从山上摔下来就变成这样了,腿一点都动不了。”   这间木棚比石屋搭得宽敞,余白把霍铎尔安置在休息的位置,上前检查这对父子的伤势。   半刻钟后,余白有了结论。   “腿摔断了。”   被石块木枝刮伤的地方残留淤血,好在前两天排得差不多,而且伤口周围的皮肤还比较红肿。   他需要尽快给伤口重新敷药,还得接几块木板固定腿脚。   阿狡手脚利落地取下悬挂在梁上的篓子。   “白,你看这些药草可以用吗?”   余白过去翻了翻,摇摇头。   “都是周围很常见的脱力草,用来止血效果还行,我到附近的山上看看,能找到槲蕨的话,对治疗骨折损伤更有作用。”   乌炎一家迷茫不解:“什么?”   余白好声好气地道:“等我采回来就知道了。”   他打算自己去采药,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屋内响起两道声音。   霍铎尔:“白,我跟你去。”   阿狡:“我……”   霍铎尔话音刚落,她的话立刻虚弱下去:“帮你……”   多个帮手多份力,余白没有拒绝。   他找到乌炎家的火灶,拿出一块木炭,接着蹲在地上画出一株植物的图案。   “这叫槲蕨,大部分生长在岩石或者大树上,它的叶子就像羽毛一样呈现丝状分裂,根部周围会覆盖金黄色的鳞片。”   余白看着阿狡:“你沿着周围的岩石找找,找到的话采集根部,我往树上找。”   边说着,边抬头打量霍铎尔。   余白感慨,长得太高还是很有用的。   *   分开行动后,他们在周围转了一会儿。   余白在树底下反复跳了几次,昂,声音不大,还有点扭捏。   “霍铎尔,树顶上好像长了斛蕨,你现在可以带我起来看一下么。”   霍铎尔应道:“好。”   他说完,余白腰腹和臀肉一紧,浑身僵了僵,很快被对方稳妥地送到接近树顶的高度。   余白把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伸长胳膊够去,发现还差一点。   他手心扶向霍铎尔脖颈,温声道:“再往前走四步左右。”   眼前这棵树虽然很高,但他们身处半坡位置,再加上霍铎尔个头的优势,把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稍微偏移几步,就可以让余白够到大树顶端。   他仔细查看,抿起的唇浅浅弯了下:“这里果然长有槲蕨。”   余白将能采集到的范围全部薅了,怀里抱着一捆槲蕨根茎,领着霍铎尔回到乌炎的木棚。   不久之后,阿狡一无所获,回来时急得都要哭了。   余白从石罐里取了点清水,洗干净槲蕨根后朝她晃了晃,带出一串水珠。   “别担心,我在树顶发现了槲蕨,采回来的这些应该够用了。你去准备几块木板,把板面和边缘的毛刺都削干净,再准备几条麻绳和干净的麻布,等会儿要用到。”   阿狡擦去眼角的泪痕,又笑又哭的,立刻按吩咐去准备。   余白要的东西很常见,阿狡没多久就准备好了。   余白坐在木凳上捣着槲蕨根,偶尔偏过脸,隔着落下的碎发打量霍铎尔。   他小声解释:“上次也给你用了槲蕨,不过原来采集的槲蕨都用完了。”   霍铎尔眼睛“看着”他:“以后这些东西我来准备。”   余白浅浅一笑,没把这话放在心里。   哪有那么久的以后?   霍铎尔还有族人在,等养好了伤,肯定会离开去寻族人团聚的。   他不问,也不留,只要霍铎尔不走,先这么当个朋友也不错。   余白进屋给乌炎和乌追敷上槲蕨,温声道:“给我麻布。”   阿狡递给他。   敷了药,余白再道:“板子给我。”   阿狡送来刮干净的木板,他伸手接过,先夹在两个兽人摔折的部位,之后再用麻绳绑起来固定。   对上阿狡泛红的眼睛,余白顿了顿,低头跟这对兽人父子说道:“你们还年轻,恢复的概率很大,不过也有小概率落下后遗症。”   阿狡追问:“不能好吗?”   余白好生好气地:“可能会变瘸。”   乌炎沉着脸没吭声,乌追嚷嚷:“阿姆,兽父,我不想腿瘸——”   乌炎烦躁地喊:“别嚷了,命重要还是腿重要?!”   乌追被他兽父瞪了一眼,立刻闭紧嘴巴。   余白给这对兽人父子留了几句注意事项,说完,他直接牵起霍铎尔离开,不久,阿狡跟来。   阿狡笑里带泪:“谢谢你了,白。”   余白:“槲蕨留给你们了,记得每天换一次药。”   阿狡连连应下:“真的太谢谢你了,白。”   余白紧了紧牵住霍铎尔的手指,声音忽然放轻,神情闪过赧然。   霍铎尔回握着他,掌心有力温暖,余白只觉得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注入身体里。   他看向阿狡,把前一刻还羞于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跟你们换点兽皮,就要入冬了,还没两件象样的兽皮御寒保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多的可以跟我换?”   野兽的毛皮和肉是兽人最常储存的东西,乌炎正值壮年,还是雄兽,加上乌追也长大了,父子两时常到野外深远的区域狩猎,这几年抓到好几头野兽。   他们一家三个兽人,每人四五件兽皮,就算都分给余白一件,也不算太大损失。   于是阿狡回屋问了乌炎,没多久,拿出两件前年制好的兽皮,还有一件入秋前鞣制好的裘皮,交给余白。   裘皮一面保留着野兽的褐色绒毛,内面也被阿狡清理得十分干净,触手软和。   余白诧异:“这么新的裘皮都给我吗”   阿狡笑着点头:“嗯,是乌炎的意思,我听他的,收下吧。”   余白只收了他们三件兽皮,不算多。   如果他们求祭司治疗,要交纳的东西就不止三件兽皮了。   *   返程途中,余白捧着刚得的兽皮,专门踩在落在路边堆积的枯叶上,叶子发出吱吱簌簌的声响。   霍铎尔稳稳握着木棍一端:“白很高兴?”   余白没有否认。   他摸了摸新得的兽皮,在心里盘算怎么用。   一张给霍铎尔休息的时候盖着,另一张拿来裁件兽袍。   眼下深秋,白天出太阳,夜里却很冷。   霍铎尔平时穿一件麻布袍就够了,可他长得太高,麻袍给他穿了后盖在膝盖上,显得不伦不类的。   余白打量对方露出的膝盖和整截小腿,腿脚十分有力,肌肉均匀,皮肤上的毛发看起来浓密微卷……   看着看着,他默默收回了视线。   回到小屋,午后刚过不久。   余白把兽皮都拿出来晒,这时候的阳光干燥又不毒辣,是最舒服的阶段。   他搬了张木凳到屋檐一旁,光线从侧方照落,他坐下眯了眯眼,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余白朝屋内喊了声:“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又浅笑着催促:“霍铎尔,晒太阳有益身体健康,你也来晒晒啊。”   霍铎尔倒了碗水,一手捧着,另只手扶着墙出去。   他想把这碗水递给余白,刚到门口,晦暗朦胧的视野骤然明亮,双眼更是涌出一阵刺疼。   霍铎尔撑着石墙喘气,后脑的筋脉突突跳动。   满院飘动着草药和干燥的气味,还掺了一股独特的味道,有点甜,又带着温暖微涩的气息。   霍铎尔想要再闻清楚,他豁然睁眼去追寻气味的源头,瞬间,看到了半靠在木椅子上晒太阳的亚雌兽。   **   余白为了更舒服的晒阳光,过长的碎发往脑后一挽,柔软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芒。   他眯起双眼,好像做了个美梦,睫毛浓密漆长的盖在眼睑下,眉眼弯弯的。   霍铎尔愣住了。   白居然是个那么小的亚雌兽。   小小的一团,瘦弱得不可思议,皮肤很白,头发比水还要柔软,眼睛就像天上的两道月牙儿。   他忍着眼部的刺痛,一时也舍不得闭起眼睛。 第11章   温暖干燥的秋阳晒得周围不显真实,余白在这阵梦幻寂声下掀开眼帘。   人还有点呆呆的,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直直迎接霍铎尔落下的目光。   他半眯眼眸,模样恍惚,迷糊不清地问:“怎么这样看我?”   说完,忽然睁大双眼,懒散的身子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余白仰头,不可思议地盯着霍铎尔的眼睛,绕着他来回转了几圈。   “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很轻地点头,银灰色的兽瞳几乎不动,显得有些愣的注视着余白。   围绕自己转的亚雌兽比想象中的还有瘦弱,个子那样小,脸也是极小的,苍白的脸蛋被太阳晒出薄薄的汗,晕出少许血色,让他看起来生动几分,没那么憔悴。   “霍铎尔?”   余白迎着光,黑漉漉的眼睛睁大了。   他胳膊一抬,五指朝霍铎尔晃了晃,“你没事么?”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没事。”   他收起目光,眼前浮动着虚晃的光影,视野还里残留着亚雌兽的模样。   余白往霍铎尔麻袍扯了一下,十分怀疑地开口:“先进屋,给你检查眼睛。”   霍铎尔静静垂下兽目,瞳孔映出了亚雌兽柔软浓密的后脑,默不作声地跟在余白身后。   *   屋内,余白指着石床,叫霍铎尔坐下。   兽人坐好,腿稍微岔开,方便余白站得更近。   余白:“低头让我看看。”   霍铎尔配合地低头,余白捧起面前这张锋利却沉稳的面孔,指腹贴在眼皮周围轻抚,又翻了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比如刺痛,或者异物感。”   霍铎尔微抬眼皮,眼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于是摇头。   余白曲起三根细白的手指,最近活儿干得多,指腹周围被刮出些许口子。   “几根手指头?”   霍铎尔:“……”   他捕捉着面前这几道指腹上的刮痕,伸出三根手指。   和余白细长白皙的手指不同,兽人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也很粗糙,蕴藏力量。   余白抿唇,发自真心的笑了:“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说完,不忘暗暗感慨。   霍铎尔的体质实在强悍。   他春天来到这里,那时候靠着源源不断的药草吊命,卧着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把小命捡回来。   霍铎尔在兽潮里被撕咬到那种程度,不到一个月居然就恢复完整了。   “多亏白的照顾。”   霍铎尔望进他的眼睛,目光沉静,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这一眼,让余白感受到话里的真诚。   “没、没什么……”   余白含糊了一下,不习惯和别人过度接触,率先移开眸光,接着把挽到耳朵旁边的发丝放下来遮好脸颊。   他垂低脑袋,眼睛看着泥地:“今晚多炒块肉,庆祝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等我。”   余白:“欸?”   他还是盯着泥地说话,没抬头看人。   霍铎尔想用手揉一揉眼前这个柔软毛绒的后脑袋。   他沉声解释:“我出去一阵。”   余白:“不需要跟着你吗?”   霍铎尔走到门外,看向了阳光照射的那把椅子。   “白,你留在这里。”   又道:“很快回来。”   余白目送高大的背影走远,距离傍晚还有段时间,他慢吞吞走回椅子坐下,想起刚才的事,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   他眯了眯眼,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将碎发重新抚上头顶后,露出一张脸,轻笑着感受阳光的拂晒。   短暂的静谧还没享受多久,墙外传来阿力的呼喊。   “白——”   余白连忙把头发放下:“有事吗?”   阿力来到门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他,又指向门外。   一旁的两个年轻兽人满眼诧异,开口问道:“那个巨人族能看见了?”   余白:“嗯。”   他解释:“刚恢复的。”   阿力和几个兽人瞠目咋舌。   “白,你、你比祭司还厉害……”   “去年我兽父被瘴气熏坏眼睛,回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兽人越说越小声,“给祭司送了好多供品,到今天还不见好……”   年轻的兽人们渐渐噤声,没继续说下去。   余白像没听到似的,笑眯眯问:“还有什么事吗?”   阿力挠挠头:“没别的事。”   又急忙补了一句:“我们想去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几只山鸡,要来吗”   放在平时,余白愿意跟着阿力学打猎,可他刚才答应了霍铎尔在这里等着,只好说道:“改天吧。”   阿力嘿嘿笑着:“也行,那我们先走了。”   兽人们走远,和阿力结伴同行的猎马兽人咋咋舌,好奇问道:“阿力,你想讨那个亚雌兽结契啊?”   另一个搭话:“前几天娅娅找你,你都没怎么理会她。”   “阿力,你不会真的看上一个亚雌兽吧?你兽父会同意吗?”   “你、你说什么话?”阿力差点咬到舌头,“我跟白玩得好,把他当成朋友。”   他结巴着辩解,面色愤愤道:“而且白是亚雌兽怎么了?你们几个能给族人医治吗?会做饼子吗?认识药草吗?不会吧,但这些白他都会!”   兽人皱眉。   “白确实会得很多。”   光是把重伤的巨人族救回来,还让部落里几个断了胳膊和腿脚的兽人恢复,足以让许多部落比不上了。   阿力和几个同伴一时都没吭声,默默朝着山上赶。   *   斜阳悬挂,漫天火红的余辉落满整个破旧的小院。   余白坐在灶前的石块上烧火,门外忽然吱呀一声。   他循声望去,被落日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对着门口,视线越过投入门内的身影,影子尽头,是霍铎尔回来了。   对方手上拎着两只野鸡和一只灰毛硕兔。   他从石块起身,迎了过去。   余白需要把头完全抬起来,才能看到霍铎尔低垂的脸。   “你去打猎了?”   霍铎尔“嗯”地应他,又道:“今晚吃肉。”   余白弯弯唇角,声音轻快了些。   “我也想学打猎,以后你教我可以吗?”   霍铎尔点头,尽管他认为过于弱小的余白并不需要学会这些,不过余白想学的话,他下次会把对方带上。   霍铎尔拿了把不趁手的石刀,准备杀鸡。   他目光往门口一扫,看见躲在角落的亚雌兽神色踟蹰。   余白没动手杀过鸡鸭,不过家里原来宰杀家禽的时候,偶尔会叫他搭把手。   余白短暂地回忆了一些往事,慢吞吞从门口走出,轻声问:“要帮忙吗?”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我可以抓住它们的翅膀和脚。”   霍铎尔目光微微闪烁:“烧一锅热水。”   余白“噢”一声,像是领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跑回灶边烧水了。   霍铎尔很快把猎回的野物杀完,他动作利索,弄干净两只野鸡,单独把鸡毛留下,又剥了完整的带毛的灰兔皮,另做处理。   霍铎尔打量了一下满手的血渍,侧目观察坐在灶前专注烧水的余白。他多打了盆清水,迅速把地面残留的血污冲干净。   亚雌兽看起来胆子不大,这样总该不会被吓到了。   夜风稍起,余白把清理干净的鸡下进锅里拿来熬,浮出来的油单独盛放。   他跑到干燥的地方蹲下,打量正在鞣制灰兔皮毛的兽人。   霍铎尔动作很稳,沉道:“天冷了,给你多备几张皮毛。”   余白:“……”   他咧嘴笑了笑,没想到霍铎尔眼睛刚恢复就去做这些。   眼眶浮出朦胧的水雾,他连忙抬起眼眨了眨。   余白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继续静静看着霍铎尔。   “我以前从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能说话的同龄人,如果有个大哥……可能就像你这样照顾我吧?”   霍铎尔面色如常:“兄弟?”   余白:“嗯。”   霍铎尔没吭声,却也没再开口,只是心里有点发闷。 第12章   一轮秋月高悬,虫声起伏,夜里的风透着凉意。   余白喝完第二碗鸡汤,隔着陈旧的麻袍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将系在腰上的带子松开,坐在椅子上一边放松肚子,一边望着月亮出神。   看着熟悉的月亮,余白脸上的喜悦一瞬间消失,眉眼朦朦胧胧的,多了点落寞。   霍铎尔收拾好石锅和碗具,将灰兔皮放进清水中浸泡,又碾碎几株草裹在掌心搓磨,认真把手指搓洗干净。   低头微嗅,没什么味了,这才回头去看坐在木椅子上的亚雌兽。   迎面刮起一阵风,霍铎尔走到余白面前,身躯半躬,把风挡去。   “……白?”   余白没有回应,呼吸有些急促。   霍铎尔担心他受寒,打算把余白抱回屋内。   刚碰到柔软纤细的腰身,兽人擦干的手掌瞬间出了点汗。   深秋的月色下,霍铎尔轻轻托起余白的一条胳膊,握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脖颈后环起,另一条手臂穿过拢起的膝盖,沉默而轻柔的把余白抱了起来。   满怀温暖,很小很软。   陌生异样的触感让霍铎尔僵在原地,他低下头,借着月色注视怀里的亚雌兽。   余白小脸一歪,靠在他颈边,眼睫还合着,唇边的气息很温暖,浅浅地往霍铎尔脖子上吹拂。   凸起的喉结滚了滚,霍铎尔移开目光,抱紧余白几步走进屋子。   余白睡得很沉,借着火光,霍铎尔看到他眼尾残留了一抹泪渍。   指腹触了那抹湿润,慢慢抹干净。   霍铎尔依旧蹲在床头,想起余白睡前习惯把身子擦一遍,顺手从木梁上拿下干净的麻布,又打来半盆热水,兑入凉水。   热水沾湿麻布后,先替余白擦脸。   余白动了动合起的睫毛,霍铎尔凝息看着他,确定没醒,这才松了口气。   他松开紧握的掌心,一片潮汗。   *   那天余白给霍铎尔擦身时,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就像余白当时做的,霍铎尔尽量放轻了力气帮余白擦拭,连着那天余白略过的部位,他都没错开。   霍铎尔替余白专注细致地干净了,再妥帖地放好。   有些可爱的模样,软绵绵的,颜色粉润。   霍铎尔目光一暗,替余白拉好麻袍下摆,又用兽褥将瘦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秋夜很冷了,霍铎尔到小院前定定站了好一阵。   之后走去河边,河水寒冷,但只有这股冷才能冲散他身上的燥气。   *   蛮荒深秋的夜晚太凉,余白还没醒就捂着鼻子打喷嚏。   身上盖了三层兽褥,里面两张是老兽人留下的,最外面那张是乌炎给他的皮毛,背面毛茸茸的,蹭着很舒服。   他埋进兽褥多赖了一会儿床。   太阳还没出来,这个季节的白天变得更冷了,像家乡的冬季。   他忽然一顿,朦朦胧胧地想起昨晚的事情。   再低头观察,只觉得浑身清爽洁净,昨晚霍铎尔帮他擦身体的举动不是做梦。   余白捂住了慢慢发烫的耳根,闷着嗓子沉默。   可反过来一想,他也在对方受伤的时候那样照顾过,都是男的,这样做也没什么。   余白做足了心理暗示,发现屋内没人,石桌上多了个没那么平整的陶碗,碗上带着木盖。   他把能穿的麻袍全部套上,又披了张比较短的兽褥,走到桌前打开木盖,半碗蒸熟的粉粉豆,半碗蒸熟的蛋羹。   蛋羹蒸得水润,余白咽了咽嗓子,心满意足地捧着碗走出石屋。   *   天色灰胧,余白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   前几天堆起来的木柴摆在墙外,周围摞着两堆很高的石头,远远地,他捕捉到霍铎尔拖运木板的身影。   余白捧着碗跑了过去:“霍铎尔,你去搬石头了?”   天冷,但霍铎尔露出的臂膀汗津津的,肌肉鼓起,拖着木板上的石块往小院走。   霍铎尔道:“过些天可能会下雪,风又大,这些柴最好收起来,先把墙堵上。”   余白呐呐。   他猜到这里会下雪,深秋已经这么冷了,冬天只怕会更冷。   尽管想过,可余白总是没多少紧张感,或许等不久以后吃了亏,才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太松懈。   他盯着霍铎尔鼻梁滚落的汗珠,心里羞愧:“我帮你。”   霍铎尔:“这些石头很重。”   帮不上忙的话没说出口,怕叫余白失落。   余白:“……”   霍铎尔:“帮我找把石刀,有些石头打磨平整了更容易砌上去。”   余白连忙答应,回屋翻出所有的石刀。   霍铎尔停在门外,目光正对着蹲在地上的余白。   “白,先吃东西。”   余白嘴上“唔”地回了,抬头一看,见霍铎尔仍望着自己,刚反应过来脸就热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把碗里的早食吃了。”   亚雌兽模样很是乖顺,霍铎尔一下子没反应回来,还想跟进屋说两句。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汗津津的臂膀,再看余白干净柔嫩的脸蛋,这才皱着眉继续整理石块。   *   灰羊老兽人离世后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四把石刀,没一把能让霍铎尔拿趁手的。   余白有点气馁:“我继续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   他满屋翻找,些许灰尘落在脸上。   霍铎尔盯着余白那张小脸上的灰尘:“我找点石料做一把,白,你不用忙。”   余白:“我来帮你。”   他没力气和技术凿击打磨石料,不过稍微改进还是有办法的。   兽人用的石刀多为片状,如果力气大些,打磨东西的时候可能会把虎口和手指割伤。   他外公做过不少农具,材料和现在用的不同,多用铁,而这里还是用石料为主。   余白那天和霍铎尔出去捡柴,在河岸对面的树木底下发现树脂,他想过去挖点树脂用。   霍铎尔找到几块合适的石料打磨,磨制出几种匕首的样式。   再用石刀把石块修平整,混着泥浆砌上空漏的半面石墙,一来一回的,要忙活的事情可不少。   太阳出来了,他曲着身,背上都是汗,手上忙活,可注意力仍放在余白身上。   “白,你去哪里。”   余白站在门后,扭头看见那副古铜色壁垒分明的身体。   虽然男人敞个膀子很正常,不过他还是避了避。   “出去刮点树脂,很快回来。”   余白特意叮嘱:“不用跟着我。”   他跑了几步,气喘后才停下。   *   余白抱着石罐独自来到河岸对面,林子里有其他兽人在收集木柴,见到他,纷纷好奇打量。   亚雌兽救了巨人族兽人的事在部落附近都传开了。   很多兽人没见过余白,这会儿一看见他,立刻肯定他就是会医治兽人的亚雌兽。   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虚弱瘦小的兽人。   “他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胳膊还没我两根手指粗。”   “他在干什么?”   ……   余白正在刮树脂。   树脂凝固坚硬的结在树干外层,他费了不少力气刮满,虎口握紧石刀,压出一片红痕。   好不容易接了半罐树脂,偏过脸,差点吓得摔倒。   那几个收集木柴的兽人不知几时围在边上打量,他们曲膝弯腰,和余白视线齐平,脑门上分别顶着大中小三对牛角。   余白:“……”   兽人盯着他光溜溜的下巴:“白,你采这个做什么?”   余白:“做沥青。”   兽人困惑:“沥青”   他们没听过,问:“可以跟去看吗?”   眼前的三个兽人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余白虽然不太习惯和别的兽人相处,但他也做不出冷脸赶人的举动,迟疑地点了点头。   牛角最大的兽人道:“我叫塔塔。”   “我叫塔卡。”   “塔克。”   角牛族三兄弟,看起来很年轻,但肤色天生黝黑,显得眼睛和牙齿很白。   他们跟随余白回到小屋,霍铎尔正在把打磨平整的石块往墙上堆砌。   霍铎尔目光冷酷,放下石块走到余白面前挡开了塔塔三兄弟。   “白。”霍铎尔脸色低沉,以为余白被他们打扰了。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探出脸,指腹在他精健匀实的腰侧轻轻一戳。   “别又吓人,他们想看我做沥青。”   霍铎尔注意力集中在被戳了一下的腰上,冷酷的气势淡化几分。   兽人们都安分了,余白这才走到灶前,挑出底下的木炭碾碎,又另外将罐子里的树脂架在火上烧融。   他拿起霍铎尔重新打磨的石刀,又挑了根木头,让他将木头削到顺手的程度。   霍铎尔和塔塔三兄弟都看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余白有点不自在。   他下意识往霍铎尔身旁靠近,小声指着木头一端:“在这里削一道跟刀口。”   霍铎尔照他的吩咐,很快办好。   余白拿起刀片,插进刀口,又将碾碎的木炭灰倒入热化的树脂,搅拌均匀。   他将现制的沥青抵在刀口和石刀镶嵌的缝上,不久就将二者粘合起来。   余白握着刀柄挥了挥,笑吟吟地:“这样就不会割伤手掌了。”   塔塔三兄弟异口同声道:“我们怎么没想到这样做?!”   说完,打量余白的眼神又多了一些诧异。   “没想到白看起来瘦弱,居然能做出我们都没想到的东西。”   三兄弟的目光太热烈,余白羞赧地藏在霍铎尔身后,一时接不上话。   见状,霍铎尔走到门后,目光俯视角牛三兄弟。   “你们该走了。”   三兄弟哪里见过这么冷漠凶悍的兽族,他们已经长得很强壮的,可面对眼前的巨人族雄兽,还是要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塔塔三兄弟讪讪,摸了摸自己的一对角走了。   围观的余白:“……”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肩膀的汗,拿着带柄的石刀打磨石块。   余白也不好再说重复的话,窥见兽人眼睛进了汗水,走回屋内拿了张麻布出来。   “霍铎尔,你脸上的汗擦一擦。”   他垫着脚够长胳膊,霍铎尔紧了紧手上的石头,随即默默弯腰,把挂着汗珠的脸凑到余白面前。 第13章   天越来越冷了,部落四周结了一层厚厚的秋霜。   余白一早就受了凉,裹着几层兽褥坐在床上擤鼻子,眉眼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门吱呀一声推开,霍铎尔从河边打了水回来,烧热了送进屋内。   余白连灌两碗热水,鼻尖揉得红通通的。   “麻烦你了……”   霍铎尔:“还要过一阵才暖和,你留在屋内休息。”   墙壁昨天砌了一半,今天午前就能补好。   余白搓搓脸,拎起自己的小牙刷:“那我去准备早饭,顺便烤火。”   他踩着草鞋,脚底有点发冷。   瞥见余白原地剁了剁脚,霍铎尔道:“白,等等。”   余白站在门口:“诶?”   霍铎尔拿起石床上的那张兽褥,徒手扯下两块。   他来到余白面前曲膝蹲下,握着纤细的一只脚踝抬起。   余白愕然:“你……”   他缩了缩脚趾头,霍铎尔用扯下的兽褥围着他的脚包好,在脚踝后根系了个结。   余白柔软浓密的碎发这会儿挽在脑后,露出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身子一歪,觉得被兽人手掌握住的脚踝很暖,还发软,只好伸了手,虚虚地扶在霍铎尔肩膀上。   他小声道:“不用这样……”   霍铎尔:“正午之后才出太阳,热了再脱下来。”   余白垂低脑袋,柔软过长的头发扫着耳朵,露出的耳尖滚烫,心里有点别扭。   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霍铎尔盖的这张兽褥是老兽人从前留下的,用了好些年头,皮毛早就薄旧。   但余白两只脚裹了这层兽褥后,的确比什么都不穿暖和。   悄悄望着霍铎尔在砌墙的背影,他定了定神,走到墙角蹲下刷牙,接着跑到石灶前烧水,准备做饭。   晌午前,秋日悬在高空,霍铎尔把坍塌的半边石墙补完了。   余白看他古铜色的肩背都是的汗,劝道:“去河边冲一冲凉快些。”   霍铎尔:“嗯”。   打量满手的灰尘和汗渍,腰腹穿了件麻布短裤过去了。   余白留在院子里打扫周围的石灰石屑,很快看见霍铎尔回来的身影。   兽人满身清凉的水汽,膀子上挂着水珠,及肩的湿发一股脑捋向脑后,露出阔挺锋利的面庞。   余白抬头,视线追随片刻,想进屋找块干净的麻布给对方擦擦。   刚走到门口,瞥见霍铎尔掂了掂他昨天做的那把带柄匕首,随即悬在腰侧。   余白一愣:“要出去?”   还是离开?   霍铎尔来到他面前,屈膝半蹲,手肘撑在膝盖上专注地凝着他。   “出去打猎,多弄几身皮毛回来。”   准备入冬了,夜里越来越冷。   兽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很久,体质耐寒耐风,大多数能活下去,但余白这会儿都有点受不住了。   趁冬季还没来,赶着深秋时分野兽的最后一轮出没时间,霍铎尔想去更深更远的山里狩猎。   余白:“可以带我一起吗?”   霍铎尔想尽早赶回,脚程会很快,以余白的体力,根本跟不上。   于是微微摇头。   余白声音弱了些:“……可以么”   霍铎尔迟疑,点了点头。   下一瞬,余白整个人腾空,屁股被肌肉挤着,热乎乎的。   他“啊”了一声,有些傻眼,本能的环住兽人脖子。   霍铎尔那条大花臂抱着他,掂了掂。   “我脚程快,这样带你。”   余白立刻闹了张大红脸,露在碎发外的耳尖在阳光下透出红润的光泽。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一定要、要这样带吗?”   按霍铎尔的速度,他的确没办法跟上。   兽人点头:“只能这样带。”   余白:“……”   跃跃欲试的想法变得摇摆不定,他低头打量悬空的地面,浮起一片眩晕。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重新被放回地面后,余白压着飞速跳动的心脏,小声喊:“先等等。”   他跑进屋内,没多久重新跑了出来。   余白把手上串了根麻绳的麻布袋子交给霍铎尔。   袋子不大,里面装了四块面饼,三块切下来的熏肉干,还有早上他吃剩的一个水煮鸡蛋,若干成熟的果子。   迎上兽人的目光,余白拨了拨麻绳,轻声叮嘱:“这个方便你拿着,或者挂在腰上也行,万一赶不及回来,就带在路上吃。”   霍铎尔沉默。   余白递出的手慢慢放下:“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   手上的分量一轻,不大的麻布袋子被霍铎尔接到手里。   “白,谢谢你。”   余白腼腆一笑:“这点不算什么,我不会打猎,又帮不上忙,只能给你备点吃的东西。”   他迈开几步走到院子外:“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快回吧。”   又结结巴巴补了一句:“霍铎尔,我等你。”   霍铎尔深深看着他:“嗯。”   *   目送霍铎尔离开以后,余白也没闲着。   他坐在屋檐阴凉处,从下午开始就搓麻绳。   搓麻绳这样的活儿,在乡下不少人都会自己做,余白也会跟着外公做这种活。   傍晚前,他拿起大半捆搓好的麻绳收好。绳子细,可以系在鸟禽腿骨做成的刺针上,拿来缝补兽皮。   霍铎尔那张兽褥太旧了,也薄,就算体质再怎么强悍,余白也怕对方冷着了。   乌炎家送的那两张兽皮他打算缝起来,做成一张适合霍铎尔盖的兽褥,旧的那张,洗干净后重新做一身兽袍,兽人的长袍款式很简单,在腰上绑根麻绳就能穿了。   这个季节霍铎尔穿的还是麻衣,麻袍不耐寒,还是要在外头多套一身兽袍才行。   刚入夜,余白就关好门,窝在木床上继续缝兽褥。   火光轻摇,屋外的风呼呼吹响。   他下意识扫向那张空荡荡的石床,缝补片刻,又透过门后观察院子四周。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很深了。   余白在火光下把两张兽皮缝得差不多了,揉揉酸涩的眼睛,将温在锅里的药汤喝完,背过身滚进兽褥里睡下。   霍铎尔一夜没回来。   第二天,余白起得早。   他勉强打起精神备了早饭,去河边第二次清洗那张兔毛皮。   阿力和塔塔三兄弟也在。   几个年轻兽人带了木叉沿着有河流水源的地方搜寻,阿力笑着问他:“白,要不要一起?等天再冷点,鱼就不出来了,阿姆叫我多弄点鱼回去。”   余白很快应下:“好啊。”   部落里的兽人知道哪条河流能捕到鱼虾,余白拿上老兽人留下的木叉和篓子,跟在阿力和三兄弟身后,去了附近的水塘。   秋末萧条,河面飘浮着许多枯叶。   塔塔三兄弟选好位置等待,他们手持木叉,发现鱼冒出来了,干脆地利落下手。   除了塔克,其他两兄弟都叉中一条鱼。   阿力嚷道:“好!”   他搓搓双手:“白,你跟我一块。”   余白撩起麻布袍子的下摆,系在腰上,引来阿力看了好几眼,。   他问:“怎么了。”   阿力:“白,你的腿又干净又白,你看我的。”   余白瞅去,阿力腿脚遍布几道旧伤愈合的疤痕,晒得很黑,腿毛也多。   他想了想,道:“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   只要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阿力嘿嘿一笑,模样呆呆的。   日过树梢,河水温暖。   塔塔三兄弟和阿力的篓子都有收获,唯独余白的篓子空空。   他捏着木叉回到河岸上,面色气馁。   叉鱼需要技术和力气,还要熟能生巧,显然他都不具备这些能力。   他脸被晒得通红,鼻尖悬着几滴小巧透明的汗珠。   阿力掂了掂篓子里的鱼跟上去,瞅见余白捋开头发后的脸颊,瞬间壳磕磕巴巴地开口:“白,我分你一半。”   余白摇头。   阿力篓子里至少有六七条鱼,分他一半,怎么够家里的其他兽人吃?   阿力着急:“是我带你过来的……”   余白瞧对方急出一头汗:“那……我向你要一条,下次再请你吃别的东西。”   阿力笑呵呵地点头,从篓子拎了一条鱼往他篓子放,接着,又拎了一条。   余白瞪眼:“哎!说话不算数……”   阿力嘿嘿笑道:“就两条。”   又问:“那个兽人呢,他走了?”   余白:“那个兽人?他叫霍铎尔,出去打猎了。”   阿力呐呐。   “白,那个兽人很厉害,你会跟他在一起么?”   余白:“……”   他左右环顾,心里无端有点慌乱。   “怎么问这个?我和他是朋友啊。”   又道:“只要他没走,愿意留下来就留着。”   而且石屋是老兽人的,说到底,他和霍铎尔都是住了别人的地方,哪有权利驱赶。   *   余白很快就和阿力分开了,他把两条鱼放进石头罐子里先养着。   一直到傍晚,门外都没什么动静。   余白沿着周围走了几圈,起了风,气温下的很快,天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他赶忙把东西收拾好,晚上在屋里避风,哪都没去。   当天夜里起了很大的风,余白睡不安稳,总能听到树枝吱呀摇晃的动静。   直到强烈的雨声将他彻底惊醒。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如豆珠大小,砸得屋檐上的树叶哗啦作响。   余白从兽褥里钻了出来,像受了惊吓,心神不宁的。   哐——   风雨交加的杂声里,他捕捉到院子外似乎有些异响。   顷刻间,余白手脚冰凉。   但他很快做出判断,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靠在门后扯着嗓子喊:“谁?!”   隐隐传来低沉的回应:“白,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余白松了口气,想都没想就这么举着火把出去迎接。   他冲进浓密的水雾里,火把的光在熄灭前照亮了门外的兽人。   雨水哗哗降落,霍铎尔满身都淌着水。   只见兽人肩膀扛着厚重的皮毛,血水沿着手臂滚滚滴落。   余白震惊之余,更是百味陈杂。   他担心霍铎尔身上添了新伤,大声喊道:“雨太大了,先进屋!”   说完,拉上霍铎尔那只冰凉的掌心,冷得哆嗦了下。   霍铎尔本来想挣开,余白忽然回头,举着熄灭的火把晃了晃,没有丝毫震慑力的威胁:“别磨蹭,再动试试。”   霍铎尔:“……”   没被吓到,锋利的眉目反而带了点笑意。   兽人肩膀上扛了一堆皮毛,微弯着腰配合,让小小只的亚雌兽牵进了屋。 第14章   这场秋雨下得哗啦啦的,豆子大地砸着,到处都落满了声响。   霍铎尔把皮毛堆在屋檐下,牵着自己的手又小又暖和,软得一用力就捏成水似的,他也不敢使半分劲。   余白带着霍铎尔挤进屋,借着火光回头一看,兽人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水,露出的两条手臂滚滚着水珠,还混了几道辨不分明的鲜红痕迹。   他心一跳,嗓子发紧道:“霍铎尔,你受伤了?”   火光掩不住他瞬间惨白脸色,眸子幽幽的,叫兽人看得心里直燥。   霍铎尔不在意地抹去鲜红痕迹:“白,别担心,这些不是我的血,只是从灰山狼身上沾到的,”   余白:“狼?”   外面那些皮毛都是狼的?   正值深夜,雨下个不停,霍铎尔又跟成群出现的灰山狼遇到,光是想想,就把余白想得浑身发毛,心里都冷了。   他让霍铎尔坐好,先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外伤。   霍铎尔一脸的冷酷被无奈取代,目光凝着余白发顶:“白,我真的没事。”   余白神色微愠,扬高了声:“坐。”   霍铎尔盘腿坐下,腰背微躬,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肩膀,他用手把一头湿发往脑后捋,浅色的兽瞳始终平稳地注视余白。   “白,这样成吗。”   余白:“……”   他眼皮一抖,睫毛也在颤动。   霍铎尔毕竟是兽人,驱使对方坐好,就像驱使一头凶蛮的大型野兽坐在面前。   他别扭地点了一下头,又道:“你身上都湿透了,先将衣物解下来,往火靠近点。”   霍铎尔脱开麻袍,余白递给他一件干的,还有块方方正正的麻布。   余白支支吾吾地:“擦一擦,再遮一下。”   瞥见霍铎尔囫囵擦拭,用麻袍围了围腰胯。   余白松了口气,很快正色,先检查兽人身上的旧伤。   霍铎尔肩膀周围结的痂都几乎脱落了,肉长了回来,没有裂开的痕迹。   余白语气里带着庆幸:“没什么大碍。”   霍铎尔僵硬,肩膀抖了抖。   余白给他看伤,挨得近,说话的气息一下一下吹过他的后脖和膀子,轻轻暖暖的,还有股干净好闻的味道。   没有野兽撕咬弄伤的痕迹,倒被树枝和草丛刮出几道口子。   余白指腹触碰那些口子:“疼吗?”   他是看着霍铎尔眼睛问的,对方却闪躲了一下。   “白,这些痕迹一晚上就能恢复。”   余白抿唇:“……”   也是,兽人的体质和恢复能力超乎他的预料,等再晚一点,就看不见皮肤上刮伤的口子了。   他心里艳羡,如果自己也长了副这样的身体,不但不会连累父母亲人,还能帮到他们。   “白?”   霍铎尔握上亚雌兽的手腕,“我吓到你了?”   余白刚才想起过去,霍铎尔叫了他几次都没注意。   他试图抽回手腕子,兽人却下意识把掌心紧握起来。   “你可以放开了……”余白清了清嗓子,话越说越小,“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霍铎尔盯着他的脸,仿佛在确认。   柔软的发丝挡了亚雌兽眉眼,只觉那抿起的唇很小,有些苍白,又有些倔强的模样。   霍铎尔沉默不语,松开手掌。   余白背过身,先从墙角抽出几根木柴,过程悄悄仰头,把眼里的湿润逼退。   “我烧点热水,顺便烤几块肉。你淋了那么久的雨,用热水洗漱之后会暖和很多,洗完了就吃东西。”   霍铎尔看着忙碌起来的亚雌兽,余光落在左膀上,低头嗅了嗅。   在山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和夜袭的那群灰山狼缠斗,虽被雨水冲了大半宿,但汗水混着血腥的味道还是很浓郁的。   余白看起来弱小,却能把这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得整齐干净。   屋内那些小碗小盆啊整整齐齐地摆放,而且余白每天都会坚持洗漱刷牙,或睡前擦拭,天暖和一点时候,还要烧水把全身洗一遍。   除了这些,阳光好的时候余白还会坚持晒太阳,所以霍铎尔总能嗅到他身上那股干净温暖,又带草药的味道。   霍铎尔跟了过去:“白,这些交给我,你去睡觉。”   他记得余白每天都要吃药草,但也时常睡不好,白天很难打起精神。   余白:“雨声那么大,你又刚回来,哪里能睡着?”   他可能真被满身血水的霍铎尔吓到了,哪怕得知没事后,心里还是置了几分气和后怕。   霍铎尔还想再说,余白揉了揉鼻尖,揉搓过的鼻子瞬间红了,显得可怜。   他把话全部咽回肚子,余白想怎么做都可以了。   雨势不小,尽管屋顶铺了四层叶子,还是有些雨水渗漏进来,所幸不算严重。   这晚很快就过去了,余白在天亮前又睡了个回笼觉,等他迷迷糊糊睁眼,周围空荡荡的,一丝光束穿过屋檐的缝隙落在墙角,他盯着看。   余白身下垫了一层兽褥,身上盖着另外两张。   霍铎尔推门进来,恰好看见他艰难地把手脚从卷成一团的兽褥里拔出来,露出的脸蛋红扑扑的。   霍铎尔:“白。”   余白下床时脚一软:“什么时候了?”   霍铎尔:“快到正午。”   余白呐呐:“怎么不叫醒我?”   一想,霍铎尔估计看他昨天夜里起来,想让他多睡会儿。   昨晚下大雨,外头积了不少水坑,可院子却不见狼藉。   霍铎尔起来很早,先把猎回三张狼皮毛去脂后浸泡干净,又照余白的习惯把院子打扫了一遍,积水都清了出去。   余白拎着猪毛小牙刷刷牙,回头一瞅,发现霍铎尔从锅里拿出蒸熟的粉粉豆,还有一锅鸡汤。   他半夜那点别扭很快消散,呆呆笑了笑。   吃过早食,太阳出从东边升起来了。   院里的冷意一点一点驱散,屋里头比外面还冷,于是余白拎着一包叶团,走到屋檐底下摆的一块木头桩子上坐好。   霍铎尔把晾起来的狼皮翻了个面,瞥见亚雌兽乖乖坐在木头桩子上。   阳光晒得他头发毛茸茸的,染了一层温暖的色泽,垂低一截颈子纤细柔弱,双手扒拉着怀里的东西。   叶子一片片剥开,霍铎尔凑近了看,皱眉道:“怎么药草快没了。”   余白采回来的药草和他吃的不同,他吃的这些是老兽人春天时采集的。   正是这些药,让奄奄一息的他保留了一口气,直到今天。   余白拿起药片含进嘴里,朝兽人弯了弯眼眸。   霍铎尔却笑不出来。   和余白相处的这段日子,他还是很瘦弱,早晚都要吃药,   如果药吃完了,会不会……   霍铎尔半矮下腰蹲着:“白,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药草,我出去帮你采回来。”   余白轻轻摇头。   霍铎尔眉头一跳:“白?”   余白:“别紧张。”   又很好脾气地解释:“药草不是想采就能有的,有些药草需要春天才能采,有的就得秋天采,还有的晚上才能摘,有的呢,清晨的时候采摘最好。”   他把叶子重新包起来,露出浅浅的笑意:“等来年春天,就能采到我吃的药了。”   霍铎尔:“我担心你难受。”   毫不避讳地关怀让余白心里像泡满了水热水,他压着情绪,道:“现在不难受。”   他患的是骨癌,只要身上没有那种剧烈的疼痛,对他来说,其他的都能忍耐。   来到异世一年,余白并不清楚身体的病灶有没亓亓整理有消失,但这几个月他很少再出现疼痛的情况,他很珍惜这样的感觉。   说完,余白见霍铎尔蹲在地上依旧看着自己,抬手虚虚遮了遮那双浅色兽眼。   “霍铎尔,你别一直这样看我呀……”   这眼神怪让他心惊肉跳的,看不明白,余白总觉得霍铎尔是不是饿了,想吃东西,眼神才这样。 第15章   余白在梦中看见了一双兽眼,和霍铎尔一样锐利冷静的眼睛。   他睁眼时,火光还亮,正值后半夜。   余白依稀还记得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感觉,身上淌过一股燥热。   低头一瞅,脸色微微红,眸子里闪烁着欣喜和害羞。   虽然梦见霍铎尔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身体又正常的支棱了一下,是不是意味着正在好转,以后有机会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余白重新埋进兽褥睡觉。   秋末最后一段尾巴消散,只一夜,寒风呼卷,天地裹肃。   余白第二天清早开门时,小院里、屋顶上都堆满了枯黄的叶子,山野四周的树群光秃秃的。   他搓了搓手,往面前呵出一嘴白气。   “白。”   霍铎尔来到他身后。   余白“唔”的回应,风太大了,卷乱他的头发,他下意识往耳际两侧挽了挽。   霍铎尔怔在原地。   余白往耳边挽起了发丝,露出的额头和耳尖洁净又细腻,小巧白皙,成了初冬里的第一抹温软。   兽人锐利沉稳的眼神捕捉着那一抹雪白色,好半晌都没挪开眼睛。   余白抬头,撞进那双兽瞳,“唔”了声,又挠挠后脑:“怎么盯着我头顶看?”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是头发太乱了么?”   算算时间,来到这里以后他都没修剪过头发,平日都放下来。余白头发带了一点天然卷,估计这会儿潦草得不行。   他绕过霍铎尔:“我用骨梳子打理一下。”   霍铎尔等他重新进屋,这才走出门外。   *   冬景萧条,部落里一夜之间空落落光秃秃的。   霍铎尔眼前还是亚雌兽柔软干净的模样,怕风再把余白吹病了,立刻掩上门隔绝了外头的凉气。   他到院子里架锅烧热水,再把四周堆积的落叶清到角落,留着点火用。   屋内,余白打了一碗烧暖的温水走出来洗漱,他蹲在墙角,握着小牙刷沿着口腔仔细刷漱。   他答应给霍铎尔做一把牙刷,可惜还没有可以用的猪毛,深山里的野猪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想要猎到更不简单。   霍铎尔掀开石罐,看到里面两条游动的鱼:“白,你抓的?”   余白仰头,先呼呼几下嗓子里的水,吐干净后,擦拭着嘴唇残留着水珠,赧然道:“不是,阿力送的。”   他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阿力和塔塔三兄弟带我去河里抓鱼,我没什么技术,阿力看我篓子里面空空的,就送了我两条。”   霍铎尔神情如常,余白又道:“这些鱼可以养着,留到冷一点的时候吃,过几天,或者今天,我们再去河里看看,如果能多带几条鱼回来养着就更好了。”   霍铎尔:“嗯。”   余白还想再说几句,却见乌炎的雌兽,阿狡在墙外跳了起来,边跳边喊着:“白!”   余白到了嘴边的话改口:“是阿狡,可能乌炎父子两的腿伤有情况,我先去问问。”   他打开门,阿狡等在门外,手上拎了一块猪肉。   “白,”阿狡先愣了愣,呆呆望着他的眉眼,才说道:“乌炎和乌追腿伤没前几日那么疼了,就是夜里偶尔疼一会儿。”   余白:“这就好,”   又问:“肿胀消了吗?”   阿狡:“嗯!”   余白:“恢复的速度很快,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他们的腿部要注意保暖,别被冻着,再过几天,可以扶着他们下地慢慢走一走,稍微活动活动,尽量别让肌肉萎缩了。”   阿狡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她说完,把手里的猪肉递给余白。   “我阿兄他们一家进了山里狩猎,今早天没亮回来了,得了一头灌猪,刚杀完给我们分了些,乌炎让我割一块给你,谢谢你帮他们治腿。”   余白垂眸,温声温气道:“上次你们给了我三张兽皮,我再收也过意不去。”   阿狡连忙开口:“白,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如果请祭司来看乌炎他们的伤,家里的东西不止要给去一半,可能还治不好呢。”   她忧心道:“你还记得阿辛吗?他回来后本来恢复得好好的,前天就不行了,腿伤发疼,身上还很烫。祭司过去看他,要送他进火台。”   余白对阿辛还有印象,外出返回途中,在风暴里被砸断腿的其中一个兽人。   那天他明明帮对方固定了伤腿,而且阿力前些天还说那几个受伤的兽人恢复得不错,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狡叹气道:“阿辛很可怜,自己好不容易把阿一带大了点,如今又发生这事。听祭司说那条腿可能坏了,热病传到全身才一直发烫,要割掉腿才能保命。阿一还没长大,也不会狩猎,阿辛没了腿,不能打猎了,以后父子两怎么办?”   余白:“……”   阿狡:“这也是我不敢请祭司的原因,我怕乌炎和乌追撑不过火台的考验,怕他们的腿被割掉。”   余白皱眉:“阿辛的伤治疗得早,再怎么恶化,也不至于要锯腿。”   霍铎尔走到门后:“白,来吃东西。”   余白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   他看着阿狡带来的猪肉,忽然问:“阿狡,我不要这块猪肉,但是你们能给我一点猪脖子上的毛吗?”   阿狡诧异:“当然可以。”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兽人不要猪肉只要猪毛的。   余白笑眯眯地:“谢谢。”   亚雌兽弯弯的眉眼有种朦胧的秀气美,阿狡迅速红了红脸:“没、没什么的……”   她很快离开,余白进门后发现霍铎尔还是平常那副冷酷的脸,只是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心里疑惑,却没多问,捧着碗坐在屋檐下吃早食。   早食刚过半,门外又响了。   霍铎尔正在处理狼皮,一听门外动静,浓眉皱起。   余白看霍铎尔那脸色,立刻出声:“我来开门。”   门外,出现的兽人赫然是兽潮席卷那天他医治过的阿螺。   阿螺伤势已经好了,朝他露出感激的目光。   余白低头,他腿上挨了个矮墩墩的兽崽,兽崽脑门顶着两个嫩尖尖的小角,眼睛悬着两泡泪花。   阿螺道:“阿一,就是白治好了我的伤,”   矮墩墩的兽崽抱上了余白的两条腿,泪花都蹭了过去。   “哥哥,求你救救我兽父,阿一不想让祭司割了兽父的腿——”   兽崽哭得抽抽噎噎,阿螺也在帮声。   “白,这次真的求你过去看看,如果阿辛还有救就好了。”   又道:“阿辛一家很可怜,好多年前都被野兽咬死了。”   阿螺揉了揉兽崽的脑袋:“他叫阿一,阿辛的兽崽。阿一生下来没多久,他阿姆也病死了。这几年阿辛拉扯着阿一长大,如果祭司救不了阿辛,就要割了受伤的腿,以后父子两哪里还能活下去。”   余白犹豫:“如果阿辛要接受祭司的救治,我也不好帮忙。”   阿螺:“刚才阿辛看见阿一哭成这样,后悔啦,不去火台了,这会儿祭司脸色难看得很。”   “火台?”   余白不解。   阿螺向他解释了火台的来由。   兽人是很崇尚火的力量的,火可以驱逐野兽,可以烹煮食物,可以照明,许多年前,部落四季如春,也是因为有火神山的庇佑。   但自从火神山熄灭,部落就不再四季如春,火神山的火台也成了祭司的祭台。   如果兽人生病,向祭司寻求医治,祭司就要把兽人放进火台里,往里面源源放入烧得滚烫的石块,第二天才能出来。   如果火神赐福,兽人在火台里不但不会死,身上的疾病也会被烈火驱逐。   像阿辛那样的情况,假如不得火神赐福,为了活下去,只能按照祭司的意思把坏掉的腿割了。   阿一抬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清澈的目光里充满恳求。   “哥哥,求你救救兽父,阿一不要兽父被割腿……”   兽崽的泪水让余白心软,他朝阿螺轻轻点头:“我可以过去看看情况,但不保证一定能帮上这个忙,只能尽力。”   阿螺“哎”一声应了,他怕拍手臂:“阿一,快,我们带白过去看你兽父。”   阿一迈着矮短的腿往阿螺手臂上一爬,乖乖抱着成年兽人。   阿一和阿螺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盯着余白,余白只好跟了过去。   **   步履匆忙,余白赶路赶得有些气喘。   他随阿螺来到阿辛的住处,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兽人,两名侍奉祭司的兽仆正准备搬走阿辛家里的东西。   阿螺喊:“等等,阿辛不去火台,我把能治伤的白带过来了!”   “阿螺在说什么胡话,敢忤逆祭司的意思?”   “又是这个亚雌兽,祭司说根本没有巫医,巫医都是假的,没有医治的本事。”   兽人们推挤着不想让阿螺带余白进屋。   一道高大的身躯如同镇压的山石来到余白身后。   霍铎尔目光不善:“谁敢再碰白一下。” 第16章   周围的兽人瞧见出现在亚雌兽身后的巨人族,连接噤声。   余白救回重伤巨人族的消息他们是听过的,自从霍铎尔醒了之后,消息早就传开了,但还有很多兽人都没见过。   此刻眼见为实,这巨人族兽人那么高,浑身充满力量,一看就不能惹。   他们不敢和对方产生冲突,一双双眼睛都转向祭司,不知道祭司要怎么做。   毕竟这个巨人族兽人明显就是给亚雌兽撑腰的。   祭司米恩当场被兽人驳了脸,还是个小得不起眼的亚雌兽,面色十分难堪。   他敲了一下骨杖,示意旁边的兽人不要吵闹。   他眯着眼,声音充满威慑力:“除了火神,没有谁可以救他。”   余白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丝毫气势,偏偏兽人们都听到了他的回应。   “我还是想看一看阿辛的情况。”   又道:“阿辛是个成年兽人,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接受我看诊吧?”   余白话说完,没看别的兽人,而是仰头和霍铎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神色疑惑,似乎在询问。   按兽人普遍的规矩算,能不能遵照自己的意志看病?   霍铎尔点头。   木棚内,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的阿辛好像听明白了他的话,望着紧抱着自己胳膊哭的阿一,想了想,咬牙哑声道:“我让白给我医治。”   阿辛抱着阿一,擦了擦兽崽哭得湿漉漉的脸。   他也怕自己过不去火神的考验被割了腿,没了腿就很难跑动,到时候还怎么照顾阿一。   阿辛把求助的目光越向声音的源头,他喊:“祭司,我请白帮我看看腿伤!”   连续喊了几声,将门外包围起来的兽人才陆续散开,现出余白单薄瘦弱的身影。   霍铎尔道:“白,进去吧。”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没有兽人在刻意阻拦。   余白带着槲蕨顺利走到屋内,对祭司点了点头。   祭司有一双很长很弯的鹿角,那对角看起来很锐利,落在余白身上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犀利的审判。   余白年纪小,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如果放在平时被人这样盯着,早就露了怯。   但今天站在他背后的是霍铎尔,霍铎尔连“山”都能搬动,给他撑腰,还有什么好怕的?   余白神情镇定,先观察了一下阿辛的伤口和腿。   对方伤口恢复的速度没有霍铎尔快,可也结了痂。固定在腿脚的石板很稳固,他动了几下,仔细打量,没有再骨折的迹象。   他问:“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阿辛如实回答。   “哪里都没去,就是在周围走了走。不过三天前我进山前猎了只野鸡,想给阿一……”   余白:“你淋过雨?”   阿辛难受地点头,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没错。”   余白要他把舌头伸出来。   这几天一直下雨降温,刚入冬,天已经冷了许多。   阿辛虽然发烧,但神智还在,伴有鼻塞和流鼻涕症状,情况没有想象的严重。   余白道:“这就对了,你只是着了风寒,感冒发烧,而且腿凉到了,才会引起疼痛。这条腿以后哪怕恢复了,也不要让它冻到,时刻注意保暖才行。”   一旁的阿螺搓了搓手:“那阿辛没事?”   余白:“目前看不有多严重的病症,先退烧吧。”   他上次采回一箩筐晒干的药草,本来想用药草和祭司换兽皮的,结果没换成,这会儿正好拿来煎成药汤给阿辛喝。   “霍铎尔,”余白回头,轻轻叫了对方,“麻烦你回去一趟,帮我把前阵子晒干后收起来的药草带过来。”   旁的兽人竖了竖耳尖或者脑门上的角,一时间都没吭声。   真敢啊这小亚雌兽,居然使唤巨人族帮他跑腿,万—对方……   霍铎尔:“好。”   答应了余白的请求,冷灰色的兽瞳扫了一圈四周,仿佛在说不许吓到余白。   兽人们:“……”   祭司米恩冷哼一声。   最后,霍铎尔目光凝在余白微微弯起的嘴角上。   虽然头发遮住了小亚雌兽的眉眼,却能想象出那双黑漉漉的眼睛想必也是弯弯的,像月牙一样。   “白,我很快就过来。”   霍铎尔回去取药后,余白打算先帮阿辛退热。   他低头看着脚边哭得眼红红的兽崽,轻声安抚:“你兽父有办法好起来,别哭了。”   阿螺:“白,要怎么做?”   余白正要起身去准备东西,阿螺忙道:“你要什么,我来准备。”   余白:“先烧一锅热水,再准备几块干净的麻布。”   这些东西都有现成的,阿螺很快就送来了。   余白让阿螺用热水打湿麻布,替阿辛擦拭胸背及四肢关节,再把缠在对方伤腿的麻布重新取下来。   他拿了几条干净的新麻布,往上面敷了捣碎的斛蕨,接着给阿辛包扎起来,再固定好夹板。   余白做起事来不慢不紧,围在外头的兽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治疗办法,觉得很新奇。   等霍铎尔把药草送过来,余白抓了三味常见的退热药草,带到灶前煎成药汤。   煎药需要过程,看热闹的兽人走了一大半,祭司也黑着脸走了。   留下的几个兽人都住在附近,做杂活的时候偶尔来瞅一眼。   余白煎好药,稍微吹凉了,端到阿辛面前让他趁热喝。   一向忍耐力很好的兽人喝了药汤,苦得歪了歪嘴。   余白温声好气地说:“良药苦口,这些药草我留下了,每天早晚煎一次喝,最好吃过东西后再服药。这几天多休息,注意保暖。”   阿辛喝完药不久,身上就开始发汗。   他躺得迷迷糊糊的,摸了摸兽崽的脑门,又抻长了脖子,扯着嗓子喊:“白,我身上轻快多了。”   余白这会儿有点犯困,看到阿辛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后,就带着霍铎尔回去了。   路上他有点迷迷糊糊的,险些踩进坑里。   霍铎尔弯腰,一手拎着药篓子,另一只手掌展开,包着亚雌兽的后脑,把他扶正。   “白?”   余白打起精神,笑呵呵地:“太困了。”   霍铎尔却有些担心他累着了。   过后几天,阿辛的烧退了,腿也恢复不少。   阿螺抱着阿一找上门,余白正在院里开垦菜地,打算把土壤养一养,好等来年春天种点东西。   他听到声音,怕霍铎尔又过去将门口完全堵着了,便把木锄塞到对方手上。   "帮我把这里的泥翻一翻。"   余白拿着还算趁手的木锄头,在霍铎尔手里就跟个小玩具似的。   他抿唇失笑,很快跑去开门。   阿螺看见在脑门上扎个小发啾的亚雌兽愣了愣:“白?”   说完,把阿一放下。   矮墩墩的兽崽挎着一篮鸡蛋,举起胳膊要把篮子放到余白手里。   余白诧异:“这是?”   阿螺笑道:“阿辛能下地走了,想送点东西给你表示谢意,所以让阿一带点鸡蛋送过来。”   兽崽眼睛亮亮的,见余白不接篮子,干脆弯着腰把野鸡蛋拿起来,努力地往余白手心里塞。   余白:“……”   他摸了摸阿一嫩嫩的角尖:“那我就收了,辛苦你来一趟啊。”   阿一跑回阿螺身后,仰头望着余白的脸,矮墩墩的兽崽忽然就脸红了。   *   天冷的时间慢慢变长以后,余白便很少跟着霍铎尔去比较远的地方了。   霍铎尔白天经常去山脚附近打猎,余白则在午时前后采集蔬菜和水果。   这天清晨他有点着凉,等午后出了太阳,就把药吃了,坐在椅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   阳光怎么也晒不暖他,余白觉得身上发冷,又好像轻飘飘的,浮在天上。   接着,他似乎被一个巨大而坚硬的火炉子包围了。   余白使劲掀开沉重的眼皮,赫然发现自己确实置身半空。   霍铎尔打横抱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掂在着他的屁股和腰后护着。   他心跳快了半拍,挂在对方脖子后的手指头挠了挠,   “放我下来走……”   霍铎尔脖子发痒。   亚雌兽的指腹温暖柔软,也很小巧,挠他的时候一点都不疼,倒像有东西拨着。   霍铎尔呼吸一燥,倒希望余白用力抓自己,而不是这样不上不下的。   他掌心一用力,把余白往怀里按了按,围着麻袍的腰胯忽然抖了抖。 第17章   霍铎尔开口的话还在嘴边,挂在脖子的手又挠了一下,看出余白的坚持,不得不把他放了下来。   屋里头的泥地冰冷,余白的草鞋子又落在外面,霍铎尔把他放回地上就有点后悔了,没等余白动作,再次把他抱起来。   余白睁大眼睛,胳膊肘往眼前这堵结实的胸膛碰了碰。   “霍铎尔,我真可以自己走。”   “地上冷。”霍铎尔听着他闷闷软软的鼻音,把余白放在床上,拉起晒过的兽褥裹了裹他。   阳光的味道包围着余白,他一下子就暖和了,刚才起来了情绪波澜也被顺了下去。   他头顶的发丝有些翘,难得打起几分精神,但刚别扭完,此刻对着霍铎尔没吭声。   霍铎尔:“还困吗,先睡会儿,我去准备吃的。”   余白垂头不语。   视线落着,忽然发现兽人腰□□麻袍的异常。   这也太……壮观了。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余白脑袋埋得愈发低。   霍铎尔看着小亚雌兽这副模样,不太明白,倒是看得心里发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   定定看了余白半晌,霍铎尔出去把落在外面的鞋子拿到床底摆好,出去准备食物。   一早吃的清淡,中午就煮了肉汤。   霍铎尔前脚出去忙活,余白后脚就跟了出来。   他绕到火灶前,眼神没有乱瞅。   “我记得之前晒过一些菌子,放进汤里一起煮,味道会更加鲜美。”   霍铎尔:“听白的。”   余白很快跑进石屋,在角落里翻出几包晒干的蘑菇。   这是老兽人今年春天采回来的,想起已经去世半年的老兽人,余白有些难过,他很快打起精神,取出部分干蘑菇洗干净,放进肉汤里混成一锅炖。   日挂树梢,霍铎尔削了一条长木,间隔着距离放在火上烘烤。   接着坐在灶台不远的石块上,长腿从麻袍下敞开,袍里碍眼的东西已经熄下去了。   他手握石刀,挑了几根树枝削尖,继续放在火上烘了烘,试试韧性。   余白打量,靠近了问:“还要出去?”   霍铎尔:“嗯。”   从河里抓回来的鱼养在石罐,屋内还存了几块熏肉,但想要靠这些肉让余白在这个冬天过得好些显然还不够。   老兽人留下的木弓不趁手,霍铎尔重新做一把,午后等余白睡下了,就到山里多猎几只野鸡野兔回来,栓着养一段时间,   余白:“进山?”   霍铎尔望着挨近的亚雌兽,点头。   山脚能捕到的猎物有限,趁正午出了太阳还暖和,往深的山岭寻一寻,运气好的话能捕到更多的野物。   说这话的功夫,蘑菇肉汤出锅,热气滚滚,闻起来比清汤鲜美不少。   余白挑了几块蘑菇啃,他进食速度慢,一边吃一边盯着霍铎尔做好的弓箭。   他忽然开口:“我也跟你去打猎。”   霍铎尔:“白,你留在这里。”   余白汤也不喝了:“那怎么行。”   他虽然把霍铎尔救了回来,不过没想着要对方怎么报答,或者索取什么。   可自从霍铎尔的视力恢复后,不止帮他运回许多木柴,还把坍塌的墙修好了。   天越来越冷,霍铎尔每日都外出,尽量多屯些肉食。   余白虽然不会打猎,可也不想干等着。   他有些气馁,眉眼蔫蔫垂低:“我也可以帮忙。”   霍铎尔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了。   “白,我们一起去。”   余白立刻眉开眼笑的:“你说的啊。”   霍铎尔:“……”   这小亚雌兽似乎装可怜骗了他,不过并不生气,反而还挺高兴。   晌午过后,一天最暖的时候。   冬天没什么蚊虫了,但余白还是坚持往胳膊和腿脚都抹上了驱虫的药汁,再将剩下的药草递给霍铎尔。   霍铎尔认为自己皮糙肉厚,并不需要擦这些。   迎见余白在阳光下显出几分活气的眉眼,二话没说,动作干脆地将汁液往皮肤上涂抹。   *   部落东边一带的山岭颇为严密,植物长势比其他地方繁茂,山脚周围长着不少野瓜野薯。   兽人并非每日吃肉,所以附近的雌兽或亚雌兽会来山脚采挖食材,个头大的瓜薯平时也能饱腹。   霍铎尔准备带余白到东山那边,如果山脚有其他兽人采集物资,就把余白放在那里。   听完霍铎尔的打算,余白欲言又止,最后却把话咽回肚子。   霍铎尔这么打算也没毛病,毕竟他没有狩猎经验,说不定去了会拖后腿。   留在山脚采挖野瓜野薯,顺便等对方下山也不错。   两人商量好就出发了,从部落走到东山岭需要一定的脚程。   余白尽量跟上霍铎尔的步伐,出了部落不远,气息很快不稳。   霍铎尔停步,抬手抱他。   余白吓一跳:“霍铎尔。”   他眯着眼眸,阳光晒得四周泛光,以致于眼前浮出一阵恍惚。   霍铎尔道:“到了山脚再放你下来,先省点力气。”   余白:“……”   毫无理由反驳。   霍铎尔说得直接了些,但话糙理不糙,   按他的体力,走到山脚就损耗大半,霍铎尔带着他,还能存点力气留着挖东西用。   余白收回准备往对方脖子挠的手指,眸子微微不自在地眨动。   “那也不用抱着呀。”   霍铎尔像没听到的似的,右手执弓,露出的半条花臂稳稳拖着他的屁股和大腿。   一路走到东山岭,霍铎尔面色不变,气息平稳。   余白佩服之余,更多的是羡慕。   他远远看见几个结伴的亚雌兽分布在四周挖东西,轻轻就往霍铎尔肩膀挠了一记,小声道:“先放我下来。”   霍铎尔放他下了地面:“在这里等我。”   余白拎起篓子,拿出里面的那把趁手的小锄头。   “嗯!”   他的模样在霍铎尔眼底真是又乖又漂亮,不由深深看了几次。   “很快就来接你。”   余白笑呵呵地:“快点进山吧,要小心。”   等霍铎尔上了山,余白开始挥着锄头挖泥。   日头稍盛,活动手脚之后身子也暖了几分,   余白专注挖地里的野薯,一旁的亚雌兽围了过来。   他们对余白很好奇,毕竟巨人族是非常厉害的兽族。   “你跟那个雄兽好了?”   余白听到,后知后觉地抬头,意识到“好了”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摇头否认。   “诶可是他都抱你过来了,这里没有哪个雄兽这样抱雌兽的。”   哪怕是很小的兽崽,只要没生病,都是自己走路。在他们眼里,霍铎尔这个雄兽对余白,简直比对兽崽还要上心照顾呢。   几个亚雌兽七嘴八舌的,余白想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只好躲到远一点的角落继续挖野薯。   傍晚前,山脚的气温开始下降。   在附近采挖食物的兽人们开始收拾东西,余白也抱着半篓野薯野瓜坐在石头上等。   霍铎尔下山,目光巡了一轮,锁定在熟悉的背影上。   “白。”   闻声,余白抬头,看见霍铎尔右手拎了几只绑起来的野鸡野兔。   “居然抓了那么多。”   霍铎尔走近,拎了野禽的手顺便再拎起半篓瓜薯,丝毫不费力。   “该回去了。”   余白点点头。   他挖了半天野生瓜薯,胳膊酸软,腰腿发麻。   正要起身,腰肢紧了紧,多了条手臂。   霍铎尔左手把他往上一掂,抱紧他的臀站了起来。   余白吓一大跳,扶上对方的肩膀。想起什么,又立刻往后张望。   结伴离开的亚雌兽都在悄悄打量他们,满眼的羡慕。   他脸颊燥热:“不、不用抱,我能走的。”   霍铎尔疑惑:“白,忙了那么久你不累?”   又道:“来的时候我们也这样。”   霍铎尔口吻如常,神情专注,显然没有在说笑,而是认真对待这件事。   余白一下子熄声:“……”   霍铎尔都不在意,他也不该去计较太多别人的眼光。   他憋了半句:“我、我不重吧?”   霍铎尔回应的方式很直接,往他臀后握了握,神情依旧专注稳重。   “肉少,以后多吃点。”   余白眼皮一抽,这回答也太直白了…… 第18章   落日的余光拉长两人的影子,晚风把余白过耳的碎发吹得凌乱。   他半眯双眼,浅色的唇瓣轻轻抿起,目视前方,一路都没开口,可藏在发里的耳根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走过枯黄的树丛,霍铎尔矮了矮身,确保树枝没刮到小亚雌兽的脑袋。   眼看就要走过去了,余白胳膊一伸,顺手薅下一根树杈。   霍铎尔眼神里带着不解:“白?”   小亚雌兽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好像又不是那样子。他猜不透,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余白不高兴的事。   想着,霍铎尔脖子袭来一阵麻痒。   余白用薅来的那根树枝往他脖子上刮,时而戳戳,又打几下,不轻不重,挠痒痒似的。   霍铎尔:“……白是在打我么?”   余白脸一红,收起胳膊,把树枝远远地抛向身后。   “没有。”   他闷闷道:“别问了。”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霍铎尔话不多,看起来闷,但做事的风格太直接了。   而且对方本着出于关心他的好意,而他为此闹别扭,好像很显得矫情扭捏。   霍铎尔放低面庞,想看清他的模样。   余白别过脸藏好,可两条胳膊却是抬起来,重新环了过去。   “没不高兴。”   贴在脖子后的手指很软,霍铎尔很少的笑了一下,紧了紧抱着亚雌兽的手臂,尽快赶回小屋。   日落之前,他们回到居住的地方。   遥远的天际,云层蒙上一片阴色,开始起风。   霍铎尔余白送到屋檐下,让他先进去休息。   余白抵着门口,有些好笑又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霍铎尔,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虚弱。”   他在山脚下挖了一下午的东西,虽然有点累,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   霍铎尔:“风大,先进去避一避。”   余白吹了风就容易受凉感冒,刚起风,势头不小,衡量之后,脑袋点了点。   屋内有两张石桩凳子,他坐在石头上缓口气,尽管身体有些疲惫,精神还算不错。   霍铎尔送了碗热好的水进来,余白双手接碗,慢慢喝干净温水。   从山上猎回的野鸡全部困在角落里养,动静不小,闹闹吵吵的,霍铎尔走出去唬了声,这些野生禽畜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余白看热闹似的,拖着石桩凳子坐在门前,一边整理下午挖回来的瓜薯,一边探探脖子,打量院里的动静。   野禽难驯,霍铎尔就把它们的脚绑起来,接着抱了几捆木头堆在脚底,动作麻利,将角落围出两块空地,分别将野鸡和野兔赶进两头。   野兔一窝,野鸡一窝,不大的院子显得有点拥挤。   余白笑眯眯地:“改天去河岸附近割几捆野菜回来,每天喂它们吃点。”   很少有兽人驯服或饲养禽畜,大多数都在当场猎杀了带回来吃。   霍铎尔应声,洗了手,把石锅洗干净,准备生火。   晚上还是吃彘猪肉,先前余白存了块熏肉,赶在变质前全部吃干净,以后再把圈养起来的野禽杀了。   他抱起四五个去了泥的野薯,往火灶前走,这会儿没看见脚下掉了几条根茎的藤,差点对着灶扑了个跟头。   霍铎尔反应迅速地将他接好,掌心撑在他腋下。   “白,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哪里?”   余白心有余悸:“没、没事。”   霍铎尔扶着他站稳,接着屈膝微蹲,替他拍去麻袍下摆沾到的烟灰。   余白心里像被热水暖过似的,小声喃喃:“真没磕到哪里。”   细长的指尖一指,眉眼很是腼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多了个浅浅的酒窝。   “就是摔着这一地野薯了。”说完,语气还多了些心疼。   霍铎尔三两下把野薯捡起来,余白跟着对方:“放进火炭里烤,要是晚饭吃不饱的话,可以留着当宵夜吃。”   他说完又笑了下,发现霍铎尔始终看着自己,下意识习惯性地别过眉眼,低头看地板。   霍铎尔目光缓和。   “外头冷,你到屋里待着。”   余白一吹风鼻尖就变得红通通的,还很痒,于是没坚持,揉了揉鼻子先回屋。   夜色渐浓,霍铎尔把杂活和体力活全部包揽了,余白也没闲着,将屋子收拾一遍。   霍铎尔睡得那块石床太硬了,就铺着一层草垫子,如今天气越发的冷,他往上多垫了层旧的兽褥,翻出骨针,把该缝补的东西都缝补干净。   石屋亮起火光,霍铎尔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矮身进来,光影下,余白正用骨针缝补兽褥,边上还有一把新制的猪毛牙刷。   他唤:"白。"   “来了……”余白揉揉眼睛,放下骨针。   霍铎尔一顿,多添几根木头,好让火光更亮。   “不用省着柴火烧,没了我出去找。”   余白乖乖的:“不碍事,就一会儿。”   “我用阿狡送的猪毛帮你做了把牙刷,有空试试。”   说着搓了搓手,接过霍铎尔递来的热汤。   吃饱喝足,余白就着热水含药草片,药效起来,昏昏欲睡的。   霍铎尔端了盆烧好的热水进屋。   兽人没有每夜冲洗的习惯,但霍铎尔知道余白的习惯,他总是很干净,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霍铎尔,你怎么什么都准备好了?”   “照顾你是应该的。”   亚雌兽太弱小了,余白比许多亚雌兽还要虚弱,如果没有兽人照顾,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初冬的黑夜,除了风声喧嚷,四周很安静。   隔着火光,洗漱完毕的余白躺在兽褥里,眼眸望向石床。   恰好兽人也在看着自己。   他拉高兽褥遮起眼睛,又悄悄下了一半,   余白发现霍铎尔似乎很喜欢看他,心里不讨厌,就是别扭,还有些许很模糊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霍铎尔还在看……   他不敢对视,悄悄背过身,捂着发热的耳朵睡了。   **   白天,挨过正午,太阳总算从云里冒了点头,驱散了阴冷的寒气。   霍铎尔上次用几头灰狼的胰脏和鸡蛋液将剥下来的狼皮进行鞣制,这几天晾好了,收起来带去河边清洗。   沾了水的狼皮厚重,洗着费力,余白帮不上忙,索性走回院子,拿起角落的小锄头翻翻土壤。   他想把土壤的肥力养起来,留着明年开春种点蔬菜和药草。   土翻到一半,门外来人敲了敲,笑呵呵喊:“白!”   余白扭头,只见阿力粗大的胳膊上垮了个篮子,对方憨憨地抓起篮子里沾着泥巴的东西向他晃。   “土姜?”   余白很快换了个说法:“怎么挖那么多辣辣根?”   “阿姆用这些辣辣根煮鱼,真像白说的那样,腥味去了不少,味道比原来煮的好吃很多,她让我去蚩足部落那里多挖点回来。”   说完,阿力面上闪过愤愤之色。   “我就挖一些辣辣根,又没挑事,结果蚩足部落的豹兽人把我围起来,差点打了我一顿!”   余白惊诧:“没受伤吧?”   阿力摇头:“擦了点皮,别的没事。我告诉他们辣辣根的用处,作为交换,就把我放走了。”   又道:“但是我只告诉他们辣辣根能煮肉,可没告诉他们用辣辣根煮水可以驱寒,谁让他们那么凶,还想打我!”   “没受伤就好。”余白还想找几句话安慰,就见阿力抓了三四把土姜递给他。   “白,这些你收着。”   余白上次从姄姆姆那里拿的姜不多,于是没有客气。   “谢谢。”   “要不是你告诉我们辣辣根的用处,还不知道它可以吃呢,要谢也是谢你,白,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啊?”   这话把余白一下子问住了。   “我……这是老兽人教我的。”   他又道:“老兽人生活孤独,很多兽人都不理会她,所以她自己研究了很多东西,后来都告诉我了。”   灰羊老兽人已经去世,想要印证余白话里的真假也无从探究,阿力很快就信了。   闲聊片刻,阿力左右张望,语气闪过几分迟疑。   “那个兽人不在啊?”   余白眉眼弯弯的:“他去河边洗狼皮,上次猎到几头狼,带了几张兽皮回来。”   阿力:“……”   望着亚雌兽的笑容出神,嗓子咕咕咽几下,干燥又口渴。   余白收起笑意:“怎么了?”   阿力捏起拳头,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问了一件事。   “白,那个雄兽这样照顾你,你……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巨人族结契啊?” 第19章   “结契?”余白轻声喃喃,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可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疑惑地问:“阿力,结契是什么意思啊?”   轮到阿力结巴,他“啊”了声,目光直愣愣的,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就、就跟我兽父跟阿姆那样,两个兽人结契以后这辈子就会在一起生活,然后……然后生兽崽……”   余白脸蛋腾地热了起来,他喃喃:“这样啊。”   果然就是结婚的意思。   待遏制了快速的心跳,他反复深呼吸,说话时微微发抖。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跟霍铎尔结契?阿力,你想太多了……”   余白的话说给阿力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年纪不算大,从前因为生病,少了许多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   一辈子对他来说太遥远,也太短暂了,所以从没想过感情这种问题。   虽然他来到异世,身体却还是原来的身体。   尽管现在能正常生活,可能保证以后也会这样吗?   余白不清楚体内的病灶有没有彻底消除,如果没有消失,他还能活多久呢?   半年,一年还是两年……   余白不敢深想。   从决定认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不该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管能活多长时间,对他而言都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的病情就像潜藏的一颗炸弹,余白没有考虑过找个伴打算。   他努力牵起一抹笑:“不可能的。”   又道:“霍铎尔出来是为了寻回他的族人,以后总会离开,他会和族人团聚,回到他们生活的地方。”   阿力:“……”   余白仰望天幕,尽量压抑着心里的酸胀。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先去忙了,不能都让霍铎尔把活做了。”   眼看余白就要进屋,阿力忽然扯开嗓子,脱口问道:“白,你、你愿意跟我结契吗?”   余白钉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   阿力黝黑的脸快要烫熟了,比丢在热水里煮的野鸡蛋还要烫。   他舌头打结,可对上余白朦胧柔软的眉眼,心底的勇气顷刻间就膨胀起来。   “我们结契,让、让我来照顾你……”   余白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兽人,阿力想保护他。   余白怔松,过了半晌才回神。   他露出洁白的小牙,浅浅笑道:“阿力,我们是朋友,又没有那种感情,怎么能结契啊?”   而且他和阿力看起来都不大,哪里能承担起照顾一个人的责任   余白拒绝了阿力的话,所幸对方没有恼怒。   阿力挠挠头:“那、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余白:“当然是,我来到部落以后,只有阿力你对我最好,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又能帮得上的,一定尽量帮你。”   阿力重重点头:“嗯!”   只是走的时候,这个年纪不大的兽人肩膀有些塌,昂起来的脑袋也低了下去。   没了来前的活神活气,一副失落的模样。   余白目送阿力走远,准备关门。   他视线一转,盯着从石墙拐角落下来的影子,“咦”一声,重新探出雪白的小脸。   “霍铎尔?”他微微不自在地说:“怎么回来了也不出声。”   霍铎尔手里拎着滴水的皮毛,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余白那股别扭劲更重了。   他抓了一下门把,怀疑对方听到了自己和阿力的对话,一时竟觉得有些窘迫。   “你别站在外头……快进来吧。”   霍铎尔把鞣制过的狼皮彻底刮洗干净,三张厚重的兽皮晾在架子上。   转个身,差点碰到跟在后面的小亚雌兽。   霍铎尔目光微闪,余白也有点吓了一跳。   他本来想和霍铎尔解释刚才的事情,但对方没开口,他也不好主动提起。   “白,有没有踩着你?”   余白摇头:“没,没有。”   又问:“霍铎尔,你有心事啊?”   虽然霍铎尔不说,平时也比较沉闷,但余白就是发觉对方的状态和平日里不同。   “白,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余白讪讪:“你还是听到了。”   霍铎尔:“我会照顾你。”   余白呐呐,睫翼乖乖垂着。   他和霍铎尔相处并不久,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因为我救了你么?”   霍铎尔说不上来,也许有这部分原因,但他不会放着余白那么小的一个亚雌兽孤零零地待着。   这天,余白几次想主动开口,又把话咽回肚子。   他本来也不是很擅长交流的性子,迟疑半天,精神完全蔫了。   他从屋里抱了两个很大的野瓜,慢慢用石刀削皮,打算留着晚上煲汤用。   霍铎尔拿起墙上的弓箭,腰侧别着余白做的那把匕首。   彼此目光一碰,霍铎尔说道:“我去附近的山里转转。”   余白“嗯”一声,没有追在对方脚后跟着出去。   *   入了冬太阳落得很快,天色灰暗,一夕之间冷了许多。   余白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真的要冷起来了。   他把东西都收进屋内,又到门外转了转,还不见霍铎尔回来。   院里的风很大,余白只好先进屋。   他坐在石前的石块上烧火,心不在焉的。   听到门外响起动静,这才连忙开门。   霍铎尔拎了一串鱼回来。   窥见门缝后的那张小脸有些慌张,霍铎尔担心他:“白,出什么事了?”   余白清了清嗓子:“今天风很大,怕你在外面不安全。”   又道:“今晚我们煮锅鱼汤吧,换个口味。”   霍铎尔:“嗯。”   霍铎尔留了两条鱼,别的都放进石罐里养。   余白点了点剩下的碗罐,随着储藏的食材越来越多,碗具已经不够用了。   天冷之后兽人很少外出活动,他和霍铎尔商量,有空了从河底挖几堆土回来,等不方便出门了烧些陶器用。   刚商量完,霍铎尔立刻出门,说去河边黏土。   余白:“……”   他笑了声,把午后削皮的瓜切成片倒进锅,还有土姜,晒干的蘑菇。   霍铎尔挖了不少黏土回来,堆在角落里。   余白唤他:“快来尝尝鱼汤。”   这一锅食材煮熟,味道鲜美浓郁。   余白夹了一大块鱼肉,往里添半碗汤,递给霍铎尔。   “快试试。”   霍铎尔:“白,你先吃。”   余白也不客气,重新添了一碗。往里装上鲜嫩的鱼肉,可口的小蘑菇,新鲜甘甜的野瓜。   霍铎尔定睛看着,低头尝了一口。   鱼的腥味淡化很多,汤很鲜甜。   余白解释:“这些姜可以去腥,煮肉食的时候放姜去味,肉的口感会好不少。”   他吃得慢,也饱得快。霍铎尔等他吃好了,才把剩下的大半锅鱼汤吃干净。   霍铎尔欲言又止。   他对余白感到好奇,那么小的亚雌兽却知道那么多东西,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可想起余白和阿力说的那些话,又变得沉默。   *   深夜,伴着一阵巨响,捂在兽褥里睡得正迷糊的余白陡然惊醒。   砰砰的撞击从门外传来,他还没弄清楚状况,霍铎尔已经出去查看情况。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头成年牦猪,撞着石墙,发出吱哇的叫声。   牦猪力气大,体格大,多撞几下墙就塌了。   霍铎尔皱眉,让余白再屋内待着,抓起墙上的弓箭和石刀出去。   余白来不及喊,心急火嘹的,掀开门缝观察四周。   只见霍铎尔直接翻了墙跳出院子,呵一声,竟然抓住牦猪的尾巴。   兽人健硕的臂膀运起力气,直接把这头成年牦猪往外一甩。   砰!   牦猪撞向最近的石块,地面震动,石头碎裂,尖利的石屑也插进了它的身体。   嗷——   牦猪发出尖锐的怒嚎,但插在身上的石片没有给它带来太多伤害。   它从石堆里站起,肥硕结实的腿用力一蹬,冲向兽人,张嘴就要狠狠撕咬。   余白站在小院门后,眼睛适应了晦暗的环境,已经能看到大概情形了。   浑身的血液急速往他脑子里涌,牦猪冲向霍铎尔的那一刻,他尖叫出声。   如果不是腿太软了迈不开,只怕已经跑了出去。   “霍铎尔——”   霍铎尔徒手接住牦猪的冲击,手掌分开掰准它的嘴,往后震退半步。   力量对峙,兽人手臂一张,徒手撕裂这头成年牦猪的嘴巴。   余白紧紧捂住口鼻,只见霍铎尔神色冷酷的抽出石刀,一击刺入牦猪的喉管。   石刀完全没入野畜喉管里,鲜血如柱,喷了兽人半身。   空气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的场面非常血腥惨烈。   余白努力压着胃部的翻涌,眸子闪烁不定。   瞥见染了半身血的兽人朝自己靠近,他连连后退,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有些惧怕对方。   “白……”   霍铎尔目光充满担心。   望着那双流露关怀的兽瞳,余白努力平复着心跳,心想刚才对方是在保护自己,不应该害怕的。   他全身一软,力气像被抽空了。   霍铎尔牢牢搀着他,掌心的血液沾到了余白手上。   余白“哇”的一声,推开对方,紧接着蹲在原地呕吐出些许酸水。   见状,霍铎尔看出亚雌兽害怕自己,神情划过黯然。   他走到灶前烧热水,又打了几盆冷水冲洗身上的血污。   夜色深冷,霍铎尔将热好的水端到屋内,执起余白的一双手,帮他把血渍擦拭干净。   过程谁都没开口。   直到余白一双手都被兽人捧在掌心里洗干净了,这才回了神,浅色的唇嗫嚅。   “我、我刚才有点被吓到了,第一次看到那种场面。”   霍铎尔见他主动开口,心定了定:“嗯,睡一觉,什么都会忘的。”   霍铎尔怪自己粗心,余白是个弱小的亚雌兽,肯定会怕那样的场面。   他缓下语气,扶着小亚雌兽躺回床上。   “白,好好睡一觉。”   余白点点头,模样呆呆的,睫翼半阖,很快又睁开。   健硕稳阔的身影仍守在旁边,他的心慢慢落回原位,大半夜受惊,又看到暴力血腥的场面,精神涌起疲倦,不久就睡着了。   翌日,天灰灰亮,余白在梦魇中清醒。   他蒙头转向,眼花耳热,更是浑身酸痛。   强撑的胳膊肘贴着床沿落空,如果不是霍铎尔及时进来接住,只怕要一脑袋往地上栽去。   “白?!”   霍铎尔怀里就像接了一团柔软的水,怕握紧了会碎。   兽人的眼瞳闪过忧虑,摸了摸余白的脸,热乎乎的,颊边烫出两抹绯红。   余白好像听到有人喊自己,睫毛耷拉地颤了颤,扑在兽人颈边嗡闷的“哼”了声。   他贴着霍铎尔脖子不动:“……难受。” 第20章   霍铎尔脖子连着胸膛一下子热了起来,   亚雌兽滚烫的气息吹着他,带出些许潮湿,软软的脸几乎挤在他的胸前,霍铎尔抱着,屈膝半蹲在地上,完全不敢动。   直到余白又微弱地哼了声,霍铎尔这才惊醒,把怀里的亚雌兽放回兽褥里,重新用褥子把他裹好。   “白,能听到我说话吗?”   片刻过后,余白慢吞吞掀开眼睫,嗓子沙哑。   “想喝水……”   霍铎尔转身去拿了水。   余白挣扎着想起来喝,腰背一轻,瞬间被霍铎尔揽在怀里,吹了吹,把碗里的喂到他嘴边。   余白看不见背后的兽人,并不知道霍铎尔眼神充满了自责。   昨晚上就不该让余白看见那种血腥暴力的场面。   他身子不好,胆子也不大,受到惊吓,又吹风着凉,此刻病倒,平日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精气神完全消失了。   霍铎尔低声问:“还想要什么?”   又道:“我给你拿些药草来。”   余白很轻地点头;“先吃点东西再喝药。”   霍铎尔将装着药草的篓子拎床头,余白使劲拔出裹在兽褥里的胳膊,抓了几味晒干的药材。   他小声吩咐几句,霍铎尔都记住了,拿着药往锅里添水一起煮。   过了正午以后,太阳浮出云雾,周围渐渐有了点暖意。   余白吃完东西又喝了药汤,额头没有一早那么滚烫。   他着过凉,此刻捂在厚厚的兽褥里还是冷得一直颤抖。   小屋用石头搭砌,到了冬天储不了热,尤其阴冷。   霍铎尔索性用几张兽褥把余白从头到脚裹严实,手臂横在床头和床尾两侧。   只见他臂膀的肌肉鼓起,连床带着余白一起完全抬起来。   蜷在上面的余白本来昏昏沉沉的,瞥见兽人的举动,吓得眼睛都睁得圆溜。   他撑着手肘勉强趴起来,呆呆望着对方。   视野赫然一转,来到背风的屋檐底下。   阳光透入四周,带来一缕暖洋洋的气息。   霍铎尔松手,将床摆在此处,好让余白可以在阳光里休息。   他瞥开兜在脑门的褥子,露出水润的眼睛。   紧接着小脸一昂,在日光下,彻底看清楚那双兽瞳里的忧虑。   他翻了个身,脸对着阴影处,拢着身子的厚褥完全暴露在阳光里,皮毛绒绒的,镀上一层温暖干燥的光。   这股温暖慢慢渗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余白闷闷开口:“霍铎尔,你不用感到自责,我这样跟你没关系的,”   “白……”   余白没声了。   他彻夜没睡安稳,又发了烧,这会儿眼皮很沉,蜷在阳光铺满的厚褥内很快昏睡过去。   霍铎尔守在旁边,中途余白醒了一次,反复舔开干涩的唇,眸子里湿润的水汽散了,微微眯开,有些可怜。   霍铎尔一看,心软得厉害,捧起他的后脑给他喂水,动作轻得不可思议。   怀里的亚雌兽,比兽崽还要脆弱柔软,需要他的保护和照顾。   余白浅啜着水,喝够了,别过脸闷闷地摇头。   “白,继续睡吧。”   他含糊地回应,身上轻了许多。有兽人守在身旁,十分的安心,于是很温顺地重新阖眼。   霍铎尔等余白重新睡下,这才悄悄起身忙活。   **   为了不惊扰院子里睡觉的小亚雌兽,霍铎尔拖起夜里打死的那头成年牦猪走到河边清理。   冬季食物紧缺,兽人在刚入秋时就要频繁狩猎囤食。   霍铎尔来得不是时候,赶不上最合适的秋猎季节,这些天一直进山狩猎,能捕到的野生禽畜始终有限。   这头夜袭院子的牦猪可算解决了当前的燃眉之急,往后一段时间,至少不用担心没有肉吃。   处理一头那么大的牦猪很费功夫,霍铎尔却做得有条不紊。   *   河水阴凉,他抬头打量灰下去天色,不久后又要起风了。   霍铎尔拔了些草碾碎混着汁液洗手,打算先回去把余白和床搬回屋内。   同一时刻,几个打水的角牛兽族路过此处,打消了围观的念头,抱着罐子里的清水很快离开。   部落里,再强壮的兽人都要有同伴合作才能捕到大猪,他们没有单独狩猎成年野猪的能力,别说像霍铎尔那样赤手空拳的打死。   在角牛兽人眼里,霍铎尔这个巨人族比被打死的牦猪更野蛮,那副样子看着就不好惹。   他们匆匆跑远,和小跑着赶来的余白错了个身。   角牛兽人忽然驻足,回头张望。   “那就是替那个巨人族和乌炎父子医治好外伤的亚雌兽?”   “好像是他……”   “太小了吧,真有那么厉害的本事?”   几个兽人还想多看几眼,因为余白个子太小了,很快被河边的树丛遮去身影。   *   余白喘着气,和往回走的霍铎尔差点撞到。   霍铎尔弯下腰把他扶稳:“别摔着,怎么醒了?”   余白在太阳底下睡了一觉,身子轻了,精神也恢复不少,脸颊浮起浅淡的血色。   他舔了舔微干的唇,一边喘气一边从霍铎尔腰侧探出脑袋。   霍铎尔让开:“想找什么?”   余白盯着河岸:“猪毛没有扔吧?”   霍铎尔:“……还在。”   “内脏呢?”   “留着。”   连猪血都用罐子盛好了。   余白一脸庆幸:“还好,怕你把这些扔了。”   霍铎尔想起他做的猪毛小牙刷,这才把所有部位的东西留下来,还都清干净了。   这头牦猪算是意外收获,眼下天气虽然冷了,但整头猪不好储存。   商量着,余白忽然有了办法。   “干脆空挖个土窑吧。”   “土窑?”   余白笑眯眯地:“嗯!”   他们住的院子比较小,如果想在里面留块小菜地种菜,只能选在屋子后的空地上挖。   天已经冷了,土窑可以更方便的储藏食物。   霍铎尔将猪肉搬回小屋途中,余白和他提了挖土窑存菜的计划,大致说了土窑的结构。   霍铎尔答应,当天就在屋后不远的距离找了块地。   天色阴沉沉的,余白的病还没完全痊愈,裹得很厚。   身上袍子有些长了,双手微微提起,尽量把步子迈大,走路的动作有点笨拙。   袍子是他故意留长的。   从前身子不好,营养跟不上,他的个子就一直停留在一米七出头没长过。   现在来了异世,虽然生存不容易,但他感到体内的力气在慢慢恢复。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身体养好一点,可他相信自己再努力一些,还是有机会继续长个子的,所以就把袍子留长几分。   屋后的一片空地,霍铎尔划好挖土窑的范围,很快动手。   余白打算帮忙。   他睡到午前,又晒过太阳,这会儿精神还可以。   当他拎起小锄头想帮忙时,霍铎尔只让他在边上的石块坐着,没让他动手。   余白眼睛圆溜溜睁着:“可是……”   “白,听话。”   说完,霍铎尔埋头就开始挖竖井。   余白有些气馁,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帮忙把旁边的泥土堆远点,觉得喘不过气了就坐下继续休息。   坑底的兽人抬头,余白从井口冒出脑袋,还晃了晃两条胳膊。   他乖乖地示意自己没有拿锄头挖井,只是把泥土推远了一点。   天快暗时,霍铎尔将竖井挖好,其余部分留着明天再挖。   入了夜,风势很大。   他们前后回到小院,余白在屋内煮了一大锅汤,肉和野菜蘑菇混合着煮成一大锅,吃饱后还喝了碗药。   霍铎尔正在添柴,火光明亮温暖。   余白坐在石块上,捧着药一口一口慢慢闷,苦得直皱眉。   霍铎尔蹲着看他。   “白,我拨个果子给你吃。”   余白连忙摇头:“不用,刷了牙就不吃东西了。”   又小声叹了叹:“还好有你在,如果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如果他独自住在这里,遇到野猪,只怕成了野猪的腹中餐。霍铎尔打死了那头牦猪,不仅保住了他的安全,还囤了不少肉。   摇曳的火光下,迎着霍铎尔的视线,他垂着脸,话还没开口,因为内疚,眼眶微微湿润。   霍铎尔神情一僵:“白?”   余白抿唇,努力笑了笑。   “不是哭,只是感动。”   “我今天就想找机会跟你道歉,说声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却充满坚定。   “昨晚上我不该躲你怕你,如果没有你站出来,我这条小命早就不保。”   一边受着兽人的保护,一边惧怕对方,还露出那样的脸色,实在太不应该了。   “霍铎尔,你能原谅我,接受我的道歉吗?”   “白,为什么会这样说……”   在霍铎尔的心里,强大的雄兽就该保护弱小的兽人。   他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事,余白却反过来和他道歉,说些安慰的话。   霍铎尔的心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柔软了,手臂上的肌肉偾张起伏,有种想把眼前这个小亚雌兽揉进怀里的冲动。   余白没看到霍铎尔眼底涌动的情绪,低着脑袋,脸几乎埋在兽人胸前打量。   “昨晚都没看清楚,你有没有受伤?”   霍铎尔呼吸急促:“没伤着。”   话音刚落,如铁坚硬的手臂忽然把余白搂在怀里拥紧。   余白吓了一大跳,小脸毫无预兆地磕着兽人结实的胸膛,痛呼出声。   他鼻子发酸,闷闷道:“霍铎尔?”   霍铎尔松开他,见他鼻尖被撞红了,那股喷发的冲动熄了下去。   “疼吗”   余白接触到那道目光,被里面的灼热吓得心头震动。   他扭开身,眸子闪过些许不自在。   “没、没事啊,又不是豆腐做的,不会撞一下就坏的。”   “快睡吧,还有……别这样看我了……” 第21章   夜里落了一场雨,雨声簌簌,快到天亮时才停。   这一场雨之后,天完全冷了。   翌日清早,云色阴沉沉的,草木萧条,周围的山野笼着一层寒雾,十分凄凉。   迎面扑来的风冻得余白直哆嗦。   他正要打喷嚏,肩膀一紧,霍铎尔曲着腰将他抱回屋内。   余白搓了搓脸:“好冷噢。”   这一抱一放很快,完全让他觉察不到什么,只觉得霍铎尔体贴好心,怕他被风吹到。   寒风凛冽,余白只能在院子的范围活动,霍铎尔独自去了后方挖土窑。   前几日鞣制后的狼皮还没完全晾干,余白艰难抱起份量厚实的狼皮挂到架子上晾,此时风大,放着狼皮多吹一阵也能吹干。   他理着狼皮铺放平整,忽然瞅见石墙外冒了个脑袋。   阿力和几个年轻兽人到河边打水,经过小屋,便从墙上跳了跳。   他看见余白正在院里把木柴往屋里搬,好奇地问:“白,那个巨人族在挖什么?”   阿力不停跳起来,样子有些傻。余白忍俊不禁,顶着风过去开门。   他捂了捂被寒风吹红的鼻尖,声音闷在手心里,听起来软软嗡嗡的。   “挖土窑,土窑方便存放食物,可以尽量延长储存的时间,保持食物的新鲜度。”   余白和阿力说了土窑的做法,过程一连打几个喷嚏,尽管裹了几件兽袍站在风里,但他实在太单薄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   阿力看得心惊肉跳,催促道:“外头风大,你这身子哪里顶得住,快进去避避吧。”   余白微微点头,阿力还想再说,一道目光冷冷的落在身后,在屋后挖土窑的霍铎尔回来了。   阿力不好多待,抱着两罐子水溜得飞快。   余白站在门口,风吹得他头发左右摇晃的。   他眉眼弯弯地问:“挖好了?”   没挖好,霍铎尔只是回来看看。   上次听到阿力想和亚雌兽结契的话,就让他心里头不舒服。   虽然余白没有答应,但霍铎尔还是要看好小亚雌兽,不想让别的兽人越过自己的位置。   余白挠挠凌乱的头发:“那你继续去忙,我回屋收拾一下。”   这个天气余白的活动都在院子里进行,他扯了一下袍子,刚迈开腿,脚就踩着下摆绊住了。   霍铎尔眼疾手快地捞起他,胳膊一掂,把他抱在手上回到屋内。   兽人高大的身躯堵着门,也隔绝了风。   余白笑呵呵的,差点绊倒也不恼,反而有耐心地的把腰身收了。   回头一看,发现霍铎尔还在,就不好意思地说道:“猎一身兽皮不容易,我把袍子做长点,以后就不用再换了。”   他自言自语:“还能长高一点的吧。”   霍铎尔:“会的。”   余白只当对方在安慰自己,笑意吟吟地挥了挥右手:“快去忙吧,我今晚搓肉圆子给你吃。”   霍铎尔:“肉圆子?”   余白:“就是把猪肉剁碎了,外面裹一层粉,放进油里炸。”   兽人没吃过这样做的食物,余白又催促了一声,霍铎尔这才出去挖窑。   *   院子太小,闲置的地方都堆满了粮食和木柴。   土窑挖好前,猎回的野猪清理干净了就挂在屋檐下。   余白取出刮除油脂的胰脏,放进石罐里用力捣成泥状。   完成这步,又去弄了些草木灰,将草木灰和胰脏肉泥混合起来搅拌,搅和得很粘稠,直到搅不动了,挖出一些放在手心,搓成圆形。   兽人大多清水洗漱,最多用树叶之类的擦除身上的油垢污渍,这样的办法始终没有肥皂来得好。   余白只能用老一辈制作简易肥皂的办法,搓点胰子对付着用,   他把搓好的猪胰子放在屋内,等一段时间,阴干后就能用了。   搓完胰子,余白并没有闲着,而是拿起石刀,又从野猪身上先割出部分肥肉,下进锅里炼油。   老兽人离开后,余白第一次试着自己烧制陶器,能用的只有一口不算大的锅和两只碗。   从牦猪身上切出来的肥肉又厚又多,这口陶锅大小有限,光是炼油就要重复等待很久。   这过程,他又割了一大块瘦肉。   余白将瘦肉剁成肉泥,接着洗了一把野蔬,土姜,咸豆,继续把这些配料剁碎,转身进屋,翻了翻角落的罐子,抓了三个鸡蛋打散。   剁碎的配料和鸡蛋液倒进剁好的肉泥里,混合起来充分搅拌。   先前他用粉粉豆磨出不少粉末,舀了半碗细粉,徒手挖出肉泥搓成肉圆,待搓出形状,往粉末里滚一圈,等着下进锅里炸。   大火燃烧,石灶前热气熏天,余白热得脸上都出了汗。   霍铎尔进来时,余白正在躲飞溅出来的油。   他手腕一紧,被兽人带到另一处。   “白,你在做什么?”   余白擦了擦脖子的汗:“忙完了?”   又解释:“在炼猪油,炼出来的油和榨出来的猪油渣都可以拿来炒菜。”   飞出来的油溅在兽人手臂上,油温滚烫,霍铎尔皱了一下眉头。   “白,你教我,我来做。”   霍铎尔刚挖土窑,他放下锄具回到灶前,背后和胳膊两边很多汗水。   见状,余白进屋倒了碗水,又拿了块麻布出来。   “喝点水,身上的汗也擦一擦,”   霍铎尔默默接过麻布,余白朝他仰着脸笑,又去搓肉圆子了。   灶前,裹着一层薄粉的肉丸子下进油锅里炸,滋滋的油炸声引得霍铎尔低目观察,从未见过食物有这样的做法。   香味飘散,炸好的肉丸子表皮金黄酥脆。   余白装了一碗出来,吹得凉些了,夹起一颗往前送。   “快尝尝。”   见他使劲抻着胳膊,霍铎尔握紧他的手腕,低头一口咬了肉丸子。   酥脆炸开的口感是从前没有吃过的,兽人的眼瞳缩小:“很特别。”   又多吃了一颗:“好吃。”   余白心里高兴,下午一直在炸丸子,一大锅肉丸和霍铎尔分着吃完了。   *   入夜后很冷,余白练了大半天猪油,又手搓丸子,身上不可避免地沾到油渍。   秉着现代生活养成的习惯,睡前他要洗澡清洁。   院子很小,被木柴和饲养野畜的棚子占得所剩无几,他将烧好的热水倒入罐子,又往热水里兑些凉水,温度合适了,抱入屋内。   余白找了个背着火光的角落,准备解开兽袍时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悄悄打量正在磨制石料的兽人。   他小声道:“霍铎尔,我要洗澡了。”   他性格内向,虽然都是男人,但要他光着在对方面前洗澡,那是绝对放不开脸面的。   霍铎尔抬起兽目,余白连忙解释:“我、我的意思是,在洗好之前,你不要转过身可以么?”   他越说声音越小,霍铎尔道:“好。”   兽人重新背过身,余白紧张时抿起的唇弯了弯,很快将一件件兽袍解开。   冬夜很冷,他打了个哆嗦,动作迅速地将麻布反复浸湿后往身上搓,一边搓一边倒吸凉气,   水声停止,霍铎尔偏过兽目。   余白让他不要在洗澡时转头,在兽人的思维里,洗澡和穿衣不同,所以也算遵守了承诺,并没有说话不算话。   这一转头,就看到了泛着细腻白光的身子。   这抹白在晦暗的角落中隐隐闪现,十分纤细孱弱,脆弱得想令他摧毁。   兽目往下一滑,在这抹纤细婉转的凹陷处,窥见柔软雪白的起伏,比熟透的果子还要饱满,仿佛一捏就会从手掌里溢出来。   余白弯了弯腰,霍铎尔目光一沉,在黑暗里似乎想捕捉清楚那抹雪白起伏间的缝隙。   他心燥口干,身体绷紧得发疼,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   余白仔细整理兽袍,似有感应,扭头见霍铎尔面对着自己,火光下的兽瞳暗光流动,吓了他一跳,   “你……你怎么转头了?”   霍铎尔兽目里灼着明亮的精光。   “白,我没有看你洗澡。”   兽人面色如常,并不像说慌的样子。   余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霍铎尔说没看,那就没看,对方不会骗自己的。   “算了,”他喃喃,“天色不早,快休息吧。”   余白把剩下的水倒干净,回屋后立刻钻进兽褥里。   他把自己裹成蚕蛹状,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霍铎尔添了柴,火势很大,照得石块发亮。   余白背过身等待睡意,但洗过热水的身子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深夜的风越吹越响,余白原本有些余温的腿脚变得冰凉,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反复翻身,已经躺下的霍铎尔忽然出声:“白?”   “没事,你睡你的,”余白向兽人保证,“我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连身子也不翻了,手脚僵硬地放平,脚底依旧冰冷。   门缝透进寒风呜咽的响动,霍铎尔掀开兽褥:“白,你很冷吗?”   又道:“过来和我睡吧。”   余白又冷又困,偏偏还睡不着。   或许是兽人看起来太可靠了,本来有点犹豫的心在对方的又一声催促后,干脆放弃挣扎。   他抱起一床的兽褥往霍铎尔的方向靠近。   石床很大,容纳一个成年兽人的体格绰绰有余。   但巨人族比大多数兽族体型高大,霍铎尔几乎把石床占满。   余白刚睡下就有点后悔,他想起身,霍铎尔在他起来之前侧身躺下。   余白:“……”   霍铎尔这个兽人存在感实在太高,又是赤着半身睡的,几乎躺下的瞬间,就有源源不断的体温向他传递。   渐渐地,彼此体温仿佛融合在一起,余白不觉得冷了,脚底也开始暖和起来。   霍铎尔隔着兽褥拍了拍他的后背:“有没有暖和一点?”   余白轻轻点头,刚才的别扭顷刻间一扫而空。   抛开别的不谈,霍铎尔很关心他,处处照顾他,是个很好的大哥,他在扭捏些什么呢?   想通这点,余白忽然主动靠近,脸蛋轻轻贴在霍铎尔胸膛上。   结实宽厚的胸膛很有安全感,像一座防护堡垒,纹理分明的肌肉带着些许的弹性,靠着还挺舒服。   余白脸色腼腆,眼眸弯弯的,尽量催促自己快点入睡。   他语气里透露着全然的信任和不自知的依赖。   “霍铎尔,你真好。” 第22章   余白一夜好梦,醒时手脚很暖和,脸蛋温暖,透出红扑扑的色泽。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发现霍铎尔居然还没起来,眉毛沉着,闭眼睛睡觉的样子看起来没有那么锋利冷酷。   他的腿脚裹在兽褥里,不知几时又穿进霍铎尔膝盖里亓亓整理边,对方夹着他的腿,几乎快把他容纳进身体里面,   石床逼仄,躺两个人有些勉强,可这样的姿势未免太亲密了,余白闹红了一张脸,试图把腿脚从霍铎尔合并的膝盖之间抽出来。   他一动,霍铎尔就醒了,低头和他对视,气息瞬间交错。   余白舌头不利索地一下:“你,你醒了?”   又道:“可以松开我了。”   说完,又试着抽了一下,他的手心隔着兽褥,抵在兽人身上施力,忽然问:“什么东西这么硬。”   霍铎尔还有睡觉藏木棍的习惯?   他看见霍铎尔光着膀子,沉默,围着胯骨起身,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   那不是棍子,但余白确实第一时间没想到别的地方,毕竟真的就和防身的木棍那样,又粗又长的,正常人谁会想到是……   余白“啊”地叫了声,霍铎尔回头看他,他立刻把热乎乎的脸藏进兽褥里,摇了摇手。   “没、没什么,你先忙你的……”   霍铎尔瞥见余白埋着脸,这副急忙回避的态度叫他不免黯然,低沉应声,腰间只这么胯了一条麻布出去收拾院子烧火了。   *   云幕灰沉,荒冷萧条的冬景使得余白感到一丝压抑。   吃过肉菜羹后,他走到院子里背风的地方活动手脚,抬抬左右胳膊,压压腿,嘴里默念一二三四的口号。   他身上的兽袍显长,又厚重,活动手脚的时候就像个笨拙的动物,不一会儿就开始气喘,稍适停下后继续运动。   院中,霍铎尔抡起石刀将大块的木头破碎,撂成柴堆。他不时回头,目光投在笨拙地挥着胳膊的亚雌兽身上,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   余白瞅见兽人的笑意,怔了下,脸色赧然。   “很好笑吗?”   “不。白很好看。”   余白又接不下话了。   霍铎尔虽然笑他,但并非带着嘲讽的笑意,反而多了种说不出的意味。   他说不出,因为兽人的眼睛太亮了,灼着强势的锋芒,好像要把他……   余白抖了抖胳膊,拍拍发热的脸颊不做深想。待锻炼够了,帮忙把劈好的木柴搬进屋内存放。   他脸还热乎乎的,可钻入肌肤的风仍叫他打抖打颤。   他们居住的地方四处平坦,树木又枯败了,冬天时寒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不像部落主城那样有巨高紧密的石墙护垒。   所以兽人们白天除了做些杂活,很少出门,平日有些动静的部落变得萧条寂静。   又过几日,余白感冒低烧,每天闷在屋内避风烤火。   霍铎尔哪里都没去,就在床边打磨石料,守着他,寸步不离的照顾。   石锅里的热水总是满的,余白吃了药,又灌了水,整日沉沉的睡觉。   这天睡醒,他身上那股沉重感消失,觉得轻快不少。   病了几天都没出过石屋,此时四处寂寥,阴沉沉的天地让他心里无端苦闷,杵在门前,显得孤零零的。   霍铎尔从他身后走出,挡住从侧方吹来的风。   “白,进屋。”   余白回神,搓了搓手心贴在脸颊上,脸颊些许消瘦,眉眼却带了笑。   他温声温气地道:“都待里头闷了几天,出来走动一下还是可以的,总不能接下几个月都不出门吧。”   余白跟在霍铎尔身后,慢慢踱开步子。   墙角堆着很多黏土,上次余白说想用黏土烧制陶具,霍铎尔清理完牦猪后就从河底挖了很多黏土带回来。   余白翻开黏土,忽然有了主意。天冷后没法做其他活,干脆把陶具烧了。   他和霍铎尔商量了这件事,说干就干。   他进屋找了个装水的石罐,抱着走出来时踩到兽袍,差点摔了一跤。   霍铎尔眼皮跳了跳,把余白整个身子连带着石罐接住,轻轻抽走他怀里的罐子,单手锢着他的腰,把他抱回屋内。   “白,我去河边打水,你留在这里。”   余白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罐子消失,有些气馁,又忍不住笑了笑。   “躺了几天,人都变笨了。”   霍铎尔:“一点都不笨。”   直率的回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感受到兽人话里的真诚,余白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他推了推对方的腰侧,声音轻轻地:“快去打水。”   霍铎尔很快把水打回,清水倒入黏土中,用木棍搅拌。   按余白的说法,先要用黏土砌出一个烧制陶器的土窑,用火烧干后,再把陶泥制成后晾干的容器放进窑里烧制一段时间。   两人分工,霍铎尔围墙选了块背风的位置砌土窑,余白则留在屋内,用黏土制作锅碗等陶器。   木柴烧了一夜,土窑烧好后,把第一批做好的陶器放进窑里,用湿泥密封,继续添柴续火。   深夜,霍铎尔起来往烧窑里添柴,余白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陷入梦魇,恍惚中往旁边一摸,手边还有余温,兽人却不见踪影。   他一个哆嗦,眼睛完全睁开了。   寒风刮打着石墙,余白额头渗了许多冷汗。   他先对着空荡荡的床发呆,紧接着鞋都没穿,光着双脚下地出去寻人。   严冬深夜的风又冷又毒,霍铎尔刚添好柴,瞥见一抹纤小的影子踉踉跄跄跑出来,连忙过去把亚雌兽接到怀里。   “白?”   余白蒙蒙的双眼看到霍铎尔后逐渐恢复清明,他咽了咽嗓子,正想开口,风灌进嗓子眼,呛得直咳嗽。   霍铎尔连忙抱他进屋,把他放在腿上,擦拭满脸的冷汗,又给他喂些热水。   余白咕咚咕咚喝干净半碗水,缓着气道:“没事了。”   “白,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余白讪讪。   “我刚才噩梦,居然梦到风暴和兽潮,就在这间屋里,然后发现你不在了,什么都没了。”   霍铎尔低声道:“只是梦,别担心。”   即使发生那些,他也会保护好身边的亚雌兽。   余白点点头,后半夜紧靠着霍铎尔的胸膛才能安然入眠。   **   烧陶烧了三天,这几天余白一直在屋内缝补需要用的东西。   灰兔皮毛被他做成了一顶帽子,盖在发顶,两侧落下两片毛兜罩着耳朵。   又割了两块兽皮,也给霍铎尔缝一顶可以遮风保暖的帽子。   他用骨针缝好帽子,正准备拿给霍铎尔试试,对方矮着身从屋外进来。   “白,可以开窑了。”   余白面色欣喜,随霍铎尔走到烧窑旁。   出窑的第一批陶器还算不错,尤其是那口陶锅。   余白先前烧的那口锅比较小,想煮份量多一点的食物不方便,这次做了口大一点的锅,敲了敲声音,挺清脆的,倒入清水盛放,也没有渗透的迹象。   当天下午,余白打算用这口新的锅多炸点猪肉丸子。   霍铎尔杀的那头牦猪还剩很多,如今都存放在地窑里。   他们入地窑一大块猪肉带上来,剁成肉泥后,混着鸡蛋液和其他剁碎的配菜,搓了三罐猪肉丸子。   傍晚,余白捞起炸好的猪肉丸子,打算给阿力一家送点尝尝。   霍铎尔道:“我来送。”   余白连忙追上他,软着声恳求:“我都快一个月没出过门了,把我带上吧。”   霍铎尔:“……”   “霍铎尔,求你啦。”   “……好。”   余白抿唇,笑着抻长胳膊。   他身子一轻,很快被兽人抱起来,自然而然地把举起来的胳膊绕到兽人脖子后抱紧。   风势不小,余白冒着风走到阿力家需要不少时间,霍铎尔带他,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   阿力一家搭了三间木棚,最外头那顶木棚是正值壮年,最有本事的阿力大哥,阿穆住的。   想进屋找阿力,就得绕过第一间木棚。   眼看着就要走到目的地,余白示意霍铎尔把他放下。   落地后,余白抱著罐子往里跑,还没靠近,脚步忽然钉在原地。   他捧着罐子,听到第一间木棚里发出异响。   棚内暧昧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钻进地缝,满脸窘迫和尴尬。   霍铎尔倒很平静,面色平常的接过他怀里的一罐猪肉丸子,越过第一间木棚,一直走到里头,在门外敲了敲。   “白送了点食物过来。”   说完,就把僵在外面的带余白走了。   天色灰暗,余白垂着脑袋跟在霍铎尔身后,一路上像做了亏心事那样,心跳得慌。   他走路没看路,霍铎尔及时拉起他。   “白,你看起来有心事”   从听到木棚里的声音以后,亚雌兽就不对劲,难道……   霍铎尔脸色阴沉下来。   余白:“啊?”   他四处张望,摇头否认。   “没、没有啊。”   霍铎尔:“难道是因为阿穆操了别的雌兽。”   余白吓一跳,没想到霍铎尔会说这样的话。   他看着霍铎尔没事人一样,结结巴巴开口:“你,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啊?我们刚才那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好像打扰到他们了……”   霍铎尔:“不会。”   又问:“白,你真的不是因为阿穆操了……”   余白:“别说了!”   霍铎尔看他快要羞死的样子,顿了顿。   兽人们没什么羞耻心的,夏天打猎,冬天几乎没有活要忙,自然就一身精力。   所以常常抱着自己的雌兽媾操,以此度过漫长无聊的冬天。   这在他们的生活里,是很重要而且常见的事。   如果运气好,来年的春天到了,雌兽可能还会怀上兽崽。   余白讪讪,不太肯继续接话。   霍铎尔,甚至是兽人们很习以为常的事,却令他羞耻心作祟,没有把这种话放在嘴边随便说的勇气。   霍铎尔还想再说,余白怎么也不肯听。 第23章   从阿力家回来以后,余白再看霍铎尔,始终有点别扭。   像被兽人的另外一面吓到了,又或者心里还有些矛盾。   刚打开门,他埋头就要进屋,走得太赶,以致于前脚踩到兽袍的下摆,连霍铎尔都没能及时的拉他一把。   余白摔了个脸朝地。   他脑子还空着,很快整个身子一轻。   膝盖弯下穿过一双肌肉分明的手臂,耳旁传来霍铎尔低沉担忧地呼喊。   “白?!”   余白呆呆地“啊”了声,他手脚都被缚在袍子里,灰毛鼠兔的盖耳帽子也往前滑了滑,兜着他的脑门,遮在小巧的鼻尖上,模样当真可怜又滑稽。   霍铎尔小心摘下他的盖耳帽,粗糙的指腹细致小心地拨开他的发丝。   “有没有摔伤?”   余白反应回来,直摇头。   “没摔到。”   他敛下眉眼,呆怔的神情褪去,反而多了一丝羞赧。   “穿太厚了,这一跤没摔到肉。”   他双手从袍子里抽出,拍拍身上和腿脚,当着兽人的面做了遍检查,小声道:“真没事。”   霍铎尔目光沉沉,攫着他的眉眼。   余白一避再避,霍铎尔浓眉皱起:“白,你在躲我?”   “为什么?”   从阿力家回来之后霍铎尔就觉察到这份异常,此时此刻,更是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余白掩声支吾,态度模糊。   霍铎尔:“我惹你生气了?”   余白:“没、没有。”   他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还没适应这个过于奔放的世界,就算告诉霍铎尔,对方估计也不会明白。   他转移话题:“我的头发好长了,如果不是盖过了眼睛,或许刚才就不会跌倒。”   余白佯装苦恼:“也许是时候把头发剪短一点,你觉得呢?”   说完,他自顾地开始翻找石刀,一旁的雄兽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兽人的思维大多数都很直,还会犯混,霍铎尔就这么糊涂了半天。   当夜,火光映着石壁,屋内寒冷,余白照例和霍铎尔挤在同一张床上。   他背过身,兽褥兜着脑袋,罩得他整张脸热乎乎的。   霍铎尔似乎比平时沉默许多。   彼此保持着怪异的沉默,余白迷迷糊糊的,还没等他睡着,倏地,一阵爆裂的异响划破冬夜。   伴着这巨大的轰响,熟悉的恐惧犹如蛛网罩着他的心脏。   余白心脏紧缩,接着狠狠跳动。   没等他反应,整个人连带着兽褥都被霍铎尔迅速捞起来抱在怀里。   他们紧紧靠在床角一侧。   狂风呼卷,沉云翻涌,天地间落下无数道灰茫茫的天光,像千万支光刃射在残旧的部落上。   无数把寒风形成的利刃把低沉黑红的云幕割开一道道口子。   即使余白耳朵被霍铎尔捂紧,高大的身躯将他牢牢笼罩,但熟悉的震鸣和风嚎让余白慢慢有了反应。   这是风暴。   他居然遇到了第二次风暴。   响彻天幕的风鸣在深夜里嘶嚎,云层裂开的口子渗出深深浅浅的光。只一瞬,黑夜笼罩的大地完全被灰色的光团覆盖。   风声无止无尽,石墙滚动,发出惨烈的声响。   余白埋在霍铎尔怀里很久,久到身子都僵硬了,他试图抬头。   隔着厚实柔软的褥子,濡湿的黑眸与霍铎尔低垂的目光迎上。   他缓慢眨眼,哑声问:“情况怎么样了?”   又问:“你还好吗?”   风声嘶叫,兽人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   余白被稳固地护在墙角一侧,霍铎尔对他完全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仿佛任何风暴和伤害都碰不到他。   但石头滚落,东西飞走的响动他还是听到了,余白担心坠落的东西砸到对方身上。   霍铎尔手掌包着他的后脑轻轻拍了拍,示意他继续靠着自己的胸膛。   第一次遇到风暴,余白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发抖,这一次却有个兽人用身躯为他撑开牢固安稳的一片天地。   不知不觉间,霍铎尔胸膛沾了些许濡湿。   他触摸到小亚雌兽眼角的湿润,以为对方害怕,手臂拥得更紧,掌心包着毛绒绒的后脑无声拍抚。   **   天将要亮时,风暴嘶鸣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万籁俱寂,安静了很久,余白耳朵里的震动声总算消失殆尽。   他意识到风暴已经散了好一会儿时间,迟钝地回神,僵在霍铎尔怀里艰难地动了动手脚。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余白胳膊都麻了,甫一抽动,嘴里立刻闷哼几声,胳膊一时半刻还抬不了。   霍铎尔松开掌心,打量坐在怀里的亚雌兽。   “白,你怎么样?”   余白小脸惨白,秀气的眉眼扭成一团。   “……没事。”   霍铎尔沿着他的胳膊轻轻按摩。   余白太瘦弱了,软软的靠着自己,霍铎尔完全不敢用一丝力气。   按捏几下,余白眸子里瞬间溢出湿润剔透的泪花,霍铎尔目光摇晃,笨拙无措。   “弄疼了吗?”   余白轻哼:“只是胳膊太麻了,一会儿就好。”   他从兽人的胸膛抬头,视线往上一越,灰尘弥漫,大半边房顶光秃秃的,遮盖的树叶树皮早就飞远了。   他眸子涣散,良久之后哑声叹息。   屋内变成这副场景,外头的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里。   余白推了推兽人的胸膛:“我们出去看看吧。”   两人走出门,余白捂着口鼻出神。   一如他所料,满院狼藉,木头散乱一地,还有很多都被卷走了。   风暴平息之后,部落周围陆续传来交谈的动静,躲藏了大半夜的兽人出来检查。   分散在主城边沿的部落没有像主城那样可以抵挡风暴的坚固城墙,日子过得本来就不算安稳。   好不容易安置起来的房屋,储藏的物资,粮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下遭到各种程度的摧毁和损坏。   兽人们习惯了,即使愤愤或难过,最多咒骂几声,骂完继续收拾残局,重新搭建。   天色蒙蒙亮,许多兽人就忙碌了起来。   余白望着空荡潦倒的小院,抽了抽鼻子。   “霍铎尔,我们也收拾收拾?”   霍铎尔叮嘱:“多穿点。”   又道:“先吃东西。”   余白应了声,即使没心情吃东西,可收拾残局需要体力,该做的必须准备。   他添好衣物,从狼藉的院子捡起几根木头,又到外面临时搭了个石头灶煮食物。   幸运的是他们在入冬时挖好了土窑,大部分食物都藏在窑里,没有遭到风暴的损害。   余白走到墙角,发现搭建的烧窑还算完好。   他用石刀敲开烧得干硬的黏土,尽管遭遇了大半夜风暴的侵扰,但窑内依然残留着热温。   他用木条小心夹出烧好的陶器,逐个敲了敲。   其中六个陶器声音响脆,另外五个声音发闷,底部还有裂开的痕迹。   算上前些天烧出来的陶器,拢共二十个还算完好。   霍铎尔从土窑里搬了食材上来,看到地上的陶器,一一收拾了。   天光彻底明亮,这也让毁坏的部落暴露在视野之内。   周围的树木东倒西歪,零落枯黄的草植歪斜斜的贴着地面倒去,随处堆落着破碎的木头石屑,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只剩一片杂乱颓垣的景象。   余白打量情况没好到哪里的小屋,到底是年纪还小,没经历过太多风浪。   面对此情此景,一颗心苦涩难忍,慢慢靠着墙角坐下,胳膊一抬,抱紧膝盖。   他拖着副病恹恹的身子来到异世,举目无亲,这一年遇到的灾祸和困境完全超出了过去十几年所经历的,甚至颠覆所有认知。   负面情绪积压在一起,瞬间化成堆出眼角的泪花。   他哭的时候并不会哭出声,泪花从眼角涌出,声音却使劲的往嗓子里吞咽。   霍铎尔从屋内出来,目光一滞。   满院狼藉和灰尘,瘦弱的亚雌兽环膝靠在墙角里,肩膀不断颤动,实在可怜。   他屏息靠近,屈膝半蹲,将余白单薄弱小的身子往怀里揽。   “白,别哭。”   余白抽噎片刻,濡湿清透的眼睛红透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咧咧嘴角,挤出一丝弧度。   “……不是我想哭,就是看到这样的场面,情绪一下子起来了,过会儿就没事啦。”   霍铎尔替他擦拭眼角的泪珠,专注道:“我会重新把屋子搭起来,会一直照顾好你,别怕。”   “照顾?”余白喃喃,眼尾氲着泪花,忍不住哑声失笑。   “这种话哪里能随便承诺啊,那是、那是两个人要过一辈子才能说的话。”   他看着霍铎尔,瞥开眼角挂落的泪珠。   “你还想照顾我一辈子啊?”   霍铎尔喉头一滚,正要接话,余白推开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   *   *   *   *   *   *   余白没让霍铎尔跟随,独自在外面搬了块石头坐着。   待他收拾好情绪,先用现有的食材煮了一锅干菇肉汤,再往另一个小点的陶锅放入猪油,往里打三个鸡蛋,反复翻面煎熟。   鲜香浓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路过的兽人纷纷侧目。   几个搬着木材的亚雌兽停了脚步,迟疑再三,还是主动靠近了。   “白,你煮的肉怎么那么香,这一片片的是鸡蛋?这又是什么煮菜的法子?”   亚雌兽在兽人眼中不受待见,余白最近却做了一件接一件令兽人惊叹的事。   他们对这个同样是亚雌兽的余白感到非常好奇,此时遇到,想着都是同类,不免多亲近了一点。   兽人时常煮肉汤,可味道都没有那么香,也煮不出一片片的鸡蛋。   余白掩在发下的眉眼弯了弯,唇边浮起一丝害羞的浅笑。   他有些放不开,清了清嗓子。   “我加了土姜和咸豆这类的香料,多放新鲜蔬菜,煮起来就会很鲜。”   其他食材亚雌兽们都听过,唯独土姜。   “土姜是什么?”   余白好声解释:“就是辣辣根,辣辣根可以一定程度的去除肉类的腥味。而且如果你们受凉,身上发冷,流鼻涕,也可以切几块辣辣根,剁碎了煮成水喝。”   几个亚雌兽还是第一次听说:“辣辣根?”   余白轻轻点头:“可以到蚩足部落附近的山脚挖。”   “如果这个辣辣根真有那么好,我们过几天去挖一些回来。”   他们从余白这儿得了个从没听过的消息,也不好意思白拿这个好处。   “白,等我挖回这个,也分你一半。”   余白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肉汤已经煮熟了,面对亚雌兽们的热情,余白没有扫了他们的兴致。   他进屋多拿了三个烧好的陶碗,盛些刚出锅的肉汤分了过去。   “尝尝。”   一场令人心惊的风暴过后,在这个寒冷的清晨,能喝到热气腾腾的鲜香肉汤,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   亚雌兽们眼睛都亮了,咂咂嘴道:“真好喝!”   “这汤味道那么好,就是放了那些香料的缘故么?”   “我明天就去一趟蚩足部落。”   “这个碗怎么和我们用的石碗不同啊?”   “白,你的锅和碗是什么做的?”   亚雌兽们有太多疑惑了。   刚才他们围观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余白锅里的食物熟得很快。   兽人们平时煮东西,需要用火把锅热很久,水烫以后再把食材放进去。   余白:“这是用河边黏土烧出来的陶锅,能用来煮菜和炒菜,导热性比石锅快不少。”   “泥土?”   亚雌兽咋舌,纷纷睁大眼睛。   “泥也能做成这些东西吗?”   他们不敢相信,但眼前所见确实是真的。   余白并不藏着掖着,把烧制陶器的办法告诉几个亚雌兽。   兽人普遍都用石器。   这些石器需要拿石刀将石料打砸磨成器具,制作过程耗费力气和技术,而且光是找合适的石料就得消耗不少时间,烧陶器比制作石器方便很多。   听完,亚雌兽们瞠目结舌。   “居然还能这样?!”   “白,这都是谁教你的,连祭司都不知道呢。”   “白,下次我能让你教我吗?”   他们的热情让余白招架不住,却没做出驱赶的行为,唇边始终挂着含蓄腼腆的笑。   其中一个亚雌兽忽然问:“白,你、你和那个巨人族兽人关系那么好,是不是要跟他结契啊?”   余白心跳一紧:“结契?”   “白能找到那么厉害的雄兽实在太厉害了。”   “对,他们总看不起亚雌兽,但他们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啊,就、就除了生不出兽崽嘛……”   话是这样说,议论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兽族最重视繁衍,不能生育,就意味着无法延续族人的血脉,确实没什么用。   “如果白能和那个雄兽结契,肯定让别的兽人大吃一惊。”   “就是!”   “白,你的院子那么小,又破,如果和巨人族雄兽结契了,肯定能住到部落主城里。”   余白一怔:“什么意思?”   亚雌兽你一句我一句的说明白了。   主城的地是按实力划分的,而雄兽实力又在兽人最上。   力量强大的雄兽只要和雌兽结契,就能拥有入住主城的机会。   这样,主城里既集中了最厉害的兽人,可以为部落出力,狩猎和守卫,还能繁衍后代,巩固兽族延续的希望。   能力越高的雄兽,挑选兽侣的范围就越广。   巨人族的力量在所有兽族里是最独特的,他们是守山一族,延续了山神的力量。   兽族哪怕不喜欢他们,也会忌惮,会避免招惹到巨人族,生怕触怒山神。   霍铎尔那么厉害,如果选中余白做兽侣,哪怕是个亚雌兽,酋长也不会说什么。   余白听了心不在焉地,并不在意。   他和霍铎尔没有感情基础,怎么能轻易结契呢?   周围的兽人都散开后,余白盛了一大碗肉汤,往里夹了两片煎蛋,起身去给霍铎尔送饭。   院里空荡荡的,霍铎尔进山里砍割能用的树皮和树枝,这会儿还没回来。   寒风灌进腿脚,余白打了个哆嗦,怕食物冻凉,回到灶前继续烧柴,续着小火给食物保温。   午前,云雾阴霾,叫人心头沉重。   霍铎尔拖了一大捆树皮和树枝下山,余白远远瞧见,连忙把锅里的那碗肉汤取出,小心翼翼地送了过去。   "霍铎尔,来吃东西。"   “白,”霍铎尔擦去额前的汗,浓眉之间的皱痕没有松开,“快下雪了,我先把房顶盖起来。”   时下冬季,又遭遇风暴,霍铎尔怕气候越来越恶劣,担心余白的身子撑不了。   他要赶在入夜之前把屋顶盖好。   余白捧着碗:“下雪?”   一阵寒风刮面,他打了个喷嚏。   霍铎尔沉声应答,抽出腰侧的石刀,准备把树皮一块块的刮磨干净。   天地荒寒,霍铎尔干活速度很快,露出的臂膀源源不停的落出汗珠。   余白想帮忙,却不知从哪里帮起,他完全跟不上兽人的速度,只好贴在墙边站直,看着乖巧,还有些无措。   一股凉风钻进脖子,他寒战不断,紧接着额头印下点点清凉,伸手一摸,几片雪絮落在手心。   真的下雪了。   除了风声,天地肃静。   砍木打磨树皮的声音连接响起,余白望着落下的白点,雪花沾在霍铎尔光裸的膀子身上,和汗水混在一起。   霍铎尔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他忽然低头,鼻翼轻轻抽动。   “霍铎尔,我去阿力家一趟,看看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霍铎尔抬起汗珠滚落的面庞:“白,你……”   话没说完,余白已经跑远。   *   余白这次说了谎,他没去阿力家,而是去了部落的主城。   他拔腿狂跑,直到穿过城门,冷冽的风声大部分隔绝在城墙外,落在眉间的雪似乎都轻柔了很多。   余白喘着气,抬头时差点和身边搬柴的兽人撞到。   主城里很安静,房屋虽然建得不是很好,但它们稳固安静的屹立在雪天里,即使遭遇过风暴,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雪越来越大,霍铎尔为了尽快把房屋盖起来,已经忙了几乎一整天……   如果能在主城拥有自己房子,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   余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迈开腿往回就跑。   *   下雪夜,霍铎尔搅了搅煮好肉羹,目光落在另一侧纤小的身影上。   “白,来吃东西。”   余白浑浑噩噩的,捧着碗差点把汤洒了。   霍铎尔又叫了他几次,余白岔开话题,埋头吃了几口浓香的肉羹。   临睡时,余白安安静静蜷起身子,霍铎尔侧身躺下,垂目注视。,   “白,你怎么了?”   自从余白从阿力家回来,状态就一直不对。   “阿力他欺负你?”   “还是身子不舒服?”   余白掀开眼皮,摇头。   霍铎尔掌心抚摸他的额头,拨开碎发,锁着他的眉眼。   “白,告诉我。”   “你、你能力是不是很好……”   霍铎尔以为听错了:“能力?”   他目光有些古怪:“哪方面的能力。”   余白精神一振,涣散的心绪收拢,连忙解释:“我指的是力量!”   霍铎尔点头。   “白,问这个做什么?”   余白似乎有事情隐瞒,霍铎尔担心他受到欺负。   过了片刻,余白压着嗓子,声弱如蚊,从嘴边里挤出一句轻得听不清楚的话。   “@#%……吗……”   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第24章   火光并不明亮,即使如此,说话的少年还是紧捂着发烫的脸颊,生怕此时羞窘的模样被兽人瞧清。   他一张脸埋进兽褥,也不敢看霍铎尔的脸色。   “白,你说……”   霍铎尔迟疑,以为听错了,可看小亚雌兽这副反应,又不像听错。   半晌,余白闷在兽褥里嘀咕几声,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   “你、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余白耳根连着脖颈都是热乎乎的,藏着小脸,以致于错过了兽人明显的震动,揽在他身后的臂膀更是暴起了青筋。   霍铎尔急骤胸膛起伏,他稍微冷静下来后,想了想,沉声回应:“好。”   “……诶?!”   余白拔出闷得涨红的脸,没想到兽人答应了,而且应得那么快。   “霍铎尔,你……都不考虑一下吗?”   “刚才你就是在想这件事?”   所以晚上没吃几口东西,见他就避开。   整个晚上,霍铎尔想找机会说话,余白一躲再躲,宁愿钻进兽褥里闷着不吭声也不看他。   余白弱弱:“……嗯。”   他观察霍铎尔神色,掀开兽褥挺直了腰板坐起,舔了舔唇,满脸纠结,最后斟酌着开口。   “今天我听几个亚雌兽说,部落主城又招兽人勇士了,强壮的雄兽只要选择兽侣结契,就能分到城里的地。”   余白垂眸,膝盖曲起,手指头放在膝头反复搅动。   “我们住的石屋太破旧了,地方也很窄小,旧屋毁坏以后,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你今天一直忙活,下午看到你在雪天里那样收拾,忽然就有了别的想法。”   余白卡在嗓子里的话越吐越清晰,一旦有了突破口,继续往下说就简单许多。   “我和你结契,这样就有机会住进主城,能分到更好的资源。”   “霍铎尔,我去看过了,城里的兽人都好好的。那里环境比较稳定,起了房子,种了菜地,即使遇到风暴,房屋也不会塌毁,不用担心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一切没了,更不用冒着风雪冰冻修建房屋。”   “我、我不想你太辛苦……”   他连忙补充:“我知道我们没有那种感情基础,所以这一切都不做数的,我跟你结契就相当于合作,可以把彼此当成很要好的朋友,兄弟,互相帮忙,互相照顾。总之先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以后的事以后再商量。”   兽人没有出声,余白心里惴惴。   他平复着慌乱的心跳,继续开口。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束缚你,心里不用抱有负担的。以后……如果你想离开或者留下都好,又或者……等你有了喜欢的兽人,也可以选择分开,解除这份婚契,我不会纠缠的。”   霍铎尔:“……”   余白一张脸越垂越低:“说到底,就是合作关系,不用履行任何结契义务的。”   他知道霍铎尔恐怕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过了这个冬天,也许就会离开了,去找他的族人团聚。   他们注定不会陪伴很久。   余白强撑起精神,做出一副他都明白的模样。   即使以后会分开,遇到霍铎尔这么可靠真诚的兽人,他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他悄悄抬起眼眸,打量霍铎尔的神情。   须臾后,看不出什么,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你觉得怎么样呢,霍铎尔?”   又想,对方拒绝的话也很正常。   毕竟这只是他单方面提出的合作,而且霍铎尔这样的雄兽,以后会有很好的雌兽做他的兽侣吧。   沉默中,霍铎尔很轻地点了头。   余白紧抿的唇一松,微微湿润的眼睛弯了弯。   “……那你答应了?”   霍铎尔:“嗯。”   余白吐出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整个人完全乖得不行。   “好,谢谢你答应我。其实结契以后和现在没什么不同,我们住的地方会变得更好,别的都不用改变。”   他温声温气的商量。   “我们得到的所有资源都会共享。”   “不用履行……床上义务,完全可以分开睡的,这点也不会变。”   “要是有了喜欢的雌兽,不用隐瞒我,我不会不高兴。”   余白一股脑碎碎叨叨的说完,心里应该轻快才是。   可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话越来越小声,脑子里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霍铎尔会喜欢什么样的雌兽呢?   余白不再深想下去,毕竟对方喜欢谁,他都没有权利干涉的。   他睁大水圆濡湿的眸子,望入兽人的眼。   说了那么多,也该霍铎尔回应。   “白,我想照顾你,成为兽侣以后,绝对不会弃你不管。至于族人,每次外出狩猎,我都留有记号,如果他们看到定会找过来。”   兽族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很少把喜欢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他们并没有“喜欢”这种概念。   发自内心很喜欢兽侣时,更多的是要照顾对方一辈子,保护兽侣,让自己的兽侣吃饱穿暖,繁衍后代。   火光晃动,照亮余白朦胧温软的眼神。   他浅笑着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霍铎尔扶着余白躺下,拢了拢兽褥,把他的身子裹在身躯里。   “这样还冷吗。”   余白摇头,抵着兽人温厚的胸膛,安心地闭起眼睛。   *   *   *   *   翌日天阴,寒风呼啸,石床旁边的位置一早就空了。   余白卷在兽褥里,发上翘起几绺柔软的毛,模样呆呆的。   他还有些恍惚,脑海里想起昨夜和兽人商量的事后,又将脸藏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余白拍拍热乎乎的脸蛋,多裹了一身厚厚的狼毛袄,慢吞吞下床。   他穿得厚重,推门的动作格外笨拙。   门外,小院也空荡荡的,霍铎尔在角落里搭了个简单的石灶,灶边摞一堆木头,正在烧火煮肉汤。   余白喜欢吃蔬菜,霍铎尔将野瓜切一半,削成片放进去炖,又往里下了两个鸡蛋。   风直面吹,余白抬起胳膊挡在嘴鼻上,挪着臃肿笨拙的步子慢慢靠过去。   "霍铎尔……"   霍铎尔回头,望着即将成为自己兽侣的小亚雌兽,喉头滚烫发紧,目光投过去就收不回来了。   风太大了,余白走起来都受阻。   他身上一轻,被兽人直接提溜到柴堆背风的角落。   “白,屋外风大。”   余白一头柔软浓密的发丝凌乱飘动,露出笑弯弯的眉眼。   四目相对,兽人眼底坦诚的关怀没有丝毫遮掩,好像还多了别的东西。   虽然两人准备成为兽侣,也事先说开了,但余白心跳还是发紧,没敢和霍铎尔对视太久,眸光颤悠悠的,落在泥地上。   他点点头,用烧好的温水蹲在柴堆和墙角之间刷牙,洗漱干净,捧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进屋,脸好像也被飘起来的气熏热了。   霍铎尔跟在他背后,与他并肩坐下吃东西。   气氛沉默了很久,余白抱着碗慢吞吞地开口:“昨晚……”   霍铎尔目光专注,余白的话差点被这个眼神噎回去。   他垂眸,手指尖在陶碗边缘抓了抓,尽量放松了情绪,走到门后,看着远方的天幕,小声道:“找个日子,我们去结契吧。”   北风像刀子一样,无孔不入地往肌肤上刮,又冷又疼。   余白望着灰暗阴沉的天色,打量萧条破旧的院子,心里一阵戚戚。   他问:“会下雪吗?”   霍铎尔:“嗯。”   余白搓了搓双手:“那就尽快结契,下了雪,住在这里更加难捱了。”   说完,他虽难为情,却也抱着疑惑。   “要怎么结契呢?”   他还不知道兽人结契的流程怎么走。   霍铎尔低沉解释:“每一对结契的兽侣,需要到神树下向神祈祷,让神树见证这场结契。”   “神树?”   余白脸色迷茫:“神树在哪里?”   霍铎尔目光落在部落前方最高的山顶上,余白顺着这道目光一起望去。   霍铎尔:“就在山峰最高的地方。”   余白“唔”的点了点头,又扬了阵大风,卷起的砂砾飞进眼睛,连忙紧紧闭上。   细长的睫毛濡了湿润的泪渍,他揉弄几下还是不舒服,将碎发挽到一边,白皙的小脸完全仰起,对着霍铎尔,有点可怜兮兮的。   “霍铎尔,帮我吹一下。”   单单这样,霍铎尔肩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   被余白需求的时候,让他产生一种难以遏制的,血脉偾张的冲动。   霍铎尔放矮身躯,粗糙的指腹贴着那张柔软的脸颊,轻轻捧起。   指腹忍不住刮擦一下,余白哆嗦,疑惑地"诶"了声。   霍铎尔盯着两片轻合的浅淡唇瓣,喉头紧涩,对准那只濡湿通红的眼睛吹气。   一会儿就把灰尘吹了出来。   余白红着眼睛浅笑。   “好了。”   霍铎尔松开手掌,状态有些魂不守舍,兽袍下也愈发的撑和紧。   余白的个子比起兽人差了太多,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看清楚了那份变化。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背过身:“你、你真厉害啊……”   话里的意思好像不太妥当,他改口解释:“是夸赞你身体健康的意思。”   兽人的身体确实很好,火气大,力气大,一天到晚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像他的身体,虽然出现过两次短暂的生理现场,但平时和过去没多大区别。   他还是太单薄虚弱了,需要慢慢补回来才行。   **   这天天色不好,灰笼笼的,寒冷,雾也重,倒是没起什么风。   余白和霍铎尔商量,等天色没那么暗的时候到神树下结契。   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这是他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结婚,余白还是挺看重的。   为了把身子养好,每天坚持多喝一碗肉蛋汤。   他去河边打水,水波平静,映出落发遮掩的半张脸庞。   余白闪过风暴前一夜的念头,走回院子,找了把很薄的石刀。   霍铎尔看着他举起石刀往脑袋比划,眉毛一跳,迅速握紧他的手腕,将石刀夺走。   “白,你在干什么。”   余白惊疑,觉得兽人反应太大了,一想,哭笑不得地解释:“我不是要伤害自己,只是想把头发剪短了。”   蓄了一年的头发已经盖到脖子上。   之前独自生活,身体不好,所以很容易产生抵触外界的心理,一直蓄着头发。   他既然决定和霍铎尔结契,想重新生活,干脆把头发剪短,寓意一个新的开始。   听完解释,霍铎尔很浅的笑了一下。   “你笑了?”   余白像看到什么稀奇事,“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脸上有笑容。”   霍铎尔:“白,我替你将头发割了。”   “你会么?”余白怀疑。   霍铎尔:“老族长病时,都是我帮他削短头发。”   “好吧,麻烦你了。”   余白对霍铎尔全然信任,就算没剪好,也不会因此生气。   霍铎尔用骨梳慢慢打理余白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足,颜色有些发黄,可是摸起来稠密而柔软。   霍铎尔手指缠着余白的发丝,心也跟着软和下来。   他手上力道小心,怕割伤那片薄嫩的肌肤。   随着发丝一缕一缕削短,完全露出余白的脸庞。   眉眼秀气朦胧,小而翘挺的鼻尖,唇弯角弯弯。   霍铎尔凝着神看,痴了怔了,又盯着那两片湿润的唇。   浅色柔软的唇抿了抿,使得他心头震动。   霍铎尔盯着余白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刚才掩下去的,血脉偾张的感觉又要来了。   *   过两日,薄薄的积雪化开,天色明亮几分。   他跑去问霍铎尔:“明天你觉得会是个什么样的天气?”   按霍铎尔的经验看,明天或许会放晴。   于是余白和对方商量,打算明天登山,到神树下结契。   一场风暴结束,圈养在院子里的野鸡和野兔早就随着狂风卷飞,霍铎尔准备去附近的山里转转,预备捕些野鸡。   气候严寒,又干燥,霍铎尔一出去就是大半日。   余白打算烧点热水让霍铎尔带上,石罐里的清水见底,霍铎尔出门打水去了。   余白清扫院里堆积的灰尘泥土,门外打水的阿力路过,忽然楞在原地。   “白?”   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你、你剪头发啦?”   被阿力直愣愣瞧着,余白别扭地低头:“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不是。”阿力舌头打结,“一点也不奇怪,就、就是太好看了……”   “白,你为什么剪头发了?”阿力总觉得奇怪,余白的状态和平日见到的不同,他有些急躁,抓心挠肺的。   余白浅笑道:“我准备和霍铎尔结契,就明天。”   “结契?!”   阿力震惊,急忙围着他转。   “上次你不是说不结契吗,怎么又要结契……”   余白脸微微泛热:“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阿力的确不明白。   明明说了不会结契,可现在又要和霍铎尔结契,这究竟是结了还是不结?   望着亚雌兽温软白皙的小脸,阿力都快哭了。   他藏不住情绪,一直围着余白紧张地转。   “白,你想结契的话能不能选我,我、我会照顾你,永远对你很好!”   余白有些为难,最终摇头。   “阿力,有的话跟你没办法解释清楚,如果对你没有感情就和你结契,那样对你不公平,我不想耽误你。”   他看着阿力的眼睛:“我们是朋友啊。”   阿力满脸狼狈,使劲搓了搓。   “那、那你对那个巨人族有……感情?”   余白:“有的,不过和你想的不同,我和他以后可能会分开。”   阿力没听清楚后半句:“只能是他?”   余白:“只能是他。”   阿力失魂落魄地抱着一罐子水离开了。   余白轻叹,视线随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收回,定在门外的兽人身上。   门口淌了一地的水,霍铎尔回过神,皱眉盯着地上的水沉默不语。   他连忙迎到门外:“怎么石罐碎了?”   说着,双手打开霍铎尔掌心检查,庆幸道:“还好没伤着。”   霍铎尔把捏碎的石罐收拾干净,一言不发地拿起另一个石罐去河边打水。   路走了一半,回头,看见那抹笨拙小小的身影努力跟来,不由放慢脚步。   余白扶着霍铎尔伸出的掌心,道:“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霍铎尔:“嗯。”   “那你生气了吗?”余白话说得小心翼翼,“刚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   霍铎尔目光涌出些歉意。   余白悄声:“我不敢把全部的实情告诉阿力,怕他说漏嘴。”   又自顾自地道:“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等结契之后我们住进主城,日子慢慢安稳了,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小亚雌兽这么说,霍铎尔整颗心都软了,刚才的情绪全部消散。   “白,我不觉得辛苦。”   余白小脸忧愁,牵住霍铎尔另外一只腾出的手掌,跟着对方的脚步慢慢走。   “可我帮不上什么忙。”   尤其到了冬天,他寸步难行,几乎所有活儿都让霍铎尔揽在身上。   他怕再遇到风暴或者别的天灾,不想站在旁边干看着插不了手,也不愿意拖累对方。   上辈子连累了亲人,为他操劳十几年,来到异世,也没让霍铎尔放心。   霍铎尔把余白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在眼底,心口微痛。   “白,我这样做都是心甘情愿的。”   余白眼睫低垂,抿唇不语。   他有些怕听到这样的话,可一旦听到,免不得心悸无措,还多了几分惊慌害怕。   他牵紧霍铎尔的掌心,悄悄靠近对方,又下意识保留了一丝距离,局促谨慎地挨着。   *   隔天,果然就像霍铎尔说的,气候还不错。   山野周围没起雾,风微微吹着,还出了点日头。   冬日的晨光落满整个破旧的小院,少许暖意萦绕,是个适合结契的日子。 第25章   晨光笼着门前的身影。   余白一身黑色狼毛裘皮,埋头绕着原地打转。   他神情有些拘谨,揣在怀里的手反复搓了搓脸,又拨了拨帽子两侧垂下的盖耳部位。   听到关门的动静,怔怔抬眸,霍铎尔出来了。   雄兽拎着个小麻袋,麻袋一端的绳子缠在腕子上。   袋子里装着面饼,几个果子,熏干的肉条,水煮鸡蛋。   担心余白在中途饿着,霍铎尔顺手把粮食都准备好了。   见此情形,余白露出窘色:“我都给忘了……”   他从一早就开始紧张,此时头脑空白,连出门要准备的东西都忘了准备。   霍铎尔抬首:出发吧。”   他们遥遥注视着部落附近最高的那座山峰,一时无言。   趁时候还早,及时出发。   日挂斜梢,来到山腰半途。   余白双颊泛红,唇边也喘着气。   霍铎尔目色忧虑:“白,我带你。”   出门前就想带着,但余白没答应,想要亲自走到神树面前。   他面色坚持,有股韧性。   “今天要结契,这么特殊的日子,还是自己走上来比较诚心。”   虽然速度不快,可也靠着坚定的意志来到了半山腰,霍铎尔始终守在旁边,紧盯着,怕他突然摔倒。   日过正午,就要登上山顶。   越往上,海拔高了,余白缺氧的迹象愈发明显。   他靠着横生在地面的树干坐下,慢慢啃着霍铎尔徒手剥开的果子。   略微泛白的唇用力挤压着果肉,汲取果实清甜的浆水。   霍铎尔目光如炬,盯着亚雌兽湿亮的嘴唇,喉结一滚,独自剥了个果实吃。   只一口,浆水爆出,在嗓子里蔓延,甜得他直皱眉。   余白窥到这一幕,一边喘气一边笑。   “霍铎尔,你不喜欢吃甜的啊?”   “……嗯。”   “那还吃吗?不吃给我,丢了就浪费了。”   异世里每一份食物都很可贵,他不想浪费粮食。   霍铎尔难得迟疑,余白就当默认了。   他胳膊抬了抬,主动把没吃完的果子接到手里。   兽人吃的东西不过其他人的嘴,尤其雄兽,很少让人夺走嘴里的食物,这算一种挑衅。   余白不知道这点,霍铎尔没说,心里产生一丝隐秘的高兴。   他们慢慢前行,遇到一对从山顶下来的兽侣。   那雄兽和雌兽举止亲昵,靠在树桩前,雌兽的腿缠挂在雄兽身上,毛茸茸的灰耳来回摇晃,发出不加掩饰的声音。   眼前的情形,一看就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余白傻眼了,二话不说蹿到霍铎尔身后藏起来,还往对方腰后轻轻一戳,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树桩下缠得难舍难分的兽侣感受到霍铎尔目光里射出的冷意,那雄兽打不过巨人族,立刻光着腚换了个地方,抱起自己的兽侣溜得远远的。   “白,没事了。”   看着小心翼翼藏在身后的亚雌兽,霍铎尔轻轻一揽,将他带到身前,抬手往前指去。   “那里就是神树。”   沿着霍铎尔所指的方向所望,前方正是山峰之巅。   四周的云雾飘渺缭绕,已经入冬,山顶覆雪,一株粗壮的古树稳固屹立。   巨树参天,顶盖如伞,绿意蓬勃,皑皑白雪中的一道绿,仿佛渗透出源源不断的生命能量。   万物萧寂的时节,余白遥望神树,越接近,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力量正在感染自己,   登山时的颓靡一扫而空,他很快打起精神,甚至还轻声催促霍铎尔走快点。   不久,两人来到神树面前。   神树不远处搭了个木屋,屋外用树皮围着。   一名强壮,盘着巨大鹿角的兽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兽人披着灰旧的兽袍,脸上用植物汁液勾画出一大片图腾。   对方看见他们,目光先在霍铎尔身上停留片刻,再打量个子纤小的余白,并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霍铎尔站在神树底下:“白,过来。”   余白靠近,安安静静地挨着霍铎尔站。   鹿角兽人走到他们面前,取下手腕上的一条木质手串,一边转动,一边吟诵复杂古老的语言。   半晌后,兽人向他们微微点头。   霍铎尔从古树落下的藤蔓上取了根刺,他拿着刺扎破指尖,滚出的血液落在土壤里,接着示意余白也这么做。   余白不解,但也拔了根刺,往左手无名指的指腹一戳,渗出的血珠滴在同一片位置。   望着彼此的血液交融在土壤里,他心内浮起异常且微妙的感受。   此时此刻,在神树的见证下,好像真的与霍铎尔产生了某种紧密的联系。   鹿角兽人看着血液完全渗入土壤,分别交给他们一块木牌。   “神会保佑你们。”   说完,兽人走回木屋。   “白,下山了。”   余白攥紧刻着图纹的木牌,懵懵懂懂地跟在霍铎尔身后。   日头过半,按余白的脚程,下了山怕是要入夜了。   他登山时铆足一口气,现在和霍铎尔来到神树下结契,事成后那股气泄得干干净净。   霍铎尔屈膝微蹲:“我带你。”   余白轻声:“嗯。”   他担心在山里耽搁太长时间。   傍晚后山上的气温非常冷,早点回去也是好事。   他被霍铎尔抱起,握着木牌的手心扶在对方宽厚的肩头上。   余白脑子恍惚,如同身处梦境。   他低声喃喃:“这就结契了么?”   霍铎尔:“嗯。”   “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血滴到土壤里?”   “神树千年不倒,兽人的血液滋养了土壤,同样滋养神树生长。那些繁茂的枝叶,象征着兽族的后代不断延续。”   听完,余白心想:他也不会生啊。   “那个鹿角兽人一直守着神树么?”   “他是守树人。”   霍铎尔话虽然不多,可对余白的疑惑总是有问有答。   神树、结契,守树人,这些都为各部落的兽族知晓,怀里的亚雌兽却一无所知,尽管心里不解,倒也没问其中缘由。   霍铎尔此刻只想着一件事,余白和他结了契,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亚雌兽了。   赶在傍晚前,霍铎尔抱着余白回到小屋。   **   尽管事出有因,但结契对于兽人来说毕竟是件喜事,所以余白晚上做了一大锅烤鱼庆祝。   他从石罐里捞了四条鱼,清理干净后,往鱼身两面切开几道花刀,用土姜咸豆等香料腌制。   霍铎尔想帮忙,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做法,那么大的一个块头杵在灶旁,余白寸步难行。   他手上都是油垢,只好抻着手肘朝兽人腰腹顶了顶,好声好气地道:“帮我把洗好的配菜切了。”   霍铎尔沉默地去切菜。   余白抿唇一笑,往陶锅里下油,拿起腌好的鱼放进锅里反复煎熟。   煎好鱼后,用锅里的油混入配菜翻炒,加清水熬成汤底,最后把煎熟的鱼放进去煮成一锅。   余白眼下能用的食材虽然有限,但这种烤鱼的做法在兽世里从没出现过。   霍铎尔兽目沉沉地打量,视线落向灶前的亚雌兽,有些疑惑咽在嘴边。   迄今为止,他从余白身上看到越来越多新奇的一面,这些东西连兽族里最聪明的大祭司都不知道。   “霍铎尔,”余白的呼唤拉回兽人的神智,“来试试这锅烤鱼。”   霍铎尔用夹起一筷子鱼肉,默默点头。   “好吃。”   余白神情遗憾:“如果能找到更多的配料就好了。”   霍铎尔:“过了来年春天,可以和另外几个兽族部落交换物产。”   余白好奇:“还有这事?”   霍铎尔简单向余白介绍了部族之间的物产交换。   物产交换大多数只发生在实力强大的部族之间,没什么实力的小部落直接被掠夺或者吞并了。   大部族定期调派兽人外出狩猎、搜集物资,被野兽咬死,或者死于灾害的雄兽不在少数。   所以部落主城每年都会招纳兽人勇士,以此巩固部族实力。   余白吹凉鱼肉,咬了一口。   他吃东西很慢,安安静静的,吞干净了,发出轻声感慨:“我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霍铎尔出神地看着他。   余白实在太特别了,怕会招到其他兽族觊觎。无论以后怎么样,他都会护好自己的亚雌兽,不让任何兽人惦记。   *   一锅烤鱼下肚,黑天半夜的,时候不早了。   余白洗漱干净,率先躺进床。   他有些僵硬地往一旁拍了拍:“霍铎尔,来、来睡觉吧。”   即使前几天就和兽人睡在一起,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契。   随着关系的变化,余白觉得有点别扭。   说完,他背对着霍铎尔蜷起身子,紧闭眼睫。   身后袭来一阵温热,这么冷的天,霍铎尔好像火气很大,仍然光着膀子睡觉。   腰身一紧,他整个人都贴在兽人温暖健实的胸膛上。   “霍、霍铎尔……”他结结巴巴,没敢回头,“你干什么呀……”   霍铎尔不解:“白,我们前几天也这样睡的。”   余白:“是、是噢……”   霍铎尔收了收手臂:“这样暖和么?”   余白:“……”   他支支吾吾:“嗯。”   一夜安眠。   *   *   *   *   *   *   兽人异世里没什么休闲活动,除非生病,余白大部分时候都早睡早起,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屋外凌冽呼啸的风声。   冬季严寒,余白不像过去那样醒来时手脚冰凉。   此刻全身暖洋洋的,腿脚轻轻一动,隔着兽褥触碰着另一具身躯。   霍铎尔就像超大号火炉,在寒冷的冬天向他传递着源源不绝的温暖,   余白有些眷恋此刻的温度。   “白,醒了吗?”   余白转头,床太小了,鼻子一下子挤到兽人身上。   温软的气息扫着兽人胸膛。   霍铎尔手臂一鼓,下意识按着亚雌兽的腰身,兽袍围起来的地方瞬间偾张。   “白……”   霍铎尔低沉的声音暗藏将要喷发的火气,小亚雌兽的脸靠在身前,温暖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拨着刮着,哪能受得住。   余白脑袋轰地一下空白了,可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他努力平复着羞耻,眼睫局促地闪动。   “霍铎尔,你真健康啊……”   说完,往后挪了挪:“我没有压到你吧?”   石床就那么点地方,他平躺入睡,霍铎尔为了迁就自己,总是侧身躺一宿。   顾不上羞耻,余白歉疚地问:“胳膊有没有麻?”   “别担心,没什么事。”   余白无声地弯了弯嘴角,靠着身旁这具温暖的身躯多赖了会儿床。   等天完全亮了,两人起床。   他们已经结契,今天就到部落主城找酋长登记,按照流程,结契后登记的兽侣,可以领到城里的一块地。   吃完煮好的肉蛋羹,余白用温水洗漱干净,仔细整理兽袍。   觉察霍铎尔始终注视着自己,他想说的话停在嘴边,努力平复失控的心跳。   虽然他总不让霍铎尔这样看自己,但说了没什么用。   看他又不会掉块肉,余白干脆不管了。   走出破旧的小院,北风呼呼往脸上刮。   风实在太大了,余白走得摇摇晃晃,兽袍在风里飞舞,受到很大阻力。   云层灰蒙蒙的,再过不久,或许又要下雪了。   霍铎尔护在他身前,微微屈膝:“白,上来。”   余白也不浪费时间,一咬牙,胳膊扶着兽人的脖子搂上去,脸颊浮起藏不住的两抹红云。   霍铎尔抱着他稳步离开。   部落四周分散着兽人修建房屋,他们纷纷抬头,接二连三地睁大眼睛。   霍铎尔是部落里唯一的巨人族,能徒手打死了一头成年牦猪,这些消息兽人们早就听说了。   他们也听说过救治巨人族的亚雌兽好像有点本事,不过生得太弱小,总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非常不起眼。   此刻看清楚霍铎尔怀里的小亚雌兽,赫然叫他们震惊不已。   小亚雌兽居然生了一张白净柔软的脸蛋,他看起来很乖巧,这会儿被那么多双眼睛打量,模样有点害羞。   大风迎面吹,霍铎尔抬起手掌护在余白脸上,余白也下意识把脸靠入霍铎尔脖颈里。   围观的兽人暗道:怎么比兽崽还乖啊!   等霍铎尔抱着余白走远,这群兽人才在寒风里回过神。   “那个亚雌兽居然那么白,部落里可没见过哪个兽人长这副模样。”   “真好看啊……”   “好看有什么用,他那么小,又瘦,屁股不大,生不出兽崽的。”   越是强大的雄兽,挑选兽侣的标准就越一致。   他们都想要健康强壮,勤劳能干,屁股大的雌兽。   这样雌兽才能经得住雄兽强壮的身体和精力,能生更多的兽崽。   寒风将这些兽人的议论吹散,霍铎尔抱着余白进入部落主城,越过大门,吹在脸上的风小了许多。   巨高严密的石墙形成了一层防御屏障,大幅度削弱风势。   耳边呼啸的风声陆续消失,余白从霍铎尔肩膀抬头。   城内木屋一排排交错,泥地两侧横着晾晒东西的木架。   他左右观望,打量的同时,四周做杂活的兽人同样看着他们。   霍铎尔是出现在羱族部落的第一个巨人族,其他兽人对他似乎有些畏惧,却也抱着很大的好奇心。   巡视的两名雄兽举起木叉拦了他们的路:“巨人族?”   “你们来干什么?”   霍铎尔冷道:“酋长住在哪里。”   余白怕生出事端,把结契时守树人给的木牌亮出来,示意他们来找酋长登记。   在神树下结契的兽侣都会得到一对木牌,他暂且把这个东西理解成结婚证。   兽人诧异,给他们指了方向。   霍铎尔抱着余白继续走,巡视的两名兽人停在原地议论。   “巨人族怎么找了个亚雌兽结契?”   “好弱的亚雌兽,能捱得住那个巨人族干吗?”   ……   余白:“……”   霍铎尔同样把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清楚。   余白清了清嗓子:“别听他们乱说,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霍铎尔兽目微闪,一时沉默。   *   来到酋长居住的房屋,门外等了两对兽侣。   风暴过后,每日有雄兽带着结契的雌兽来到主城,但并非所有兽侣都能顺利登记。   兽人有点忌惮巨人族,不敢打量,悄悄观察霍铎尔怀里的余白。   背后的目光太过强烈,余白示意兽人放自己下地。   落回地面的余白让其他雌兽更加意外了。   那么弱小的亚雌兽居然能找到巨人族的雄兽结契,他们羡慕不已,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雄兽是最强的那个。   余白藏到霍铎尔身后,没等他理清头绪,酋长带着两名强壮威猛的兽人出现。   余白从现场了解到,只有通过考验的雄兽才能入住主城。   此时落了小雪,酋长领他们来到一片空地周围,前边摆着三块巨石,从左到右,石头的规模依次增大,就算是最小的那块石头,也比成年雄兽大块。   在巨石对面,立着木桩和弓箭。   雄兽要通过的考核正是这两项。   两名雄兽跃跃欲试,他们上去热手,舒展肌肉。   角牛雄兽试了试最大的那块石头,只见他黑黝黝的脸皱成一团,鼓足了劲,片刻之后,石头纹丝不动。   雄兽脸色悻悻,换到中间那块石头。   他再次咬牙,这次只能将石头原地扛起,再次放下。   最后,角牛雄兽扛起第最边上的石头,勉强走了个来回。   酋长微微点头。   余白欲言又止,身旁的霍铎尔忽然动了,径直走到最大块的石头面前。   霍铎尔那条大花臂一抬,两肩肌肉起伏,搬起巨石走了个来回。   他把石块放回原位,手持弓箭,走到最远的距离外,干脆利索地射出木箭。   霍铎尔面无一丝表情,也没收着手劲,砰的一声,只靠一支木箭,直接把桩靶震出裂痕。   酋长和几个雄兽诧异,头一次见识到巨人族天赋异禀的力量。   酋长目光深切,仰头望着霍铎尔。   “羱族部落欢迎你这样的勇士。”   酋长态度明确,当场就给他们登记,同时告知城里的规矩。   原来入住主城的兽侣,雄兽每个月要轮岗巡视,定期跟随队伍外出狩猎,交纳五石重的肉食,除此外,还需另外交纳一捆麻绳,八石重的瓜果蔬菜。   听完酋长的话,余白心情复杂。   天底下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想要得到城里的一块地,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酋长身后的羱角雄兽喊了浑厚的一嗓子:“跟我来。”   羱角雄兽性格热情:“我叫阿长。”   他指了指前方的一片荒地:“这里是酋长分给你们的地方。”   荒地面积比小屋宽敞两三倍左右,余白惊讶:“那么大?”   羱角雄兽呵呵一笑:“你这兽侣厉害,越强大的勇士,就能分得越好的地。”   余白抿唇,神色闪过动容。   雪越下越大,荒地上覆了一层白。   等阿长离开,霍铎尔抱起余白,疾步带他返回。   余白趴在霍铎尔肩膀上,哪怕走远了,眼睛依然望着荒地的方向,久久才回神。   他忽然抱紧兽人的脖子,眼里涌出些许濡湿。   “霍铎尔,我们好像要有家了。” 第26章   深夜,余白忍不住在逼仄的床上翻身,刚动几下,便有一只大掌在他背后拍了拍。   “白,睡不着吗?”   余白实在太兴奋了,回到小屋后一直想着搬家的事情。   他裹在厚实的兽褥里,又被霍铎尔这个超大号暖炉包围,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手心还出了汗。   他想和霍铎尔亲近一点,于是脑袋靠在对方胸膛上蹭了蹭,话音在火光静谧的黑夜里很轻柔,   “有点失眠,忍不住想搭新房子的事。”   即使他们这个冬天没有建好房屋,但只要领到了地,就必须每个月向主城交纳粮食和麻布,除此以外,霍铎尔也要定期肩负起轮岗巡视主城的责任。   来来回回的比较麻烦,如果能早点搭好新屋尽早住进去就好了。   霍铎尔低声道:“我会尽快把屋子搭起来。”   “不是你,”余白嗓音一扬,流露着雀跃,“是我们,我们一起把新屋子建好。”   他们分到的地还算宽敞,搭两三间屋子绰绰有余。   兽褥将他裹得太严实了,余白拔出胳膊,手肘撑在霍铎尔腰侧坐了起来。   “白?”兽人跟着起身,与余白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对坐,“怎么起来了。”   余白捡起一根木棍,在泥地上画了新房屋的大致轮廓。   他和霍铎尔住在正屋,旁边再搭一间配房,配房中间隔道墙,一边用来当厨房,另一边拿来当澡房。   剩下的地拿来种菜,必要的时候可以临时把菜地改造成木棚存放杂物,最后,院子里留出靠墙的位置,底下用来挖地窖储存食物。   余白画画技术一般,但是主要的区域都画出来了,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逐渐起了困意。   霍铎尔拿走他的木棍,将他扶回兽褥里躺下。   “先休息,白说的我都记住了。”   余白打了个呵欠,眼尾湿漉漉的。   已经到了深夜,脑袋飘忽混沌,刚才说过什么完全没有太多印象,可旁边的兽人却说他都记得,神色专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余白和那双兽目对视,唇嗫嚅着动了动,脸一偏,靠在温热宽厚的胸膛里彻底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余白在简陋的灶前煮了锅鸡蛋熟菜汤,搭配蒸好的粉粉豆,给霍铎尔盛了一大碗。   他尽量多吃食物,蓄存体能。   和霍铎尔商量之后,如果想在降大雪前住进主城,就要尽早准备搭房子的材料,所以他们决定从今天开始干活。   早上风还大,山里飘的雾散得干干净净。   余白搓了搓手,盖在耳朵两边毛绒绒的兜兜晃晃悠悠的。   他送霍铎尔到门外,眸光忧切:“在外面要小心。”   说着,把叶子包起来的几块面饼和水囊塞到对方掌心:“饿了就吃。”   霍铎尔拎起一把砍木专用的石刀,准备进山里砍木。   砍木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纵使余白有心,但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去周围的矮林里割点麻藤做些手工活。   互相叮嘱几句,霍铎尔很快就上山了。   余白收起目光,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临近正午,外头不扬风了才到附近割麻藤。   羱族部落盛产麻藤,用麻藤编绳,可以做成麻布,是最常用的东西。   部落遭遇风暴侵袭,兽人们都在忙着修建房屋,出来割麻藤和树皮的兽人不在少数。   余白来到附近的山脚,很快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白——”   阿力摇晃手里的麻藤:“过来这里。”   阿力和塔塔三兄弟天亮后就来割麻藤和树皮,他们占了块好位置,割下来的麻藤已有半墙高了。   余白走近,阿力嘿嘿一笑,塔塔三兄弟保持举着石刀的姿势,瞬间看直了眼睛。   余白把遮头盖脸的头发剪短了?   他生得俊俏灵气,但性子内敛腼腆,朦胧好看的眉眼微微弯了弯,这一笑让塔塔三兄弟完全愈发傻眼。   “这,这是白?!”   塔克往胳膊一捏,回过神,高大的兽人有些扭捏起来,冲着余白呆呆痴笑。   阿力往余白身前一杵,心里不是滋味。   “看什么呢?白已经结契了,我都没机会,你们更别想了。”   余白“啊”一声,脸色不自在:“阿力,你别这么说了。”   又道:“大家都是朋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帮。”   阿力也不想在结契这话题上扯太多,就跟往自己身上扎刀子似的。   “来割藤?”   余白轻轻点头:“我和霍铎尔过阵子就会搬到主城里,先准备一些能用上的东西。”   交纳的肉依靠狩猎获取,这事只能霍铎尔办。至于麻绳,会手工活就不难搓,余白负责把交上去的麻绳准备好。   塔克有些沉闷,依旧呆呆望着好看的亚雌兽出神。   直到被塔塔拍了一把,这才回神,看见阿力围着余白说说笑笑,不免心生羡慕。   余白握上两根垂下的麻藤,调整了个相对高的位置,石刀正准备割下,后头一双大手拿着石刀帮他割了。   塔克道:“白,那边的麻藤长得比较矮,这里我来割,你去割那块位置的。”   阿力也帮着声:“对啊,白,你个不高,在这里费力气,换到那边吧。”   “好,”余白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纤稠的睫翼弯了弯:“谢谢。”   阿力和塔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傻笑。   如果余白没有兽侣,他们或许还会因为余白争一争,可如今亚雌兽已经结契,兽侣还是个力量强大的巨人族,他们只能放弃,甚至对彼此产生了点同情心。   有阿力和塔塔三兄弟的帮衬,余白割麻藤的效率比预想中快许多。   赶在傍晚起风前,余白就要返回去小屋了。   塔克主动开口:“白,我帮你把这捆麻藤拖回去。”   阿力自个儿还有几捆麻藤要搬回家,塔克的另外两个兄弟塔塔和塔卡负责把东西搬走,他能空出手帮忙,也想着对余白多照顾几分。   余白迟疑,但捆在身后的麻藤重量不容小觑,总不能让霍铎尔下了山再过来一趟。   他微微点头:“等下我请你吃东西。”   阿力竖起耳朵:“吃什么,吃猪肉丸子吗?!”   他舔了舔嘴巴:“白,上次你送给我们的那罐猪肉丸子太好吃了,我阿姆想做,但做不出像你那样的。”   塔克疑惑:“什么猪肉丸子?”   阿力:“你吃过就知道了。”   余白好脾气的解释:“肉丸子得用油炸,姄姆姆用的还是石锅吧,石锅很难烧热,油温不够烫就不好炸肉丸子了,可以换成陶锅试试。”   几个雄兽异口同声:“陶锅是什么?”   路上,余白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了制作陶器的办法。   回到小屋,塔克把麻藤堆进院里,这会儿渐渐起了风,天灰沉沉的,可能又要下雪了。   余白让塔克等一会儿,他转身进屋,很快,拿了几串放在石锅里保温的炸猪肉丸子走出来。   “塔克,这个给你。”   塔克搓了手才接过,好奇地打量。   他嗅了嗅:“好香啊。”   余白浅浅笑着:“屋里留火炭,石锅保温不错,这些丸子是夜里炸的,天气冷,现在还能吃,你们尝尝。”   塔克动了一下脑袋上的牛角,有些憨厚局促,忍不住诱惑,当场咬了一颗肉丸。   酥脆鲜嫩的口感在他嘴里炸开,塔克眼睛一亮:“真好吃!”   他看着余白,想多说两句,外头传来动静,霍铎尔左手拖着成堆的木头回来,像座小山一样堵在旁边。   塔克直觉霍铎尔对他有敌意,匆忙和余白道谢,捧着肉丸离开了。   余白迎到门外:“你回来了?”   他脸上有些雀跃:“今天幸好有阿力和塔塔三兄弟帮忙,割回来的这些麻藤应该够用了,这几天先处理干净。”   霍铎尔微微点头,余白跟上去又说了几句,兽人没有应声,埋头干活,最多点头回应。   余白停在屋门下,有些疑惑,霍铎尔怎么忽然不理他了。   “霍铎尔……”他轻轻出声,“你是不是生气啊?”   “我下次会尽量多帮点忙……”   兽人无奈。   “白,我没有生气。”   “诶?”   “只是胸口有点堵,闷得慌。”   余白着急地围了上去:“生病了吗?进屋坐会儿,我给你看看。”   霍铎尔:“那个雄兽想要你。”   余白:“啊……”   他脑袋一下没转过弯:“我和塔克都没见过几次面。”   又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他。”   霍铎尔目光炯炯,余白局促地别开视线。   “算了,不说这些,越说越奇怪了。”   霍铎尔没怎么说话,余白也有些倦了。   他下午出去割藤,此时坐在火堆前吃药。   气氛陷入一时的沉闷。   洗漱干净后,余白安安静静躺进床里,脚还是凉的。   前几天睡觉的时候,霍铎尔很早就上来像个超大号暖炉一样暖着他了。   他躺下好一会儿,对方还没过来。   余白抿唇,不怎么想说话。药效起时,他迷迷糊糊的,没多久,觉察到霍铎尔摸了摸他发凉的脚踝。   **   霍铎尔瞬间后悔刚才没理余白。   他侧身躺下,连被带人的把亚雌兽揽进怀里。   “唔?”余白安静地挨近兽人身躯,“我刚才在等你。”   霍铎尔堵了一晚的心霎时软得厉害:“是我不好。”   余白闷声闷气地:“还以为你不想理我,然后找个理由离开。”   霍铎尔诧异。   “白,我不会不管你。”   他觉得余白有些颤抖,用力拥紧了纤细柔软的身子。   余白情绪陷入低落:“我在这里和你关系最好。”   甚至下意识把霍铎尔当成可以依靠的唯一目标。在他的世界里,彼此都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但这只是对他个人而言。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世界,霍铎尔是他的唯一,可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唯一。   “你还有族人,或者亲人,我之前不问,就是怕问多了会舍不得,所以不敢问。”   霍铎尔沉默,心里涌出许多陌生的情绪。   “白,我是你的兽侣,绝不会抛下你。”   触摸着余白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抚他。   余白脑子昏昏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那你用力抱我一下。”   霍铎尔直接把他从层层兽褥里剥出来,捞到怀里贴紧胸膛抱。   “这样可以吗。”   火热宽厚的胸膛挨着很可靠,余白静了片刻,指腹贴在额头。   他等啊等:“……这里呢?”   霍铎尔疑惑:“什么?”   余白想起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母亲会在床边守着他,亲亲他的额头。   他有点委屈,眼神蒙蒙的:“亲这里呀……”   霍铎尔:“亲?”   余白也很疑惑,他抻长脖子,濡湿软软的嘴唇贴在霍铎尔额头。   霍铎尔整张脸和脖子完全烫了。   “……”   原来这是白要的“亲”。   兽人小心翼翼地在余白额头嘬了一下,心脏跳得厉害。   有了第一下,想要的就更多了。   霍铎尔的眼睛从亚雌兽的额头滑到鼻尖,再到软软的唇上。   刚才这两片湿湿软软的唇碰着他……   霍铎尔目光暗涌,低头,像野兽一样用嘴叼起那片湿软,轻轻碾压,贴着唇缝舔了舔。   软得不可思议,他不敢用力舔,怕舔烂了。   余白“唔”地闷闷一哼,十分不解霍铎尔为什么要舔自己的嘴巴。   对上兽人涌动的眼神,他只觉被舔过的唇瓣酥酥麻麻的,好奇怪……   也挺刺激的……   余白眯起一双水葡萄的眸子,半启着唇呵气,唇又润又湿,偶尔被霍铎尔舔一下。   感觉怪舒服的…… 第27章   一连几天都是阴冷天,落着盐粒子似的小雪,飘到地上没多久就完全化开了。   霍铎尔早早就要到主城里修建新屋,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残旧的部落,余白这副身子不方便跟随,索性留在石屋里干些杂活。   他送霍铎尔到门外,灰沉沉的天,视野里看什么都是暗的,唯独一双兽目灼芒闪烁。   余白仰头,四目相对,羡慕起兽人这副很有精力的状态。   他抿唇露出一丝浅笑,霍铎尔还没走,这两天似乎总喜欢盯着他的脑袋,精气神更是好得不行。   余白:“?”   他摸了摸脑门:“怎么了?”   霍铎尔:“我出去了,今天会尽早回来。”   余白乖乖地扬声:“嗯~”   送走霍铎尔,待风势减小,余白来到院子背风的角落。   里头置存几个大石罐,罐内装着浸泡了两天的麻藤皮。   他把前几天割回来的麻藤剥出表层韧皮单独浸泡,此刻再将浸泡过的韧皮全部捞出来,装入篓子带回屋内。   余白坐在火边,手沿着火烘暖后,灵活地从麻藤韧皮抽出纤维部分。   农村里的老人们也经常搓麻绳,余白跟着外公搓过,不难上手。   正午,霍铎尔回来了一趟。   此时余白脚边摞放着一堆纤维,霍铎尔叫了他几次都没听到,十分专注。   “白,”霍铎尔半蹲,抽出他手上湿黏的麻藤皮,“先吃点东西。”   余白回神:“你回来啦。”   霍铎尔捧起他的手打量,隐隐皱眉。   余白解释:“想尽快剥完麻皮,不是太费力气的活儿,不累的。”   兽人做麻绳的工序比现代制法少了几个步骤,办法比较粗糙。   余白没省功夫,想做得更加细致韧性,这样编出来的麻布质量会好点,制成麻袍穿在身上也相对舒服一些。   霍铎尔看着他:“等我夜里回来帮你。”   余白连忙摇头:“这些杂活交给我来就好,你每天冒着风雪搭新屋子已经很累了。”   说着,轻轻推了推那条大花臂,催促道:“先吃东西。”   灶上留火,石锅保温性能比陶锅好,所以余白把早上煮好的肉菇汤储在石锅里,火炭底下还烤了几个野薯。   他用石刀切开野薯,紫心的,很香,大部分都推到兽人面前,他用小一点的陶碗单独吃一份。   为了尽快建好屋子,霍铎尔每天从早忙到晚,只有正午过后回来陪他吃东西,相处片刻,吃饱了又赶去部落主城。   余白送走霍铎尔,寒风吹得他直眯眼。等到再也看不见兽人背影,这才把门关上,搓了搓冻僵的手,继续专注地剥麻。   下午,余白总算剥完沤过的麻藤韧皮。   他抱起分量颇重的一篓纤维,将纤维慢慢放进石锅。   锅里添水,加大火烧热,一锅麻藤纤维煮上至少半个小时,煮过后回更加具有韧性。   余白忙了一天,精神有些发蔫。   他坐在石块上捧着碗热水慢慢喝,又拿起中午没吃完的烤野薯吃了几块,勉强恢复了一点体力。   木门哐啷地晃了几下,余白吓一跳。   他小心打开门,墙外传来几道兽人说话的杂声。   小屋临河,部落附近打水的兽人都会经过周围。   快到准备晚饭的时候,兽人们都陆续去河边打水了。   余白重新把门关上。   他回到灶前看火,时间差不多了,抽出火棍,慢慢捞出煮过后的韧皮纤维。   叩叩——   门外忽然来了人敲门,余白闻声赶去。   不是霍铎尔,也不是阿力,而是一名角牛雄兽。   余白悄悄打量对方,依稀有点印象。   他跟随兽人小队外出搜寻物资时,队里有这么个兽人,对方似乎当着他的面蛐蛐过他。   余白小脸一绷,就要把门合上。   角牛雄兽抵着门:“别啊,别关。”   他眼底绽出精光,眼神肆意的逮着余白的脸看,像发现了一块美味的肉,嘿嘿发笑,舔了舔嘴角。   “原来你长这副样子,不愧叫老子惦记了那么久。”   余白力气远不如兽人,角牛雄兽一个劲,立刻把门推开了。   “你——”他脸色微愠,话到嘴边,肩膀一紧,又被对方推了个趔趄。   角牛雄兽笑得不怀好意:“那么白的身子,屁股也很白吧,虽然长得不肥,不过都跟了那个巨人族那么久,肯定耐操。”   不堪入耳的话叫余白怒视而瞪,很少有像此刻这么生气的时候。   兽人愈发得意:“就是这副样子,”   可怜又有韧性,让他看得浑身梆紧。   余白身上一轻,无论怎么抗斗,居然直接被对方一把抄起来。   他使劲垂打角牛雄兽的肩膀,薅扯对方的头发:“滚开——!”   “对,就这样,继续啊!”   角牛雄兽满脸兴奋,黑黄的脸孔挤出扭曲的笑容。   “看你们还嫌弃老子,老子就是要把你们干服帖!”   木门不堪兽人推挤,砰地震动,吱呀晃了晃。   **   “什么声音响了?”   连日下雪,等河岸结冰后就不好打水了,所以阿力和塔克来回打了好几趟水带回家里储存。   他们又一次经过小屋,发现门居然是打开的,院子还有响动。   阿力探了个脑袋朝里头张望,脸上挂着笑:“白……”   他双眼大睁,笑僵在嘴角,话没说完连忙跑了进去。   身后的塔克直觉不妙,紧跟着进门。   角牛雄兽双眼赤红,按着拼命反抗的亚雌兽,用力一甩,跟着压上床头。   他掐住余白的腰,隔着兽袍都能摸到一手的纤细,嘿嘿直笑,抖了抖兽袍下摆,兽心大起。   雄兽就要强硬地抬起余白那双乱蹬的腿时,背后哐地一沉,痛得他闷哼。   阿力拎着装水的石罐直接朝角牛雄兽砸了过去。   “阿实,你疯啦!”   阿力冲塔克喊:“快来跟我一起制住他!”   阿实是个正值壮年的角牛雄兽,力气大,颇有狩猎经验。   阿力和塔克刚成年不久,还年轻,搏斗技术没有阿实老练,两个年轻雄兽合起来制住阿实,联手把他压在灶头上。   阿力怒道:“你对白动手动脚干什么?!欺负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亚雌兽,算什么雄兽?”   阿实怒嚎,奋力扭着身体,塔克和阿力怕他挣脱,手劲丝毫不敢放松一分。   最后,两人一起把阿实撵了出去。   阿力和塔克回到屋内,有些无措地围在床边。   “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阿实太过分了,居然欺负你。”   余白心有余悸,胸口闷痛。   他浑身止不住发颤,唇动了动,想说话,可他舌头都是抖的,压根发不出声,好一会儿才勉强平息下来。   阿力半蹲,担心地看着他,又挠挠头,说道:“我去找霍铎尔过来?”   “别……”余白嗓子哑得厉害,他舔了舔唇角,努力吸着气,抽了抽鼻子,“先别告诉霍铎尔。”   “为什么?”   余白垂落眼睫,心里沉沉的。   他打起精神,身子还有些颤抖:“刚才你们已经教训过他了,下次我不会……”   话说到一半,视线停在门外拉长的影子上。   他愕然地迎上投来的那道目光,故作的坚强和淡定顷刻间消散,涌出一股委屈和后怕。   霍铎尔不知道几时回来的,此刻目无表情,兽瞳直直望着余白。   什么都没说,但余白直觉对方很生气,径直过来将他一把抱起。   霍铎尔拿起兽皮抖了抖,把余白从头到脚兜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出门。   “霍铎尔?”   沉默蔓延,风从耳旁刮过。   余白扶上霍铎尔的肩膀,也不吭气,知道这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第28章   霍铎尔向阿力示意:“带路。”   阿力和塔克相互对视,拎起石罐走在前头引路。   部落四周做杂活的兽人瞧着气氛不对,纷纷把手里的活停了,好奇地跟了上来。   “阿力,你们要去哪里?”   “塔克,和我们说说呀。”   阿力和塔克都没应话。   凑热闹的兽人们问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停在阿实的家门外,这才慢慢琢磨出来了。   霍铎尔观望四周,把怀里的余白放在附近的树干后,屈着膝半蹲,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接下去的事别看。”   担心吓到余白,霍铎尔让他回避。可自己的亚雌兽遭受欺负,作为兽侣,绝不可能退步,有仇当场必须报了。   霍铎尔走进木棚,没多久,将角牛雄兽阿实拖了出来。   角牛雄兽是羱族部落里最强壮的兽族了,霍铎尔却能左手将他拎起,引的围观的兽人忌惮又唏嘘,连连后退了一圈。   阿实挣着身体,嘴上怒骂:“松开老子,有种和老子啊啊——”   话都没说完,就叫霍铎尔按着后脑压在地上,吃了一嘴巴泥土。   霍铎尔目光又沉又阴,抓起土壤草屑直接往阿实嘴里塞,堵得他满面黑红,目眦欲裂。   前来围看的兽人越来越多,见这架势,谁都不敢出声或者阻止。   他们怕惹麻烦,另外也不太愿意帮阿实说话,尤其是亚雌兽。   阿实在部落的名声并不好,常常动手动脚,先前被其他雄兽收拾过,后来不敢招惹雌兽了,就把目标放到亚雌兽身上。   亚雌兽不起眼,被欺负了也没人替他们出头,这会儿看到阿实被巨人族雄兽收拾,心里别提多痛快。   脑袋被按在地上的阿实奋力挣扎,奈何力气天上就不如巨人族。他手掌隔空挥拳,很快发出痛嚎,竟是被霍铎尔一脚踩到手背。   霍铎尔面如寒冰,踩压着阿实的手背重重碾下去。   “啊———”   “我不敢了,我不敢啦——”   旁的兽族噤声。   哀呼响了很久,霍铎尔松手,抽出别在腰侧的石刀。   阿实这才真的开始害怕:“求你饶了我这次,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不敢再犯……”   边上的角牛兽人看不下去,想开口求情。   虽然阿实手脚平时不干净,还总找机会欺负亚雌兽,但毕竟作为族人,被霍铎尔欺辱到这份上,传出去名声不太好。   “阿实他……”   霍铎尔抬眉,眼神阴沉锐利,那眼睛好像在说谁帮他求情就一起揍。   于是想替阿实求情的角牛兽族也不敢开口了。   “以后再敢欺负弱小……”   话一顿,霍铎尔把阿实的头重新按回地上,紧接着手起刀落,砰——!   “嗷——!!”   阿实痛呼不止,围观的兽人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脊背发寒。   他们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巨人族兽人竟然凭借力量,用石刀硬生生割去阿实右半截牛角!   不等他们回神,又是一刀下去,左半截牛角也被割了下来。   霍铎尔不顾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哭的角牛兽人,抛了抛掌心的两截牛角,把刚才的话接着说完。   “不服尽管来找我,如果下次再欺辱弱小,这把石刀割的就是其他地方。”   盯着阿实脖子上的血管撂下狠话,霍铎尔目光落向树干。   旁边的兽人连接给他让道,霍铎尔一身肃杀的走到余白面前,重新把他抱了起来。   “白,我们回去。”   余白攀在霍铎尔肩膀,借着身高的优势,远远看到在瘫在地上打滚的阿实。   原地围观的兽人们依旧一脸震愕。   像阿实这种不老实,喜欢占亚雌兽的雄兽不在少数,可也因为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新奇,谁会想到阿实会被巨人族兽人这样教训。   渐渐地,冒出一些声音。   “这也太过分了吧。”   “要不要告诉酋长?”   阿力双手抱胸,呵呵冷笑。   他性格直,一向快言快语,平时遇到阿实嘴巴或者动作不干净时,最多口头上挤兑几句,没有动手。   角牛族是羱族部落里人数比较多的兽族之一,加上阿姆特别叮嘱过,成年不久的阿力平时也不敢贸然顶撞。   可这次白被阿实上门欺负,而且霍铎尔竟然当着那么多兽人的面重重教训了阿实,年轻气盛的阿力受到鼓舞,多了几分无畏直前的勇气。   他道:“那不都是阿实自找苦吃?他原先净逮着亚雌兽欺负,如今被报复,都是恶有恶报。”   “塔克,你也是角牛族,怎么和阿力站一边了?”   塔克一脸正直憨厚:“我可从来不欺负弱小的兽人。”   这头议论纷纷,另一边,霍铎尔始终沉默地抱着余白。   两人一路没开口,到了小屋后,余白率先主动打破这份寂静。   “霍铎尔,你……”话音一转,他捧起兽人左手腕,“怎么出血了?”   “刚才伤到的吗?”   不等他自责,霍铎尔打消了他的猜测。   “干活的时候擦了下,不疼。”   下午开始,霍铎尔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一直想着余白在做什么。   所以他返回来看看,结果居然碰到刚才那一幕。   霍铎尔拉着余白,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则蹲下看着对方。   “白,刚才发生的事你不想告诉我,对不对?为什么?”   余白:“……”   亚雌兽垂眉安静的样子很乖巧,如果放在平常,霍铎尔一颗心早就软了。   但他此刻有些心痛,没有让余白回避过去。   “白,告诉我原因,”   余白:“……”   他见糊弄不过,又不擅长撒谎,悄声道:“不想给你添那么多麻烦,角牛族在部落里势力不小,我怕生更多冲突,怕他们报复你,而且阿力已经用罐子打过对方了……”   “白,”霍铎尔盯着余白的眉眼:“看着我。”   余白掀大双眼,屏气凝神。   “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我,巨人族不惧任何困难,更不会让谁欺负我们的人。”   霍铎尔浅灰色的兽目里烧着一簇光,余白怔怔的,多了几分无畏的勇气。   “我答应你。”   *   霍铎尔肩膀被木头擦伤,光着膀子让余白替他清理。   余白往上吹了吹:“疼么?”   霍铎尔摇头,反手握住余白的腕子:“还怕不怕?”   余白不好意思地点头,又摇头。   “其实刚才挺害怕的,看到你来了以后,整颗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   当夜,两人把手上的活都停了。   余白吃饱喝药,又烧了两锅热水把全身洗干净。   他早早躺进床里,乖乖等霍铎尔进屋。   一身水汽的兽人回来,合上门,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望着余白,道:“我想看看。”   余白:“诶?”   “他有没有伤到你。”   余白连连摇头:“阿力和塔克来得及时,我没什么事。”   僵持半晌。   霍铎尔态度坚定,又是出于关心自己的原因,余白不好拒绝,手微微哆嗦,把兽袍揭开。   只见白净温软的腰肢、腿上和胳膊都有被兽人用力掐出来的痕迹。   “真、真的没伤到,只是看起来有点夸张……”   余白小心拢了拢兽袍,脸不自在地埋向兽褥里。   “我们早点睡觉吧。”   霍铎尔目光深,原始的本能趋势他将自己兽侣身上的痕迹覆盖。   他低低应了声,等余白在怀里睡熟后,一点一点掀开拢起的兽袍。   余白全然信任霍铎尔,睡颜安静,没有丝毫的挣扎。   在梦里,他被迫打开手脚,梦到一头巨大的野兽把自己舔了个遍。   *   霍铎尔收回舌头,打量怀里的小亚雌兽,低头到处嗅了嗅。   嗅着余白身上都是自己的气味,这才露出松缓的神情。 第29章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雪,余白推开小屋的门,遥望满天飞落的雪花,久久没回过神。   直到凛冽的风灌进门内,身后一条花臂将他往回带。   余白抬头,和兽人四目相对,很快露出腼腆的笑意。   他捂着两只手反复搓了搓,暖和了往脸上贴。   “风雪太大,先别去主城忙了,休息一天怎么样?”   霍铎尔低沉应着:“好。”   昨天发生那件事,霍铎尔不想放任余白独自待着。   闲着没事,余白打算做点吃的,吃饱以后就在屋内搓麻绳。   储存的水见了底,霍铎尔单手拎着两个石罐子,站在门外,身躯把风都挡了去。   余白把灰毛帽子戴好,也抱了个石罐跟上。   “走吧。”   霍铎尔目光闪了闪,余白唇边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外面积了那么多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想出去走走。”   他裹了几层兽皮,身形笨拙,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声音藏在围脖里,说话嗡嗡闷闷的。   刚出门,立刻“哇”一声,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呼。   余白是个地道的南方人,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此刻新奇不已,原地绕着圈踩来踩去。   只一夜,部落四周就积了一层半掌深的雪,天地以白色相连,漫无边际。   他伸手挖了些许放在手心,童心一起,往兽人腿边轻轻砸去。   霍铎尔没什么反应,垂目看着他玩,过了一会儿,才道:“白,别冻到手了。”   余白清楚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很快适可而止。   他眉眼俱是笑意,挨紧霍铎尔一步一步跟着走,来到河边,发现水面已经结冰了。   余白左右张望,试图找根坚硬的树枝把冰面戳开。   却见霍铎尔径直走到河岸,手握成拳,照着冰捶击,瞬间徒手把结冰的地方砸开。   余白瞪大双眸,赶到边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看。   “没事。”霍铎尔低声安抚,拎起石罐打水。   外面天冷,他不想余白在冰天雪地里停留太久,打完水后一手提起两罐,另一手拖起余白抱起来。   余白怀里捧着一罐水,怕水洒了也不敢动,他小声道:“我能自己走,下次别这样了。”   “就算力气大,也不能这么使呀,万一弄伤怎么办?还是备根棍子比较好。”   霍铎尔垂下兽目,看着他露出的一双眼睛:“嗯,这次例外,外头风太大了。”   余白脸色微赧,但霍铎尔预料准确,刚回小屋,又扬起了一阵大风,屋檐上的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   寒风像刀子似的,无孔不入往脸上扎,余白嘴里“嘶嘶”地吐气,用力搓了搓僵冷的手,坐在火堆前取暖。   霍铎尔放下水后准备去土窑割块肉上来,余白说道:“今天我们不出去,煮顿好的菜尝一尝。”   他让霍铎尔把猪蹄割上来,打算炖一锅猪蹄。   霍铎尔自然答应,下土窑时,余白抽空准备别的食材。   除了常用的土姜等配料和蔬菜,罐子里还没碾成粉末的粉粉豆也舀了两大碗,备着放进锅里和猪蹄一起炖。   不久,霍铎尔拎起割好的四条猪蹄回屋,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   “白,真的只吃这个?”   兽族很少食禽畜的脚,不如胸腹上的肉多,处理起来也麻烦,吃不过瘾。   余白点头:“给我清理吧。”   霍铎尔已经适应且接受了亚雌兽千奇百怪的想法,他抬了抬沾着油和血污掌心:“我来弄,你教我。”   于是余白坐在铺着兽皮垫子的石块上,指挥霍铎尔先用火把四条猪蹄上的毛烤了。   霍铎尔处理猪蹄时,余白正在烧水。   等锅里的水烧得温热,他拿起烤过的猪蹄,将其整个浸入温水,反复几遍,用小一点的石刀继续刮除表皮的杂毛,接着用石刀将蹄子分成两半。   一轮下来,余白忙得空不出手。   他继续烧热第二锅水,这回把处理过的猪蹄再度放下去烫,彻底烫熟,拿刀继续沿着表皮刮,   余白拿不住热水烫熟的蹄子,人靠近锅口,热乎乎的水汽直往脸上喷,没一会儿,脸颊潮乎乎的。   霍铎尔看不下去,接走石刀,拿起猪蹄照着他的动作刮猪蹄。   余白原地笑了一下,继续跑去添柴烧水。   最后,他再烧一大锅水,烧开后放入烫熟的猪蹄,土姜咸豆等香料,以及切好的配菜,粉粉豆,盖上木盖,炖成一大锅。   他舒了口气,眉眼亮滢滢的,多了几分期待。   “炖软了就能吃了。”   霍铎尔欲言又止,可那些话最终还是咽回口中,没有多问。   不管余白过去怎么样,从哪里来,结了契,就只是他的兽侣。   霍铎尔打了盆凉水,准备到外面扯些草洗去手上油污。   余白追上去,望着茫茫雪地,喊道:“等一等。”   说着,跑回角落,把上次阴干的猪胰子拿出来,冲兽人晃了晃。   “以后洗手不用特意出去摘草,用这个猪胰子。”   余白手里也是油垢,一把抓起霍铎尔油腻的手掌,和他在凉水里冲了冲,接着打湿猪胰子,沿着油乎乎的两只手里抹。   霍铎尔曲起五指,包裹着余白的手。   余白抬头,朝蹲在面前的兽人浅笑,继续仔细认真地用猪胰子搓两人的手。   “这样就能洗干净了,是不是方便很多?”   霍铎尔:“嗯。”   “我上次做了好几块猪胰子,洗澡的时候也能用。”   “白……”霍铎尔迟疑,最后只用沾着水珠的掌心在他脸上轻轻一碰。   余白疑惑:“怎么了?”   霍铎尔:“白很聪明。”   余白一怔:“都、都是老兽人教的。”   他不善长撒谎,话刚说完连忙低头,眼睫对着火堆,心脏飞快地跳。   直到热腾腾的猪蹄出锅,余白转移话题,先取出柴火,然后照着锅下筷子。   他先尝了一口,只觉嘴里的猪蹄炖得软烂,入口滑润细腻。   余白脸上溢出愉悦之色,立刻招呼霍铎尔尝尝。   霍铎尔坐在他身侧,不太熟练地用筷子夹了块肉,入嘴的猪蹄软滑可口,忍不住又夹起一筷子。   两人分食一大锅猪蹄,余白摸着微微发鼓的肚子,意犹未尽。   霍铎尔也很喜欢这道炖猪蹄,整口石锅的菜都被他吃干净了,吃完主动把周围收拾干净,从屋外回来时,肩头落了些雪花。   余白隔着门探出小脸张望,耳旁风声呼啸,风迎面直接吹,眼睛都睁不开。   他刚呛了口冷气,腰后立刻横出一条手臂圈着他,双脚离地,就这么被霍铎尔拎进屋内。   霍铎尔落下挡在门后的树皮帘子,余白笑呵呵地:“今天风雪太大了,不出门是最好的。”   又商量道:“下次可以不要像刚才那样拎着我走来走去吗?”   自尊心怪受打击的。   他虽然只有一米七二,但在南方城市里勉强属于中等身高,还算可以了。   自从来到兽人异世后,这个身高根本不够看,这里的兽人动不动都一米八九起或者两米,更甚至像霍铎尔超出两米多,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   他有些气馁,心想自己今年十九岁,努力把身子养好,多吸收一些营养,应该还有长高的余地。   霍铎尔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说道:“下次抱着。”   余白“哎”一声,支支吾吾地应:“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想纠结身高这个问题,抱出昨天煮好的韧皮,坐在火边开始搓麻绳。   霍铎尔坐近,个头太高了,露出兽袍的两条腿只能曲开,学着余白搓麻绳。   霍铎尔观察能力很强,摸了一手韧皮纤维就摸出不同。   “白,这些麻藤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余白笑着解释:“我把这些麻藤泡了两天,又用热水煮过,煮出来的麻藤纤维更有韧性,其他兽人制作麻绳的办法和这种法子比较,会显得粗糙一点。”   他余光扫过霍铎尔腿毛浓曲的小腿,讪讪地移开视线。   搓出质量好点的麻绳,制成麻布,做出来布穿在身上自然舒服点。   兽人们都习惯直接穿兽袍,麻袍,余白来的时候浑身光秃秃,最多在里面围块短布,太简陋了。   让他尴尬的是和霍铎尔一起睡之后,对方总是光着胸膛,胯骨围兽袍。   只要姿势稍微不对,那狂野的黑丛立刻就跑出来了,余白有时睡醒,都会看得心有余悸。   等这些麻绳搓好,先把两人的贴身短裤做好,减少类似的尴尬事情发生。   落大雪的午后,余白和霍铎尔哪都没去,一直在小屋里搓绳。   忙了整个下午,余白天刚黑就困得厉害。   吃完蛋蒸粉粉豆,又灌了碗驱寒的姜汤,他洗漱之后很快躺进床里睡觉。   夜色降临,霍铎尔把简陋的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又用热水擦身。   热水擦身是最近养成的习惯,他的兽侣很干净,畏寒喜暖,把身上弄暖和点,睡觉的时候小亚雌兽就会挨紧自己。   待浑身透了股火热的温度,霍铎尔一把掀开兽褥,侧着身躯睡在余白身旁。   亚雌兽睡得香沉,霍铎尔抱着他,昨天乱了一天的心此刻趋于安稳。   想着,掀开余白身上的兽袍,目光沉沉地巡视,看到没消褪的痕迹,心口顿时烦闷。   他俯低头颅,贴着皮肉上的那些痕迹试图继续留点什么。   余白睡意朦胧的,觉得好像有蚊子咬,很痒。   他下意识伸手推了一下,没什么力气,指腹软软地贴在霍铎尔脸上。   睡意惺忪的眼眸掀开,神情茫然。   “你,你在干什么……?”   霍铎尔握住他的手腕。   “我闻一闻。” 第30章   夜色太深,余白被睡意围绕,完全没意识到霍铎尔在做什么。   “闻?”他一脸好奇地问:“闻哪里?”   说着,贴在兽人面庞的手心被大掌包起来,两只手都被反压在头顶。   一张深邃锋利的面孔凑近,挺拔的鼻梁凑到脖子上,若有若无地碰着细腻的皮肉。   余白眼神迷离,弯了弯眼睛:“好痒……”   他轻轻遏制着嗓音笑,渐渐地,不太笑得出来了。   柔软的脸颊腾地涨红,气息也变得急促。   停留在颈部的痒沿着他的胳膊往下蔓延。   一直蔓延到平滑纤细的腰腹,连挡在腰跨下的袍子都微微松开了。   余白蓦然睁大濡湿的眼睛,意识到不对后,猛地曲起膝盖。   兽人的发丝刮着他的膝盖弯,他整个身子从兽褥里弹起来,死死并紧双腿。   余白推了推宽阔的肩膀,挡开那副充满侵略性的面孔。   他完全傻眼了,拉起兽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你,你干嘛呀?!”   霍铎尔闻一闻他的脖子就算了,怎么还……   这也太过分了些。   余白红着脸瞪人,紧接着背过身,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他扬了声:“睡觉!”   霍铎尔舔舐舌尖,喷出的气息格外火热。   他俯身靠向余白,横出手臂试着揽了一把,没遭到推拒,这才和平时一样把这具纤细的身子搂入怀里,   “白,我……”   余白扭头,睁大双眼瞪他,非要听听怎么解释。   “我想这样。”   “……”   “白,你不喜欢吗?”   兽人过于真挚的坦诚反而让他觉得是自己态度有问题。   余白觉得不可思议,恨不得变小了缩进地缝里。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为、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不正常,我和你都不是那种关系……这样搞不好呀……”   霍铎尔“嗯”的应下,像听进心里了,什么都没说,兽目垂着,看起来无端添了几分落寞与黯然。   余白摇摇头:“休、休息吧……”   原以为他一整夜都睡不着,但霍铎尔的胸膛实在太温暖了,余白很快就松懈了,眼皮止不住地下沉,完全依靠在这具暖和的身躯里入睡。   **   次日,屋檐盖着一层雪。   余白卷着兽褥从床上坐起来,迷离的视线转了一圈,停在兽人的背影上。   霍铎尔把菌菇鸡蛋肉汤煮好了,见他清醒,往旁边的石盆里倒了些热水,石杯和猪毛小牙刷也给他摆好了,完全不需要他做这些事。   余白一如往常那样起来,腿弯了弯,穿鞋的时候盯着膝盖出神。   夜里那些令他羞耻的画面瞬间涌进脑海。   他别扭地拿起石杯和小牙刷,走到角落里蹲着刷牙。   他有话想问,问对方为什么在夜里那样对着他闻,还那么过分地往下拱,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越想越羞燥,余白并起膝盖,绷着小脸严肃刷牙。   但霍铎尔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的那股别扭劲渐渐地也就下去了。   对方不提,就装作没发生吧,纠结下去尴尬的只有自己。   **   吃完东西,余白照例含两片药。   叶子里包的药所剩无几了,只能等来年春天采集。   霍铎尔看着快要吃空的药材,浓眉一皱,陷入沉思。   和余白生活这些日子,他知道对方离不开药草,霍铎尔担心自己的兽侣有个闪失。   兽人目光忧虑,捧着余白的两只手包在掌心里握着。   “白,这些药真的只能在春季里采集吗?如果去找大祭司,他有没有办法医治你。”   余白微微摇头,神情为难。   “霍铎尔,说出来不怕你责骂,其实我对大祭司,没有大部分兽族那样尊敬和信任。”   “大祭司那些治疗的法子我不太认同,我的命是灰羊老兽人救回来的,我吃了她给的药草活到今天,所以我只信她。”   他轻声问:“这么说,你会生气吗?”   霍铎尔摇头,还不忘叮嘱:“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我和你明白就好,不要告诉别的兽人。”   羱族部落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霍铎尔又不能时时刻刻把余白带在身边,万一说漏什么,他担心有麻烦找到余白身上。   余白点头:“我知道的。”   他书念得不多,却也明白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文明的道理。   他只是个平凡人,做不出大张旗鼓挑战土著文明的事,更没有蚍蜉撼树的力量。   霍铎尔看他神色乖巧,心念闪动。   虽然不能时时刻刻把余白带在身上,但今天霍铎尔要带余白进主城,不放心把他留在小屋,又或交给别的兽人照顾。   霍铎尔拿起狼皮把余白从头到脚包裹严实,把麻布袋挂在余白脖子上,里面有水煮鸡蛋,烤野薯,粉粉饼,几个果子,水囊也挂在腰侧,方便余白喝水。   他抱着余白进城,纤小的亚雌兽被他牢牢护在怀里。   直到四周风声减弱,余白从毛绒绒的狼皮探出脑袋。   这一探头,就和路边几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些兽人明显在看他。   余白默默缩回脑袋,霍铎尔掌心护着他的发顶,轻轻一拍,无声安抚。   “巨人族就是为了这个亚雌兽把角牛族的阿实打成那样?”   “角都被割了,阿实没了一身气力,以后还怎么狩猎。”   “居然有雄兽为亚雌兽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亚雌兽没有哪里特别呀。”   霍铎尔为兽侣割去阿实牛角的事在羱族部落传的沸沸扬扬,他们对亚雌兽更加感到好奇了。   听说这对兽侣被酋长招入城内,凑热闹的兽人只多不少。   亲眼看到巨人族怀里的亚雌兽,小脸蛋光滑细腻,眉眼乌溜溜的,长的好看是好看,却也不足以另雄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吧。   霍铎尔步子很大,丝毫不受议论的影响。   余白悄悄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兽人,轻轻叹了一声。   “霍铎尔,我们这样,算不算以一种预料不到的方式出名了。”   霍铎尔脸色冷酷:“不管他们。”   余白“噢”一声。   霍铎尔看他乖,胸膛滚烫,无法遏制涌出一股亢奋,于是大掌按着亚雌兽的后脑贴在心口,稳稳护着走到新屋领地上。   *   天寒地冻,霍铎尔实在没办法才带余白来做工。   他不放心把余白独自留在主城外,又或者交给阿力他们照看,这两种办法不如安置在眼前安心。   私心里,除了自己,霍铎尔谁都信不过。   余白和阿力关系再好,但对方于他们始终不够亲近,若到了权衡利弊的程度,阿力犯不着为余白做到冒险的地步。   主屋的构架差不多搭好了,还需要补些细节。   霍铎尔抱着余白走进屋,先找了块背风且比较宽敞的角落,扯出两块随身带来的旧兽皮,临时拉出一个帐子。   余白惊讶于霍铎尔的现场动手能力,在木屋内转了一圈打量,再转回对方脚边时,小帐子已经搭起来了。   临时围成的帐子恰好可以容他进去躺着休息,坐在里面活动的话,手脚也不会受阻,最关键的是,这些兽皮能挡去从缝隙里吹进来的风。   霍铎尔道:“在帐子里休息,累了就睡觉。”   余白乖乖地点头:“你先去忙,我能顾好自己。”   霍铎尔想在两天内建好主屋,没说太多,转身就去外头忙活。   余白待在帐子内,没有闲着,就着囊口啜了些热水,腹部暖和后,从麻布包里取出几捆韧皮纤维,认真地搓起麻绳。   二人安安静静的干活,中途霍铎尔口渴,挂着汗珠的脸忽然伸进小帐子里,道:“白,我喝点水。”   眼下只有一个装水的囊用,余白打开口子,递给霍铎尔。   他想提醒让对方擦擦囊口,赧然道:“我前不久喝过,你擦一下再喝吧。”   说着,还指了指囊口有缺痕的位置。   霍铎尔似乎没听清楚,就着同一个位置喝水。   余白“哎”一声,又道:“你不嫌脏啊……”   霍铎喉咙咽了咽,喝着水,目光同时攫着他的眉眼。   “不脏。” 第31章   氛围变得微妙,余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正想开口打破这份窘境,门外传来脚步声。   盘着一对大鹿角的酋长来了,很显然是找他们的。   想起阿实那件事,他心头紧了紧,刚才的窘迫被焦虑取而代之,怕自己给霍铎尔招来麻烦。   余白刚起身,就被一双大掌扶回原位。   “白,你在里头坐着,我过去和酋长谈谈。”   余白眸子充满担忧:“可是我怕酋长为难你,争端毕竟是因为我发生的,还是我去解释吧。”   霍铎尔示意他放心,对着酋长沉声开口:“出去说。”   酋长微微点头,两个兽人一前一后走远了。   余白钻出小帐子,遥遥瞥见霍铎尔和酋长交谈,听不见声音,只能尽力捕捉他们的表情。   如果两人表情有什么变化,他立刻过去把过错都揽在身上,生怕霍铎尔为了帮自己受到牵连。   余白焦灼地原地踱步,外头扬了阵风,很快,点点雪白从阴霾的云幕散落,他眉心一凉,步子刚迈出门口,就见霍铎尔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他快步迎上前,围着霍铎尔转了一圈。   “酋长没有为难你吧?”   眼巴巴地追问完,脑门一暖,兽人的掌心抚着发顶轻轻一揉。   “别担心,酋长不会为难我们。”   霍铎尔并非为了安慰余白而撒谎。   酋长的确没有为难他,还同他商量了另外一件事。   “为什么?”余白不可思议,“外面都传成那样了,酋长居然没有追究?”   霍铎尔岔开腿坐下,把余白拉到身前,仔细凝视。   “阿实是墙外的兽人,而且他没有能力。”   一墙之隔,就注定了城内和城外的兽人会遭受到不同的对待。   在兽族里,雄兽为了博取雌兽的青睐从而斗殴的事时常发生,尤其到了春季求偶的时候,雄兽们相互打起来没轻没重,打伤打残也是有过的。   酋长来找他们,不过是应付角牛族领头的要求,但具体怎么处置,还得酋长说了算。   阿实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兽人,比起霍铎尔与生俱来的力量,酋长心里自然有了取舍。   霍铎尔握着余白的手搓了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余白无言以对,听完方才的一番话,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预料中的雀跃,反而多了些许思考。   “白,别担心。”   余白轻声应着:“好。”   *   赶在傍晚前,霍铎尔就抱着余白返回小屋。   刚出主城,居然碰到阿力。   阿力扭头看见他们,笑着招呼一声,赶忙围了过来。   “白!”   阿力嗓门大,这一嚎,周围的亚雌兽也陆续凑近。   以余白和霍铎尔为中心,附近靠了一圈兽人,尤其是亚雌兽,眼神里充满崇拜。   余白不明所以,霍铎尔更是一脸冷淡。   阿力道:“阿实被割角的事整个部落都传开了,别的兽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   他指了指附近的亚雌兽:“大伙儿都很感激你们,那个阿实过去不知道欺负过多少亚雌兽,他们去找酋长说起这件事,酋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认真搭理过。”   软得不行,硬的更是打不过。   阿实正值壮年,又是角牛族,在部落里可是最强壮的兽族了,加上常常跟那些犯浑的雄兽聚一起,亚雌兽们即使想报仇,也有心无力,根本不是这些雄兽的对手。   霍铎尔割去阿实的牛角,没三五个月都活动不开,那身使不完的牛劲也消失了。   阿力道:“大伙儿可高兴了!”   余白腼腆地笑了一下,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变得格外害羞,抱着霍铎尔的脖子没吭声。   等四周的亚雌兽都散去,余白这才从霍铎尔肩膀抬头。   “阿力,你去主城了吗?”   “对啊,”阿力挠挠头,“大哥想试试进城的考验,可他的胳膊前几年就落了伤,使不上劲,尤其天冷的时候,肉里的骨头总是发疼。”   他讪讪道:“我的力气远不如大哥,那块最小的石头咬咬牙还能勉强抬起来,可木箭没有一次能射中靶子,怎么也练不好。”   听着像骨折。   骨折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期,想恢复如初只能看运气。如果当初没做固定,等骨头长好之后,有几率长歪了,且今后在同个部位二次骨折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余白和阿力口头交代了几句护养注意事项,说完,轻轻抿唇,抬眸瞅着霍铎尔。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阿力和他关系不错,不意味着霍铎尔因为这份关系就要帮对方,霍铎尔为了搭建新屋已经够忙的了。   霍铎尔目光落在阿力身上:“过些时候我教你射箭。”   阿力:“哎?!”   “你救了白一次。”   余白唇瓣嗫嚅,圈紧了兽人的脖子。   霍铎尔拍拍他的后背:“不会为难。”   *   回到小屋,霍铎尔收拾了一下院子,余白在灶前烤火烧水。   他的视线追随兽人的背影,瞥见对方把角落的两块牛角拿出来,洗干净了用石刀打磨。   余白问:“这是?”   霍铎尔:“阿实的牛角。”   余白:“……”   他知道呀,霍铎尔打磨这对牛角做什么呢?   “牛角坚硬,很难折断,可以做成利器。”   尤其是角牛兽人的牛角,比野牛的更有韧性。   用过晚食,霍铎尔把牛角打磨得差不多了。   他把牛角递给余白:“拿着玩。”   余白睁大眼:“啊?!”   “防身。”   说着,霍铎尔把牛角塞进余白手心,再将余白的手握紧,换了个姿势。   “白,体型小不一定是缺点,小也有小的好处。如果再有兽人欺负你,可以先假装示弱,找机会靠近对方,接着,像这样——”   霍铎尔操控者余白的手腕调换角度,角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再移到喉管。   这是兽人致命的位置,再怎么亲近也不会让谁靠近这里。   此刻,霍铎尔却把这两个部位暴露给余白。   “握紧牛角,只要是手边可以利用的利器,用尽力气刺穿那个兽人的弱点。”   余白愣住,   “白,学会了吗?”   余白:“嗯……”   不管出于什么情意,霍铎尔对他,已经远超了许多关系。   几乎事事有求必应,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真心为他着想,教给他他保命的技能。   余白心里酸酸涨涨的。   他是这个世界里最弱小最平凡不过的“亚雌兽”,可眼前的兽人没有丝毫嫌弃他,更没有固执地将他锁在身边,认为他只能被保护,而是教他应对险恶的生存之道。   “白,你眼睛怎么了?”   霍铎尔放下牛角,捧起余白的脸端详。   余白眼眸一眨:“没事。”   他往前靠了靠,霍铎尔本能的展开手臂,用胸膛拥着他,小心往他后颈安抚。   霍铎尔坐在石块上,岔着腿抱紧余白。   怀里的身子没动,霍铎尔窥见亚雌兽眼角的水珠子,喉结滑了滑,想用舌头舔干净。   余白感动地靠着雄兽的胸膛。   “你太好了,霍铎尔,谢谢你。” 第32章   一连几天,余白都被霍铎尔带到部落主城。   霍铎尔风雪无阻,余白却丝毫不受寒冻干扰,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地被对方揣在怀里,睁眼闭眼只有两点一线。   主屋初建完成,霍铎尔将割来的几捆树皮进行表皮刮除,再用火烤一遍,弄干净了就能围在屋外,尽可能将有缝隙的地方遮挡严实。   余白在帐子里搓麻线,偶尔探出小脸看看霍铎尔。   他攥了把石刀出来,自告奋勇地替对方分担一部分工作。   霍铎尔点头,余白便连着圆木矮凳挨着兽人坐下,用石刀把树皮慢慢刮弄干净。   他人小,拿的石刀也小,做活儿没那么快,又细致专注,引得旁边的兽人频频看他。   霍铎尔道:“如今先用树皮围着,等以后多猎得几头野兽,再用兽皮替代更加暖和。”   余白:“用树皮也不错,慢慢来吧。”   部落里,哪怕是颇有技巧的青壮年雄兽,想捕一头大型野兽都得合作分工。   霍铎尔再厉害,光靠一个人猎那么多野兽,实在太危险了。   上次对方孤身入山猎几头灰狼的时候,回想起来,仍叫他心慌。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闲聊。   大部分时候都是余白主动开口,如果需要霍铎尔回应,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兽人都会出声应他,没叫场面变冷。   一来一回的,刮树皮这活儿,忙起来不至于太乏闷。   屋外响起踩雪的动静,闻声抬头,酋长过来了,身后跟着那天给他们引路的雄兽阿长。   酋长道:“忙着呢。”   说着,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沿四周打量:“这屋搭得真快,瞧着也结实。”   又道:“前几天说的事,已经选好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才是酋长登门的意图。   余白停下手里的活儿,眼里闪过疑惑。   霍铎尔示意他坐好:“在这里待着。”   说完,走到酋长面前,平淡的目光从上而下的俯视:“有话出去商量。”   酋长笑呵呵地:“好,好。”   余白抬腿想跟,霍铎尔叮嘱:“白,等我。”   隔着门,视线越过一地积雪,余白远远望着前头,霍铎尔和酋长正在交谈,主城里的风很小,雪花近乎无声飘落。   即使寂静,此时也探听不到丝毫声响。   待酋长面带笑意离开,霍铎尔在门外拍干净肩膀的雪,身上没那么凉了才入屋。   余白凑到兽人面前,乖顺又疑惑地问:“在商量什么?”   怎么酋长还变了副态度似的?   霍铎尔:“过些日子,等山上积雪深了,会有不少野彘猪下山觅食,酋长召集一队强壮的雄兽进山捕猎。”   余白诧异:“那么冷的天还要狩猎”   他之前听阿力提起过,绝大部分兽族冬季都不会出远门,秋季屯食,天冷了就窝在屋内或者洞穴,最多分散在部落周围活动。   气候严寒,处处冰天雪地的,还要捕捉出没的兽群,想到这些,余白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非得在这个时候去么?”   霍铎尔点头。   酋长曾经派过两次兽人队伍冬季狩猎,面对兽群的突袭,效果并不好,兽人伤得伤,死的死。   见识过巨人族的力量后,欲望无穷无尽的酋长今年重新萌生了这份心思。   又碰上角牛兽人阿实这件事,酋长就有意派霍铎尔出去,希望能有所收获。   霍铎尔前几日跟酋长商量,答应了。   他带余白刚入城,为了打击一些兽族蠢蠢欲动的心,有必要借这次机会让兽族知道他的力量。   这样既能给酋长一个交代,还能向周围的兽族立了威,熄灭一些兽人阴暗的心思。   兽族崇拜强者,他立下那么大功劳,以后酋长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顾余白几分。   即使阿力和余白关系不错,但阿力身份普通,又在城外,并不能为了保护余白做出多大的付出。   酋长作为部落里地位最高的首领,有他帮余白说话,别的兽人也不敢太为难。   各中利益分配,霍铎尔不方便和余白说得太清楚,不希望他单纯的内心见识这些残酷。   过了正午,雪几乎停。   堆在屋内的树皮清刮干净,架在火上反复烤,工序做到这个程度便算完成。   霍铎尔扛起一捆树皮,绕着整间房屋踱步,选好位置,用麻绳将树皮绑在屋外,将窗户和门缝遮盖严实,不漏一丝缝隙。   只要先盖好主屋,便能带着余白住进来,别的地方慢慢修。   封好树皮,霍铎尔跟余白当场商量了搬家的事,他不假思索地答应。   他们打算午后带一部分生活用品到新屋。   午后,余白和霍铎尔从小屋打包了一部分用的物品,比如锅碗瓢盆,兽皮兽褥。   霍铎尔用麻藤把东西全部绑起来,右手运力拖动,左手则抱起余白返城。   寒风迎面吹,余白脸埋在兽人脖子里,闷闷道:“还是放我下来走吧。”   他开口说话的气息不停地往霍铎尔脖子喷,温温软软的,还有些香甜。   霍铎尔喉结动得厉害,右手的肌肉顷刻间鼓动偾张,身上的劲根本使不完。   回应时,声音都哑了。   “不累,抱着就是。”   说完,掌心隔着兽褥拍了拍那团柔软饱满,余白一僵,瞬间停止了向从霍铎尔身上滑下去的动作。   他结结巴巴地:“你、你干嘛又这样……别乱拍……”   霍铎尔看他乖乖待在怀里,浅浅的浮起一丝笑意。   余白又恼又羞,抿着唇好一会儿不肯说话。   入了主城,泥路边停着凑热闹的兽人。   他们围成几圈,把路都堵着了。   余白坐在霍铎尔怀里,抬眼就看到前方的场景。   几匹托着货的马倒在雪地里,货物散了一地,一名脑门、脖子上带着骨饰,穿兽袍的羱族侍者正在不停地挥着麻藤,朝准马腹抽打。   “起来,都起来,耽误了祭祀的时间,看神怎么惩罚你们!”   又朝一旁的猎马兽人吼:“还不快点把东西捡起来!”   被吼的猎马兽人,恰好是余白医治过腿伤的阿辛。   阿辛捂着断过的那条腿,半跪在雪地里收拾货物,边上是他的兽崽阿一,阿一跟着蹲下,短短的胳膊伏在雪地,帮他兽父捡东西。   羱族侍者道:“这些马耽搁了祭祀祷告神灵的时间,要立刻杀了才能请得神的原谅。”   阿辛连忙开口:“别杀它们,求大祭司施恩,别杀它们!”   兽崽阿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湿湿的,抱着他兽父的腿憋着声流泪。   阿辛断过的那条腿踉跄了一下,拍拍阿一的后脑,走到托着货的马面前,道:“快起来,要是不帮大祭司按时把这些东西驮过去,祭司和神明都会惩罚你们!”   马儿鼻子喷了喷气,呜呜哀鸣,蹄子一蹬,依旧无法动弹。   羱族侍者怒气冲冲地踹了马一脚,拿起挂在腰侧的石刀就要往马腹用力扎下。   阿辛阻拦,两人挣扭成一团。   余白喃喃:“那些马的脚蹄子上指甲都长那么长了,当然没办法正常行走。”   猎马兽人会些养马的技术,可技术不多,而且他们还没有护理马的意识,并不知道为什么养的马为什么过了些年头就走不动了。   余白看着哭得喘不上气的兽崽,心口忍不住酸涩。   他凑近霍铎尔耳边:“我想过去看看,或许有办法。”   霍铎尔把他放下,跟着往前走。   兽人看到巨人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阿辛,天这么冷,怎么还带阿一出来?”   阿辛搓了搓冻红的掌心,神情充满纠结和自责。   他张了张口,余白看着他说:“我可能有法子让这些马站起来。”   阿辛:“没办法的,我养了它们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围观兽族盯着他不断议论,羱族侍者怒目而瞪。   “别仗着你是巨人族就可以在羱族的领地为所欲为,如果得罪大祭司,这里的兽族不会欢迎你们!”   余白把话咽回肚子,仰头忘向霍铎尔。   “霍铎尔,有几句话想单独告诉你。”   霍铎尔弯腰,微微抱起余白,侧耳凝听他的交代。   很快,霍铎尔点头,取出别在腰侧的石刀,走到几匹马面前,半蹲着,手起刀落,快速精准地割去马蹄上卷曲的长甲。   第一匹马的长甲削去,腿脚轻松了不少,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嘶鸣。紧接着,另外两匹马也相继站起。   “发生了什么”   "巨人族对这些马做了什么?它们竟然重新站起来走了。"   阿辛完全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白?!”   猎马兽人双目顿红,眼角激出热泪。   “谢谢你帮忙,白,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他语无伦次:“白救了我养的马——!”   “白真的太厉害了,不但能治我的腿伤,还能把倒地起不来的马全部救起来……”   四周的兽人全都看清这一幕,一时说不清看到的景象。   霍铎尔重新抱起余白,冷目一扫,围在路上的兽人连忙让开。   途中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   回到新屋,霍铎尔搬来弄干净的木板,板子沿角落铺放,摆成一张大床,接着往上垫干草,麻布垫子,兽褥,垫得足够软和,厚了,才把余白平时盖的几张兽褥放上去。   余白负责收拾锅碗瓢盆用具,忙碌一阵,扭头张望,发现新床已经弄好了。   霍铎尔还要返回旧石小屋一趟,从土窑里带些食物过来。   两人分工忙碌,赶在天色完全暗下前,总算能坐下来休息。   下着小雪的夜晚,余白烤着火,和霍铎尔把陶锅里的骨头汤喝完。   饱腹后,他凑到门前,掀开门口两侧落下的树皮帘子,迎面的风雪没有城外那么大,甚至带了几分温柔,拂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笑着重新落下帘子,心里高兴,几乎围着烧水的兽人转。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住进新屋。”   “霍铎尔,多亏你在,不然我也住不到那么好的地方。”   “霍铎尔,你快看,外面又下雪了……”   霍铎尔始终专注听着一串接一串的话,待余白用热水擦拭身子,又服了药,躺入床里滚了几圈。   新床比石屋的床大,霍铎尔不用再侧身睡一整宿了。   他雀跃地把这些心里话全部告诉对方,说着说着,语速含糊下来。   时间太晚,他又亢奋了好半天,此刻已经昏昏沉沉的,带着倦意蜷在兽褥里。   厚实的兽褥几乎把他的身子淹没,石盆里烧着柴,火光映照床尾,送来几分暖意。   即使如此,将睡未睡的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背后一暖,火炉似的胸膛贴着自己。   余白手脚轻颤,随即放松身子,任由这股温暖包裹周身。   他偏过脸,靠在霍铎尔胸膛前,猫儿一样。   霍铎尔凝视埋在身前睡觉的亚雌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想着,拥紧纤细的身子轻蹭,直到胯骨下紧绷得有些痛了,胀了,这才带着不舍地微微松开。   也许到了春天,他的亚雌兽就不会回避自己。 第33章   冬季第二月,天微微透了丝灰亮,屋外就隐约响起些许动静。   余白缩在温暖的兽褥里,胳膊朝边上一伸,空荡荡的。   他拥着褥子坐起来,过冷的气候让他意识迷茫,眼皮止不住坠落,没过片刻又躺了回去。   再次睁眼时,屋内昏暗,但投入空气孔的光很明亮,偶尔落下一粒盐状大小的白,依旧是个下雪天。   余白慢腾腾从木架上拿起兽袍,连着套了三件,再披上一层狼毛披风,腿脚也用皮毛得严严实实的,哆嗦着推开屋门。   雪花断断续续落着,他双手揣在狼皮内,往墙角的方向靠近。   霍铎尔一早就忙着搭围墙,此时已经搭了一半。看他醒了,告诉他灶上有热水和蒸熟的食物。   余白掀开石锅,除了热水和食物,还多了碗姜汤。   他的体质容易着凉,霍铎尔知道姜水能驱寒后,早晚都给他煮一碗备着。   余白就着温水洗漱,眉眼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也没马上擦,捧起姜汤一口一口的啜着,很快,肚子热乎乎的,身子也暖和许多。   他舔了舔泛红的唇,道:“每天一碗就行,另一碗你喝,这个姜汤喝多了容易上火。”   “上火?”   余白思考了一下,词汇有限,不明白怎么向兽人解释其中意思,干脆露出几颗小白牙,用浅笑揭过。   灶前冒出柴火的轻烟,除了他们这屋,附近的兽族都没起来。   余白吃完,肚子里几分饱意,停下碗筷,拢了拢狼皮,想找点帮霍铎尔的活做,转了一圈,雪地吱吱呀地响,无从下手。   他从石锅里盛了碗热水出来,胳膊高高捧着,用木头搭围墙的兽人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掌心前后都是汗,没接碗,而是倾过身,张嘴一接。   余白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喂,直到碗空了,才收回胳膊,   “要不要休息一下?”   霍铎尔道:“外头冷,白先进屋。”   余白只好回屋,他坐在木头矮凳上,靠着火盆取暖,拿起搓好的麻绳穿过木杆,慢慢把绳子编成布。   等这块麻布编好,打算先用来缝制成两人的短裤,来到异世一年,余白还是不喜欢空着裆,也看不惯霍铎尔空着。   冬季的部落实在太安静了,寒冷的天,靠着火堆很快就感到困倦。   余白勉强打起精神编麻布,思绪有些迷糊的时候,屋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他绕至门后,发现酋长又来找霍铎尔商量事情了,兴许商量的还是过不久出去冬猎的事。   商量得差不多了,酋长视线一转,朝门后的余白笑了一下,头顶的鹿角落了些雪花。   他和霍铎尔点了一下头,直接走进屋。   “白,我听说你救了几匹马,这些本事从哪里学的?”   酋长面须泛白,鹿角镌刻着年月的痕迹,看起来古朴又威严,随口的一句话,透露出几分气势。   余白比起这样的兽人年幼许多,经事又少,内心禁不住发怵,只得垂眸,在霍铎尔进来时,他想起来之前应对的法子。   “灰羊老兽人之前教的,很多兽人都不相信巫医,但她救回我的命,对我有恩情,所以她教的东西我都记了一些。”   余白轻轻对霍铎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应对。   总不能事事都让霍铎尔帮他,该自己面对的,也要尽力学会处理才好。   余白理了下思路,整合过去听到的,看到的信息。   兽族目前没有训化养殖禽畜的意识,阿辛虽然是猎马兽人,但“养”马的办法很粗糙。   野马奔跑速度快,又有劲,兽人想猎得野马并不简单,经常被踢伤。   一些猎马兽人养马,多是圈起一块利于捕捉的空地,搭建围墙,之后想办法将野马赶入墙内围起来,过程逃脱了不少野马,剩下的一些,大多都以放养式的办法“养”在围起来的地方,并没有训化出驮搬货物的意识。   这些被圈起来的野马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才能勉强认主,阿辛能带把圈起来的马带出来,已经十分罕见了。   余白在部落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兽人牵马托运货物的。   连阿辛都不知道养护马的知识,他用已逝的老兽人作为借口,谁都无法查证真假。   余白道:“老兽人很聪明,可惜没什么兽人信她,我跟她学这些,她很高兴,教了我不少。”   他欣喜而腼腆的笑了笑:“看来学得还不错,至少证明了老兽人的法子有用。”   酋长:“这样……”   住在城外的兽人,酋长没太大印象,尤其还是个年老的亚雌兽,更不值得留意。   “看来巫医也不像祭司说的那样无用。”   目光一转,打量木杆上的麻布,眼睛瞬间亮了亮。   酋长靠近打量:“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些麻绳编出来的麻布看起来细多了,也是跟灰羊兽人学的?”   余白点点头。   酋长上手触摸了一把,果真不像部落用的麻布那样粗糙。   “白做的麻布实在特别。”   主城内每个月交纳的东西至少一半供到酋长手上,看上什么,底下也会送到他眼前。   霍铎尔道:“如果酋长想要这样的布,我们每月只交三石重。”   “三石?”酋长皱眉:“别的兽人都交五石。”   霍铎尔把余白揽到身边,继续交谈。   “酋长刚才也摸了这块麻布,比普通麻布好不少。老兽人教了白,白很快就掌握了,说明他很聪明,甚至比许多兽人都有想法,这些麻布制作的工序比普通的要费精力和时间,能交上去的自然就少一些,如果酋长不考虑刚才的提议,或许别的部落也会欢迎白这样的兽人。”   余白暗暗压下心内的诧异,没想到霍铎尔居然和酋长谈起了条件。   酋长多瞧了几眼余白。   部落里有巨人族兽人住下,消息一早就传开了,他也关注过,想把兽人招入主城。   霍铎尔话不多,平时除了和余白相处,从不接近别的兽族,   连带着,余白这个亚雌兽的消息他也陆续听到不少。   譬如救了兽人族,帮腿断的兽人止血治伤,还认识药草,今天又救了几匹马。   一件事还算巧合,可每一件都和余白有关,可见他说的话不假,从老兽人身上学会很多,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亚雌兽。   酋长一番衡量,看向霍铎尔:“按你说的来。”   又道:“如果新制的麻布比原来的更好,能不能让白教会城里的兽人?”   羱族部落周围遍布麻藤,倘若织袍的技巧得到提升,和其他部族交换物产时,能换到更好更多的东西。   霍铎尔道:“这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到时候再做商量。”   送走酋长,合上门,霍铎尔一双兽目对上仰着自己的眼眸。   乌黑水润的眼睛闪烁着崇拜,余白挨在兽人身边,心有余悸地开口:“我有点怕酋长。”   又道:“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年龄没那么大,经历的事见过的东西不多,如果再长几年,说不定就能和你一样跟酋长谈条件。”   “嗯,我相信白。”   倒是余白害羞起来。   他刚才的话有点自卖自夸的嫌弃,可自从接触的兽人越来越多后,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的事,就算自己选择回避,对方也会找上门,不能总躲一辈子,要学会应对的办法才行。   “白,”霍铎尔习惯性岔开腿,把余白拉到中间,凝视他的眉眼,“你教阿力他们制作陶器,煮果酱,原来教过的就算了,等这些消息越传越广泛,利于提高你的名气。”   又不忘叮嘱:“但以后不要再轻易教会他们,到了主城,很多兽族看着你,尤其是酋长和大祭司,你会的东西可以和他们交换一切,不要轻易被他们牵着走。”   尽管霍铎尔不愿意余白卷入其中,可他实在太特别,被兽族发现是迟早的事,该把他会的,转化为优势。   余白喃喃:“住进城里也不轻松啊,人际往来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要应对。”   霍铎尔:“?”   余白讪笑:“我乱说的。”   “白不会乱说,是我跟不上你,头脑不够灵活。”   余白有些心急:“别这么说你自己,没有你的话,我哪里能住进城里呢。”   霍铎尔:“没有白,我早就死了。”   余白被对方的专注和认真感染到了,耳尖滚烫。   他轻轻低头:“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霍铎尔抬起他的脸:“白就是最好的。”   余白脸红耳热,小脸低垂,从兽人腿间后退了几步:“快去忙吧,早点忙完回来吃东西。”   霍铎尔盯着他红润的耳尖,嗓子很痒,想把那块软红细润的肉叼进嘴里。   余白没看到兽人眼底的渴望,跑到木杆前继续编麻布了。   **   午后一直飘着雪,部落沉浸在寂静的白色里,天地皑皑,直到夜幕笼罩。   天黑前两人就吃东西了,简单收拾后,余白喝了药洗漱,霍铎尔则又到外面加固围墙。   一整天,余白编了半块麻布,霍铎尔却用木桩子围好了四面完整的墙。   照这进度,最多半个月就能把土窑和灶房全部弄好。   余白靠着屋内唯一的一扇窗,敞开半面,隔着树皮帘子欣赏外头坠落的雪花。   他伸手接了一点,玩够时缩回来,沿指根挠了挠。   先前手就有点痒,余白觉得可能会起冻疮,此刻打量泛红且越来越痒的手指,确定自己要起冻疮了。   霍铎尔进屋关门,见他一直在挠手,靠近了捧起他通红的手观察。   “怎么会这样?”   余白“嘶”了声,轻声解释:“太痒了,挠了会儿就变成这副样子,霍铎尔,我要长冻疮了,你的手没事吧?”   霍铎尔把手掌翻开他看,余白“嗬”一声:“都长冻疮了,怎么也不跟我说?”   也对,霍铎尔每天都冒着雪在外头建房子,兽人的体质再强壮,却并非无坚不摧的。   霍铎尔道:“能忍。”   除非重伤,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无关痛痒的。   余白瞪去一眼:“坐好。”   霍铎尔:“……嗯。”   余白跑去角落翻了翻篓子,拿起一块土姜,用石刀削皮,接着用刀柄剁蓉。   他回到床尾,拿着汁水四溢的姜块沿着兽人的手背反复涂抹。   “姜汁可以治冻疮,促进血液循环,实在痒或者疼得厉害,就把土姜,也就是辣辣根剁成这样往长冻疮的部位抹。”   霍铎尔反握住余白的手,拿起姜块往他的手指四周仔细涂抹,力道很轻,怕碰坏了。   “白,这样疼么?”   余白:“……就擦一下手,哪里会把我捏疼呀,我的冻疮没你的严重,随便抹点就好。”   正说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叫声从不远传来,隐隐的,夹着尖叫。   余白话顿,明显呆住,耳尖很快就跟氤了血似的。   他从霍铎尔掌心里抽出双手,跑去把木窗合紧。   房屋没有隔音材质,兽族天性奔放,这会儿气氛正欢。   余白:“我、我还是继续去编麻布了,再弄一会儿就睡了。”   他埋头就走,霍铎尔起身跟在身后。   余白回头,差点撞到兽人腹部。   他眼神飘飘往下一滑,落在兽袍撑起来的位置,震惊得连忙后退。   “霍铎尔……你干嘛跟、跟我……”   他藏到木杆后:“实在不行,你找个角落自己……自己来,别跟着我了,”   他有些心惊,霍铎尔撑那么高的跟着他,想要干什么?   霍铎尔哑声:“白……”   余白:“快去吧,这事我帮不了你!”   霍铎尔没辙,还真找了个角落,摆着大床的角落,   他拿起余白时常盖的兽褥一角,依稀留着温暖干净的气息,   霍铎尔用兽褥一角包好,气息粗急。   身后,余白看的瞠目结舌。 第34章   余白很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一觉了。   不受病痛干扰,风雪都隔绝在屋外,墙面用树皮堵得严严实实的,房屋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床头一侧的石盆还留有木柴燃烧的余温,形成一方温暖牢固的小天地。   他犯了懒,慢腾腾从兽褥里坐起身,涣散的视线在屋内飘了一圈,忽然凝在木架上晾的那块方形兽褥上。   倏地,脸颊涌起尴尬又羞耻的红云。   夜里令他尴尬的画面再次浮出脑海。   昨晚他亲眼目睹了霍铎尔干那档子事,本来想叫对方收敛一点,可霍铎尔不仅没收敛,反而大马金刀地岔着腿,目光直直攫着他,没有丝毫掩饰的想法。   余白一双眼睛躲躲闪闪,最后背着身猫在墙角里蹲得腿都麻了,霍铎尔才停了手上活儿。   能盖的兽褥就那几张,弄脏了一角,霍铎尔干脆用石刀单独割了那块,没扔,洗干净了就晾在屋里。   余白盯着那块兽褥,过了半晌,默默移开视线。   这天一早,余白缩在床里编麻布,没争着出去帮霍铎尔搭手了,怕看到对方觉得尴尬。   兽人都这样毫无羞耻心,他心里也明白,所以过个两三天,没那么尴尬就好了。   在外头挖土窑的霍铎尔忽然进来:“白,阿辛找你。”   余白“呃”一声,不自在地低着头,小声道:“知道了。”   霍铎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去院子里挖土窑。   *   门外,阿辛叫道:“白——”   猎马兽人提着一筐粉粉豆上门:“这个给你。”   余白腼腆道:“不用带东西过来。”   “你又帮我一次,该送的。”   阿辛道:“今年我的腿还没恢复,不能进山里狩猎,没准备什么肉给你。”   “我跟阿力打听,听说白每日都吃粉粉豆,家里只剩我跟阿一,吃不完那么多粉粉豆,就想给你们带来一些,收下吧。”   阿辛话都说到这份上,余白就收了一筐豆子。   “白,那天你的兽侣割去马的蹄子后,为什么就能站起来了?”   余白想起霍铎尔昨天的嘱咐,有些迟疑。   阿辛连忙开口:“如果不方便告诉我,那就算了,毕竟这是你的本事。我不能白白学了去。”   余白唤住对方:“阿辛,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如今只能你知道,可以么?”   “你将那些野马圈起来,它们活动范围受限,久而久之,蹄子上的指甲自然就长了,就和我们需要定期修剪指甲一样,马也要修剪指甲,否则它们的指甲长了,就会影响活动,严重的时候没办法站起来。”   阿辛恍悟:“原来是这样……”   他为什么想不到呢?   余白:“这些马儿活动量减少,长期下去马蹄就会越长越长,你可以间隔两三个月给它们修一修马蹄。”   阿辛连忙点头:“白,谢谢你教我,圈了这些马几年,我都没发现还能这样养马,如果不是腿伤了搬不动重物,我都没想到可以训练它们搬东西。”   余白:“昨天的事……”   阿辛脸色为难:“我上次拒绝祭司带我上火台治腿,把祭司惹怒了,所以这几天帮祭司干活赔罪,希望明年祭司向神明祈福时,不要驱赶我和阿一。”   城内的兽人分工明确,共同维护主城的稳定发展,祭司没法为己所用,很多劳动力都是让城外的兽人来做的。   余白动了动唇:“可你的腿有伤,还没好利索,他就使唤你搬那么多东西……”   这不就是有意为难么。   阿辛叹气,语气充满自责:“这事也怨我,阿螺他们的伤恢复得很快,我这条腿却断断续续的,没能照顾好阿一,还连累了你。”   说着,猎马兽人很是忧心:“白,昨日我领着马儿把东西送到祭司手上时,他听说是你让马儿重新站起来,脸色有点不好,万一明年的祭祀礼上拖累了你……都怪我……”   兽人崇拜自然神,每年春后都跪在祭祀台下诚心的向神明祷告,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得罪了大祭司。很有可能被驱逐出祭台。   阿辛充满愧疚:“我现在就去找大祭司向他解释清楚。”   余白阻止对方,想了想,居然也能参悟出一番听起来挺能唬兽人的话。   “阿辛,别害怕,我们的生活好坏只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创造机会,只要心里有神明,神就无处不在,所以在哪里祭拜都一样,只要诚心,神就能听到我们的祷告。”   阿辛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满眼崇拜,磕磕巴巴地开口:“白,刚才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听上去好有道理。”   又虚声道:“比……比大祭司说的还要好……”   余白浅浅微笑:“总之不要担心,快回去吧,让阿一那么小的兽崽独自待着也不好。”   阿辛重重点头,很快拖着有些瘸的腿冒着风雪赶了回去。   目送阿辛离开,余白走向挖开的土窑,从口子上抻着小脸张望。   和阿辛说完话,他对霍铎尔的那份别扭尴尬忽然一下子就淡了。   兽人忠诚于他们的想法没什么错,他这样不理霍铎尔,反而有些伤了对方的心。   刚露头,霍铎尔便举着一把木锄,走到土窑口子下方。   “白。”   余白“嗯”一声回应,眉眼弯弯的:“我来看你忙得怎么样,需要喝水或者吃东西的话和我说一声,锅里都热着,马上给你送过来。”   霍铎尔目光炙热,微微点头。   余白被这股炙热灼得脸颊也跟着泛热,他笑眯眯的,清了清嗓子:“那我进去编麻布了,午后就开始缝短裤。”   撂完话,他兔子似地跑开,霍铎尔想都没想,从土里钻出来跟了进去。   *   屋内,余白抖抖发顶的雪粒子,转头看见堵在门外的身影,那么高大,叫他心头一悸。   “你、你怎么一下子就回来了……”   霍铎尔在门外,薄唇微微一张,还没开口解释,屋内的亚雌兽又说话了。   “先进来喝点热姜汤,别仗着身体强壮就不把生病当回事。”   霍铎尔进屋,大岔着腿想接过余白递来的姜汤,碗忽然挪远了。   余白愧疚道:“你手上都是泥巴,我拿着,就这么喝吧。”   霍铎尔盯着他,张嘴咬着碗把姜汤咕咚咕咚喝干净,喝完,嗓子眼又辣又热,对上余白关切愧疚的眼睛,体内燥得简直能喷出火来。   他想说话,想抱一下余白,或许能缓解这股紧绷的状态。   这么想,就直接问了。   “白,我能抱一下你吗?”   余白扭捏:“……怎么突然说这个。”   见他眼神瞥开,霍铎尔目光黯然,浅灰色的兽目更加灰暗。   余白:“……”   他不太利索地答应:“好、好吧。”   身子挪了挪,主动走到兽人岔开的腿间,挨在霍铎尔胸膛前面。   “这样可以吗……”   余白尽量使自己放轻松,想起从前生病时,也很希望亲人能抱抱自己,从中获取能量。   “我们是兄弟,不是兽侣,就算是兄弟,也能互相抱抱的。”   霍铎尔用没有泥巴的手臂环着怀里的身子,不太理解余白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兽侣不能抱?”   余白:“我和你是合作结契呀,我们是兄弟,又不能做兽侣。”   "白,在许多兽族里,兄弟是可以结契的。"   余白倏地睁大双眼:“啊……!”   “结契,是到神树下让神明见证的那个结契?”   霍铎尔:“嗯。”   所以霍铎尔不理解白为什么当他是兄弟就不能结契,明明兄弟可以结契的,   他到现在仍想不明白,可他愿意和白结契,所以就答应了。   余白傻眼。   “那、那一直以来,你都当我是……兽侣?”   霍铎尔点头。   余白:“可是……”   霍铎尔轻蹭他柔软的发顶:“白,我们结契了,可是我发现你有些不情愿。”   余白:“……”   此刻头晕目眩的,心跳又慌又快。   他发现霍铎尔真把自己当成兽侣对待,可……可他从没向对方坦诚过,他不敢就这么接受了。   想起身上的病灶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消除,万一还留着隐患,又或者他活不了多久,岂不是伤了霍铎尔的心。   余白眨了眨濡湿的眼睛,一时陷入了无措。   **   心里怀着事,没两日余白就起不来了。   他头沉得厉害,腿似乎也开始隐隐泛疼,这让他在梦里都流着泪水,生怕疾病发作。   半夜,余白捂着隐隐抽疼的小腿坐起,身旁的兽人一同醒来。   “白?!”   霍铎尔把余白颤抖的身子抱入怀中,掌心擦拭他湿漉漉的脸颊。   余白紧紧抿唇,睫毛还是闭着的,眼尾泛出泪花。   他嗫嚅着,满心恐惧:“霍铎尔,我腿、腿疼……”   霍铎尔掌心伸进兽褥,拢着他两条小腿轻轻摩挲。   “哪里疼,白?”   余白摇摇头,眼角始终淌着细碎的泪。   霍铎尔伸着舌尖慢慢舔干净,因为余白说不出具体哪里疼,掌心便沿着每寸肌肤按揉。   过了很久,余白掀开颤悠悠的眼睫,抽了抽通红的鼻尖。   “不疼了……”   他嗓子哑得难受,霍铎尔去给他倒水。   过程,也没舍得放开余白,直接抱着他去灶前盛了碗水,又放腿上坐好,慢慢喂他水喝。   “好点了吗,白?”   余白轻轻点头,眼睛还红着,看起来很可怜。   霍铎尔心脏揪紧:“如果羱族部落的祭司治不了你,我带你去别的部落。”   余白倦倦地掀动眼皮:“去哪里?你的部落么……”   霍铎尔:“不是。”   又道:“巨人族避世的地方很远,而且……那里无法让兽族居住。”   霍铎尔神情划过一丝黯然。   “那里笼罩着越来越多的瘴气,死在瘴雾中的族人很多。这些年族人都相继离开了,不愿回去,他们说山神抛弃了巨人族。”   似乎说起不该说的话题,余白哑然。   他想道歉,霍铎尔手掌换了个位置,捂着他的脚踝揉了揉:“还疼吗?”   余白摇头,想起刚才自己哭得无法遏制的模样,有些害羞的把残留湿痕的脸埋向兽人火热宽厚的胸膛。   良久,他抽了抽小腿:“可以放开了……”   兽人一直握着他的腿摩挲,挺舒服的,却也难为情。   掌心抽空,霍铎尔神色失落。   余白的腿脚比绝大多数兽人的小,细腻温软,握住了就不想松手了。   重新睡下的余白瞥见霍铎尔还盯着自己的腿,忙藏进兽褥里。   霍铎尔也重新躺下,赤着胸膛,严丝合缝地抱紧余白。   雪夜飘飘,心里都有事的两人拥得格外紧,好像只剩下彼此,靠得更亲密了。 第35章   连续几日落雪,余白愈发不好熬了。起了烧,觉也睡不好,有时好不容易睡下,又受梦魇惊扰。   半夜,惊醒的余白又是一身汗,秀气的眉心皱成一团,睫毛挂着濡湿的细汗。   他半睁眼,眸子有些迷茫和惊恐,等到意识清醒,才注意到霍铎尔正在给他擦汗。   余白连续几天喝药,每次醒来嗓子眼直接泛苦,不由反复舔了舔唇。   一杯温暖的水送到唇边,他看也没看,就着对方的动作慢慢咽下,喝了半杯就直皱眉头。   连喝水嘴里都泛苦味。   余白身子恢复的速度始终很慢,他恍恍惚惚的,手隔着兽褥放在腿上。   霍铎尔用热水浸过的麻布把他胳膊关节和脖颈都擦了擦,大掌来到小腿周围按摩。   “又疼了吗?”   余白点头,又迟疑地摇头。   此时他已经分辨不清楚腿究竟是真疼还是假疼,这些疼痛出于病理因素多一点,还是心理因素多一点。   霍铎尔不管他真疼假疼,照着前几日那样,捂着他的小腿来回按摩。   余白暼了暼眼眸,神色脆弱,流露些许委屈和依赖。   “谢谢你。”   在异世,一场风暴,一场降雪,寒冷和失温很轻易地夺走一条生命,能活下来的都是捱过去的,没捱过去的,早就死了。   如果没有对方的照顾,他恐怕已经又死了一次。   霍铎尔一僵:“我们是兽侣。”   余白犹豫地点了点头。   睡了几日,他浑身懒散,即使此时疲惫,却也睡不着。   霍铎尔去了灶前,从石锅里拿出留有热温的肉蛋羹。   肉剁得很碎,蛋打散了,混着些许碎姜和咸豆匀在一起,再洒点素菜叶子放进水里蒸。   一碗肉蛋羹蒸得微微鼓起,余白觉得像个小蛋糕。   他这几天吃得少,所以霍铎尔在锅里总留着食物,方便随时吃。   余白吃了半碗就不太想吃,霍铎尔收起来,很快回到床头,让他靠在怀里。   “这几天麻烦你了……”   因为他的病,霍铎尔干活也时常分心,间隔一段时间都要进屋查看他的情况。   霍铎尔握着他的两只手包在掌心:“白,你在怕什么?”   余白抿唇,心里掀起波澜。   看他这副模样,霍铎尔不知所措。   兽人的心思多是直来直往,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   他的亚雌兽却不像许多兽人那样,看起来柔弱,但心底想些什么让他猜不透。   余白动了一下被霍铎尔搓得热乎乎的小腿,反复舔了舔唇角。   “我……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迎上那双震动的兽目,他继续涩声开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被老兽人救回来完全是意外,可体内的病灶究竟有没有消失……”   他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病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谁都医治不好。”   “霍铎尔,我的腿又疼了,得那个病,身上总是疼,或许我过些日子就死了,一两个月,半年,一年,总不能拖累你。”   霍铎尔:“……”   余白垂眸,听不到回应,以为兽人被自己说服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有些失落。   “白,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弃你不顾。”   余白豁地抬头,怔怔望着那双浅灰色兽目。   久久地,他濡湿疲倦的眼里多了几分鲜亮:“那……我们之间就算完全坦诚,没有秘密了,是不是?”   霍铎尔点头。   余白眉眼弯弯,放在内心的秘密说出来后,轻松了很多。   他满心依赖地靠着背后温热宽厚的胸膛,未过多时,忽然不舒服地转了个角度,看样子是想下床。   霍铎尔扶着他:“去哪里?”   余白小声道:“上厕所。”   霍铎尔目光不解,余白换了个说法:“方便。”   他喝了水又吃了点肉蛋羹,需要排解一下。   身上一暖,只见兽人用褥子裹着他,再把他横腰抱起来,带到屋外。   “天冷,就在这里吧。”   兽人们大多都去附近的林子或者荒地找个角落解决,余白入乡随俗,做得遮遮掩掩。   可这会儿霍铎尔要他在房屋周围解决,他连连摇头:“去远点的地方,”   一来怕羞,二则是在居住的房屋边缘解决,会带来卫生隐患。   霍铎尔见余白坚持,只能趁着雪夜带他到就近的一片林子里,   余白解决生理问题后,回了屋内用热水洗澡,   这一晚折腾得太久,天快亮时,他疲倦地靠在兽人怀里缓缓入睡。   窗外白雪纷飞,余白觉察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越牢固,他被对方往前托了托,柔软的臀部贴在温热结实的腹部上,那只大掌也伸进兽褥里,放在他腹前贴着。   他迷迷糊糊地扭过头,心想怎么越搂越紧了?   可贴着自己的身躯实在太温暖了,余白喜欢这股暖和,只好吞了声,放任黑暗卷入梦境。   *   白天,余白靠在床头喝药,对上闪烁着关切之意的兽目,他苦着嗓子笑了笑:“身上轻多了,身体应该在好转。”   他起身,在霍铎尔的护送下又到附近的林子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被抱回去时,商量道:“找时间在附近建个茅房吧。”   霍铎尔:“茅房?”   余白:“就是解决刚才那些事的地方。”   他解释:“可能你觉得麻烦,不过建茅房比随处找块地来得方便,容易管理,囤积的废泄物以后能拿来当肥料,种菜的时候很有用。”   回了院内,余白捡了根木棍,在雪地上画出大致的茅房构造。   “咱们喝的水、排泄的废物,其实最好集中管理起来,尤其是排泄的地方不要靠近饮用水源,避免喝了不卫生的水感染疾病。搭茅房也是为了减少生病的几率,在房屋附近排泄,很容易让我们接触到滋生的细菌,导致生病。”   “到时候再试着找地下有水的位置,如果运气不错,在房屋周围打口井,这样一来,取水也方便,不用每次都到河边。”   余白手肘撑着膝盖,手心捧着脸眺望白茫茫的远处。   “别的兽人咱们管不了,先过好自己的就行。”   霍铎尔听到这话,耳朵抖了抖,很快答应。   自从夜里亚雌兽坦白了心里的秘密,对他比从前更加亲近了。   雄兽在喜欢的雌兽面前总会费尽心思的表现自己的能力,霍铎尔也不例外。   **   余白断断续续病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有点精神,霍铎尔想着讨好他。   彼时这个巨人族雄兽从挖好的土窑出来,割一大块猪肉,提在手里沿着部落主城转一圈,和圈了彘鸡的兽人做了交换。   上次圈养在院子里的鸡和野兔都被风暴卷走了,余白身子虚,听他说鸡汤滋补,时下寒冷,山里猎不到野鸡,霍铎尔只能拿猪肉跟圈了野鸡的兽人对换。   那兽人看见霍铎尔提着又大又鲜的猪肉,爽快答应。   比起骨头多,清理起来麻烦的鸡,他们更喜欢吃肉多没什么骨头的猪肉。   霍铎尔提着两只鸡回到院子,宰杀的时候余白从屋内捧了个碗出来,颤悠悠的走在雪地里,呵出嘴边的冷气,把碗放在雪地上。   “放出来的鸡血装进碗里,不要像之前那样浪费了。”   霍铎尔不解,但照做。   余白笑着解释:“鸡血可以做成血豆腐,倒进沸腾的水里煮熟,吃了有益血补虚的作用,不仅鸡血,猪血也是一样的,下次杀猪的时候,用罐子把猪血盛起来,别再浪费了。”   霍铎尔沉沉回应:“好,”   有了余白的教学,霍铎尔已经能简单掌握一些蒸煮炒炖的办法,不再像大多数兽人那样简单的洒点咸豆水煮。   趁铎尔炖鸡汤的时候,余白转身回屋,他靠在火旁,拿起细细的骨针缝制麻布。   半晌,余白支吾着唤:“霍铎尔,你进来一下。”   他因为不自在压了压嗓音,可在外面准备食物的兽人还是捕捉到了。   门口出现一道高大身躯,霍铎尔入屋后在他跟前屈膝半蹲,和他平视着。   “白,什么事?”   余白眼神轻飘飘地滑落:“你站起来,我给你量腰胯的尺寸,不然怕这短裤穿着不合适。”   霍铎尔照做。   当他看着余白拉起一根麻绳,两条胳膊穿过他腰胯时,五感顷刻上升到最敏锐的程度。   他的兽侣靠他靠得那么近,细白的手指轻轻触动,只这瞬间,余白松开麻绳,兔子似的往后跳开。   他盯着那傲然宏伟的角度,闷着声,红了脸,攥起麻布回到床头背对着,露在头发外的耳尖沁了血一样。   之前他把霍铎尔当兄弟,见着了,就算尴尬还能勉强调侃几句。   如今知道在兽族里兄弟也能结契,而霍铎尔把他既当兄弟又当兽侣,那之前的约定……可能都不作数了,   霍铎尔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而是认真把他当成兽侣来着。   这人对他动不动就这样,余白羞得慌,又有点怕。   “你、你自己弄,我不管啊……”   他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同性情侣的视频,在评论区里懵懵懂懂地大致了解到是怎么做的。   余白晃晃脑袋,下意识绷紧膝盖。   他都没接受霍铎尔,不能做,也做不了的。   背后,霍铎尔粗气地“嗯”了声,转身去拿晾在木架上的那块兽褥。   嗅了嗅,还残留着余白的味道,便又熟练地裹了上去。   余白听着背后那一下接一下的粗气,如坐针毡,渐渐地闷出些汗。   他并着腿屈膝膝盖,直到霍铎尔出去了,才颤颤巍巍地掀动眼睫。   半晌后,余白垂着脸换了件兽袍,端了盆清水蹲在角落里默默清洗。 第36章   天阴蒙蒙的,飘着一点鹅毛似的雪。   部落四周有的地方结了冰,已经是入冬的第三个月了,   余白闷在屋内近乎一个月,身子可算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日吃吃睡睡的,颊边盈出些软软的肉,精神状态还不错。   他最大的活动就是搓麻绳,缝制麻布,有时霍铎尔进屋,就看到亚雌兽怀里抱着块麻布蜷在兽褥里睡,几乎陷入一圈毛绒绒里。   火光照出他颊边莹润的淡粉色,就算是沉闷惯了的霍铎尔,此刻也忍不住曲起手指,用最不显得粗糙的那一面指腹,轻轻往余白脸颊戳了一下,屏息凝视,内心软得不可思议。   余白刚被戳脸就醒了,下意识抓住脸旁边的手。   “唔……?”余白有些茫然,“霍铎尔,你在干什么?”   霍铎尔:“进来看看你。”   余白眼睫弯弯,从厚实的兽褥里爬起来,接着从一旁拿起叠好的麻布……短裤。   他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才弄好。   亚雌兽漆黑的瞳仁渍着湿润的水光,亮滢滢的:“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霍铎尔接过:“这就是白说的短裤?”   余白:“嗯~”   他眸光往兽人胯边瞅了瞅,又很快别过视线:“下边穿短裤就不会……晃得厉害了,而且也不会随意暴露……”   霍铎尔看了眼自己的兽侣,直接解开兽袍,结实健长的身躯微微弯起,抬腿把短裤穿上。   余白早在对方脱得时候背过身,听到低沉的“好了”,这才转回头。   霍铎尔没穿回兽袍,只穿一件短裤,在他面前转了半圈。   兽人有意展示自己的傲然身躯:“白,这样么?”   又道:“穿起来有点不自在。”   余白遮遮掩掩地:“嗯……过些日子就能习惯的,快把兽袍穿上,等会儿该着凉了。”   霍铎尔沉默地等待片刻,瞥见亚雌兽总垂着脸没往他身体看,神情露出一丝灰暗,重新穿起兽袍。   余白轻捂脸颊,舒出于一口气。   他起身下地,绕过兽人转去喝了半杯热水。   此时走到门口,透过缝隙打量周围。   新屋已经初建完毕,地窖挖好,搭了个柴棚,每到春夏还能改造出一片菜地,四周用削成尖头的木桩子搭成围墙,到时候可以牵几株瓜果之类的藤苗缠上去种着,日子久点,总能长成一片绿意。   余白推开门,站在门后搓了搓手。   屋内和屋外两种气温,他呵着气慢慢踏出大门,霍铎尔紧跟着那团毛绒绒的背影。   “白,外头太冷了。”   余白眼睫挂着薄薄的雪絮:“快一个月没走出门口,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让我出来透口新鲜空气。”   又道:“刚才我看罐子里好像快没水了,要不要去打水?”   住进新屋后,余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取水。   “霍铎尔,你带我过去,顺便四处转转。”   他轻声轻语的,霍铎尔没办法说个“不”字。   霍铎尔一手拎储水的罐子,一手抱起余白出门。   大概两碗水的脚程就到了。   几个打水返回的兽族看见巨人族抱着亚雌兽来取水,纷纷打量。   他们齐齐心想:嗬,打个水都要把亚雌兽抱身上,太奇怪了,没在哪个部落见过这样的兽侣。   连走路都不会的亚雌兽,巨人族为什么要和他结契?   兽人们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直愣愣盯着看。   余白面子薄,被好几双眼睛盯着,脸瞬间热乎乎的。   他小声:“放我下来走吧。”   霍铎尔有点不高兴,可还是把自己的兽侣放到雪地里。   余白步子轻,也小,拖着笨重的兽皮,走起路来雪地发出轻轻地簌响声。   他左右遥看,望见不远处凝了冰的河面。   “那里就是取水的地方么?”   霍铎尔:“嗯。”   余白:“一起过去。”   他正要走,却被霍铎尔抬手挡了挡额头。   余白眼睫一眨,纤长的睫翼刷着挡在额前的大掌。   “怎么了?”   “白,我们要从右侧绕过去。”   余白不解:“前面这条路不能走?”   旁的兽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可瞥见眼前的亚雌兽乖乖的,模样也怪好看,鬼使神差地说道:“那里不能走,地湿,又烂,天热的时候生了一大片痒痒草,碰到就会手痒,脚痒,全身痒!”   余白:“……”   霍铎尔皱眉,领着余白靠右侧的路面步行。   余白好奇:“还有这种草?”   旁的兽人对他似乎没有太大恶意,余白心里轻松了几分。   他示意霍铎尔停步,独自站在原地,微微抻长了脖子往前张望。   毛绒绒的领口露出一小截颈子,比雪还洁白,又细腻,兽人们视线好,低头打量了一眼,有些怔了。   余白在一片薄薄的雪泥里,找到枯了一片,甚至已经腐融的植物杆子。   他出神地观望,   倏地,“啊”了声。   他攥住霍铎尔的拇指:“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霍铎尔:“白?”   余白眸子闪着晶晶的亮光:“过去看。”   霍铎尔:“可是……”   余白提起微长的兽褥,迈大步子,脚步还有些匆忙。   霍铎尔跟上前护着。   *   雪地里,几个围观的兽人没走,好奇地打量蹲在痒痒草地里的亚雌兽。   只见他伸手拨开表层的雪,抠出被雪压塌的痒痒草杆子。   霍铎尔浓眉一拧:“白,碰到它手会痒。”   余白不语,仍是闷声端量手上的植物杆子。   半晌,他露出小白牙,笑得腼腆。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霍铎尔,能挖开这些泥巴吗?”   没等对方答应,他自己上手就要挖。   霍铎尔立刻挡了一下:“我来挖。”   兽人速度快,三两下就挖深了湿润的泥地,看到泥土里裹着椭圆形的茎块。   剥开泥,露出茎块的表皮。   余白笑出声:“真的是芋头。”   霍铎尔:“芋头?”   余白解释:“是一种能吃的食物。”   他左右打量:“能不能挖一些?”   说着,迟疑道:“需不需要和酋长报备?”   霍铎尔讲究效率,挖开脚底的泥土,掏出许多半个巴掌大的茎块。   旁的兽人忍不住围上前:“这是痒痒草的茎块?”   “挖了有什么用”   余白剥开茎块的泥:“这些痒痒草的茎块可以吃。”   “能吃?”兽人豁地睁大眼,几双眼睛对视,其中一个连忙跑远了,去跟酋长通报。   没多久,酋长拄着骨杖赶来。   他巨大的鹿角落了细碎的雪花,胡须愈发白了,微微喘气,忙问:   “听说痒痒草的茎块能吃?”   余白点点头。   “我们怎么信你的话?碰到痒痒草的杆子全身都很痒,吃了它的茎块岂不是更痒?”   余白:“碰到芋头或者芋杆皮肤发痒,是因为它有比较刺激性的物质,有些兽人会对此过敏,也有的不会过敏。”   兽人们听不明白,酋长也不明白。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余白捧着茎块,扭头打量霍铎尔:“痒么?”   霍铎尔摇头。   他浅浅笑道:“你们看,霍铎尔就不会过敏。”   他们挖了一罐子芋头回去,身后跟着酋长和围观的兽人。   听说那片痒痒草的根茎能吃,闲得发毛的兽人们都赶来围观了。   余白干脆让霍铎尔在门外搭个简单的石灶,刷洗陶锅后,把洗干净的芋头放进去煮,又往火堆里丢了几块。   被一圈兽人包围,余白往霍铎尔身侧藏了藏。   “这是什么锅,没在部落里见过。”   “我知道,好像主城外的有些兽人用这种,说是火烧出来的。”   “难道是这个亚雌兽教的?”   “熟了,这么快就煮熟了?”   “肯定没熟,时间那么短,锅都没烧热。”   余白夹起出锅的芋头,吹了吹飘散的热气,等凉一些后剥开表皮,嗅了嗅,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当着无数双眼睛啃了一口,进食的速度比较慢,不像许多兽人那样狼吞虎咽的,看的在场的兽族眼睛都呆了,不自觉吞样嗓子里的唾沫,   余白分了另一半给霍铎尔,剩下的拿给酋长。   酋长看他没事,低头咬了一口,细腻粉绵的口感,和野薯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   酋长:“当真能吃。”   兽人外圈一道身影不停跳跃。   “白,白——”   余白看见外圈的阿力,朝他晃了晃胳膊。   阿力好不容易挤进来:“刚入城,就听说你发现了能吃的食物,是什么?”   余白把剩下的芋头分给他,阿力连皮都没剥,径直咬了一口。   余白提示:“要剥皮的。”   阿力呵呵一笑:“好吃,有点像吃野薯,又有些不一样。”   像野薯野瓜这些素食素虽然没有肉来的珍贵,但他们并不能每天吃肉,日常需要大量的素食饱腹,周围的几种瓜薯都吃腻了,如今发现新的食物,自然高兴。   “这个亚雌兽太聪明了,刚才说了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难道是神教会他的?"   “连锅都能烧出来,比石锅好用多了。”   酋长微微抬头:“白,跟我过来。”   余白下意识往霍铎尔身上看,对方跟了过来,   见此情形,酋长没有反对。   屋内,酋长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余白。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连大祭司都不知道的东西。听说都是跟灰羊老兽人阿婼学的,但我不信,如果她真那么聪明,不会瞒了大伙儿那么多年。”   霍铎尔沉声:“族长,白是我的兽侣。”   余白朝对方摇头,想了想,为难地开口。   “我从东边来的,落了水,顺着水飘了很远,当时就要死了,后来被老兽人救回一命。”   酋长:“东边?”   东方是太阳神升起的方向,看不到尽头。别说走到东边,就是想踏出这片建立了几个部落的平原都很难。   余白想起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亲人,神色难掩悲伤。   “回去的路途太遥远艰辛了,甚至根本无法跨越那么大的范围,这辈子,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亲人。”   酋长看他单薄瘦弱,心知这些话绝对不假。   再厉害的兽族都走不完充满未知危险的蛮荒大陆,他们所接触的,只是大陆一角。莫说林海里的野兽毒虫,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兽潮,那将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酋长叹气,想着余白是个那么聪明的亚雌兽,放出去别的部落都会抢着要,这么聪明的兽人,定要留在自己的部落里。   “那你安心留在羱族部落,部落欢迎像霍铎尔这样的勇士,也欢迎像你一样聪明的兽人。”   “有什么需求,你就来跟我说。”   像余白这样聪明的兽人,放在其他部落都会被供为祭司。但他来的时间不长,酋长对他还有几分防备,只好让他先留下。   大祭司已经好几年没得到神谕发现新的物产了,余白或许受了神的引导才来到羱族部落,否则他为什么没飘到其他地方?   送走酋长,余白松了口气,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霍铎尔搀着他的胳膊,微微一抱,打横抱在怀里,来到床尾,让他靠在身上。   余白道:“总算躲过酋长的疑心。”   乌黑湿润的眸子浅浅弯了弯:“霍铎尔,我厉害吧?”   刚才他说那些谎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怕露陷。   可听到霍铎尔告诉族长自己是他的兽侣时,就滋生了莫名的勇气。   自己虽然没有霍铎尔强壮的身躯,让人畏惧的力量,可他比一根筋的兽族多了几分头脑,这就是他的优势。   他胳膊勉强环住霍铎尔的腰,脸埋在结实的胸膛上。   “不要小看我哦,我不光只会藏你在身后,也有能保护你的能力的。”   霍铎尔冷淡的目色流淌着一片柔和,恨不得把余白揉进胸膛里。   须臾后,余白努力拔起被霍铎尔按在胸前的脸。   “干嘛揉那么用力……我鼻子都疼了。”   霍铎尔兽目一暗,低头,在他泛红小巧的鼻尖舔了一口。 第37章   两人依靠着在屋内相拥,火热的体温像火炉包裹余白,他昏昏欲睡的,冬天很容易缺觉,差点又被霍铎尔抱着抱着就入睡了。   不久之后,他想起门外还有不少兽人要应付,外头隐隐传来叽叽呱呱的议论还没停过。   余白:“酋长走了吗?”   霍铎尔不想管,只想抱着自己的兽侣一直待在屋里。   余白收回挨着兽人的脸,小声催促:“就去交代一声,不能都把他们晾在外头,好歹是酋长。”   霍铎尔:“嗯。”   答应了,但收在余白腰后的大掌没放下。   余白低头,拉开他的手,率先站了起来。   霍铎尔没出去,只能让他到外面把围观的兽人们都打发离开了。   *   和余白预料的一样,围观的兽人都没离开,甚至又来了好几个,连酋长也没立刻走。   他们把煮熟的芋头分完了,对陶锅好奇的兽人,一边烫着手一边把陶锅端到面前打量,他们做了个实验,用残留的火种升起火候,这种锅的加热速度比石锅快许多。   出现在门口的余白被那么多眼睛注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霍铎尔跟来,他就借着对方的身材优势,藏到身后。   看他有些怯怯的样子,霍铎尔皱眉,目光扫向端着石锅的兽人,示意放下。   这锅目前只烧出两口,如果碰坏了,简直浪费了白的精力。   被霍铎尔目光警告的兽人放下陶锅,挠了挠头。   酋长看着过于内敛怕羞的亚雌兽,抬手往发白的胡须一摸,做出副和蔼的姿态。   “白,这些都是你做的?”   余白:“我出主意,跟霍铎尔一起做出来的。”   酋长:“能不能把怎么烧这种锅的办法告诉我们?”   如果部落里兽人都能用上这种锅,可以很大速度的提升煮食物的时间,节省柴火。   听城外的阿力说,这种锅煮食物的方式比石锅多。   余白瞅向阿力,阿力挠挠头:“我什么都没说。”   阿力虽然敬畏酋长,但想起余白的处境,就硬着头皮没吭声。   好在白和他的兽侣很快就出来了,否则凭阿力自己,也强撑不了太久,再晚出现片刻,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上次听白说了烧制陶锅的法子后,回去告诉他兽父和阿姆,但出于各种情况,还没开始烧呢。   余白仰头,眸子轻轻掀动,向霍铎尔示意。   他不仅把烧陶的办法告诉阿力,在风暴之后,还大致和几个亚雌兽提起。   如果酋长花点时间查证的话也能查到,不如就在这里答应酋长的请求,换取对方的好感。   霍铎尔微微点头,余白依旧站在兽人身后,和求酋长对话。   他答应了这份请求,当着围观兽人的面,将烧陶的法子告诉他们,用什么材料,怎么做陶坯,如何建烧窑,烧多久,烧到什么程度都详细告之。   大部分兽人都蒙着,没能马上消化,连酋长也半皱着眉。   酋长身边的阿长用木炭在石板上飞快的划拉,或许在把余白的话以兽人能理解的方式记录下来。   至于听明白的兽人,已经不顾时下寒冷,准备到河边砸开冰面,从河底挖些黏土回去尝试着做陶器,还有些踏入生长痒痒草的范围,用木锹挖开雪地,摸出底下的茎块收进篓子里。   酋长离开前深深看着余白:“白,羱族部落会永远感激你。”   烧陶器的消息就像冬日的风,吹了一阵,部落里的兽人都知道了。   同时,他们开始对余白这个亚雌兽有些改观。   本来以为巨人族兽人的兽侣只是个再弱小不过的亚雌兽,可没想到亚雌兽脑子很聪明,还大方地把烧陶的法子告诉部落里的兽族。   天上落着小雪,但此刻并不妨碍部分兽人掏黏土准备烧陶的热情,连族长也亲自带人准备材料,打算尝试烧出一点什么。   *   小院恢复了宁静,余白踩着雪,慢慢踱步走回屋檐下。   霍铎尔把外面的陶锅和木材收拾好,阿力还没离开,也站在檐下,傻笑着和余白说话。   “白,你刚才好神气,酋长看你的眼神,”阿力在眼睛上比划,“跟发光一样。”   霍铎尔平时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余白主动挑开话匣子,捧场地回应几声。   今天阿力进城,嘴里的话哗哗没完,余白在屋内窝了将近两个月,大部分都是他先开口找话。   对于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阿力并不回避,眉眼浅浅着听对方说话,感受久违的热闹。   余白忽然问:“除了痒痒草,部落附近还有没有让兽人觉得奇怪的东西,或许它是有用的。”   阿力挠头:“诶?”   余白打个比方:“就像兽人不喜欢辣辣根,因为它的气味很冲,又或者痒痒草,很多兽人碰到会痒,也不喜欢,除了这些,还出现过别的东西吗?”   他这样解释,阿力马上理解。   “有倒是有,”阿力道:“想起来了,去年我跟大哥到神台拜神,从火神山周围绕了一段路,在那边的山里,结了一些果子没熟颜色时的果子。”   阿力皱着脸,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股味道。   “那东西就跟我小手指一样,不大,一直都不熟,尝了几口,我就哭了,嗓子太难受了,火烧一样,喝很多水才能慢慢缓过去。”   “听阿姆说是因为火神离开,火神山熄灭了那些果才长不熟,以前火神山没熄灭的时候,那些果子应该是能长熟的。但是火神离开了,为了惩罚兽族,周围不再温暖,也惩罚兽人吃了那些不熟的哭哭果会不断流眼泪。”   余白精神一振:“吃了嗓子像火烧一样,流眼泪?”   他心里起疑,顺着阿力的话不断猜测,隐隐觉得对方描述的东西很像辣椒。   火神山没熄灭时被火神庇佑的地方常年温暖,不落积雪,在气温符合的条件下,长出辣椒也是有可能的。   “从部落到你说的那个地方,要多长时间?”   霍铎尔收拾完院子,看见自己的兽侣和阿力说话说得入神了,微微皱眉,径直来到他背后。   阿力一僵,瞥见白用手攥了一下霍铎尔拇指,雄兽脸色些稍微缓和,他才继续开口。   “从部落到火神山的神台,大约要走两日,从神台走到那个地方,还要再走半日。”   余白心想兽人的脚程普遍比他快,想要独自去查探哭哭果究竟是不是辣椒,最好要霍铎尔带他过去才好。   目送阿力离开后,余白和霍铎尔回屋,他坐在床尾思考接下去的打算,兽人则蹲在他面前凝神注视。   门外的树皮落下,室内灰暗,一旁烧起的木柴照亮木床这方空间,也带来温暖。   余白眼瞳里两簇火焰摇摇晃晃,雪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看起来更加团乎软和,似乎很好捏的样子。   他没有动,想事想得入神。   霍铎尔没说话,就这么半蹲着陪他。   良久,余白“唔”一声,有些诧异:“霍铎尔,你一直在这?”   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坐在边上就好,蹲着腿不会麻么?”   霍铎尔道:“不会。”   又开口:“这样可以看着你。”   余白垂眸,心想兽人真是直白,总是说,或者做些叫他难为情的话或者举动,   可霍铎尔把他当成兽侣,没像其他雄兽对自己兽侣那样……就很好了,他不愿意的事,对方没有强迫他接受。   余白放松了情绪:“等气候暖和些,我们到阿力说的地方转转,我怀疑哭哭果是一种很重要的香料,如果符合猜测的话,那些不熟的哭哭果可能是青色的辣椒。”   他盯着霍铎尔的肩膀:“我走不快,到时候想让你带我过去。”   霍铎尔眉宇扬起浅浅的一丝笑:“好。”   被兽侣需求,是他最求之不得事,如果在其他方面对他索取的愈多就更好了。   *   午后,睡了一觉的余白和霍铎尔到河岸附近的湿低挖芋头。   午前这里聚集不少城里的兽人,四处散落着刨过的泥坑。   取水的河很宽,沿着湿地找到块落脚的地方,余白和霍铎尔用木锄头挖开泥巴,摸出底下的芋头。   因为没被兽族发现过,芋头数量很多,而且块头大,没多久,他们的篓子就几乎满了。   回到院里,余白让霍铎尔到土窑里割几根彘猪的排骨,他挑出几块大芋头,去泥洗干净后切成块,装了满满的一盘,接着准备其他香料。   晚上,余白做了芋头炖排骨。   开锅后,满锅香味扑鼻,他咽了咽嗓子,迫不及待地要和霍铎尔分享。   他尝了一口汤,也赶紧让霍铎尔尝尝。   芋头经过炖煮后变得十分浓稠,且与排骨混在一起煮,煮出来的汤汁更加润滑软糯,浓郁鲜美,不管是芋头还是排骨,格外好吃。   余白慢慢啜着汤,唇色润亮,舒服地眯起眼眸。   霍铎尔很快就把满满的一碗汤和菜吃完,又添了第二碗。   余白吃完一碗时,霍铎尔已经吃到第三碗。   他闷闷失笑:“下次再给你做。”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灼灼望着他。   余白:“怎么不吃了?”   霍铎尔身体都是暖的,他道:“你先吃。”   余白点头,加快速度。   霍铎尔有个进食习惯,每次吃到第三碗就等他,直到他慢慢吃饱,才把剩下的食物吃干净,没有浪费半点。   *   又落了几日雪,一场暴雪过后,部落就像凝固起来似的,兽人这些日子没出过门。   可也就在这场暴雪停止后,霍铎尔有了动静。   他要出门了。   连着一个多月的雪天,万物沉寂,冰冷。   在山上过冬的野兽这会儿估计捱不住饿,粮食吃空,会在雪停后下山觅食。   按照酋长上次说的计划,冬猎就在这时候进行。   余白早早起来,看着霍铎尔收拾东西。   他带了柄的石刀,石叉,背上还有弓箭。   比起辅助作战的武器,自身可以召唤植物的力量才是主要的战斗能力。   余白踩着兽皮和兽毛制合而成的短靴,围着他转了片刻,有些焦虑。   “不去冬猎不行吗?”   霍铎尔单手把他抱起来,揽在手臂上:“会尽快早点回来,食物都给提前割好了,藏在地窖里,下去直接拿进屋煮就好。”   又道:“我让阿长巡逻时多关照这边,有什么需求或者重活儿,可以叫他帮你处理。”   自从部落里有人烧制出陶器后,酋长对余白就格外上心,他吩咐在身边的阿长多关照这边,如果余白又有了新的发现,可以最快告诉阿长,让阿长向酋长传话。   且大祭司对余白有点意见,尽管被酋长压制了让他不要乱来,可因为担心会生出其他事端,索性让阿长帮着多看点。   阿长跟了酋长好些年,在部落里有一定的名声和影响力,祭司平时看他也不太顺眼,出于酋长压制,也没怎么过他。   余白记住霍铎尔的叮嘱,裹着大衣,摇摇晃晃地踩在雪地里,跟着对方走到部落中央的空地。   被召集的兽人勇士已经集合完毕,加上霍铎尔,一共二十人。   城里的雄兽都有兽侣,他们的兽侣和余白一样,都给自家雄兽送行来了。   余白满脸不舍,霍铎尔屈膝半蹲,同样舍不得离开他的兽侣,   可冬天太冷,到处都是不化的积雪,这时候带余白出去,很容易就把他冻死了。   余白:“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霍铎尔:“好,”   答应完,掌心捧起他的脸,像上次余白生病时要他亲亲额头那样,薄唇贴在白皙的额边,嘬嘬几口。   余白脸一下子红了。   霍铎尔不知道怎么亲的,嘬出的声音跑进他耳朵里,让旁边的兽人也注意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   “舔他?也不像啊。”   余白捂着额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内敛的他快要羞死过去,心跳加快地跑开了。   直到勇士队伍离开部落,他又后悔,心想刚才不该因为怕羞躲开的。 第38章   荒野外,一望无际的冰雪。   一只兽人队伍维持着阵型行走在这片苍白茫茫中。   他们身躯强壮,意志顽强,即使如此,少了城墙的防护,凌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从他们身上刮过,在他们露出的、仅能肉眼看到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青红色的痕迹。   太冷了。   时而迎头直吹的大风带来了很大的阻力,让他们缓下步行的速度。   严酷的环境虽然增大了出行的难度,可很大程度上减少毒虫蚊虫的叮咬,很多野兽这时候也不会出来,能出来的……基本都是在冬日里保存着战斗能力的大型猛兽。   他们步入一片荒林,风势削弱。   霍铎尔走在中间侧翼的位置,进入积雪覆盖的林子后,格外留意四周可见的植被,打量被封在冰块里的植物。   与羱族部落相靠的陆地,总是秋季短,冬天来得很快。   不少在入秋时没有完全熟透的果实,还未掉落,就因为冬天的落雪结冰被冰封起来,串在枝头,在冰块未化前一直被这么封存着。   霍铎尔留意观察周围,顺手敲了几块冰,取出里面的果实装进挂在腰侧的麻布袋子里。   兽人们出行也会带能装东西的物件,但大多数都是篓子,看见霍铎尔的麻布袋子,和他走得近的问:“你那兽侣做的?”   霍铎尔:“嗯。”   兽人道:“挺特别的,没见过。”   “这些野果吃不了,能吃的话早就带回去了。”   霍铎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集的果实都是带回去给余白的。   自己的兽侣认识的东西比祭司还要多,如果有用就留下。   和他的细致不同,别的雄兽心思就简单多了。   这支兽人队伍虽然集结了强壮的勇士,可他们的心并没有往一处使,不会想着非要猎得几头成年牦猪或者牦牛才回部落。   即使没猎得那些,他们也会收集些别的东西给酋长一个交代。   兽人们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能活着回部落就行。   至于原因很简单,部落里的雄兽一旦死了,他的兽侣和兽崽将会被其他年轻力壮的雄兽全部继承。   如果没有新的雄兽继承,失去兽侣的雌兽就相当于没有了繁衍能力,所以会失去留在部落的资格。   队里的雄兽都吸取了曾经的经验,猎物没抓到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丢了自己的雌兽和兽崽。   领头的雄兽阿森抬头,做了决定。   “已经出来六日了,如果再碰不到小型的兽群,就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部落。”   别的兽人没有异议。   正在此时,霍铎尔让兽人们停下。   他隐隐嗅到一股气息:“来了。”   离他最近的羱羊兽人毛毛问:“什么来了?”   毛毛半跪着趴下,兽耳几乎贴在冰面上。   他脸色微变:“有大家伙靠近这边。”   阿森作为队伍领头,决定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他做了短暂的考虑之后:“先看到底是什么,如果……”   如果能合力绞杀就算完成了这次冬猎的任务,如果没办法,马上撤退。   这句话没等他说完,立刻让兽人尽快找安全的地方避开。   “是棕山熊,三头!”   棕山熊在冰天雪地里可是横行一方的霸主,它们的身躯坚硬无比,爪子上的力道更是重得惊人。   它们把很多野兽当做食物,包括兽人。   误入闯它们领地的兽人就有不少被它们吃过。   可它们不是独居猛兽么,为什么一来就是三只?!   如果遇到狼或者豹,以他们的能力还有一战之力,可这些棕山熊力气出奇的大,谁被它挥一爪子打中,很有可能把内脏打碎。   兽人队伍全部就近找了物体掩藏,有的躲在树干后,有的爬上树,有的干脆刨个可以趴下的坑,用雪堆在身上盖着。   他们屏起呼吸,紧张得脸上都是汗。   谁都不敢动。   两头大熊带着熊崽横行霸道穿进这片荒林,爪子也不老实,这边拍一下,那边拍一下,引得雪花簌簌落下。   大熊爪子歘地一下,树干立刻出现个洞。   棕山母熊的爪子在树洞里掏了掏,再伸出来时爪子湿乎乎的,它舔了舔,很甜,嗷嗷几声,招呼它的熊崽吃。   见熊崽吃了,棕山母熊才松了口气。   它的熊崽生下来就不好养,差点死了,两熊为了熊崽没分开,好不容易把崽子拉扯到这么点大,如果能抓到四脚兽或者两脚兽给熊崽补补就好了。   树上落的雪掉在棕山母熊头上,它有点疑惑,自己都没打树,为什么……   熊动了动耳朵,忽然嗷一声,顺着声音的方向盯着树上。   这里有两脚兽!   藏在树上的兽人胆都要吓破了。   他大喊:“怎么办?!”   两头大熊伸着爪子往树干上打,树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塌了。   藏在树上的阿林掉到雪地,肯定就会被棕山熊一爪子掏破胸口。   阿林是领头阿森的弟弟。   见状,掩埋在雪地里的阿森哪里肯看着弟弟被熊吃掉,爆呵一声,从雪地钻出。   他喊:“大家都别动,我来引开它们!”   作为队伍的头儿,他有必要付出更多。   阿森朝棕山熊挥手,紧接着拔开发软的腿就往反方向跑。   运气好点,他能引开熊,保住其他兽人性命,运气差点……用命换回族人的命也不错。   熊崽还在掏甜甜的树浆吃,熊爹熊妈都跑去追阿森了。   吃着吃着,熊崽发现不对,在雪地上踩了一脚,被踩到毛毛闷闷痛哼一声,熊崽歘地一爪子下去。   别看熊崽小,但它们蛮横霸道的基因是骨子里带来的,即使熊崽,路过的成年的野兽也不太敢主动招惹。   爪子堪堪抓破毛毛避开的身体,他拖着流血的腿跑开,熊崽追上,再来一爪时,只见荒林里的树群轰轰发响,地面冒出许多藤蔓枝条,拧成好几股,全部缠在熊崽身上。   霍铎尔最先现身,他动用能力操控着四周的植物,藤蔓形成巨大的笼子,还从地下伸出许多,分开缠住熊崽四肢,厚厚的藤蔓笼子又完全罩在它身上。   毛毛捂着流血的腿,直呼:绝了!   熊崽不停地嗷嗷叫,不用多久就能把另外两头熊引回来。   霍铎尔冷静地指挥:“你们全部去救阿森,我在这里拖住它,救了阿森后立刻离开这片林子。”   荒林应该是棕山熊的领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兽人们连忙架起毛毛,绕到侧面的路往阿森跑的方向寻找。   阿森被抓破了手,雪地上有血迹,找到他并不难。   于此同时,两头成年棕山熊听到自己的熊崽呼救的声音,嗷嗷地跑起来带起一路雪花,救崽去了。   巨响让霍铎尔准确估却出棕山熊的距离,在它们赶到前,他迅速离开,穿过层层雪林,往阿森的方向赶。   阿林和两个兽人站在崖边,其他兽人不敢靠近,怕把地方踩裂了,导致阿森掉下去。   阿森受伤后眼看着就要被棕山熊抓到,他来到这处悬崖,被熊吃和落崖他选择第二种。   于是跳下山崖,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涯边生长的一根树干,此刻摇摇晃晃的挂着,距离崖顶有点距离,兽人想用麻绳拉他,可长度不够。   阿林看到霍铎尔来了,眼眶通红地上前:“山神,你有山神之力,求你救我大哥!”   霍铎尔微微点头。   山神之力在植物分布的地方就能使用,无论山崖上下都有树群,霍铎尔催动能力,手臂上的纹身一样的图腾颜色越来越深,无数藤蔓树根从山崖伸出,缠住阿森。   巨人族天生神力,霍铎尔左手控着树根,一个人就把阿森从半山腰处拉上来。   阿森吐了一口鲜血,别的兽人纷纷围着。   阿森咧嘴一笑:“没、没死。”   他多看了几眼霍铎尔。   明明霍铎尔那么厉害,这一路上却沉默得像个影子,遵从他的指挥,并没有因为厉害而看轻他们。   阿森浑身难受,道:“我受了伤,没办法再带领你们,接下去的路,都听霍铎尔的,没意见吧?”   雄兽们互相对视,摇头。   扬起一阵雪花,覆盖着他们离开的脚步。   **   余白望着屋外的雪,忙把树皮帘子落下。   这几日他觉睡不踏实,早早就醒了。   天气太冷,没办法在外头活动,编好麻布后,就从角落里拿了块石头,照着脚底下的泥地锤,把泥土夯实了。   兽人没有让泥地夯实的念头,地面稍微湿一下,或者淋了雨,就容易变成泥泞的烂路。   余白坐在矮凳上锤地,听到门外有人喊他。   是阿长。   阿长拎了两石罐水,是专门给他送水的。   路边都是冰,余白身子也薄弱,霍铎尔交待过阿长平日帮余白送水,所以阿长每天都过来。   余白打开门,进来送水的阿力闻到陶锅上炖的食物,咽了咽嗓子,把罐子里的水放在专门的位置。   他“咦”了声,踩着脚下的地,又跳了跳。   “白,这地比平时踩着舒服。”   余白道:“我用石头把地夯实一些,这样走起来能好一点。”   阿长:“还能这样?!”   他看着余白,半晌都说不出话。   余白:“怎么了?”   阿长结巴了一下:“白,我觉得你是个善良又大方的好兽。”   至少比大祭司好多了。   大祭司都想不出那么多好的法子,而且每次给兽人看病,收取许多粮食和布。   他道:“这件事我不会和酋长说的,如果是其他兽族和羱族交换你知道的那些东西,酋长得送好多东西呢,可酋长……”   就算阿长跟在酋长身边做事好些年,如今看,酋长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   酋长对余白什么表示都没有,只让他平时多照看一点,别让余白被祭司欺负,也不知道酋长在想什么。   余白被夸好兽,腼腆地笑了一下。   “都是一些小事,我只想和霍铎尔过得安稳点,没想那么多的。”   他问:“霍铎尔他们几时才能回来呢?”   阿长:“这,我也不清楚,最快也要十几天吧。”   余白有些失落,他勉强振作起精神,把编好的一部分麻布交给对方。   “这个你拿去交给酋长。”   *   第二日,酋长来了,阿长也在,两手各拎着一大块肉。   余白把他们迎进门。   “白,你做的这块麻布……”   酋长手里拿着麻布,话一顿,盯着余白头顶上的东西看。   余白戴了灰毛帽子,脑袋被毛绒绒的包裹,耳朵也被两片垂下的毛绒绒兜住,看起来很暖和。   “这是什么?”   余白摸了摸帽子:“哦……是保暖帽。”   酋长看着和平时踩起来感觉不同的地面,再看四周摆放整齐的锅碗盆,陶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冒出很香的味道,继续细看,发现余白穿的兽袍都和他们穿的样式有点不同,似乎更加严密保暖,不会漏风。   连这保……暖帽子,也是第一次见。   酋长怀疑余白是其他族的祭司,可哪个族有那么年轻弱小的祭司?   “白,你……能不能把会的东西教给我们我会给你送肉,送布,想要什么,只要族里给得起都能换。”   余白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他不会交谈,却还记得霍铎尔的叮嘱,还有阿长说过的话。   于是一脸柔弱老实的模样,往旁边踉跄着倒着坐下。   酋长哪想到他说倒就倒,加上余白生得太单薄,很小只,这么倒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余白埋着脸,睫毛颤动着:“酋、酋长,我不舒服,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休息几天,可以么?”   几天后,说不定霍铎尔就回来了,他就不用应对了。   好不容易送走酋长,余白捂了捂因为撒谎变得很烫的的脸颊,有些懊恼,有些想念霍铎尔。   如果他长得像霍铎尔那样冷酷,就不用心虚地装生病了。   霍铎尔让他不要什么都告诉别人,余白记在心里,会乖乖听对方话的。 第39章   距离霍铎尔出去冬猎的日子,如果余白没记错的话,已经过去了十四天。   这些天对他来说格外难熬,虽然有了遮风避雪的住处,足够填饱肚子的粮食,还有保暖的兽褥兽皮,但这些并没有让他足够安稳。   也许是因为记挂着霍铎尔的安危,他始终有些提心掉胆,每到夜里,周围发出点风吹草动的响声他就醒了。   这天迷迷糊糊地睁眼,透过树皮帘子外面投入屋内的光,余白猜测时间应该不早了。   在异世,除了祭司或者很有生活经验的兽人会计日甚至计时,大多兽人也像他一样浑浑茫茫的,对时间没太大概念。只知道冰雪消融,叶子绿了是春天,树群茂密是夏天,果实成熟,草木黄了就代表入了秋。   其实余白有段日子也会记时,可那时候他经常生病,一昏迷就是很久,渐渐地,计算的日子也就对不上准确的,于是放弃了这个做法。   余白起来后简单吃了碗蒸蛋,冬天没什么活,于是在院子里小转一圈,雪花在脚底下吱吱作响,他甚至无聊地堆了个小雪人。   阿长来给他送水的时候,看到小雪人,只觉得精致可爱。   高高大大的兽人几乎趴在地上好奇地打量:“白,这是什么?”   自从在部落主城住下,余白听到的话,最多的就是“这是什么?”。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雪人。”   阿长拿手戳了一下,在雪人脸上戳出一个坑。   “……看起来好像不能吃。”   余白浅浅一笑:“摆在院子里看的。”   自从霍铎尔出门冬猎,他每天堆一个,已经堆了十几个。   阿长“嗷“一声。   余白问:“外出冬猎的兽人,还有几天能回来?”   阿长也不清楚。   过去两次外出的勇士队伍,约莫一个月才回来,而且是空手而归,带着满身伤,还有的死在了冰天冻地里,被野兽咬死的。   但这些他没有和余白说,亚雌兽看起来太单薄了,这么瘦弱,告诉他那些消息只怕身子撑不住。   送走阿长,余白回到屋内,烤着火,从一个小石罐里摸出几根尖利的骨刺,慢慢打磨出小孔,做成针的样子。   霍铎尔出去的第十七天,余白隐隐从风里感受到另外一股气息,他有种春天就快降临的预感。   天色很早暗下,傍晚之前院子里就黑漆漆的。   余白在屋内烧了火,他夜里睡不安稳,白天一睡就是一下午,此时刚醒来没多久,脑子沉沉的。   忽然听到外头似乎热闹起来,有兽人大喊“回来了”。   他心念闪动,赶忙打开门往外头跑。   积雪太深,又乌漆嘛黑的,余白踩着雪摔了一跤,被跑出的兽人扶起来。   “哪家的兽崽摔跤啦,也不看看自家崽子。”   余白拂开膝盖和脸上的雪花,在夜里看不清的兽人仔细瞧了瞧:“嗷,原来不是兽崽,是你这个亚雌兽哇。”   余白好脾气笑,把身上拍干净后,遏制着加快的心跳,问:“出了什么事?”   兽人道:“出去狩猎的勇士们回来了,听说得了猎物,大伙儿都跑去看呐。”   余白眼睛一亮,哪里还站得住,迈开腿继续跑。   他裹得笨重,跑起来艰难,兽人轻松跟在他旁边,唏嘘道:“要不要带你过去?”   没多久,余白就气喘不已,他摇摇头,把兜帽拨正,吐出嘴里的毛绒绒。   “没、没关系。”   直到出来的兽人们都停在主城中央类似广场的地方,集体等着回城的兽人勇士,酋长也急忙赶来。   高大的兽人把视野堵了个严实,余白看不见,他急得原地转了圈,双手推起脚边的积雪,堆高了,扶着雪慢慢爬上去站起来。   借着燃烧的火堆光线,余白看清楚有一队兽人走入视野内。   先是几个强壮结实的兽人抬着杀死的猎物进来,有猛羊,牦猪,彘猪,一直数到第七只才停下。   二十兽人规模的狩猎小队能一次性猎到七头成年野兽,这在部落里前所未闻。   围观的兽人纷纷惊呼,酋长也笑了出声。   走在最后的兽人,那道最高的身影在所有兽族中最为瞩目。   霍铎尔拖动着我木藤编成的网,里面躺着因为伤势加重而不能动弹的阿森。   “阿森受伤了!”   “那么重的伤,不会死了吧?”   阿林听到,沉声一嚷:“你才死了,我大哥可是和熊搏斗过的勇士!”   兽人唏嘘:“和熊搏斗?居然还能活下来……神灵保佑啊……”   阿林又道:“什么神灵保佑,是霍铎尔救了我大哥,没有他,大哥早就跌下山崖了。”   出行的兽人勇士多多少少都添了伤,阿森伤得最严重。   酋长上前查探,连忙吩咐兽人把他抬到大祭司那里治疗。   接着,笑呵呵地望着满员回来的兽人:“好样的,你们都是我羱族部落的勇士,今晚部落会为你们点起篝火庆祝,大伙儿留下一起吃肉!”   周围响起嗷嗷的欢呼,余白紧盯着霍铎尔,对方似有感应,回头望向了他。   余白抬起胳膊挥了挥,心想自己的样子可能有点呆,不过四周晦暗,应该看不清楚。   霍铎尔走出被兽人包围的中央,渐渐走到他面前。   “白……”   余白:“你回来了。”   他慢慢从雪堆上滑回地面,被霍铎尔扶了一把。   余白还是喃喃自语着:“听说你们回来,我就跟着大伙儿出来迎接。”   他仰起脸,尽力睁大了眼睛,看不太清楚。   夜里起了风,风越吹越大,霍铎尔也越走越快。   余白想说慢一点,刚开口,风呛入嗓子眼,还没咳嗽,整个身子一空,很快被抱起来。   他搂住对方脖子,挨近以后用鼻子轻嗅。   一股寒风冰雪的气息,夹着点浅淡的血腥味。   他心里一紧:“你受伤了?”   霍铎尔没说话,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院子。   走进主屋,门刚合上,余白全身一暖,紧接着有些疼。   霍铎尔把他的腿往腰后一挂,原地站着不动,紧紧拥着他。   余白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里急速跳跃的心脏。   他安静下来,胳膊搂着兽人的脖子不吭声,被抱疼了也不吭声。   久久,霍铎尔轻嗅他的颈子,手掌裹着兽袍里的两片柔软掂了掂。   “轻了。”   余白脸微微热:“没有,这些日子吃完睡睡了吃,脸都圆了。”   说着,往兽人肩膀一推:“你去坐下,我看你有没有受伤。”   霍铎尔:“小伤,很快就能恢复。”   余白坚持:“先看一看。”   霍铎尔便抱着他岔开两条大腿坐稳,把又把他放在一边腿上。   余白:“……”   这样还怎么检查?   霍铎尔松手,兽目里隐含不舍。   余白细心检查,就如霍铎尔说的一样,除了几道皮外伤,没别的重伤。   他往一道结成血痂口子吹吹:“还疼么?我拿点药粉给你抹上。”   霍铎尔被吹气的胳膊肌肉一紧,掌心揽在兽侣腰后,下意识按揉,带到跟前还想继续抱。   余白被兽人这样对待,没有推拒,就是支支吾吾的,眼睫半落,一句话不吭。   霍铎尔松开手,余白抬眸,有些不解,间夹着失落和松了口气的心绪,跑到木架子前翻找药粉。   霍铎尔嗅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原本想多抱一会儿自己的兽侣,身上脏,还有股血味,这才勉强松开手。   他起身,边走边放下身上的麻袋,一件件解开兽袍。   走到灶前,用石碗从锅里装了温热的水,倒入麻布往身上擦拭。   余白捧着药罐回头,一瞬间看清楚火光旁边大咧咧擦洗身体的兽人。   他连忙收起视线,霍铎尔匆匆擦洗一便,把落在地上的兽袍捡起,重新找了件干净的换上。   兽人的兽袍很多都是简单的样式,一块布肩膀两边打个口子,手臂穿出口,袍子在身前交叉拢起,腰部系根麻绳就算成了。   走动的时候步子迈得太开,或者蹲下,就很容易暴露黑丛丛的地方。   余白小声提醒:“床尾有两件我给你缝的短裤。”   霍铎尔点头,没有马上穿,继续岔着腿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余白的脸看。   余白半垂脸颊,捧起兽人那条有伤的胳膊涂抹药粉。   “这两天先别沾水,结了痂,很快就恢复的。”   他又害羞地弯弯嘴角:“要是你晚回来两天,这伤只怕都不用我看了。”   霍铎尔喉结滚动,大掌握住余白的手包了起来。   火光噼啪跳动,余白快被对方毫无遮掩的目光盯得快要昏死。   他耳尖热乎乎的,眸子颤悠悠转开,忽然“咦了”声。   “袋子里怎么有东西在动?”   霍铎尔回神,大掌搓搓他的手,松开后拿起麻布袋,从里面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东西。   余白惊讶:“这是……狗崽?”   细看,又好像不是狗。   霍铎尔:“牦狼崽。”   余白:“啊……狼?”   霍铎尔:“我们在雪山遇到和野兽缠斗的狼群,绕了路离开,在一处山洞看到一窝狼崽,其他崽子都冻死了,剩下这只就顺手带回来。”   余白:“要养么?”   霍铎尔:“嗯。”   如果养好了,就放在余白身边,只要他离开,牦狼还能护着,如果养不好,狼不听话,那就杀了。   “白,这头狼崽送给你。”   余白欲言又止,还想开口,却见对方把狼崽子抛进干草堆里,丢给它两块肉。   霍铎尔洗干净手,把围着狼崽打量的余白打横抱起来。   余白:“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厚实的兽袍一件件被解开。   霍铎尔把他放在床里,手臂交叉困起来揽在胸膛。   “先睡觉。” 第40章   石盆内的火柴已经添换过一次,此时烧得正旺,源源不断向床边送去暖源。   余白已经醒了,霍铎尔回来后他难得发懒,此刻惬意地赖在床上,和他一起赖着没起来的,还有拥着他的兽人。   隔几层兽褥,他的腿被霍铎尔夹着,揽在腰腹前的大掌也止不住揉了揉,似乎还想往更深的地方去。   霍铎尔俯下头,反复蹭着兽侣的耳朵,滑嫩嫩的,又按捺不住张开嘴叼住,刚含着耳垂软肉嘬了一口,立刻被一只小而纤细的手推开。   余白推动霍铎尔的脸,手心都是对方喷出来炙热的鼻息。   从前这样,他总是躲开,可这一次却没有……   他心里很慌,有些烦躁,还有着说不出的欣喜。   但羞耻心最终占据上风,只要霍铎尔靠近,他就像被烫到一样颤抖。   余白没办法,往兽褥里钻,使劲把自己裹成蚕蛹形状,咕蛹几下。   半晌,嗓声闷闷哑哑地开口:“再……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一块睡了……”   或许这句话对霍铎尔起到了威胁,对方纹丝不动。   余白往撑得很明显的方向瞄去,立刻把脸藏进兽褥。   霍铎尔都没穿他做的短裤。   他红着脸,几乎喊了一声催促:“自己去解决!”   霍铎尔那双兽目盯着背身蜷缩起来的兽侣,目光灼灼,有些狠,充斥着蛮横,最终却都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开。   他忽然低头,扒开兽褥往余白脖子上一拱,鼻峰抵着纤细的颈子用力吸了一口,像发泄似的。   余白怔怔,霍铎尔松开他,转身去拿起已经洗干净叠起来的兽褥方布,掌心一裹。   高大的兽人坐在床头,大咧咧岔着腿,呼吸越来越粗,目光始终直勾勾看着他。   余白都快被看熟了……   直到周围飘了股挥散不开的气味,兽人用力吐了口气,起身去打水。   余白……   他丢了魂气的,没敢往四处张望,听水声停下,霍铎尔拿起床尾的短裤,穿好。   大掌拍拍兽褥里蜷成一团的兽侣,开口时声音又沉又暗,带着些需求不满的感觉:“白,先起来吃东西。”   余白“唔”一声,等周围安静了,这才露出双黑溜溜,仿佛蒙着水的眼睛。   霍铎尔没走,坐在床头等他。   余白睫翼一抖,打量兽人眼底的血丝:“你……你已经好了吧?”   石盆里的火烧得很大,可冬猎刚回来的兽人火气比那盆火还要旺盛。   他刚才都被霍铎尔吓到了。   前几次还稍微有所遮掩,会背着他,现在却……   余白有些羞恼,还有点心虚。   直到吃完东西,也没开口说一句话。霍铎尔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屋内瞬间安静不少。   “呜——呜——”   稚嫩的叫声从角落传来,打破两人僵硬的气氛。   余白捡起从干草堆滚下来的牦狼崽子。   这小崽子已经能睁眼了,在能遮风挡雪的屋内休息一夜,又吃了肉,体力恢复几成。   余白翻开它的四肢检查,手指忽然一湿,狼崽张口就咬在指腹上。   他脑袋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时霍铎尔比他更快,拇指和食指并拢,抵进狼崽的嘴里迫使它张嘴。   狼崽呜呜几声,口水流了一地。   霍铎尔丢开它,捧起余白刚才的被咬的手指检查。   “有没有伤到。”   余白:“……没事。”   被嘴巴含住的指腹除了有点湿,没别的伤口。刚才狼崽张嘴的时候,稚嫩的牙尖轻轻抵着,并没有咬他。   余白看着兽人紧张的神色,心里一暖,他性子本来就好,这会儿早上积聚的那股别扭顷刻间烟消云散。   霍铎尔依旧握着他的手指,目光一冷,扫向被丢在干草堆旁边的狼崽上。   余白见他似乎起了杀心,连忙过去把狼崽抱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它还小,刚才也没乱咬人。给几口吃喝,驯养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   这牦狼崽子刚带回来一天,如果被杀了余白觉得有点可惜。   霍铎尔道:“养不熟。”   余白轻轻一笑:“我们才接触不到一个晚上。”   又说:“等它真的想咬人了,到时候你再处理它我也无话可说,保证不管了。”   余白挨到霍铎尔身边,抬起的眼眸亮滢滢的。   “毕竟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兽侣这么说,霍铎尔再硬的心都软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仿佛被余白那双闪烁光芒的眸子吸着。   也就在这一刻,霍铎尔道:“白,你长高了。”   余白神情看起来有点傻气:“诶?!”   他弯腰把狼崽放下,围着兽人连转几圈,之后抬起胳膊比划。   “真的长高了一点。”   余白眉眼堆着笑,掩不住欣喜。   他想了想:“难道前阵子腿疼是我多想了,腿疼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我要长个子?”   虽然长高的个子不是很明显,但经霍铎尔提起,余白又特别留意,按目前的形势,也心满意足了。   他现在净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四左右,只要再突破几厘米,哪怕在兽人世界里这个身高根本不起眼,但这份微小的变化已然满足了他的心愿。   余白从灶头底下摸了块烧过的木炭,接着走到平整的墙角,按照头顶的高度,在墙上画出一道身高的刻线。   霍铎尔不在的这大半个月,余白将屋内收拾得干净整齐。   兽人目光疑惑,抬起脚多踩了几次泥地。   “白,这是?”   “冬天不方便外出,闲着也是闲着,我用石头把屋内的泥地都夯实了,就算弄湿,泥地也不会显得太烂。”   又道:“等天气暖和,条件好点的时候,多准备一些木板切成合适的形状,把它们铺在地上,到时候入了冬,还能往木地板铺一层毛毯子。”   霍铎尔完全没想过还能这样,眼神灼灼,很想把自己的兽侣抱起来做点什么。   余白接触到兽人的眼睛,心口紧了紧:“你……”   没说完,部落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连续五次后停止。   霍铎尔:“这是酋长召集勇士的信号。”   余白把狼毛披风裹上,被对方抱在臂弯里带出门。   **   没落雪,只吹了点风。   酋长已经命人把带回来的猎物宰杀完毕,出行的兽人队伍最先获得奖励,他们各获得四十石重的肉,把每个月交纳的五石肉割去,总共到手三十五石重的肉。   其余的肉,多数充进部落所有,其他兽人只能分配到一点。   旁观的兽人羡慕不已,和雄兽前来分肉的雌兽则挺起腰杆,炫耀自家雄兽的威猛勇武。   酋长笑着说道:“希望羱族部落能出现更多的勇士。”   用号角声把兽人都聚集到中央,让他们亲眼看着外出的兽人分肉,就是为了刺激胜负心。   有了嫉妒和竞争,才能变得更强大,成为部落里坚不可摧的武力。   雄兽的力量强大,这意味着别的兽族不敢进犯部落,而他们部落可以招纳更多寻求庇护的部族,更甚至吞灭,夺取更多的资源。   余白的视线从酋长充满笑容的脸上移开,此时霍铎尔拎着一大块肉,新鲜的肉落下许多血和油脂,不方便继续抱他。   余白跟在对方身侧,回到院子,先将猪肉没滴完的血用罐子接起来,稍作处理,把整块肉放入地窑储存。   霍铎尔用猪胰子搓手,冷水往手背一泼,骨节立刻泛红。   余白道:“锅里有热水。”   他盛来一些,兑入凉水,摸着温了,让对方用温水清洗。   “霍铎尔,你头发又长了。”   出去一趟,霍铎尔头发和胡子都长了不少,看起来相当粗糙和野蛮。   余白把带柄的石刀找出来:“把头发理一理,不然看起来像个野人。”   霍铎尔没意见,随手扯了点干草铺在地上,一腿曲起,方便余白靠近自己。   狼崽子正在干草堆里打滚,被抢了一小半,不敢怒不敢嚎,躲得远远的,藏在草堆用小眼睛打量面前的两脚兽。   大个子两脚兽很少出声,可他力气大,一根手指就能拧断它的脖子。   小个子两脚兽手里拿着什么,摸着大个子脑袋,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些它听不懂的话。   霍铎尔半躬着身躯,像对余白服软似的,手臂抱上那截柔软纤细的腰肢,任由石刀把头发割落,露出锋利深邃的五官。   余白摸摸霍铎尔耳后的颈,吹了吹:“不小心割到一点皮肉,出血了。”   霍铎尔:“不疼。”   倒是一股股温暖的气吹得他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没了那头潦草黑发和胡须的遮挡,兽人露出的眼睛充满了更多掠夺的意味,余白心头一震,推开圈在腰后的手,跑去割了点碎肉喂狼崽。   他蹲在角落里,不敢乱看。   冬猎回来以后的霍铎尔,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把他吞了。   **   冬日最后的尾巴一点一点悄然离去,吹进部落的风逐渐夹了草木清新的味道,还有野兽挥耗体力后残留的气息。   河岸的冰已经消融,从遥远高山淌来的水面漂浮着些许绿色草叶。   春来了。   春初刚来的前几日,也是兽人部族最不安静的时候。   天灰蒙蒙的亮起,余白在一阵疼痛中清醒。   他眼睛都没睁开,拍了拍箍在身前的手臂。   近些天霍铎尔抱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每次余白说了都会松开。   可今天说了以后霍铎尔是松开了,可盖在他脚边兽褥却腾空起来,原来揽着腰的手臂换了处位置。   余白动了动脚,没能及时缩回来,反而岔成一字。   他心一紧,把兽褥掀起,绷着腿半坐直前身。   屋内昏暗,霍铎尔和他休息时很少穿兽袍,喜欢用温热的胸膛暖着他。   此时兽人肩背就像起伏的山峦,鼻梁嗅着,他想动也动不了。   外头隐隐约约响起叫人尴尬的声音,余白迷迷茫茫的,很热。   他想踢开霍铎尔的时候,咽下一丝尖叫。   余白抖着被禁锢的身,觉得腿上很可能掉了块肉。   “唔……”   窝在干草堆里的牦狼崽子抬起小脑袋,看不懂两脚兽在做什么。   春季的时候,它狼父会叼着狼母亲的后颈,很多收也会这样。   可大个两脚兽没有叼小两脚兽的脖子啊。   狼崽子舔了舔柔软的腹部,不知道底下有什么好叼的?   大两脚兽按着两脚兽,照着柔软氤血一般的细缝又是嗅又是伸舌头。   *   余白用力踹了一脚,揣在霍铎尔脸上。   霍铎尔偏过脸,身上汗津津的,没有避开,没有恼,沉默地盯着余白,不住吞咽喉管。   余白又恼又怕,还没有一丝力气。   他努力蜷回湿乎乎的腿脚,紧了紧胯骨,浑身罩满了一股气息。 第41章   余白身上太湿了,一副可怜脆弱又茫茫的样子,很容易激起兽人的本性。   霍铎尔已经释了一回欲望,靠着意志和对兽侣的心意,忍了忍,总算把再次蠢蠢欲动的本能遏制回去。   他沉沉叫着:“白。”   余白从低沉的呼唤下回神,挂着濡湿泪水的眼睛轻轻掀动,看霍铎尔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小脸扭到另外一个方向,不想理会。   霍铎尔喉头一滚,默默地走到石灶前,先用陶杯接了满满的热水,吹得微微凉了,再拿起石盆打完剩下的水,弄成温的,一起送到床上。   “白,”霍铎尔把杯口转向他,“先喝水。”   余白刚才嗓子都叫哑了,声音不是特别大,但那样的声音很容易激得霍铎尔理智失控。   霍铎尔看兽侣背过身,方才的爽快被懊悔取而代之,两只大掌捧个陶杯,曲着前膝半跪在床头前面。   即使他心里有些疑惑,可从余白的反应来看,意识到自己那样错或许真的错了。   “白,喝水。”兽人浓眉皱起,把陶杯往余白手心一塞,接着回头,从角落拿起余白给他做的那把带手柄的石刀。   霍铎尔把石刀放进余白空的那只手心:“白,罚我。”   余白一怔,这才抬眼看向兽人。   霍铎尔看他有了反应,以为这样做对了,浓眉浮起一丝松动与缓和,掌心包裹着余白的手,让他按上刀柄,往前一推。   这往前一推,插的就是兽人袒露的胸膛。   余白“啊”一声,又从刚才的惊转换到另外一份惊吓。   他抖着出汗的手心,丢开石刀,眼眸直直看着晕出血液的胸膛,难得带着脾气和不解,完全不明白霍铎尔在干什么。   霍铎尔捡起石刀,看余白有反应了,觉得这种出气的方式没有错,于是目光饱含鼓励,将刀尖对着胸膛,刀柄递向兽侣。   他低沉地鼓励:“白,再来。”   余白舔了舔唇,正欲开口,意识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仰头咕噜噜把整杯水全喝干净。   至于送到眼前的石刀,他自然没有再来一刀。   把被推到胸口的兽袍整理干净,余白依旧绷着一张泛红潮湿的小脸,从储藏物品的石罐里翻出止血消炎的药草。   霍铎尔两条长臂垂在膝头,目光追着他移动。   余白用干净的麻布擦去刀伤周围的血液,观察片刻,所幸兽人皮厚,刀没插进内脏里。   他把药粉沿着伤口敷上,同时也对兽人,或者霍铎尔这种说做就做的性子感到一阵无语。   霍铎尔见兽侣还是不愿意开口,胸口堵得慌。   余白摇摇头,拿起日常所用的麻布,端上石盆里的温水,走起路来腿还是软的。   他踉踉跄跄的,像个软脚虾在走路。   霍铎尔分明只用了舌头,再怎么……他的腿怎么会软成这个样子……   余白这副模样叫霍铎尔看得心惊,怕他跌倒,立刻眼疾手快地接走整盆水,跟着纤小身影,来到他干燥的角落,将石盆放下。   余白悄悄睨了一眼兽人,依旧低头不语。   他坐在麻布垫子铺的石柱上,腿微微曲开,紧绷的小脸这时微微一变,露出难以言语的神情。   接着用水打湿麻布,背对屋内,一点一点擦拭潮湿的肌肤。   余白掀开袍摆,脸色来来回回地变化,唇咬着下摆,耳尖仿佛能滴出血。   野兽就是野兽,怎么能往那些地方下嘴……   清洗干净,见霍铎尔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他摇摇头,走回床头坐下。   “白……”霍铎尔急得嘴巴都快起泡,“和我说句话。”   余白伸腿往对方光着的胸膛踹了踹,还避开了敷过药粉的伤口部位。   不过这不轻不重的力气对霍铎尔就没一丝杀伤力,他倒宁愿兽侣再给他胸口来两刀,总好过不让他照顾,不和他说话。   这比杀了他还煎熬。   余白膝盖弯垂在床尾,还是那副怔怔茫茫的神色,也没像平时那样怕冷的把身子全部藏进兽褥内。   霍铎尔朝烧火的石盆多添了几根柴,抱起余白的脚放在怀里捂着。   霍铎尔能说的话就那几句,此时余白不理他,只好沉默地守在床边,哪里都没去。   许久过去,余白困了。   天冷的时候很容易缺觉,还没完全睡醒就遭遇了刚才的事,情绪起伏后极其疲倦,他掀开还有余温的兽褥,双腿从兽人怀里抽出,背过身裹成蚕茧,眼睛一闭,开始补觉。   霍铎尔没法,纹丝不动地又守了一阵,看天色已经不早,这才到灶边烧火,先煮点热食,温在锅里方便余白睡醒了能立刻吃进嘴里。   直到午后,余白才说了第一句话。   在院子里干活的兽人听到声音,立马放下活进来,好像受到了神明的召唤,此时余白让他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地照办。   余白瞅着泥地:“狼崽呢?”   不会被杀了吧。   霍铎尔:“在外头。”   牦狼崽要尿尿,霍铎尔肯定不会让它拉在屋内,往它脖子系根麻绳,放出去找块地解决了。   余白睫毛轻颤,小小“嗯”一声。   “伤口还疼么?”   霍铎尔就像听到神谕,余白的这句话让他往胸口再来十刀也值得。   “已经没事了。”   兽人体质本来就强悍,巨人族更是佼佼者,霍铎尔又有一身山神之力,就算余白没给他敷药,伤口很快就能凝血,大概一天就开始愈合。   霍铎尔进屋,把留在石锅里保温的蔬菜肉沫羹和蒸蛋端出来:“白,来吃点东西。”   折腾大半日,余白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或许出于长身体的原因,最近伙食需求的份量比之前多了起来,每顿都能多吃一碗。   原来身体虚弱,影响脾胃,每餐能吃满一碗就算不错了,还不包括吃完以后吐出来的。   余白舀着滑溜溜的水蒸蛋往嘴里送,余光睨着屈膝蹲在边上的兽人,下意识并拢膝盖,道:“要是忙就先去干活吧,我就在屋内,不用这样。”   大半天过去,余白再大的气睡完一觉也消了,而且霍铎尔才回来,分别了半个多月,扪心自问,他其实也有点想念对方。   余白吃着肉羹,里面放着新鲜的菌菇,不是晒干的。   “霍铎尔,你出去过了?”   霍铎尔点头。   冬日的积雪消融,山里湿润,陆续滋生了不少菌菇,新鲜的菌子比晒干的口感能细嫩,就摘了大半篓子回来。   想起什么,霍铎尔翻出他背回来的麻布袋子,除了牦狼崽,还采集在不少植物的果实和种子。   只是回来以后太躁动,居然一时间给忘记了。   “白,这些都是我……”   霍铎尔把麻布袋子里的东西取出,话硬生生咽回喉咙,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他皱眉:“我敲开冰块把它们带回来,当时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来不及掉落的果实和种子本来在冰块里封存的好好的,哪想此时已经融成了一团糊糊状,看不出原本是什么。   余白打量兽人错愕的神情,心里窃笑。   哪怕是放在冰箱里存放的蔬菜,过一天取出后也会发蔫,何况存封在冰块里的植物。   “白,我下次再采集别的种子带回来给你。”   余白微微点头,道:“眼下也到了春天,我们一起。”   他说“我们”,霍铎尔精神一振:“白,不生气了吗?”   余白扭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人,过了片刻,道:“就算春天来了,兽人受到影响,我们也不是普通关系……但我们有思想,有自己的主观意识,不能被那种事牵着头脑。”   余白正视霍铎尔的眼睛:“那种事,要讲究你情我愿才可以。”   霍铎尔:“你……情我愿?”   余白点点头。   自从霍铎尔把他当成兽侣以后,他也重新考虑过这段关系。   没道理对方认真,他却还抱着原来的想法,那样是不负责任的。   在经济不发达的偏远地区,条件受限,信息也跟不上时代,年轻人结婚早是很平常的事情。大多数人念完初中就去打工了,没几年就回家结婚生孩子,余白见多了,没有特别抵触的心理。   可他和霍铎尔结契是一回事,要做结婚以后做的那件事……他觉得实在太刺激了,还很害羞,暂时还没办法接受。   而且……   余白眼神瞅着霍铎尔兽皮下的某个方向……   他很怀疑自己的身体真的能把那种东西放进去吗?   余白不敢细想。   只这一次之后,他身体的底子毕竟单薄,养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流失的元气只能通过食物慢慢调补。   好在和霍铎尔说开了这件事,对方看他受惊,更怕他不搭理,偶尔也会克制一下,把如狼如虎的眼神收回去,就是抱着他睡觉的力气依然很大。   搞不成那档子事,顶多贴着皮肉嗅一嗅,再挑一处肉很嫩的地方,用嘴巴打个标记。   余白从来没有过哪个春季像今年一样,霍铎尔不好过,他也不好过。   *   又一个月,山里响起一道惊雷,丝丝细雨飘荡在山里,能看见的范围已经没有积雪,从泥土里生出青绿的新芽。   飘在河面的绿色浮萍越来越多,季节交替的时刻,余白的身子开始闹脾气。   一早,他睡不安稳,起来吃了早食,把半片药草片含进嘴巴。   老兽人留给他的药再怎么省着吃,如今也只剩下三片了。   霍铎尔这个月用木头搭建了余白说的茅房,每天都会定时用水将周围清洁干净。   他在外头忙了一阵,回来看见余白捧着热水吃药,三两步并在一起来到那抹纤小身影面前蹲下。   “没有药了?”记起余白说过的话,又道:“我进山里给你采。”   如今下了雨,又过春天,药草总该长出来了。   余白:“你能认出来么?带我一起。”   而且他不确定是不是现在的月份能采集到药草,只记得自己在河边被老兽人救起时,河水上飘了许多绿莹莹的浮萍,应该是这个时候。   霍铎尔当即把兽袍罩在他身上,拿起毛绒绒的帽子往他脑门一兜,随手给守在门外的狼崽丢块肉,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兽侣出门。   躁动了一个月,这会儿雄兽都外出狩猎,雌兽们也开始进行采集的工作。   兽人各自分工,瞅见霍铎尔抱着余白,稀奇得不得了。   “他怎么去哪里都要抱着亚雌兽?”   “连兽崽也不用这样带吧。”   “白居然还能出来,他那么小,前些天竟然没被撞坏?”   乱七八糟的话让余白听着哭笑不得,听到最后一句,连忙绷了绷脸色,对兽人荤素不忌的议论感到头疼。   偏偏霍铎尔一根筋的性子,听完,说道:“白,没有你说的情愿,我最多闻一闻舔一舔。”   又道:“不会让你坏的。”   余白:“……” 第42章   出了主城,兽人们的议论就如潮水落去,余白耳根清净,总算放松了不少。   那些兽人的话他可以当成耳旁风,听听就过去了,可霍铎尔明显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兽人从不忌讳谈论那档子事,生殖和繁衍是他们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霍铎尔没他们轻浮,但也会认真地跟他保证。   余白羞得恨不得找个土坑把自己埋起来藏进去。   走出主城,他兜在毛绒绒帽盖里的耳朵几乎就要烫熟了。   余白悄悄掀起一边帽盖,让钻进耳根的风降降他的温度。   一会儿过去,他道:“先去原来的小屋。”   这个春天,他去祭拜一下灰羊老兽人婼。   婼在这个时代给了他新生,在他心里,已经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霍铎尔按他指的路,抱着他走到石屋不远处的山坡上。   春日的晨光照着一角隆起的草坡,小土坡前立了块很小的无名木牌。   余白微微眯起眸子,手心在揽在腰侧的手臂拍了拍,示意可以把他放下来了。   隆起的土坡已经冒出许多小花小草,余白从霍铎尔带的麻布袋子里拿出两块肉干,几颗风干的果子放在小坡上,双手合十,弯腰朝小土坡拜了拜。   霍铎尔没见过这样的祭拜方式,兽人向神灵祈祷,必须虔诚的趴跪在地上,直到祭司祷告完成才算完成拜神仪式。   而且兽族只拜神明,不会祭拜去世的同族。   霍铎尔看着行为奇怪的兽侣,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   祭拜过老兽人,余白正准备离开,膝盖弯一紧,又叫霍铎尔抱了起来。   他腆着脸小声道:“可以放我下来了。”   霍铎尔看着他脚上裹的兽皮,春日地面湿,走一会儿就脏了。   余白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脚上改良过的鞋子,笑呵呵地:“没事,最多鞋底脏一点,绕过路上的积水就不碍事。”   没有发现橡胶树,余白就用麻绳编勾出了三四厘米左右的鞋底,将鞋底编得严密,底部打高一些,再把兽皮和动物的皮毛缝合上去,有了一双简易皮靴的雏形。   看起来有些简陋,可比兽人们直接用兽皮包着腿脚美观暖和,更有的兽人没什么保暖措施,冬天就踩着草鞋,光着冻红的一双脚。   余白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地,以后把鞋子再改进一些,给霍铎尔也准备这样的毛皮鞋子。   他们从石屋离开,以石屋为中心,选取不是很远的山岭作为采集地。   余白被老兽人救回来的时候身体太虚弱了,以至于长时间无法下地,所以对方具体在哪里采摘喂他吃的药草,并不知道。   如今只能推断出大致的范围。   老兽人年纪大了,腿脚和体能都跟不上,每次出门都不会太久,余白只能从这些线索猜测出采集药草的地方不是很远,而且路程比较平缓,易于老兽人步行。   日头升到头顶正空时,余白发现了这味药草。   在石屋东北方向绵延出去的矮岭坡脚,到处都生长着一种野草,他仔细分辨味道,确定是过去一年吃的草药。   不多时,霍铎尔就用石刀割了一大片,装满篓子。   霍铎尔割药草的时候,余白沿着四周闲转,试图发现更多的植物。   很可惜附近能吃的植物都被兽人发掘得差不多了,想要探寻,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日头偏过树梢,他们离开山脚。   途径石屋周围,遇到从河边回来的阿力。   阿力抱着一大罐子的黏土,抬起脏兮兮的手晃了晃:“白!你们怎么出来了?”   余白:“到山上采些药草。”   打量罐子里的黏土:“这是?”   阿力:“如今天好了,我阿姆想烧陶。”   说着,嘿嘿一笑,掂了掂罐子里的黏土。   “白,正好碰上你,能不能过去教一下我们?”   余白点头,想起身旁的兽人,说道:“霍铎尔,如果你忙的话先离开吧,我教完阿力就自己回去。”   霍铎尔看了一眼阿力,微微点头。   又道:“日头落下前我来接你。”   时值初春,日头最近几天才出来,而且每天都落得很早,不到傍晚就沉入云层里,   霍铎尔的心思再坦白不过,余白看出来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很快就应下。   **   目送对方离开,余白和阿力到了他们居住的木棚。   木棚外的空地上,姄姆姆正在用湿泥搭烧陶的土窑,旁边围着塔克,还有几个亚雌兽。   “姄姆姆,我看是那样搭吧,你搭得不对不对……”   “上次白说的不是这样的……”   兽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姄姆姆也犯了糊涂,踟蹰间,瞥见跟着阿力回来的身影,眼前骤然亮了起来。   塔克咧嘴笑道:“白?!”   才一个冬天没见,白好像越发好看了,脸圆圆红红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耀眼。   而且白身上穿的兽袍从没见过,咦,脚下包的是什么,兽皮?和他们用来御寒裹在脚边的兽皮不一样呢。   余白浑身都透露着新奇,塔克走到他面前,被阿力瞪了一眼,才摸了摸牛角后退几步。   阿力努努嘴:“白有兽侣了!”   又道:“阿姆搭个窑都纠结好半天,幸好白你过来了,不然他们一直在旁边乱出主意。”   塔克和几个亚雌兽想反驳,话到嘴边,心虚地低头,讪讪发笑。   余白瞅着搭了还没过半的烧窑:“没什么大问题,稍微调整一部分就好,”   他撩起胳膊上的兽袍,准备搭把手。   姄姆姆拦着:“这些泥很脏。”   余白和大部分兽人都不同,他身上总是有股好闻温暖的气息,而且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模样干净,兽袍也干净,找遍整个部落,都没哪个兽人像白这样讲究。   姄姆姆怕弄脏了他,余白笑着露出小白牙:“没关系,我想帮忙。”   笑容温和无害,又乖乖的,再冷硬的兽人来了,看见他也会心软。   于是他们让开位置,余白帮姄姆姆把烧窑剩下的部分搭起,偶尔让阿力出个力,把泥拍得实些。   建好烧窑,就要在窑底烧火,整个窑烧硬了,才能放陶器。   余白坐在中间,挖着黏土做容器模型,几个兽人围着他,学着他来做。   渐渐地,四周又围来一伙儿兽人。   “他们在做什么?”   “泥巴捏成碗的样子?碰到水不会化了吗?”   阿力和他们解释也听不懂,如果没有看见余白用过陶碗,他也不敢相信能把泥烧成碗用。   日头就要被云层吞没了,想起霍铎尔的话,余白洗干净手,和姄姆姆交代一些烧陶需要注意的细节,又问:“姄姆姆,这些陶器很好吗”   姄姆姆道:“当然!连大祭司都没听过这些,以前阿穆他们出去和其他兽族交换物产,也都没见过。”   余白:“如果用陶器,或者我脚下的皮靴,能和其他部族换到很好的物产么?”   姄姆姆:“肯定可以!”   又道:“我和塔塔一家,还有條他们商量过了,等春猎结束之后,分你一半肉和皮毛,不能白占了你的便宜。”   兽人普遍能拿出来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肉和皮毛了,余白没收,只向姄姆姆多打听了一些关于夏季兽族交易会的消息。   姄姆姆尽可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听完,余白心里隐约有些新打算。   最后一缕阳光没入云里,天阴沉沉的,开始起风。   即使在春季,部落边缘的风依旧很冷,吹得兽袍上的绒毛乱晃。   阿力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在主城住了几个月的余白却受不住春日潮寒。   他打了个几个喷嚏,没多久就看见前来接他的霍铎尔。   霍铎尔下午外出狩猎,刚下山就过来接余白了。   隔着层不厚的兽皮,余白感受到对方胸膛散发的热气。   他前不久洗了手,指尖凉凉的,见状,霍铎尔让他把手放到胸膛上,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体温捂暖和了。   余白指尖沿着结实且有弹性的肌肉按了按,忽然觉察兽人一僵,他后知后觉地缩回爪子,碰到不该碰的部位。   霍铎尔一头利落短发,露出的耳廓微微泛红,透着股燥热。   他稍微挺起胸膛:“白,还要摸吗?”   余白支支吾吾,摇摇头,还贴心地把对方领口收好。   霍铎尔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刚才不硬得像石子一样吓到白就好了。   傍晚的春风吹散了两人身上的燥热。   **   回到小院,霍铎尔要处理猎回来的野禽。   像野鸡野兔之类的并不急着立刻宰杀,而是照余白原来的吩咐,圈出地把它们养起来。   霍铎尔搭棚子的时候,余白在角落里训小狼。   牦狼崽子这一个月长大了一圈,虽然还小,但骨子里的猛兽基因让它十分渴望咬死带回来的野鸡野兔。   余白绷紧小脸,微微扬声,呵斥道:“小狼,坐好。”   小狼歪歪脑袋,“嗷呜”一声。   余白割了一块肉放在手上:“数到十你才能起来,如果做对了,就能吃肉。”   “十,十,记住了吗?”   小狼:“呜。”   余白从一数到九,再从就数到一,没出现十这个口音,小狼虽然有点躁动,屁股却还黏着泥地。   见此情形,余白笑着喊:“十!”   小狼嗷嗷地跳起来,叼起余白手里的肉大快朵颐。   霍铎尔侧目:“白,你会训野兽?”   余白腼腆地摇头:“只是一些比较常见的驯化小狗的办法。”   霍铎尔垂头不语。   他怀疑自己的兽侣是个祭司,可白不承认,也不会追问什么。   夜里,余白喝了用药草煮的汤水,喝完后浑身舒服许多。   他用热水擦身,泡脚,无聊的时候和霍铎尔介绍一些药草的样子和效用,话说了一半便开始犯困,身子往旁边栽倒。   霍铎尔用抹布擦干他被泡得暖暖粉粉的腿脚,揣在怀里搓了搓,又嘬了几口。   推高兽袍,霍铎尔凝视那片单薄却养出点肉的胸口,目光暗了暗。   虽然他的兽侣还没用下面接纳自己,但霍铎尔并不气馁,反而乐此不疲地在对方身子上打下标记。   想起回来途中被余白手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霍铎尔将兽侣的袍子推得更高。   他不懂接下去要做的是什么,只凭本能,凭着前不久经历过的奇异的感受,头颅低俯,张嘴伸了舌头。   直到余白难耐地动了会儿,霍铎尔收回湿润的舌。   看着氤出血似的地方,再以粗粝的指腹拨了拨,颤悠悠的,很可怜,叫他更加口干舌燥。   霍铎尔放下余白的兽袍,往石盆里添了几根木头。   他侧躺进床,抱起温暖柔软的兽侣,鼻梁拱着嗅了嗅,很满意刚才打下的标记。 第43章   阳光落进院子,带来几分暖意。   余白微微抬头,眸子半眯,站在空地上感受这股来自大自然的温暖。   如果不是还有活儿要做,他很想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稍微活动开手脚后,他把采集回来的药草搬出来,晾在临时做的木架子上。   晒完药草,接着捣鼓了一把木锄,在规划出用做种植的地方松土,打算趁着春天回暖种点东西。   牦狼崽子大了一圈,身上的毛也相较被救回来时厚实软和了,抖一抖狼毛,虽然还小,但已经初显牦狼的威风。   它好奇地围着余白脚边转,看着小两脚兽用奇怪的东西耐心翻土,嗷呜一声,左右来回嗅了嗅,感到十分好奇。   余白好脾气地让它凑在脚边,转个身什么的还会叫它让一让,并不觉得碍事。   也不管小狼有没有听懂,霍铎尔不在的时候,身边有只狼崽跟着还挺解闷。   小狼蹬着后腿刨土,余白看它把泥土踢得到处都是,这才轻轻呵斥一声,让它到别的地方玩。   小狼屋内外都跑了几圈,曲着前肢,仰高脖子嗷呜嗷呜地叫,似乎很兴奋。   如果霍铎尔今天没有出去巡视,牦狼崽子也不敢这么撒欢。   几个干杂活的雌兽经过,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叫声吓一跳。   “这嗷嗷叫的是什么野兽?”   “好像有狼的声音……”   “狼?狼不是在山里吗?怎么会出现在部落?!”   兽人尖叫,围着院子探头。   余白听到动静,无奈之下只好让小狼安分一点,至少别再叫了。   他将门打开,柔软漂亮的脸让雌兽定睛打量。   “这是亚雌兽?”   “它是巨人族兽人的兽侣吧。”   部落主城只一个巨人族兽人,而且听说那样强大的兽人居然和一个弱小的亚雌兽结契,见到余白,几个雌兽好奇得不行。   余白讪讪:“不好意思,刚才我的小狼吓到你们了。”   “狼?!”   “果然是狼,为什么会有狼?”   余白解释:“一只小狼崽,带回来养的。”   “养?!”   雌兽尖叫:“你要养野兽?”   兽人不淡定了,他们从来没听过有谁养野兽的。   就算是抓回来的猎物,他们留几天都会当食物吃掉,大多都是野鸡之类的,还没有人敢养狼。   狼肉不好吃,而且总是成群结伴的,战斗能力不弱,并不好抓。   可毕竟是一头狼,万一被咬伤怎么办?   小狼听到门外几个两脚兽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话,它想凑上前找余白玩,不由嗷呜喊了声。   余白:“小狼,安静。”   院子里果然静了下来,雌兽们直呼神奇。   凑了狼崽的热闹,兽人手里还有活要做,不方便久留。   余白目送他们离开,把门关好。他回头把朝自己冲来的小狼拨到一边,摇摇头,道:“不要闹了。”   小狼摇摇尾巴,示好地呜呜一声。   余白蹲着摸摸它的脑袋,看它这会儿乖巧,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别说刚才的兽人,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养一头狼。   霍铎尔回来后,余白和对方说了这件事。   白天的时候担心小狼扰了附近的兽人,没做多想就把门打开,冷静下来思考,怕做法有些不妥当。   余白问:“养小狼会不会别告诉他们比较好?”   霍铎尔瞥着蹲在角落里啃大骨头的牦狼崽子,道:“没事。”   他们不可能一直白白喂养狼崽,等它再大一点,就会带到山上让它自己猎食,更甚至把猎物带回来。   尤其余白独自外出时,小狼必须跟随,充当保护的作用,到时候部落里的兽人都会知道他们养了狼。   余白喃喃:“所以这事早晚都瞒不住。”   霍铎尔点头。   除了每个月交纳的五石重肉粮,部落里的兽人勇士可以私有猎物,越厉害的勇士,获取的私有猎物就越多,哪怕是酋长,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这是他们自身的能力,如果酋长不愿意,兽人大可以找另外的部族,其他部族都很乐意接纳实力强大的兽人。   霍铎尔跟余白说了些部族之间的暗中斗争,听着听着,余白忍笑道:“原来部族之间还能挖墙脚,把厉害的兽人挖走。”   霍铎尔疑惑:“挖墙脚?”   兽目转向自家院子的墙角:“墙角哪里需要挖?”   余白大致解释了一下,霍铎尔这才理解。   他定定凝着兽侣,把其他疑惑咽了回去。   **   入夜,霍铎尔收起晾在木架上的草药,挂在余白专门存放药草的角落。   余白搅着陶锅里的肉汤,道:“霍铎尔,有空帮我做几套桌椅吧。”   收完药草的霍铎尔走到火旁,高大的身躯坐在一块垫着麻布的石柱上,莫名显得拥挤和委屈。   余白:“割木头的事还要交给你,至少做一套桌椅,以后你就不用挤着坐在石头上,我们的陶器家具也有个摆放的地方。”   霍铎尔指了指角落:“像那样的椅子?”   过去老兽人为了搬孱弱的余白到院子里晒太阳,弄了一把很简陋的木椅子,支撑的木腿都是用麻绳捆绑固劳的。   余白点点头:“可以改进一点。”   他拿起木枝在泥地上画出简单的桌椅图案。   先做桌椅,等以后家具越添越多,生活也能更方便。   余白能提供想法和样式,却没有那样的技术。   霍铎尔道:“我来想办法。”   *   往后半个月,趁许多野兽下山觅食,兽人频繁外出狩猎,部落里白天都不见几个雄兽的影子。   余白做一套桌椅的计划延后,只好跟着雌兽们去割麻藤,用麻线勾了几双鞋子。   如今兽人大多数还穿着草鞋,天冷的话则用兽皮包在脚上。   余白上次做了双简易的毛靴,最近两天开始用搓好的麻线勾编鞋子。   他从小到大穿的棉鞋和布鞋都是母亲勾的,余白常年在家里调养身体,也跟着母亲学了勾鞋的技术,只要有线和骨刺,勾起来就不难。   余白沤煮的麻藤韧皮搓出来的线比兽人搓的更加细韧,白天他就在院子里晒太阳,手上拿着用骨刺勾布鞋,将要日落时,勾好了一双尺码大的麻布鞋。   成品摸起来挺柔软,有点像现代的老式布鞋。   霍铎尔提着猎物,还没进门,小狼嗅到血腥的气息立刻兴奋了,它绕着门嗷呜嚎叫。   余白跑去开门,霍铎尔今天大丰收,右手拎了几只野鸡,左手扛着一头黑羊。   那黑羊被追捕的时候摔了腿,走不动,霍铎尔没立马杀了,而是扛了回来。   瞥见小狼直流口水,怕它把野鸡和黑羊咬死,霍铎尔脸色一冷,兽目射出凶光:“过去。”   小狼夹起尾巴,呜一声蹿到屋檐底下蹲着。   前两次小狼不听训,被饿了一天肚子。后来想跑出去偷偷打猎,脖子一紧,直接被土地里钻出的草藤捆起来,吊在屋檐下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余白容易心软,可霍铎尔不同,有的是手段教训不听话的狼崽子。   事不过三,吃过教训的小狼不敢违背霍铎尔的话,拼命咽了咽口水,直到晚上吃上了肉,瞬间变得安分。   打从把小狼捡回来,余白没饿过它,按理来说不会那么馋圈在院子里的野禽。   霍铎尔道:“天生的野性,不听话就吊起来多饿几次。”   余白的话没错,狼崽就算不饿,可它出于本能,就算不吃那些禽畜,也想咬着玩。   霍铎尔凌冽扫了一眼角落,正在啃肉的小狼夹起尾巴,嗓子呜一声,示意它没有犯错嗷。   余白抿唇失笑,从床上拿起白天勾好的麻布鞋,让霍铎尔试试。   “白,这是……”   霍铎尔盯着余白穿的麻布鞋,再看手里这双明显大了许多的,“给我的?”   余白:“嗯!”   “草鞋穿着刮脚,布鞋会舒服点,你穿上去合适的话我再多勾两双备着。”   霍铎尔立即换上布鞋,感觉有点新奇,和穿草鞋不同,软软的,鞋垫子也不会膈脚。   余白笑吟吟地问:“怎么样?”   霍铎尔:“白……这是个好东西。”   余白:“我打算有空就多勾布鞋存起来,到了夏季交易会,看看能不能用布鞋换别的东西。”   除了布鞋,他还打算做些麻布短袖短裤。   部落里的兽人都觉得他穿的兽袍独特又好看,就算有制麻布的技术,却还做不出成品。物以稀为贵,兽人对余白身上所穿的,从帽子,兽袍到毛靴,十分稀罕。   余白把想法和霍铎尔说明以后,看时候不早,催促对方早点休息。   霍铎尔应下,又道:“明日不狩猎,我进山割点木头回来,做上次说的桌椅。”   余白:“带我一起。”   他坐在角落里用热水擦身,随后一口气灌完煮好的药汤。趁霍铎尔去澡房冲洗时,余白钻进兽褥里,将自己裹得严密无缝。   他心里有些忐忑,合着眼装睡。   没多久,霍铎尔洗完进屋,只穿一条麻布短裤,胸膛散着热气躺下。   兽人单手揽在余白腰上,又过好半晌,低低沉沉的叫:“白。”   余白没回应,睫毛乖乖垂落,已经睡熟。   霍铎尔掌心一紧,把兽侣按在怀中,鼻梁贴着皮肉嗅,大掌钻进兽褥,慢慢剥开。   眼看着就要推高兽袍,忽然被一双软小的手按住。   “你、你别这样了……”   余白没睡,等的就是这一刻。   前些日子他就发现了,起来的时候胸口会疼,尤其是……   居然有些发肿的立着。   他再迟钝,也猜到是霍铎尔趁他睡觉的时候做的。   余白按着推到身前的兽袍,他想把衣物重新盖回去,力气不够。   不得已,他伸腿踢了一下对方。   余白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哪有人趁他睡觉去吸那里的?   他挣着身:“别、别……”   霍铎尔上次发现肿了这些天才没有继续。   时隔半个月,此时兽侣挣着扭着,脸蛋却红红的。   他低吼一声,喉结滑了滑,嘴巴张开。   粗粝温热的舌苔接触着一片细腻,瞄准上次标记过的地方。   不是咬,而是舔舐,兽人本能的舔。   而且还不敢太重,怕没多久又颤巍巍的,也怕肿起来。   余白想遮好自己,又想推开霍铎尔。   但他就两只手,力气还不够,既没能推开对方,挣扎的时候还下意识往前送了送。   仿佛把最嫩的果子往野兽的嘴里送,什么都做不了。   余白像扑腾在案板上的鱼,剥开最嫩的肉,呜了声。   霍铎尔舔了舔他的唇,哑道:“白,我不会伤害你。”   余白打了一下兽人湿润的嘴:“别,真的太色了……”   霍铎尔不懂,但他会拍着怀里的兽侣试图哄一哄。 第44章   天没亮时落了一场牛毛细雨,直到雨停了,灰肚白的云层跳出一缕金光,春日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部落。   余白正将兽袍一层层往身上套,套着套着,鬼使神差地掀开领口,悄悄打量,只一眼就脸红心跳,忍不住想起霍铎尔做的那些事。   他心虚地松开领口,看着脚边转来转去的小狼,平复了心跳后,穿上麻布鞋从屋内走出。   主屋旁边的小屋已经搭好了,一半用来做灶房,隔开了,另一边是澡房。   灶房那头飘着烧柴飘出来的烟雾,霍铎尔看他醒了,拿起石盆打了盆水给他,连刷牙用的陶杯也装满了水。   余白每天早晚都会固定洗漱,身上又好闻又干净,连同霍铎尔跟他一起养成了这个习惯,东西都事先备着。   “白,水备好了。”   余白还有点扭捏,含糊轻轻地“嗯”了声,从灶房里接过水后,见霍铎尔望着自己,脸一热,迅速到院子角落里刷牙。   他用温温的水在嗓子里咕噜咕噜了一圈,刷牙的过程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霍铎尔看着兽侣刷完牙洗完脸仍呆呆蹲在原地,以为他不舒服,放下手里的石头勺子,三两步到他身旁,想都没想就把蹲着的人抱回屋内。   余白吓一跳:“怎么了?”   霍铎尔手上沾着烟灰,便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刚用温水擦过脸蛋又软又温暖,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稍微放心。   “白,我还以为你不舒服。”   余白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接着不自在道:“只是想事情想入了神。”   他晃了一下手上的猪毛牙刷:“现在刷牙不太方便,兽人用来洁牙的草根和树条有股清新带爽的气味,我打算收集起来,再加上几味中药草,做成牙粉。”   “牙粉?”   余白轻“嗯”,又道:“牙粉方便许多,这里没有牙膏,只能想办法提高清洁牙齿的法子,否则过不了几年,我们这一口牙就变成烂牙了。”   一句话只有有一半霍铎尔能听懂,他专挑明白的内容,大致推测全部的意思。   兽人常常食肉,又没有固定洁牙的习惯,以致于很多兽人在年轻强壮的时期就有不少烂牙,还很容易疼痛,红肿。   如果他的兽侣能做出更好的清洁牙齿的东西,肯定会引发不小的影响。   霍铎尔心想: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守好白。   **   用完早食,日头慢慢爬高,山里蒙蒙的雾气散开。   霍铎尔带上砍木的石刀,抱起余白往山里去。   山脚附近来了不少采集野菜的兽人,或许经常看见巨人族走哪儿都抱着他的兽侣,这会儿见怪不怪了,甚至有点羡慕。   几个雌兽的目光落在余白的脚上,“咦”了声,又急忙忙去打量霍铎尔的脚。   “他们怎么没穿草鞋?”   “那是什么鞋子,都没在部落里见过。”   另外一个雌兽低头打量自己露脚趾的草鞋,再去对比巨人族和亚雌兽穿的,惊奇道:“看起来好方便,好像比草鞋软很多。”   他们还想再看,但很快就找不见两兽人的身影,巨人族走得实在太快了。   几个雌兽在部落里编织的手艺还不错,连酋长他们都经常送东西过来请他们帮忙。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打算和亚雌兽请教一下,就是不知道用什么交换比较合适,那种鞋子看起来真的很好。   *   余白不知道雌兽们打算向他请教麻布鞋的制法,上山以后,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周,看到有用的药草,便示意霍铎尔把他放回地面,将根部裹着泥的药草放进背后的篓子。   霍铎尔还要砍木,余白没时刻跟着对方。   他们间隔一定的距离,只要他出声,就能回头看到霍铎尔。   四周寂静,偶尔停落几只山雀。它们不怕余白,爪子一蹦一蹭的在他脚边跳,余白觉得挺有趣的,不做驱赶。   春雨滋润过的山野物产丰富,地上走的,天上飞的,陆续出现在山里。   就近一些的地方还好,兽人常出没,野兽会尽量避开,所以余白周围比较安全。   雄兽这会儿都到远一点的深山狩猎去了,除了他和霍铎尔,没什么雄兽在附近。   霍铎尔砍着适合打磨的木,不时回头看看余白的背影。   此时他的兽侣正在采集顶端坠着个大花苞的植物,阳光照拂的眉眼盈着流动的光彩,显然心情不错。   余白朝霍铎尔晃了晃手上的植物,霍铎尔解下腰侧的囊,过去给他喂了点水,   余白手上都是泥巴,小脸蛋一仰,就着霍铎尔的动作喝了几口水后,示意不用再喂。   余白:“这种花叫金银花,可以拿来做牙粉,还能消炎去肿,清热解毒,治疗一些感染的疾病。”   不知道是不是异世的地质和气候环境更好,这里的金银花长势很好,花苞硕大。   结合他过去采集的药草也都具有差不多的特性,余白把它们等比缩小一些,除了颜色偶尔有点差异,和现代采集过的药草区别不大。   他外公经常进山采药,余白偶尔跟着,更多的时候帮忙加工炮制,对山里常见的药草还算比较熟悉。   日过正午,阳光有些晒了。余白忙了小半天,体力有点跟不上,便坐在树底下看霍铎尔忙活。   他把随身带来的水煮鸡蛋吃了,又啃了几块果干,另外剩下的两个水煮鸡蛋都留给霍铎尔。   砍够木头,霍铎尔用树藤将其全部绑起来。接着一手拖木,一手把兽侣抱起。   腾空而起的余白脸热,有被太阳晒的,还有害羞的。   他轻轻踢了一下腿:“放我自己走吧。”   霍铎尔掂了掂手臂,余白连忙单手抱紧对方的脖子。   相处的日子一长,余白知道这是霍铎尔坚持的意思。   大部分时候这个兽人都很顺着自己,除了夜里那事……以及此刻。   霍铎尔对抱着他出行的举动似乎非常热衷。   余白在床上都叫不停这个兽人,此时也只能由着对方抱着走下山。   *   午后不久,余白将采集到的药草全部晾晒在院子里。   阳光正好,他把唯一一张简易的椅子搬到透入阳光的屋檐下,铺一层兽皮,接着半躺上去,舒舒服服地眯着眼晒太阳。   小狼这一刻出奇的安静,趴在他脚边跟着享受阳光。   院子中央,霍铎尔用石刀劈砍木头,打磨,火烤。   有规律的劈柴声就像催人睡觉的干燥音,余白昏昏沉沉,嗅着院子里漂浮的药草气息,全身暖融融的,如同泡在温暖的泉水里。   恍惚中伴着劈木头的声音睡了一阵,余白被门外的动静唤醒。   霍铎尔在门外和来人交谈,来人似乎非常着急。   阿林道:“霍铎尔,我听说你的兽侣会医治断手断腿的伤,求你让他帮我哥看看吧。”   自从上次领头外出的阿森回来,先是带着伤被大祭司送进火台,承受过火神的煎熬考验后,伤情似乎有了好转。   可好景不长,近一个月过去后,阿森的病情再次恶化,摔伤的右手无法抬起来活动。   阿林苦着脸:“从火台回来之后,大哥几乎就没了一条命,我们可不敢再请祭司把他送进火台上医治。”   阿森是兽人领头之一,自身的能力无须说明。   阿林伸长脖子,即使心急如焚,却没硬闯,也没高声嚷嚷,低着声向霍铎尔再次恳求。   他们一家靠着大哥在主城过得还不错,如果大哥从此废去一条手,以后的日子可没如今这样好了。   余白在门后把对话听了个大概,从话里听出这个阿林挺尊敬霍铎尔的。   可能上次外出后被霍铎尔的能力折服,又听到一点关于余白的消息,这才寻来。   他拉开一条门缝,胳膊微抬,手指往霍铎尔腰后轻轻戳了一下。   “带我去看看。”   霍铎尔以后还要外出狩猎,可能跟的还是这支小队。余白不想让兽人看轻霍铎尔,也想着扩大对方的影响力,秉着搞好关系的念头,打算过去检查一下阿森的伤势。   余白回屋内把自己的药篓子取出,刚背上,就叫霍铎尔接到大掌拎着。   他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不忘给阿林提前预警。   “如果是外伤,或许有办法,其他伤势就不好说了。”   阿林连连点头:“我给你们带路。”   说着,瞥见屋内窜出一直狗……不对,是狼崽跟着,不禁惊呼。   “狼?!”   霍铎尔低斥:“进去。”   余白笑眯眯地:“小狼,我们不在家,你得守好家里,不要乱跑。”   牦狼崽呜呜一声,退回门后。   *   日光晒得部落周围交错的泥地隐隐发烫,霍铎尔抱着余白来到阿林家里。   黑羱雄兽阿森不甘心,试图把抬不起来的胳膊动一动。他满头大汗,面目痛苦,显然已经失败了很多次。   陪在身边的是他的雌兽,劝他不要固执。   阿林喊:“大哥,霍铎尔和他的兽侣过来了!”   阿森打量霍铎尔身侧格外纤细弱小的亚雌兽,面色不掩诧异。   眼前的亚雌兽眉眼小巧好看,又生得白净,部落里没见过哪个兽人长这副模样,可他也太小了。   他甚至不太相信这样的亚雌兽能治疗自己断掉的胳膊。   阿林抹去脸上的汗:“大哥,就是这位白,霍铎尔的兽侣,他会治伤!”   余白往前几步,道:“给我看一下。”   他检查阿森抬不起的右胳膊,很快得出结论。   阿森的伤正是因为上次摔崖导致的肘关节脱位。   对方右手肘部有没消褪的肿胀,轻轻触摸就引发疼痛,如今因为无法动弹,呈出约莫一百六十度的半曲畸形状,尺骨鹰嘴突出。   他和几双注视自己的眼睛对上,道:“是肘关节脱位,需要复位。”   阿林惊喜:“当真能治?”   余白点点头。   他对霍铎尔道:“过来握住他的手臂。”   霍铎尔照做。   余白站在阿森面前,手握住对方腕部,另一手深伸出拇指抵在骨髁间,其余四指勾勒尺骨鹰嘴,让霍铎尔配合他一起做牵引对抗的动作,屈展曲肘关节。   许久过后,阿森的手臂发出“格答”的声音,余白道:“好了。”   阿森直觉自己的胳膊舒服了不少,面露惊喜。   阿林吃惊,压着声道:“比祭司……还厉害,治疗的速度好快啊!”   余白:“别高兴太早,至少半个月后再看恢复的情况怎么样。”   他让阿林找几块抛干净的木板过来,替阿森敷上治疗骨折的槲蕨,再用木板做九十度的固定。   余白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还和阿森聊了几句。   阿森语气里带着感激,让阿林去准备表示感谢的东西,又看了一眼霍铎尔,似乎有话想说。   余白一听,似乎是关于霍铎尔的,他正要问,却被对方抱起来。   “白累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余白一头雾水,指腹挠了挠对方脖子:“为什么不让我和阿森打听你外出狩猎的事啊?”   霍铎尔:“外面很冷,没什么好听的。”   余白怀疑对方有事瞒着自己,追问了几句,霍铎尔始终没开口。   “霍铎尔……”   刚进院子,余白因为套不出话有点气馁。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有点脸红,磨磨蹭蹭地挨到兽人下巴蹭了蹭,像是试探。   “给我说说呗。”   霍铎尔当场僵硬,抱着怀里的兽侣停在原地,心脏鼓噪得厉害。   他不知道白这是干什么,可只要白软软的和他说话,说完以后像此刻这样再蹭一蹭他……   霍铎尔可以向山神起誓,这一刻白就算挖走他的心,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45章   余白没多久就觉察到霍铎尔的失控和目光里透露的痴迷,他心头一惊,忍着羞,轻轻晃了一下腿,道:“放我下来吧。”   霍铎尔仍凝神盯着他,目不转睛,饱含着克制又蠢蠢欲动的念头。   余白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了。   从小留在家里养身体的原音,因为疾病带来的敏感让他过于内向,除了母亲和外公,很少会主动和谁亲近。   他对霍铎尔本来还有些回避,就是在夜里,也是被动的去承受对方带来的感觉。   他被这双情绪涌动的兽目盯着,脸颊像烧了大火一样,有丝丝凉凉的细雨洒在身上,也驱逐不了这股燥。   余白忍耐着心口异常的跳动,唇嗫嚅着:“到、到家里,可以……”   话没说完,只听霍铎尔喉咙低沉沉的吼了声,这声像发泄,带了点野蛮,可也多了一丝性感和侵略。   配合这声沉吼,余白浑身一抖,唇死死抿着,压抑快要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尖叫。   他颤着声:“别、别揉了。”   说完,只觉得屁股上的肉火辣辣的。   霍铎尔看出他的畏惧,停止了的攻势。   理智告诉这个兽人应该停下,让白接受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可以了。   但他仍然舍不得松开包裹在掌心的柔软。   春天穿得没有冬天那样沉厚,霍铎尔手大,力气也大。   天光大亮的,只这么揉几下,揉得都不成形。   所幸雨越来越浓密,浇灭了霍铎尔的那股躁动。   他把余白带回屋内,兽袍还撑着,也不管,先去将院子里的木头收起来,避免被淋湿了。   正因如此,接下去的几天余白都不敢太靠近霍铎尔,他稍一主动,这兽人大白天都想吃了他,以致于余白没能问出什么。   *   一早,余白吃了早食,又喝药,拎起他的小锄头翻地。   他把去年外出带回来的种子种下,接着又种了些土姜之类的香料,还有常吃的野薯。野薯和红薯相似,不仅仅是埋在地里的能吃,长出来的叶子也很好吃,摘一把加点油盐炒熟,别提多香了。   圈出来的菜地不算大,余白花了不到两顿饭的时间种好,见水缸里没水了,抱上石罐去河边打水。   河边的芋头生命力顽强,开春不过两个月,冬季时腐朽坍塌的杆子已经重新立了起来,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苗杆绿油油,焕发勃勃生机,这会儿已经长起了一大片。   余白感慨着这个世界的土壤质地的奇妙,抱着水走回小院后,又拎了把石刀和小椅子,肩膀背个篓子走到河岸。   他选了个位置将篓子放下,摆好椅子,轻轻拿着芋头杆子割下来。   在河边打水的兽人纷纷停步驻足。   痒痒草的茎块能吃已经在部落里传开了,听亚雌兽说,痒痒草的茎块叫芋头。   这会儿他们看见小小只的亚雌兽割痒痒草的杆,抓心挠肺的。   自来熟的兽人围过去:“白,你割这个杆子做啥?”   “白,你坐的东西好特别,和凳子不同,看起来很舒服。”   余白割好一捆芋头杆子,向来比较内敛的他,笑吟吟的,有些炫耀的意味,嘴上道:“霍铎尔做的椅子。”   这把小椅子是前天做好的。   余白拿之前拿那把镶嵌在木头手柄上的石刀做讲解,让霍铎尔意识到这种凹凸镶嵌起来的结构在家具上能起很大作用。   这种结构从古代传承下来,到了现代依然得到广泛运用,叫做榫卯。   有了带柄石刀做讲解,配合桌椅家具的图案举例,霍铎尔不过半天就把这些东西消化完了。   由此,余白意识到兽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聪明,他们脑子并不愚笨,只是缺少认知。对于新鲜物事,只要给与引导,很快一点就通。   而且他们有力气,还有打磨石器的技术,运用起来比他这个现代人厉害许多。   霍铎尔用打磨好的木块做了第一把椅子,有两边扶手,还带背靠的样式。   余白往后一靠,别提多舒服。   兽人道:“椅子?”   他们蹲下,格外稀罕的摸了摸木头椅子。   “白,那这些痒痒草的杆子呢?”   余白:“我想拿来腌制,夏季炎热或者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可以吃些腌制的咸菜,腌制过的咸菜能存放很久。”   围观他的兽人站了一圈,后面过来打水的兽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凑过来看。   等余白说完话抬头,发现以自己为中心站了好几圈兽人,小脸浮出的血色渐渐消褪,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他结结巴巴地“啊”了声,喃喃自语:“好多人……”   说完,连忙埋下脑袋。   他不适应和那么多兽人相处,被几十双眼睛注视,浑身无力,心跳加快。   但他紧咬牙齿没开口,尽量让自己慢慢适应。   **   霍铎尔从山里回来,看小狼趴在院子里晒太阳,问它:“白呢?”   小狼脖子一伸,直指河岸方向。   嗷嗷嗷。   去河边啦。   牦狼崽长得快,又大了一圈,毛发蓬松厚实,阳光下泛出墨黑光泽。   它已经安分了许多,不追着圈起来的黑羊龇牙了,也不去咬养在一块的野鸡野鸭,如果肚子饿,就跳出墙外到周围的山林打点野味吃。   霍铎尔把今日猎物丢进木棚,洗了手,去河边接人。   兽人层层围着,他兽目一冷:“都让开。”   被围在中间的那一小团果然是他的兽侣,霍铎尔直觉异常,几步追赶过去。   “白?!”   他把余白抱在怀里,掌心摸到微微发冷汗的额头,心头一紧,语气带着质问:“你们对白做了什么?!”   离得最近的几个雌兽连忙摇头:“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就是问了他一些话……”   他们指着篓子里的痒痒草杆和木椅子:“就问了这些……”   霍铎尔的体格和力量在部落里是独一无二的,强壮的雄兽都会畏惧,别提这群雌兽,他们惹不起啊!   最近的雌兽挠挠脑袋:“怎么办,要不要带他去找大祭司看看?”   霍铎尔一手抱起余白,另一手拎上篓子和木椅子返回院子。   刚进门,余白便从霍铎尔脖子抬起汗湿的脸颊,舔舔干涩的唇角。   他有点眩晕地开口:“我没事……”   霍铎尔抱他放在腿上,给他喂些温水。   “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欺负你么?”   余白摇头。   这话让他开口,委实有点难以启齿,但他又怕对方去找那群兽人的麻烦。   余白捧着陶琬,在浅灰色兽侣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我怕……”   他越说越小声:“小时候我生了场严重的病,家里为了治好我的病付出很多,可是治不好……”   余白眼睛酸痛:“我知道自己连累了他们,那十几年他们过得很劳累。”   他在家里养病,很少出门,自然就不会接触太多外人。加上内心敏感脆弱,又因为疾病产生自卑,对亲人心怀愧疚,日子一长,就不敢和人接触交流。   余白垂着脑袋:“很没用是不是……”   霍铎尔揽在余白腰肢的手臂紧了紧:“是那个让你浑身疼痛的病?”   余白闷闷:“嗯。”   “白,为什么老兽人会在河岸发现你?你落水了,还是……”   余白支吾,奈何在霍铎尔的目光追随下,没敢撒谎。   “我瞒着亲人,自己往湖水里走了。”   霍铎尔震动。   兽人极其爱惜性命,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寻死,   可他的白选择独自落入水中,想亲自结束这条生命。   余白闷哼,抱着自己的手臂越箍越重,他没阻止,疼了才轻轻叫出声。   霍铎尔松开手:“以后别这样做。”   余白脑袋耷拉,弱声:“嗯……”   霍铎尔紧盯,严肃道:“白。”   余白这才稍微正起神色,看着兽人的眼睛保证:“我答应你。”   话是如此,霍铎尔有点后怕,他守着余白,午后并没去狩猎。   好在院子里圈养了一群野鸡和一头黑羊,这个月的食物足够应对。   *   一连几天,霍铎尔午后都不外出,留在院子做家具,成套的桌椅和木架逐渐完工,屋内的陈设更加整齐。   做完桌椅,他开始琢磨往泥地铺一层木板,等天冷以后铺上毛皮,白踩着就不会感到脚冷。   霍铎尔不出门,余白就更不会出门,太阳出来时他就搬着椅子晒太阳,搓麻绳,脚边跟了只活泼的小狼,生活多了几分热闹。   他们的院子在部落里是最独特的,有单间的茅房,还有圈养肉禽的棚子,种植的菜地,尤其是屋内,东西收纳得整齐整洁,成套的桌椅架子,增添美观。   偶尔有兽人在门外围观,院子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新奇,连酋长都来看过。   那对他阴阳怪气的祭司倒是没来,但是有次余白听说部落里外出的雄兽受伤断腿,从火台回来之后,祭司用了木板给伤兽固定,至于固定的办法是否正确,就不得而知了。   阿力很喜欢往这边跑,一来余白的小院待着舒服,二来,霍铎尔教他射箭的技巧。   阿力努力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住进城里。   *   春末的时候,大祭司要在神台上祈福,兽人纷纷前往祭台跪拜,参加这场祭祀仪式。   余白和霍铎尔也去。   要前往火神山最快需要两日路程,天不亮,兽人们就带着水和食物出发。   季节更迭交替,余白在换季的时候总是睡得不是很安稳。   天色很黑,还挂着星子,他迷迷糊糊地跟着霍铎尔起床,困倦地刷完牙洗完脸,眉眼还挂着水珠,身子一轻,就让霍铎尔面对面抱起,臂弯穿过他的膝盖,托着他的臀和腰。   余白太困了,被霍铎尔这么抱着走了大半天后才晃悠悠醒来。   树影葱葱,日光晒得山野亮堂堂的。   四周有许多兽族,时不时往他和霍铎尔的方向打量。   余白脸色一红:“霍铎尔、你怎么不叫醒我……”   霍铎尔依旧维持着这么抱他的姿势,走了一路。   怀里贴着个软软好闻的身子,身强体壮的兽人并不好受。   余白想下去,刚动了动,感觉屁股碰到个……   他脸上闷着汗,汗都是从霍铎尔胸膛淌出的   “你、你……”   霍铎尔把他往下压了压,沉声:“等一会儿。”   “……”   余白不舒服,肚子被膈的慌。   可如果下去自己走,霍铎尔这么夸张的样子就要叫别的兽人发现可就尴尬了。   这个季节对余白来说还有点冷,对身体健壮的兽人而言,穿一身薄薄的麻布袍子就足够,有点动静都很显眼。   余白羞耻,却没挣扎,只觉肚子越来越烫。   自从他把自己寻死的事坦诚相告,对霍铎尔就更亲近了。 第46章   过了山林,进入一条低矮的长岭,陆陆续续都是羱族部落的兽人行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下歇口气,还有的即使病了,也拄根木头,或者让亲兽背着走。   余白下巴枕在霍铎尔肩头上,打量四周的环境,记下路线和看见的植物。   日光偏向树梢,渐渐热起来。霍铎尔身体本就像个火炉,又抱着余白走了大半天。   汗水沿着凸起硕大的喉结滚落,没入胸膛,就算如此,也没把怀里的兽侣放下。   余白看他实在太热了,就从麻布袋子里摸出几枚指手指大的果子,送到对方唇边。   霍铎尔微微低头,咬住果子,舌头碰到余白柔软的指腹,下意识吮了吮。   余白连忙缩回手指,霍铎尔咬着果子,目光却看向他的手,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白。”霍铎尔吞咽果肉,向余白示意还想吃一点。   “……”打量兽人干涩的嘴皮,余白顾不上羞耻,听话地继续喂。   就这样,借着到嘴的机会,霍铎尔吮了自己兽侣的手指头好几次,没啥要不要脸的,雄兽亲近兽侣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默默看着余白闷不吭声的模样,露在发梢外的耳尖红红软软,比熟透的果子还要诱兽。   真好看。   傍晚将至,附近的兽人接二连三停步,就近先找地方休息。   霍铎尔带着余白寻了个比较偏静的位置,他们要在野外睡一夜,明天才能走到火神山的祭台。   这里的树木并不茂盛,叶子细碎,树干粗,枝节细,落日的阳光透过大半叶子,闪映出青橙相间的光影。   余白坐在一处比成年熊兽还粗大的树干后,霍铎尔到有水源的地方打水。   他负责布置今晚要休息的地方,准备生火和食材。   余白打开随身带的麻布袋子,不远的兽人见他掏出折叠的麻布,打开后铺在地面。接着掏出两只碗,一只大一只小,两双木筷,一口锅。   陶器的烧用从这个季节开始逐渐在羱族部落传开,有部分兽人尝试烧制,大多没成功,或者烧出来的质量堪忧,还有许多仍然用石碗的。   见余白掏出那么完整的陶碗和陶锅,附近的兽人不免羡慕。   霍铎尔很快打了清水回来,又沿着四周找些干木当柴烧。   余白拿出手柄石刀将熏过的肉切成片状,放入陶锅,再放些晒干的菌菇,打散两个鸡蛋,即使只有咸豆和土姜做香料,但也比水煮香浓许多。   他用的陶锅,加热很快,整锅肉菌汤的味道散开,在周围啃野薯的兽人纷纷扭头打量,吃得好点的也就烤肉干,实在没有现煮的香鲜。   兽人明显地吞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好香啊……”   “那就是城里的巨人族和亚雌兽吧,没想到那么强壮厉害的雄兽真的和亚雌兽结契,还以为是假的呢。”   “他那口锅真好用,看起来没有石锅笨重,而且加热很快,食物放进去很快就煮好了。”   “那个叫做陶锅,还有陶碗,都是亚雌兽说的,我试过用泥烧,但是烧出来以后全碎了,根本不能用。”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四处响起,余白虽然坐在树干后,巨大的树木挡去他整个人,可是被那么多兽人同时念叨,耳朵和脸逐渐涌起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心跳有点快。   霍铎尔看出余白的不自在,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双手,包在大掌里揉搓。   余白:“没、没事……”   他深呼吸,勉强弯了弯眉眼。   肉汤熟得很快,他转移注意力,用大碗盛出满满的肉和菌菇,接着自己盛了另外一份。   出来一天,他们都没吃东西,这会儿都饿了,吃的过程顾不上交流。   没过多久,有兽人迟疑地靠近,不断吞咽嗓子,显然馋得不行。   “那个……可以分我一点汤吗?这锅汤闻起来好香,我不要肉和菜,就喝一点点汤暖暖肚子就行。”   见这个羱族兽人开口,旁的几个雌兽也开口说话。   “那个巨人族?能不能把你的锅借给我用用,煮完东西就还给你。”   余白慢慢啜着汤水,心想答应也可以,并非什么难事。   霍铎尔冷冷的:“不借。”   还在说话的兽人噎住,想说他小气吧,人家不想借确实不用借,又没东西交换。   但这些发泄情绪的话可不敢说,毕竟巨人族看上去不能惹。   吃过晚食,霍铎尔烧了水,保留火炭。   这些水留给余白吃药喝的,其余的装进囊里,渴了随时都能饮用。   兽人喝水没太多家讲究,口渴就随便找处水源解决。   来到兽世以后,余白坚持把水烧开后再喝,也叮嘱过霍铎尔相关的事。   不知道兽人体质怎么样,但喝进肚子里的水还是喝烧开再喝比较妥当,万一生病就不好了。   他们这样的举动同样引起别的兽人议论,觉得喝水还要用柴烧,既浪费柴,又显得麻烦。   周围生了火,火光可以驱逐野兽,还能给春末的夜晚带来几分温暖。   短暂离开的霍铎尔再次回来,他捧了一捆干草铺开在麻布垫子底下,待余白在坐上去休息时,比直隔着垫子直接坐在地上软和一些。   霍铎尔注视兽侣的眉眼:“白,好好休息,我守着。”   余白:“你守上半夜,下半夜叫醒我,换我来守。”   霍铎尔皱眉,余白坚持。   无论在家里还是外出,总不能因为霍铎尔厉害就一直照顾他。   他态度坚持:“别看我个小,不如你有力气,守夜又不是力气活,我也能做到。”   又轻声嘟囔:“守护不是你的职责,我也可以替你做点事情。”   没听霍铎尔回应,余白小脸一绷:“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霍铎尔点头:“好。”   商量完守夜的事,余白准备先睡觉。   睡前,他翻了翻麻布袋子。   暗搓搓观察这边的兽人睁大眼睛,借着火光想看清楚他掏出什么。   又暗暗想:那东西真能装啊,挂在身上,比麻藤篓子好看,还可以塞好多东西!   他们好想凑近了问一问,但巨人族雄兽明显想让他的兽侣休息了,不愿意别的兽族往那块地靠近。   那胳膊长得结实,还是条大花臂,脸又冰冷冷的,兽人并不敢凑近。   **   火光下,余白翻出一撮药草,用火星子慢慢点燃,飘出的气味可以驱散蚊虫。   还有另外一撮是最近采集的,种在小院里驱蚊驱虫,外出的时候就摘一些,往根部裹点泥巴带上,叶子拧碎,将汁水涂在裸露的肌肤外。   他盘腿而坐,在霍铎尔的对比下更加小团。   温声好气地招呼:“过来涂一点药汁。”   霍铎尔在余白面前半蹲,先伸出手臂,背对着放低后颈。   柔软冰凉的指腹贴着皮肤擦过,霍铎尔滚了滚嗓子。   擦拭完驱蚊虫子的药汁,余白错愕,脸也发烫。   他闪烁的视线错过那麻布袍子又起了的山包,盖着一张兽褥连忙阖眼。   伴着星夜和火光,余白在野外睡得还算不错。他沉沉的陷入梦里,依稀听到有人唤他,只一声,想回答的时候那人又不开口了。   一夜过去,余白抱着兽褥发呆。   霍铎尔熄灭火光,用温水浸过的麻布给呆呆的兽侣擦脸。   “白,吃点东西就上路了。”   余白:“……啊!”   “昨晚你没叫醒我?”   霍铎尔专注严肃:“叫过了,但你没醒。”   余白捂着脑袋,依稀想起些许梦境。   他脸红又微微羞恼:“只叫了一次对不对?”   霍铎尔:“嗯。”   余白瞬间看出兽人是故意的。   但他怪不了对方一句。   霍铎尔已经做出了答应自己的事,是他睡太沉,贪睡了。   路上,余白心里还有些别扭,几次想和霍铎尔提起,却没开口。   如果他能更健康,不会因为外出感到疲惫,完全可以从前半夜开始守夜的。   余白暗下决心,要努力把身子养的更好才行。   *   穿过大片矮岭,午后,一座高耸的独峰忽然跃入眼帘。   四周树影稀疏,草被很浅,听兽人们说入夏后才会长出成片的绿荫。   余白望着看似不远实则还有段距离的高山,直觉那就是火神山。   翘挺的鼻尖轻嗅,在空气中隐约闻到一丝硫磺的气息。   “这是……火山?”   阿力曾经提起过,火神山没熄灭前,被火神庇佑的地方四季如春,冬天也不会感觉寒冷。自从很久以前火神离开,羱族部落就不再享受过一年到头的温暖气候了。   霍铎尔抱着他步行两三百米,前方有个很大的坑,坑底筑起石头高台,平台非常宽,上面站着个羱族兽人,正在烧着什么,手脚不时舞动。   而大坑底下,全是前来拜神祈福的的兽族,他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格外虔诚。   羱族祭司洒着手上的烟灰,洒向哪里,火神的恩赐就落向哪里,坑底的兽人十分渴望火神的赐福落在身上。   走进大坑的通道有羱族勇士把守,并非所有前来祈神的兽人都能下去。   余白从霍铎尔怀里慢慢滑下,打量周围。   他右手不远的地方,结着一片片泛红的果实。   定睛一看,只觉得颇为眼熟。   在附近等候的兽人都捡起落在地上的红果吃,这些被成为火神赐福的果,树上的不能吃,只能捡地下的吃,而且不能吃太多,否则神会责罚。   余白听着有趣:“霍铎尔,你吃过吗?”   霍铎尔摇头。   余白准备去捡两个觉得眼熟的野果,就在此时,等待的兽人忽然乱了起来。   一名雌兽抱着自己的兽崽哭嚎,央求祭台上的祭司救她的孩子。   祭司听到动静,不悦兽人在祭台吵闹。   他呵斥道:“吵吵嚷嚷,惊扰了火神,神会责罚你!”   雌兽趴在地上哭道:“求祭司救救我的兽崽吧——”   羱族祭司瞥着落在地上的果实,冷笑:“定是你们多偷食了血果,才叫火神责罚你们。”   “被神惩罚的兽崽,救不了。”   无论雌兽怎么拍她的兽崽,只见顶着小羊角的兽崽脸色越来越紫,藕块似的肉手慢慢垂落。   余白心里一惊。   他不想管闲事,可他不忍心看见这么小的生命在面前流逝。   因为死过,没有谁比他清楚命的可贵。   思绪只在一念之间,余白疾步赶到雌兽面前,抱起小羊兽崽放在怀里。   雌兽尖叫:“你、你在干什么——”   旁边围观的兽人纷纷避开,听了祭司的话都认为兽崽多食血果被火神责罚,他们畏惧火神,不敢靠近。   雌兽想把小羊兽崽抢回来,霍铎尔拦着她。   “白在救你的兽崽。” 第47章   余白抱着小羊幼兽,左手握拳,右手盖着拳头往他的腹部用力推压。   他动作迅速,和死神争分夺秒的抢着一条生命。   这个举动在不知情的兽人眼底,还以为是伤害,他们纷纷大惊。   “这个亚雌兽在什么?要害死幼兽吗?!”   “快把幼兽放开,不要伤害他!”   仍有兽人不死心,他们坚决拥护祭司,巴不得借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万一得到神的奖励呢?   说完,还想去把小羊幼兽抢到怀里。   伸出去的手还没能制止,霍铎尔捏住他们的手腕,“咯”一声,骨头似乎扭了。   “别碰白。”   霍铎尔冷声警告:“否则伤的就不是一条手。”   手腕受伤的兽人嗷嗷叫,可在霍铎尔的冷眼扫射下,咬牙把声音咽回肚子,不敢再吵。   他们想请祭司救命,但祭司只看了巨人族雄兽一眼,皱着眉头没说话。   除了反对的,看热闹不插嘴的,渐渐地,陆续出现几道稀稀落落支持的声音。   “我之前在部落听说他治好了断腿的兽人,也许亚雌兽真有本事呢。”   “别傻了,最厉害的可是祭司,祭司都说就救不了,怎么可能……呃……”   话说了一半的兽人闭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寂静之中,忽然听到“哇”的哭啼,清脆嘶哑的哭叫恰好来自余白怀里的那个小羊幼兽。   所有兽人都发出“嗬”的惊呼,不敢相信如此弱小的亚雌兽当真把被神罚的幼兽救了回来。   他们齐齐噤声,转头悄悄打量祭台上祭司,没敢开口。   小羊幼兽的阿姆当场激动的落泪,她甚至双膝跪地,用力朝余白磕了几个头。   雌兽流着泪,颤抖的,小心翼翼地将幼兽从余白怀里接过。   小羊幼兽在死亡边缘走了一会儿,此刻抱着阿姆的脖子,格外依赖。   温存片刻,小羊幼兽坐在阿姆怀里,好奇地回头,湿透的眼睛望向余白,觉得有些亲切。   幼兽不知道表达,只会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傻乎乎看人笑。   余白朝小羊幼兽内敛温和的笑了笑。   这样的互动叫围观的兽人更是惊奇。   一阵质疑的声音响起:“祭司大人说那是神罚,就定是惩罚。这个亚雌兽违背了神谕,会被火神抛弃!”   “对,祭司大人什么时候错过?!”   在外圈边缘,一名兽人慢慢举手。   “白之前就替我治好了腿伤,不仅我的,阿螺他们在风暴里受的伤也是白治好的。”   声音的源头,来自猎马兽人阿辛。   阿辛对余白充满感激,如果不是余白治疗他的腿伤,还教他驯养野马的办法,阿辛腿瘸以后定不会过得比如今好。   他抱紧趴在怀里的兽崽,阿一同样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朝着余白傻笑。   余白心里一暖,走到霍铎尔身侧站定。   祭司在部落里的地位非常重要,如果没有霍铎尔在旁边守护,只怕维护祭司的兽人会冲上来制伏他。   说不害怕是假的,余白年龄摆在那里,经历的也不多。可来到霍铎尔身旁,只觉得没有由来的安心,稍微紊乱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有了勇气,将接下去的话说完。   “这名幼兽没有遭遇神罚。”   余白指了指幼兽刚才吐出来的果子,兽族嘴里的血果,也就是他知道的悬钩子果,还有个常见的名字,覆盆子。   “幼兽不小心将整个果子咽进嗓子,被卡在喉管里,堵住呼吸道。假如不及时取出堵在喉管的异物,没过多久就会因为缺氧导致死亡,就像一只手在你身体内部,掐住了你的咽喉。”   围观的兽人一阵骚乱,很多都听不明白余白的话,许多字词从未出现过。   但余白后面的话却让他们隐隐明白了其中道理。   要知道喉咙是他们脆弱又致命的地方,进气出气的地方被掐住,不死才怪!   有几个雌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更有的直接红了眼:“如果之前也能像刚才一样把幼兽救回来就好了……”   有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兽人悄悄望向祭台,匍匐在坑底的也抬起脑袋,他们目光里闪过些许迷茫,很快又低下头。   余白不知道周围的兽人怎么想的,他解释完幼兽病症的原因,接着当场把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方式告诉在场的兽人。   “当你们发现身边的兽人说不上话,脸色越来越紫,尤其是幼兽,必须抓紧时间用这个办法帮他们把体内的异物积压出来。”   他伸出左手,紧握成拳,本来想拿霍铎尔试一下,可巨人族太高大,他从对方腰腹后环过去实在奇怪……   余白放弃了这个打算,阿辛福至心灵,举起阿一的肉爪,从兽人堆外挤了进去,将阿一交给他。   “谢谢……”余白浅浅一笑,阿辛嘴上嘿嘿,自从得罪过祭司,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余白将阿一抱在怀里,微微掀开他的兽袍,露出一点肉乎乎的小肚子。   阿辛被摸到痒痒肉,忍不住咯咯笑。   余白道:“我们站在被呛到的兽人身后,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肚脐眼和肋骨之间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着这只拳头,快速而且有力地往上推挤,施加压力。”   “动作重复进行,直到对方吐出喉咙里的东西。”   他摸着肋骨部位,又指了指阿一的肚脐,只做动作讲解,没有拿阿一做实验。   兽人们有的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心道:原来这叫肋骨。   雌兽们学得很认真,因为这种事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了,连祭司都救不回来!   台上的祭司米恩脸色难看,没想到亚雌兽胆子那么大,不仅从火神手里抢回本来该死的幼兽,还揭穿了惩罚的借口。   米恩尝试过救治那些幼兽吗?   他试过的,可没有办法。   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实在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送往火台接受火神的考验。   一次,两次,三次……   面对来不及救治的幼兽,祭司被私下议论过,可都叫他压制了,不容许任何兽人诋毁他在羱族的地位和威望!   转念一想,没办法救那些死掉的幼兽,或许都是出于火神的指示,神要他们回归大地,作为祭司,哪里能违逆神的意思?   可就在刚才,这个亚雌兽挑战了他的威严,居然违背火神的神谕,把本该回归大地的幼兽救了回来。   祭司双眼射出怒火:“你居然敢挑衅火神,触及神明,会遭受永生的惩罚!”   刚才还有些欣喜且受到鼓舞的雌兽渐渐止声,她们垂低脑袋,连同有些动摇的,也因为祭司的训斥而低头。   没有人不怕祭司,谁都不敢得罪,毕竟祭司是得到神指引的存在,是他们的精神所在。   余白环望四周,有点发怵,下意识挨着霍铎尔挨得更紧。   霍铎尔无动于衷,守山一族不信奉什么火神水神。   面对祭司对兽侣的逼迫和指责,他正要开口,却听外围传来一道沉厚衰迈的声音。   “米恩,你真的越来越放纵了。”   听到这阵声音的兽人纷纷回头,主动让开一条道。   他们垂着头,面含敬意和尊崇,还有几分怀念。   “老祭司!”   “老祭司过来了——!”   余白闻声回头,微微仰着脸望向了出现的羱族老兽人。   他不禁睁大眼眸,唇颤抖着,霍铎尔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见余白眼角挂着湿润冲了过去。   余白冲到羱族老祭司面前,语无伦次地喊:“外、外公?!”   他浑身颤抖,完全不敢相信居然在异世见到了外公!   老祭司呵呵一笑,这一笑,原本威严的面容少有的流露几分和蔼之色。   “外公,这是什么称呼?”   又道:“就是你这个小家伙救了小羊幼兽?”   霍铎尔上前,即使他不是羱族部落的兽人,望着眼前出现的老兽人,再结合刚才兽人的称呼,便知道这是羱族上任的大祭司。   “白……”他担心兽侣的情况,低头瞧见余白眼角的泪水,恨不得用舌头轻轻舔舐干净。   稍微缓过神的余白面对霍铎尔的关心,以及周围兽人的反应,逐渐猜到是自己认错了人。   这名羱族老祭司的面貌和外公有六七分相似,但比外公高壮,气质上也有所不同,老祭司更具威严。   他抽抽鼻尖,有些失落的垂着脑袋。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这般,老祭司槐心一下子软了。   他惊奇地打量余白,前些时候听过小亚雌兽的传闻,刚才见到他施展手段把幼兽救下,好感更添几分。   “你是巫医?”   余白摇头,小声道:“不是……”   老祭司又问:“祭司?”   又皱眉道:“没有那么年轻的祭司,可如果是祭司弟子,你接受到的传承可比祭司多多了。”   祭司米恩从祭台下来,即使身为现任的羱族大祭司,见到老祭司,仍然心怀敬意。   整个羱族部落,没有哪个兽人敢对老祭司不敬重的。   余白救人这件事有了老祭司的出面圆场,祭司米恩想再说点什么都变得无话可说。   简单交谈过后,老祭司还有事,便带着祭司米恩离开了。   余白被霍铎尔抱回怀里,他眼角还有些湿润,等走远了,才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愧疚道:“让你担心了。”   霍铎尔:“白,你对老祭司……”   “没什么,是我看错。”   余白叹气。   许是触景伤情,他有点想外公和妈妈。   余白主动和霍铎尔挨得很紧,胳膊更是牢牢的抱上对方的脖子。   见他这样依赖自己,霍铎头低头,在兽侣眉心上亲了亲,更多的是舔舐。   余白笑着躲开:“别,别这样。”   他捂着嘴唇,刚才唇都被兽人舔了一下,莫名的发麻。 第48章   发生了刚才的小插曲,余白已经没有围观祭祀的心情,霍铎尔并不信奉火神,过来也只陪着他。   此时他们都没开口说话,余白就这么坐在霍铎尔腿上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主动向对方坦诚。   隔着树影,云似乎特别低。他遥望一团一团慢慢飘荡的云,心里的思念跟着飘起来,声音轻轻的。   “霍铎尔,老祭司和我的一名亲人长得很像,那位亲人对我非常重要。”   “是白刚才提过的外公?”   “嗯……”   “白,等你把身子养好以后,我带你去寻找他们。”   余白弯了弯嘴角:“找不到的。”   霍铎尔不解:“为什么?”   莫非白真的从遥远的东边来,那里似乎并没有兽人能涉足。   如果白真的来自东边,就算没踏足过那里,霍铎尔也不会放弃替兽侣寻找亲兽。   余白拍拍霍铎尔的肩膀:“你呢,有没有想过去找回族人?”   顾及巨人族的族人似乎并不好寻找,又道:“如果你要出远门,我不介意,可以带上我,或者在家里等你都好,就是不能不告而别。”   他越说越小声,含着羞,却也流露出坚定。   “我们已经是兽侣的关系了,既然决定好好过日子,之前说过的就、就没那么多作数的规矩……”   余白脸热羞愧,当初定下约法三章的是自己,现在想要和对方过下去,经营兽侣生活的也是他。   柔软的指腹下意识在霍铎尔后颈抓了几记,不痛不痒的,有点虚张声势,像恳求,也像撒娇。   余白纠结、或者有事相求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举动,霍铎尔很享受,面上不显声色,其实心内非常愉悦。   “白,你是我的兽侣,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   余白轻轻一笑:“嗯!”   在霍铎尔腿上休息片刻,余白主动跳下。   “上次阿力说在火神山周围发现一种哭哭果,吃了眼睛和嘴巴很难受,要喝很多水才行。我怀疑是辣椒。眼下春季就要过了,山里应该长了不少东西,带我到周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有用的东西。”   出门一趟,余白不想白来,和霍铎尔说明打算后,对方很快带他启程。   走前,一名黑羊雌兽抱着小羊幼兽跟上他们。   余白趴在霍铎尔肩头,示意他等等,并对黑羊雌兽露出友善腼腆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吗?”   雌兽:“谢谢你救了我的幼崽,以后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尽管吩咐!”   刚才大祭司在,雌兽不敢开口,眼看余白越走越远,雌兽咬咬牙,遵循内心的想法跟了上来。   她说完,心里轻松许多。   余白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却还是答应了对方。   黑羊雌兽:“我叫棉。”   说着,拍了拍怀里的小羊幼崽:“这是兰。”   “我叫余白,你可以叫我白。”   又道:“他是我的兽侣,霍铎尔。”   棉不太敢抬头看这个很有气势的巨人族,直到余白的身影消失,这才抱着幼兽离开。   棉带着幼兽没有等到祭拜火神的机会,尽管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可她今年……不打算祭拜了。   火神没有救她的兽崽,是那个叫做余白的亚雌兽救回了兰。   **   山岭绵延,山腰下泛着新绿,顶端微微雪白。   霍铎尔避开毒虫出没的一带,绕了段路,偶尔跳出来的小型禽兽打量他们,很快跳开。   余白环着兽人的脖子,渐渐发现这一路的奇特景象。   “霍铎尔,你来过这里?”   霍铎尔摇头。   余白:“可你对周围的环境似乎很熟悉。”   霍铎尔对他说了些话。   巨人族传承山神一脉,他们天生就适合在山里游走。   哪里分布着水源,哪里是猛兽出没的区域,这些常识记在他的脑子里。   随着能力的觉醒,力量越强大,被传承接收的知识就越多。   余白感叹:“那巨人族都像你一样么?”   霍铎尔依旧摇头。   闲聊的功夫,兽人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霍铎尔抱着余白穿梭在山林中,大部分兽人要走将近一天的路程,只花半天就能走完。   余白观察四周,除了一些野生浆果,还在草丛里发现疑似葱蒜的东西。   之所以疑似,它们长势繁茂,最矮也有大腿高,如果不是碾碎叶片嗅到熟悉而刺鼻的气味,余白只会将它们当成灌丛野草,没敢和印象里的香料对上模样。   他和霍铎尔用泥巴裹着野生一捆野生葱蒜,用草藤临时编了个篓子,将采集的香料放进去。   余白按捺着激动:“没想到今天收获这么丰富,原来部落周围就有香料了。”   按照阿力和羱族部落里兽人的反应,他们不喜欢气味刺鼻的东西,所以一直不把这些植物当回事,甚至能避就避。   霍铎尔微微露出点笑意:“很高兴?”   “嗯~”余白捡了一朵刚被风吹落的粉色小花,捧在手心,当他再次被霍铎尔抱起来时,把粉色小花放到对方头顶上。   霍铎尔:“……”   余白刻意抿紧的唇弯弯的,粉花配猛男,好看。   见他开心,霍铎尔就没把头上的花取下。   如果有兽人经过,一定会揉眼睛打量他们。   毕竟巨人族雄兽酷着脸顶着小粉花抱起兽侣走了一路。   *   从层层树荫俯瞰,站在山腰周围,霍铎尔指向下方:“山脚有个部落。”   说是部落,规模很小,更像族群聚集地。   视野可见的范围只有五间木头和树皮搭起来的房屋,树皮隐在林中,如果不是霍铎尔凭着本能绕路,加上细心查找,很可能找不到这块地,不会发现此处有生活的痕迹。   他们猜测底下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兽人。   “白,要不要下去?”   余白迟疑:“会给你添麻烦么?”   “不会。”   在不添麻烦的情况下,余白当然愿意到周围查探情况。   这里很像阿力说的长着哭哭果的环境,如果有其他意外收获就再好不过了。   霍铎尔抱着他继续寻路,不久后发现一条人为的下山小道。   小道附近的野草被清理过,不远的树下还有一张破坏过的蜘蛛网,几只蚊虫兜在网中,并未死透。   余白事先涂过药草汁,加上霍铎尔刻意绕路,所以他们一路上没怎么受到叮咬。   刚到山脚,右边的木屋内走出两名兽人。   接着,周围几间屋子也出现兽人。   余白猜测他们是羱族部落的兽人,有羱族和角牛族,而且他在这五个雄兽身上发现一个共同点,他们身上都有无可扭转恢复的伤势,要么断角,要么断手,腿瘸,总之总是残缺的雄兽。   他们面带警惕,显然不欢迎兽人靠近。   一番对视打量,最近的羱族雄兽放了些警惕,皱眉道:“巨人族?”   很少有兽人见过巨人族,但如此明显独特的特征,一旦看到就会知晓。   许是见余白和霍铎尔不是羱族部落的兽人,而且兽族对山神一族始终有点畏惧。   先开口的雄兽又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霍铎尔口吻冷酷:“四处走走。”   余白赶在他之后补充道:“我们没有恶意。”   羱族伤残兽人发现巨人族怀里的兽人居然是个很弱小的亚雌兽,诧异之余,那股排斥的气息慢慢淡化几分。   余白打量四周,视线忽然落在木屋左边的檐角下。   屋檐一角挂着一串串晒干的,泛红的东西。   他“啊”一声,面露欣喜:“辣椒?!”   霍铎尔见自己的兽侣高兴,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余白悄悄凑到霍铎尔耳旁,小声开口:“我想要。”   说完,有些害羞:“能带我过去么”   如果放他独自和这十几个排外的兽人交涉,余白暂时还没有那份勇气,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霍铎尔身上。   霍铎尔已经把周围的情况观察仔细,低声道:“他们有旧伤,可以替他们看伤作为交换。”   这群兽人对巨人族怀有防备,但对于余白这种没什么威胁,地位低下且弱小的亚雌兽几乎不抱防备和排斥心。   霍铎尔道:“我的兽侣会看伤,假如你们愿意,可以让他检查。”   几个伤残的羱族雄兽不太乐意,但他们触及自家雌兽的眼神,念头便有了动摇。   雄兽无惧自己的旧伤,可他们的兽崽……   最先开头的羱族雄兽道:“我家兽崽上次出去狩猎,为了躲开野兽的追捕从半山腰滚落,能替他看看吗?”   余白点头。   霍铎尔抱着他踩过几块石头走到木屋前,接着把余白小心放到石台上。   羱族兽人低头看着。   呃,这个亚雌兽只比他们兽崽高了一点点,那么小的亚雌兽,当真是巨人族的兽侣?   不会是从哪里拐骗来的兽崽吧。   雌兽往门口唤了一声,屋内走出一个顶着灰白色羊角的兽崽。   羱族兽崽看到巨人族有些怕,目光一转,落在旁边没比他高半头的亚雌兽身上,有点愣,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兽人。   余白自动把兽崽当成同龄人,见对方肩膀带伤,心里的紧张放松了几分。   霍铎尔微微弯腰,大掌轻抚兽侣柔软的发顶。   “能看?”   余白轻轻点头。   他余光瞥向屋檐一角,近看真的是晒干的辣椒,每根有他两三个手指粗。   他露出友善且稍微内敛的笑意,唇色浅红,阳光也格外关照的落在他的眉眼,漆黑水润的瞳仁盈了光,看见他眼睛的兽人没几个不被吸引的。   羱族兽人发愣,道:“进屋看吧。”   说完,先走进屋的兽崽悄悄回头,看余白的同时差点摔了一跤。   霍铎尔微微眯眼。   羱族兽崽看自己的兽侣看到差点流口水,他心里有点不悦。   如果对方不是个小兽崽子,霍铎尔早就把他吊起来教训。 第49章   这几个伤残羱族兽人似乎为了不被发现,屋子搭得隐蔽且不高,因为霍铎尔的走进,空间更为窄小。   而这个巨人族兽人此刻只能矮着身躯坐下。   雌兽担忧地望着兽崽,目光落向余白,没怎么敢看霍铎尔。   “你真的能治好肩伤吗?”   余白:“有些把握。”   兽人常年以狩猎为生,最常见的伤无外乎摔伤或者撕咬的伤。   余白解开兽崽的麻袍,兽崽见他靠近,神色极为放松,两只眼睛写满了好奇。   余白的麻袍样式和兽人穿的有所不同。   兽人多数在脖子,或者胳膊两处打个孔,套上身以后腰间绑根麻绳,底下没有缝合,加上又不穿短裤,非常容易走光。   还有的嫌这种穿法麻烦,直接往腰胯一围,挡挡重要部位,霍铎尔最开始也是这种简单粗暴的穿法。   而余白的麻袍缝合了袖子,两侧还有口袋,给霍铎尔做的麻布袍子,也是同样款式。   兽人不知道口袋如何使用,并没发现口袋的存在,或者不清楚那是什么。   他检查了羱族兽崽的肩膀,结合前不久遭受过外伤,很快有了判断。   “这是牵拉肩。”   伤势和桡骨头半脱位相似,可兽崽的患肢手臂仍然有力气,活动还算正常。   霍铎尔浓眉微动,听不懂,仍不露声色。   比起他,伤残雄兽和雌兽脸上表情就灵动多了。   “什么肩?”   “那我崽子的伤有办法治吧?”   余白轻轻点头。   牵拉肩常发生在幼儿身上,眼前的兽崽虽然不像幼儿……但兽人生长快,普遍个高,看兽崽的眼神懵懂纯洁,大概还是个比较年幼的小崽。   羱族兽人欣喜之余,同时还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们私下求过火神,可神并没有保佑兽崽。如果要他们去求祭司,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难受。   “你是巫医?”   余白摇头,解释:“只跟有经验的……巫医学了些皮毛。”   说完,他站到幼兽肩膀受伤一侧,准备帮对方复位。   霍铎尔分出一个眼神扫向羱族夫妇,道:“别打扰白。”   兽人噤声,齐齐紧盯余白。   只见余白神情专注,一手按住幼兽带伤的肩膀上方,另一只手握住同边肘部。   先轻轻牵引,幼兽并不抗拒,这才将对方的肩膀从前向上朝后下方的角度慢慢旋转。   伤残雄兽皱眉,质疑的话在接触到巨人族目光后重新咽进肚子,又过一阵,幼兽肩膀传来清脆的“格答”声响,余白松手,道:“好了。”   他吩咐雌兽:“找几块光滑干净的木板和麻线送过来。”   外出时余白带了药草做防备,除了自己吃的,防蚊驱虫的,还有治疗外伤,消炎消肿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槲蕨根,让雌兽拿去熬成水喂给幼兽服用。接着让幼兽屈起手肘,按九十度悬吊,调养到彻底恢复为止。   余白平日里害羞,脸皮薄,可一旦做起正事,便浑然忘我,进入另一个境界。   待他处理完幼兽的伤,回过神和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相对,脸颊一热,羞赧笑道:“已经好了,固定的木板不要取下,吊些日子,等伤势完全恢复再取出板子。”   他侧脸仰头,眸子微弯,带了些恳求鼓励的意味。   霍铎尔大掌落在他发顶上轻揉,把余白揽到身前坐下。   余白一屁股坐在霍铎尔大腿上,有点发热的脸顷刻红透。   霍铎尔像没看见似的,目光凌厉地扫向羱族兽人:“你们打算用什么交换?”   雌兽呐呐,伤残雄兽皱眉:“你想要什么?”   他们只有一些肉和布,送出手恐怕人家都看不上。   可亚雌兽帮了他们,欠一份恩情,始终坐立难安。   余白指着屋檐角落:“那些东西能给我一部分吗,你们在附近摘的?”   雌兽:“当然可以,这些哭哭果味道很呛口鼻,如果想吃要多准备水喝。”   至于采集的地方……   羱族雄兽示意雌兽先别开口,亚雌兽有点治疗的本事在身上,又要了哭哭果,或许是个好东西。   他们念头刚过,霍铎尔道:“你们不说,我带着白不用多久也能找到。”   羱族雄兽噎住,心想也对。   他们离开部落后在此地居住几年,位置隐蔽,加上有意藏匿踪迹,并没有羱族的兽人发现。   巨人族作为山神一族,凡是生长在山里的草木,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于是残疾雄兽把哭哭果生长的位置坦诚相告,与其生恶,不如留份好印象。   除他们一家,另外几家的兽人也需要余白帮忙治疗。   *   返回羱族部落的主城需要时间,这晚霍铎尔带着余白住下,天亮后吃了点东西,余白开始给另外几家兽人检查身体。   隐居在此地的雄兽都落了外伤,时间长了,尤其天冷的时候骨头会疼,具备类风湿关节炎的特征。   如果有银针,余白还能学外公那样给这类患者针灸,但目前的环境没有条件。   他只能给几个带着旧伤的雄兽做些按摩,并将按摩的手法告诉他们的雌兽,又叮嘱他们要时刻保持居住环境的干燥和温度,可以适当热敷疼痛的部位。   其中一名雄兽背后疼痛数日,余白替对方检查,发现雄兽背后的红肿范围似蜂窝状,有硬结,带白点,很显然生了个挺大的痈。   他向雌兽要了一根骨刺,用热水浸泡,接着放在火上烘烤,挑开皮肤,引流之后敷上一些消炎去肿的药草。   时下春季,山里草植疯长,采集清热解毒的药草没有太大难度。   余白带着霍铎尔在周围采了些回来,交给雌兽,交代她每日煮成水给雄兽内服。   兽人常食烤肉,很容易上火,余白叮嘱他们平时荤素搭配,注意皮肤卫生,只这几户,看完已耗费大半天的时间。   余白精神微蔫,甚至感觉有点脱力。   霍铎尔把他抱在怀里,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握住兽侣的手,道:“一会儿就回去。”   自己的兽侣给这些兽人看病累成这样,霍铎尔不愿意让他继续留下。   而这群受了余白好意的兽人也不好意思继续缠着让他治疗。   雌兽们将晒干的辣椒收拾好,用麻布专门包起来交给霍铎尔。   又道:“等今年哭哭果长熟,我们会收集更多,你们有需求的话尽管来取。”   干辣椒里有不少种子,余白并不急着索取,可以试着种植。   他朝打量自己的几个幼兽挥挥手,忽然问:“为什么你们不在部落周围住?”   雄兽脸色一变,雌兽们陆续低头。   最后,最先和余白接触的残疾雄兽开口:“我们不愿意回去。”   他们最初也住在部落主城里,是部落招纳的勇士。   可因为狩猎和种种原因,落下一辈子都无法恢复的伤疾。   对主城而言,他们已经没有用了,和死去差不多。   而那些在外面死掉的雄兽,他们的兽侣要么接受重新分配,让其他雄兽继承他们的雌兽,如果不接受,只能被驱逐出城。   这几个雄兽不愿意自己的雌兽被别的雄兽继承,因此和酋长产生了很大的矛盾,最后带着雌兽和兽崽离开。   了解到这些恩怨,余白哑然,陡然生出些许沉重。   日过正午,霍铎尔抱起余白离开。   从此地返回部落至少要三天的日程,霍铎尔加快了速度,仍在山里走得如履平地。   余白睡睡醒醒,恢复些许精神以后,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到了部落狩猎的山区范围内,周围的树群不断倒退,风声仿佛化为实质从他耳旁飞掠。   余白惊疑,他发现附近的山川草木似乎与霍铎尔化为一体。   植物为他们让开了道,连脚下的泥土仿佛也在推助着霍铎尔走得更快。   这就是守山一族的能力么?   入夜,春末已经漫天繁星。   霍铎尔带着余白回到部落主城,周围漆黑,城里的兽人已经休息了。   余白昏昏沉沉地从霍铎尔怀里睁眼,这一路上他几乎都在睡觉,天色不早,此刻倒变得精神起来。   趴在院子里的小狼听到动静,异常热情,想往余白身上扑倒。   余白和它玩了会儿,看霍铎尔在屋内生火,又从河边取了水回来,这才把从外面收集到的东西稍做整理,接着去准备食物。   霍铎尔割了几块肉和骨头,又削了半盆芋头,全部切成块倒进锅里炖。   余白拿出带回来的葱蒜,翻出土姜,加上咸豆,全部洗干净后放入陶锅,常用的配料几乎齐全,煮熟的食物愈发香浓。   霍铎尔看着漂浮在汤水上的葱条,余白笑吟吟地:“是不是发现它们的好了?”   “嗯。”   霍铎尔一开始也不太喜欢这些植物散发的气味,此刻有些奇思妙想。   会不会味道闻着越奇怪的植物,煮出来的食物就越香?   他只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未问询。   迎着漫天星芒,余白和霍铎尔分着吃完整锅食物,一前一后洗澡,之后回屋休息。   霍铎尔动用了大半天的能力,过度消耗,没多久就揽着兽侣睡沉。   倒是余白,白天的时候睡了很久,夜里毫无睡意。   他朝霍铎尔的方向微微蜷身,任由对方严密无缝地抱紧自己。   借着灰暗的火光打量兽人,余白摸了摸霍铎尔下巴冒出来的刺手胡茬,抱着好奇心,继续触摸凸起的硕大喉结。   他几乎贴紧了对方,摸摸自己的喉结,对比了一下。   感受着霍铎尔强健蓬勃的身躯,余白觉得新奇,摸着摸着,腕子忽然被大掌握住。   霍铎尔银灰色的兽目半睁,下意识把掌心的细腕压在余白头上,腰胯一压。   单掌揉着两片起伏的柔软,下一刻,掀开围在腰身的兽袍。   霍铎尔睡觉时不喜欢穿短裤,觉得束缚。   夜深人静,气息加重。   ……   余白打了个哆嗦,声细如蚊。   “别……”   他全身都麻了。 第50章   石盆里的柴快要烧完了,木炭啪地一声。   余白别过脸,唇也颤抖地咬着,吐出的气息混乱。   只那么一会儿,浑身就像从水里捞了出来,绝大部分的原因都算在霍铎尔身上。   这兽人炙热的舌苔扫过他的脸,尤其贴在唇边,大掌将他的脸转了回来。   霍铎尔企图用相同的频率,钻开兽侣的唇缝,舌头挤进柔软的口腔,一推一顶,吸出水声。   健壮充斥着力量的身躯更是压制着余白,过了会儿,又将怀里的身子侧着面抱起,   余白不懂,嘴里吐出微弱的声音,耳朵氤开血似的。   软软的耳垂一热,又止不住哆嗦。   霍铎尔似乎故意的,缓慢地,力气却不容忽视。   火光一崩,跳出响动,紧跟着,又响了另外一声。   “啪——”   钻进耳朵里的渍声令平时冷淡的兽目快要激出血来。   臂膀的肌肉线条不断起伏,   余白嘴里喊着怕,眼尾湿湿的,落下透明的泪珠。   霍铎尔舔舐他的眼角,因为兽侣害怕,最后居然只这么擦着就过去了。   屋内都是浓郁的气息,霍铎尔把好像傻了,又坏了的兽侣抱起来。   先从石锅里取出温水,仔细又认真地把余白擦干净。   尤其是腰腹和腿脚。   余白嘴里换着气,身上清爽了,余光颤悠悠收回。   他此刻还被霍铎尔抱在怀里,瞥见夸张的暗丛,又止不住颤了颤。   霍铎尔把弄干净的余白放回床上,晃着去了澡房。   很快,又晃着吊着回来,穿好短裤,依然光着胸膛把依然呆呆的亚雌兽揽回怀里。   *   翌日,阳光晒得泥地发烫,余白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脸色古怪,并着腿,紧着腰臀。   下床走了几步,又软乎乎地倒了回去。   他埋在兽褥里,微微拱起屁股往里钻,把自己遮好。   只被那样擦一擦,为什么感觉好奇怪,好像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小狼已经出去吃过两回,它舔干净肉垫,这会儿跳进屋内,见床上的小两脚兽还没起来,便跑到床尾,嗷呜一声,拱了拱藏在里面的余白。   他掀开兽褥一角,和小狼对视。   小狼张嘴,刚饱食过的舌头还有些肉腥味,差点扫到余白脸上。   他堪堪避开,推开已经比巴掌还要大的狼头,没什么气势地瞪了它一眼,磨蹭着,就是不太想出去。   院子里有劈柴的声音,霍铎尔在外头忙活,一旦出去,就要见面了。   可……昨晚霍铎尔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自己也半推半就的,都那样了……   见面咋了?   余白收拾好心情,整理麻袍,穿着麻布鞋子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霍铎尔正在修理木头,用石刀沿着边缘切出凹下的槽口,再将打磨细致的木条嵌进去,做成木架子。   他们这一趟外出带回不少东西,木架可以拿来晾晒东西。   “你一早就起来忙这个啊?”   见霍铎尔心细,余白的那点别扭慢慢散去。   霍铎尔道:“趁有时间,做多几件……”   话一顿,努力想了想从兽侣身上学到的词,生涩道:“……家具。”   除了桌椅,置放物件的木架和柜子都可以制作一套。   等春日狩猎最频繁的时候结束,霍铎尔还打算进山里多割点木头回来,往屋内的泥地铺上余白说的木地板。   春末的暖阳和煦地落在身上,听完兽人的话,余白心里很暖。   霍铎尔除了在某些方面让他难以招架,别的时候,对方是个很适合过日子的对象。   吃过东西,他和霍铎尔各自占据了院子一角,对方做木活儿,他则整理药草和香料。   药草一部分拿来炮制,剩下的则种在菜地里,裹着泥巴的香料也被陆续种在地里。   除了菜地,又沿着围墙牵上几株瓜苗和果藤,院子四角种上驱蚊防虫的凉凉草,茅房地底下堆积的粪便和腐叶子沤熟了,取出来堆肥。   春日阳光温煦,雨水丰沛,加上土壤质量好,只半月,种在地里的香料和药草长到了半膝高。   余白看着绿油油的菜田,颇有些丰收感,搜集药草和香料的劲头愈发大了。   霍铎尔得闲的时候就会带他外出,去远一点的山里采集。   如果对方出门狩猎,余白就领着小狼到周围近一些的山脚处搜寻,阿力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春末的风逐渐夹杂了一股燥热的气息,山野的植被泛出浓郁的绿色,暑夏转眼来临。   ***   到了最热的时节,暑夏干燥,空气里飘着一股土味,混着青草的气息,还有些土腥味。   日过正午,泥路被悬在顶上的日头晒得滚烫,兽人们这会儿都懒洋洋的,除了外出的雄兽,大部分都不愿意动弹,只盼望日头小一些,起了风再继续干活。   因为太炎热,很多兽人都不愿意穿衣物,有一些还遮着重点部位,有些干脆连遮都不遮,就这么大咧咧的岔着腿,兽世土著可谓十分奔放。   羱族部落主城内,一座小院四周围着青藤,藤上结小瓜。   蔬菜藤绿油油的,处处充满生机,给正热的晌午带来几分舒爽凉意。   前往河边打水的兽人看见这座小院,都会不约而同地驻足片刻,满眼羡慕。   开春的时候很多兽人对此不解,余白所做对他们来说非常新奇,多数抱着中立的态度围观。   直到今夏,打量这座变化如此大的院子,只剩羡慕了。   **   “白——”   一道粗噶的呼喊打破晌午的宁静。   高大的角牛兽人拔腿狂奔,此时他光着脚踩过滚烫的泥地,完全顾不上埋怨。   角牛兽人站在院子门外,急急忙忙敲门。   “白,你在吗?”   门后,小狼“嗷呜”叫唤。   不久,大门打开,出现的亚雌兽微微抬头,半眯着双眼迎接角牛兽人。   余白个子比去年长了一些,只这点变化,却如抽开的柳条,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修长了不少,虽然和兽人比起来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   他一身麻布质地的短袖短裤,皮肤白皙,发梢微微凌乱。落在髻角的碎发微微卷起,漆黑的眼眸氲出朦胧水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角牛兽人呆了一下,看直眼睛,黝黑的脸升起两抹红云,因为晒得太黑,倒看不出脸红。   余白天蒙蒙亮就去山上采集朝露和药草,将近正午才回来补了个回笼觉。   他回应跑来的角牛兽人:“什么事那么急?”   话是这样说,人却熟练地进屋背上麻布袋子,叫上小狼一起出门。   来找他的兽人大多是请他帮忙诊治的,余白并不推拒,能治就治,这三个月靠着出诊换到了不少东西。   角牛兽人边走边苦着脸解释:“白,我阿姆和弟妹都病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拉肚子,吃什么就吐什么,今天阿姆没力气,只能躺着,完全起不了身。”   角牛兽人一家住在部落边缘,这几个月来找余白医治的病患,无论住在城内城外,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小狼穿过部落路道,昂起脑袋嗷呜嚎叫,抖了抖蓬松厚实的毛,引来兽人注视。   看到小狼出现,就知道余白肯定出现在周围不远的地方。   他们心想:这个亚雌兽真特别啊,居然敢养狼,而且还能训得那么听话,那头牦狼非常护着余白呐!   见此情形,部落里有些兽人萌生出驯养野兽的心思,不过目前别说养,就是捕获一头凶猛的野兽都很难。   *   另一边,踩着阳光晒烫的泥路,余白随角牛兽人赶到居住的木棚,还没靠近,空气里顿时飘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他皱起眉头,吩咐角牛兽人把他阿姆和弟妹搬到屋外。   得知角牛一家是忽然腹泻的,他进行询问,获知腹泻次数、有无脱水症状后,先后观察患病兽人的皮肤,眼窝,往他们的左右腹按压,接着检查粪便。   角牛兽人紧张地搓搓牛角:“怎么样?”   余白应道:“急性感染,症状像感染了细菌性痢疾。”   角牛兽人一家都没听明白,正因为听不懂,才觉得余白很厉害,比大祭司还有本事。   余白带的药草不够,计划带着小狼就近采集。   角牛雄兽想跟着,余白摇摇头:“你把木棚里面和周围打扫干净,你阿姆他们的粪便也不要乱拉,避开水源,找个地方集中清理,环境太脏很容易滋生细菌。”   交代完,余白便招呼上小狼去采药。   角牛雄兽愣愣的,但他很快照着吩咐去做。   *   时过傍晚,霞光漫天。   回到小院,余白打了水洗手,小狼肚子饿了,外出觅食。   他从菜地里摘了一捆青菜出来,坐着小椅子清理,不能吃的就丢给鸡鸭吃,剩下的拿来小炒。   热油下锅,灶台冒出香味。   夜色弥漫,晚上的风带来几分清爽。   余白把晚上的食物备好,找了套麻布短裤短袖走进澡房。   他打算洗干净身上的汗再吃东西。   水声哗哗,院子的门打开,月色下投入一道颀长健硕的身影。   已经觅食回来的小狼懒洋洋趴在地上舔毛,瞥见回来的大两脚兽,也没吭声,还摇了摇大尾巴当做招呼。   霍铎尔放下手里的东西,听着水声走进灶屋。   透过麻布帘子窥见那抹白皙的身子,霍铎尔鼻息热得厉害。   也不管胸膛后背都是汗,矮着身钻进去,一把抱住兽侣,掌心张开一裹。   细腻、柔软、溢满手心,止不住揉搓。   余白吓了一跳,尖叫声咽在嘴边。   霍铎尔躬下腰,嘴边喷着气。   “白,好想你。”   外出狩猎,分开了整整六天。   霍铎尔想着他的兽侣想得受不了。 第51章   温水打湿了两个人,余白身后贴来的胸膛更加热了,还挂了些汗,沾着他的后背,但很快被霍铎尔用舌苔扫干净。   他仰长颈子,腿哆嗦了一下,膝盖弯一紧,却是贴在背后的兽人更进一步。   就着躬身的姿势,双手从后头穿过他的膝盖弯。   余白“唔”一声,颤着唇忍声,整个人背对着火热的胸膛。   脚尖离地,完全被抱了起来。   看着姿势,好像抱小孩把尿似的。   他一直抖,脸红透了,尤其是腿。   挂在肌肉偾张的臂上,脚指甲透出绯红湿润的色泽。   霍铎尔喷在他颈边的气越来越粗,澡房空间有限施展不开。   余白眸子缩了缩,像只羔羊,抬头望见了闪烁的星幕,视野一转,后背碰到了铺着一层薄薄兽褥的麻布床垫。   霍铎尔欺上身躯。   就着满手溢出的细腻柔软,用力推进。   余白半坐起上身,感受着强烈的血脉偾张。   他心里惧怕,想起来,腰肢一紧,又被掐了回去。   “白,白……”   霍铎尔叫着他的名字,抓住他的手用力包裹,摩擦,揉搓。   余白手心鼓起,温度很热,他想撒手。   可他没有后退的空间,只能坐着,并起了腿。   腿疼了也不能动,换到手心。   余白吐着唇边的气息,嘴唇也被霍铎尔舔上。   时间过去很久,余白唇都疼了。   哑声道:“好……好了……”   霍铎尔松手,余白瞬间倒在兽褥里。   他微微合上颤抖的膝盖,瞥见皮肤都伤了。   手胡乱擦了擦,没擦干净,反而越来越脏。   还有一些跑到唇边。   余白顾不上,浑身都是味儿的时候,往哪里擦拭都是一样的。   最后,他重新洗了一次澡,霍铎尔只匆匆洗了洗,抱他回屋。   余白炒的菜全部凉透,精神有些疲倦。   他的生物钟已经形成了固定习惯,意识到霍铎尔抱着他居然在房里过了大半夜,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随口吃了点热过的食物,脑袋一歪,微微张着唇呼吸,陷入沉睡。   霍铎尔盯着余白的唇,目光不定。   他的眼神攫向兽侣的臀,手,腿……   这些都试过,刚才白的唇不小心脏了一点,他……   霍铎尔粗糙的指腹摸了摸兽侣的唇,心里似乎隐隐约约的开启一些朦胧的念想。   翌日,山里迎来了一场暴雨。   遥远的天幕响起闷雷,几道电光划过,劈开灰暗的云层。   余白睡到临近正午才懵懵睁眼。   雨水不绝,木屋没什么隔音效果,水声混合树叶晃动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膜上冲着。   水势太大,小狼没去山里猎食,此刻趴在床尾无聊的扫着大尾巴。   瞥见小两脚兽醒了,小狼“嗷”一声,大脑袋凑到手心里,想让对方摸摸它。   很快,小两脚兽如了小狼的心愿,贴着它毛绒绒的脑袋顺毛。   牦狼发出舒服的呼呼声,瞥见小两脚兽嘴唇红肿,露出的腿似乎也擦破了皮,手心仍泛着红。   它嗷嗷怒嚎:大两脚兽怎么越来越粗鲁了,居然把小两脚兽弄成这样?   它吐出舌头想舔舔小两脚兽,它们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都这样,舔一舔就治好了,这会儿牦狼想给小两脚兽治伤。   可它舌头刚吐得长长的,努力和昨晚大两脚兽对小两脚兽伸出的舌头那样长,还没下嘴呢,嗅到门外飘进来的气味,嗷一声,夹起尾巴窜到边上。   霍铎尔端着煮好的蔬菜菌子肉沫粥进屋,目光扫了眼小狼,沉默地对它发出警告。   牦狼敢下嘴,晚上就不让它进屋守着睡了。   小狼呜一声蹿了出去,没和大两脚兽抢小两脚兽,否则晚上又要在院子里守大门。   *   “白,吃点东西。”   霍铎尔吹凉勺子里的粥,送到余白嘴边。   唇是破的,粥还热着,余白“嘶”了声:“烫。”   霍铎尔停下动作,舌尖贴着他的嘴唇破皮的地方轻轻舔舐。   喷往脸颊的气息粗热,余白羞赧地推开兽人:“吹凉一点就能喝,别这样……”   他隐隐记得霍铎尔不像平时那样起得很早,也就是说从昨晚到上午,这人一直对他……   余白耳尖完全红了。   他虽然很想对方,可不像兽人那样需求那么大,只互相拥抱,或者靠着说话,对他来说就满足了。   余白慢慢喝着碗里的粥,一碗见底,又啃了个送到唇边的山梨。   眼看这场雨怕是要大半天,余白手上的活儿全停了,霍铎尔则在灶房整理带回的猎物,该杀的杀,该养的养。   余白把制作细麻的方式告诉酋长,这法子在部落里慢慢传开,作为答谢,他不需要每个月上交三石重的麻线,酋长还给他们多划了块地,被霍铎尔收拾出来饲养野畜了。   打量间,余白视线一顿,特意绕到另一侧,掀开霍铎尔的袍子往里瞅。   “这是什么?”   昨晚上他虽然伸手挠了对方的肩膀,可绝对不会挠到这样的程度。   余白心里担心,夜里光线暗看不清楚,此时借着自然光线,发现霍铎尔肩膀有三道伤痕。   他扬声问:“怎么回事?!”   霍铎尔瞥着皮下微微渗出些许血丝的肩头,毫不在意:“别担心。”   余白脸色微愠,头也不回地走回屋内。   霍铎尔放下手上的野兽皮毛,打了肥皂洗手,弄干净了跟进屋内。   “白……”   余白坐在床头:“过来坐,我给你擦点药。”   霍铎尔只得光着膀子背对他屈膝半蹲。   余白吹了吹伤痕上的药粉,小声抱怨。   “背后都出血了,昨晚你还……”   “进屋看见白在冲洗,我身上很烫。”   霍铎尔抓起余白的手,放在麻袍上。   有什么在余白手上跳着。   他猛地抽回手:“大、大白天你……”   余白说不下去,他哪哪都还破着皮呢。   霍铎尔反手一抱,鼻梁拱着他的腰,贴着薄软的麻布,鼻峰上上下下滑动地顶着他的肚子。   余白往后退开,红着脸倒在床上,很快,他钻进兽褥里。   霍铎尔压上去抱着他,不住搓摸,低头去亲余白水润红红的眼睛。   “霍铎尔,你的伤究竟怎么来的?”   他支支吾吾:“如果再不说,就不让你摸了……”   “是褐族兽人。”   “褐族?”   霍铎尔:“我们到墨笪山那里狩猎,遇到了褐族。他们也在狩猎,硬说我们捕到的彘猪从他们那边逃过来的。”   双方起了争执,同队的阿林忍不下去,和褐族勇士推搡了几次,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地打了起来。   褐族一支队伍里有四十几个雄兽,他们小队才二十个个。   霍铎尔在出发前受前任领头阿森所托,负责照看阿林,过程护了阿林几回,不小心被伤到了。   返程时候,阿林和毛毛力荐霍铎尔当这支兽人小队的领头,他没有答应。   余白听霍铎尔轻描淡写地说着外出遇到的斗争心里害怕,他怕霍铎尔打架,可兽族之间的斗争在所难免,抢夺资源,抢夺地盘,野区没有规划界限,动起手来更是毫不顾忌,全凭部落的实力说话。   低低说着话,雨声渐渐消停。   余白在屋内被霍铎尔抱起来又摸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受不了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拢好麻布短衫,哑着声道:“我要出去一趟,看一下黑虎他们家怎么样了。”   黑虎就是昨天一家三口感染细菌性痢疾的那家。   “这会儿去?”   余白坚持:“嗯。”   霍铎尔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去冲了会冷水,跟着他出门。   下过大雨,泥地都是烂的。   余白的布鞋干净,打算换一双草鞋出门。   霍铎尔右肩膀挂着装着药草的麻布袋子,左手直接抱起余白。   余白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胳膊环上对方脖子,眉眼弯弯的。   沿途,在门口编织麻绳雌兽抻出脑袋,看见巨人族又抱着小亚雌兽出门,咋咋舌,心里不免羡慕。   相同的画面在这几个月以来他们见到许多次,有雌兽喊着:“白,今天下那么大的雨,我腿又疼得不行了了,等会儿能给我看看么?”   余白从霍铎尔肩膀探出小脸,朝喊话的雌兽回应。   “好~”   霍铎尔拍拍他的屁股,余白没什么威胁地瞪了眼,乖乖地没继续乱动。   看完黑虎一家,余白又给几个逢下雨天就关节疼的兽人检查。   刚回部落主城,两名巡视的雄兽朝他们跑来。   “霍铎尔,白。”   说着,看向余白:“祭司找你。”   霍铎尔皱眉。   祭司和他的白一向不怎么对付:“有没有说什么事找白?”   巡视的雄兽为难:“没说。”   他们的兽崽前阵子不舒服,让余白帮忙治好了,心里感激。   但他们也不好违背祭司的吩咐,只好劝道:“先过去吧。”   余白微微点头。   他知道祭司似乎看他不顺眼,但这几个月也没找自己麻烦,秉着不得罪对方的心思,打算先去见一面。   *   祭司木楼内,昏暗的火光摇曳,对方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霍铎尔抱着余白来到大门,对守在门外的兽人勇士视若无睹,一直把兽侣送进屋内。   祭司脸色有些灰败,目光在霍铎尔和余白之间转了转。   他问霍铎尔:“只要这个亚雌兽在,你就会一直留在部落?”   霍铎尔目光不动,懒得回答。   他守着余白,像一座山。   祭司冷哼一声,可也就这样了。   毕竟部落里有个巨人族,比其他部落有很多优势。   他把目光放回余白身上,想起老祭司和酋长的劝告,道:“我收你为祭司弟子,等我退位后,下一任祭司就是你,可愿意?”   余白惊讶,霍铎尔更是皱眉。   他们没吭声,祭司等得尴尬,脸色变了几回。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答应?当了祭司弟子,就能获得神的庇护,有无上的名声地位,何况你们两个都不是羱族,你的性子还太软了,一点都不适合维护部落的威严!酋长和老祭司愿意做出这样的考虑,已经很——”   “我不当祭司弟子。”余白打断祭司的话。   “你——!”   祭司的脸色非常难看:“最好想清楚再说!”   余白微微摇头,没觉得当祭司或者祭司弟子有什么好的,和霍铎尔进城的最初目的,只是想改善生活条件。   霍铎尔抱起余白直接离开,拍拍他的肩膀。   余白舒了一口气:“祭司刚才好凶。”   继而傻乎乎一笑。   因为身边有个撑腰的,所以没那么怕,直接拒绝了。   “霍铎尔,我不想当祭司弟子……”   霍铎尔"嗯"了声。   "不愿意就拒绝,他敢强求,就打到不能开口为止。"   追出来的祭司听到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 第52章   部落的盛夏就像迎来了雨期,隔三差五,或早或晚总会落一场大雨,声势浩大,电闪雷鸣,山上的树都倒了不少。   没几日,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部落里分成小队外出狩猎的雄兽有两名已经三天没回来了,酋长派出兽人勇士寻找,日近傍晚,才在一处偏僻的悬崖发现雄兽的尸体。   尸体发硬,被野兽啃食过,找到的时候身上还落满了虫蝇。   勇士将两名雄兽的尸首抬回部落,闻讯,许多兽人都赶往主城中央围观,其中夹着两名雌兽。   她们脸色并不好看,抱起自己的幼兽踉踉跄跄地赶往停放尸首的地方。   余白在院里翻着菜田,最近气候多变,雨水太多,他多挖了两条水渠引水,否则不用多久就能把他精心打理了半年的菜田淹没了。   隔着院子大门,外边吵吵嚷嚷的叫声引的小狼嚎呼不止,余白停下挖地的动作,避开沾满泥巴的手心,用手背往狼头摸了摸。   想了想,也出门跟着过去看了。   脚上毛绒绒的,小狼矮身蹭他,示意要跟着一起。   余白浅浅一笑:“不许吓人。”   牦狼呜一声,表明会听话。   *   主城中央挤满了兽人,余白站在最外层。   兽人形成的人墙又高又严实,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况。   他从兽人的议论里大概获取到一些信息。   外出狩猎的队伍里死掉的两名雄兽很可能干了啥触怒山神的事,山神掌管自然气候,于是对他们降下神罚。   否则为什么一行二十几人的狩猎队伍里,别的雄兽没事,只死了他们两个?   还有的正在讨论雄兽死后,他们的雌兽和兽崽会被哪个雄兽继承。   余白视线沿着周围扫了一圈,发现两名站在人群外的雌兽,她们脸色苍白,怀里的兽崽想哭,却被她们捂住了嘴,落着泪的大眼睛红通通的。   “白。”   腰肢一紧,余白下意识伸手,稳稳环住兽人的脖子。   霍铎尔将他抱在手上,浓眉一皱,另一只手掌挡着他的眉眼。   “别看。”   视野升高的余白瞬间看到两名雄兽的尸体,忍着胃部的不适:“霍铎尔,他们是不是被雷电击死的?”   霍铎尔:“雷电?”   继而轻轻点头:“没错。”   就如兽人议论的,山神操控自然气象,触怒山神,自然会被雷电击倒,连霍铎尔都这么以为的。   近来暴雨多,又常伴雷电,余白自小长在乡下,对这样的气候总会多留一份心思。   以前村里就有人被雷电击过,有的死了,有的没事,外公和母亲担心他遇到,教过他怎么应对。   霍铎尔抱他回了院子,又去养殖的禽畜棚收拾刚抓回来的野禽。   余白想了想,跟了过去。   地面雨水多,稍不注意卫生,很容易冲出肮脏的秽物,余白说过不及时清理粪便之类的污秽物很容易滋生细菌,致使人生病。   霍铎尔记在心上,担心自己的瘦弱的兽侣生病,为此,哪怕是驯养禽畜的棚子,每天都会按时清扫一遍。   这会儿他拿着树枝制成的扫帚,将脏水和污秽清扫,先集中在一处,稍后再做处理。   余光瞥见跟来的纤小身影,不免无奈。   “白,这里脏,先回院子待着。”   余白摇摇头:“我就站在门外,想和你说说话。”   一听,霍铎尔心软得不行。   低沉的嗓音下意识变得柔和几分:“想说什么?”   余白:“最近雨水多,又有雷电,你经常外出狩猎,要注意安全。”   霍铎尔:“因为刚才的事?”   余白点点头。   “白,如果山神有心惩罚,就算是我,也无法抵抗。”   余白:“那是电击,可以尽量避免伤亡的。”   霍铎尔眉头跳了跳,没等他开口,身后传来动静。   “山神的惩罚还能避开?”   酋长顶着那对弯弯又硕大的羊角,语气严肃。   “白,你虽然有点本事,但这种违背神明的话今后莫要再说了。”   霍铎尔只微微皱眉。   余白分了一个眼神给酋长,很快收回,继续看向霍铎尔。   “以后你到了野外,如果遇到类似的气候,尽量避开树木,不要站在山顶、山脊或者空旷的地方,远离水源,尽快找些山洞避一避。”   他语气认真:“万一来不及躲开了,发现身上的毛发不受控制地浮起来,这是雷电击落的前兆,千万不要乱跑,尽快找到低矮的地方,比如山坳,洞穴这些地方躲避起来,实在没地方躲,那就蹲下身体,双脚并拢,低头,手抱紧头部,减少身体和地面的接触面。”   霍铎尔神色松动,尽管不太相信,可这些话都出于兽侣对自己的关心,于是默默记在了心上。   酋长更是不信,但余白都这样说了,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只这次叮嘱,没想到隔几日居然用上了余白的教的办法。   *   夏季资源丰富,为了争夺物产,几个大部族产生的矛盾逐渐多了起来。   蚩足主动发出邀请,想和羱族联盟,羱族这边也有这个意思,双方往来后,决定面谈。   这天羱族酋长带着四十名兽人勇出外出,包括霍铎尔在内,准备前往和蚩足约定的交谈地点。   见面的地方定在两族交界的一处山岭,出发的时候还是晴天,正午刚过,天色陡然灰暗,明朗的云层被滚滚黑云覆盖。   没过多久,周围已经狂风大作,雷声轰隆,天上炸出几道电光,雷声震耳。   看这形势,两族酋长谈得差不多,各自带着部落勇士纷纷往部落的方向敢。   兽人隐有预感,今日山神又要发怒。   行到半途,山岭周围轰的一声,几片树群倒下,亲眼看见雷电劈下来的兽人倒吸一口冷气。   雷电在黑云里闪现交错,兽人惧怕天象,纷纷乱了起来。   “不好了,山神又怒了——!”   “山神大人难道要惩罚我们?!”   “快跑啊——!”   霍铎尔让四周的兽人冷静,目光沿着就近的环境搜寻,没有可以掩护的洞穴。   他心神定了定,只能找个低矮的地势暂时躲避。   酋长柱着骨杖使劲敲了敲地面:“都别吵,不要跑!找个山洞躲起来,别到树下——”   话没说完,有七八个雄兽已经跑远了,剩下的都还围着酋长,勉强听从吩咐。   酋长心里也着急,这天气居然冒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望向山一样的霍铎尔,看着面目镇定的巨人族雄兽,想到那个有些本事的亚雌兽,莫名地有些安心。   酋长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酋长居然再向巨人族求助。   霍铎尔很快有了决定,指着一道山坳:“我们去那里避一阵,别乱跑。”   顶着狂风和不断交闪的雷电,他们走到山坳,接着,霍铎尔让所有兽人蹲下,并好腿脚,手部抱紧脑袋。   吩咐完,他自己也这样做。   山岭周围偶尔落下一两道雷电,雷声轰动,躲在山坳里的兽族硬是咬着牙,乞求山神垂怜,他们维持着姿势始终没有挪动半步。   *   一场暴雨夹着雷电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雨过,躲在山坳的雄兽撑起湿透的身体,各自检查了一遍,没有族人受伤。只淋了场大雨,回去以后喝点热的姜汤驱寒就好。   酋长和霍铎尔对视一眼,沿着返程的路赶回。   不远处,四五名羱族雄兽围着一块巨石,靠近了,才发现巨石后倒下两具兽人的身躯,至于其他没遇到的兽人,是否受伤还不清楚。   兽人面色难看:“酋长,阿大他们已经……”   酋长摇摇头:“沿附近找,看还能不能找回剩下的族人。”   搜寻结果并不好,没听指挥跑走的兽人,居然被雷击死了一半。   而听从吩咐留在山坳里躲藏的雄兽,毫发无损。   不管是酋长还是霍铎尔,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   一场暴雨让院子里积了些水,余白清扫干净,估算着霍铎尔应该快回来了,便烧了热水喝姜汤,方便随时用上。   傍晚前,霍铎尔如期回到小院。   余白看着浑身湿透的兽人,连忙牵起对方的大掌,把人往澡房推了推。   “先冲个热水澡,屋内有热乎的姜汤,别感冒了!”   在兽世,风寒也会夺去兽人的性命,余白摸着霍铎尔微微发凉的皮肤,如果他抬头,很快就会发现盯着他的兽目闪动着难掩的炽热和虔诚。   *   霍铎尔迅速冲了个热水澡,进屋后,几口喝完兑了蜂蜜的姜汤。   他嗓子火辣,目光迸发着灼灼的热烈。   余白下意识并着膝盖,身子一轻,被对方抱在怀里。   最近霍铎尔有事没事总把他抱在身上,余白有些习惯了,就没推拒。   “怎么了?”   余白不太能招架得住,霍铎尔的眼睛像烧了火似的。   “白,你救了我们。”   余白:“?”   霍铎尔把今日外出经历的一切详细告之。   不光部落里的兽人,此时连霍铎尔也用虔诚的目光扫过余白的每一寸肌肤,   从那场雷雨结束之后,霍铎尔的情绪始终激荡。   此刻他低低吼了一声,鼻峰嗅着兽侣白皙温暖的颈子,不住吻舔。   余白对这忽如其来的热情难以招架,胳膊努力抱着兽人的脑袋,摸着短硬的头发,仰着头,嗓子咕咚咕咚的,咽回溢出的尖叫。   霍铎尔将他的四肢打开,满目膜拜,舌苔重重扫过。   良久,余白湿润的指尖推了一下对方。   瞥见霍铎尔鼓起的面颊紧紧缩起。   他忍不住尖叫,抱上对方的头颅颤抖不止。   余白湿湿透明的泪眼不断落着,灵魂似乎都要被吸干了。   “别、别……”   他觉得丢脸,而且不干净。   软软的指尖不断去推对方滑动的喉结。   吐、快吐出来……   霍铎尔按着他的手,薄唇合着,硕大的喉结滚动数次。   “这是白的恩赐。” 第53章   天色黑暗,余白动了动半垂的腿脚,膝盖哆嗦着曲起,身上软得厉害。   这种灵魂升天的感觉让他平复了很久,听着那道粗沉的气息,想背过身不看,却被大掌握住脚踝。   他嗓子都哑了,实在叫不出,眼睛里更像流满了水,湿湿的,能流进人的心里。   余白摇头,汗湿的碎发贴着绯红的脸颊,细声道:“不、不行了……”   霍铎尔沉沉回应“嗯”,没要他干什么,只握着脚,看着连脚指甲都修剪得那么润泽可爱,不禁喘了声。   粗厉的大掌用力地搓了好几次,根本无法满足,尤嫌难受,便用另一手控着他的脚心磨蹭。   余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眼角湿湿的泪水落了下来,脸红得要命,心里羞耻,没想到兽人还能这么做。   他蜷起脚趾,脚心袭来滚烫的温度。   余白生病的十多年很少出门,来到异世,出行更是让霍铎尔随时抱着走。   和大多数兽人粗糙的四肢不同,他连脚心都长得柔嫩细腻。   这会儿磨着搓着,快要羞死了。   他扭过脑袋不看,四肢却不听使唤。   霍铎尔干脆控制着两边脚心,肌肉偾张,呼吸混乱。   直到余白脚都麻了才停止下来。   门口响起抓挠的动静,小狼在院里等了很长时间,有点不耐烦,嗷呜嗷呜地挠门。   余白和兽人热烈的目光错开,想说点起什么,但此刻的氛围实在不适合开口。   总觉得他一有动静,就会刺激霍铎尔继续干一些他从没见过的事。   他哑声道:“我想洗一下……”   脚心都是脏的。   霍铎尔微微点头,随手扯了快兽袍围着身躯,打开门,小狼蹿进来,鼻子灵敏地嗅了嗅。   小狼嗷呜几声,味太重了,整屋都是大两脚兽的气息。   它夹着尾巴往床上看,瞥见小两脚兽仍呆呆的躺着,好像没力气似的,半悬在床尾的脚心一直有东西滴落。   狼尾扫了扫,这头牦狼莫名急躁起来。   霍铎尔端了盆温水进屋,把兽侣擦拭干净了,瞥见围着床急躁得不行的小狼,呵一声,道:“出去。”   小狼出去了,在院子里找了块冰凉的石头,腹部一贴,蹭了蹭。   霍铎尔熬了一锅鱼汤,酸葱姜齐全的鱼汤鲜美浓郁,余白闻着味,肚皮瘪瘪的,经过一场消耗,饿得头昏。   他大口喝汤,霍铎尔将去了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余白夹起来嚼吞,这会儿饿得顾不上害羞,埋头进食。   饱餐一顿之后,余白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发现月亮已经升到头顶。   部落里不见一丝火光,他微微抿唇,意识到霍铎尔真的闹了他很久,刚才吃过的那一顿就和宵夜差不多。   兽人冲了澡回来,准备抱他回床上休息。   “别……”余白抬手挡开,有些警惕地看着霍铎尔身下,自己躺了上去。   他支支吾吾道:“你、你今天实在太夸张了。”   霍铎尔倾身坐在床头:“白,是我不好。”   余白轻轻瞥回脑袋,这一瞅,睨了个小眼神过去。   道歉归道歉,身体却……   撑起来的大包是怎么回事?   这一晚余白总是睡不安稳,梦里那头大野兽把他拆吞入腹,许是梦境太真实,他第二天醒来浑身都疼痛。   已经日过三杆,余白天蒙蒙亮才完全睡沉,这一睡大半天就过去了。   他望着阳光晒得亮堂堂的院子,菜地里的蔬叶泛着油绿的光,一片葱绿的角落,冒出一簇簇红溜溜的辣椒,连结在围墙的瓜果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今年秋天也许能有个不错的收成。   余白伸展懒腰,沿院子来回踱步。   霍铎尔已经外出狩猎,锅里温着留给他的食物。   小狼在亓亓整理院子外巡视了几圈,听到动静,直接从围墙窜进来,亲昵地往他腰部蹭蹭。   只不过半年,牦狼的生长速度出乎他的预料。   当初救回来矮矮弱弱的小狼崽,如今有了厚实的皮毛,锐利的尖齿,身躯已长到他的腰部,如果曲起后肢,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了。   等再过一两年,完全成年的牦狼更加强壮健实,甚至比他还要高。   余白坐在小椅子上吃蛋羹,门外忽然传来酋长的呼喊。   他前去开门,侧身让了让。   许是出于错觉,酋长望着他的目光比起以往格外热切,昨天霍铎尔回来以后对他也是如此……   酋长命跟来的勇士守在门外,不许任何兽人靠近。   屋内,余白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酋长?”   酋长目光灼灼,连头顶的一对大角都在泛光。   “白,我请求你,做我们羱族部落的祭司弟子。”   “上次我已经拒绝过了。”   “白,我以羱族族神的名义起誓,米恩退下来后,只有你来继任,不会再有其他祭司弟子。”   “可我不会祭祀,更不会那些兽族祭司的礼仪,而且大祭司说过我性子软,不适合做祭司。”   酋长激动起来,涨红了脸立刻反驳:“你合适!”   余白:“……”   酋长:“你、你得兽神传承,不仅会制麻布,陶器,还会治疗,认识药草,面对雷神的惩罚,还能将我们命救回来!”   如果开始只是碰巧,但这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酋长意识到余白当真不同。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失落的垂下:“白,我们羱族部落的祭司……已经很多年没得过兽神的传承了。”   余白的到来,简直就是兽族祖神对他们的恩赐!   酋长一再请求,余白耳根软,免不得动摇。   可当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以及守在身边的霍铎尔,微微别过脸,道:“酋长,我不能做祭司,你说的那些传承……也不一定非要祭司才能传教,只要是我会的,假如兽人们愿意学,我很乐意教他们。”   酋长叹气,随即振作。   他搓了搓手:“只教羱族部落,不外传其他部落。”   又道:“我会让部落里的兽人尊敬你,以后部落的供物,也会分给你两成,怎么样?”   分余白两成供物,已经和祭司的待遇差不多了。   酋长也是担心余白跟着霍铎尔跑了,不得不用祭司的待遇将他留下。   既然不要祭司弟子的地位,便将他的名声传出去。   兽人们敬重他,日子一长,自然就会把他当成部落的祭司对待。   他们羱族部落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甚至被其他部落掠抢资源,就是因为很久没得到祖神的传承,没有进步,落后就会挨打。   余白依然没有答应。   只道:“等霍铎尔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既然是两个人过日子,就不能凭他一人把那么重要的事定下。   酋长擦擦额头的汗:“好、好……”   送走酋长,余白站在院里出了会儿神。   不久以后,背起篓子,吆上小狼,打算到周围的山里采些东西。   部族交易会不久就要开始了,余白想和其他部落多换些物产,目前准备带去的东西只有一些麻布,陶器和药草。   他向霍铎尔询问过建议,可对方却说只要是他的,什么都好。   余白无奈,途中遇到阿力和塔塔三兄弟,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他们。   阿力一伙儿兽人除了外出狩猎,闲余时间都在烧陶。   烧陶已经在羱族部落传开,每家每户的兽人都能用上一些,余下的,都是烧了等着交易会换东西的。   陶器只在羱族部落出现,对于别的部落,可是稀罕物,烧得再多都不算泛滥,而且烧成的概率并不大。   余白能烧出比较完好而且外观不错的陶器,阿力他们烧出来的勉强够用,不漏水就算成功的。   所以对余白烧出来的完好陶器,他们眼馋得很。   阿力道:“白,你把做出来的陶器和麻布往地上一摆,多的是兽族愿意抢!而且你还会治伤,入夏以后兽族每日都要出去狩猎,很多兽人伤胳膊伤腿的,你往他们面前一坐,多的是愿意让你治伤的!”   只有比较大的部落才能供得起祭司,想请祭司看伤治病,供奉的东西只多不少!   经这大半年,很多羱族兽人私下里都找余白看病,就算再怎么信奉祭司,心里的平衡也逐渐有了打破的趋势。   白和祭司谁能治病,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余白把阿力的建议纳入考虑范围。   交易会除了交换物产,还有比试,比哪个勇士厉害,比谁能狩猎,比谁的医术高,获胜者都有奖励。   听完阿力和塔塔兄弟们的大致介绍,余白心里有了些期待。   **   半个月后,羱族部落集合了一支一百兽人的队伍前往兽族交易会的地址。   队伍很长,除了兽人,还有木头板子托运着不少陶器和麻布。   余白和霍铎尔都在队伍里。   日光晴朗,他带着一顶麻布遮阳帽子走在兽人之中,霍铎尔此行担任了领头,除了照顾他,还要负责护卫兽人的安全。   巨人族个子拔高,力量强大,加上霍铎尔气势冷酷,一开口,没有谁不听话的,管理起这支百人队伍,还算省心。   未过正午,余白就走累了。   他渐渐落下步行的速度,走在后方的霍铎尔不知几时跟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抱在手臂上。   兽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起哄。   余白脸颊绯红,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害羞。   有不知羞耻的雄兽嚷嚷:“俺也要找个像白这样的亚雌兽!”   旁的回道:“做梦吧!”   "白长得好看,又聪明,还耐干,他要是不介意再多找……"   话没说完,被霍铎尔冷冷的眼风扫去,立刻闭嘴。   余白没脸听。   兽族开放,在异世生活了一年半,他渐渐有了些了解。   比如他们评价一个雌兽很好,耐干,屁股大都是拿来夸的,没别的原因,繁衍的基因刻在兽人的骨子里,这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赞美。   时至夏季最热的月份,兽人们半途休息时恨不得撩开遮裆的麻袍晾一晾。   有的干脆光着屁股找最近的河流冲洗,有的则留守在原地。   余白咋舌,没敢抬头看。   霍铎尔抱着他替他擦汗。   此刻这个巨人族雄兽心口微堵。   土生土长的霍铎尔对于兽人光着裆不以为意,天气太热时,兽人不用东西遮体很常见。   对于贫瘠的部落的而言,并非每个兽人都能用麻布兽皮遮蔽身体。   可他现在有了白,占有欲蓬勃暴涨。   白那么容易害羞,又招兽人惦记,霍铎尔自然不想兽侣看到那些东西。   他抬起兽侣晒红的小脸,低头舔了舔,又微微将肌肉结实的腿岔开,握着余白的手摸了过去。   “别看他们的,看我的。” 第54章   余白只觉手心的东西跳了跳,他脸颊氤出热气,细长的颈子一下子红透了。   他抽回手无措地抱着霍铎尔肩膀:“你、你……”   话到嘴边没吐出几个字,倒是这纯洁怕羞的模样招得霍铎尔呼吸重了些。   霍铎尔脖子和脸上滚着汗,把兽侣抱在怀里,低下头颅,高挺的鼻峰贴在细滑的颈肉上蹭了蹭。   余白被碰到了痒痒肉,前一刻还怕羞,这会儿死死抿着唇,眉眼漾出些笑意。   “痒……”   霍铎尔深深嗅了一口,兽目热烈,声音低沉沉的。   “白,你好香。”   余白垂脸,又羞又乖的:“哪有什么香味?”   他经常整理药草,身上散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倒是真的。   兽族的观念里没有含蓄可言,霍铎尔大大方方的表达自己对兽侣的占有和欲望。   他们的举动引得旁的兽人起哄大笑,更有的单身兽人挺了挺短短的护裆兽裙。   只见那兽人手一伸,干脆往里面胡噜了几下,道:“霍大跟白这样,俺受不了了!”   附近的雄兽深深地表示同意。   气候热,他们不断淌着汗,又躁得很,有雌兽的已经拉着自家兽侣到树后抱在了一起,单身的只能光着屁股到河边洗洗。   余白红着脸没眼看:“……”   这世界实在太奔放了。   *   沿途经过短暂的修整后,兽人队伍继续赶路。   树林愈加密集,霍铎尔依然抱着余白赶路。   借着视野的优势,余白清楚看到停在树叶上五彩斑斓的虫子,绕不开草丛需要清理道路时,亦是小心翼翼地,能避开的尽量避开,生怕捣烂筑在草丛里的虫窝。   按日头偏移的方位估算时间,霍铎尔让托运木板的兽人跟守在最外围的兽人互换。   路程大概三天,为了应对途中可能遇到的危险,他要让兽人轮流休息,以此保证所有雄兽都能缓口气,留存体力应对意外。   所有兽人一开始都说说笑笑的,日程将过一天,很多兽人都顾不上说话了,休息的时候赶着时间吃粮喝水。   天幕逐渐晕出一片橙色,傍晚将至,要尽快找到适合休息的地方。   霍铎尔听声分辨方位,大致推断了靠近水源的方向。   走在前面的兽人开着路,手上木棍忽然一挥,像戳破了什么,嗡的一声,密密麻麻的黑点飞陆续起,无差别攻击兽人。   “不好了,是飞天虫!”   “快跑,飞天虫来了——!”   趴在霍铎尔肩膀闭目养神的余白立刻掀开眼皮,只见周围飞着密集的虫子,很像马蜂,却又比马蜂大了两倍不止。   他头发发麻,来不及反应,已经被霍铎尔兜着脑袋抱在怀里,对方一边护着他一边跑。   霍铎尔扬声:“别停在原地,放下东西全都往前跑——”   兽人拼命地听着指挥往前狂奔,一些因为舍不得把东西原地放开的雄兽迟疑片刻,很快被成群的飞天虫围攻,他们护着脑袋在乱跑,跌倒了满地打滚,嘴里发出啊啊的痛嚎。   一大群飞天虫依然紧跟着跑远的兽人,水声越来越近,霍铎尔观察了一下水面四周,立刻命令:“都到河面浅岸躲起来,几个兽人一组,不要独自落下!”   因为兽人集体涌入河滩,他们借着水躲开飞天虫的攻击,在附近喝水啄食的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藏在水里的兽人哽道:“嚓嚓还在那里,他怎么办?我想去救他!”   “别说傻话,现在出去能被这些虫子咬死!”   “那要怎么办?难道看着嚓嚓他们死吗……”   飞天虫没毒,可咬合力惊人,如果被成群攻击,很可能把身上的肉硬生生咬下来,那些虫还会往肉里死命的钻!   霍铎尔从水面浮出半张面孔,双目观察着飞天虫的动向。   担心余白闭不住气,不时调转安全的位置,走到一块大石头后,手臂一托,将兽侣微微托出水面让他换气。   “白,还好吗?”   霍铎尔掩饰不住担心。   余白努力换着气:“还、还受得住。”   他咽着嗓子,视线落在沿着河岸巡视的飞天虫上。   脑子里有什么忽然闪过,他抓住霍铎尔的手指,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行。”   霍铎尔听完,微微点头。   他不放心把余白留在原地,可当务之急要找机会把落在岸上的兽人救起来。   余白扶着石块,反复试了几次闭气,脸颊湿漉漉的,看着有点可怜,眉眼却透露出一股坚定。   “你先集合几个动作快的兽人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河岸水流平缓,只要他不乱动,一时半刻没什么问题。   霍铎尔微微点头,他叫来阿林,吩咐阿林帮他暂时照看一下余白,紧接着叫来毛毛几个狩猎队伍的雄兽,抓起岸边的湿泥往皮肤擦,又用兽袍兜了一大堆湿泥,疾步往原路跑。   和余白猜想的一样,飞天虫没有去围攻浑身裹着湿泥巴的霍铎尔,几个雄兽照着这样的做法,浑身是泥的把他们返回,将带去的泥巴往落单的兽人身上抹。   飞天虫减少攻势,霍铎尔他们把落单的兽人顺利带到河岸附近。   直到飞天虫全部离开,潜藏在水里的兽人们一一浮出,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岸边休息。亓亓整理   已经入夜,天色灰白。   风一吹,余白手脚发冷。   霍铎尔搓了搓他的手,呵了几口气。   兽目扫了附近一圈,道:“马上点火,阿林带人到附近拾木柴,毛毛领几个兽人守在周围,前半夜和后半夜互相交换守着,有什么动静立刻防备。”   阿林和毛毛立刻领着兽人离开。   自从那次阿森受伤,霍铎尔带领他们返回部落,往后几次,这支兽人勇士队伍都和霍铎尔一起外出狩猎。   他们亲眼见识了巨人族的能力,已经把霍铎尔当成领头看,对他的吩咐相当听从。   火生起来后,霍铎尔把余白抱到边上暖着。   有了火,刚才乱成一团的兽人逐渐定下心神,身上的冷意逐渐驱散。   余白道:“先点一下人数,看看兽人伤势情况怎么样吧。”   霍铎尔微微点头。   部落里没什么人会数数,余白打算再休息片刻,自己做这活儿。   在另外一边整合的阿力跑过来,阿力刚才也跟着抹了泥巴出去救人,此时还来不及清理,脸上一堆泥巴。   “白,你们没事吧?!”   余白浅浅一笑:“没事,你呢?”   阿力摇头,笑呵呵道:“我刚才还跟着霍铎尔冲回去救族人呢!”   听到要清点人数,他自告奋勇:“我来!”   阿力是部落里和余白接触最久的兽人,不仅从余白这里学会烧陶,做点好吃的烤肉,连一些简单的数数也学会了。   霍铎尔微微点头:“你带两个熟悉的族人做这件事。”   阿力点点头,连忙去办。   *   火光照着这片空地,四周黑丛丛的,即使有觊觎的野兽,可顾及这片火,还有数量不少的兽人,并不敢冒然袭击。   夏天穿的麻布衣服单薄,余白的湿衣服很快烘干,脸颊熏得泛热。   霍铎尔自从回来后一直守在他旁边,烤好手里的肉,微微吹凉,分出最嫩的那块递给他。   余白咬着肉,吃了半块后,说道:“你自己也吃,别光看我。”   他心思细腻,又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沉默表象下的担忧和自责。   “我没事,别胡思乱想。”   又道:“刚才多亏你的防护,飞天虫没咬着我,而且我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弱小,对不对?”   霍铎尔仍直直望着他,点头。   是啊,自己的小兽侣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稳定,如果不是有了余白的点醒,霍铎尔怎么可能立马想到用湿泥巴裹身去救回落单的兽人。   霍铎尔不太稳定的心绪在余白的安抚下逐渐平稳。   **   不久后,阿力回来,将清点的数目告诉他们,出行的兽人一个没少,另外汇报了几名落单兽人的伤情。   那几个兽人被飞天虫咬伤了后背和胳膊,伤口范围有点大,需要救治。   余白放下烤肉:“我过去检查一下他们的情况。”   霍铎尔紧跟着他,   余白好笑,但也由着对方去了。   经历了傍晚那场逃脱,兽人们都累了,躺在草垫上昏昏欲睡,睡不着的就闲聊。   他们知道用湿泥巴裹身救族人的法子是余白紧急关头想出来的,霍铎尔又以身作则率先返回搭救他们的族人。   此时,这帮兽人对霍铎尔和余白格外信任,几乎将他们当成了领头对待。   “白,谢谢你!”   "如果不是霍铎尔先赶回去,嚓嚓可能都没命了。"   “那群飞天虫咬得可真疼……”   余白走到几个受伤的兽人面前,借着火光,先检查他们的伤口有没有感染的迹象。   所幸兽人体质强壮,伤口只因为泡水起了些脓。   霍铎尔返回去救兽人时顺便把他的麻布包带过来了,里面有常用的应急药物。   余白用消炎止血的药粉给伤患敷上,交代几声,很快被霍铎尔抱了起来。   时候不早,霍铎尔把他放在怀里,让他枕着腿休息。   兽人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枕着还算舒服,余白躺下,半蜷在对方怀里。   很快,霍铎尔把他那张小兽褥盖在他肚子上,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个守护圈。   余白背后温暖,粗粝的手掌轻轻拍抚他的脊背,逆着火光的兽目始终低垂,注视着他。   他被安抚得迷迷蒙蒙,睡意起来时,含糊道:“你也抓紧时间睡会儿……”   霍铎尔低低回应。   等余白入睡,这个巨人族雄兽彻夜睁着眼,像个猛兽守着自己的幼崽,半刻都挪不开视线。 第55章   翌日,天蒙蒙亮,队伍的兽人听从指挥起来收拾。   经过一夜休整,大家的精神和体力得到恢复,很快把昨天被飞天虫攻击的畏惧抛出脑后,余白的状态也恢复得不错。   他站在河边踢踢腿,舒展肩背,扭扭腰身,别的兽人好奇打量。   清楚自己的兽侣正在活动手脚,霍铎尔只专注看着,平稳安静的目光里偶尔泄露出一丝痴迷。   余白觉得身上热了,停下动作,对满脸好奇打量的兽人们微微赧笑,解释道:“我在活动手脚,把手脚活动开身体就会轻松很多,赶路的时候不容易扭着。”   兽人们似懂非懂,余白继续忙自己的事。   他往皮肤上涂抹驱虫的汁液,望向霍铎尔,挥了挥胳膊,对方很快朝他靠近。   雄兽曲着膝半蹲,一条手臂环上他的腰。   余白微凉的指腹贴了过去,将指腹上残留的汁液细致涂抹。   霍铎尔冷冷的目光往四周瞥去,收紧臂弯里的腰肢,无声向兽人宣告,白是自己的。   旁的兽人看得目瞪口呆,即使他们意识里还不懂什么叫做体贴温存,但此刻都不约而同的琢磨出点意思。   “白和霍铎尔的感情真好啊……”   不管单身还是已经结契的,此刻羡慕不已。   “如果我也能找到像白一样的兽侣……”   这些悄悄窥视余白的目光中,不乏和霍铎尔一样对余白充满痴迷的,但他们心里有数,不会蠢到去挑战霍铎尔的实力和威严。   阿力清点好兽人数量,确保无误后,也该继续赶路了。   队伍返回昨天被飞天虫袭击的地方,他们此行带的物产还在原地放着,因为没留肉食,避免了夜里被野兽光顾,东西保存得还算完好。   霍铎尔领头的勇士小队今日负责守在最外围,副头阿林向几个兽人交代下去,立马回到原位。   他瞥见鹫仍有些魂不守舍,伸手欲碰一碰对方,想起什么,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鹫是部落招纳的外族勇士,鹏族,也是比较少见的兽族,鹏族有飞行能力,而且孤僻,习惯自处,就是不太合群,话很少。   阿林问:“鹫,你在看什么,身上的伤没事了吧?”   鹫能飞,昨天独自引开了一部分飞天虫,自己落了些外伤,好在有霍铎尔的兽侣在,已经替他敷过药了。   鹫摇头:“没事。”   阿林疑惑:“那你在看什么?”   “……”   阿林怂怂肩膀,意识到鹫没有交流的打算,也懒得再开口,让这位孤僻的同伴自个儿待着去了。   *   兽人队伍平稳穿梭在山谷之中,余白暂时没让霍铎尔抱着,而是落在中间,和一些雌兽、亚雌兽走在一起。   体格比较弱势,没太多自保能力的兽人被护在中央,雄兽则分两部分,一部分托扛置放货物的木板,另一部分守在外围,负责开路和放哨。   经过昨天的受袭,今天兽人更加警惕。   他们绕开草丛迷离的地方,安全地走了半天。   午后天上飘来阴云,夹着湿意的风吹过草丛,草丛后不远的范围开始有了动静。   野兽,尤其是兽群会趁着阴雨天出来捕猎。   羱族部落的队伍虽有一百兽人,但其中一半多为雌兽和亚雌兽,不像雄兽那样擅长作战,因此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   霍铎尔走在前面开路,阿林中间,毛毛他们在后方,分成三个部分防守。   被围在中间的雌兽、亚雌兽们感受到了这股不安,他们并未坐以待毙,纷纷拿出腰上的石刀,背对着背抱紧团,如果遇袭,尽量争取反抗的机会。   余白也拿着石刀,腰上还挂了副弹弓。   这副弹弓是霍铎尔帮他做的,取了牛筋,又找了质地很好的木头,用火烧过,尺寸很趁他的手。   余白用麻布袋子装了一包弹丸,黏土搓成,放在烈日下晒干,制成的弹丸非常坚硬。   风里带来一股雨水的湿,夹着淡淡的血腥,野兽的嚎叫渐渐逼近。   和余白靠近的雌兽惊道:“居然遇到多牙兽!”   多牙兽就如名字一样,牙齿比普通的野兽更加密集锋利,长得很像狼和某些中型猛兽的混合种,毛发黑黄交杂,体格有成年雄兽半个身型大。   这群多牙兽刚猎了一小群草羊吃,三十几头多牙兽完全没吃饱,又碰到了两脚兽人,数量虽然不少,可它们并不害怕。   多牙兽的牙齿可以把野兽的四肢用力撕咬开,对付两脚兽人,直接上嘴就咬。   雄兽们展开木茅抵抗,发出毫不亚于多牙兽的嘶吼。   余白被围在兽人之中,打量满是牙齿的野兽朝他们扑袭,双腿发软。   他浑身颤动,四周的兽人也在发颤。   这股颤动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源于大地抖动。   只见四周的地面不断隆起,震动,无数藤条和树枝破土而起,尖利的枝条直接穿过多牙兽的腹部,喉咙。   破腹的树枝和藤蔓带出温热的血液,混着细雨洒在空中,风一吹,落在兽人脸上。   血腥的场面使得一些雌兽压抑不住地叫了起来,余白咬着牙齿,尽量没让自己跟着尖叫。   他在混乱中听到霍铎尔指挥的声音,心神不由一稳。   巨人族的反杀给了雄兽们信心,他们鼓起士气,将弱势的雌兽和亚雌兽严密地包围起来,即使身上被咬到,也没挪动半步。   余白作为被死死护在中间的一员,待脑子恢复清明,立刻拿起弹弓,从麻布袋子摸出一把弹丸。   他没办法和雄兽们近距离地跟多牙兽抵抗,借着时机,看见一头多牙兽扑向离他最近的雄兽,集中精神,食指和拇指松开,弹出去指甲盖大小的弹丸正好射中多牙兽的眼睛。   多牙兽眯眼低嚎,只这瞬间,雄兽抓准时机,拿起木茅照着多牙兽的喉咙插穿,干倒一头多牙兽。   雄兽感激地回头望余白看了一眼,继续战斗。   鹫飞在天上持茅攻击,他往前头飞,尽量让朝中部袭击的多牙兽王追着自己。   一直飞到前方,引它们聚集起来,配合霍铎尔的藤杀。   漫天的树枝和藤条将被引诱到一处的多牙兽包拢,地面极速升起数条犹如利刃带血的树枝。   伴着一阵阵野兽的哀嚎,它们死在了巨大的藤笼里。   绝大部分多牙兽都被这样的方式杀死,剩下落单的,陆续被雄兽们合力围杀。   血腥的场面让很少战斗的雌兽、亚雌兽们惊慌,还有的快吐出来了。   余白忍着胃部的翻涌,尽量让自己适应眼前血肉模糊的场面。   这场战斗叫雄兽们杀红双眼,尽管他们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但经过一场胜利和丰收,几乎每个兽人都热血沸腾。   霍铎尔让所有兽人立刻离开,他们带走其中一部分多牙兽的尸体,绝大部分留在原地。   这里的血液会引来更多的野兽围剿进食,他们带走的足够路上吃就行,别的拿来转移其他兽群的注意力。   为了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只稍作休整和清点人数,连伤都没来得及处理就继续赶路。   雄兽们部分防守,部分扛着猎到的多牙兽尸体,余下的雄兽和雌兽、亚雌兽一起合力托运货物,余白也在出力的兽人小群之中。   霍铎尔让一名雄兽替他先行带路,转回队伍中间,远远瞧见自己的兽侣正扛着一大包麻布。   余白身形小,即使被包围在中间,兽人都顾着他的特殊,尽量没往他边上挤。   “白,”霍铎尔接走那一大包麻布,将余白单独牵到身边,“有没有伤到?”   换做以往,霍铎尔想也不想地把余白往自己怀里抱起来。   可刚经历完一场厮杀,雄兽身上大多都沾着血污,霍铎尔操控藤蔓和树枝杀了那么多多牙兽,沾到的血污更重,不想把余白也弄脏了。   余白看着霍铎尔左手臂的血液,心里一惊。   “你伤到了吗?!”   “有一些擦伤,不要紧,血都是多牙兽的。"   霍铎尔要带着余白走,余白也不想和对方分开,刚经历过劫难,没有什么比对方安全地陪在身边最重要了。   走在一旁的雄兽拖着条还在渗血的胳膊,丝毫不在意地咧嘴笑了笑。   “白,刚才你用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居然打中了多牙兽的眼睛,如果不是你那个东西射中多牙兽眼睛,我都找不到机会把它杀了!”   落单死掉的多牙兽多数是雄兽合力杀死的,这个雄兽单杀了一头,别提多威风了。   余白摸了摸弹弓,仰头望着身边的巨人族雄兽,难得流露出些许炫耀的意思。   “这东西叫做弹弓,霍铎尔帮我做的。”   雄兽道:“能教我吗?这东西挺管用的。”   余白点头:“当然。”   附近听到他们对话的兽人陆续开口:“我们也想学。”   弹弓比弓箭小,方便携带,而且比射箭更容易上手学习。   兽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话,并不耽误赶路的速度。   霍铎尔时刻观察余白的情况,见他累了,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可看着满手的血,浓眉微紧,明显迟疑。   余白看出对方的犹豫,胳膊忽然一抬,有些脸红。   “霍铎尔,我累了,你能抱一下我吗……”   他的眼神害羞却也坦然,告诉霍铎尔自己并不嫌弃。   沾了半身血的巨人族雄兽把干净纤小的兽侣抱在怀里,周围的兽人惊呼,起哄,又忍不住盯着看。   这画面让他们莫名地躁动。   *   霍铎尔凝着余白眉眼:“怕把你弄脏,也不想让你看到太血腥的东西。”   余白摇摇头。   “这些我都不怕。”   他顿了顿,两条胳膊小心环起雄兽的脖子,小声咕哝。   “我只怕你受伤。” 第56章   傍晚前小雨已停,斜阳拢着整座山岭,树野间飘浮着草木清新的气息。   再翻过一道,明日就可抵达部族交换的地点。   从前出来参加过交易会的羱族兽人纷纷松了口气,和第一次出来的族人说道:“来了这儿就安全了,今晚总算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除了夏季末举办大型部落的交易会,生活在较远地带的兽人不能准时在夏月抵达。   像春秋时分,四周也会陆续赶来一些缺乏物产的,规模比较小的部落。   时间一长,就形成了固定的路线。   为了安全起见,兽人都会自发维护驱逐附近停留的野兽,久而久之,就很少再有比较大的野兽靠近这座山岭。   霍铎尔寻到水源上游的方位,让兽人们驻地休息。站在高处往中游眺望,依稀能看到有两方小部落沿着水源两岸休整。   周围的水源地几乎都能看到兽族的痕迹。   阿林依旧负责守卫,余下兽人一部分拾取柴火,一部分处理多牙兽的肉,余白也没闲着,趁天黑前让霍铎尔带他到周围走了一圈,能用的外伤药草基本都摘了。   队伍中至少过半的雄兽在和多牙兽的战斗中受了伤,余白带的药物不够,只能临时取用。   夜里,羱族兽人驻地生起火光,兽人们食着烤肉。   余白接过霍铎尔烤好的肉,打开随行的一个陶罐,朝碗里倒了点果酱,接着拿起猪毛刷蘸上,往烤肉上涮。   多牙兽的肉口感还不错,没有膻味,如果不是太凶残,很多兽人对它们避而远之,也许已经落入常见的食谱之一。   尽管有酸甜的酱汁调味,但余白吃了大半块烤肉也腻味了,从火堆里挖出烤好的芋头,吹了吹,口感粉绵,他吃了两个,剩下的都让霍铎尔吃。   吃饱喝足,兽人们这才关注到身上的伤,开始喊疼了。   “白,你什么时候给我看看这条胳膊,嘶,好像抬不动了。”   余白洗了手,让部分兽人先把伤口附近的血洗干净,接着用前不久采集的药草给他们敷。   二十好几个兽人看下来,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伤,可也费去了余白不少精力和体力。   给一名鹏兽人敷完药草,他站起来时有些摇晃。   鹏兽人及时扶了他一把,还没来得及开口,余白身子一轻,已经被霍铎尔接到怀里。   周围的兽人看见,纷纷担心。   “白没事吧?”   “那么多兽人需要他看伤,肯定累到了。”   “如果我也会看伤就好了,还能替白分担一点。”   “你还有脸说,刚才敷药的时候是谁一直嚷嚷着疼的。”   鹫不像其他兽人那样打趣,始终默默望着余白的方向,霍铎尔有意挡开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鹫很清楚的感受到那个巨人族兽人对他的警告,但他不在乎。   阿林过来拍了他一下:“伤没事吧?”   鹫摇头。   阿林:“白天还听你说没什么问题,怎么这会儿又疼得敷药了?”   “……”   阿林:“……”   算了,他也看不懂这个奇怪又孤僻的鹫在想什么,只道:“快点把伤养好,你能飞,咱们探路还需要你呢!”   鹫微微点头,睡前再次朝某个方向望去,可惜霍铎尔把余白抱回了一块石头后,根本看不见那抹身影。   *   余白在霍铎尔怀里浅浅地打了个呵欠。   视线一转,已经被兽人放下,往他肚子上盖了块小兽褥。   他惊疑地“咦”了声,摸了摸身下的干草和麻布垫子:“什么时候找到的干草?”   霍铎尔道:“拿多牙兽肉和别的兽族换了一些。”   多牙兽大部分是霍铎尔杀死的,拿出一部分换取东西,部落里的兽人没有意见。   且余白是行程里唯一会治病治伤的兽人,兽人们都格外的顾着他。   有了酋长的指示,如今很多兽人都把余白当成下一任祭司看待了。   霍铎尔低声道:“睡吧。”   余白恍恍惚惚的,将睡未睡时,道:“下次找几个有想法,而且能学的兽人跟着我学些外伤治理办法吧。”   否则照白天的情况来看,假若以后部落遇到更大的灾害,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霍铎尔没有意见,他想替余白多分担一点,可医术的传承无论在哪个部落都很宝贵,如果那么容易掌握,也不会有那么多部落缺少祭司。   山上夜里凉,睡得迷迷糊糊地余白挨紧了超大号暖炉,脸上有些湿润,掀开眼帘,发现霍铎尔正在慢慢舔舐他的双颊,接着在他颈上反复舔舐好几次。   余白“唔”一声,已经习惯了兽人这样的举动,没有避开。   在他的观念里,可以把兽人的行为理解成一种标记,寻求安稳的方式,就像标记他们的地盘一样。   霍铎尔要标记他,把他规划成“安全地带”,虽然听起来有点羞耻,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他已经有了些入乡随俗的觉悟了。   *   翌日,整合过的队伍来到部族交易的地点。   带伤的羱族兽人们睡了一夜后精神恢复许多,除了行动不太方便,别的倒没发现什么问题。   而其他到来的部落,就算是规模更大的耀族和褐族,途中损伤程度比他们还要严重,有好几名兽人勇士都死在了路上。   大部落都有此损伤,中小规模的部落情况更是好不到哪里。   褐族部落的兽人盯着羱族的队伍,目光停在霍铎尔身上。   “羱族居然真的招到了巨人族勇士。”   “我听说他们来的时候一个兽人都没少。”   "羱族居然没有兽人死在路上?这一路上明明遇到很多多牙兽和毒液兽……"   羱族的勇士当然也明白他们这一路上有多威风,就算伤了胳膊和腿脚,丝毫不掩脸上的神气。   “我们部落有强大的勇士,还有会治伤看病的……巫医,更有兽神和火神保佑,当然能抵抗那些野兽!哪里是你们能比的?!”   羱族和褐族关系一向不是很好,前不久还和褐族起了冲突,见褐族兽人面目诧异,羱族兽人自然忍不住炫耀一番,以此展示他们的实力。   一听羱族有能治伤的巫医,围观的兽族接二连三的议论,又问:“哪个是巫医,能不能请他帮我族受伤的族人看看?”   褐族兽人忍不住开口:“巫医没什么用,只有祭司才有治疗的能力,羱族兽人在骗你们呐!如果你们用东西和我族交换,我族到可以请祭司弟子帮你们治好受伤的族人。”   说着,褐族兽人沿着羱族部落的队伍寻找,根本没发现有疑似巫医的兽人。   这时候也怪兽人的印象刻板,都认为会治疗的兽人都具有一定阅历且上了年纪的,所以也将余白忽略过去了,只以为他是巨人族的兽侣而已。   还是个很弱小的亚雌兽,脸是好看了些……但亚雌兽再好看,只要无法生育,对雄兽而言也没什么用。   *   余白不知周围目光打量的含义,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各部落用来交换的物产上,眸子里的光越发明亮。   绝大多数兽族个子拔高,余白身量纤小,霍铎尔抱着他走,这样的组合放在哪个部族都非常惹眼。   羱族部落占好摆摊的位置,喊道:“白,你们的东西需要我们帮你摆吗”   余白挥了挥胳膊,示意不急。他现在更想逛完交易会,看看有没有别的……   他轻呼一声,眼眸睁圆。   “霍铎尔,放我下来……”   霍铎尔刚把兽侣放到地上,余白连忙跑到发顶插着几根灰色羽毛的兽人面前。   雏羽族的摊子十分冷清,他们作为没什么战斗力、喜好种植的兽族,不像其他大族那样拿的出厚实且鞣制得很好的皮毛,又或锋利的野兽骨头、兽肉,只能摆一摆他们种植的黍豆。   这些黍豆他们经常拿来吃,虽然其他兽族觉得生啃不好吃,但雏羽族都这么吃过来的,也没见吃死过谁。   在别的部落因为缺少肉而难以过冬的时候,他们靠着黍豆活了一年又一年。   此刻瞥见一个纤小好看的亚雌兽双眼亮滢滢地望着他们的黍豆……   亚雌兽身上穿着样式与众不同,看起来格外舒服的麻布短袍,雏羽兽人连忙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招呼。   “羱族的亚雌兽你真好看,比我们雏羽族最好看的兽人还漂亮!你要尝尝我们的黍豆吗?这些黍豆很好的,就是,就是难啃了点,如果你牙口……”   余白打断了雏羽兽人的竭力推销:“这些我能全部换完吗?”   “啊?!”   “全……全部?!”   雏羽兽人被这个意外的惊喜砸得脑袋晕乎乎的。   兽神啊,没有兽人愿意看一眼的黍豆终于也能交换到物产了吗?!   霍铎尔皱眉:“白……”   他的小兽侣要这些硬得像石头的黍豆做什么   余白努力剥开黍豆的外壳,看清里面略显粗糙的灰白色粒子后,眉眼立刻堆出笑意。   他仰起小脸望着注视自己的那双兽目:“霍铎尔,我想要这些黍豆。”   霍铎尔没问缘由,兽侣想要,自然答应。   雏羽兽人带来的黍豆足足有四个大藤筐那么多,因为没有兽人看得上,一粒黍豆都没少。   巨人族雄兽垂目,淡淡看着几个因为兴奋而抱在一起的雏羽兽人。   “你们想和我的兽侣交换什么。”   雏羽兽人结结巴巴道:“可、可以换亚雌兽身上的麻布吗?”   他们看出这种布料的好,比大部分兽族制作的都要细致柔软。   别的兽族一听这话,有点不乐意。   “巨人族,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你们的麻布我拿兽皮,兽骨跟你换,要这些硬巴巴的豆子干什么?”   霍铎尔没看说话的兽人,只道:“白想要什么就换什么。”   别说豆子,只要余白想,用珍贵的陶器和麻布换石头都没有意见。   兽人惊讶:“你、你一个那么厉害的巨人族,干嘛那么听小亚雌兽的话?”   余白瞥了眼旁边的兽族,目光从他们的摊子上扫过,停在几块兽骨上。   他迟疑问:‘这些是什么骨?’   兽人道:“大虫骨!”   “对、对,去年我们族意外捕得两头大虫兽,他们的皮毛可好了!但这些骨头也不错的,不比皮毛差!”   兽人对动物的骨头认识不深,大多数用来做尖锐的利器,或容器。   余白向霍铎尔询问大虫兽的样子,肯定大虫兽就是老虎后,用麻布和一些陶器换了这些骨头。   虎骨是入药的珍贵材料,可以治疗不少疾病。   兽人稀罕的摸着麻布,没见过陶器,敲了敲,惊道:“怎么感觉比石器还要好?”   他们自觉捡了便宜,又怕余白反悔,赶紧把大虫兽的骨头给他,将换来的麻布和陶器收起来。   午时,霍铎尔抱着余白到山上吹风,一览四周的山野。   余白有些兴奋,脸颊透着红,在霍铎尔怀里翻来翻去的。   霍铎尔无奈,微微岔开短袍,好让发紧的地方舒服点。   “白,怎么不想休息?”   余白浅浅笑着:“那些黍豆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用来吃。”   黍豆居然是这个时代的米,虽然长得比较粗糙,形状也不规则,但现代的米可是经过一代代人驯化养殖才演变出来的。   他心里高兴,想不出宣泄的方式,只好捧着霍铎尔低垂的脸孔,含着羞,生涩地在对方薄唇碰了碰,舌尖轻舔。   余白没有恋爱经历,也不知道怎么亲吻。   他凭着本能像霍铎尔对自己那样用舌尖轻轻舔,舌根一疼,忽然被霍铎尔完全吸住。   余白傻了,眼睫颤抖地紧闭,被迫地张着嘴,任由霍铎尔将他的舌头往温热的口腔里拖入,深深吸吮。   霍铎尔担心自己咬伤兽侣,做什么都是用舌头吸的。   “白,嘴再张一些……”   余白眼尾湿润,唇也很湿。   但他听话得要命,看霍铎尔要吸舌尖,乖乖地张开嘴,将柔软的舌头全部给了对方。 第57章   余白软着腿被霍铎尔抱下山时,唇又红又湿。   阿力和塔塔家老三在交易会上差不多把想换的东西换好了,这会儿到处寻找余白,想看他换了什么。   巨人族相当瞩目,稍一打探,顺着指示的方向,很快找到雏羽族的摊子前面。   霍铎尔正在收拾余白买的黍豆,至于余白,则跟雏羽兽人低声商量着什么,说完,双方点了点头。   阿力和塔克睁大双眼,等余白转身,满脸不可置信。   “白,你、你居然用陶器和麻布换了这些黍豆?”   “这种黍豆我尝过,太硬了,磕牙齿,硬邦邦的,根本不好吃!”   余白眼眸弯弯,唇色鲜红滋润。   “要换另外一种方式吃黍豆。”   他心情好,雏羽兽人答应每年黍豆收获的季节都和他交换。   因为不清楚羱族部落的地质条件是否能将这些黍稻成功种植,在不确定试错成本的情况下,雏羽兽人愿意向他提供更多的黍豆最好不过。   阿力似懂非懂,眼睛直愣地望着余白的嘴,塔克也呆呆看着。   “白,你的嘴怎么那么红啊?”   红得怪好看,像成熟的果,裹了层红透的皮,好像一口咬下去就会溢出甜美汁水似的。   余白噤声,眼神往霍铎尔身上瞅,很快收回。   他支支吾吾:“刚才吃的食物太热,烫着了……”   阿力听得嘴馋。   他们虽然从余白身上知道可以用葱蒜和辣辣根做香料,但做出来的食物总是不及余白做的好吃。   看两人馋了,余白笑着将带来的自制果酱和酸辣酱递给他们,又道:“这罐子酸辣酱加了剁碎的哭哭果,味道有点辣,如果吃不了辣就不要勉强。”   兽人对辣的程度没有概念,只能从吃完以后哭得多惨来判定。   他们抱着两罐酱料回去涮着烤肉吃,特殊的香味引得不少兽族注目。   附近的兽人碍于有巨人族在不敢和余白搭话,连接围着阿力。   “你这罐黏糊糊的是什么东西?涂在肉上好像很好吃,我用部落的香豆和你交换可以吗?”   阿力摇头,抱着罐子不松手。   “这都是白的,白不开口,不能交给你们。”   “这些香豆别的兽人想多买几颗我都不乐意呢,只要你身上脏了,用香豆一搓,搓两碗饭的时间就能搓干净了!”   阿力噗嗤一笑,塔克道:“这不就是肥皂吗?”   “我们部落有肥皂,摸过肉的手用打湿的肥皂涂几下,不用两碗饭的时间就能洗干净!”   而且他们的肥皂还改良过,余白取了几味带芬香气息的药草当成新材料添加,改良过的肥皂比第一次粗糙制作的多了淡淡的芳香气味,省着点用,一块能用好久的。   “我不信,你们羱族部落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东西?”   “我们的麻布,陶器没看到吗?至于肥皂,白会做的可不止这些,比起来自然就……”   无意说漏嘴的阿力连忙闭上嘴巴。   弄着肉的兽人都手上沾着油,当场从怀里摸出一块麻布包起来的东西,拿水稍微打湿,涂在手上,搓几下,水一冲,油污立刻没了,而且残留了点淡淡的气味。   精明些的兽人发现羱族兽人对小亚雌兽很是维护,而且态度比较尊敬。   “他们对那个亚雌兽不一般。”   “我看那个亚雌兽用麻布跟雏羽兽人换了很多黍豆,莫非他知道更多的我们不了解的东西?”   “那些麻布摸起来很好,你看亚雌兽的短袍,和别的兽人比起来……”   实在太独特了,看着就细致。   “难怪前阵子羱族酋长趾高气昂的,莫非和眼前的亚雌兽有关?”   褐族的兽人想进一步打探,他们猜测麻布、陶器和肥皂都跟亚雌兽有关系,可碍于守着对方的巨人族,没有妄动。   他们的勇士在巨人族手上吃过亏,今天想借着比试的机会找回场子。   兽族之间较量的气息忽然弥漫开来,余白用制作麻线的办法和雏羽兽人交换了种植黍豆的方式,看前面情况不对,也闭上了嘴巴。   兽人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聚集,最后停在交易会最大的的空地周围。   余白坐在霍铎尔臂弯里,借着高度的优势,看清里面的里面的形势。   “他们准备做什么?”   阿力挤过来,道:“比试啊。”   就如之前了解到的,部族之间会趁着交易会进行比试,比哪个部落的勇士厉害,比谁的祭司更有本事,也借此机会展示部落实力,招纳新的兽人。   交易会除了物产,兽人更是重要的资源。   *   巨人族避世而居,霍铎尔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但他并不像其他兽族那样好奇,注意力都放在兽侣身上。   谁最强大,谁的本事最厉害,对他来说都不如怀里的余白。   部落能否壮大,主要靠拳头说话,力量和战斗能力的比拼,成为今日比试的重要看点。   中小部落的争斗很快就被几个大部落截断,褐族派出了勇猛强壮的雄兽,耀族紧随其后,像羱族、蚩族也不甘示弱。   空地四周的叫好声,怒吼声此起彼伏,实力为强的世界,拳头最能激起兽人好斗的本性。   褐族部落这次带了将近一百名勇士出来,按车轮战比试,其他兽族的勇士根本耗不过他们的后备补充。   阿林咬咬牙,准备继续派几名勇士进场,霍铎尔道:“不可。”   阿林满脸不服:“他们不就仗着勇士比我们多……我还能一个打两个呢!”   霍铎尔:“来时就伤了过半兽人,返程必须保留没受伤的勇士。”   他们队伍里还有一半的雌兽和亚雌兽需要保护。   阿林充血的脑子微微平静下来。   “霍铎尔,你说得对。”   可看着褐族那副嘚瑟样,气不打一出来啊。   “霍铎尔,你要不要……”   连余白也看向霍铎尔。   “我上去比几场。”   开口的鹫走到场地上。   阿林道:“可你的伤……”   鹫看了一眼余白,觉察巨人族冷冷地盯着他,这个鹏族雄兽面色不动地移开视线。   “敷过药,已经恢复了很多。”   亚雌兽同样有选择兽侣的权利。   鹫看着霍铎尔那样守护余白,尽管嫉妒,但并没想着要把对方挤下来。   他从高空摔向悬崖,落进了羱族部落的领地。一双翅膀差点断了,好在余白帮他接了回来。   鹫是留在羱族的第一个鹏人,因为会飞,酋长特地招纳,并且许诺给他分配一个雌兽。   鹫留在羱族,却拒绝了分配的雌兽。   他喜欢那个小亚雌兽,得知亚雌兽有了兽侣,生过挑战的念头,想把余白抢过来。   偏偏余白的兽侣是一个拥有山神之力的巨人族兽人。   鹫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这次出行,配合霍铎尔杀了一大群多牙兽,他转念一想,像白这样的亚雌兽,身边多一个强大的兽人守护又如何?   他在为自己争取机会。   鹫持着木茅和弓箭上场。   *   空地上,只见一个带伤的鹏人手持弓和茅飞在半空,和他对战的足有四个褐族雄兽。   光是一对四,便足以让许多围观的兽族惊呼。   鹏人借着飞行不断进攻褐族雄兽,但那些雄兽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有着丰富的迎战能力,大概一顿饭的时间,几个雄兽都被弓箭射伤,肩膀血流不止。   而突袭成功的鹫情况也没好到哪里,一边断过的翅膀动弹不了,狠狠摔向树桩。   褐族的领头见四个族人都没打死鹏人,面色狰狞,吆喝另外两个雄兽进场。   还没动手,林子隐隐震动,忽然被地面升起的树藤隔开。   霍铎尔遍布图腾的左手操控着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藤蔓,将鹫,受伤的四个褐族兽人,进场的褐族兽人分三面全部隔离。   树枝灵活,像蛇一样在半空轻晃,周围兽人倒吸冷气。   只见对准他们的枝根十分尖锐,毫不怀疑这些藤蔓和利枝能插破他们的身体。   霍铎尔五指微曲,升在半空的藤蔓形成一个巨大的手掌。   “到此为止。”   蚩族的领头站出来,笑容和气:“适当比试就好,伤到性命的话可就违背了比试的本意啊。”   继而话锋一转:“既然大家伤得都挺严重,不如下一场就比哪个部落的祭司拥有能为他们治伤止血的本事,如何啊?”   褐族的祭司弟子迎出来,摸了摸脖子上带的骨链。   “可以。”   又问:“羱族有没有兽人接受这场比试?”   阿力一群兽人齐齐望向了霍铎尔臂弯里的余白,他轻声道:“先把我放下来。”   从树缝透下的日光洒在余白身上,唇红面白,眉眼弯弯,一袭轻短麻布衣,肩膀背个袋子,踩着布鞋。   他模样稚嫩,皮肤白皙柔软,个子仅比长开的幼兽大一些,怎么看都不像会治疗的兽人。   四周兽人议论:“那么小的亚雌兽能做什么?”   “褐族派出祭司弟子,这个亚雌兽不是祭司弟子吧。”   余白拍了拍麻布袋子,让阿力帮他削几根干净的木头和板子送过来,道:“我只帮羱族部落的兽人医治外伤。”   又露出一个浅淡的,羞赧的笑容。   “一个人有没有本事,不能凭他的外表判定,再弱小的兽人,也能发挥属于他的力量。”   他在鹫的面前半蹲,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翅膀,道:“你这翅膀之前断过一次,现在又伤了,我要帮你把它全部接起来,否则以后很可能再也用不了这只翅膀。”   鹫微微点头,他疼得满脸汗,却不皱一下眉头。   “我相信你。”   旁的兽人想靠近了围观,霍铎尔五指一动,锐利的树枝便形成包围圈,以余白为中心,为他保留了一块干净,不受侵扰的空地。   只听周围传来褐族祭司弟子的吟诵,跳着舞着,烧了些树枝,接着用烧出来的灰洒进褐族勇士受伤流血的肩膀。   鹫完全下了力气攻击,褐族勇士伤口上的血并未止住。   反倒是余白,替鹫清理伤口后,先在几处动脉穴位上按了按,接着用药草和麻布替他包扎,涌出的血渐渐止住。   那只断翅也被木头和板子固定起来,颇为滑稽,但围观的兽人没有谁为此发笑。   比起常见的祭司救治方式,他们第一次看见这种治疗办法,很奇怪,可鹏人的伤口确实不再流血,断掉的翅膀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怜了。   “这亚雌兽难道是巫医”   "巫医居然那么厉害?"   “那个……羱族的巫医,你能替我族族长看一下伤口吗,族长被多牙兽攻击后这几天总是流血,我们拿东西跟你换。”   只要没瞎眼的兽人,都能看出来余白的治疗方式比祭司弟子的办法见效快。   不少兽族在路上遭受野兽袭击,这会儿都想让余白替受伤的族人看一看。   余白忙活好一阵,帮鹫接完翅膀,退回霍铎尔身后。   他轻声道:“我可以帮忙,但交换的条件需要羱族领头跟你们交谈。”   霍铎尔从兜里摸出一个肥皂,弄湿了,裹着余白沾血的双手,仔细擦洗。   兽人们一愣一愣,呆呆地看着巨人族兽人帮好小的亚雌兽把手洗干净……   洗完,霍铎尔才不急不慢地开口:“有事的,找我商量。”   趁余白去给兽人救治的时候,好几个小部落借此机会找到霍铎尔,表示他们有意愿归入羱族。   一个部落的实力壮大,光靠吸收勇士还不够。   余白能为受伤的勇士治疗,还能接起断掉的骨头,足以让许多兽人动心。   谁不希望冲锋陷阵之后能有族人替他们治伤?   弱肉强食,强者为上固然是生存法则。   抛弃弱小和伤疾的做法在部落里也很常见,可这些行为……难免令兽人心寒。   但羱族部落就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亚雌兽。   前来归顺的小部落坐在地上和霍铎尔商议,可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同一个方向。   他们看着正在为伤患包扎的余白。   兽人们眼里隐隐透露着期望,霍铎尔没有错过这些兽人的目光。   包括那个鹫的。   他的白……   就像白说的那样,长得弱小不代表没有能力。   余白也有守护别人的力量。   霍铎尔望着那抹纤细的背影,兽目晦暗,注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兽人被他的兽侣吸引。 第58章   挑着晴天的日子,羱族外出交易的兽人踏上返程的路途。   来时一百人整的队伍,回去的路上变成一百六十五人。   多出来的兽人,分别来自四个部落。   其中三个部落剩下十几人,这趟出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借着交易会寻求大部落的庇护,最后剩下的十几个兽人来自黑耀部落。   黑耀部落和耀族有些渊源,祖上曾是一脉,后来因为种种分歧,他们的祖先带领一支队伍离开,建立了现在的部落。   黑耀部落除了出来的十几个兽人,还有五十多个族人留在领地里,这次他们先跟着羱族的队伍返回领地看看,定下来后再把族人接过去。   在几个兽人部族中,褐族规模最大,黑耀部落原本想跟褐族商量,寻求庇护。   可借这次交易会,黑耀部落的首领见识到大族部落的高傲,为此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蚩族和羱族规模差不多,但羱族展示的麻布陶器让他们眼睛一亮,而巨人族的战力,以及擅长治疗的巫医更让他们下了寻求庇护的决心。   余白趴在霍铎尔肩头,打量兽人的同时,后方的兽人也在看着他。   一群兽人,尤其是受过外伤后经他包扎的,目光里包含信任与温和,而对霍铎尔,更多的目光则是对力量崇拜的炙热。   也不知霍铎尔对招纳的兽族说过什么,这支将近两百兽人、重新整合过的队伍,居然井然有序地穿过山野和荒林,途中没出什么差错。   *   时值正午,日光炽烈,队伍穿过一道山谷。   山谷处在风口,涌入谷口的风猛烈地吹着脸颊。   异世的风很毒,就算是皮糙肉厚的兽人,这会儿只觉脸上干疼,裸露的皮肤都快被这阵风吹得变形。   霍铎尔掌心裹着余白的后脑,将那张小脸护在胸膛里,山谷过半,浓烈的日光居然被一阵浓云遮挡。   霎时间乌云滚滚,遮天蔽日,风雨欲来。   夏季的雨期总是多变,霍铎尔目光寻见谷外有几个洞穴,立刻让所有兽人进洞休息,暂时避过这场将至的狂风暴雨。   山洞内,负责后勤的亚雌兽刚把火点起来,天地相连的地方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泥土混着植物的味道从地下源源冒出,不久前还热得冒汗,伴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余白不由打了个哆嗦。   背后一暖,霍铎尔取出一张兽褥盖在他身上,掌心贴着他的肩背和胳膊反复搓了搓。   “白,冷吗?”   余白很想再强撑片刻,但他不敢再途中生病,免得增加负担,于是轻轻点头。   只见霍铎尔脱下兽袍,将他抵入火热胸膛抱着。   坐在四周的兽人都往这边看,嘴上窃笑。   余白脸一红,整个身子完全藏在霍铎尔怀里,攥着对方的虎口没吭声。   这场雨下得并不久,雨水刚停,霍铎尔便让阿力,阿林和毛毛清点人数,队伍集结再次出发。   穿过山谷,进入一片矮林。   临近傍晚,又下过雨,不少野兽都出来喝水觅食。   探路的兽人在水源四周发现一群停留的短毛兽,霍铎尔让一支小队进行捕捉,找到合适的休息地后,依旧让阿林带着兽人防守,其他的就近生火,准备晚食。   队伍里哪怕是带伤的兽人,也会力所能及地做点事,比如打水,或者到附近拾取木柴,见此情形,余白也没闲着,趁着夜色来临之际,沿四周转了一圈,替受伤的兽人检查身体。   兽人打了水回来,黑耀部落的兽人渴得厉害,迫不及待地就要把水往嘴里送。   余白正给一名肩膀受伤的兽人添药,瞥见他们准备喝生水,连忙阻止。   “等等。”   黑耀族长对这个亚雌兽挺和气的,如果他们部落有个能传承本事,治疗伤病的祭司,也不至于会落魄到这种程度。   “小……巫医,怎么了?”   余白:“今后不要再喝生水了,取回来的水烧沸腾之后再喝。”   “还要烧了再喝?多麻烦啊……”   “我看羱族兽人也是烧了水才喝。”   余白摇摇头:“长期喝没经过处理的水,有很大概率感染疾病。”   在返程途中,他发现队伍里每天都有兽人闹肚子,腹泻,或食欲不振,经过询问才知道他们这样的症状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   余白看过他们的粪便,发现里面有虫。   返程的路上不方便采集药草,他打算回到部落再给这些兽人送点药草煮成水服用。   过来清点人数的阿力说道:“你们就信白说的话吧!我们原来也喝没烧过的热水,吃没煮熟的食物,但经常闹肚子,还会拉虫子,你们肯定也这样!”   竖起耳朵听的别族兽人纷纷点头,   阿力又道:“你们就按白的叮嘱,以后把水烧到冒泡泡了再喝,这叫……沸水,食物也要煮熟了吃,回到咱们部落了,喝点药,这种症状不久就能恢复。”   一听有这好处,兽人暗暗记在心里!   他们同时心想,羱族部落的这个亚雌兽可真大方,居然愿意把这些交给他们。   要知道很多部落里,除了祭司和实力强大的兽人,兽族祖神的传承都不会让太多兽人知道。   黑耀兽人望着余白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如果不是羱族部落实力不错,换做其他的小部落,像余白这样的兽人,十有八九都会被大部落捋走。   **   四日后,队伍回到羱族部落。   霍铎尔将招纳的兽族交给酋长安排,匆忙交代几句,紧了紧怀里的兽褥,抱着余白赶回院子。   余白病了。   这路程天气多变,烈日和暴风雨频繁交错,他撑了几日,昨天下午就开始烧热不退,服了药就一直沉沉睡着。   负责看家守院的小狼嗅到小两脚兽的气息格外兴奋,瞥见大两脚兽抱着小两脚兽进门,正要扑过去,却被霍铎尔呵斥:“别闹他。”   小狼夹起尾巴,觉察不对后跟了过去,嘴里低低地呜叫,曲起半身,用毛绒绒的大脑袋去拱小两脚兽的腿。   霍铎尔把余白放进床里,转去灶屋烧水。   小狼趴在床尾守着,偶尔用脑袋蹭一蹭余白的腿,小两脚兽出去一趟又生病了,愁死狼啊。   可它没办法做什么,只能试图拱醒小两脚兽,担心他醒了肚子饿,很快越出围墙,身形如电的消失在山野,给小两脚兽打猎去。   *   夜色四起,天上挂着星河。   霍铎尔熬好了药,用温水替余白擦拭身子。   余白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睫,哑哑地唤:“霍铎尔……”   霍铎尔听着兽侣脆弱的嗓音,为他换好干净的麻袍后,把人抱在腿上,一手搂着,一手喂药。   “白,喝点药。”   余白含糊回应,药发苦,秀气的眉心皱成一团,不太想喝了。   他从前一向吃药不眨眼,无论多苦总会乖乖咽进肚子。   这半年倒是养出了一点小性子,此刻睁开蒙蒙湿湿的眼睛,可怜兮兮道:“太苦了。”   他微微发热的脸贴在霍铎尔胸膛轻蹭:“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药……”   霍铎尔无措,掌心贴在兽侣的脊背轻轻拍抚。   兽人天生要强,无论心态还是身体,只要有口气在,为了活下去,多疼多难都能熬下去。   他从来不觉皮肉上的疼算什么,更别说喝药这种事,哪里算得上吃苦?   但兽侣小脸皱起,脸颊因为发热而泛红,他便觉得这种苦实在太难熬了,为什么会是余白来承担?   “白,喝完就不难受了……”   霍铎尔笨拙地安慰。   他含了口药,慢慢喂进余白的嘴里,舌头在温软窄小的口腔里扫荡,企图把药汤苦涩的味道舔干净。   余白唇角湿漉漉的,眼神懵懵。   霍铎尔低声道:“我给白将这些苦味舔干净。”   余白头脑昏沉,也真信了这样有用。   于是张开柔软的嘴唇,一丝水润的痕迹从唇畔蔓延到下巴。   霍铎尔把他的口腔反反复复地舔了几次,又将他嘴角滑出的湿痕舔干净。   一碗药喂完,余白的口腔都快被舔化了。   这般照顾了三日,他的身体总算恢复,沉重感褪去。   余白醒的时候霍铎尔不在身边,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动静。   不久之后,霍铎尔把过来看望余白的兽人打发走,进屋看见他醒了,连忙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额头和脸颊,心里松了口气。   “白,你总算恢复了。”   趴在床尾的小狼凑个大脑袋过来蹭了一下他的手背,霍铎尔把小狼挥开。   余白闷闷一笑:“干嘛欺负小狼……”   刚开口,立刻咽了咽嗓子。   他隐约记得这几天霍铎尔给他喂药的时候总是舔他的嘴,里里外外地舔舐,不由心虚,羞耻,又伴着一股隐秘的甜蜜。   霍铎尔把余白照顾得很好,就算生病,每日都替他清洁身子,梳理头发,手脚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没起风时,还抱他到院里晒太阳。   整个部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余白还要干净柔软,散着股好闻气息的兽人了。   余白心里充斥着酸甜的滋味,眼睛湿湿的。   霍铎尔指腹擦着他的眼角:“白,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难受,我去找老祭司替你看看。”   余白摇头。   “不是难受。”   “那为什么哭?”   余白:“高兴也会哭的……”   霍铎尔寸步不离地照顾让他很想做些什么,那是一种过度满足后想要献祭的心理。   余白忽然起了一股决心,双腿岔开坐在兽人怀里。   他忍着羞却坚定地蹭了蹭,霍铎尔抱紧他的腰,面上的心疼还没褪去,因为受激,冷硬的五官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霍铎尔,下、下次,我们……”   霍铎尔按着他:“白……”   说完,狠狠跳了下,几乎把麻袍撑破。   余白眼睛一下子红了,依然湿润。   他慢慢挤出想要说完话。   “下次我们……做真正的兽侣……” 第59章   真正的兽侣?   霍铎尔还没理解话里的意思,心神只被兽侣的嘴唇吸引了去。   他想做点什么,忽然瞥见兽侣小脸一红,捂着肚子害羞。   “霍铎尔,我饿了……”   余白惨兮兮地抬眼,睡了几天,进身的都是汤药,他刚恢复,胃口恰好处在旺盛的时候。   霍铎尔大掌一收,裹着两片柔软而溢出的肉揉了揉,道:“我去准备吃的。”   等兽人出去,余白捂着屁股站起,脸红扑扑的。   趴在角落的小狼呜呜一声,展开前肢抖了抖蓬松的毛,一听小两脚兽肚子饿,立刻窜到墙角,挖出它埋在地底下的猎物。   小狼将嘴里好大一只多肉兽摆在地上,昂首挺胸地抖抖尾巴。   “嗷,嗷呜呜!”   看,我猎哒!   嗷完,拱了拱小两脚兽的腿,让他快点吃。   小狼只留了最大的一只多肉兽,没有大两脚兽的份。   它也愁呀,小两脚兽那么听大两脚兽的话,如果让他把食物让出来,肯定会乖乖让的。   小狼的身板都快赶上小两脚兽的了,在它眼里,小两脚兽就是吃太少,所以才长得不高不壮,大两脚兽都不会多喂点!   余白看着喉管上血渍还没凝固野兽,摸了摸向自己示好的小狼,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洋洋的。   “这是生的,我也吃不了呀。”   小狼急得不行,小两脚兽再不吃,大两脚兽就要进来了。   霍铎尔盛了一碗白卜卜骨汤进屋。   白卜卜是这个世界的白萝卜,最小的都有大腿那么粗,混在骨头里熬汤,味道清甜又解腻。   霍铎尔看余白听话地喝了汤,这才沉默地收拾地上的多肉兽。   残留的血污把地面都弄脏了,他皱了下浓眉,朝小狼说道:“白喜欢干净,别把这些东西往屋里带。”   小狼朝大两脚兽龇牙,很快又夹着尾巴跑了。   余白摇摇头,也不知道小狼和霍铎尔是怎么相处的,只要相安无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午后,日光干燥。   余白吃了东西,喝完药又睡了一觉,许是年轻,觉醒后身体恢复了不少。   霍铎尔出门了,小狼守在院里,见他出来,舔舔肉垫子,摇摇大尾巴神气地跟在他身后。   余白笑呵呵地给它挠挠下巴,接着去看和雏羽兽人换回来的黍豆。   黍豆,也就是稻子,霍铎尔在他休养的这几天替他把谷子外壳舂干净了。   白色粗糙的米粒装了整整两个大罐子,余白满心雀跃,窑了半碗,准备煮点白粥试试。   他在院里洗米,门外忽然来了人。   余白前去开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眉眼瞬间溢出喜悦。   “老祭司?”   他手上还沾着水,腼腆局促地把兽人请进院子。   “您怎么过来了?”   老祭司,也就是邬,向来威严的面孔在接触到余白的那一刻,难得有了缓和。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小亚雌兽有种莫名的投缘。   “前几日你生病,我来过一趟,那会儿你还睡着,于是想等你醒了过来看看你。”   “霍铎尔把你照顾得还不错。”   余白进屋端了杯添了蜂蜜的水出来:“您先喝点水。”   邬老祭司淡淡一笑,发现水里有一丝甜味,目微光微微发亮。   余白乖乖道:“水里兑了点蜂蜜,喝着润嗓子。”   又解释:“蜂蜜富含营养价值,可以消除积食,缓解疲劳,不过太甜的食物最好不要一次性食用太多。”   邬老祭司倒是知道这些甜蜜,兽人有时运气好就会摘到,大多都当场掏出来吃干净,没有像余白这样兑进水里喝。   “倒是新奇的吃法。”   说着,目光落在一处,余白连忙倒去碗里的水,留下黍米。   邬老祭司:“我听说你用麻布换来这些黍豆。”   余白点头:“黍豆是一种重要的食物,把它们的外壳用石杵舂干净,加入适当的水,放进锅里煮就行。”   邬老祭司:“也是兽神告诉你的?”   余白心虚地点头。   所有兽族都认为,一切有用的事物被发现时,只源于兽神的传承。   邬老祭司看着白色的黍豆陷入沉思,余白走进灶屋生火,往陶锅加入米,倒入的清水没过手背,回头笑了笑。   “如果老祭司不赶时间,可以留下来尝尝黍豆煮熟后的味道。”   邬老祭司道:“也好。”   邬对后辈一向严格,可对余白却是另一种情绪,打心里就觉得亲切。   “白,你的身子不比其他兽人,这些日子在外劳累,辛苦你了。”   “到处走走还不错,就当欣赏风景,如果不是这趟出行,还没机会换到黍豆呢。”   余白又问:“新来的兽人怎么样了?”   邬老祭司道:“还没处置好。”   原本两方已经谈妥,但外族,尤其是黑耀部落的兽人发现羱族有内外城之分,都想挤进城里。   他们部分青壮年雄兽通过了考验,剩下的另一半只能住在城外。   黑耀首领不希望族人分开,酋长本来想退一步,可霍铎尔却坚持来时谈好的条件,想进城,就必须打散那些兽人,不能抱团。   至于无法通过考核的兽人,这两天接受了羱族的规则,开始在城外进行安置。   过去半年,余白常常给城内外的兽人治伤,也借此机会告诉他们保持居住环境卫生的重要性。   在酋长的规定下,兽人用水和饮水的地方强制分开,接取饮水的河流周围不能乱拉乱丢东西,且酋长让兽人建了几个公共茅房,兽人们定点上厕所,在日头升起的第七天集中清理一遍。   只半年,余白这座院子里种植的蔬菜瓜果长得绿油油的,想吃什么随手就摘。   兽人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也学着开垦。   但部落的地没有规划,且居住的环境空间有限,酋长就带着兽人扩建领地,在后方开出一片荒土,将处理的粪便用来积肥,然后种植。   由于部落扩张,且每日至少派出五十个雄兽狩猎,因此剩下的雄兽、雌兽必须帮忙修建部落。   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酋长招纳兽人的心思也比从前强烈了许多。   羱族主城这几个月都在修建,城外的兽人见到改变的好处后,加上绝大部分都受过余白救治的恩情,也有样学样的收拾起居住环境。   如今到部落边缘转一圈,脏乱差的现象已经减少了许多。   外来的兽族看见羱族外城比他们原来居住的部落还要好,除了部分黑耀部落的兽人,大多数都歇了其他心思,老老实实地留了下来。   余白从邬老祭司的话里知道了部落当前的形势,还待开口,忽然动了动鼻子,小跑着赶回灶前。   他盛了两碗米饭。   煮熟的黍豆长大饱满,虽然有些粗糙,却并不影响口感。   余白将其微微吹凉,浅尝一口后,浑身止不住颤抖。   来到异世快要两年了,终于尝到了米饭的滋味。   邬老祭司看他满脸欣喜,便也舀了一口尝试。   黍豆很软,就是没什么味道。   “老祭司,先等等。”   说着,余白把早上吃剩温在石锅里的汤盛出,倒入米饭搅拌。   他颤着声道:“您再尝尝?”   邬老祭司继续试吃,遍布周围的面孔轻微抽动,埋头就吃,半碗米饭很快见底。   老祭司失态道:“白,这些煮熟的黍豆配着汤吃,实在……太好吃了……”   余白同样有些失态。   他遏制着激动的心绪:“我向雏羽兽人学习了黍豆的种植办法,时下准备入秋,不合适种了,只能等来年春年尝试播种。”   “别的部落并不知道黍豆能这样吃,我们可以派出兽人到雏羽部落,和他们交换更多的黍豆回来。”   邬老祭司深深赞同:“明日我和酋长商量一下。”   送走老祭司,余白等霍铎尔回来后告诉对方这个好消息,夜里又煮了米饭。   一连半月,余白负责跟进和雏羽部落交换黍豆的事,虽然有些累,但他精神焕发,从没哪一刻像此时这样充满干劲,羱族部落的兽人在吃过米饭后,相继陷入了沸腾之中。   他们感激兽神的恩赐,感谢余白的传承。   *   夏末的傍晚,余白在城外教兽人们如何煮熟黍豆,回到主城时,一名巡视的雄兽拦住了他。   “……鹫?”   余白记得对方,部落里就一个会飞的兽族。   鹫递给他一个篓子:“白,谢谢你救了我两次,这个送你。”   余白原本不想再收。   他给兽人治伤后收到很多东西,土窑和院子都塞满了。   正准备拒绝,眼神忽然晃了晃,抓起篓子里的东西,不可置信地翻了翻。   鹫送给他的,居然是大半篓看起来胖嘟嘟的人参?!   “鹫,这些人参你去哪里采的?”   “人……参?”鹫冷漠的面色闪过疑惑,对上亚雌兽亮滢滢的眼神,压着内心的悸动,道:“我飞到拉玛山很高的地方采到的。”   拉玛山很远,距离羱族部落至少有十五天的路程,是一座非常陡峭绵长的山脉,如果不是鹫能飞,根本到达不了那个地方。   余白震惊于鹫去了拉玛山,而且居然把人参都送给自己。   鹫看他有些出神,以为不喜欢,笨拙地解释:“白,我尝过你说的这些……人参,很多水,有股甜味,所以我想送给你。”   余白定了定神:“人参很好,它们的药用价值很高。”   鹫见他喜欢,送完东西后收回有些痴恋的眼神,默默离开,继续巡视去了。   **   夜里,余白整理人参,告诉霍铎尔这种药物的珍贵和来之不易。   霍铎尔兽目晦暗,心里有些酸,还有股焦躁。   “这些……都是鹫送的,白很喜欢?”   余白点头,想了想,又道:“这是鹫感谢我替他治伤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超出预料的珍贵,我不能独占。有了人参,以后可以救治更多的兽人,还有……”   他话一顿,忽然转头,发现霍铎尔目光里闪烁着痛和急躁。   他连忙放下人参,跑过去摸了摸对方的手。   ‘霍铎尔,你不舒服么?’   霍铎尔点头。   他坐在床尾,一把将余白捞到怀里按进。   “白,我这里不舒服……”   将兽侣的手心压在心口,霍铎尔用力吸了余白颈上的嫩肉,掌心不顾及力道地搓着。   余白无措,腰背让兽人的大掌搓得又麻又疼,还有股说不出的燥。   他哑声道:“霍铎尔,你怎么……唔……”   余白耳朵很痒,舌头滑过他的耳朵,吸着他耳垂,还吸出不小的动静。   “白,白……”   霍铎尔搓着他的脚踝,拉开。   余白膝盖往后弯折,刚动了一下,很快被兽人隆起肌肉的臂弯箍紧腰肢。   霍铎尔扯开麻袍。   他面目赤红,夹着怒、酸,思绪涌动,恨不得嵌入柔软的缝隙里,以此缓解那股偾张蓬勃。   麻袍紧撑,驱使他做点什么。   大掌操控着余白的上下交错。   在余白落下时,忽然狠狠往上用了力气。   余白叫了一声,指尖攥紧兽人披在肩膀的落发。   夏天穿的麻布短裤单薄,只隔着那么层薄薄的麻布,竟然有种要被撑进去的错觉。   他皱着一张绯红失神的小脸,胳膊抱上霍铎尔滚烫的脖子。   “霍、霍铎尔……!”   霍铎尔只觉偾张的源头被什么吸了一下。   他头皮发紧,嘴里低吼。   湿燥的舌苔吸着余白湿润小巧的耳垂,同时将怀里的兽侣抬了抬,寻机往里钻。 第60章   屋子里渐渐陷入晦暗,黑茫茫中,只听一声痛苦的叫声响起,说着疼,颤颤巍巍的,染了几分哭腔。   麻袍摩挲的动静停止。   余白轻轻吸着气,不久后,室内亮起了火光。   霍铎尔望着那张绯红失神小脸,用舌头反复舔了舔他两片软湿的唇瓣:“白。”   余白指尖软软地往兽人汗津津的胸膛戳了一下,模样十分可怜。   他觉得自己快要裂成两半。   霍铎尔用力搓了几下兽侣的脊背,发现余白都是冷汗,这会儿实在干不了什么了。   他把软成水一样的余白打横抱起,让人靠在床头,腿岔开。   余白瞥见霍铎尔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   他欲并起膝盖,却见霍铎尔移开指腹,用兽族最常见的治疗方法。   舌头舔。   没有祭司供奉的兽族,受了伤大多数都会自己舔伤口。   霍铎尔只觉有些红肿,便也照着本能来,忘记了余白能自己用药的事。   这一舔,黏稠的渍声让两人都红了耳朵。   好在霍铎尔还剩下些许理智,他抬起微微抽动的面孔,肩膀被余白发软的腿踢了一下。   不疼不痒的,没什么力气。   尽管失落,但他知道自己的确不能继续了。   打了温水给兽侣稍微擦拭,又煮了一锅粥。   **   夜色浓郁,温水过身,余白给自己抹了点药粉,总算缓回一口气。   他慢慢喝着粥,觉察霍铎尔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哑声道:“我都说了很多次疼……”   兽人凶悍冷酷的面孔闪过自责:“白,是我不好。”   余白抿唇,垂着脸专注喝粥,没就着这个话题纠缠。   其实他也想把自己给对方,可……   可他疼了那么久,也没进去多少。   想完,他挪了挪屁股,脸色尤白。   打量兽人结实健长的身躯,好不容易鼓起的那份勇气又熄灭了。   前世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的余白脑子里恍恍惚惚,他心忖:最起码,也要想些法子吧。   *   办法还没想好,部落里迎来了最忙碌的时节。   眼下初秋将至,秋季时常短暂,稍一错过,冬天就席卷而来。   故而每天都要派出许多雄兽外出打猎,雌兽和亚雌兽们也忙着囤积素食、柴火。   余白也忙,只是没有去年那样忙。   今年种植的东西小有收获,他将菜田里的瓜和菜陆续收了,部分存进地窖里,一部分拿来腌制。   如今和雏羽部落换来黍稻,即便只米饭配咸菜,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而另一边的畜棚内,野鸡和野鸭又下了一窝蛋,他小心翻动干草,将蛋全部捡起来,给它们的窝重新更换了另一捆干净的干草后,这才离开棚子。   截止今天,拢共养了成鸡成鸭四十几只,崽子十一只。罐子里还养了二十多条鱼,加上狩猎获得的彘猪肉,烟熏以后存进地窖里。   部落里每逢冬季,酋长都会寻机派出雄兽外出狩猎。   但冬天环境恶劣,不是每次遇到雪地里的猛兽都能幸存。   余白不想如去年那样,在最冷的大雪天留在家中空等,也不希望霍铎尔外出冬猎。   他主动找到酋长,给了些许建议。   趁着入秋,兽人可以到狩猎的山上挖设陷阱,想办法困住野兽。   酋长问:“什么是陷阱?”   余白端坐在铺着麻布垫子的石凳上,好脾气地讲了狩猎能用上的陷阱。   住在村里的人狩猎的法子有不少,比如做陷阱,使用捕兽夹。   由于条件有限,余白本身也没做过,便挑点简单的说,说得并不具体,只提供些大概的想法。   酋长叫来好几名捕猎经验丰富的雄兽来听,霍铎尔也来了。   这些兽人的脑子灵活,原来不知道的东西纯粹是因为没人做过,稍一给他们提示,不久以后就能琢磨出法子,每天都带着兽人去山里设陷阱。   等天一冷,下了雪,设好的陷阱如果有了意外的收获,还能用雪冰存肉类。   大概算下来,不说他和霍铎尔,即便是住在城外的兽人,也能饱着点肚子度过今年的冬季。   霍铎尔每天带着兽人外出,余白便自告奋勇地把院子里的活儿慢慢做了。   又大了一圈的牦狼没有闲着,趁着秋猎火热,天不亮就钻到山上,自己吃饱不说,还顺便叼一些猎物回来给它的小两脚兽。   于是余白每天午后都能在院子里看到并排摆放的野兔啊,野鸡啊,小狼舔了舔肉垫,昂着脖子嗷嗷叫。   看,我厉害吧~   叫完,用它掉毛的大脑毛拱余白的腿。   余白好脾气地拍开麻布袍子粘的狼毛,这一入秋,小狼跟着开始掉毛,霍铎尔嫌它掉毛厉害,在主屋旁边搭了个木头窝,让它在里头休息。   小狼把木头窝撞崩了,一脸桀骜地跑到墙角趴着,天热时它在院子睡觉,等天一冷,坚持要和小两脚兽睡在同一间屋子,才不要孤零零地睡在木头窝。   可搭出来的木头窝很快就被霍铎尔重新修好。   间隔几日,或早或晚,霍铎尔总会把余白抱在床头上,小心翼翼又锲而不舍地研究怎么进去。   有一次小狼蹿到床头摇着大尾巴看,霍铎尔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   即便是头野兽,霍铎尔也不能忍受它看见兽侣的身子,于是毫不留情地它丢出屋内,并撂下警告。   如果小狼再把木头窝撞坏,就算天冷了,也只有柴房给它睡了。   小狼这才安分,还往木头窝里叼去几捆干草铺放,又将它时常垫的兽皮也带了进去。   秋末里忙碌,直到起了北风,天色渐冷,老兽人和雌兽们这才陆续减少外出的频率,只在部落里活动。   这天午后,部落有雌兽生产,酋长和祭司都赶了过去。   幼兽诞生在部落里是件喜事,门外聚集着越来越多没干活的兽人,连巡视的雄兽也驻足等待。   余白到时,远远地就听到雌兽的哀叫。   兽人生产没什么条件和经验,全凭一条命硬生。而他们把繁衍当做最神圣的事,哪怕豁完性命,也想着把兽崽生下来。   余白在门外听着祭司的吟诵,和等待的兽人一样,他心里也紧张。   旁的雌兽抓着他:“白,你有办法让桔把兽崽生下来吗?”   余白面色迟疑。   他道:“没有太大把握。”   余白的记忆里,在闭塞的乡下,医院离村子太远,有的孕妇留在家里生产。   他跟着外公看过几次,通常都会让比较有经验的产婆帮助孕妇,之后外公会给产后的孕妇开些滋补的药方。   可那些都是土办法,万一……   雌兽的惨叫让他回神,余白心里慌乱,直到发顶被一只大掌揉了揉,霍铎尔从外面回来了。   “白。”霍铎尔揉着他的后颈,“别怕。”   余白微微点头。   屋内情况不见好转,酋长目光转向余白,问:“白,你有没有法子?”   余白内心打鼓,直到后颈被霍铎尔温暖的大掌摩挲,便逐渐定下心神。   他让霍铎尔回去帮他取点药和麻布过来,接着叮嘱桔的雄兽马上烧几锅热水,准备石刀。   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落在一个黑羊雌兽的身上,顿了顿。   余白还记得黑羊雌兽叫做棉,上次她的兽崽在祭台里呛住,他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兽崽缓过了一口气。   余白走到黑羊雌兽面前,道:“棉,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屋内,祭司出来了,他脸色并不好,见到余白的那一刻,只瞥过眼睛,没有阴阳古怪的哼气。   余白按照乡下生产用的土办法准备东西,拿到霍铎尔送来的药和麻布后,让棉跟他一起进屋。   场面血腥,余白振作起精神,吩咐棉和雌兽桔说话,教她吸气和使力。   桔耗损的体力太大,余白取出带来的药物,将人参片放进桔的嘴里让他含着。   幸运的是,桔的胎位还算正,就是体能消耗得太厉害了。   棉有生育经验,加上余白的指示,她很快一点即通,借用人参给桔吊回一口气,加上桔自己也争气,不久后就把兽崽生了出来。   产后一阵清理,把余白和棉都累得够呛。   兽人们听到兽崽哭嚎的动静,纷纷放了心,至于桔,有他的兽侣照顾,更多的兽人则把注意力都放在新生兽崽身上。   余白出来时步子飘忽,霍铎尔把他抱起来,擦去额头的冷汗。   “白很厉害。”   余白微微摇头,发软的胳膊环上兽人脖子,哑声道:“以前见过外公帮忙接生,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来。”   说不怕是假的,好在有其他兽人的帮忙和霍铎尔的安抚。   老祭司和酋长朝他走近。   酋长道:“白,这次多亏你帮忙。”   祭司米恩没开口,但态度不像之前那样硬邦邦的,只碍于面子,拉不下脸。   余白抿唇一笑:“都是大伙儿的功劳,上次鹫从拉玛山采集了一种效用很好的药物回来,叫做人参,如果没有人参帮桔续回这口气,结果也不好说。”   酋长喃喃:“鹫……”   余白点头:“今天的事也要好好向鹫表示感谢才行,等我回去之后把人参的样子画在木板上,酋长你让大伙儿都认一认,今后如果发现人参,可以多采一些回来。”   有了认人参这事,余白传授常识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   最初,羱族部落有心想学的兽人,无论住在城内城外,不分强弱,只要有想法,都可以来听课。   酋长为此将部落里专门用来储存的一间大木屋腾出,屋内烧着几盆木柴,余白在里面授课。   课程在傍晚前结束,门外一道阴影把门口遮得严严实实,狩猎归来的霍铎尔专门过来接他。   已经裹了两层兽袍,头戴兜帽的余白被对方轻松抱上臂弯。   他轻声唤:“霍铎尔……”   银灰色的兽目触及他的眼神,霎时间柔和。   霍铎尔如今是部落内实力最厉害的雄兽,除了面对余白时,对着别人都是一张冷脸。   因此兽人比较畏惧,见他抱走余白,纷纷主动让道。   初冬的风已然有些凛然,霍铎尔掌心护在余白后脑上,带他回小院,很快去灶屋忙碌。   晚上煮了一锅鱼汤,霍铎尔把鲜嫩的鱼肉夹入余白碗中,等他吃饱,这才加快进食的速度,将整锅鱼和汤混着米饭吃干净。   余白有些疑惑。   霍铎尔虽然不是话多的兽人,但也不像今天这样和他见面后一直闷声干活。   直到睡前,余白用热水泡过手脚,霍铎尔回屋,手上似乎拿着什么。   “白……”   火光照出兽人微红的耳廓,霍铎尔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鸡蛋大小椭圆的石头。   石头在火光的照样下流光溢彩,润泽剔透。   余白诧异地睁大双眼:“从哪里弄来的?”   握着那块石头,这么冷的天里居然触手温热。   “我跟泽要的。”   泽是黑耀部落的首领。   这个部落十分擅长挖凿石头,泽更是私藏了好几块过去挖到的好石头。   近些日子霍铎尔带着少部分黑耀部落的兽人外出狩猎,泽见识过霍铎尔的实力后非常佩服,渐渐地,打从心里将霍铎尔当成领头,融入新的部落。   霍铎尔欲念不满,便找机会挥霍那股精力,以致于让跟着他外出狩猎的兽人叫苦连天。   泽私下找到他询问,得知缘由后,眼睛露出几分促狭,交给他这块石头,并神秘地告知其妙用。   余白眸子亮滢滢的,好奇道:“什么妙用?”   霍铎尔低声给他说了。   听完,余白“啊”了一声,恨不得把石头扔掉。   他往霍铎尔肩膀打了一下,霍铎尔拥着他,鼻息燥热,吻弄柔嫩小巧的耳垂。   “白,白……试一试可以吗……”   余白眼睛湿湿的,好不可怜,乖乖的,倒没拒绝。   直到霍铎尔将温热的石头慢慢推入。   兽人看着刚才快被舔化的地方,嗓子重重咽了咽。   他抱上自己的兽侣,眼眶红热,嗓音粗急。   “白,白真好,好听话,吃进去了。” 第61章   异世的天开始昼短夜长,木墙外风声犹如呜咽,余白抱着兽褥听了半晌,此刻天色尤黑。   他的生物钟告诉他,这会儿已经过了平时起床的时间。   眼下天又冷又暗,兽人们都循序季节变化的规律,绝大部分都还在睡觉。   门口吱呀一声,霍铎尔带了一盆温水进来,看他茫茫坐在床头,便将水送到旁边的木质方桌上。   余白刚挪身,立刻停止。   晕着红润的脸僵硬稍息,他抬起湿湿的眼睛瞪了霍铎尔一眼。   这眼神在霍铎尔看来是没什么威胁性质的,只想亲亲兽侣湿透的眼睛。   余白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快帮我拿出来。”   霍铎尔目光暗下,“嗯”一声。   待取出石头,余白立刻抽好裤腰带,又往对方的肩膀踢了一脚,结结巴巴地道:“这东西还是丢了吧……”   霍铎尔摸着他的肚子,刚才检查过,并无受伤红肿的迹象。   “白,这样做才不会伤了你。”   余白支吾:“可是……”   他虽然也想和霍铎尔早点成为兽侣,但这样做实在太难为情了。   见他眼神闪躲,两只耳朵红透,霍铎尔将那张小脸捧起来注视。   “白很好。”   余白把剩下的话憋回去。   霍铎尔对他所做,包括和他交流的时候,态度格外认真,毫无揶揄的意思。   见此,他那点别扭害躁的心思慢慢被抚平,抱着霍铎尔的脖子不吭声。   直到水快凉了,这才就着桌上的温水进行洗漱。   许是那块石头真的有奇效,余白没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一连两个月过去,余白每隔几天都带着石头入睡。   *   凛风萧瑟,入了冬,兽人很少出门活动,部落里静悄悄的。   余白每隔五天到传授功课的地方给兽人们上课,经过几十天的筛选,如今来上课的兽人不像最开始那样挤得到整屋都是。   大多兽人没有学习的天赋,余白找了几个学得还不错的兽人,让他们负责教剩下想学的兽人。   如此一来,他的压力就减小了很多,不用每天过来上课。   比如黑羊雌兽棉,比较擅长护理和照顾伤患。   余白便教她识药草,处理一些常见的急症或外伤。棉学得刻苦,为了提高经验,白天把兽崽交给兽侣带,而她则经常带着药草和麻布,帮助部落内外城里有伤的兽人救治。   猎马兽人阿辛,很擅长养殖禽畜。   阿辛这一年又驯养了几匹马。   他的腿因为落了伤疾而瘸拐,很难再搬运重物、狩猎。   原本以为会变成废物,可余白的话点醒了他,让他琢磨出驯化养殖马匹的办法。   如今阿辛能凭借养好的马托运重物,帮助兽人搬运东西,以此办法交换食物或者别的东西,也算从另一种形势上弥补了瘸掉的那只腿。   阿辛不仅养马,又学着余白去养殖野禽,有了部分经验,上手就没那么难了。   所以余白让阿辛教部落里的兽人怎么养殖禽畜。   阿力一家烧陶的功夫不错,尤其是他的阿姆姄。   姄姆姆经过不断地学习和改良,如今烧出来的陶器不仅完整,还能将外形美化,比余白烧制的还要精良一些。   所以余白让阿力一家有空就教部落里的兽人烧陶。   霍铎尔现在是兽人勇士的领头,而前任领头阿森的兽侣,嬌,则在纺织制衣这方面很有天赋。   嬌不仅能编细麻,还能制作更为精致的衣物。   余白曾经给她画了几件衣物的样式,比如长袖长裤,皮靴,帽子。   这些衣物,若让他自己缝制,也需仔细琢磨,耗费一番精力和时间,可嬌比他更为勤奋,也更为聪明,已能琢磨出大概。   自从入冬,余白脖子上戴的一条毛绒围巾就是嬌制好后送的。   嬌不但制出简单的形制衣物,天气晴朗时,还和部落里对制布制衣感兴趣的兽人结伴外出,寻找更多能做成布料的植物。   这方面便交给嬌来负责。   除此以外,部落里还有像穆这样在工匠制作上颇具天赋的老兽人,他们被余白点悟后,尝试制作家具,慢慢用木质家具替代石器用具。   余白年纪不大,本身并不具备面面俱全的能力,很多时候,他只能尽量开导,告诉兽人们大致的结构和样式,剩下的,便交给兽人自己琢磨,学习,改进。   除了日常用到的,归入羱族部落的黑耀兽人竟然拥有一种独特的技术。   他们善于发现和挖掘石头,据泽所说,除了交给霍铎尔那块类似玉的石头,他们过去还挖到好几种几大部落都没见过的石头。   余白觉得像是矿石,可具体怎么用也不清楚。   他向泽询问,是否挖过类似铁或者铜的矿石。   泽看着纤小的亚雌兽,面色不解。   “铁,铜?这是什么?”   余白沉默,尽量将铁铜矿石的特质大概形容了一下。   泽摇头:“没见过。”   他喜欢收藏漂亮的石头,不过既然余白交代了,泽便记在心里,并且将原话转述给原黑耀部落的兽人,让他们发现相似的石头时都带回部落。   兽神的传承,在羱族部落里已经不是秘密。   这个冬天兽人们虽然不出门,但也不像往年那样顾着睡懒觉,而是在室内学习。   酋长起初有点忌惮,可照着余白说的改变以后,眼看部落越来越好,便也止了禁止传承的心思,反而萌生了壮大部落的念头。   光研究制作日常用具还不行,一个部落想要持续地发展下去,除了拥有文明,还要有自保的能力。   羱族部落今年巩固了石墙,酋长还吩咐善于制茅,弓箭的兽人打造更多的武器。   这条吩咐刚下去,霍铎尔找到酋长。   “不仅给每个勇士配备茅和弓箭,雌兽和亚雌兽也需要。”   酋长疑惑:“给他们做什么?”   雌兽和亚雌兽并没有雄兽那样能打。   霍铎尔:“亚雌兽和雌兽平时没有训练,大多数又留在部落里干杂活,所以没有战斗的经验。”   酋长点头,既然如此,给了他们武器,岂不是浪费?   要知道打制武器并不简单,他们能给每个勇士都配发武器已经很厉害了。   霍铎尔:“假如让他们加入训练,教会他们作战的技巧,日子一长,或许在体能上比不过雄兽,可与其他兽族部落相比呢?”   酋长精神一震。   如果部落里的雌兽和亚雌兽拥有作战的技巧,不就比别的部落多了另一部分实力。   霍铎尔:“不止如此。”   这部分兽人有了应战的经验,他们平时留在部落也有抵御的能力了,这样一来,部落能抽出更多的兽人分工合作,如狩猎,建设,制作。   霍铎尔能想清楚,也是从余白身上感悟到的。   起初他只将余白看成需要保护的体弱小亚雌兽,在他原先的观念里,雌兽和亚雌兽没什么本事,就像室内冒出的小花,受不住风雨折磨,需要雄兽保护。   但过去一年里,余白为部落所做的一切,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了。   即使是看起来弱小的亚雌兽,也拥有让许多兽人,包括他都无法比拟的本事。   每个兽人擅长的东西都不同,不能因为他们不善作战就否定他们,将其划为弱势群体。   最重要的是,让每个兽人发挥擅长的,朝一处使劲,才能将部落建设的更加强大,将兽族传承下去。   酋长沉默,他沉默不是因为想要反驳,而是认同了霍铎尔的话。   霍铎尔此刻目视窗外。   轻盈洁白的雪花点点降落,下雪了。   *   和酋长结束商议,霍铎尔走到部落中央的木屋接余白下课。   结束课程,裹成一团的余白笨拙地挪着步子,一开门,便瞧见等待自己的兽人,   毛绒绒的围巾遮了他大半张脸,秀致的眉眼弯弯的,带了点嗔,道:“居然下雪了,怎么不进来等我?”   屋内置放火盆,没有室外那么冷。   霍铎尔俯身展开手臂,在十几双敬畏又艳羡的目光下抱走兽侣。   余白教了大半天的课程,有些累,靠着兽人宽阔的胸膛闭眼养神。   快回到小院时雪势大了,他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长胳膊,指尖拂去落在霍铎尔鼻梁的雪。   霍铎尔沉默地注视他,冒出些许胡茬的下颌贴在他额头轻轻一蹭。   余白闷笑,使坏的用微微发凉的指腹去挠对方的脖子。   霍铎尔干脆把他的手塞进衣内,贴着肌肉紧实的胸膛。   余白脸红,一下子就乖了。   霍铎尔虽然话不多,但脸皮比自己的厚许多。   *   回到屋内,霍铎尔走进灶屋准备晚上的饭食,余白则去了地窖。   小狼趴在地上打滚,用肉垫子去拍飘落的雪花,兴奋得直嚎。   地窖里,余白抱着一罐东西轻嗅,神色欣喜。   今年秋末,他发现了一种果子。果子拇指大小,味道甜甜酸酸的,皮薄且容易剥除,有点像葡萄,   抱着尝试的念头,他把这些果子经过清洗和处理后装进罐子里发酵,如今发酵出来的味道闻着还行。   可惜雏羽兽人种植的稻米还不算多,部落里的兽人每天勉强吃一顿都够呛,等以后黍米的产量上去了,就能尝试酿造米酒。   余白吃晚饭的时候跟霍铎尔说了酿酒的打算,这顿饭他吃得扭捏,饭后喝了碗驱寒的姜汤。   兽帘外依然飘着雪花,余白隔着缝隙,脸颊的热意被寒风吹得慢慢冷却下来。   直到霍铎尔洗了澡进屋,余白好不容易降下的燥热又从脸颊浮起。   今天是四天了。   每隔四天,他都会用一次石头。   余白并不排斥,只是性子软,容易害羞。   如果想和霍铎尔成为真正的兽侣,始终要适应这一步的。   他从木盒摸出温热的石头,塞进抱在腰侧的那只大手里。   余白主动岔开腿跨坐,红透的脸埋在兽人胸膛。   他慢慢哼着气,张嘴咬了富有弹性的肌肉一下。   “放进去吧……” 第62章   夜色深重,床头置放石盆,碳正热着,四周氤了股暖意。   余白睡得迷糊,忽然从兽褥里抬起脸,轻轻吟了声。   兽帘落得严实,屋顶一角的小孔偶尔飘下几粒雪絮,此刻耳旁响起隐隐风声,天还没亮。   霍铎尔将取出的石头裹在麻布里放在桌上,微弱的火光照出指节那一层微微透白的色泽。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遏制在理智范围的念想忽然如同出笼的野兽。   不假思索地,就着沾染的痕渍慢慢变化手指的角度。   怀里的兽侣颤动身子,兽人高挺的眉峰凝在殷红之间。   十指连心,只觉那道温软密致沿着指尖绞进心脏。   余白蜷起小腿,纤细的后颈抵在霍铎尔嘴边,热烈粗重的气息喷在细的肌肤上,引起他阵阵战栗。   他闷在兽人怀里,哼了声:“别……”   木柴炸出啪的一声,夹着牵出来的渍响,霍铎尔亲了亲余白蒙蒙湿湿的眉眼。   半晌,余白抬起微醺涣散的眼眸,瞬间撞进那双盯着他的兽目。   霍铎尔锋利的面孔沉着,眉骨却遏制不住亢奋地抽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舌苔舔了舔指节,直到几乎干净。   余白:“……”   他蓦然睁大眼,被面前这幕画面刺激得不行,胳膊往前推了推。   霍铎尔这才起身,打了水彻底把手洗了。   **   一觉至正午。   屋内空荡荡的,桌上的木盒已经被收了起来,石盆留着新炭,明显被人更换过。   余白吸了吸鼻尖,腮边泛热。   冬天懒乏,他靠在床头没有立刻下去,似在回味着什么,又将脸蛋往厚软的兽褥里藏,唯独露出两只薄红的耳朵。   小狼趴在床尾,见小两脚兽睡醒,立刻昂高脑袋往他胳膊亲昵地蹭。   牦狼厚实的皮毛蹭得余白闷闷发笑,他不得已推开牦狼的大脑袋:“你这身狼毛蹭得我太痒了。”   又问:“霍铎尔已经出去了吗?”   天气冷,兽人懒懒散散地,非必要不会出门。褐族近来有点不安分,趁羱族防守懈怠之际,带着勇士在羱族领地边缘出没,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他早上迷迷糊糊地听着霍铎尔交代的话,说是领一支勇士队伍出去巡视,最快也要傍晚前后回来。   嗷嗷!   是哒!   大两脚兽在时,小狼经常夹着尾巴做狼,今日对方又出门给小两脚兽打猎,整间屋子就成了它的地盘。   小狼沿着屋内四处留下气息,又把小两脚兽蹭得都是自己的味道后,大尾巴嘚瑟地摇摆,像一把大扇子。   余白忍俊不禁,揉揉狼头,披了件厚实的皮毛披风下地。   冬日寂静,推开门,地面盖着一片皑皑的雪白,积雪深至足踝,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   小狼从他腿后挤到院子里,打几个滚,又抖开毛发,夹在狼毛的雪四处散开。   呜嗷呜嗷~   陪我玩嘛~   余白也真听懂了它的意思,抓起半捧雪往它身上丢。   小狼敏捷避开,对于小两脚兽砸雪它躲避的游戏乐此不疲。   玩耍片刻,余白将手脚活动开后没觉得那么冷了,脸和耳朵都泛着热气,鼻尖红彤彤的。   他盛出灶上留的热食,待饱腹之后,回了室内做点手工杂活。   小狼玩够雪,乖乖跟着他进屋,绕在他周围转了几圈,随后趴在脚后跟上,大脑袋搭着他的脚背。   嗷嗷嗷呜嗷呜嗷呜~   小两脚兽,我睡了一会儿噢~   余白揉揉它的脑袋,看着牦狼合眼后,才将注意力放回手里的活儿上。   *   临近傍晚,天色灰暗,风势愈发强烈,隔着一丝门缝都听到呼嚎般的声响。   余白听到哐当一声,顺着动静开门,发现撂在屋檐角落的木柴滚落一地。   他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兜帽将脑袋罩住,顶着风慢慢捡起散落满地的木柴。   恰逢霍铎尔推门而入,撂下手上的东西,利落快速地把剩余的木柴捡起。   “回来了?”余白靠近兽人,手背贴在对方手上碰了碰。   霍铎尔满身风雪,怕寒气过给兽侣,侧身避开,道:“白,先进屋,我来收拾。”   说着话,嘴里呵出白茫茫的寒雾。   这会儿到处冰天雪地的,余白拾柴的功夫,指尖已经冻得通红。   他听话地回了室内,在火旁搓搓有些刺疼的手指。   不久,霍铎尔掩了门入内,余白左边趴在小狼,便坐在右边坐下。   余白递给对方一杯热水,瞥见那硕大的喉结滚动,眼前忽然浮现出某个吞咽的时刻,不由脸热。   等霍铎尔将水饮尽,他才继续开口。   “情况怎么样了,是褐族兽人过来闹事么?”   “没错,褐族兽人似乎故意打探。”   褐族部落的人只在边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并未寻机攻击,而是在他们起了提防之心后,集体转头离开,似乎只造个势头。   阿林原本想带族人追出去,被霍铎尔阻拦。   兽人的心思大多数直来直往,日常里看谁不顺眼,又或发生矛盾,两方便会引发口舌争斗,甚至直接动手打起来。   放在部落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凡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小部族,总会被大部落吞并。就算是中型部落,如果资源丰富,也会引起大部落的觊觎。   羱族从前就在产麻、编织麻布上具备优势,为此褐族没少打过主意。   如今,羱族发展的速度远远超乎各族所料,不仅出现许多新的兽族传承,更招纳了好几个中小部落的勇士。   即使是最大的褐族部落,现在想要侵吞羱族也很难找到机会了。   霍铎尔看着余白,道:“褐族想要袭击羱族难度很大,他们只领了一支勇士队伍过来,显然并不想进攻,也许还有别的打算。”   所以他阻止了阿林带兽人追上去,安排勇士在边界范围设下陷阱,每日派遣兽人轮守。   霍铎尔眉目浮出一丝浅淡的弧度:“白,你教的法子我已经用上了。”   部落领地不算大,可要及时传达讯息难度并不小。   余白上次建议用烟雾传递信号。   入冬后,部分兽人便陆续在领地关卡要道搭建木塔,木塔设在要地,可从高处瞭望。   如果发现外敌来袭,就在瞭望塔上点燃混合起来的干柴和湿柴,借着升起来的浓烟传递消息。   这个办法霍铎尔亲自带着兽人试验过,十分管用,只两个多月,便在领地各个要道用上了。   说着话,霍铎尔在火上架起陶锅,将余白白天搓好的肉丸子倒入汤内,又陆续把切好的鱼片、素菜和香料加进锅内。   火光旺盛,煮好的汤锅冒出源源不断的香味,勾得余白咽了咽嗓子。   他用碗盛了点辣椒蒜蓉酱和酸甜果酱,霍铎尔不擅食辣,只就着咸鲜的普通蘸料进食。   余白吹凉蘸了点辣椒蒜蓉蘸料的鱼片送进嘴巴,没一会儿唇色便红彤彤的,引得霍铎尔时常盯着他的嘴。   余白抿了几口汤,他心细如发,又问:“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霍铎尔目光闪了闪,并未否认。   原来风雪太大,霍铎尔找机会出去将留给巨人族的标记重新补上,这一年他走了不少地方,可都没有发现族人遗留的痕迹。   除了刻意避开,霍铎尔想不出别的缘由。   “为什么……”余白困惑,“他们不想找你么?”   霍铎尔垂下兽目,看不出神色。   “他们不是不愿找我,而是不想再回部落。”   “白,我和你说过,我族世代守着山神。可……部落里的瘴气越来越重,不少族人为此丧失性命,又或感染疾病,寿数大减。”   他们奉祖先遗训,一生都要在部落里守护,可随着巨人族兽人的骤减,留下的,开始质疑山神早就抛弃了他们,所以才会弃巨人族的生死不顾,部落一带弥漫的瘴气终日不减。   霍铎尔始终遵守族规,直到族人结伴离开部落,他才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这份坚持是否值得?   于是他出来寻找族人,能不能找回另说,至少先将他们找到。   霍铎尔面目沉郁:“他们怕被我带回部落,所以不愿与我有联系也很正常。”   “白,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一味的遵守兽族祖训,而不顾族人生死。   在祖训和仅存的族人之间,相悖的思想让他时常陷入思考。   余白并不知道霍铎尔肩负那么重的担子,在他看来,祖先遗留的精神和身边的族人都一样重要,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但如果让他选择……   他握住霍铎尔的大手,轻声道:“活在当下,先找到他们。”   霍铎尔神色闪动,反握紧兽侣的手心,按在胸膛上。   *   是夜,霍铎尔小心翼翼搂着贴在怀里的余白。   长臂横过桌面,拿起石头摩挲,暖和了,探进兽褥内。   余白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一下,软唇嗫嚅:“还没到四天的……”   霍铎尔有些急躁,鼻峰重重地从余白耳垂擦过,索性把石头丢回木盒。   又是一个雪夜。   向余白托出心里藏的事后,霍铎尔一改往时沉默稳重的作风,湿润的粗糙指腹滑过余白的唇,富有弹性的炙烫缓慢碾压。   火光微弱,兽人眼睛灼出暗灰色的光芒,仿佛在黑夜里发现猎物的野兽,背上的肌肉渗了汗,喉结滚动。   风声冽冽,大门隐震。   只过半,余白就摇摇头,泪水打得眼角湿湿的,可怜又可爱,可就是这份爱怜,却想让霍铎尔化为威猛无比的勇士。   霍铎尔抱着他,粗声道:“那就一半,先试一半。”   趴在墙角的小狼呜一声,见投在地上的影子缓慢推动,鼻子嗅了嗅,想着大两脚兽怎么又欺负上小两脚兽了? 第63章   天色应该亮了。   余白迷迷糊糊地抱着霍铎尔的脖子,抬起湿湿红红的眼睛,瞥见屋顶的透气小孔漏入一丝光线。   不记得睡了多久,再睁眼时,他被霍铎尔托着抱入怀里,一下子就记起了昨夜的事。   只半宿过,他整个人,里里外外格外的温暖柔软,像一滩水。   而此刻,眼前正与昨夜重合起来。   他的腿脚使不上任何劲,便借着兽人那强健的臂弯固定。   “白,”霍铎尔再次托起他,粗声道:“胳膊再搂紧些。”   余白微微蹙起泛红的眉,仍乖乖的,含糊答应,唇被霍铎尔舔得很湿。   他胳膊努力环上那汗津津的脖子,尽力把自己往兽人宽阔的胸怀里送。   霍铎尔见他乖乖地迎合自己,全身地血液都在沸腾,深邃立体的眉骨突突跳动。   趴在角落里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狼抬头,寻着粗重的低吼声往床上一瞅。   瞥见两脚兽又像夜里那样,呜呜一声夹着尾巴又睡去了。   大两脚兽很小气,把小两脚兽完全抱在怀里挡着不让它看,甚至连小两脚兽哼着气说的话都不听,就一个劲地欺负小两脚兽。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条无力的腿从霍铎尔汗津津的臂弯滑下。   余白急促地呼吸,霍铎尔俯身,贴在他湿湿的脸颊摩蹭,哑道:“白,舌头给我。”   余白嘴巴微微张开,软滑的舌尖就被霍铎尔叼进嘴里   他甚至不清楚是究竟过半了还是全部都进去了,重新恢复意识以后,正脱力地躺在床上。   *   屋内悄然,余白望着透气孔漏下的那一丝光线,只见零星的雪沫颤悠悠坠落,刚落到地上就化开了。   他慢吞吞挪动身子,只一顿,立刻红着脸不动。   兽褥里的手贴在肚子上。   他心里喜悦,庆幸自己终于和霍铎尔成为真正的兽侣,却也疑惑,这么薄的肚子竟然能装进去那么大的东西。   门口吱呀一声,霍铎尔推门,端了个碗进屋。   碗中盛着热好的鸡汤,余白不喜欢食油腻,所以汤里的油都被霍铎尔瞥干净。   鸡汤滋补,除了肉,还有菌菇野瓜,补气一类的药材。   “白,吃点东西。”   余白早就饿得不行,过度损耗的体力让他连爬起来坐的力气都没有。   脑袋一伸,就着霍铎尔投喂的动作喝汤、   他喝得慢,霍铎尔极有耐心地投喂,兽目始终专注安静地注视着他。   鸡汤过半,余白咽下最嫩的肉块,默默低头。   他睫翼垂落,语气里带了一丝赧然:‘别光看我啊……’   成为真正的兽侣后,好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又似乎没有变化。   余白想起兽人勇猛的力道,粗重的呼吸,这会儿倒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连话都少说了,脸皮薄,实在容易害羞。   “霍铎尔,你不用出去么?”   霍铎尔:“留下来照顾白。”   说着,放下汤碗,将余白捞到怀里坐下。   “白,我帮你涂了药粉,还疼吗?”   余白含糊摇头,又点点头。   “哪里疼?”   为了方便上药,他没给兽侣穿短裤,兽袍一撩,就很方便查看。   霍铎尔动作太快,余白回过心神时,已经呆呆地躺回床上,腿脚落在兽人的臂弯之中。   他并起膝盖,脚趾蜷缩,往对方上臂轻轻踢了踢,接着扯回麻袍,盖好空荡荡地下身。   冬日的雪越来越频繁,到处冰天雪地的,兽人不用每日外出,城内能见到的,只有固定值守巡视的雄兽。   一连数天,霍铎尔都留在屋内寸步不离地照顾余白。   霍铎尔备好每日三餐,又替余白梳理头发。   此刻,霍铎尔让余白枕在腿上,粗糙的大手打湿了,捧起温热的水摩过柔软漆黑的发丝。   兽世没有洗发液,这会儿就用淘米的水,加一点散发芬香气味的药草,热过后拿来清洗头发。   粗粝的指腹力度适中地按着头皮,余白溢出舒服的吟声,微微阖眼,脸往霍铎尔腿上贴着,昏昏欲睡。   待洗完头,霍铎尔擦干发丝后又找来磨石,一根一根摸过余白的手指和脚趾,颇具耐心地帮他把指甲磨短磨齐。   兽世里没有能剪指甲的利器,绝大部分兽人都借用石头磨平指甲,磨得很粗糙,如果想打理得细致些,那便耗上不少时间。   余白睡了一觉,甫一睁眼,瞥见左脚被霍铎尔捧在掌心,磨石擦着他的脚指甲。   “霍铎尔……”   他嗓子干哑,拿起桌上的水饮了半杯。   霍铎尔给他磨指甲都磨了大半个上午。   每个指甲都修得整齐圆润,没有毛边,余白打量干干净净的双手,心里暖流滑过,直起身弯腰,半跪在兽褥里去抱对方的脖子。   “霍铎尔,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白,我们是兽侣。”   余白问了个傻傻的问题:“如果不是兽侣呢”   霍铎尔回得干脆:“我不会和别的兽人结契。”   余白挪动屁股,听耳旁沉哼一声。   “……”   余白耳热。   好像被什么弹起来的东西打了一下,却没回避。   他声如蚊叫:“我、我休息够了,距离上次到今天,已经恢复了的……”   收到兽侣发出的邀请信号,在屋内日日守着余白的霍铎尔哪里还忍得住。   雪日潇潇,不便外出的兽人热衷于和兽侣耦合,即使平日里沉默少言的霍铎尔也不例外。   他一双兽目晦暗,强健的体格扑倒纤细柔软的身子。   粗热的气息拱到余白脸颊,脖颈,又辗转着,低吼几声,埋入那令他痴迷的柔软密致。   一时间满舌香甜,世间最好喝的汁液不过嘴里的。   冬日里睡大觉的小狼动了动鼻头,嗅着空气中濡湿糜软的气息,呜一声,脑袋从肉垫上抬起。   嗷呜嗷呜!   又来了又来了!   还让不让狼好好睡觉了嗷?   小狼睡不安稳,大两脚兽还不给看!   索性爪子一推,来到主屋旁边搭起来的木头窝里对付地趴下,继续睡它的回笼觉。   这个冬天过去,余白和霍铎尔过了一回春节。   这是他来到异世的第三年。   *   季节交替更迭,满山飘着果香。   熟透的果实落在漫山遍野之间,黏稠的汁液散出气味,引得觅食的野兽驻足,舌头贴着果液舔了舔。   这年秋天,余白跟随霍铎尔带领的狩猎队伍外出。   他们来到距离部落有五个日程的荒岭外,向西遥望,青黄交融的树群如同海洋一样往西边延伸,目光放向更远处,依旧立着无数荒山陡壁。   而往北望去,则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野地。   余白在兽世生活了三年,已经知道北方望不见底的黑暗代表着什么。   那里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是兽潮栖息的地方。   北方的黑暗范围究竟有多宽广没有兽人知晓,因为黑暗表示禁地,无人敢涉险踏足,害怕被兽潮吞没。   雄兽捕猎,余白跟在队伍里背着篓子采集植物。   日近傍晚,夕阳笼罩山脉,石壁泛出大片温暖的光泽。   霍铎尔让兽人就近驻地休息,他把余白放下,将挂在背后的包打开,取出一张折叠的兽皮,利索迅速地搭建帐篷。   余白则把锅碗取出,接着就近走了一圈。   入秋干燥,他很快从附近拾取到一些干柴。   用带来的树绒做火引,燧石敲打几下,树绒冒出火星,送进干柴里很快燃烧起来。   途中所食用的肉,都是兽人狩猎所获,撒上香料调制的蘸汁,口感还算不错。   维生素则用采摘的果子补充,虽然没有部落里吃得丰富,但营养还算齐全。   余白坐在帐子里,霍铎尔留在帐外的火堆旁边翻动烤肉。   此次队伍里带了五十个雄兽出来。   这帮经过大半年苦训的雄兽配合着霍铎尔,能应对绝大部分野兽的攻击,只要没有遇到大规模的兽群出没,基本没什么危险。   余白食完半块烤肉,剩下的几块都让霍铎尔吃了。   刷牙洗漱干净,他靠在霍铎尔怀里准备入睡。   秋夜的风十分猛烈,即便兽皮帐子搭在背风的地方,余白依然能听到周围的石子簌簌响动。   他翻转身子,霍铎尔揽着他:“白。”   余白望着帐顶,不知为何,心里无端发闷。   “霍铎尔,我有点透不过气。”   霍铎尔立刻翻身,趁着火光打开包裹,拿出他食用的药草。   兽人小心翼翼地:“白,吃一点。”   余白往嘴里一塞,含着药。   他见今夜的天红通通的,那股烦躁更明显了,恍惚记起前年遇到兽潮的那一夜。   霍铎尔带他外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过去的大半年里,他跟随队伍外出几次采集物资,并无意外。   但这一晚,心跳却有些慌。   “我……”   余白蓦然睁大眼睛,紧盯山野右侧蔓延的一片黑暗,惊叫一声。   霍铎尔翻身而起,值守的雄兽已经发出守备的信号。   居然遇到一股中小型的兽潮朝他们袭来。   霍铎尔站在帐前,身躯像山一样挡着。   他左臂高抬,顷刻间地动山摇。   四周无数的藤蔓和树条暴力地朝着黑暗聚拢攻击。   雄兽们用身躯形成密网,他们将驻扎地包围起来,背对彼此,尖茅朝外,抵御随时会靠近突袭的野兽。   兽潮的嚎鸣和山石巨响震得耳膜发疼,不止右方,后边也蔓延出一片夹着嚎叫的黑暗。   红云翻涌,这股兽潮至少接近中等规模。   霍铎尔厉道:“严防死守——!”   余白捂着耳朵,紧咬牙关。   这种时候他没办法帮忙,可也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恐惧,遏制尖叫的冲动,避免让霍铎尔分神。   雄兽勇士们换上弓箭,往前方源源冒起的黑暗射去。   秋风萧瑟,风里夹着血的味道。   许多野兽张大利嘴朝他们奔扑,一道道升起的树藤形成围墙。   约莫一刻,为了抵御兽潮而过度耗用山神之力的霍铎尔满身冷汗,   噗嗤——   嚎嗷——   一道抵御的墙被破开口子,兽群争着涌入。   野兽就要接近兽人用身躯形成的包围圈时,只见地上隆起数个土坑,泥土包住它们的腿脚,身躯!   霍铎尔精神一震,手臂上的图腾纹路深到极致,一股一股尖锐的树藤从泥里破出,在黑暗下形成利网,叶子如雨,形成利刃,一场犹如大雨的锋叶铺天盖地直射而下,穿破黑暗里的兽潮。   持茅抵御的雄兽看着许多拢起的泥土和石块往兽潮群包围,似乎在配合霍铎尔,将藤杀猎杀的场地蔓延扩大。   羱族部落的兽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唯独霍铎尔。   银灰色的兽目迸出光芒,似要穿过兽潮后的黑暗。   三年了。   他最好的战斗同伴,他的族人终于来了。 第64章   夜色下暗藏杀机,月色完全隐匿,翻滚的红云使人生出沉重的窒息感。   秋风阵阵,萧瑟寒冷,可所有兽人无一例外地渗出了密集的冷汗。   风里夹着一股接一股的血味,即使是不善于战斗的余白,都能依稀闻出血液里那股格外新鲜、温热的味道来。   一阵惊惶之后,他紧捂口鼻,从帐子的缝隙探出小脸。   火光透不进兽人用身躯围成的防护墙,野兽愤怒的嚎叫在黑夜里犹如鬼叫,听得他心脏颤抖。   可兽人勇士依旧纹丝不动,脚下就像生了根,扎在地上,不到被攻破的那一刻,步伐绝不挪开半寸。   这也是兽人勇士的魂之所在,他们英勇无畏,只要霍铎尔没有发出信号,便不会有丝毫退让的决心,誓死也要抵抗兽潮。   余白腰杆僵硬,闪烁的眸光从左至右,望着每一个兽人的身躯,最后停在面前,完全抬脸仰望,深深看着这道从兽潮出现以后始终挡在帐前的身躯。   沉默中,他从每一个坚定的背影获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余白盯着眼前高大的雄兽,嘴唇动了动,和霍铎尔说了句什么。   紧接回了帐子,摸出包裹里的石刀,还有把长度趁他手的木茅。   余白的神情一扫前不久的惊惶,眼眸流露坚定。   身子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了,心跳依旧如鼓,却慢慢挺直纤细的腰杆坐稳。   余白右手紧握木茅,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   当他做好自己也要应战的心理建设时,外面的战局却发生了扭转。   轰——   远处,无数石块滚落。   即使霍铎尔有三年没见到族人,但他与族人之间的配合没有丝毫生疏。   山神之力源源不断地操控着山中万物,反击的范围逐渐扩大。   在黑暗里撕扯的兽潮停止了蔓延,见这一次碰上硬茬,它们不再进行猎杀,就如出现得很突然的那般,如潮水退散。   云雾和风似乎静止了,一轮清冷圆硕的秋月挂在天幕上,四周的山石野林显出昏暗的轮廓,犹如鬼爪。   滴滴答答的液体沿着石壁滑落,那都是被击杀后的野兽飚溅出的血液。   余白凝神细听,一阵短暂的死寂过后,外头的兽人松了口气,一个挨着一个靠在地上坐好,大口喘气,笑声里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们居然击退了兽潮?!”   “这还是第一次击退这么大规模的兽潮吧!”   更有的拍打自己的脸,往自个儿胳膊用力一拧,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置信地去拧旁边族人的大腿。   被拧大腿的勇士“嗷”一声:“你干什么那么用力地揪老子的肉?!”   拧同伴大腿肉的勇士抬起脏兮兮的手掌抹去脸上的泥土,傻呵呵笑道:“绝了,我们不但击退兽潮,还没有族人受伤!”   过去,羱族部落的勇士遭遇过两次兽潮,拧人胳膊的这位恰好赶上每一次。   前两回即使遇到小型兽潮,在他们人多死守的情况下,最后哪怕找到了击退兽潮的机会,但也仍有不少的族人死伤。   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而且袭击的兽潮规模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大。   喘着气的勇士纷纷接了这话,即使身体疲累,可他们打赢了一场战争,精神异常的满足。   余白走到霍铎尔旁边,借着重新点燃的火光看清对方的轮廓。   霍铎尔过度耗用山神之力,锋利的面孔布满湿汗,气息并不平稳。   他心里担心,找了块麻布想给对方擦干净。   霍铎尔反握他的手按在面庞,目光凝视前方。   “白,他们来了。”   还在七嘴八舌吹牛的勇士们陆续停下话头:“头儿,谁来了?”   余白同样疑惑,他眸光转向黑暗,月色朦胧,四处都是群山峭壁,实在看不出什么。   霍铎尔语气缓和,唯独与他亲近的余白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喜悦。   “我的族人,刚才是他们在另一边配合我们击退兽潮。”   余白睁圆眼眸:“巨人族?”   兽人勇士更是诧异不已。   他们按捺着好奇和亢奋,目视周围,企图寻见巨人族的痕迹。   渐渐地,左侧陆续冒出一片黑影,和前不久弥漫的兽潮竟然有得一比。   火光逐渐照出包围着这块地的巨人族兽人。   他们体格如山,各个身下围兽裙,光着大块的膀子,露出浑身健硕结实的肌肉,肤色黝暗,面目凶恶。   羱族勇士的表情浮现出僵硬的裂痕,眼看一群山一样的雄兽将他们包围,各个都生了副恶煞面孔,顿时熄声,屏着气不说话。   月色下,火光映出数十张冒出的凶恶面孔,就算是每天和霍铎尔朝夕相处的余白,忽然看见一大群巨人族,心脏也急促地紧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害怕。   这群巨人族兽人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凶残,和锋利冷悍的霍铎尔相比,甚至能从霍铎尔身上对比出几分“平和”的气质。   这伙儿巨人族兽人连身上的血渍都没弄干净就过来了,为首的雄兽个头和霍铎尔差不多,脸上几乎遍布图腾,胳膊倒是干净的。   可因为对方长得过于凶残且满脸图腾,走近时,余白实在受不了视觉上的刺激,心脏停了一两拍,兔子似的藏到霍铎尔身后。   霍铎尔把他揽到怀里抱着,走近的巨人族雄兽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重聚后的喜悦。   “霍大,我们感觉到你在附近就立刻过来了!”   霍铎尔看着对方:“蛮。”   蛮咧嘴一笑,满脸的图腾随着他的笑容扭动,看起来更加狰狞。   刚从霍铎尔肩膀悄悄抬眼的余白:“……”   小心脏抽了抽,又连忙把脑袋埋了回去。   不仅他,连羱族部落的勇士都不怎么淡定。   不能怪他们说不出话,实在是眼前这帮巨人族兽人长得太凶残了。   巨人族兽人看起来似乎会随时暴走,通身煞气,光是站在那,毫不怀疑对方下一刻会屠干净其他兽族部落。   余白和羱族勇士一样齐齐看向霍铎尔,在蛮率先出列后,周围的巨人族雄兽陆续开口,接二连三地喊着“霍大”。   霍铎尔目光沿着他们扫了一圈,逐次叫出对应的名字,沉道:“大伙儿全来了。”   余白稍微记住了几个名字,场上的二十七个巨人族兽人,二十六个雄兽,唯有一个是雌兽。   “霍大,我们很想你。”   “对啊,你都不知道阿獠每天要念你多少次!”   “如果不是……我们怎么会拼尽全力都要离开?”   “霍大,你还要我们回去吗?”   “霍大,我不想回去了。”   说这句话的雄兽握住唯一一位巨人族雌兽的手:“阿月好不容易救了回来,霍大,别再逼我们回去了,成吗?”   霍铎尔没有问失散的族人几时重聚,也没问为什么自那场兽潮之后没有过来找他。   三年了,能与所有族人重逢,已经是山神对他们最大的眷顾了。   过去的事霍铎尔不想追问,目光扫了周围一圈,道:“时候不早,天色还暗,我们原地修整半宿,毛毛你带几个族人轮守。”   场地有限,二十七个巨人族兽人挤在同一块地都没有多余空间能下脚,甚至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蛮先开口:“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把周围的野兽清理干净了,那么多尸首,够外面那些吃的,抢不到这里。”   且巨人族加上羱族勇士将近八十雄兽,哪个兽群经过见了都得绕道,一看就是不能惹的。   地上坐不下,蛮和其他巨人族从羱族这里拿走部分火种,到外圈驻扎修整。   蛮忽然回头,指了指被霍铎尔抱在怀里的亚雌兽。   还没走远的巨人族兽人纷纷看向余白,他们同样一脸迷惑,心想:霍大怎么抱了个那么小的兽崽?   看着像兽崽,但似乎又不是。   霍铎尔把余白托在臂弯里轻轻一拍:“这是我的兽侣,余白。”   “啊?!”   “霍大结契了?”   “这、这是亚雌兽吗?霍大竟然找了个比兽崽还弱小的亚雌兽结契……”   蛮那张遍布图腾的凶脸同样满脸凌乱,他瞪着余白,半天没想好说什么。   因为霍大的眼神明显在告诉他,不能乱开口。   霍铎尔:“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见此,巨人族兽人们散到外圈点火休息,原地留守的羱族勇士面面相觑,再次听到霍铎尔的指示后,很快回到各自的位置。   帐子内,余白用麻布把霍铎尔身上的泥灰擦干净,继而迟疑地问:“你的族人不喜欢我?”   霍铎尔摇头:“他们看着凶,但对白没有恶意,别担心。”   余白微微点头,他有些累了,经历了一场兽潮,时间来到后半夜,精神和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霍铎尔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怀里:“睡吧,我守着你。”   兽人的胸膛温暖宽厚,给了余白足够的安全感,没多久就变得迷迷糊糊的。   *   翌日,余白从混沌的状态中抽回一丝神智,秋晨清凉,可自己手脚暖和,还被霍铎尔抱在怀里。   此时对方似乎在和谁低声交谈。   他掀开懵懂茫茫的眼睛,只见帐子里探入一张遍布图腾的凶脸,嘴巴一张一张的,直把他吓一跳。   霍铎尔重新把余白揽进胸膛安抚,皱眉道:“蛮,你把脸退出去,吓到白了。”   蛮摸摸后脑:“有这么吓人吗?!”   他还想在争取留下的机会,只听霍铎尔不容置喙地道:“出去。”   蛮:“……”   蛮挪着大个头堵在帐子外,一脸凶相地看着天,满眼疑惑。   霍大从没这么对过他们的。   浑厚的嗓子夹了点委屈,喃喃一句:“我操……” 第65章   秋日从云层冒了点头,一行兽人开始整理东西。   此时借着天光打量,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有多恶劣。   只一夜,暴露在荒林里的尸体被野兽分食许多,残骸遍布,骨头四散,还有几群前来觅食的飞禽林兽相继停留。   余白举着水杯蹲在石头上刷牙,稍微长长的小卷毛微微翘起,风一吹,轻轻柔柔地晃了晃,像个小蘑菇。   正在和霍铎尔说话的蛮目光一转,好奇地看着蹲在石头上的小亚雌兽。   “霍大,你那小兽侣在做什么?”   嘴巴喝一口水呼噜噜地吐掉,还用什么东西往里面塞,咳,头发看起来好软,想摸。   霍铎尔:“刷牙。”   “刷牙?”   蛮皱眉:“用树枝嚼几下不就好了。”   很快,巨人族兽人都好奇地围观羱族勇士们掏出一把猪毛牙刷。   这一年部落的兽人都摒弃了过去的旧习,慢慢养成每天刷牙的习惯,用他们的想法来说,跟着余白做总没错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蛮搓搓手:“霍大,你还有这个东西不,分我一个?”   霍铎尔摇头:“没有。”   看余白洗漱干净,暂时撇下蛮去准备早食。   蛮:“……”   他脸皮厚,径直跟了过去:“霍大,我能吃不?”   陶锅里煮着肉沫粥,份量不多,约莫一碗,此刻米粥混着肉沫黏稠翻滚,飘出丝丝香味,直把蛮看得重重咽了口嗓子。   霍铎尔道:“剩下的米不多了。”   说完,分了一块蘸果酱的烤肉给蛮。   余白的身体素质没不如兽人的皮实,自从有了米,每餐都会食用一点。   这次出行带的米不算多,基本只满足余白的个人食量,霍铎尔显然不想让蛮吃掉剩下的米粮。   蛮尝了一口果酱烤肉,眼睛登时亮了亮,刚才的憋闷一扫而空。   毕竟兽人骨子里就爱吃肉,粥里混的肉沫对他来说素得不行,还是手里的烤肉好吃。   “霍大,这酸甜酸甜还有点……其他味道的是什么?为什么涂在烤肉里那么好吃?”   余白轻声道:“这是果酱,酱里掺了一些辣椒茸和蒜茸,所以味道酸酸甜甜的,还有点辣。”   一句话有几个词都是蛮没有听过的,除了蛮,另外几个巨人族雄兽也都尝了蘸酱的烤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吃早食的过程,霍铎尔打开一块羊皮,上面绘制了部分他们探索过的区域地形。   蛮和另一个巨人族雄兽貅凑过脑袋,加上霍铎尔,三个人完全把余白困在中间围了个严严实实,光线都透不进半分。   余白:“……”   蛮和貅嘿嘿一笑:“霍大,白真的太小了。”   貅:“霍大,这块羊皮上的图腾是什么?”   霍铎尔:“这不叫图腾,叫做地图。”   蛮和貅异口同声:“地图?”   地图也是经过余白提示后,按照日出日落划分方向,将行走过的地方规划成标记记录出来,   地图的使用,给兽人出行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去年就已经出现在了羊皮卷上。   此时霍铎尔规划了新的返程路线,打扰绕至西边的高山,从那里返回部落。   西面的群山兽人还未完全踏足,周围的地界倒是打探清楚。   队伍里有巨人族兽人,羱族勇士又不缺武器和粮食,即便登上西山之顶,也鲜少有野兽敢招惹这一行规模的雄兽。   霍铎尔预备抓住这次机会到西山顶上看看,将未曾见过的地貌记在羊皮卷里。   简单商议之后,蛮带来的巨人族兽人都决定和霍铎尔去羱族部落。   如今巨人族没有固定的居住场地,蛮和貅这两几年都在外面找寻族人。   蛮在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把族人全部召回,自然舍不得有任何一个族人离开。   他们出来了三年,体会过分离之苦,也会羡慕别族兽人团聚。   只要霍铎尔不主动提出返回部落,在场的巨人族兽人就没有一个吭声的。   只要霍铎尔带着他们,不管在哪里住下都心甘情愿了。   *   正值盛午,秋日的光芒散在山谷之间,四面的石崖峭壁泛出耀眼金色。一处飞泉从崖顶飞流而下,崖壁两侧植被枯败,被这直冲的水势卷落不少树叶,积在泉面漂浮。   八十个雄兽的队伍走得浩浩荡荡。   兽人们穿过泉底时借着水冲了冲汗涔涔的膀子,接着挑开腰侧的水囊往里续上泉水。   穿过这道峡谷,便可直登西山高顶。   余白跟在队伍里,身体已经有些疲惫了。   他和兽人一样,手心接了水往脸上扑。   清凉的水汽激得他浑身清爽,疲意扫去两三分,人也精神起来。   霍铎尔从前头返回:“白,一会儿我抱你。”   余白没有像来时那样拒绝,乖乖点头。   为了让霍铎尔留存更多的体力,午前他坚持自己走。   前段山路还算平坦,走起来没什么难度,后半段需要登山攀爬,这就非常考验身体素质了。   他执意要和霍铎尔去西山,不想留在山脚等待,眼下为了不耽误脚程,只好答应对方。   登山时,霍铎尔刚抱起余白,巨人族兽人几十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嚯”地一声。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余白肩膀一缩,悄悄松开环住霍铎尔脖子的手,胳膊连带着涨红的脸都往宽阔结实的胸膛里藏。   霍铎尔微微皱眉:“白,不用管他们。”   说完,大掌拉起余白的胳膊,重新往自己后颈上一绕,让他抱着。   等余白胳膊一紧,抱回脖子了,这才松开皱起来的眉头。   蛮和族人们:“……”   霍大对他们一向严格,做什么事守什么规矩,丝毫不能逾越。   什么时候他们霍大变得这么温柔了?   一路上对小亚雌兽嘘寒问暖,现在更是走哪里都抱着,就算是兽侣……   他们可没见过哪个雄兽这样紧张兽侣的。   太夸张了吧……   羱族勇士倒是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领头走哪都抱着余白,哪天两个人分开,才叫奇怪呐。   登过山腰以后,地势越发陡峭,植被也越来越稀疏,四处只见形状各异的高山巨石。   随着海拔的升高,余白出现了一些呼吸急促的现象。   霍铎尔一直抱着他走,气息还算平稳,反而他透不过气,略微思考,便意识到自己有点缺氧。   霍铎尔觉察到他的异常,摸了摸红扑扑的脸蛋,道:“白,还好吗?”   余白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几次,透气舒畅了许多。   迎进那双饱含担忧的兽目里,笑着摇头:“没什么问题。”   霍铎尔这才继续登山,可过程却将六七分注意力都放在怀里的兽侣身上,只怕出了什么意外。   所幸山顶离山脚不算很远,走在前头已经到达顶峰的兽人发出一阵惊呼,接着紧捂双眼,猛地摇了摇头。   “霍大,白,快来看看!”   “这里白花花的——!”   已经超到前头的蛮也到了峰顶,只听他浑厚的嗓子“操”了一声,又赶紧捂着双眼   “霍大,这里怎么到处都是晃眼睛的东西啊?!”   直到余白被霍铎尔抱上山顶后,才发现顶峰并非陡峭险峻的石峰,而是一望无边的平阔之地。   而这片广阔的土地,竟然寸草无生,遍布一层深厚的,白花花的东西。   秋日干燥的阳光晒在这层东西上,折射出刺眼的白芒。   霍铎尔第一时间就抬起手掌遮住余白的双眼。   “别看。”   余白“唔”一声,握着眼前的虎口:“让我瞧一下这些东西是什么。”   霍铎尔觉得这些东西太刺眼睛,连他看着都会不舒服,手掌便没挪开。   “霍铎尔……”余白温声好气地轻唤,“求求你了,放我下去看一看。”   在场的蛮和其他族人竖起耳朵,二十几个强壮的雄兽齐齐抖了抖光着的膀子。   别说耳朵,听完柔柔轻轻的一声,那么高的大个头腿都软了。   ……   难怪他们霍大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这跟他们见过的兽人完全不同,谁顶得住啊?!   霍铎尔才没管族人心里怎么想的,而他也的确抵不住余白的恳求,将人放回地面,紧跟着纤小的背影走到这片雪白之上。   余白低垂眼眸,先一愣,继而不可置信地沿四周张望。   他强忍眼部的不适,蹲下后伸出手指,在霍铎尔来不及阻止前,将地上的东西抓了一把。   “白——”霍铎尔握紧他的手腕,“万一有毒……”   余白从呆怔的状态回神,他微微一笑,眸子亮得惊人。   “霍铎尔,这片白花花的东西是盐。”   西山之顶,寸草不生,在这片过去没有兽人踏足的地方,居然出现了这么一大片的天然盐地。   “盐?!”兽人们异口同声。   “嗯~”余白满脸惊叹,“就像我们吃的咸豆,我们从咸豆上获取的物质就是这些盐。”   霍铎尔瞬间放大双目。   不仅是他,所有兽人都明白了这片雪白的可贵之处。   他们竟然发现了一块宝地!   霍铎尔难忍喜色,即便平日寡言低调,这会儿仍忍不住俯身将余白抱起。   他将自己的兽侣抬得高高地,目光虔诚,却又饱含一丝痴迷。   霍铎尔忍不住往余白光滑细腻的下巴舔了舔。   “白,你才是兽神赐给我们的神灵。” 第66章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余白脸顿时涨红,露在发梢外的耳尖犹如氤了抹胭脂。   霍铎尔两只大掌往他腋下穿过,余白蹬了蹬垂在半空的腿,用指腹在对方的小臂挠了下。   “放我下来……”   蛮那帮兽人可没见过白这样害羞的亚雌兽,更没见过霍大这副模样,不由起哄叫了几声。   此起彼伏地起哄让四处溜达经过的禽鸟野兽通通跑远,巨人族一向粗犷刚朗,被霍铎尔睨了个眼神,才稍微有所收敛。   “时候不早,先打探清楚周围的环境,留个标记,一个小时后下山。”   如今羱族部落已经不用几碗饭之类的说法计时,而是按余白规划的二十四个小时计数。   时间紧迫,毛毛配合霍铎尔的吩咐,和另一名雄兽分别领了两支小队沿山顶查探,   余白则跟霍铎尔就近走一圈,蛮和貅还有两名巨人族的小头领也跟了过来。   脚下发出吱吱响声,盐分太高,所过之地不但寸草不生,连生物活动的痕迹都鲜少。   盐地被日头晒得发光刺眼,他们步行缓慢,视线时不时地放远,没敢一直往下盯着。   余白停在一块约莫五十厘米宽的洼地前,这似乎是整片盐地上唯一储了水的地方。   蛮咽了咽嗓子:“这儿有水?”   说着,弯下健硕的身躯,合掌捧了一把往嘴巴送。   只一口还没吞咽,“噗”地全吐干净,还往嗓子里努力扣了几下。   貅笑着问:“蛮,你怎么回事?”   蛮苦着脸摇头:“霍大,貅,这水咸得发苦,根本没法喝。”   不久之后,毛毛和另外一支探查的小队返回,他们在原地集合,汇报四周的情况。   西山之顶除了面前的盐地就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也未发现兽族踏足所留下的记号。   这块盐地的价值无须开口,所有的兽人都知道它的珍贵,但凡有别的兽族发现,不会放过这片地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标记起来,为自己所有。   如果传遍几大部落,很有可能会引发斗争。   此时在场的,无论是巨人族还是羱族勇士,对整块盐地没有动占有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但近百号兽人都没动作,而是默契地把目光投向霍铎尔,似乎都在等他做决定。   毛毛问:“领头,我们该怎么做?”   蛮更加直接:“霍大,谁能打过我们,干脆把这里抢了。”   羱族勇士连接躁动起来。   来时两方雄兽还算有说有笑,此刻面对宝地,又萌生别的心思,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紧张。   眼前的平衡点,全系在霍铎尔身上。   羱族勇士十分担心霍铎尔偏帮巨人族,如若帮了,也情有可原。   但他们跟了霍铎尔几年,听从对方的吩咐训练,不管在体能还是战斗技巧上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在霍铎尔的带领下,他们无往不胜,部落早有超越褐族的趋势。   兽世崇尚强者,靠实力说话。   这帮勇士在羱族部落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打心底佩服霍铎尔的实力,更将他认作头领。   如果霍铎尔抛弃他们……   毛毛的目光充满矛盾和恳求:“领头……”   蛮和貅等雄兽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他们相信霍大会向着自己,对羱族勇士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余白也在等霍铎尔做决定。   他心里其实有些乱。   三年了,霍铎尔一直等待的族人找到了他,他会跟着族人离开吗?   还是选择留下?   无论去留,余白的私心和理智都告诉自己,他会跟着霍铎尔。   但……虽然那么想,心里却仍怀着几分不舍。   在羱族部落生活三年,那里有最开始不计代价救回他一条命,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老兽人婼。   还有在他被许多兽人嫌弃时,不顾眼光拉他一把,对他释放善意的阿力一家。   后来也陆续地出现许多与他坦诚交流往来的兽人   他在部落里建立了和霍铎尔的温馨小家,几年光阴,小家里里外外打理得很好,不少设施和家具都完善了。   他一心向往平稳安静的生活。   无波无澜一成不变的日子,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会无聊到发闷,可余白就喜欢这种没有变化的生活。   此刻因为盐地的出现,将微妙的平衡打破。   他知道盐的可贵,没有谁见到不会生出占有的心思。   只要拥有独一无二的盐,收服别的兽族部落就多了重要的筹码,甚至统一所有兽族。   霍铎尔会怎么做?   *   霍铎尔银灰色的兽目在组人和羱族勇士之间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静静望着自己的兽侣身上。   他吩咐:“将地做个标记,每个兽人都挖几块盐带在身上,回去以后再做调整。”   雄兽块头大,力气大,随便挖几块盐就就跟背了几块大砖头似的,八十个兽人能带回不少份量。   至于这片地方,倒不担心被兽人发现。   时下将近秋末,许多兽族都趁着短暂的秋天狩猎囤粮。   而西山之顶路程遥远,途中遇到的野兽更是不计其数,如果没有实力和数量足够的勇士护送,很难登上西山顶峰。   兽人再傻,都不会在趁此时过来登山。   挖好岩块,又在四周做了标记,霍铎尔整合队伍,抱上余白率先领路走在前头。   见状,蛮和貅跟上,毛毛带着两个兽人包后。   这一趟往返的路程将近十八天,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到羱族部落时,举目四望皆朦胧灰暗,迎面的风刮得脸颊生疼,裹着几分肃寒的气息,初冬已然降临。   还没完全靠近羱族的领地时,蛮和貅等巨人族兽人便远远瞧见一睹像山,却又不是山的东西。   “霍大,那是什么?”   余白望着耸立的高墙,轻声解释:“是城墙,进入领地的第一道关口,大门每天都有兽人轮岗值守,两边是瞭望塔。”   蛮惊疑。   他对余白这个小亚雌兽虽然抱着一些好奇心和说不清楚的好感,但这份感觉源于他们霍大的原因。   此刻他问霍大的话,为什么小亚雌兽会插嘴?   就算再怎么宠爱,小亚兽也不该打断他和霍大的交流吧,对方能听懂他们说的吗?   霍铎尔淡淡扫了一眼蛮:“建立城墙的想法,是白提出来的。”   蛮呆了一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目光落在余白身上,满脸的图腾因为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鲜活和狰狞。   他愣道:“都是你想的?”   余白胳膊一收,抱紧霍铎尔的脖子,轻轻点了点头。   性格比较稳静的貅也倍感诧异,但他脑子不像蛮那么死扭,稍一思考,结合余白前几天认出他们都不懂的东西,盐,包括眼前这道从没见过的城墙……   他打量余白的眼神逐渐变化,充满几分严肃。   “霍大,您的兽侣,白,难道是羱族部落的祭司?”   霍铎尔:“白不是祭司。”   貅微微缓了一口气,下一刻又因为霍铎尔的话而震撼。   “白比祭司重要,他是兽族之神对我们的恩赐。”   此话一出,蛮和貅立刻知道余白不是普通的亚雌兽,恐怕在羱族部落里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他们离开部落的这几年,接触过不少其他部族的兽人,雌兽和亚雌兽总是需要雄兽保护,地位比较弱势。   可余白却颠覆了他们认知,亚雌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蛮结结巴巴地:“霍大,你、你怎么就能找到这么厉害的亚雌兽?”   貅心里忖道:如果余白没有本事,没什么能力的亚雌兽很难被霍大看上吧。   他们并不知道,余白越是弱小可怜,霍铎尔就越要护着他。   走进羱族领地的大门时,霍铎尔抛下一句:“白在三年前的那场兽潮救了我的性命,假如没有白,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这条命是白的,你们如果还认我,怎么对白心里应该清楚。”   霍铎尔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态度,蛮和貅一时无言以对,停在原地久久没回神。   他们霍大是最得山神宠爱的巨人族,整个兽世大陆,恐怕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比霍大厉害的兽人。   可霍大却将命交给余白,对方虽然有些本事,但……   貅:“蛮,你……有没有觉得霍大和以前有些不同。”   蛮搓搓脸:“岂止不同……”   霍大三年前离开部落,就为了把逃离的族人带回去,那会儿不管族人怎么争辩,恳求,抗争,霍铎尔的脸色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是最恪守族规的人,如果不是上次遇到规模不小的兽潮,阿月那伙族人恐怕还不想那么快和霍大重逢。   但不论如何,霍大三年前拼死抵抗兽潮的袭击,为族人争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就算害怕被带回去,相比之下,更担心霍大被兽潮伤到性命。   族里内部的矛盾怎么闹都可以,仅剩的二十八个巨人族,少一个算一个,他们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族人从这世上消失了。   *   蛮大咧咧的带着一帮族人踏进羱族内城,别管他们是不是土著兽人,就这气势,进出别人的部落就跟回到自家部落似的,自在,狂放。   铺了沥青的小道上本来还有一群雌兽干活儿,见状,纷纷藏回屋内,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巨人族……   好多巨人族,羱族部落被他们攻破了吗!   酋长听说霍铎尔带了一大帮巨人族回部落,不淡定地往外跑,麻布鞋子都快跑飞了一只。   直到留在部落里的羱族兽人和酋长抬头望着挤满道路,黑压压的,像小山一样,通身凶恶气息的巨人族,所有人都愣住了。   “霍、霍……”   酋长舌头打结,霍铎尔道:“都是自己人,我们这次出去收获了很重要的东西,先让所有勇士休息,也请酋长好好招待我的族人,过后我会去议会殿一趟。”   随着这趟路程的结束,身强体壮的兽人都有点吃不饱消,急需补充体力和精力,别说怀里的兽侣。   霍铎尔一心想把余白带回家里休息,撂完话,很快抱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兽侣离开。   刚进部落,余白一路上刻意支撑起来的精力几乎泄了个干净,只进城这段路就蔫得厉害,眼皮都掀不开。   “白,到家了。”   他含糊地“唔”了声,走进院门,小狼兴奋地嚎声隔了层膜似的响起,余白想回应,却有心无力。   霍铎尔呵斥一声,看小狼夹着尾巴不吭声后,什么都没做,只卸下身上所有的行李,单单抱着余白躺进床上。   不管今天外面怎么样,他只想守着兽侣。   这一刻,霍铎尔不愿受到任何人打扰,他只想和余白单独待在一块,只有彼此。 第67章   余白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朝桌上的沙漏望去,沙子的刻度指示在上午十点左右。   外头出了太阳,部落里城墙高,没什么风吹进来。   门和兽帘微微敞开,一束光就从缝隙穿入屋内,眯着眼睛,隐约能看到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门口吱呀一声,小狼蓬松的身躯挤进屋内,它不知道从哪里捕了只会飞的虫子,用厚厚的肉垫扑着玩。   虫子在小狼爪心扑腾,小狼没弄死它,松爪,继续扑,一头狼玩得不亦乐乎。   余白看了它一会儿,笑道:“霍铎尔出去了吗?”   小狼嗷一声,发现小两脚兽醒了,立刻放弃了扑虫子的游戏,抖了抖身上的皮毛,轻巧地蹿到余白跟前。   “嗷嗷嗷嗷呜”~   那个谁是出去了~   嗷完,小狼的肉垫本来想将虫子往床上扒拉,它迟疑片刻,想起小两脚兽爱干净,便把虫子拍得半晕,摆在床头底下的地板上。   它把床弄脏的话小两脚兽不会生气,大两脚兽就不一定了,肯定会恼它搞破坏,它才不是搞破坏的狼。   小狼的大脑袋往余白伸出兽褥的手心拱了拱。   “嗷”~   玩~   余白露出一丝浅笑:“我不玩虫子啊。”   他见这小飞虫生得荧绿,翅膀斑斓,呈半透明,生得挺漂亮的,就和小狼商量把它放生了。   小狼尾巴一扫,用爪子把虫子扒拉出门外,至于能不能飞走就看虫子自己的造化了。   余白穿好衣物下床,院子里空荡荡的,浮着一层浅薄的光晕。   菜地里种植的瓜果已经收割入窖,带叶子的菜少部分留在地里,赶在下雪前能吃完,其他的都装进罐子里腌制。   霍铎尔在灶屋内留有热饭,还温着一碗排骨炖芋头,一碗葱花鸡蛋汤和蒜蓉炒青菜。   余白将暖乎的饭菜端入屋内,份量正好适合他吃干净。   小狼蹲着晃晃大尾巴,它已经自己进山吃过一顿了,并不饿,纯粹是看到吃的嘴馋,哈喇子从舌头流到地上,   余白夹了块排骨给它,小狼吭哧吭哧两下啃干净,砸砸舌,回味了一下。   余白准备继续给它丢第二块,小狼用脑袋将他的手背往回推。   “嗷嗷嗷”~   不要啦~   它能自己打猎,还能给小两脚兽打猎,已经是只厉害狼,才不要抢小两脚兽的肉。   如今整个家里,大两脚兽和它都能捕猎,唯独小两脚兽没狩猎的本事,   小狼打量碗里的排骨,心想一丁点肉肉,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小两脚兽就吃太少了,身板才不够强壮结实,没有力气去捕捉野兽。   不过没关系,它和大两脚兽可以养小两脚兽,就算哪天大两脚兽没本事了,已经成了大狼的它养活两个两脚兽不成问题。   小狼深感自己肩膀挑着重担,当下,湛蓝的双眼睁得老圆,昂起胸前的绒毛,试图严肃稳重地看着小两脚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十分可靠的。   余白:“……”   经过半个多月的分别,小狼变得分外黏人。   饭饱,余白清洗碗筷,小狼蹲在一旁,爪子不时在空气里比划几下,又悻悻收回。   它想帮小两脚兽洗碗,可那两块肉垫只能往碗具上拍一拍,假如没把握好力道,还可能把碗拍碎了。   之后,余白将外出采集的药草筛选出来,将一部分分类整理,挂到架子上晾晒。   趁着放晴,初冬的日光暖融融的,没有夏秋的干燥炎热,也不似深冬时裹着冷意,此刻的太阳晒起来是最舒服柔和的。   余白晾完药草,眼看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便将床上的兽褥和枕头抱到晾晒的地方挂起来。   他留了一张毛毯,搬出躺椅,椅子摆在屋檐下方透光的位置,胳膊一抻,舒展了几遍懒腰后往椅子里躺去,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紧跟的小狼已经有了经验。   它嘴巴张开,叼起毛毯一角,吭哧几下便把毯子该盖到余白脖子上,脑袋还把小两脚兽的手全部拱进褥子里。   这些照顾小两脚兽的办法它都是跟着大两脚兽学的,对方不教它,它就跟在旁边看,观摩数次就有经验了。   比如它知道小两脚兽喜欢晒太阳,如果是夏天,那就用薄薄的麻布被子盖到对方的肚子,像今天这样冷的时候,就得用厚点的褥子盖到脖子以上。   外出一趟到底是亏损了元气,余白手心捂着几分发饱的肚子,漆长的眼睫半垂。   暖阳很快晒得他茫茫欲睡,颊边浮起两抹脂色。   柔软的唇微启,轻轻吸着气,颈子偏了偏,不多时就完全进入梦境。   小狼原地圈起大尾巴趴好做假寐状态,偶尔睁眼,瞥见小两脚兽的褥子往脖子下滑了一点,便用嘴巴叼起来给他重新盖回去。   日头偏斜,下午两点左右霍铎尔才从外面回来,   他刚进院门便放轻动作,兽目舍不得从余白脸上移开半分。   只半天没见,霍铎尔发现自己想余白想得不行,才将族人安置好就片刻不停地赶了回来。   他的兽侣脸蛋浮出一层润红,颊边的肉细腻,白中透粉,暖光将脸上的细小绒毛晕得异常柔软,唇微微启着吸气,舌尖抵在齿间,窥见一抹湿软殷红。   余白睡得天昏地暗,却不知霍铎尔承载椅子上俯下身躯,舌轻轻在他上下唇舔了几下,碰到那截软滑的小舌尖,立刻撬开缝隙,卷着软滑的舌头舔舐吸吮。   余白回笼些许意识,落在耳膜的水渍黏连声似真非真,隔着层朦胧,更显出几分情欲暧昧的色彩.   他喉结滚了滚,顷刻间溢出轻哑甜腻的嗓音。   此时余白唇被堵得严实,鼻尖不停翕动,尽管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却未抵抗半分。   霍铎尔将他身上的兽褥都揉乱了,遒劲结实的长臂稍一使劲,干脆将他托起抱在怀里。   粗粝的大掌有些遏制不住力道,光洁细腻的脊背被时重时轻地刮一下,揉一下。   指腹收回来时,带出几分湿润,抹到余白眉眼,接着自己舔了去。   余白脸蛋爆红,却乖乖跨开腿弯,嘴巴也张得更开了。   虽然羞赧,可没有回避。   两人出了一趟远门几乎没怎么亲近过,说不想念对方的是假。   余白性子柔软,嘴上害羞表达,可这会儿实在被揉得越来越想了。   “霍、霍铎尔……”   他叫了一声,霍铎尔很快明白其中意思。   雄兽一边走一边将生了胡茬的下颌往兽侣细滑的颈子拱,势头在回到房内时已经蔓延。   霍铎尔松开嘴,只见颤巍巍地晃了晃。   他合起指腹轻碰,反复刮擦。   待口舌并用地哄了好一阵,余白这才微微点头,“嗯”地应了。   他尽力撑起胳膊,眸子越过泛红的膝盖,呜一声,好不可怜。   霍铎尔平复着急促起伏的胸膛。   “白自己抱一下好不好?”   余白眼角淌满湿润,可还是顺从了这句话,乖乖地把手穿过膝盖弯。   霍铎尔瞳孔紧缩,目光炽红,喉结急速滚动。   被挡在门外的小狼原地转圈圈。   它听着大两脚兽粗沉地低吼,间夹着小两脚兽可怜兮兮却又带着一丝婉转的啜泣,像难受得哭了,又好像不是太难受。   小狼竖起大尾巴等,时不时焦虑地舔舔肉垫。直到暮色四临,房门这才被大两脚兽从里面打开。   一股浓郁的气息涌出,小狼竖起尾巴做警惕状嗷嗷几声,霍铎尔让它别吵,烧了点热水,又在另一个灶上煮点粥食。   下午六点过,天色已经暗了。   余白擦完身又被霍铎尔抱在怀里喂了点热粥,眼睛半阖,嘴里才咽干净最后一口米粥,便不不由自主地睡了片刻。   沙漏指示到晚七点的刻度,余白忽然醒了。   霍铎尔整准备出门,见他光着脚打开房门,几步返了回去。   “白,我去议事殿和族长商议点事情,你累了一下午,早点睡觉,我很快回来陪你。”   霍铎尔精神饱满,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劲。   他打横抱起余白往床上走,却听怀中人轻轻地飘出一句:“我不想自己待在家里。”   “可是……”   现在霍铎尔和酋长议事并不会回避余白,他有参与的权利。   且就算余白不过去,等霍铎尔回来以后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   “白,我担心你累着。”   余白脸红:“你都这么有精神,我也没那么累啊……”   他支支吾吾:“而且我午前休息过了……”   霍铎尔二话没说,扯开兽袍和厚实的披风给他穿上,既然余白想去,自是求之不得。   反正不用余白走路,霍铎尔抱着他直接出门。   *   初冬冷夜,议事殿。   酋长和羱族部落的几个长老,以及巨人族兽人蛮、貅前后脚走进门口。   霍铎尔在他们进门后也抱着余白赶到。   两族见面,还没开口,却见蛮嗅了嗅鼻子,惊疑又羡慕地看着精神抖擞的霍铎尔,再瞅被裹在严严实实抱过来的余白。   “霍大,看来你对白真的很好,刚回来就干了那么久啊!”   余白:“……”   酋长和几名长老眼睛抽搐,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第68章   霍铎尔目光一转,错开蛮揶揄的眼神,示意对方适可而止。   他低头看向酋长:“有什么事商量。”   这话是出于客套和尊重酋长才问的,霍铎尔已经猜出酋长想说的事情。   酋长弯了弯布满纹路的眼睛:“里面暖和,大伙儿进去坐着说。”   殿内烧着碳,又点了火,如今的火种不单单只用木柴。   年初春后,部落的兽人外出寻觅物资,发现了一种没有见过的树脂。   自从余白领着兽人们用树枝和碳灰做成沥青往路面铺上后,他们很热衷于寻找新鲜的东西,没见的都带回来,兴许有什么用处。   要知道沥青铺出来的路比原来的泥路平坦整齐,下雨天还不会泥泞。   部落里过去的烂路逐渐被沥青路取代,出行的主干道从城内延伸至城外,不管城里城外的兽人进出都十分方便。   兽人找回新的树脂, 第一时间就送到余白面前。   余白和几名有经验的老兽人研究,发现新品种的树脂燃烧缓慢,这意味着可以用来做蜡烛。   老兽人不知道蜡烛是什么,余白就向他们解释了一番。   当时想法固然很好,但树脂的份量有限,都用来做蜡烛的话实在太浪费了。   几个老兽人一合计,决定用处理过的树皮和可燃草料扎成手臂长的东西,往引火处的表面涂上一层树脂,让其慢慢燃烧。   余白觉得老兽人想出来的这个东西比木柴耐烧,外形很像火把,于是就命名为火把。   他们还用蜂蜜制过蜡烛,但蜂蜜可贵,且份量稀少,烛火又细小,便打消了大量制作蜜蜡的念头,用火把照明。   此刻几支火把将议事殿照亮大半,蛮和貅颇感兴趣的看着新鲜东西,不用猜,火把这种稀奇古怪的说法肯定又是来自霍大的兽侣。   如果其他部落的祭司能得到兽神那么多传承,早用就鼻孔对着兽人了,可霍大的兽侣动不动就脸红,说话也软声细气的,身板那么小。   假若没有霍大护着,只怕会让兽人欺负了去,又或者叫更强大的兽族捋了去。   蛮摇摇头,听到酋长叫他,便大咧咧地看了过去。   这会儿羱族酋长想跟他和貅商议什么,他们心底有数。   正如蛮想的,酋长客套话说了一番,直接询问蛮带来的巨人族兽人是否有意并入羱族部落。   酋长刻意绕开这帮巨人族是霍铎尔带回来的话,只说是蛮带来的。   霍铎尔在羱族部落生活三年,地位非同往日,酋长断不可能放着这个实力强大的雄兽往外推,直接将他认作羱族部落的兽人。   这小心思,在人际关系上反应一向比较迟钝的余白豆发现了。   蛮听完酋长的话,横着图腾的眉毛扭了扭,双臂环胸,嗤地冷哼。   “你这老羊头好大的口气,一口想把巨人族吞了?”   酋长看蛮那副煞气外露的模样,再瞅了瞅貅,气质比较斯文的貅也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呃”一声,擦擦冒出的冷汗。   酋长搓搓手:“是这样的,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加入部落的所有兽人,你们可是最强的勇士,该有的都有,而且部落每个月都会给勇士发放粮食和布料,奖励只多不少啊。”   “过去两年,像黑耀族、独角族的都加入羱族部落,各位勇士可以打听一下,部落里绝对不会亏待各位勇士。”   余白瞥了瞥酋长,有些话咽回肚子。   想进内城的规矩至今没改,如果要招纳蛮这些雄兽,他们没有兽侣,酋长愿意让所有兽人入城么?   领地城墙的建设落地,不论内外城都多了一层坚硬的防护,即使住在外城,也比过去安全了许多,   尽管如此,有追求的兽人,肯定想进入内城。   蛮这帮巨人族兽人一看就随心所欲惯了,各有各的心气,要他们按照羱族部落的规矩行事,找兽侣结契,通过考核,就是余白,也觉得对方不会答应。   蛮呵呵一笑,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   “巨人族不会有求于任何部落,更不会舍弃本族与其他兽族合并,就算合并,也是别族归顺我族,如果不服,就凭本事说话。”   蛮目光一转,一改平时大咧咧的粗糙形象:“霍大,你虽然是羱族的领头,但没有绝对的权利,何必留在这里受这老羊头的使唤,你带我们离开,我们到别的地方一样可以建立巨人族的领地。”   话一顿,充满威胁地道:“霍大,倘若你实在喜欢这里,我们就和你一起把它打下来,变成我们的部落领地。”   羱族几名长老拍着桌子站起来:“你……你……”   酋长勉强维持冷静:“我们好心款待各位勇士,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恩将仇报了。”   蛮毫不退让:“如果没有我们出手相助,这场兽潮,羱族派出去的勇士会死多少?款待我族难道不应该?”   “我族好心帮你,你却反过来想吞并我族,壮大羱族的实力,谁恩将仇报谁心里有数。”   貅说道:“若以后部落对外宣称是巨人族的领地,我们倒是愿意留下来。”   他们将态度撂明,并不愿意带领族人并入羱族中。   酋长深深吸了几口气,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霍铎尔。   蛮这帮兽人对霍铎尔的态度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如果有霍铎尔帮忙,也许事情就没那么难看了。   “我尊重蛮他们的想法。”   霍铎尔道:“我被白救了一命留在部落,属自己的意愿,其他族人或去或留,我不会干涉。”   瞥见酋长脸色发白,霍铎尔话锋一转,并未把话说死。   这三年他走了不少地方,哪里适合建立兽族领地再清楚不过。   兽族想要发展起来,就不可能封固闭塞。   有了余白的点子,加上部落里兽人们的反复实践,经过两年建设,羱族的实力今年已经超出了褐族。   领地四周,有一些还未归顺但迁来落地的小部落,小部族可以用野外猎到的资源和羱族交换粮食麻布陶器,也可以帮羱族部落干活,用劳动力换取一些吃的用的。   可兽人资源有限,尤其是实力强大的雄兽,面对可能随时会攻打羱族的褐族耀族,以及很有可能突然爆发的兽潮,羱族只跟小部落维系友善的往来并不足以应对,他们需要结实更强大的盟友。   倘若巨人族愿意和羱族做盟友,在建设领地以及供应资源方面时,有霍铎尔牵引,会尽量维持两边的平衡。   酋长面色稍缓,眼看蛮的脸色要变,霍铎尔语气沉稳:“蛮,回去再和族人们商量此事。”   貅在蛮的肩膀拍了一下,朝霍铎尔说道:“霍大,我们会好好考虑。”   蛮刚才那些话不无道理,可听完霍铎尔的话,貅细心思考,便冷静下来。   他见到了与绝大部分部落都不同的羱族领地,这里有着超乎兽人预想的东西,如果能换取到有用的资源最好不过。   巨人族过去避世,不与任何兽族来往,出来三年,他们心里很清楚,一味的封闭并不是长久生存之计。   会议结束,霍铎尔把始终安静端坐在兽皮椅子上的余白抱了起来,将兜帽往他脑门罩上。   余白胳膊一环,越过后方,瞥见蛮一脸不服和憋屈,眸光闪了闪。   走出会议殿,夜色黑蒙蒙的,可铺了沥青的道路两边间隔一段距离都在屋檐下挂了一支火把照明,如此一来,兽人就不会摸着黑踩路,给生活带来方便。   霍铎尔怀里托着余白步行一段路,蛮追了过来。   “霍大,你明明是我们的头儿,为什么要向着羱族说话?”   又道:“难道就因为跟羱族的亚雌兽结契,你要一辈子留在别人的部落里?”   霍铎尔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蛮狰狞着脸,把目光转向余白。   “白,霍大是巨人族的头儿,我们都听他的话,可霍大留在羱族里,不是所有兽人都服他,那个老羊头心思坏得很!”   余白垂眸,神色有些动摇。   见状,蛮继续开口:“如果白愿意离开羱族,霍大肯定跟我们离开,何苦在这里受制于其他兽族,你那些传承教给我们,我们一样能建好部落。”   霍铎尔不变的神色有了波动,他警告地看着蛮:“别强迫白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霍大,你……”   “我的命已经是白的了。”   蛮捏紧拳头,望着余白的目光很是复杂。   余白一路温顺安静,此时打量两个兽人,轻轻叹了叹气。   他虽然迟钝,但并非什么道理都不明白。   没有正面回答蛮刚才的话,他搂紧抱在霍铎尔脖子上的胳膊,只问:“蛮,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们一开始没有过来找霍铎尔?”   过去三年,无论寒暑,霍铎尔坚持不懈地在越来越多的地方留下记号,哪怕气候严冷,他担心标记被雪覆盖,纵然冰天冻地,也坚持外出将标记补上。   最初他会劝阻,可看出霍铎尔内心所系,明白了对方的坚持,渐渐地不再阻拦。   “霍铎尔不曾放弃找寻你们,那些标记,我猜你们应该有人看见了,却没有任何人联系霍铎尔。”   “你们为霍铎尔考虑过吗?打探过他的想法吗?他一次次外出,一次次失落而归,不是因为他没做努力,而是你们避之不见,就因为你们不想回到原来的部落。”   “现在见面,他已经如了你们的愿望。”   霍铎尔目色涌动,贴着余白身子的胸膛骤然起伏。   余白别过眉眼,依旧盯着蛮的脸。   “不管霍铎尔怎么做,他说了不会逼迫你们,我相信他……你、你也不要强迫他用立场做些什么事。”   蛮一愣,良久,才点点头,背身离开。   待蛮走远,余白松了口气。   他刚才自认为自己在讲道理,可说完,眼睛却挂了两串濡湿的水痕。   余白将泪水往宽厚的胸膛抹,   霍铎尔不说,这几年所做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忍在心底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旦开了口,那股情绪就如同洪水开闸泄了出来。   余白抱紧对方的脖子,闷闷道:“我会心疼你的。”   哪怕没有回应,霍铎尔依旧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寻找族人,可他的族人并不想那么快和他见面。   霍铎尔沉默冷酷的面孔微微抽动,他不知道白会这样心细,那串淌进脖子的细细泪水,明明很温暖,却像燎原大火,简直要把他的心脏烫软了,烫坏了。   这种润物无声的长久关注让霍铎尔的心绪有了崩裂的口子,他抱紧余白。   “白,谢谢你……” 第69章   日光微醺,沙漏的时间刻度落在上午九点。   余白抻着懒腰从床上起来,小狼趴在地板上的兽褥,摆了摆尾巴,昂起脑袋朝他呜了一声。   余白弯了弯睡意惺忪的眼眸,伸手在小狼脑袋摸了一会儿,便穿好衣物,去灶屋里打了半盆热水,再兑半盆温水用来洗漱。   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依稀记得霍铎尔说有事去找酋长,他独自吃了早饭,趁着阳光明朗,把昨日晾晒的药草继续搬出去晒。   小狼晃着尾巴跟在他脚后,嘴里叼了串药草,接着停在木架前,垫起后肢,曲长整个身躯,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狼嘴往木架拱拱,学着余白把药草挂了上去。   “嗷呜嗷呜嗷嗷嗷~”   小两脚兽,我厉害吧~   余白看它做得有模有样,揉着大脑袋夸夸,小狼得了小两脚兽的完美,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晒好药草,余白想起来从西山之顶带回来的盐,便搬了砖头大的一块出来,将表层的污垢去除干净,指腹抹了抹,用舌尖浅浅尝了点味道。   青年秀气的眉宇轻轻蹙起,吐出嘴里咸苦的味道。   和余白料想的差不多,这些盐没经过处理,几乎都是带着杂质的粗盐,能尝出明显的苦味。   小狼望着小两脚兽手里捧着的白花花的东西,很是好奇,想着也尝一口。   嗷嗷~   想吃~   余白听出了它的催促,伸手抹了一点点盐。   小狼带刺的舌头卷着他的手指,咂咂嘴,并无异常。   动物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获取盐分,比如狩猎什食,又或舔一些石头,以此获取微量的盐分。   余白没有闲着,他打算尽可能的把盐的杂质过滤掉,弄成细致干净一些的盐。   过去在乡下他经常看到老人食用的还是粗盐,所以过滤盐的简单法子还有印象。   余白准备了木炭和麻布。   他搬来一大口陶锅,加入清水溶解整个盐块,再把木炭置于盐水中。   待木炭吸附水里的杂质,悬浮的沉淀物可以慢慢沉到底部,进行第一次过滤。   日近正午,余白将水里的沉淀物取干净,用质地细密的麻布做了一张过滤用的滤网,对盐水进行第二次过微小的杂质过滤。   用麻布滤网彻底将盐水滤了眼一遍后,余白端着整锅盐水走进灶房,用留存的热炭生火,把锅里的盐水煮至沸腾。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余白将沸腾的盐水搬到角落里避开阳光等待自然冷却,待盐分晶体慢慢沉淀出来,得到的盐应该就没有挖回来的那么苦了。   冬日慵懒,即使足不出户,余白独自在家也能过得乐呵呵的。   他搬出长椅,又在脖子上围了块围脖,拿起一张半人长的小毯子。   椅子往阳光下面一摆,再垫个枕头,余白瞅了眼等待阴干的盐水,继而舒舒服服地窝进躺椅,胳膊钻回兽褥里,揣在腹部前。   小狼这会儿去山里觅食了,没有牦狼崽在旁边干扰,只见他纤细浓长的睫毛合成两把小扇子,倒头就睡。   *   霍铎尔领着酋长和几名长老返回院子时,只见墙角透光的地方摆了把椅子,余白睡在上面,阴暗处用架子撑起一口锅,似乎正在晾东西。   他朝酋长和长老们微微摇头,几个老兽人倒也知趣,并未贸然出声惊扰了沉睡的亚雌兽,只是撑着骨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泄露了他们激动的情绪。   霍铎尔将发现盐山的消息告诉酋长后,几名掌握着话语权的老兽人纷纷要跟过来亲眼看一看。   他们齐齐立在院子里,眼睛巴巴地追着霍铎尔的背影,不久之后,霍铎尔拿了块巴掌大的盐块出来,交给酋长查看。   酋长揉了揉眼睛,压着嗓子:“这些雪一样的东西就是盐?”   霍铎尔:“没错,白亲口承认的。”   酋长抠了一点送进嘴巴,味道虽然带着苦涩,但咸味却是实打实的,比咸豆还要咸,   咸豆不管种植还是使用都比较麻烦,还分季节收获,有时赶上雨水密集的雨期,或连续干旱无雨,咸豆的收成就会受到影响,兽人们都要紧着肚子食用咸豆。   可这种白花花的盐能直接食用,虽然有点苦和粗糙,但不受季节影响,听霍铎尔说满山都是盐,如果把西山之顶占了,就再也不用发愁了。   酋长和长老交换了几个眼神,心知他们得到了大宝贝。   “霍铎尔,这些……你的族人也知情”   霍铎尔:“自然。”   银灰色的兽目低垂,直直扫过几个老兽人的面孔,似乎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打算。   酋长讪讪,巨人族既然知情,那羱族便不好独占。   思来想去,和巨人族结盟,共同守护西山盐地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如果褐族以后知道消息,恐怕会唆使耀族、半兽族,等他们联合起来夺去西山,光靠羱族派出去的勇士并不好守着,能把巨人族拉到同一阵营,加上霍铎尔帮忙,谅褐族那边也不敢贸然行动。   余白睡了个舒服的午觉,手脚暖洋洋的。他掀开褥子,眼眸忽然一转,望向了墙角。   酋长和长老们似乎在嘀嘀咕咕地商量什么,霍铎尔并不插话。   瞥见他睁眼,霍铎尔径直走近,捡起半张落地的毛毯。   “霍铎尔,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他脸色窘迫,霍铎尔不忍心打扰他睡觉就算了,为什么连带着酋长和长老们也变得如此?   偷感十足的酋长和长老们陆续围了过来,几个老兽人目光前所未有的亮,看余白的眼神跟看神明似的。   酋长虔诚地捧砖头大小的盐块:“白,没想到这次外出居然得了那么珍贵的恩赐,还好有兽神指引你,否则我族将会错过它!”   余白挠挠睡乱的头发,霍铎尔俯身替他瞥开落进眼睛里的发丝。   “这种粗盐还太苦了,尽量把杂质过滤干净再食用会比较好一点。”   兽人觉得有盐就是天大的恩赐了,甭管喝野兽的血,还是直接上嘴舔有咸味的石头,咸豆也好,可收获终究受限,如今得到不受季节影响的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可余白却说还有更好的?   酋长目光震了震,余白说的什么杂质什么过滤他听不明白,可亲眼目睹部落这两年的飞速变化,余白说什么他都信。   余白起身,指着角落里那锅盐水。   煮沸的盐水冷却挥发后后底下已经出现一些沉淀的盐晶。   霍铎尔:“这是?”   余白认真仰着脸,借和霍铎尔解释的机会,顺便告诉酋长过滤粗盐的步骤。   “晚些时候就能尝一下滤除杂质后的盐,酋长,到时候我送一点过去给您。”   酋长和长老们对着一锅盐水啧啧称奇,不敢相信等锅里的水干了居然能变出白花花的盐,可白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送走酋长几个老兽人,余白和霍铎尔把乱糟糟的院子收拾了,伴着西沉的落日,将药草一并带回屋内。   冬日最后一点余温消散,夜里冷了起来。   晚上他们在屋内打火锅,彼此闲聊着巨人族的事。   纵使羱族的实力已经足够,可想要并入像巨人族这样实力强大的种族,眼下并没有任何机会。   兽族融合需要合适的契机,比如弱小者寻求庇护,比如实力碾压级地侵吞。   对于羱族和巨人族,两种办法显然并不合适,只能建立盟友关系。   余白迟疑:“霍铎尔,如果你放不下族人,想和他们团聚,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强迫自己留在羱族,如果你离开了我也会和你走的。”   “蛮他们是你的族人,亲人,想和他们团聚无可厚非。可在我心里,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伴侣,亲人,所有事情我只优先考虑你和我。”   霍铎尔握住他的手:“白,我和你留在羱族未必不好。蛮比我更适合跟族人打交道,他性子蛮横,但貅做事心细,有貅在他身边帮衬,正好给他们两个管理部落的机会。”   过去,部落里事事都只凭霍铎尔做主,借这次机会培养出能凝聚管理巨人族的兽人出来也不错。   退一步想,如果他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兽潮里,全族没有兽人能站出来,那么巨人族最终会加速走向灭亡。   蛮和貅能把失散的族人全部找回,可见是有能力的。   “能者就上。”霍铎尔对首领的位置并不看重,只要族人能平安的生活就好。   余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饭饱洗漱过后,望着屋内的火光,毫无睡意的他把之前发酵的那瓶果酒从地窖里取出来。   液体倒入碗里浅尝些许,舌头染了几分果酒的滋味。   他眼睛一亮:“霍铎尔,来尝尝~”   霍铎尔就着余白的手习惯性地像喝水一样饮了一大口,独特的味道冲击着味蕾。   只这一大口下去,耳朵和脖颈立刻红了,银灰色的兽目淬着灼光。   余白“呀”一声,小脸几乎快凑到霍铎尔面前,鼻尖嗅了嗅,像看到什么稀奇事:“居然醉了?”   霍铎尔心跳如雷,按着余白的手贴在胸膛:“什么是醉?”   余白微微脸红:“你现在这样好像就是醉了……”   他又倒了半碗酒,霍铎尔抬手就夺,还没张口饮下,掌心一晃,果酒洒在胸膛上。   余白呐呐:“你是真醉了,还抢我的酒喝……”   霍铎尔盯着身上的酒水,心里愧疚。   他粗着气息道:“白,是我不好,你接着喝。”   余白第一次酿的果酒份量不多,洒了大半碗,剩下的还能再喝半碗就不错了。   他有些气闷,腕子倏地紧了紧,被霍铎尔揽在怀里坐稳。   “白,是我不好。”   挺拔的鼻梁蹭着拱着余白的脸颊:“不该抢你的酒喝。”   淡淡的果酒气息从霍铎尔的口鼻吹向他的脸,余白细腻的脸蛋敷了一层粉似的,想后退避开,一直拱着他的鼻梁埋在他颈边深深嗅吸。   余白手心推了推,碰到胸膛的酒液,忽然伸了截舌尖。   他刚才喝果酒的时候没醉,只轻轻地,猫舔水似的舔了几口,人就晕乎得厉害。   霍铎尔是真的醉了,眼睛赤红,胸膛烧着股火气。   冰凉的酒液只被余白舌尖扫了几口,他胸口的火燎至三路,反客为主,头颅越拱越低。   趴在角落的小狼抬头,呜呜叫了几声,见大小两小兽都不理自己,那大两脚兽还收缩着面孔,舌头伸长,反复叼啜。   霍铎尔托起手臂上的膝盖弯。   他抱起余白,对准那啜湿的柔软,慢慢把兽侣放了下来。   余白往他颈上咬了咬,没什么力气,湿漉漉的发丝蹭得兽人下巴发痒。   霍铎尔大腿上的肌肉鼓了鼓,腿连着腰腹,浑身肌肉偾张鼓震。   余白咬牙,久久,溢出一丝声后,又被霍铎尔从床上抱起。   对方抱着他来回地走,怎么也不停下来。   瞥见火光照亮的地板痕迹,他愣愣看着,眼睛又红又湿,像是受了惊,身子愈发绷紧。   霍铎尔僵硬地停在原地,抱着他将他按在怀里,肩背的肌肉越发偾张抽搐。   兽人仿佛到了极点,低低粗吼了一声。 第70章   夜阑人静,余白昏昏沉沉地任由霍铎尔摆弄。   他半掀的眼缝濡湿,兽人格外耐心地仔细舔舐他的眉眼。   脏掉的褥子换了张干净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余白被放进里头。   他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只听霍铎尔说去烧点水,等待的时候似乎又把地板擦干净了。   再睁眼,初冬的日光隔着窄小的门缝透入地板,余白从褥子里钻出半张脸庞。   犹如水葡萄一样的眼眸怔怔望着屋顶,夜里的事争先恐后地钻进脑海,他连忙拉起褥子把眼睛遮住,眼珠子转来转去,耳根发热,   半晌之后,觉察有东西隔着褥子拱自己,掀开一看,小狼蹲在床头,脖子抻长了,大脑袋搭在他的枕头上。   “嗷嗷嗷~”   太阳都晒屁股啦~   余白摸摸狼头,羞怯地打量四周的地板。   昨晚霍铎尔一直抱着他走动,弄得到处都脏了,此刻已经看不见留下的痕迹,都被清干净了。   他揉乱头发,捂着肚子,心想晚上那样实在太夸张了。   霍铎尔在耦合的时候虽然比较粗蛮,可思想总归比较传统,以前只在床上抱他……   这还是第一次边走边抱……   余白恼羞地搓了搓脸,甚至悄悄掀开衣摆打量,确定肚子没有凿穿个洞,这才松了口气。   肚子上拱来一个狼头,余白推开它,把衣摆盖回去。   霍铎尔进屋时恰好看见这一幕,放下洗漱的温水和粥时,三两步跨到床头一下子把余白抱在腿上,大掌贴在薄薄软软的小肚子上揉。   “白,哪里不舒服吗?”   霍铎尔给他抹过药,尽管已经尽量克制……   但昨晚上余白总是断断续续地喊着肚子要破了,还呆呆地问他会不会怀孕……   那会儿余白看起来异常脆弱,身子又湿又粉,本来就急红眼睛兽人哪里还温柔得了。   余白抻着手肘往抵在背后的胸膛打了一下,晃晃脑袋,抿唇不语。   见状,霍铎尔没逼着兽侣马上开口,就这么抱着人,照顾他洗脸刷牙,粥食也是把余白放在腿上一口一口喂的。   霍铎尔这几天不用出门,干脆一直在家里陪着他。   余白在对方细心地照顾下,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汤汤水水的进补,身体恢复很快。   期间有几个巨人族兽人来找霍铎尔,有个叫阿燎的超级大个头很爱哭,蹲在门口求霍铎尔带他们离开,最后被霍铎尔叫蛮过来把对方架走了。   阿力也过来看余白。   这个少年兽人如今已经成年,长成大部分青年雄兽的样子,就是模样有点憨气。   他和霍铎尔学习箭术,坚持了三年,箭术早就突飞猛进,甚至是拔尖的,但他始终没找兽侣,也没有再固执地想着通过考核住进主城。   如今外城建设得越来越好,城内外都有相同的设施,且有了领地城墙的加固,给外城上了一道重要的安全的保障。   当初一心想挤进内城的兽人绝大部分都改变了念头,争取把外城建设得更加完善。   阿力过来看余白,问他这次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余白正在躺椅里晒太阳,听完,撩开盖在身上的褥子,神秘兮兮地把对方带到檐下阴凉处。   阿力盯着几锅略微浑浊的水,都快盯成对眼了,挠挠后脑,看不出个所以然。   余白露出一丝赧笑,进屋之后拿了个手心大小的陶罐,递给阿力。   “打开看看。”   阿力打开罐子,惊疑地打量里面细细白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比沙子还细,白花花的,今日还没下雪吧。”   “沾一点尝尝。”   阿力抠了一点往嘴里送,他嚯地睁大眼睛,舌头打结。   “怎、怎么是咸的……”   说着,反复打量罐子里的东西:“白,这是咸豆?但味道比咸豆还好,长得也不像豆子啊……”   余白:“这是盐。”   他指着放在屋檐底下的那几锅盐水:“等水分蒸干,剩下的沉淀物就是你手里的盐。”   阿力被眼前这天大的惊喜砸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罐子,还给余白。   这么珍贵的东西,他不认为余白会送他,连酋长都没在族里公开过盐的消息。   余白:“你带回去,以后盐多了,不会短了部落里任何一个兽人。”   “会有很多盐吗?!”阿力不敢相信,可话从余白嘴里说出来,又不得不信。   “会有的。”余白轻声道。   阿力揣着宝贝一样把盐带回家,姄尝了一点,好半晌都没吭声。   最后,她小心把盐藏好,让阿力暂时保守秘密。酋长没发话,他们不敢将从来没见过的盐暴露给别的兽人看见。   半个月后,天上飘起今年冬季的第一场小雪。   万物萧条,草木半枯,羱族部落的中央广场却点起了篝火,场上热热闹闹地。   这夜,酋长召集兽人集合在大棚里,又让阿长带十几名兽人起灶生火。   灶上架起几口大锅,将已经切好的肉兽大腿,胸腹,肝脏等等陆续下进锅里熬煮,搭配各种香料,煮沸后浓郁的肉汤味道逐渐沿着广场扩散,引得兽人口水直咽。   厨艺灵巧些的雌兽还调了几盆蘸料,辣的,酸的,咸的什么口味的都有,换做以前,他们哪里想过吃了那么久的清水煮食还能变化出那么多味道。   雄兽各自携带兽侣和兽崽围在棚子里坐好,余白和霍铎尔坐在酋长右侧的位置。   兽人们吃了肉,喝了汤,酋长笑呵呵地让阿长抬出两罐子,将里面的盐展示给他们看。   从西山带回来的粗盐按照余白的办法全部滤成比较细的白盐,兽人开始还以为这些东西是雪,直到十几名颇有声望的兽人陆续将白盐沾在手指尝了尝味道,纷纷睁大眼睛,胸口上下起伏。   他们深深吸气:“这、这是……”   酋长:“兽神的恩赐!白得兽神指引,此次外出不仅仅发现盐,还有炼制细盐的办法!”   祭司米恩已经麻木了,这两年白给部落带来了太多变化,而白盐的出现,让他已经心服口服。   他怔怔看着手指上的盐,再看余白,面色颓败苍白,仿佛瞬间老了几岁,目光却闪过几分坚定,和酋长微微点头,似乎下了决心。   兽人得知盐的珍贵后,接二连三地匍匐跪下,高声感谢兽神的恩赐。   酋长捋着胡须,笑呵呵道:“部落里每一户兽人都能分到盐,先按勇士积累的功劳分,能者多得,不仅仅是气力活,凡是救治了部落兽人,为部落制作武器,家具的,只要有所贡献,分得的盐就越多,可有异议?”   羱族兽人绝大多数没有异议。   部落的变化和所有兽人的生产付出密不可分,他们的观念也陆续发生了变化。   比如武力不够强大的雌兽,老兽人,可以通过其他方面证明自己的价值,只要往共同的目标使了力,付出了,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白盐一勺一勺的分下去,即便有的只得了一小勺,也如获至宝,暗下决心以后要更加努力,争取以后能多分到一点白盐。   盐分完后,兽人陆续散了,各回各家。   四周的房屋渐渐熄灭火光,夜色笼着部落,路边的火把照亮雪夜里的朦胧小道。   霍铎尔抱起余白准备返回小院。   酋长和祭司米恩齐齐追上,他们拦在路边。   “白,霍铎尔,有些话能不能进议事殿商量?”   议事殿就在不远处,没走多久就到了。   殿内没生火盆,气息阴冷。霍铎尔抱着余白,目光的含义很明显,让他们有话快说。   祭司米恩往前走了两步,直直望向余白:“我愿意退出祭司之位,由你担任羱族的祭司。”   酋长点点头:“这事米恩几个月前就和我商量过,我也同意了。”   余白被兽神赋予传承,如今在羱族领地有名气非往日可比,兽人们尊敬他,喜欢他,哪怕性子温和柔软了些,可有霍铎尔在他身边镇场,没有谁敢对他不敬。   酋长起初怀有忌惮,毕竟余白原本不是羱族的兽人。   可三年光阴流转,他的那些忌惮和余白带来的影响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笑至极。   既然余白来到羱族,这不就是兽神的降下的指引?   他决定顺从兽神指引,刚好米恩也想通了,加上前任老祭司早就有了这个想法,稍一合计,便决定推举余白担任羱族的祭司。   酋长弯了弯颤巍巍的老腰:“白,你就答应我们吧。”   余白迟疑,霍铎尔掂了掂他,先开了口。   “这个答案白早就有过回应,莫非酋长怕我离开部落,并将白带走?”   酋长哑然,没有否认他的确有这个担心。   毕竟巨人族如今在羱族西北方向建设领地,霍铎尔的根毕竟在那里,如果心软了决定回去,余白肯定不会留在羱族。   与其让余白跟着霍铎尔离开,不如想尽办法把他留下来。   对峙半刻,有霍铎尔在,余白坚定了立场,没有答应酋长和祭司的请求。   “我不会那些祈福的仪式,做不来祭司的。”   米恩抢在酋长之前开口。   “我可以教你,难道你就不想学?”   余白老实地摇头:“不怎么想学……”   米恩和酋长双双噎住。   软的不行,求着也不行,来硬的……瞅了瞅一旁的霍铎尔,算了,这个法子更不可能!   **   翌日,天仍飘着雪,地上积雪足有脚踝深。   霍铎尔打算去看一下蛮他们,才出门,身后跟了串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   他停步回头,瞥向一处房屋。   走过的路面跟了串不大的脚印。   霍铎尔无奈:“出来吧。”   余白扶正毛绒绒的兜帽,浑身裹得厚实,笨拙地挪着步子跟了过去。   “白,今天太冷了,城外风大,我不带你是怕你着凉。”   余白点点头:“我知道呀。”   他指指自己的围脖和兜帽,又艰难地转了一圈,说话的时候白气呵在脸上,鼻尖红彤彤的,但也乖乖的。   “所以我很听话,穿了那么多才出来,不会冷到。”   "霍铎尔,你也带我去看看你的族人嘛。"   他作势要走,一歪一斜地踩着积雪,还故意佯装准备摔倒。   “你不带我,我就跟着你的脚印过去。”   还没倒下,身子立刻腾空。   霍铎尔怀里抱了个毛绒绒,面对面抱着走。   “白,我带你。”   余白露出一丝浅笑,还把一半围脖往霍铎尔脖子上套,用微微冰凉的小脸去贴露出点肌肤的领口。   霍铎尔很淡地笑了下,臂膀收紧兽侣的腿弯,往上托起,围在腰上。   “圈紧点。”   余白“唔”一声,腿圈起来夹着,听话得不得了。 第71章   朔雪茫茫,天地间雪色相连,狂风卷起几道小型龙卷风,路上倒着许多狂风吹倒的枯枝,还有几串凌乱,几乎被新雪覆盖的野兽足印。   从羱族部落走到巨人族建设得领地约莫一个小时,又逢气候恶劣,若是体质不够强壮的兽人,恐怕已经被连续吹起来的风柱卷走。   凛风肆无忌惮地穿过光秃秃的树群,卷起来的毛雪往脸上扑。   走到这里,霍铎尔就后悔把余白带出来了。   余白伸手拂去钻进霍铎尔脖子里面的雪,冰凉的触感冻得指尖颤了颤。   他从冻红的嘴唇里呵了几口白茫茫的寒气,眼睫毛弯成两道月牙,即便霍铎尔护得再严密,仍有些许细碎的落雪掉在睫毛上,视野一片朦胧,看不清楚路况。   霍铎尔捋了捋他的兜帽,抹去被风吹到他额头的雪花。   余白嘴里嘶嘶几声:“还能坚持。”   兽人粗粝的大掌扶着他的后脑一盖,几乎将他露出的半张脸全部按入胸膛。   这时候余白很是羡慕霍铎尔。   眼前冰天冻地的,他都裹成了一个球,冷得打抖,眼睛更是睁都睁不开。   可霍铎尔掌心却是暖和的,抱着他一个累赘还能顶着狂风大雪行动自如,身体素质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冒雪走了一个多小时,余白的肩膀被霍铎尔轻轻一拍:“就要到了。”   闻言,他把脑袋从对方胸膛拔出来,扶正兜帽,霍铎尔还细心地替他把吹进嘴里的绒毛取出。   直至此刻,余白才发现这里的风势被三面的比较高的山岭挡去不少,巨人族的新领地建在一处不算大的谷地内,除了留下一个入口,别的地方用石块堵住。   谷口周围有巨人族放哨,瞧见他们,远远地喊了声:“霍大——”   待走近,余白发现谷内的巨人族兽人几乎全部出来迎接了。   比起初见时他们身下只围了件遮羞的兽皮,如今每个兽人都裹了兽袍。   余白在打量对方的同时,站在最前面的蛮和阿燎也盯着霍大怀里抱的那团毛绒绒……亚雌兽。   阿蛮挑了挑浓眉,做个端抱的姿势,笑呵呵的。   阿燎神色复杂,心里不是滋味。   换做从前,他们一定会打趣霍大太紧张兽侣了,没见过谁走哪抱哪的。   可如今霍大不跟他们回来,又被小亚雌兽救了一命留在羱族部落。   他们将一部分原因归在余白身上,巨人族的头儿被一个外族亚雌兽带走了,说完全没有埋怨是假。   还是貅站出来打圆场:“外头风大雪大,先进屋避一避。阿明他们出去打猎了,需要晚点时候才回来。”   为了能赶在下雪前住进房屋,领地内建成的房子不到十间。   除了唯一一对兽侣阿月和阿明单独住,别的都是单身兽人,几个挤在一屋,也足够了。   巨人族新部落如今只粗陋的搭建了外墙和房屋,他们用的陶器、香料和兽皮还是羱族为了答谢兽潮的相助之恩供应的,此事由霍铎尔出面调解,两边都没有任何异议。   退一步来说,就算羱族不供应这些东西,巨人族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是山神一族,无论身处何地,总能被自然山川所接纳,适应能力极强,因此冬季入山打猎对他们而言不算难事。   而且他们从西山之顶带回了不少盐,用粗盐和别的部落换东西,也能换到不少。   但盐属珍贵之物,这时候绝大部分山谷和道路都结了冰,很多路都被封死了。如此寒冷的时节想出发去一趟西山绝非易事,要么等冰雪消融,要么绕路,往返的时间最少也要耗费一个月左右。   所以蛮和貅商量过,不到不得已的地步,绝不用盐和别的部落做交换。   霍铎尔抱着余白走进最大的一间木屋,屋内空荡荡的,没搭床,几张兽褥卷成一团,睡觉的时候再铺开。   余白从霍铎尔怀里慢慢滑下站稳,他缩了缩肩膀,小声问:“直接睡地上不冷吗?”   蛮拍了拍粗壮的胳膊,大咧咧道:“巨人族天生火力大,我们几个挤着睡一块,暖着呢。”   余白想起每到冬天霍铎尔就会成为他的专属超大号火炉,不由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蛮嘿嘿一笑,蹲在地上朝他挤眉弄眼。   “是吧,霍大那么紧张你,肯定抱着你睡,是不是又热又硬?”   余白脸色爆红,兔子似的蹿到霍铎尔背后藏起来。   霍铎尔:“蛮,别对白口无遮拦。”   蛮咋咋舌:“好的,霍大。”   蛮和貅留下来陪霍铎尔说话,围在四周的兽人打了招呼后陆续散去。   余白瞥见他们没有回屋,而是往领地低洼处走。   迎着鹅毛似的雪,洼地下面的巨人族兽人把兽袍扯开,只围了下身,随后用力地“吼”了几声。   他们往肩膀,大腿,胳膊绑上一袋一袋的东西,有的抬手,有的合掌,奋力挥动手臂,只见隆在地上的泥土瞬间从雪地里蹿起一道泥柱,余白停在门后张望,很快明白这帮兽人正迎着风雪训练。   霍铎尔近两年也会这样训练羱族兽人,不过加压的阻力显然没有族人族兽人的重,更不会在飘着鹅毛狂风的恶劣气候下让兽人硬抗。   就算是体质很强的雄兽,扛几天恐怕也去了半条命。   霍铎尔道:“蛮他们从小习惯了就这样练,且巨人族与自然之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才能这般不忌惮狂风暴雪。”   余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初看只是好奇,过了半晌,望着一具具充满力量、强壮的古铜色肉体,他有点不好意思继续欣赏。   扛着风雪,雄兽们越练越热,兴奋的时候脚一踢一抬,不经意间漏出黑茸茸的东西。   别说其他族兽人,就连羱族部落,至今不是所有兽人都习惯往兽袍里加一件短裤的,他们还没什么遮羞的意识。   霍铎尔也发现了,脸一黑,沉默寡言地将余白带回屋内。   “外头冷,坐下来烤火。”   余白“噢”一声,手心放在膝盖上交叠,坐姿端正乖巧。   蛮大咧咧地岔开腿坐,屁股刚沾椅子,就被霍铎尔踹了一脚。   “霍大,什么意思啊?”   蛮捂着脚踝,一脚下来给他脚骨都踹红了。   霍铎尔:“坐好点。”   蛮嘶一声,把岔开的腿并好:“这样行了吧,哪来那么多规矩,原来大伙儿都那样坐啊。”   余白抿唇一笑,蛮也笑了,腿倒是并得更规矩,不该漏的一丝不漏。   交谈片刻,余白发现蛮时不时挠手指,他和貅的手指明显红肿,一看就是起了冻疮。   “有辣辣根么?”   蛮:“什么辣辣根?”   余白稍微比划:“土黄土黄的块状根茎,味道很冲。”   貅:“有的。”   羱族的阿长负责给他们运送物资时,香料里就有一种余白说的辣辣根,   貅找了两块辣辣根出来,余白从随身带的布包取出一把小石刀,将土姜切成片后,分别递给蛮和貅。   “你们手上生的东西叫冻疮,用辣辣根的汁水涂抹,可以起到一定的缓和的效用,如果受凉感冒,也可以煮成水喝。平时最好注意保暖,不要仗着身强体壮就不把自己当回事。”   蛮和貅听得一愣一愣地,最后按照余白的话往手指上涂了辣辣根的汁水,果然舒服不少。   蛮对他更是好奇:“白,你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亚雌兽也行。”   余白:“怎么了?”   蛮:“给我介绍一个呗,看霍大和你这样,好像找个亚雌兽当兽侣还不错。”   余白实诚地摇头:“没有。”   蛮遗憾道:“可惜。”   还想再说点什么,收到霍铎尔投来的目光,很快敛起神色,正经地加入汇报工作,和貅分别向霍铎尔详细说明族里这几年的变化。   余白坐在一旁像个专注听课的学生,有时候冷了,他就撩起围脖把脸罩住,有时闷了,就扯下毛绒绒透几口新鲜空气。   轮到貅开口的时候,蛮捕捉到余白的小动作,朝他咧嘴挤眉,脸上的图腾也扭来扭去的,没一丝正经。   蛮明明生了副凶恶可怕的样子,余白愣是被对方逗笑了,几双视线齐齐望着他,他脸红地低头,将笑意咽回肚子。   霍铎尔一顿:“时候不早,我先带白回去。”   貅:“霍大,不留下来和我们吃一顿吗?”   霍铎尔:“夜里风雪更大,白不能在外头待太久。”   貅站起来:“我送你们。”   蛮搓搓手:“我也送送霍大和白。”   霍铎尔抱起余白渐渐走远。   从蛮和貅的角度看,他们霍大怀里的亚雌兽是真的乖,走就走了,还抬手跟他们挥挥,也难怪霍大一颗冷硬的心肠化成水了。   余白下巴搭在霍铎尔肩膀,直到望不见身后两个雄兽的身影,这才放下挥挥,做拜拜姿势的胳膊。   行至半途,雪花几乎打在脸上。   霍铎尔始终没说话,快回到家时余白发现了异常。   他尾巴似的追在对方身后,霍铎尔回头差点踩到他,及时把人捞到腿上放着。   “白,你是不是嫌我话少,不会逗你开心。”   余白惊讶:“怎么这样想?”   霍铎尔沉默,余白再问,对方却不再开口。   这一口解释不出几个字的兽人大半夜的把他舔醒,没等他睁眼,便差点被一身蛮力撞到床头。   他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   霍铎尔目光暗涌,摸着他的腹部,把他抱起来。   余白嘴上说肚子要破了,湿湿的眉眼被霍铎尔亲吻,怜惜得不行。   可纵使怜惜,依旧没有停止绕着屋内走。   一边走,一边动着腰胯。   霍铎尔抱紧他:“再走十圈就停。”   余白也信了,可等他数到十圈时,霍铎尔说他数错了,以致于不记得数了第几次十圈。   “白,以后别看其他兽人的,也别管阿蛮。”   余白心想他看什么了,为什么和阿蛮扯上。   等霍铎尔慢慢把他肚子里的东西揉出来时,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应该是吃醋了…… 第72章   严寒冬月,大雪封山。   进出领地的道路相继结了冰,从高塔瞭望,部落四周已成冰川雪原,冰面望不见尽头,出没的只有野熊此类在寒月里豪横的大型猛兽。   羱族今年屯食还算充足,为了平安起见,没有再派遣兽人外出冬猎。   余白一连几日大门不出,时常在屋内烤火,吃点闲食度日。   他炸了猪肉丸子,又在火上起锅,炖了雪梨子汤。   陶盘内的猪肉丸子一字排开,余白耐心地拿着猪毛刷给每一颗肉丸涂上蘸料,又从碗柜里捡出两个碗,将锅内顿好的雪梨汤盛入碗中。   小狼对着猪肉丸子直摆尾巴。   “嗷~~呜~”   想吃~~   余白就挑了几颗没涮蘸料的丸子放进它的碗,小狼低头,长舌一卷,嚼巴嚼巴几下,很快把肉丸吃光光。   小狼胃口大,知道自己光靠这些一口还没它嘴巴大的肉丸填饱肚子是不可能的,过了点瘾就没再缠着小两脚兽,转头出去啃它埋在雪地里的野兽肉。   啃干净了,嘴巴照着雪地反复擦拭,把皮毛弄干净才踱步进屋。   小狼前脚进屋,霍铎尔也从院子外推门返回。   他已将门外的积雪和冰清扫干净。   今年整个兽世大荒落雪频繁,若积雪几日不处理,便把进出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就算是强壮些的兽人,踏着厚厚的积雪都不太方便行动。   上次余白沿着院子四周活动手脚,过程差点踩着冰滑倒,自那以后,霍铎尔便养成每日除冰扫雪的习惯。   霍铎尔先在门外掸去落在肩头两侧的雪,将身上寒气微微拍了拍,这才落下兽皮帘子入内。   余白坐在椅子上,膝头和小腿处盖了一条小毛毯。   他晃了晃胳膊:“快过来吃点东西。”   待霍铎尔坐定,又伸手拂去对方发顶上的冰渣子,小声咕哝:“最近我们又不出门,不用每天扫雪的。”   他微微耳热:“上次差点滑倒只是意外……”   霍铎尔“嗯”一声,但该做的还是坚持去做。   余白本来就说不过对方,见状,无奈地嗔去一眼。   不过他对霍铎尔一向没什么脾气,连在床上被弄得最恼火的时候,无非就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不要”“别这样”等算不上骂人的话。   最严重的时候就张嘴咬人,下嘴的力气不轻不重,霍铎尔还希望余白能咬重点,这一口咬到肩膀或者喉结,能给他激出更多的劲来。   余白似乎看出霍铎尔在想什么,耳根连着脸蛋热起来,他用力搓了搓,把碗里炖好的雪梨汤推过去。   “多喝点……”   又话有所指地支吾道:“雪梨汤可以清热润肺,现在天冷,我们每日烤火,你又吃那么多肉,需要下一下身体的火气……”   连日大雪不合适训练,霍铎尔便没出门操练兽人。   兽人体内的火气越积越重,一方温暖的屋内,操练的对象就成了自己的兽侣。   莫说每日,间隔两三日的频率都叫余白遭受不了。   尤其是当夜结束之后,第二天为了方便上药,经常连短裤都没穿。   余白脸色红白交错,监督霍铎尔喝完雪梨汤,这才把自己的那碗慢慢喝干净。   冬日昼短,夜色很快弥漫整个部落。   霍铎尔收拾好屋子,余白刷完牙准备休息。   他躺了片刻,霍铎尔也回来了,用热水擦过身,每一寸紧实匀称的肌肤散着温热的潮气,臂弯一横,就把余白揽进怀里。   霍铎尔摩着掌心下那截细腻的后颈,一下一下的按摩。   余白很快就抬不起眼皮,脑袋抵在胸膛里进入半梦的状态。   “白,身上还不舒服吗?”   昨夜霍铎尔抱过他,虽然抱完后抹了药,事关身子,还是小心着照顾比较妥当。   余白闷闷地从鼻子里嗯了声回应,吐梦话一样听不太清楚。   霍铎尔会意错误,臂弯一托,手指滑了过去。   细细摩着,似乎在检查有没有哪里伤到,一丝褶皱都没有放过。   余白浑身一颤,紧绷膝盖。   他瞪大水圆的眼睛,从半梦的状态清醒。   “霍、霍铎尔……”   霍铎尔停手,抽回指腹。   余白推了一把:“我刚刚涂过药……”   又小声愤愤:“你把药都擦没了。”   药脂化在霍铎尔手上,兽人额头的青筋跳得厉害,打量指腹,还清晰残留着被一下一下吸附的触感。   霍铎尔喉头滚了滚:“我再帮你涂一次药。”   余白背过身,脑袋钻进褥子里。   “不要……”   怕霍铎尔还要伸手进去,小腿便往对方膝盖踹了一下。   “我要睡觉了!”   霍铎尔看余白背着自己,只好放弃,等人睡熟了,再把他抱过来面贴面地揽在怀里。   冬季的第三个月,落雪没有那么频繁了,偶尔还能看见日头。   这天难得放晴,羱族部落里的雄兽纷纷到训练的广场集合,霍铎尔让另外几个副领头,阿森,泽,鹫、阿林,毛毛负责几支队伍的训练。   几支队伍各有所长,有善于射箭的,擅长防御的,进攻的,训练方式不同,但在体能锻炼的方法上,所有兽人都在同一个起跑线。   屋内看热闹的亚雌兽不甘示弱,主动出来跟着训练。   霍铎尔制定的法子不适合亚雌兽的体质,于是减轻了重量负担,亚雌兽小腿和膝盖上只包两块沙袋,围着场地慢跑,跑完就去练习木茅。   本来留在家里烤火的余白也溜溜达达地走出来凑热闹,小狼抖擞着厚实的皮毛跟在他脚边,还没靠近训练广场就嚎了一声,引得兽人纷纷回头张望。   他们接二连三地朝霍铎尔喊:“白过来了。”   鹫持着木箭飞在半空,看见余白,目光暗了暗,落回雪地,最先停在余白面前。   余白眼眸弯弯地向他打招呼:“鹫。”   鹫微微点头,什么都没说。   虽然白不会再接受别的兽人,但有这个微笑,他心里也尝到了一丝甜美的满足,在霍铎尔迎来前,很快背身飞走。   余白赶在霍铎尔上来接自己前迈下台阶,朝对方挥了挥胳膊。   正在训练的亚雌兽棉向他打招呼,刚出声,就被副领头呵斥几声,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练习。   余白接住霍铎尔伸来的手掌,从三格台阶跳到了雪地上。   秀气的眉眼萦绕着笑意,他心血来潮地开口:“我也想跟着他们训练。”   窝了几乎一个冬季,余白也有些闷了。   初入主城那年,冬日里还能做点杂活儿打发时间,如今他间隔一段日子给兽人上课,霍铎尔又是领头,那些活儿早就不需要他们做了。   余白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习药物,把采集的药草效用认了个七七八八,认不全的就去向老祭司,或者巫医讨教,甚至有几次祭司米恩也参与了探讨,有些他认不全的兽族药物,祭司米恩居然愿意告诉他。   霍铎尔大部分时候则在训练兽人,建设、巩固部落的防御工事。   至于春夏秋三季狩猎的队伍是轮流外出的,分别由几个副领头带队,不需要霍铎尔事事操办。   霍铎尔握起余白细嫩的手心打量,天冷,细长白净的手指被冻得微微泛红。   “白,你不用那么劳累。”   霍铎尔觉得余白平时耗在药草上就挺耗费精力了,哪里舍得他做负重训练。   余白指着边上的亚雌兽:“他们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   说着,绕开霍铎尔,踏着雪小跑到边上,捡起两包装了沙子的麻布袋,掂了掂重量。   小狼拱着麻布袋,脖子一甩,嗷一声,麻布袋被它丢在背上拔腿就跑,变向参与这次的负重训练。   不过小狼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认为自己在训练。   余白把麻布沙袋递给霍铎尔,主动撩了撩裤腿。   他眸子里闪动着期待,白净的小脸微微冻红,却露出齿尖赧然浅笑。   “霍铎尔,你给我缠两个沙袋嘛。”   挨不过兽侣软言温声的请求,霍铎尔重新挑了两个沙袋过来。   他蹲在地上,把余白的脚踝垫在膝头缠绑沙袋。   余白“咦”一声,发现端倪。   “这两个沙袋怎么那么小?”   霍铎尔瞥他一眼。   余白迈起缠了沙袋的腿脚,走得还算轻快。   边上路过的亚雌兽忍不住笑了几声。   “白,那是给幼兽用的沙袋。”   余白兜在绒帽里的耳朵腾地一下热了,他追着霍铎尔:“给我换一个……”   霍铎尔没答应,也没让余白追到自己。   就这么缠着沙袋跑了三四圈,余白扶着膝盖喘气,想坐下来休息时被霍铎尔搀着胳膊慢慢走。   他抿紧唇,片刻后自己先笑了。   “明日给我两个和别的兽人一样的,给我缠幼兽的沙袋算什么呀……”   霍铎尔无奈道:“白,别为难我。”   说着,一把抱起他:“回去休息吧。”   余白蹬了蹬腿:“他们还没练完……”   霍铎尔摇摇头,手指轻抚他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蛋。   “他们都在看你。”   又道:“想练我们回屋里头练。”   余白抱着霍铎尔的脖子,闷道:“总不会又在吃醋吧……”   他是怕了霍铎尔吃醋了,上次吃醋之后就骗他在屋里走圈。   不过这晚霍铎尔没抱着他走圈,而是将他腿弯挂在肩膀上,说是锻炼腿部的韧性。   后半夜余白颤悠悠地由着对方揉腿,连脚趾尖都在打抖。   这宿之后,余白歇了要跟兽人们一起锻炼身体的心思。 第73章   时值早春,迎来了余白来到兽世蛮荒的第四个年头。   羱族部落的发展处在一个停滞阶段,随着这几年人口的快速增长,部落的耕地很难支撑所有兽人的口粮,所以开春以后,直到秋季,定期派出狩猎的勇士只增不减。   除了定居在羱族周边的小型部落,在西北方向,今年出现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兽人力量,巨人族。   大多数兽人都不知道这支巨人族从哪里来的,但他们不敢招惹这个得山神庇佑的兽族,在野外或狩猎区,遇到相貌凶恶的巨人族兽人们都主动绕开路,畏畏缩缩地躲到角落。   不但如此,这一带平原陆续传出了巨人族的恶名,说这支兽族豪横残忍,只要惹他们发怒,碾死兽人就跟碾死蚂蚁一样。   没接触过巨人族,远远瞧见他们的兽人则被巨人族的外貌加深了这层印象,直至开春的第二个月,没有一个兽人敢往西北的领地踏足,就怕惹了巨人族不高兴。   *   春季三月,山口出入的道路冰雪刚融化,酋长便安排了一支兽人勇士队伍前往西山之顶取盐。   和羱族勇士队同行的,还有貅安排两个巨人族雄兽。   因这事,两族还闹了点矛盾。   酋长认为巨人族派出的勇士太少,蛮环胸冷笑,说两个巨人族雄兽足以抵羱族派出的一支队伍,争执两日,便举行了比试。   比试设在羱族部落的训练广场,羱族兽人和巨人族兽人都来围观了。   小雨落如牛毛,余白双手揣在毛绒绒的兽皮袄子里,脑袋一昂,跟着凑了这趟热闹,   堵在后方的兽人看他抻着脖子太辛苦,便将他往前推去:“让一让啊。”   被推开的兽人不满,想挤兑几句,瞥见是余白过来了,连接都止声,嘴里喊着“让白站前面看”,话一出口,余白面前就多了一条道。   他拔出一条揣得稳稳的胳膊,挠了挠兜帽上的毛绒绒,笑容温和柔软,说话也好声好气的。   “我站后面也一样的。”   “那不行!”   “白,快过来~"   更有的趁霍铎尔不在,壮着胆子建议:“白,不如我抱你放到肩膀上看。”   说这话的被旁的兽人砸了几拳:“想得美。”   “那我也要抱。”   “我告诉霍大去!”   不管雄兽还是雌兽,都争着想抱余白。   没别的原因,余白小小软软的,而且身上有有一股浅浅的香味。   像棉这些和余白走得比较近的雌兽私下里和他问过,问他为什么总是香香的。   余白脸红,低头把自己的胳膊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味。   倒是冬春时为了防止皮肤皲裂,会涂些自制的油膏。   油膏用动物的脂肪和几味药草炼制制成,带了点植物的气息,但算不上很香。   他把油膏的制作办法告诉部落里的兽人,棉她们很快就做好了,涂在脸上身上,也没有和余白一样的味道。   余白总是透着股好闻的香气,又长得白白净净,分外软和,谁不想抱一下?   这绕绕弯弯的想法太多,让个道也不算什么了。   余白给部落带来了那么多传承,且只要没有眼瞎,都能看出酋长和祭司对他的态度。   哪怕余白并未答应,仍有不少兽人把他当成下一任上任的祭司了。   鹫持着木茅走到他面前,脸冷冷酷酷的,但眼神和旁边争来争去的兽人差不多,似乎只要他点头,就抱着他飞到天上观看比试。   余白拒绝了兽人抱自己的提议,疾步走到训练广场中央的位置。   酋长朝他招了招手,笑呵呵道:“白也来看热闹啊?”   又问:“白觉得哪边能赢?”   余白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他觉得那两个巨人族雄兽会赢,可说了实话怕酋长不高兴,索性装傻不说。   就和他预料的,兽人小队,包括毛毛在内的十七个勇士轮番上场,最后以微弱的劣势输了。   巨人族天生就力大无比,蛮派出的这两名雄兽使用的山神能力虽然不是很强,但对付一般兽人没有问题。   他们合力用泥土和石头发起进攻,将每个兽人强势分开,场上飞沙走石,迷乱视野,余白睁不开眼睛,巨人族却在这样的环境下穿梭自如,将被土墙隔开的羱族勇士逐一击破。   战斗结束,余白默默睨了眼面色僵硬的酋长。   对面的蛮狰狞一笑,盯着酋长问:“怎么样,服气了吧?”   场上有羱族兽人不服,蛮往前一站,冷着声阴阳怪气地哼笑:“不服的话就跟我比比。”   叫嚷着不服的兽人大多数羱族土著兽人,像鹫、泽那些并入羱族的外族雄兽,只是冷静地站在边上围观,没有参与这场争斗。   他们加入羱族的时间并不长,为羱族做事,更多的是服气于实力强大的领头,比如霍铎尔,又或者因为有余白这样获得兽神传承的兽人的存在,所以选择留下。   经过两年磨合,与羱族的关系更像是合作,如果生存的平衡环境遭受威胁他们愿意挺身而出,可像此刻这般呈一时之强和巨人族对上,那就不愿意了。   鹫和泽都清楚他们要和巨人族建立联盟,而不是驱逐这个强大的盟友。   至于这几个月传开的那些流言……   鹫和泽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同样的猜测。   羱族酋长虽然年迈,可头脑并没有糊涂。   既想留下巨人族,和对方建立盟友关系,又担心巨人族俘获周边其他兽族的心,将势力扩大一步的发展,所以明面上较好,但暗地里仍会较量。   陆续出列的羱族雄兽纷纷落败,尤其在巨人族只派出五个兽人进行车轮战时,脸色更加难看了。   霍铎尔今日带队到领地周围巡视,场下无人斡旋。   眼看气氛僵持,泽目光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他作为原黑耀首领,为了护住族人安危不知道和多少兽族打过交道,如今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缓和氛围,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有了泽出面说话,蛮那个暴怒的性子收敛几分,看了他几眼。   泽笑笑:“蛮领头,巨人族实力很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跟你亲自讨教一二。”   蛮缓下来的浓眉立刻竖起:“有霍大调教你们还不够啊?”   提起这个蛮就生气,他们自幼年开始就被霍大训到大,自家的首领跑到别族当个领头,又收了一帮对霍大服气的小弟,蛮心里不是滋味。   可他现在和貅担着巨人族的责任,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就像他们请不回霍大一样。   蛮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做事不管不顾,霍大也不会时时刻刻替他们垫后了。   泽英俊的脸颇为和气地笑了笑,他个头不低,却也比蛮矮了半个头,此刻主动交好,对着那张恶脸,仍不显弱势。   蛮那股火气无端又熄灭了几分,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打量泽。   “我看你和这个老羊头不是一个路子,如果觉得羱族待不下去,就来我族,巨人族欢迎你这样的兽世勇士。”   泽哈哈一笑,笑声停止,前不久闹得冷硬的气氛彻底解除。   蛮把目光转向余白,蹲下来冲他挥挥大手。   “白,上次你教我们用辣辣根搓手,我和貅手上的冻疮果然好了,等阿明他们狩猎回来,我送两头猪给你当谢礼。”   又道:“你多吃点,那么些肉,身板哪里受得住霍大?”   余白拧起秀气的眉心,眼看蛮又要口无遮拦,连忙摇头。   “霍铎尔很照顾我,没有克扣我什么……”   蛮咧咧嘴,抬手一招,示意巨人族兽人和他离开。   这场矛盾暂时落下,赶在午前,羱族勇士队伍和巨人族的两名雄兽一起前往西山顶峰的盐地。   **   春末雨水多,余白上午晒了药草,傍晚前就落了雨。   他急急忙忙收起晾晒的药草,转个身,差点被跟在身后的小狼绊倒。   霍铎尔进门时就看到余白差点摔倒的画面,他放下扛在右肩的一头牦牛,把人拎到屋檐下,屈膝半蹲,替余白拍了拍膝盖和胳膊沾到的湿泥。   余白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药草……”   霍铎尔道:“我来收拾。”   除了常用药材,剩下的都是余白需要吃的药草。   他这几年偶尔腿疼,可事后只长了点个子,和疾病无关。   兽世没有检查身体的仪器,余白无法探究自己的病灶有没有彻底消除,为了保险起见,间隔一段日子就会服用药剂。   是药三分毒,但他更怕旧病复发。   比起死,现在余白有了更重要的念想,他要活下去。   *   屋内,余白更换好湿泥弄脏的裤子,回头瞥见那双银灰色的兽目盯着自己更衣时弯下的腰臀,连忙直起身。   霍铎尔目光闪了闪:“猎了头牦牛回来,一会儿……”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阿林的呼喊。   “霍大,出事了——”   “褐族联合耀族偷袭蚩族,蚩族部落有逃出几名受伤的勇士向我们求助。”   蚩族是第一个和羱族联盟的中型部落,实力不算很强,却也不弱。如果羱族失去这个盟友,置之不顾,褐族很有可能继续侵吞其他跟羱族交好的部族。   霍铎尔当即决定调派阿森阿林两兄弟,以及泽,让他们各带一支五十人的兽人队伍过去支援。   余白跟到霍铎尔身侧,雨雾愈发浓密,他握上对方的手。   霍铎尔道:“我们留下来,防止褐族偷袭。”   余白轻轻点头。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霍铎尔揉着他的发顶。   雄兽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兽侣冲锋陷。   他道:“过去看看那几个蚩族受伤的勇士。”   说着,一下子把余白抱起来,接着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笠,小心往他头上戴好。   余白脸红,很轻地推了一把。   “我能自己走的。”   霍铎尔面无改色:“习惯了。”   四年了,余白的眉眼比四年前长开几分,少年与青年的气息融合,身子抽得纤长,个子有一米七八左右。   不过他这点身高变化和霍铎尔比起来不算什么,抱他外出成了习惯,也是顺手的事。   余白“喔”一声,没再拒绝。   他小声补充:“带上药篓,万一需要治伤……”   霍铎尔顺手拎起一个小药篓,把药篓挂在肩膀上。   余白浅浅弯了弯眉眼,很快被霍铎尔抱着赶到部落广场的大棚里。   “白过来了!”   “霍大来了!”   还有几声喊着:“霍大抱着白来了——”   雨幕下,霍铎尔走进棚子,小心将余白放回地面。   棉正带着两名雌兽给受伤的蚩族兽人检查,余白加入其中,很快把伤患流血的地方部位包扎好。   霍铎尔听着几个蚩族兽人的回报,觉察几道视线落在余白身上,便转了站定的方向,将自己的兽侣挡着严严实实。 第74章   春末犹寒,冻得余白手指通红。   大棚四周落着树皮帘子,底下铺放干草,烧着火盆,尽管如此,依然提防不了从地底下钻出的冷潮。   这时候的羱族兽人十分想念火神山没熄灭时。   他们一边围观余白救人,一边窃窃私语。   余白替受伤的蚩族兽人清理伤口,周围的话落到耳畔,有些老话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包括火神山。   他猜测火神山至少在百年多前就熄灭,如今兽人纵使怀念,也幻想不出当时的情形,正也因为没经历过,才将美好的想象无限放大。   棉忽然“呀”了声:“白,这个兽人要怎么处理?”   余白清理了面前雄兽的伤口,让一旁的雌兽接着帮对方包扎。   他转头去看棉说的那个兽人,棉将对方的兽袍割开,袍子沾着血肉,痛得伤患面目扭曲。   这个兽人叫都叫不出声,因为右手完全断了,就剩一口气喘着。   浓重的血味迎面袭来,棉脸色惨白,带着不忍,道:“幸好现在天冷,不然伤口的血很难止住。”   旁的羱族兽人受不住血味的熏腥,纷纷退出大棚,手往袍子里揣着,抻长脖子看。   场面虽然血腥,但他们也好奇白会怎么救这个兽人。   断了右臂的蚩族兽人虚弱地挤出一句话:“我就要死了……”   “求求你们支援我族……”   “蚩族不能灭……不能被褐族那样羞辱……”   几个包扎好的雄兽忍不住开口:“墨,你一定能活下来——!族长还等你回去救他们!”   墨气息微弱,扯了扯脱皮的嘴唇,断断续续说道:“就算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努力睁大无神的双眼,心痛地打量空荡荡的右侧胳膊。   “把我救活,也是个废物,没办法守护部落,还不如让我死了——唔——”   余白从小布包里取出一支人参,塞进墨的嘴里。   “慢慢嚼。”   为了尽力续回墨的这口气,余白用了整支人参,珍贵的灵药一下子消耗那么多,说不肉疼是假。   墨直愣愣地看着余白,僵硬地咬着被塞进嘴里的东西。   这个强硬的雄兽无论被褐族兽人重伤时没哭,被硬生生地割去手臂也没哭。   此刻他怔忡咬着人参,两行血泪竟一下子从眼角淌下来。   他喘着气,嘶哑道:“别、别救了……救回来也是个废物,活着还不如死了……”   墨忍声呜咽,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   没撞成功,没霍铎尔拦下。   “别动。”   霍铎尔语气很冷,自己的兽侣尽心救他,却不配合,真是浪费白的心力。   “如果那截断了的手臂还在就好了……”余白喃喃,听到他话的只有霍铎尔和身边的几个兽人。   “手?小……”   旁的蚩族兽人不知道怎么称呼余白,他两条胳膊都断了,已经被木板固定住,不便抬动,便朝棚子某个角落努努嘴,“墨的手我捡起来了,就裹在兽皮里……”   站在棚外的羱族兽人一听此话,掀开角落的那包东西。   他们嚯地倒吸一口冷气,染了血的兽皮果然包着一条断臂。   尽管兽人时常狩猎,见过的血腥场面不少,但此时乍一看这条包起来的血淋淋的胳膊,仍有点犯恶心。   余白还算镇定,霍铎尔见他往那条断臂走近,连忙伸手挡了挡。   “白。”   “没事,”余白示意对方安心,“我想试一试,帮墨把这条手臂接起来。”   赶来的酋长和祭司异口同声问道:“手都断成这样了,还能接?”   余白也是头一次这么做。   他瞅着毫无求生意志的墨:“几率不大,而且很有可能感染……你……”   墨仿佛抓住了求生的机会:“我愿意!不管后果怎么样,我都愿意!”   余白便吩咐几个帮手的亚雌兽:“去烧几锅热水,准备骨针、细麻线和麻布。”   这些都是救治需要用到的物品,有现成的,很快就送到了。   墨的伤势重,不方便移动,他只能在大棚里帮对方把断臂缝回去。   嘴里含着人参的墨觉得体力似乎回来了一些,至少有喘气的劲了。   他努力看清楚抱着自己断胳膊的小亚雌兽,扯了扯嗓子。   “真的能接回去吗?”   余白专注做事,没有回话。   他拿起热水浸泡过的麻线穿进骨针,接着把骨针放在火上反复烘烤。   “没有麻药,一会儿疼了就尽力忍着。”   墨咧咧嘴:“如果真的能接好这条手,再疼都能受着。”   说罢,倏地睁大眼,瞳孔紧缩,胸膛重重起伏,嘶哑地痛呼。   余白没与对方打招呼便开始缝针。   霍铎尔始终守在一旁,望着眼前的一幕,纵然心理素质稳定,此刻也不由皱眉。   余白正在用针线穿过墨的断臂和皮肉,多拖一瞬都是折磨,他尽量加快速度,把手臂缝回墨的身体时,对方已经昏了过去。   春潮寒冷,余白出了一身冷汗。   他松了口气:“还好墨的意志力足够坚定,如果他熬不住乱动,我也没那么快帮他缝好这条手。”   处理墨的断臂后,剩下几个受伤的雄兽就交给棉她们包扎。   余白走出大棚,他手上沾着血,正想找块麻布抹一抹,身子一轻,已被霍铎尔抱起来。   “回去洗。”   余白微微点头,他手脏就没抱着霍铎尔的脖颈。   霍铎尔言简意赅:“不脏。”   余白抿唇,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   这些话落在他耳边,比任何情话都要动听。   *   回了小院,霍铎尔取了灶台上留的热水,拿出肥皂。   打湿的肥皂往余白手心手背搓,血渍容易跑进指甲缝里,便半蹲着捧起两只沾血污的手,搓得格外仔细。   余白什么都不用做,等两只手被霍铎尔洗干净了,又被抱进屋。   霍铎尔拿出一罐油膏,搓化了,替他涂上。   抹了油膏的双手润滑细腻,霍铎尔包在掌心里揉了揉,心想他的兽侣就该这么干净。   余白忍俊不禁:“你这样我什么都不用做了。”   霍铎尔没吭声。   其实他只想建个温暖的小屋替自己的兽侣遮风挡雨,屋内有吃不完的食物,把人养好喂好,不用去操心其他兽人。   但余白不可能做那种被养在屋子里的兽人。   *   三日后的傍晚,天空又飘起了细密绵绵的小雨。   余白正在屋内择菜叶子,忽然听到小狼发出长长的呼啸,带着警惕和戾气。   他放下菜叶子,黑沉沉的天幕上飘着一股黑色烟雾,那是瞭望塔发出的狼烟信号。   有外族袭击部落。   小狼跃到他脚边,没有像往时那样蹭他拱他,而是警惕地竖起耳朵,余白往哪里走都紧紧跟随。   门外来了兽人拍门,余白将门栓拉开,是巡逻的鹫。   鹫说道:“发现褐族和耀族的兽人偷袭外城,霍大赶过去了。”   鹫则留守内城防护。   骨哨声一阵接一阵,听到信号的羱族兽人,无论雄兽,亚雌兽还是兽崽,都把木茅和弓箭拿上,余白也带了把木茅,小狼紧跟着他,一直警惕地打量周围。   兽人都往广场集合,酋长正在指挥兽人,一部分继续去外城支援,一部分留在内城防守。   城内吵嚷不断,余白和旁的雌兽齐齐抬头,只见外城方向黑烟滚滚,雨水都穿不透这股蔓延的黑雾。   不是狼烟,而是人为纵火。   隔着坚固的城墙,隐约听到交战的嘶吼,守在内城的雄兽焦灼难耐,纷纷开口。   “酋长,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打跑这群褐族!”   “我也要出城!”   “还有我——!”   酋长呵斥:“胡闹,都出去了被褐族袭进内城怎么办?”   争得不可开交之际,兽人之中忽然有人倒地痛哼,接着一部分兽人持茅瞄准羱族兽人。   领头动手的雄兽指着酋长喊:“杀了他——他是羱族的酋长——!”   广场动乱,兽人全部缠斗在一块。   又有人指向被鹫护住的余白:“别管那个祭司,去杀那个亚雌兽——!杀了他羱族就失去了传承——!”   鹫挥着翅膀扇飞袭击的兽人,他抱起身后的余白躲开袭击,小狼张嘴扑咬偷袭余白的兽人,咔一声直接咬断喉管!   飘进内城的浓烟落了许多灰尘,余白睁不开眼睛,瞥见城墙高处有箭头射来,他心口骤缩,抬起木茅想挡开。   “鹫,有暗箭!”   鹫侧身,利箭擦过他的翅翼,掉了几根长羽。   余白的木茅恰好挡中了支箭,虽然没完全挥开,却使得箭头改变了方向,否则就不是擦过鹫的翅膀,而是射到他的身上。   此情此景,很有可能是羱族内有兽人叛变,投入了褐族,此刻内外联合,找机会尽可能把酋长和祭司都杀了。   余白咬咬牙:“鹫,你把我放到角落里藏着,你去救人,救更多的人!”   “白……”   鹫皱眉:“霍大让我好好守着你。”   余白难得吼人:“别啰嗦了,多耽搁一刻就多一个人受伤!”   他指了指一道角落:“就把我放在那。”   说着,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哨声响起,小狼便寻着哨声奔向他的位置。   余白半蹲下,藏在小狼厚实的皮毛里,墙角卡着背,又有浓烟遮挡视野,只要小心点,就很少有兽人发现这个角落。   见鹫犹豫,余白推了推对方:“快去吧,谁接近我就让小狼咬谁!”   鹫咬咬牙,加入战斗,   但他不敢走远,只在余白周围打退偷袭的兽人。   动乱之中,城门打开,余白望着浓烟卷进来的方向,与此同时,小狼飞扑跃起,往试图靠近的兽人咬去。   余白在烟雾中紧盯小狼和鹫的影子,没注意角落里有兽人抛出麻绳,正正套中了他。   “……!”   “小狼,回来——”余白喊着小狼,同时抽出石刀,努力割开越收越紧的麻绳。   一股烟雾了进来,浓烟后飞进漫天的树叶,整个广场上下震动,泥土砂砾随风卷起。   套在余白身上的麻绳被刀片一样锋利树叶的割开,又从泥里冒出许多藤条,它们转动合拢,完全将余白罩在了里面。   霍铎尔带着外城的少部分兽人回来支援,和他进城的还有貅和阿燎。   城内叛变的兽人数量不算多,五十个兽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死的也迅速被制伏起来。   暴乱很快平息,但广场也被毁了大半,   战斗平熄,小狼围着藤蔓罩子嚎,抬起爪子使劲抓了抓。   嗷嗷嗷!   小两脚兽!   余白拍了拍罩子,在他身后还有一张藤蔓形成的椅子。   他隔着罩子安抚小狼:“没什麽事,这是霍铎尔保护我弄出来的,别紧张。”   小狼:嗷嗷嗷呜   待清点人数,被杀的兽人尸首一具一具摆在广场清点,确定都安全了,霍铎尔这才撤开藤蔓罩子。   余白坐着的椅子移动,藤蔓把他送到霍铎尔面前。   余白:“没受伤吧?!”   霍铎尔盯着他,把他从藤蔓椅子上抱起来从头到脚的检查。   余白也借机撩开对方的兽袍检查。   四目相对,余白松了口气。   他虽然心有余悸,却也乖乖地,努力保持镇定。   “知道是你落下的保护罩,我就没乱动了,就在里头安静待着。”   他轻声道:“我会尽量保护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霍铎尔“嗯”一声,抱紧他站起:“白从来就不是麻烦。”   又道:“白做得很好。”   因为要处理没死的叛徒,手段难免残忍血腥,霍铎尔不想余白看到,便带他离开。   鹫望着被抱走的亚雌兽,想起方才紧急时刻自己也抱了对方,目光暗了暗,有些失落,但也庆幸自己能站在余白身边护着。   另一头,瞥见兽侣悄悄抬眼望着摆满尸首的广场,霍铎尔遮住他的眼睫。   余白赶忙保证:“我不偷看……” 第75章   天色灰蒙蒙,空气里飘着断断续续的小雨,余白正在院门前和霍铎尔说悄悄话。   褐族联合耀族偷袭部落已经是前几日的事情了。   霍铎尔带人回防及时,羱族兽人损伤的情况不算严重,只广场和外城场地有多处毁坏的痕迹,除了救治伤患,这几天酋长一直带人重建毁坏的设施。   除了羱族,居住在周边的外族小部落也自发组成了防御队伍,这次能顺利击退袭击者,也多亏了他们的配合。   外族部落好些兽人落了伤,余白带几个帮手出去给他们治伤,棉则带着另外一群雌兽给部落内的伤患医治。   总而言之,遭遇袭击的部落在平稳的秩序中慢慢恢复。   霍铎尔半蹲着,掌心来回抚摸他的脸颊。   “辛苦白了。”   余白浅笑,又晃了晃脑袋。   “有莲她们帮忙不算累。”   说着,抱住霍铎尔的脖颈,软软的脸颊贴了过去,胳膊轻轻环住兽人宽阔的肩背。   “我傍晚前就能回来,倒是你,这几天天黑了才到家。”   毁坏的地方逐步重建,领地边缘的防御工事也要修缮,霍铎尔每天都要带人巡逻,重修加固。   门前温存片刻,眼看天就要亮了。   霍铎尔拿起斗笠给余白戴好,随即拎起麻布包。   余白背过身,彼此都没开口,但一个专注,一个乖巧,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余白配合地展开胳膊,像背书包一样,霍铎尔把麻布包的带子穿进他肩膀两侧,理了理斗笠下的发丝,还送他走了一段路。   “好了,就送到这里。”   余白挣开包着手的大掌,他和霍铎尔不同方向,现在都各自有活儿要忙,就不让对方送他出城了。   旁的院子门口被兽人打开,笑呵呵道:“霍大和白感情真好!”   分开一会儿都要黏黏糊糊的,给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又莫名的羡慕。   很多兽人在一起结契都是为了繁衍,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感情,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会再找,不找的也有,就是很少有这样的兽人。   余白耳朵一热,攥紧麻布包的带子往前跑远几步,朝霍铎尔挥挥手:“我出去了。”   蹲在地上的小狼也跟着他轻快地跑起来,嗷嗷长啸,天亮了。   *   迎着清凉细密的雨丝,余白在空地上用兽皮搭了帐篷看诊。   小部落的兽人们有序排队,想插队的,余白抬头瞅一眼,目光温温和和的,也不骂人,但被他盯着的兽人自觉缩回脚步退回去,挠了挠后脑勺,黑黝黝脸爬上尴尬,耳朵也悄悄热了。   小狼昂着脖子嚎一声,往地上蹲坐,蓝色的眼睛射出凶光。   嗷嗷嗷嗷嗷嗷~!   谁不听白的话咬谁嗷~!   外族兽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头牦狼居然那么听话,全都老实了。   余白给腿伤的雄兽包扎,对方为了抵御褐族偷袭,被木茅刺伤大腿。   小部落的兽人平日被羱族雇着耕种田地,又或者跟随羱族的队伍出去狩猎,一方面可以保证安全,还能跟在羱族屁股后捡些好处。   他们只求平安生存,不被大部落侵吞,平日能吃饱两顿饭,住的房屋能遮风避雨就心满意足了。   这次敢站出来抵抗褐族,也是怕安稳居住了一年的地方被毁坏了。   抵御成功后,更是涨了一波士气,谁都没想到弱小的部族居然能有打赢大部族的一天。   腿伤的兽人夹着嗓子磕磕巴巴,说道:“我都不敢想还有祭司能替我们治伤……”   小部族别说祭司,连巫医都没有,平时受伤就用木炭灰或者从周围薅些草揉碎了往伤口捂,不管药效对不对症,起码有个心理安慰。   余白看着眼前的雄兽眼眶通红,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安排一些人来听课。”   雄兽:“啊?”   他好声解释:“每隔七天,我会在羱族广场旁边的大殿里授课,教大伙儿一些常见外伤和急症的处理手段,认一认药草。”   “这、这我们也能学吗?”   别族恨不得将医术藏得严严实实,余白却把兽神的传承往外教……   余白:“可以的。”   雄兽兴奋地捏紧拳头,努力弯下受伤的腿想给他跪下表示感谢。   “不用这样……”余白抬手阻止,现场还有好些兽人等着包扎,便劝雄兽先去休息。   排队的兽人眼巴巴地瞅着,刚才余白让雄兽安排几个族人去听课的话他们都听见了,满心羡慕,但不好意思开口。   余白被那么双眼睛盯着,微微垂眸,有些羞赧。   他道:“你们也可以安排一些族人来听课。”   常用的知识在羱族里已经不是秘密了,而且大部分兽人只能学到一些简单的皮毛,往深一层方面钻研并且掌握的,只棉和部落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兽人掌握得不错。   余白每周只教一课,棉和几位老兽人也会轮流教一课。   兽人习惯狩猎为生,能坚持学下去的很少,开课至今,也就二三十个兽人坚持每周去听课。   剩下的只要听从指挥,完成狩猎,耕种,和巩固防御工事的活儿就好了。   这也是许多小部落愿意投靠羱族的原因,他们分布在羱族领地外层居住,形成小部落圈子。   只一年光阴,就在羱族领地外形成了一圈防御线,如果遇到其他中大型兽族或者野兽群袭击,只要向羱族求助,便会获得支援。   在领地外给小部族兽人治了几天伤,送走最后一名伤患,余白抻了抻懒腰,站在棚子外活动手脚。   还没走远兽人回头看着他,满眼倾慕。   余白朝呆愣愣地兽人们挥了挥胳膊,他们挠头傻笑,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傍晚,余白回城,听到正在广场干活的羱族兽人闲聊。   这几天羱族内外城逐渐恢复宁静,褐族和耀族就过得不太安稳了。   褐族偷袭羱族当天,巨人族只来了貅和阿燎支援,蛮和阿明各带两支小队,去褐族耀族的部落干扰。   他们从后方潜入,操控泥土和山石,将褐族老巢搅得沙石乱飞天昏地暗。   又趁乱从褐族的大仓里抢了一批粮食和兽皮回来,还放了把火。   食物对兽人而言太重要了,褐族勇士带着人急忙救火,好不容易把火扑灭,蛮早就带着族人拍拍屁股扛着粮食离开,跟阿明在约定的地方碰面,一起返回新领地。   余白听完露出浅笑,薅了一把小狼的脑袋。   “回家。”   小狼晃晃尾巴,脖子上挂着小两脚兽的麻布包,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   七月,部落迎来雨期。   雨水如豆,浩浩荡荡地冲刷着羱族部落,山野一片新绿,到处积聚着水坑。   河流暴涨,许多兽人趁着雨势弱小时去岸边捡些虾蟹河螺。   原本兽人不爱吃这些东西,和彘猪,牦羊牦牛这些野兽相比,肉太少,味道又腥。   自从从余白那里学会怎么烹煮河鲜后,就对这种肉少的河鲜上瘾了,不狩猎耕种的时候都去河边捕鱼捉虾。   大多数兽人都不会游水,碰上河流暴涨的雨季,往岸边一杵,能等到许多被水流冲上岸的河鲜,乐此不疲地拾捡。   水珠淅淅沥沥地沿着屋檐规律滴落,霍铎尔狩猎回来,洗了手悄悄进屋。   床上,微微隆起一抹影子。   余白忙碌一阵,这几天都在补觉。   午时下了雨,赶着这股清凉和雨声的催眠,他睡得极沉,霍铎尔走到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摸了会儿都没有睁眼的迹象。   屋檐下玩水的小狼跟着进屋,被霍铎尔驱赶到院子里。   接着门一关,隔绝小狼挠门的爪子。   霍铎尔褪去上身的麻布短衣,将余白往胸膛一揽,长腿曲进余白合拢的膝盖之间,完全拥抱着自己的兽侣入睡。   午后的沉眠在一声惊雷中停止,余白迷迷糊糊地掀开睫翼,颈边有袭来濡湿的触碰,他唔一声,下意识并起膝盖,却被打开。   霍铎尔头颅钻得很深,面颊用力凹陷。,   轰隆——   又一道雷鸣惊响。   趁余白恍神,霍铎尔重新俯上身躯,唇舌带着温度,不断亲吻。   余白红着脸推了推,只见霍铎尔吞咽喉嗓:“白,白……”   余白膝盖拉得更开了,他触摸霍铎尔滚动的硕大喉结,忽然艰难地翻身。   青年此刻红着耳眼,脚踝往后膝盖弯折,慢慢地往下滑坐。   霍铎尔抱紧他,喉间粗吼。   余白浑身一颤,濡湿的眼睫颤巍巍的。   他亲眼看着肚子撑了起来,很是夸张。   这会儿想用手按下去,却见夸张地弹了弹。   停了一阵的雨势渐渐浩盛,霍铎尔抱起满身热汗的兽侣,来到窗边站着。   小狼听着咚咚声走到窗后的位置,兽帘落下,看不见里面的大小两脚兽,撞击的声音倒是一丝不掩地传出。   霍铎尔看余白快滑了下去,臂弯撑着,将人完全拢在怀里。   余白喃喃:“累……”   霍铎尔抱着他回到床上,角度转了转,余白仰颈尖叫,可怜兮兮的。   泪水很快被舔干净,霍铎尔怜惜归怜惜,可前阵子太忙了,腰背耸动,此刻也停不下来。 第76章   一条露着脚踝的细白小腿刚迈出门,惊雷震响,便又颤颤地往檐下缩了回去。   余白垂眸捂耳,待雷鸣隐去,心有余悸地望着天幕裂开的电光。   雨水浩荡,头顶就像漏了个大口不停地泼水,水珠在院子里飞溅跳跃,角落的菜地上搭起了木棚和树皮,耳膜充斥着哗哗的水声,听得心里又凉又乱。   小狼在外转了一圈,大尾巴连着屁股全都湿透了,这会儿蹲在门后舔毛,雷声一阵接一阵的炸,它甩了甩脖子,使劲将小两脚兽往屋内拱。   小狼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挺怕打雷的。   它见过电光从天上射下来击在别的两脚兽身上,那些两脚兽没多久就躺地上不动了,死了。   所以它潜意识里记得要避开从天上发出来的亮光,很担心自己的小两脚兽被劈中。   余白揉揉它的脑袋,拖了张椅子坐在门后,趁这会儿没响雷声,抻着颈子面朝灶房喊了几声。   霍铎尔从灶屋门口探出半个身躯,花臂还拿着勺子。   隔着雨帘,四目相对,余白张着嘴,霍铎尔也在应他,只是雨水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他们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   此情此景,余白兀自浅笑,指尖往外挥了挥,示意对方继续忙着。   他起身按揉还有几分酸痛的腰臀,在椅子坐了片刻,就有点不太舒服了。   余白往床上一趴,细腻光洁的下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不消半晌,漆黑的长睫坠落,又睡了个浅浅的觉。   他觉不沉,能依稀听到霍铎尔进屋时的脚步。   对方将饭菜摆好,来到床头坐下,看了会儿,没等他出声,余白先睁开眼睛,笑着问:“干嘛不叫我?”   他手伸了出去,被霍铎尔包在大掌搓揉。   揉着揉着,位置从胳膊滑到臀后:“还累吗?”   余白“唔”一声,脸蛋微红的贴着枕头蹭了蹭。   现在日子还算安稳,他外出的频率低了,每逢霍铎尔休息,总会热衷于和他做那件事。   他们做的并不频繁,只是休息的时候都会做。   余白本来就性子温软,看霍铎尔情难自禁,他也就不会拒绝了,害羞归害羞,却很能忍耐,很多时候实在受不住了,直到眼泪流得湿湿的,嗓子叫不出声,霍铎尔这才意识到弄得狠了,抱着他休息。   日子过得平静平淡,偶尔有点难为情,余白却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贴在腰后的大掌力度适中地按揉,他眯着眼轻声哼哼,休息够了,被霍铎尔扶着腰慢吞吞地挪去桌前用午饭。   沙漏的刻度走向正午,此刻的天显得阴沉沉的。   伴着几阵雷鸣,余白幽幽叹了口气。   “白,”霍铎尔目色担忧,“有心事?”   “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有点慌。”   余白啜着碗里的汤,下意识舔了舔唇角的汤渍:“今年的气候会不会太奇怪了,往年从没有哪一年像现在这样频繁下雨。”   从开春到入夏,雨水落个不停,部落的耕地被泡废不少,年初种下的粮食更是坏了大半。   人口基数摆在那,粮食泡坏一半,派出去狩猎的队伍又多了起来,霍铎尔每个月只有两三天休息的时间,其他日子朝出暮归。   余白看在眼里,心里虽然急,可他忙不上什么忙。   霍铎尔沉默,低声安慰:“别太担心。”   余白心不在焉地:“希望是我多想了。”   暴雨如注,院子大门紧闭,饭后两人哪都没去。   霍铎尔将余白揽在怀里,青年柔软微卷的发丝贴着脸颊,间或抬眸,目光交接,低声说几句悄悄话。   霍铎尔话少,偶尔会蹦出很冷又招余白笑的话。   此刻他听了霍铎尔式的冷笑话,轻抿的唇浅浅勾起,胳膊环上兽人窄健的腰身,笑得身子直颤。   “白……”   霍铎尔声音暗哑,银灰色双眼涌动出几分炙热的情绪。   他咽了咽嗓子,粗粝的指腹抬起余白的下巴,舌头贴着柔软温暖的唇缝往里钻。   “白,给我亲一亲。”   余白从鼻尖“唔”了一声,唇开启,顺从地接纳扫进嘴里的舌头。   这个亲吻让他透不过气,连带着浑身被揉得又乱又软。   雨帘在屋外交织,午后,趴在角落的小狼挠挠耳朵,听着木床震动的声音,背过身,转到屋檐下对着雨水长啸。   它觉得大两脚兽太坏了,每次休息都没让小两脚兽出过房门。   狼啸不绝,余白下意识夹紧。   霍铎尔喉头一热,拥着他汗湿的脊背,额头筋脉跳动不止。   余白被压在发顶的手指胡乱抓了抓,霍铎尔握起稳上,哑道:“白,松一松。”   将过傍晚,雨停了,霍铎尔揉了揉兽侣涨起的腹部,忍不住亲吻那双濡湿的眼睫,悄然抽身,去灶屋接了盆热水进屋。   *   八月初,霍铎尔忙着狩猎,余白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外出采集物资的兽人返回羱族部落,这次采集到了一种新的药草。   药草呈蓝色,比普通药植小一倍,不知药效,可凭借老兽人多年累积的经验,直觉蓝色药草不普通。   余白和几名老兽人专心研究,用灰色小鼠进行实验,他发现这种蓝色的植物具有麻醉的效果。   一名叫做乌的老兽人问:“什么是麻醉?”   余白解释了麻醉的效果,不止可以拿来医疗使用,还能涂在武器上。   乌精神一震,几个老伙伴面面相觑:“的确是个好东西。”   蓝色药草这日被命名为麻麻药草,因为采集的数量不算多,酋长又安排了几个兽人出发专程采集,争取赶在秋季结束前回到部落。   上旬,阳光明朗,树海连绵,各兽族交易的集市开放。   余白和霍铎尔一起出发,阿力,塔塔三兄弟,棉和几个学习医疗的雌兽也跟着凑了热闹。   蛮带着阿燎几名巨人族启程,混入羱族的队伍,一起前往交易地点。   巨人族出现在交易会,着实让别族兽人吃惊,尤其还和羱族一块来的。   羱族今年击退褐族的消息传遍了北方兽族各部落,第一部 落的名声已经坐实,和巨人族来往又密切,谁都不敢招惹。   中小型部落趁着机会和羱族打交道,羱族也不摆面子,只要诚心,都愿意结交。   至于为什么找机会和羱族结交而不是巨人族,实在是因为巨人族看起来太蛮横可怕了,本身又有着特殊的山神之力。   兽族崇尚这股与生俱来的力量,可更多的则是畏惧,不敢轻易靠近。   褐族长老杵在边上咬牙,怒视霍铎尔和蛮那几个巨人族,敢怒不敢言。   羱族今年带来了细盐和轻易运送的各类布料,巨人族也带了细盐。   西山盐地如今依旧只有羱族和巨人族的部分兽人知晓,为了避免发生争执,他们分开各自交易。   月色倒入丛林,繁星闪烁,山里晚风穿过,挲响不断。   交易会四周燃起篝火,余白在帐篷前烹煮食物,霍铎尔安排了毛毛到附近值守,后半夜再让泽和他轮岗交换。   眼下兽族齐聚,到处闹闹嚷嚷,各个领头你一嘴我一嘴的商量,决定趁兴举办勇士比赛。   胜利的勇士可以选择场上的单身雌兽表示心意,如果雌兽愿意,就结为兽侣过日子。   雌兽稀少,在场的单身雄兽一听,很快热血沸腾,撩开膀子跃跃欲试。   余白分给霍铎尔一碗菌菇肉汤,他抻着颈子看热闹,个头不够,很快被对方抱起来放在肩膀。   旁的羱族兽人起哄,余白脸热,面上呆呆地笑了笑。   他拍拍始终沉默的霍铎尔:“蛮也上场了?”   霍铎尔沉吟:“蛮很想有个家。”   可惜巨人族除了阿月就没有别的雌兽可,今年又忙着建设新领地,便没有机会寻找兽侣。   蛮光着膀子上场,力大无比,能将成年雄兽抡向树桩。   一连三轮比赛撂倒强壮的雄兽,蛮狞笑着走到雌兽面前。   他低下脑袋,打量还算漂亮的灰兔雌兽,笑着咧咧嘴巴,面孔上的图腾扭曲变化,手臂和胸膛的肌肉因为兴奋不断颤动着。   他粗声问:“你愿意跟我结契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诚心了,按照规矩比赛,直到连赢三场,让雌兽见识到他是个厉害的勇士,有能力养她护她,才来低声下气的求偶。   灰兔雌兽仰头,浑身颤抖地看着蛮凑得越来越近的脸,只觉那些图腾好像会伸出来要了她的命,在蛮几次询问后,闷声嘤咛,浑身冷汗地昏了过去。   蛮抱着被吓晕过去的雌兽无措,手脚僵硬。   灰兔兽人将晕倒的雌兽颤颤巍巍地带回身边,他们头也不抬,哆嗦着,任由蛮怎么追问都没吭声。   蛮扭头往阿燎看去,又去寻找霍大的身影。   瞥见霍大将他那小兽侣抱在肩上,蛮有点难受。   “霍大,她为什么晕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场上兽族闷声不语,听到蛮一声一声吼声,怕他动手,纷纷往后退开。   余白问霍铎尔:“也许那个雌兽不喜欢蛮,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就好了。”   都这样避开,实在有点让人伤心。   泽拉住蛮,英俊的面容浮起一抹笑意:“别问了。”   蛮红着眼瞪他。   泽无奈一笑:“有这力气,不如跟我打一打,好久没跟你交手了。”   蛮:“你又打不过我!”   泽从怀里拿出一块色泽漂亮透明的石头:“如果打赢我,这个石头送你。”   余白瞅了瞅,觉得那石头眼熟。   能不眼熟么,霍铎尔经常给他用。   他红着脸睨向霍铎尔,和对方咬着耳朵说话。   说完悄悄话,忽然问:“泽是不是太关心蛮了?” 第77章   望着蛮和泽离开的背影,霍铎尔微微摇头,道:“泽对谁都这样。”   泽性格明朗包容,擅长交际,酋长把和别族部落沟通的活儿大部分都分给了泽来处理,过去两年对方一直做得很好。   余白的怀疑在听到霍铎尔如此回答后,打消了猜测,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场上。   阿燎几个巨人族兽人看见蛮离开了,纷纷打消上场比试的心。   他们意识到巨人族就算再厉害,也不被兽族普遍容纳,因为兽族畏惧他们。   阿燎面上有些失落,和几个族人相互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背过身,相继沉默地离开了。   待他们离场,四周的兽人逐渐松了口气。   “这场比试还继续吗?”   “继续啊!”旁的雄兽不甘,也兴奋。他们摩拳擦掌,想借这次机会讨个兽侣结契。   没了蛮的震慑,他们打赢的机会就更高了,为什么不比?   余白幽幽一叹,发现兽族对巨人族似乎存在一些误会。   这种误会取决于他们没有接触这个兽族,不是他现在说几句好话就能扭转大部分兽族对巨人族的印象,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和时间来缓解才好。   余白看着霍铎尔,心思百转。   霍铎尔最开始也是独来独往,除了自己,谁都不接近。   这三年除了带队外出,霍铎尔与兽人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羱族部落的兽人大多数亲近余白,对他就比较敬重了。   余白过去很少和兽人接触,他只是性子腼腆,加上身体不好,导致比较自卑,所以不敢结交朋友。   只要对方释放善意,余白挺愿意多认识一些朋友的。   如今身体好转,又和霍铎尔生活几年,被各方面滋润照顾,性格比原来开朗了许多,朋友自然渐渐多了起来。   他咕哝一声:“你和蛮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霍铎尔表情平淡,唯独注视余白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温和。   “我只关心自己在乎的。”   所以其他兽人怎么看待自己,霍铎尔从不在意。   霍铎尔这样想,蛮和阿燎一众雄兽的想法和他差不多。   今天蛮向雌兽求偶不成,巨人族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再接触别族兽人了。   后半夜,银河贯穿天幕,草丛里的虫声熄弱。   热闹了一阵的交易会场地总算恢复了宁静。   余白用热水简单的擦了身子,安安静静躺进霍铎尔的怀里。   此刻彼此交颈而眠,天还没亮,周围又渐渐热闹起来。   霍铎尔拥着迷迷糊糊的兽侣,薄唇贴在光洁的头上不断亲吻。   “接着睡。”   余白轻轻“嗯”了声,一觉睡到正午。   *   正午刚过,山野间飘起了牛毛小雨,余白揉开困倦的眼睫,透过帐篷帘子看到正在煮食的霍铎尔。   蛮和泽也过来了,二人围着霍铎尔,似乎在商量事情。   昨天比试过后,余白本来还以为蛮会丧气一段时间,此时细心打量,对方大咧咧笑着,似乎没什么心结。   蛮率先看到他,招了招手。   霍铎尔背回身躯,手臂一揽,将靠近的兽侣揽到怀里拥着。   “煮了粥,洗漱完就能吃了。”   余白乖乖点头,看见洗漱用具都让对方准备好了,便拿起牙刷,找了处草丛蹲着洗漱。   蛮咋咋舌,泽笑着问:“羡慕啊?”   蛮瞥他一眼:“废话,霍大命真好,能找到白这么好的兽侣,谁不羡慕,你不羡慕啊?”   泽摸着下巴,微微点头,又摇头。   蛮:“什么意思?”   泽故作神秘:“没什么。”   蛮:“昨天你怎么不比试,我记得你也没找兽侣,不想结契吗?”   泽:“现在不急,以后再看吧。”   蛮“切”了一声:“搞得神神秘秘的。”   余白洗漱干净,脸颊散着温暖的水汽。   霍铎尔用柔软的细麻布替他擦干净,将碗里的粥递给他。   余白啜了一口米粥:“交易的事忙得怎么样了”   霍铎尔:“有阿林负责,下午就能办好。”   他们打算办完交易就启程返回部落,今年雨水多,打算多换点粮食。   正想着,雏羽兽人的领头皮皮寻了过来。   皮皮是个成年雄兽,并不强壮,穿着一身细麻布短袍,脖子悬挂骨链,及腰的褐色长发别着几根颜色鲜亮的羽毛,气质有点斯文,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分布着薄薄的肌肉。   他看见霍铎尔和余白,只微微点头,露出友善的笑意,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余白主动起身迎接:“皮皮。”   酋长将换取稻黍的活交给他,所以这几年一直由他和雏羽兽人来往。   皮皮笑容有点局促:“今年部落的收成比往年多三成,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   余白欣喜道:“有多少就要多少,细盐按照比例交易。”   想起那些被雨水泡坏的地,事关部落内部,他掩下神色,示意皮皮矮下身体,要说悄悄话。   皮皮连忙“哦”一声,悄悄看了眼霍铎尔的脸色,这才低头,耳根微微泛热,没敢睁眼对上余白的眼睛。   “除了雏羽族,皮皮,你有没有认识别的部落,如果他们有粮食,我们全都收了。”   皮皮差异:“要那么多粮食?”   余白眼睛一转:“嗯。”   又道:“部落招纳了不少兽人,吃饭的嘴巴多了,需要的粮食自然多了起来。”   他只能挑这个理由将田地泡坏的消息掩饰过去。   皮皮毫不怀疑:“那我去联系另外几个朋友,让他们把粮食送过来。”   小部落为了不被吞食也会抱团,雏羽族和周围几个小部族关系不错,一起开拓土地耕种稻黍。   起初皮皮不好意思把朋友推荐给余白,怕余白觉得他们太过贪心,现在余白主动开口,那就再好不过了。   盐这东西越多越好,怎么都不够兽人分的。   商量好,皮皮很快把白羽族、红羽族的领头找了过来,两族领头和皮皮年纪差不多,聊得来,性格实在。   听完皮皮的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将带来的稻黍全部交给羱族,他们则拿了细盐回去。   不远处观望的蛮朝霍铎尔望了一眼:“霍大,你这小兽侣当真是个宝贝。”   *   翌日,霍铎尔带领队伍清点粮食后踏上回程的路。   沿途,他们遇到一波比较小的兽潮,袭击的野兽大多数都是穿山兽。   尖锐的兽嚎惊得山鸟四散,隐匿在土地里的野兽将他们包围起来。   此地树冠参天,霍铎尔左手牵出藤蔓,将余白送到头顶的树冠上坐好。   青年半趴在树冠顶上,有些紧张。   “霍铎尔……”   声音刚落,野兽发起进攻。   穿山兽善于隐藏在泥土里攻击,身长六足,每足长出尖利的爪牙,更有一身坚硬的皮毛。   它们体型不算大,但肉质还算柔软鲜嫩,一头穿山兽勉强够一个成年雄兽饱腹一天。   这波兽潮规模比较小,又赶上霍铎尔的队伍,他操控藤蔓在地下穿梭,将穿山兽全部赶到一起,阿林和泽见机行事,带着勇士进行围剿。   这波兽潮半个多小时就被消灭了,穿山兽全被消灭,阿林带着兽人将它们的尸首全部收集起来捆好,运回部落。   蛮环着胳膊,空有力气却没办法帮忙。   他朝泽睨了一眼:“霍大在,我不好插手,如果你们打不过,这些穿山兽我们也有份。”   他带着阿燎主动混入羱族队伍,事事都要听从安排。   羱族勇士有办法处理这波小兽潮,他们贸然出手的话,就等于和霍大对着干,光明正大的抢食物了。   解决完兽潮,又获得了一批食物。   霍铎尔将树冠上的余白接回怀里:“还紧张吗?”   余白笑着摇头。   虽然在异世生活了几年,但他的观念还没完全扭转,总是忽略兽人拥有和野兽战斗的能力。   观察穿山兽的皮毛,他若有所思。   ”霍铎尔,这些皮毛很坚硬,你看能不能做成皮甲。”   “皮甲?”   蛮和泽异口同声。   余白点点头:“木茅很难击破穿山兽的皮毛,做成护甲给勇士们穿,布料不够的话,专挑重点部位防护就够了,比如做成背甲。”   泽:“这个法子好,如果勇士都能穿上坚硬的背甲,肯定能减少死伤的数量,白,你说的办法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余白赧然:“兽神给我看过类似的护甲,所以才能第一时间想到。”   泽肃然起敬,蛮重重叹气:“霍大命真好!”   *   栖息在野林的山鸟被蛮的吼声吓到,振着翅膀飞远了。   余白窃笑,将手里的花冠放到霍铎尔发顶。   “树上结了很多花,我摘了一些做成这个,送你。”   冷硬的巨人族雄兽脑门顶了个小花冠,画面说不出的滑稽。   蛮率先噗嗤一笑,被霍铎尔睨了眼,这才咽回笑声。   泽:“你笑什么,我也给你弄一个?”   蛮抖了抖鸡皮胳膊:“我才不戴,会被阿燎笑话的。”   霍铎尔安抚余白:“我很喜欢。”   “白送的东西,都喜欢。”   余白脸红,附近的勇士纷纷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余白:“别理他们……”   霍铎尔:“嗯。”   他亲白的时候,会把白亲得身子发软,亲到眼睛淌水,脸蛋红红的。   那样的兽侣,才不要让别的兽人看到。 第78章   霞光万道,高崖石壁折出金光,周围的树海泛着橘黄光彩,丝丝清凉的小雨飘落,这是一场太阳雨。   兽皮帐篷临水而立,余白带着两名兽人处理野兽肉。   再过三天,他们就能回到部落,一路上虽然平安,途中却不太宁静。   从遇到穿山兽开始,他们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一股的兽潮,规模虽然不大,但处理起来破费亓亓整理时间。   余白用葱姜将野兽肉稍微腌制后,去了腥味,这才下进锅里煎煮。   过程,余白又把从周围采摘的果子洗干净,煎熟的野兽肉装进陶盘,配两个果子解腻。   霍铎尔和蛮他们回来,每个雄兽手上都至少拎着两三只野兽尸首,堆成一块,等吃饱了再做处理。   霍铎尔蹲在河边洗去手上的血渍,没有味道了才靠近余白。   他接过余白递来的一盘肉,兽目多了几分温和:“辛苦了。”   蛮搓搓手:“那个……白,我可以分一点不?”   余白胃口不大,点了点头。   霍铎尔看着胳膊上沾着血污的蛮,皱眉道:“去洗手。”   蛮“哦”一声,洗手的时候碰到泽,又啧啧感叹:“你们规矩真多,霍大也是,干嘛各个都弄那么干净才能吃东西。”   泽笑着解释:“这是白教大伙儿的,吃进嘴巴里的,最好注意卫生,居住的房屋,也要整理干净。”   “卫生?”蛮不解,但是看羱族勇士都这么做,有的还从兽皮短裤里掏出一块东西搓手,便也没吭声了。   他碰了碰泽:“那块是什么,你有不?”   泽:“肥皂,我嫌麻烦没带,你要的话……”   话没说完,蛮已经洗干净手,凑到余白边上了去。   余白好脾气地递给蛮盘子:“肉沾点了果酱,霍铎尔喜欢这种口味,你试试看。”   蛮嘿嘿一笑,发现余白用的盘子和他用的还不一样,表层刻着小花小鸟的图纹,怪好看的。   “霍大喜欢吃的,我肯定也爱吃。”   蛮还想问余白要点泽说的那个肥皂,接到霍大的目光,很快闭嘴,叼着肉离开了。   余白睫毛弯弯的看着蛮走远,背后忽然一暖,顺着揽在腰侧的力道,靠进霍铎尔怀里。   霍铎尔用石刀切开肉,往他嘴里喂。   余白接受了一会儿对方的投喂,六七分饱就晃了晃脑袋。   “你吃。”   霍铎尔低声应“嗯”,依旧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夹起肉大口大口地进食。   已经吃饱的兽人就近点火,处理猎回的野兽,余白摸着霍铎尔粗粝的手指把玩,从怀里拿出罐子,沾了点药膏往大掌上的擦伤痕迹涂抹。   霍铎尔垂下兽目,在他额际亲了亲,接着俯下面孔,从细嫩的脸颊亲到耳根,将余白的颈子吸得濡湿,反复舔了舔,这才低低喘着气放开。   夜色四起,黑暗掩去了余白脸颊的艳色。   他睨了眼霍铎尔,捂着被舔得湿漉漉的颈根:"还在外面……"   霍铎尔轻轻点头:“只是亲一下。”   余白“噢”地应了,害羞地笑了笑。   夜风吹起他微卷稠密的发丝,霍铎尔低头嗅着,让他趴在怀里,继续吃东西。   余白替霍铎尔的手涂好了膏药,视线越过燃起的火光,静静望着正在处理野兽的几个兽人。   “最近兽潮出没的频率会不会太高了?”   霍铎尔沉吟:“嗯。”   余白还想再说,背后传来一道夹起来的粗糙嗓音。   蛮敲了敲盘子,怪不好意思地道:“还有肉吗?”   说着,眼巴巴瞅向霍铎尔的碗:“霍大,白给做的这个果、果酱肉挺好吃的。”   霍铎尔无言以对,把剩下的肉分了过去。   蛮嘿嘿一乐:“继续抱,不打扰你们!”   说完却没马上离开,眼睛盯住余白,咋舌道:“白,这些野兽肉大多又酸又腥,可你煮出来的肉很好吃。”   余白温声解释:“我用香料把野兽肉腌制过了。”   蛮恍然大悟,又没完全悟。   “原来是这样,我不会煮食,等会儿我让阿燎过来,你把这个法子教给他,可以吗”   余白刚要答应,腰肢被捏了一把,便支支吾吾地改口:“明天吧……”   蛮:“好啊,白,你真好!”   连续遇到几股兽潮,蛮和阿燎也抓了不少,还给余白单独送了几头,当做谢礼。   蛮捏着鼻子:“这些肉虽然酸腥,不过也能入口,今年收成的粮食不够,没得挑了。”   有肉吃总比吃草来得好。   巨人族和羱族往来比较密切,羱族今年收成少了大半蛮是知情的。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一眼,轻声道:“只能这样。”   后半夜,帐篷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余白蜷在霍铎尔温暖的胸膛里,被这阵杂声扰得睡不安稳。   觉察对方起身,他懵懵懂懂跟着坐起,眼睛都没睁开,翁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霍铎尔很快回了帐子,一只东西被他捏住后颈提了进来。   那东西很害怕,不敢对霍铎尔龇牙,喉咙压着气,夹起尾巴,耳朵也往脑袋后瞥下。   霍铎尔沉声:“这东西吵你睡觉。”   余白掀开眼皮,一扫惺忪的睡意,“呀”了声。   “猫?”   看着又不太像,身上黑黄斑纹交错,很有野性,倒像豹纹,眼睛也像豹子的。   “难道是豹猫?”   余白喃喃,看霍铎尔要捏死这只豹猫,连忙阻止。   “算了,它没胡乱咬人,别杀它了。”   霍铎尔微微抬头,将这东西丢了出去。   洗干净手,重新把余白抱回怀里躺下。   翌日,余白发现那只豹猫居然没离开,就在帐子后不远的草丛里蜷着,不停呻吟,周围的兽人见它太小,没什么威胁,索性就没管。   霍铎尔整合队伍准备出发,附近的兽潮已经被清理干净,路上暂时安全。   启程时,余白趴在霍铎尔肩膀上,看着那只豹猫瘸着腿跟了上来,但没靠近兽人,只间隔一段距离跟着。   余白惊疑:“它怎么不走?”   负责包抄后路的泽瞥了眼豹猫,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回了余白的话。   “许是兽潮频发,它落了伤,单独在野外很容易被野兽咬死,见我们不伤它,这才跟着我们。”   中午短暂休息,余白看那只豹猫趴在草丛里,让霍铎尔给他割了块肉,丢到豹猫边上。   “吃吧。”   豹猫迟疑,但它实在太饿了,又受了伤,抬头往余白的方向看了会儿,见最小的两脚兽对自己笑眯眯地,这才低头,用力地咬了一口肉,   豹猫吃完肉,舔干净爪子,瞅见大两脚兽抱起小两脚兽离开,继续迈起瘸了的腿脚跟上。   黑云压天,准备进入羱族领地。   迎面起了风,余白嗅到空气里夹带的隐隐血腥,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霍铎尔已经迅速安排阿林和泽带人潜回部落,又安排蛮带上除了阿燎的几个巨人族到周围的小部落帮忙。   余白紧了紧嗓子:“是……”   霍铎尔道:“兽潮。”   说着,展开一张兽皮把余白从头裹到脚。   “白,到我背上趴好。”   “嗯!”   余白不添乱,罩上兽皮后乖乖换到霍铎尔背后抱紧,对方背着他火速返回领地。   *   羱族内城一片混乱,无论雌兽还是幼兽,弱势的群体全部抱团,将背后交给族人,围着圈,争取把跑进城里的野兽杀掉。   雄兽们负责抵御爬上围墙的兽潮,鹫很疲惫,他不停地扇动翅膀,怒吼一声,用弓箭射往飞起来的野兽,和飞着扑在身上的野兽搏斗,撕咬。   这波兽潮约莫中等规模,已经连续五日袭击羱族部落。   羱族和周围的小部落不眠不休地抵抗了五天,损伤有些重,可也阻拦了兽潮的完全侵袭,将它们一股一股的分开灭杀了不少。   五天,兽人的体力和精力几乎达到极限。   貅带着巨人族操控着山神之力将大半兽潮拦在外城,这群野兽饿了就啃噬自己的同族类,城外低洼地都是血和骨头,野兽汹涌地往城墙爬,山石沿着高墙砸落,砸得它们满头血,嘶嚎着,被砸断四肢还在继续爬。   貅满头血和汗,他往后倒了一会儿,靠在墙上喘气。   羱族勇士手持木茅和爬上高墙的野兽缠斗,   貅稳了稳身体站起来,再次尝试操控山神之力,可他们的力量已经枯竭,过度使用后精神和身体濒临极限,太累了,使不上一丝能力。   貅只好拎起木茅,和羱族勇士一样,凭着力气和技巧对抗兽潮。   天黑沉沉的,自从兽潮进攻,羱族部落的上空就没透过一丝光。   昏暗中,貅额头袭来凉意,他摸到飘落的叶子,心神倏地一震。   羱族勇士抬头张望,只见漫天飞舞的锋利叶片密密麻麻地往外城洼地射去,地上裂开一个个土坑,野兽陷进泥里,紧接着被无数从泥地蔓延出来的藤蔓绞紧,叶子将它们的皮肤割开,射成刺球。   疲惫的勇士们爆出一阵吼声:“霍大他们回来了!”   貅抹了抹脸:“霍大,蛮!”   他从城墙跃下,羱族勇士见巨人族兽人接连往外城赶,转眼间勇猛地和野兽缠斗在一起。   他们怒吼几声,也跟着纷纷跟着跳了下去加入战斗。   厮杀的吼声在耳膜上不断回响,余白牢牢夹紧霍铎尔的腰身,兽皮虽然隔绝了视线,但光凭声音,就能幻想出此刻激烈缠斗的场面。   他按耐着起伏的情绪,清晰感受着霍铎尔战斗时肩背上隆起而紧绷的肌肉。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只能听到兽人嘶吼着欢呼。   余白深深吸了口气,从兽皮里钻出脑袋。   “霍铎尔……”   瞥见霍铎尔低头,胸膛,脖颈,面孔上都是血,发梢也落着血珠。   暮色下一片野兽的尸体血海,那双银灰色的兽目也沾上了血色光晕。   余白吸了吸鼻子,伸手擦去对方脖颈和眉骨上沾染的血污。   “白,已经没事了。”   “你受伤了吗?”   余白滑到地上,一脚下去都是野兽的尸骨,   貅赶来和他们碰面时,见余白正扒着霍大的胸膛。   他疲惫一笑,清了清嗓子:“霍大,白。”   霍铎尔没空回应,此刻无奈却听话地靠在石头上,任由兽侣一双手扒拉着自己的胸腹,腰带都解开了。   余白抽空回头,瞥了眼貅和其他兽人,怕他们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先给霍铎尔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一会儿再给你们看看。”   貅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朝霍大露出羡慕又打趣的神色。   “白,你随意,怎么做都可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霍大这副样子啊。” 第79章   浓密的黑云散去,残阳暮色笼在羱族部落上空约莫半个小时,天暗了。   酋长瘸着腿脚手搀骨杖,捂着口鼻,带了一支伤势不算严重的兽人队伍出来。   他们在城外点起火把,一边巡视周遭情况,一边清理满地的野兽尸体。   血腥污秽的味道太重了,即使秋末的夜风大,也一时半刻吹不散这股浓郁的气味。   有了火光照明,余白做事方便不少。   他从麻布包里取出止血药粉,细致地替霍铎尔抹上。   对方肩膀,胸膛有些刮破的外伤,算不上严重,但一直断断续续地渗血,哪能放任不顾。   他替霍铎尔缠好麻布,忽然扭头往四处扫了一眼,酋长和貅、蛮一致瞥开了目光,这才低头,扒着霍铎尔的大腿,下腹和胯骨,也只有点破皮的外伤,抹点药就好。   按霍铎尔的身体素质来看,就算不涂药,等个半天的时间就能自主恢复。   不过余白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兽侣硬抗过去?   他避开短裤前渐渐撑起的那一块,睨了对方一眼。   霍铎尔目光深邃沉静,并没有别的心思。   眼看着那块越撑越高,曲起腿稍作遮挡,低声道:“白,我……”   余白瓮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这样……还不错……说明你身体健康,没受什么损伤。”   他抓着裤腰带,此刻实在系不回去,便丢给霍铎尔,支吾着:“自己挡挡,我去看别的兽人。”   霍铎尔握了握他的手:“白,别太累了。”   余白认真道:“所有人都在做事,你和各个勇士挡了兽潮的袭击,现在该轮到我们出力了,没有什么累不累的。”   从城内赶来的棉和其他雌兽带着医疗物品出城,余白不再浪费时间,叮嘱霍铎尔先休息一阵,赶忙着继续干活。   *   野兽尸骨遍地,恶臭漂浮,火把的光线将城外照得恐怖惨烈。   余白看了半圈,忍着呕吐的冲动,请酋长把伤势没那么重的兽人先安排着挪进内城安置,尽快把周围清扫干净。   外城被破坏得太严重了,落脚都踩着野兽尸骨,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容易滋生细菌,致使兽人的伤势加重,   城里虽然进了野兽,但情况没有外城那么惨烈。   他四下寻找:“泽在哪里?”   安置了一批兽人的泽听到余白找自己,顾不上歇息,很快和他碰面。   “白,有事吩咐?”   余白微微点头。   “先前你们不是挖到一种灰白色的石头,还存着吗?”   泽:“留着。”   余白:“麻烦你带几个兽人取那些灰白色石头,越多越好,加入清水,将融了灰白石头的水往城内外各处喷洒。”   泽:“这么做的理由是?”   余白简单解释:“尽可能消毒,死了那么多野兽,清理不及时的话很可能引发病菌感染,到时候就不止这些受伤的兽人,所有兽人都可能因为细菌染上疫病。”   泽精神一振,听明白了,更是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马上去办。”   蛮来找泽,见他神色匆忙,听完解释后,立刻主动跟上,说要帮忙。   遇到兽潮,又血拼了一场,正是最齐心协力的时候,除非伤到无法动弹,其他能帮忙的兽全部都动了起来。   余白在城外给伤势过重的雄兽先包扎,他在人群里发现阿力,替面前的黑羊兽人止住血后,连忙赶到对方身边。   “阿力、阿力——”   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的阿力恍惚听到有人喊他,费力睁眼,见到余白,使劲地咧咧嘴,笑了下。   “白。”   余白神色严肃,检查之后马上把他几乎被咬了一大块肉的腿包扎起来,阿力咬着牙,后来实在忍不住惨叫了一阵,昏倒后又疼醒。   阿力再醒来时,只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余白已经让姄姆姆带了张兽褥过来,给阿力捂着保持体温。   负责煮食的兽人已经煮好了几大锅肉汤,汤里加了滋补养血的药材,姄姆姆排队盛了一碗,给半昏半醒的阿力喂上。   余白好不容易把阿力全身上下的伤口包扎好,看着那条几乎见骨的腿,心里不忍,哑声问:“怎么会这样?”   姄姆姆擦着眼泪:“都是为了救我们,被咬了好多处。兽潮袭进部落的时候,阿穆去找他们兽父,阿力留在家里。”   正值入秋,雄兽都外出狩猎了,留在部落的雄兽比较少。兽潮袭进外城,阿力联合留下的雄兽把附近的亚雌兽都集合起来保护。   兽潮最开始进攻的那几波数量最多,姄姆姆逃跑不及,她刚被咬上,阿力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和野兽贴着肉缠斗。   “六七头野兽全部往阿力身上咬……”   姄姆姆不敢回忆,那些野兽牙齿锋利,稍微弱势点的兽人一下子就被咬着扯断整条胳膊。   阿力喝完几口汤,感觉体内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咧咧嘴,龇声痛呼,继而笑着喘气。   “白,别听姆姆这样说,你看,我伤得虽然严重,不过把野兽都杀了,值!”   阿力脸上脏兮兮的,姄姆姆等他喝完汤,又笑又哭地替他擦拭。   几年前还是青涩的模样,如今面部轮廓成熟明朗了不少,毛绒绒的耳朵颜色深重,深色耳朵象征着完全成年。   阿力改了几分从前鲁莽活泼的性子,主动挑起责任,是个很有担当的雄兽了。   余白心里感慨:“阿力很好。”   方才还一副坚强面色的雄兽变得有些扭捏,他嘿嘿一笑,被余白夸赞心里美滋滋的,同时暗恼自己长得太慢了。   如果他早几年就像此刻这般,就能在白最落魄无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护着他,或许……   阿力晃晃脑袋,暗恼自己又乱想了。   可能失血太多导致他理智变得混乱,得到余白关切的照顾,火热年轻的心难免冲动一下。   哎。   余白料理完阿力全身的伤,叮嘱对方好好歇息后,继续拎起麻布包去给下一个兽人检查伤势。   一连四五日没怎么阖眼,余白一行负责医疗的兽人体力早就到达极限。   料理了羱族兽人的伤势,还要给周边部落的兽人医治,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经过这一次袭击,余白前几年储存的药草见底,部落也没有多少能用的药材了。赶上秋季,节气虽然还滞留着几分闷燥,但百草萧条,就算是最常见的止血药物也很难寻到。   短短几天,余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底浮起些许青色   送走今天最后一个排队包扎的兽人,棉她们正在收拾东西,余白弯腰时晃了晃,眼前一暗,耳边听不清声音了。   霍铎尔赶来,看见棉和莲正将余白小心放到草垫上休息。   望着兽侣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垫子上,盯着那张清瘦下来的面庞,他心脏一紧,低声问:“白出了什么事?”   棉看他着急,轻声解释:“白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太累了,现在睡着了,让他多睡会儿。”   霍铎尔很轻地点头,坐在边上守着。   棉让人送来一张兽褥,霍铎尔轻轻裹着余白,让人靠在腿上睡。   棉没有马上离开,打量霍铎尔眼底明显的血丝,道:“霍大,你也好好好休息,白现在这副模样需要照顾,你不能倒的。”   霍铎尔兽目微抬,颔首:“我知道。”   尽管他这几日照看余白,把饭菜喂到余白嘴里,守着对方睡觉,可部落遭遇兽潮,一日没恢复,没照料完伤患,余白就睡不安稳,而且胃口也上不来。   所以霍铎尔只能干着急,心疼,但硬着给余白喂饭,看他吐了自己又后悔,最后不敢强硬着来,能哄着喂几口就是几口。   周围的兽人都离开了,霍铎尔始终守在棚子里。   后半夜,气温冷下,盆里的火炭已经见底。   霍铎尔轻轻抱起裹在兽褥里的兽侣,稳步轻缓地回到院子。   小狼见他们回来了,昂着脖子准备嗷,遭到霍铎尔眼神阻止。   “白好不容易能睡得安稳些,别闹他。”   小狼轻轻呜一声,算是答应。   它低头,瞥着蜷在角落的豹猫,过去舔了舔它伤瘸的那条腿。   这东西太小了,跟着小两脚兽回来,窝在屋外不走。   小狼吓唬它也不走。   前几天小两脚兽出门帮别的大两脚兽治伤,豹猫一直跟着,它哪都不去,又瘸了腿,最后挨在小两脚兽脚边饿晕了。   余白把它拎回来,让小狼照看。   这意思就是,只要豹猫不离开,小狼不驱赶它的话,养着便养着吧。   小狼舔着豹猫那条瘸腿,抬头望了眼亮起火光的房屋。   霍铎尔拿起浸泡过热水的麻布给余白擦身,擦到腿的时候人就醒了。   睁着一双雾雾湿湿的眼睛,还没完全醒神。   霍铎尔目光锁着人,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将两条腿都擦拭干净以后,这才按捺着情绪,轻轻触碰那张细滑清瘦的脸颊。   “还要睡吗?”   余白迟钝地眨眼:“睡了多久?”   “不久,先眯着,我弄点吃的过来。”   余白闷闷应了声。   霍铎尔不过几分钟从灶屋带了吃的回来,一勺一勺喂进兽侣嘴里。   余白瞥过头:“不想吃了。”   望着还剩半碗的粥食,霍铎尔点头,揉揉他薄薄软软的肚子,双腿把人一夹,揽在胸膛之间护着。   他心里又软又疼,不住亲吻余白的额头。   “继续睡,我就在旁边。” 第80章   今年的秋季,到了这时候按理来说也该冷下来了。   余白浅浅吸了一口滞闷的气息,心里莫名发燥。这股燥致使他睡不安稳,似乎睡了很长时间,睁开眼睛一看,沙漏的刻度没落多少。   霍铎尔端着煮好的梨子水进屋,瞥见他坐在床上发呆,便过去给他喂点梨子水,大掌摸了摸,擦掉他脖颈后闷出的细汗。   余白脸上挂着两抹淡淡的潮红,气候浮躁,脸和耳朵总是发烫,还容易盗汗。   梨子水微甜可口,饮进肚里,稍微疏解了那股不适。   霍铎尔:“还喝么?”   余白点点头:“喝。”   待再喝完一碗梨子水,唇被滋润得湿湿软软的。   霍铎尔放下碗,粗粗吸了口气,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亲。   寻到花瓣一样柔软的唇时,就不太克制得住,粗狂地侵进口腔里。   余白轻轻溢出声儿,不管是唇还是舌尖,都叫兽人亲得嫣红濡湿。   他吸不过气了,霍铎尔这才放开他。   余白深深呼吸,颤抖的身子靠在结实起伏的胸膛上。   他的麻布衣领松松的,大掌贴在脊背后。   粗糙的手滑来滑去,捏着两股柔软揉了一会儿。   霍铎尔没继续闹余白,他最近好不容易休息下来,给他多喂点吃的都费心费力,暂时还舍不得让人累着。   温存片刻,屋檐下挲挲轻响,秋末的天少有的落了一场细雨。   霍铎尔推开窗户,清凉的水汽吹散空气里滞留的闷燥,余白下床靠在窗户面前,舒服地弯了弯眼眸。   雨水如毛,凉丝丝的,小狼在院子里来回跑了几圈,吐出舌头趴在地上感受这份凉意,蜷在角落的豹猫难得挪了挪地,走到屋檐趴下,回头瞅了一下余白。   因为下雨,路上出来了不少兽人。   兽人们趁着当下凉快,加紧手上干活的速度,闲聊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余白在院里也能听到。   遭遇兽潮袭击后部落一直在重建,有的负责修缮城墙,有的负责救治,还有的处理野兽肉,无论强壮体弱,年幼老少,都分配了活儿做。   且今年粮库吃紧,击退了一波中型兽潮,尽管受损程度不小,但也因此解决了粮食缺乏的问题。   野兽的肉质大多腥酸,味道一言难尽,比不上常食的彘猪、牦牛牦羊,眼下没几天就入冬了,容不得他们挑三拣四,有肉吃,总比饿肚子强。   所以这些天内外城的雌兽、亚雌兽日夜不停地处理野兽肉,用盐腌制,烟熏,想方设法地将处理的肉储存起来,备着过冬。   霍铎尔也在处理野兽肉。   豢养的鸡鸭鱼,还有圈里的几头牛羊,完全足够余白从秋季吃到明年春季,这些野兽肉是霍铎尔准备给自己的。   野兽肉肉质不好入嘴,他过得粗糙,不讲究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又想着不能让余白受苦,所以将饲养的禽畜全给留下。   余白也拎了把石刀,帮忙清理野兽肉、   他不知道霍铎尔的打算,坐在矮凳上格外认真地刮除血脂,皮毛备着,等忙完了拿去鞣制。   门外来人敲了敲:“没打扰你们吧。”   余白抬眸,神情欣喜。   “邬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又问,“前些日子没受伤吧?”   他原本想去探望老祭司,但最近实在太忙了,昨日夜里又在路上直接昏睡过去,被霍铎尔抱回来后,对方寸步不离地守着,门也不让他出。   老祭司邬神色缓和:“没什么伤,倒是你,最近忙着给大伙儿医治,身子本来就薄弱,现在看都瘦了不少。”   余白赧然垂眸:“多吃几顿肉就能补回来了。”   老祭司望向霍铎尔:“好好照顾白。”   霍铎尔:“嗯。”   邬的相貌和余白的外公有几分相似,且对余白一直不错,所以霍铎尔将对方当成长辈尊敬,洗了手,将人引进屋。   老祭司摆摆手:“我来看白,看过就走。等会儿要跟酋长商量些事情,下次再来多坐一会儿。”   余白眼眸巴巴的,连忙开口:“邬大人,下次还是我去看您吧。”   老祭司腿脚有些问题,上年纪所致。这个年纪的老兽人很多疾病没办法医好,所以余白劝过,希望对方多加休养。   是以邬平时很少走动,只每日在院里适当走动。   老祭司少见的笑了下:“别紧张,我这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得兽神保佑了,如果哪天离开,能回到兽神的怀里,也是件好事。”   余白和老祭司说了好一会儿话,送对方出门以后,脸色眼藏不住的失落。   霍铎尔将他抱起来揽在怀里:“白。”   余白勉强一笑;“我知道,人到了年纪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即使心里明白这样的道理,可看着和亲人神似的老祭司,有些伤神是在所难免的。   他振作起精神,有霍铎尔守在身边,午后又睡了一觉。   傍晚,暮色渐起,秋风不止。   霍铎尔在院子里熏野兽肉,余白恍恍惚惚地去寻人,差点被趴在角落的豹猫绊倒。   他跌坐在地上,霍铎尔听到动静几步进屋,掌心穿过他的腋下稳稳托着他站好。   “有没有摔疼?”   余白捂着脑袋,悄悄挡在被霍铎尔冷目扫射的豹猫面前。   他软和一笑,胳膊主动环过兽人脖颈,轻声轻气的:“我都睡糊涂了,走路没注意看,别怪它。”   豹猫被他不小心踩到的时候忍着疼没反抗,余白想起它那条瘸了的腿,有些愧疚。   他主动亲上霍铎尔的薄唇,还伸出舌尖舔了舔,模样很是害羞。   “别丢它,把它留下来给小狼当伙伴吧。”   小狼这么大了,除了跟着余白,总是独来独往,它不排斥这只腿瘸的豹猫,留下给给它解闷也不错。   霍铎尔气息一重,卷着他的软舌吸吮。   半晌,打量被亲得神志散乱的兽侣,才哑着声答应。   **   豹猫顺利留下,看着它那身斑黄的毛发,余白给它起了个名,金金。   金金警惕心高,但又固执,认定的东西不会改变。   就像它认定了余白,哪怕瘸着腿,遭遇兽潮,从没放弃过跟随这个认定的小两脚兽。   金金来到部落以后对陌生的环境抱着十分的警惕心,从不靠近别的兽人,可只要余白转头,总能在不远的地方看见它。   部落的兽人见它跟着余白,就没将它驱赶或者抓了去,这只豹猫瘦不伶仃的,真将它抓了,也没几两肉塞牙缝。   余白烧了点热水弄进盆里,朝金金挥手:“过来。”   豹猫这几天总能从小两脚兽嘴里听到金金这个陌生的叫法,听得多了,意识到这是小两脚兽在叫自己。   金金瘸着腿挨过去,脑门蹭了蹭小两脚兽的膝盖,翘起来的尾巴抖了抖,挨得更紧。   余白弄些温水沾到它的毛发上,动作很轻。   “给你洗一次澡,别挣扎好吗?”   金金没挣扎,尽管它非常讨厌水。   余白成功地帮豹猫洗干净身子,擦去毛发的水珠后,把它抱在怀里,仔细检查那只瘸掉的左后腿。   后腿是被野兽咬伤的,事发有段日子,已经没办法医治回来了。   余白觉得有点可惜,揽着它顺了顺毛发,金金嗓子里慢慢发出呼噜噜的动静。   门口吱呀打开,霍铎尔扛着一捆柴走进院子。   银灰色的兽目瞥见兽侣抱着豹猫抚摸,将柴撂在墙角后,随手擦了擦汗,紧接着拎起豹猫丢向墙角,默默把余白的手按在面颊上摩挲。   金金夹着尾巴,那动作和小狼如出一辙。   “你、你为难一只猫干什么呀?”余白哭笑不得,却顺着霍铎尔的动作没有挣扎。   霍铎尔盯着他:“白可以这么摸我。”   说罢,目光里闪过些许期待。   余白把豹猫放在怀里照顾的样子,让他下意识幻想了一些画面。   如果他和白有崽子,白肯定也会这么温柔的照顾崽子。   “盯着我的肚子做什么?”余白顺着霍铎尔的视线打量自己的腹部。   霍铎尔摇头,到了夜里,却沉默地变着法子“折磨”起他的肚子。   休息将近半月,余白足不出门,脸上和腰上肉总算养回来了一点。   这会儿他捂着撑起的小腹,胳膊险些脱力。   霍铎尔沉沉换气,将他的胳膊重新缠回汗淋淋的脖子,拦腰抱起,背上的肌肉颤动,走动着,又转了转角度。   小狼在门外挠了挠门,叼起金金的后颈舔了舔。   金金龇牙,却没挣扎,   都是公的,这头大傻狼能干啥?   正想着,金金和小狼齐齐束起耳朵,继续趴在门外听墙角。   屋内,霍铎尔低声说了句话。   “白,给我生个崽子好不好?”   余白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凌乱摇头。   霍铎尔拱了拱身躯,臂弯将人托得更高。   走了几步,又松手放下,再托起,反反复复地,余白泪水湿湿地哭着。   他推了推霍铎尔的大掌,肚子实在撑得难受。   他揉着肚子,可怜道:“生,生……”   也不管能不能生,先顺了霍铎尔的意。   “你先停下,别走了……”   又道:“出去……”   霍铎尔盯着那夸张撑起来的肚子,纹丝不动。 第81章   初冬,天色灰茫,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要长,冬季便来得晚了些。   除了个别兽人出门干点杂活,大多都窝在屋内,余白也是懒洋洋的。   整个秋季都在忙碌,先是寻觅物资,再到抵御兽潮,好不容易得闲歇息下来,正是养膘的时候。   灶屋起着火,火上陶锅热气滚滚,鲜美浓郁的肉汤加了几根排骨,洒上口感细腻滑嫩的菌菇。   香味引得小狼直晃尾巴,连比较高冷的金金也蹲在火灶前。   两兽碍着大两脚兽的气场,没敢靠得太近。   入了冬,小狼照常每日去附近山里捉点野物进食,连带着每次都会多带一份吃的回来,丢给金金。   瘦得皮包骨的金金慢慢养出了一点膘,此刻两兽不饿,就是闻着味儿,馋的。   余白裹着兽毛披风,从下巴往脖子以下拢得严严实实。   他睡眼惺忪地走到灶屋前,胳膊环上兽人窄健的腰身。   霍铎尔侧目弯腰,低头在他额头碰了碰,对着泛红柔软的脸颊亲了一口,嘬出了声响。   余白被这声响闹得愈加脸红,那股黏糊糊的情绪缓缓散开,手心下意识贴在分明的肌块上蹭了蹭。   指尖往下路一滑,忽然摸到了什么,红着脸慢吞吞松开胳膊。   霍铎尔火气是真的重,这个天气余白裹得厚实,对方只一件交领的兽袍,腰带系得十分松散。   “白,这里烟大,回屋里等。”   余白含糊“唔”一声,摇摇晃晃地回了主屋,脚后跟着小狼和金金。   两兽左右趴在他脚边,他摸完一只摸另外一只。   小狼争宠毫不客气,金金就比较拘谨了。   它性子不如小狼活泼,又高冷,尽管希望小两脚兽能多摸摸它,却没敢像小狼那样把脑袋往小两脚兽怀里拱,只蹲在边上,眼神露出一点祈求。   余白看金金小心翼翼的,心里一软,直接把它抱到腿上顺毛。   小狼嫉妒啊。   嗷嗷嗷~   它也要抱~   霍铎尔端着一大锅肉汤进来,兽目暼了暼,二话不说把往余白怀里拱的牦狼挡开。   小狼已经是成年的牦狼,体型比普通成狼还要大,若不是霍铎尔及时挡着,余白已经被它撞倒。   他洗了手,乖乖坐下,先啜了口汤,汤汁泡着饱满晶莹的饭粒搅拌搅拌,细嚼慢咽。   “霍铎尔,你有没有发现小狼和别的狼好像有些不同?”   霍铎尔早就注意到了。   当初从野兽袭击的狼窝里随手救下的狼崽,极有可能是狼王的后代,还是纯种血统的牦狼。   余白丢了一块鸡腿给它,小狼蹲着摇尾巴,憨憨的模样,只有那天在兽潮梨扑咬缠斗时才露出威风凛凛的气势。   饭饱,余白又晃回床上睡了舒服暖和的一觉,觉醒约莫下午三点。   他赖在兽褥里好一阵,直到耳畔落下哆哆的声响,思绪牵回 ,将自己裹成一团毛绒绒,蜗牛似的推门而出。   北风贴着脸迎面吹,他吸了吸鼻尖,茫茫然站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些许异常。   往年这个月份特别冷,甚至下雪,护肤的油膏需得涂上防止皮肤冻裂,但今日今时,他的身子还受得住。   霍铎尔胯下只围兽袍,上身膀子露在空气里,流着薄薄湿汗,挥动石刀劈柴。   打量睡意惺忪的兽侣,他腰背躬下,汗湿的薄唇贴着细滑的额头碰了碰,目光舍不得从余白那双漆黑透亮的眸子移开。   余白将揣起来的胳膊从袖子里抻出来,垫着脚仰头,唇软软地在霍铎尔汗湿的面颊碰了碰。   青年纤细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害羞地别过脸,抱起一旁劈好的木柴,往墙角撂去。   他埋头把木柴撂得整整齐齐,门外忽然来了人,喊道:“白,在家吗?”   霍铎尔拉开大门,敲门的是蚩族雄兽。   余白从门缝探出脑袋,对来人还有印象。   “白,我想请你去看一下墨的胳膊。”   那几个从蚩族逃出来向羱族求救的雄兽,其中一名叫做墨的断了手,被他缝了回去。   墨的运气不错,缝回胳膊后挺过最艰难的感染期,这一周已经在陆续恢复了。   余白和棉每天下午轮流给对方检查,此刻蚩族兽人上门询问,也是不好意思继续留在羱族部落休养。   他轻声应下,回屋拎上治疗用的麻布包。   小狼和金金跃到门外蹲好,霍铎尔拿了件兽袍披上,正准备跟出去,反被余白往门后推了推。   嗯,纹丝不动,没推开。   余白瞥向蚩族兽人,小声道:“很快就回来,不用到哪里都跟着……”   霍铎尔有点不愿意,见兽侣坚持,这才微微点头,暂时妥协。   *   部落西边建了一排木头搭建的大棚,外围兽皮遮风,棚内置放几件简单的家具,用来临时安置外族兽人。   几个蚩族雄兽同住一间,墨靠在床上,周围石盆烧柴,火光旺盛,还算暖和。   余白检查墨的胳膊,红肿的迹象已经消褪,淤血也散了许多。   他小心替对方把缝合的细麻线拆去,墨削瘦的面庞微微泛红,忍不住咧嘴傻笑。   “白,我这条胳膊真的长回去了,你太厉害了!”   旁的蚩族兽人跟着开口:“神迹,连祭司都做不到这样的神迹,白做到了!”   门外聚集的兽人挤进来围观,确定墨的胳膊长好后,纷纷把这个消息传开,连酋长和祭司都赶过来认真地瞅了墨的胳膊好半晌。   酋长咋舌,祭司面色复杂又失落地离开了。   墨满心感激,目光虔诚,拖着还不能动弹的胳膊直接跪在床上。   “白,以后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帮你完成。”   余白轻轻把墨扶起来,有些无措。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还是酋长清了清嗓子,出来打圆场。   "我族和蚩族作为联盟部落,被狡诈的褐族偷袭,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   从大棚离开时,余白耳朵还是热的。   酋长笑呵呵道:“白,如果你接替米恩的祭司位置该有多好。”   经过这次兽潮,酋长发现比起祭司米恩的施压,余白的做法更容易将各个兽族凝聚起来。   凡是被余白救治,或者受了他传承的兽人对他心怀感激,就比如大棚里的蚩族兽人墨。   刚才那个眼神,简直恨不得脱离蚩族,给余白当守护勇士去了。   祭司拥有自己的守护勇士,像米恩就有一支勇士小队跟随。   如果余白担任祭司,愿意追随他的勇士只多不少,甚至为了那几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酋长介绍了勇士队伍的好处,口吻带了几分诱哄,希望余白能考虑接替祭司之位。   他抿唇,露出一丝浅笑。   “我不要其他勇士,有霍铎尔就够了。”   酋长遗憾,这性格软和的小亚雌兽,固执起来比其他兽人还要难劝呐。   *   夜里,部落广场燃起篝火,烈焰照亮淋着油的野兽肉。   羱族成功抵御褐族的偷袭,又击退兽潮的攻击,今晚庆祝,只为鼓舞士气,团结兽人。   十几头野兽架在火里烘烤,祭司米恩嘴里吟唱着古老兽谣,将手里燃烧成的烟灰混着清水搅拌,洒向在场的兽人,寓为赐福。   余白和霍铎尔坐在一起,他搓了搓手,摆弄桌上的碗筷,调制烤肉蘸料。   阿力身上的伤恢复大半,此时也在城内凑热闹,带着塔塔三兄弟穿过兽人群,向他讨了点蘸料。   周围的兽人目光炯炯,蠢蠢欲动,也想讨点什么,还没行动,被霍铎尔冷目一扫,歇了讨蘸料的心思。   兽人热闹地食着烤肉,饮着稻黍酿成的酒水,醉熏熏大笑,不久之后,雄兽们光着膀子围到篝火前比试斗狠。   余白抿了几口米酒,旺盛的火光熏得他脸蛋酡红。   米酒不多,每户只能分得小半碗。   霍铎尔尝了几口酒水就没动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兽侣。   他记得余白第一次喝果酒,醉后主动跨着他,光是想一想,嗓子就紧绷得厉害。   吃饱喝足,打了一架的雄兽们火气旺到了巅峰,他们回头扛起自己雌兽,大笑着拔腿往家里赶。   场上气血沸腾,霍铎尔心里跟着鼓噪。   大掌抱起余白,胸膛涌出火气。   “白……”   余白眼神熏熏的,湿湿的,胆子比平时大了几分,软软的指腹乱滑。   回到房内,霍铎尔把人抱在怀里,让他跨着坐下。   “白。”低沉的嗓音带了一丝压抑的恳求,背后肌肉止不住抽动。   余白顺从地抱紧霍铎尔脖子,膝盖分着,慢慢坐好。   北方,灰暗的天上浮出一抹幽红,萦绕着群山的寒气渐渐驱散,迎来久违的温暖。   屋子里火炭烧得旺,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燥热和浓郁的气息。   余白汗淋淋地,实在没力气了,霍铎尔这才抱着他站起来。   一直走到窗后,余白扶着杆,晃动的指尖撩开兽帘。   恍恍惚惚地看到了泛红的夜幕。   北风迎面,激得他不断缩紧,叫了一声。   霍铎尔沉沉抽气,随即躬着腰背,肩膀的肌肉绷到极致。   良久,雄兽松开怀里的兽侣。   他抱起意识涣散的余白,正准备落下兽帘,似是发现什么,倏地抬头,望向北方。   火神山醒了。 第82章   火神山复苏,连绵的群山显出青绿,野兽从巢穴里钻出,部落四周迎来了圣迹。   北风拂面,带来的不仅只有寒冷,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温暖,这样的温暖令兽族久久不能言语,捂着湿润的眼睛慢慢趴在地上。   “感谢火神垂怜——”   “火神没有抛弃我们,神回来了——!”   “兽神,您看到了吗,是火神啊!火神回来了庇护我们了——!”   高呼声此起彼伏,余白打开院门,长长的沥青道路上趴满了兽人。   他们面朝北方,对着那座火神山的方向,不断呼喊,宣泄内心的感动和兴奋。   酋长和祭司已经前往火神山举行祭祀典礼,不少兽人都出来了,陆陆续续往火神山祭台出发。   霍铎尔从背后走出:“白。”   余白道:“大家都去祭拜火神了,要不要过去?”   说着,他腰肢一紧,被雄兽完全抱起。   霍铎尔带着他行走,往部落最高的山头攀登。山神的力量使得自然与霍铎尔亲近,脚下的植物和泥土都为他自动开道,如履平地。   顺利登到高山之顶,抬目眺望,从部落行往火神山的路上蜿蜒曲折,走满了兽人,还有的走几步趴下来伏身跪拜,打算就这么拜到祭台面前。   余白和霍铎尔默然不语。   这场祭祀从白天持续到晚上。   翌日,回到部落的兽人和族人诉说着火神山周围的神之迹象。   比如山上虽然落着积雪,但苍树成群,附近还有一种温暖的水流,祭司称之为圣水。   未得祭司允许,兽人们不敢进入圣水中,只稍微靠近,便能感受到温热水汽扑面袭来,他们高呼奇迹,围着圣泉趴下伏拜。   余白轻声道:“那些圣泉,应该是温泉。”   “温泉?”霍铎尔不解。   余白:“火神山复苏,并非火神降临,这是一种自然景象。这世上除了火神山之外,也许还存在着其他火山,只是有的处于休眠状态,有的已经成了死火山。”   霍铎尔听不明白,沉默着,尽力领悟兽侣说的话。   “白,这都是兽神告诉你的吗?”   余白微微点头。   而且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可那样的想法目前没敢说出来。   *   冬日的第三个月,部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兽人丝毫不担心,因为有火神山的庇护,山谷内依旧温暖。   部落四周很快覆盖了一层雪白,余白没有避开这场风雪,杵在院子里,不久后接了满怀的白色。   小狼满院子撒欢,只半刻,周围全是它的脚印。   金金平时很怕冷,入冬后每日都蜷在角落,自从火神山复苏,部落始终萦绕一股暖意,它的活动范围也随之扩大。   余白绕过两兽,眉眼弯弯的,像两道月牙。   他走到霍铎尔面前,抬起胳膊,将怀里的雪朝对方身上扬去,紧接着蹲下,从地上拾取一捧雪往霍铎尔脚边砸。   过去几年,入冬之后可太冷了,风又刺又毒,余白别说玩雪,连门都不敢多出几趟。   霍铎尔丝毫不动,他就笑着又往对方脚上砸雪。小狼歪着脑袋凑近,也挨了一下。   小狼嗷一声蹿开,余白转移目标,追着牦狼崽院子里闹了好一阵。   *   开春时,比往年回暖得更早,河面的冰破了,鱼儿跃出水底。   一群接一群的野兽出没,它们停在岸边仰着脖子喝水,森林成了大型野兽的厮杀场地,食草兽则往比较隐秘安全的草原里涌去。   酋长在这时号召勇士外出,耦合了整个冬季的兽人早早就离开部落进行狩猎。   因为暖和,山里出没的野兽比往年都要密集,酋长跪在高台上,双手合掌,感恩火神和兽神的恩赐。   祭司也在勇士离开部落前举办了春日祈典,祈求兽神保佑羱族兽人勇猛无比,今年能有个大丰收。   阿力和塔塔兄弟跟着其中一支狩猎队出去,余白专门去送了他们。   返回主城沿途,他到部落集中开垦的田地晃了一圈,或许受气候回温影响,植蔬萌发的速度快了许多,刚值开春,便萌发了膝盖高的新芽,处处充满盎然生气。   回到小院后,余白拎着石铲吭哧吭哧翻挖菜田,将小青菜啊,香料啊全部种上,还抱来一捆木棍搭了个棚子,将发芽的瓜苗整整齐齐地往上牵引。   霍铎尔巡视回来,身后跟着在野外刚吃饱的小狼。   雄兽手上拎着几条肥嫩的河鱼,小狼嘴巴里也咬着一条还没死透的大鱼。   它把鱼丢在金金平时吃肉的角落,嗷呜一声,在屋内懒洋洋睡觉的金金垫着出来了,仰头和小狼低下的大脑袋碰了彭,蹲在角落啃着新鲜的鱼肉。   余白揭开菜地旁边的陶缸,霍铎尔把鱼放进去,选了其中两条。   余白笑眯眯地:“做烤鱼汤锅吧。”   霍铎尔:“嗯。”   余白厨艺一般,只会做几道家常菜,这几年从他嘴里说了不少菜色,蒸的煎的烤的,全由霍铎尔慢慢琢磨给他做了出来。   霍铎尔还是有些厨艺天赋在身上的。   余白撂下石铲,跟在兽人背后,做点打下手的杂活儿。   半月后,归来的狩猎队伍带回了丰盛的猎物,酋长举办了烤肉宴,还把四周的部落头领请了过来,一起享用这顿盛宴。   蛮和貅尤其喜欢用稻米酿造的酒,余白看见米酒,心里戚戚。   原因无他,喝过两次,每次都……做出点让他事后腰疼不已的举动,所以烤肉宴上分到的一大碗酒没喝,让给蛮喝了。   兽人们围着火高声呼叫,余白在这场热闹的肉宴下和霍铎尔静静对视,浅浅微笑。   他钻出人群,拍拍发热的脸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空气里夹着花草的芬香,暖和的气息,还有……   余白骤然睁眼,手指往脸上一摸。   有极细的灰尘落在额头,鼻梁。   鼻翼翕动,竟嗅到一股无法忽视的硫磺味。   余白摊开手心,灰色的尘埃静静地落在手上。   一只粗糙的大掌包裹着他的手指:“白,怎么了?”   余白精神一振,遥望北方。   部落以北,火神山涌出隐隐红光,天边的云雾更是暗光闪动。   挨着小狼啃肉的金金忽然躬着腰背跃起,尖利地嗷了几声。   余白被金金的样子吸引注意力,金金和他回来这么久,总是安静高冷的样子,从没叫过声,可眼前的豹猫却做出一副警惕的姿态。   霍铎尔摸了一下脸上的尘埃,兽目远眺,心脏倏地漏了几拍。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一眼。   “霍铎尔,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白,就在刚才,山神似乎给我传递了一种指示。”   那样的指示很陌生,却令他透不过气。   余白反复舔唇:“空气有股硫磺味道,还有其他刺鼻的气息,你闻到了吗?”   霍铎尔五感敏锐,前不久他不知道这样的气味代表什么,听完余白简单的解释后,立刻警惕。   余白:“火山可能要喷发了,别浪费时间,先离开吧。”   联想去年频发的雨期和兽潮,休眠百年的火神山又忽然复苏。   或许因为死过一次,余白这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甚至遏制不住地抖了抖身子。   他勉强定神,抓紧霍铎尔左手,颤声道:“趁兽人都在广场上,让他们先离开!”   霍铎尔微微点头:“好。”   他能感受到山神隐隐的震动。   神发怒,遭受苦难的只有各个兽族。   余白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向,霍铎尔冷着声命令:“酋长,祭司,让所有兽族全部撤退,离开这里。”   酋长和祭司不明所以:“离开?”   霍铎尔:“离开部落!”   酋长:“为什么?”   祭司更是不满:“我们正在感谢兽神和火神的庇护,你却驱赶兽人离开部落?”   余白指着北方高耸屹立的火神山:“那里,可能要喷发了,快走吧,你们没闻到空力气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吗?”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蛮、貅等巨人族跟着发现了不对。   他们嚯地站起:“全部离开,貅,马上回部落让我们的族人走!”   又嚷道:“山神要发怒了,不想死的话就跑吧!”   巨人族一退,其他族也跟着乱了起来。   酋长和祭司愤怒:“白,霍铎尔,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余白:“您不信我的话,难道还不信霍铎尔的话吗?他们是山神一脉,能感应到普通兽族感受不到的东西。现在天上落下的东西很可能是火山灰,火神山如果喷发了,灾难可能很快就来了。”   他第一次扬起声音严厉道:“酋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遣散部落的兽人离开这里吧!”   四周的兽人迟疑,还是阿力,阿螺,阿辛,棉这些受余白影响比较大的兽人有了动作。   阿力:“白,你真的没骗我们?”   余白摇头。   阿力咬牙:“我回去接阿姆他们走。”   阿力一动,陆续有些兽人跟着散开。   霍铎尔没有迟疑,一把抄起余白背在身上,小狼叼着金金,紧跟在后。   酋长:“别走,都别走……”   余白着急:“酋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先跑吧!” 第83章   在少部分兽人动起来的时候,更多的则是迷茫。   他们原地呆滞地站着,遥望北方的火神山,看看余白,又转头看着酋长和祭司。   余白和霍铎尔作为新领头,在他们心里自然有一定影响力,可他们来的时间不长,而酋长带领羱族部落那么久,兽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短时间能扭转的。   “酋长,我、我们真的要撤退吗……”   “对啊,如今部落建设得那么好,今年的肉也不少,我可舍不得离开。”   酋长心里同样这么想的。   听了余白的话,他有些动摇,但今年火神山复苏,庇护着羱族兽人,给他们带来温暖,地里的植物又长得那么好,神明已经回来了,怎么还会带来灾难?   可余白从没欺骗过他们。   酋长第一次陷入纠结,和祭司商量:“要离开吗?”   祭司瞪着余白:“他在蛊惑大家!火神怎么会惩罚我们?”   说完,嗅着空气中越来越刺鼻的味道,还有飘下来的尘埃,心里也反嘀咕。   但这股味道火神山周围,尤其是圣泉都有,怎么会带来灾难呢?   火神山从来没给兽族带来灾难啊。   酋长和祭司十分纠结,霍铎尔没管他们,迅速回了小院。   余白道:“捡一点东西就走,不用带太多了。”   霍铎尔再清楚不过,只背一个大麻布包,往里面塞了些米,两块熏肉,一包盐,炮制过的药草,两张兽毯,碗和水囊。   小狼围着院子嗷呜长啸,不绝的狼嚎让山谷里的野兽应和,它们成群结伴地往山下跑,企图寻求安稳的掩护地。   余白打量绿意盎然的小院,尽管心里不舍,可他一定要离开了。   霍铎尔背上他:“走。”   余白:“嗯。”   他微微一顿:“霍铎尔,我有种预感,这次我们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嗯。”霍铎尔面色不改:“你才是最重要的。”   余白不假思索:“你也是最重要的。”   人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   起了风,空气燥热,给人压抑沉重的炙闷感,留在广场的兽人们喘着气,脑门都是汗。   此时北方的云雾弥漫,红光扩散,竟然照亮了大半个天幕。   这种景象前所未见,酋长惊愕,同时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霍铎尔抱着余白绕过广场,他环视一圈迟疑的兽人,秉着一份责任心,冷呵着命令:“全部撤离——”   余白急得冒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酋长。”   泽的立场本来就比较中立,又佩服霍铎尔,所以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带着原黑耀部落的兽人离开,阿森阿林、毛毛这些信服霍铎尔的勇士,亲眼看到天显异象后,动摇的念头也越来越深。   霍铎尔看了一眼毛毛:“安排两个勇士,把酋长和祭司架走。”   又道:“这句话最后再说一次,不想死的,马上回去带一点东西,然后离开!”   被架起来的酋长“啊啊”呼叫,可霍铎尔气势太盛,兽人们全都散开,纷纷跑回家里拿东西。   这几年霍铎尔领着羱族打赢了褐族耀族,威信不言而喻,听从他的兽人陆续跑出主城,城外,已经接到消息的外族小部落也跟着走了。   天上的红光越来越亮,河边的水浮着泡泡,许多野兽四处逃窜。   余白抱紧霍铎尔脖子,抬眸四望,此时大部分兽人都散开了,也有少部分舍不得走的,可他顾不得那么多,能劝走大部分兽人已经不容易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参天巨木下,蛮和貅整合好巨人族兽人来和他们汇合。   这帮面貌凶残,力大无比的巨人族汇聚在一起,就像一个地标。   平时兽族看见他们就绕道,生怕惹得他们不高兴而找自己麻烦,但就是这群令他们畏惧的兽族,此刻却在他们眼里犹如神灵!   传承山神之力的兽族也算半个神的存在了,跟着他们走,至少能避开大部分野兽的袭击!   抱着这种念头,跟在霍铎尔一行巨人族身后的兽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嘴巴就闹,吵吵嚷嚷的。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踩到我了!”   “谁踩老子的脚,找死啊!”   “别推别推——!”   ……   直到走出羱族的领地大门,几个兽人惊呼大叫,指着北方涌起的那片黑暗,叫道:“那是什么?!”   兽人眯着眼,从没看见这样的天空。   黑暗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和红光叠加。   兽人揉揉眼睛,惊恐道:“那片黑色在动!”   余白心头一紧:“是……”   霍铎尔:“兽潮。”   在蛮荒以北的那片未知区域里,兽潮不知道受到什么影响,暴动了。   霍铎尔命令:“快走——!”   刚才还推推嚷嚷的兽人全部闭上嘴巴,拼了命的跑起来。   黑夜被越来越盛的红光照亮,又被野兽的狂潮覆盖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影。   火神将要喷发,又逢兽潮暴乱,黑暗还没压来,远处已经响起野兽怒吼不安的嘶叫声。   霍铎尔背着余白快速跑动,茂盛密集的树藤和草丛为他们绕开,连泥土也在脚下自动形成一条道。   貅忽然叫了一声,只见他操控的泥道喷出许多细小水柱,水珠喷在腿脚上,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   “这些水怎么是烫的?”   “别管,快跑!”   轰——   巨响的沉吟自地下传来,宛如野兽呼嚎,带着威严的震慑。   顷刻间地动山摇,石头沿着山腰滚落。   兽族尖叫,他们从没听过这种声音,慌乱地抱在一起。   貅试图用山神之力阻挡石头,可是没有用。   躲闪不及时的兽人被石块砸中,脑袋上哗哗冒着血。可求生的意志催促着他们连忙爬起来,生怕慢了几步就死在原地。   没受伤的扶着受伤的继续跑,所有兽人踉跄着,恐惧着,尖叫着,地震山摇,树石坍塌,摧枯拉朽,而这一刻,兽潮的黑暗就要蔓延过来了。   霍铎尔奔跑的速度很快,热风在余白脸上刮出阵阵刺痛的感觉。   他紧紧闭眼,裹在兽袍里的身子冷汗和热汗交混着,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啊——”   “阿姆——!”   余白忍着眼皮的刺痛竭力睁开双眼,黑暗中,隐隐可见落在后方的兽人从塌陷的山坡摔下,直直落进黑不见底的方向!   “阿姆、阿姆……”   “别管了,快走吧!”   “不、我不走!”   兽人不再劝告,只埋头拔腿往前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兽人早就疲惫,所有兽人又累又慌,身上,脸上都是汗和血,他们在途中和亲兽失散,有舍不得的,也有疲于奔命的。   兽人不敢回头,他们走过的土地裂开缝隙,山也塌了,连绵的树群倾倒,野兽虽然还没追上来,可所有人都听到了它们啃食的声音,那样的动静令他们毛骨悚然!   被吃的……会是落在后面的族人吗?   轰——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亮了,漫天的红光照亮山野,犹如血液一样,惊心怵目的红。   天和地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晃,霍铎尔被迫停下,将余白抱到怀里护着。   迎着灼目的红光,他紧紧盯着北方。   只见涌动覆盖着天幕的兽潮发出哀嚎,一瞬间蒸发。   一股接一股鲜红灼热的熔浆从火神山喷勃爆发,淹没,吞噬着兽潮,覆盖着山谷,涌动着,像从天上泄落的天河,染红大半边天际。   趴在地上的兽人们哀声痛哭,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明白天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火神庇护了他们整个冬季,甚至前不久还聚在一起享用烤肉宴。   可眼前却出现了毁天灭地的天灾和厄运。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借着血红的光线,往回看,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缝隙,他们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体的伤再痛都爬了起来,继续跑。   跑的慢的兽人掉进裂开的地缝,泥土和地面震动,前一秒还发出吼声的地缝消失了!   震动停止,霍铎尔带着余白继续跑,巨人族相继动了起来。   身后还能走的兽人咬咬牙跟上,有巨人族在,还能帮他们勉强开路,可如果慢了一步,就意味着他们大部分会丧失方向迷路,甚至被那片蔓延的血色火海吞灭!   被架着走的酋长和祭司已经晕了几次,背着酋长跑的毛毛几次回头,看见亲兽都跟着,心神勉强稳了稳。   他抹了一把脸,都是湿的,可能是汗,还有泪水,血水。   这一刻没有兽人在意身上的伤痛,他们麻木而坚定地往前跑,只有跟着那群似乎能顶着天地的巨人族,才能跑出一条生路。   *   三天后。   火神山持续喷发了三天,天色血红,不分昼夜。   霍铎尔领着兽人跑了很远,直到腿脚迈不出力气,地震停止,兽潮消散。   周围俱是废墟,一片狼藉。回头望,树海淹没在流淌着红色的血海里,他们跑赢了淹没的熔浆,命还在,可也失去了很多。   逃命的兽人剩下不到一半,中途死的死,伤的伤。   穿过荒原的风充满血腥和刺鼻的味道,天暗沉沉的,到处飘落着火山灰。   余白晕了两次,再醒来,霍铎尔正在给他喂水。   “白,缓口气。”   余白轻轻点头,喝了点水,把水囊往霍铎尔嘴边推。   霍铎尔面上都是灰,嘴角干裂,兽目布满血丝。   他们狼狈不堪散在原地休息,部分兽人昏了过去,还有的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余白心里酸涨,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灰泪。   霍铎尔擦拭他灰扑扑的脸蛋,哑声道:“别哭。”   余白点点头,张嘴欲言,却无法发声,彼此握紧的手都在颤抖。 第84章   此时周围天地昏暗,唯有背后那一片海洋似的熔浆透着血一般的光。火山灰像雨水一样飘落,下了雨,雨水无法冲去空气中漂浮的恶臭。   雨水裹着火山灰砸下,兽人们脏兮兮的,抹了抹脸,将嘴里的灰吐掉。   眼下除了落雨的声响,万物静止,格外死寂。   霍铎尔让所有兽人在附近找能掩护的地方避一下雨。   他们已经把体力耗费得一干二净,没有力气动弹半分,此时危机暂时接触,先做休息,找点东西填肚子恢复体力才行。   兽人麻木抬头,似乎听到霍铎尔声音了,又仿佛没听清楚,僵硬地瘫在原地没动。   一旁回神的兽人踉跄地站起,接着把身边的兽人扶起来:“走,先去避雨,找点吃的。”   就这样,几个兽人相互搀扶,临时找了些地方坐下。   许多兽人陆续回神,他们动了动嘴,嘶哑道:“就、就这样了吗?”   他们的部落,生存的家园,就这么消失了吗?   不愿相信的兽人爬向高坡,疲惫血红的眼睛只能在灰暗的天地间望见淹没了树群和山川的火海,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啊——!”   他难受而不甘的对着天地吼叫,待他吼完,四周接连响起低低的啜泣。   “我阿姆和兽父都不见了,他们刚才明明还护着我……”   几个青年兽人抱紧自家的兄弟姐妹,恢复了一些体力,赶忙往后走起来,怀里小一点的兽崽喊着他们阿姆和兽父的名字。   无论怎么呼唤,再也听不到那声熟悉的回应。   运气比较好的兽人寻到了他们的亲兽,可上了年纪的情况都不太好,残留着半口气,能不能恢复都是个问题。   余白就着水吃了些霍铎尔撕开的熏肉,他擦了擦嘴唇,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响。   骨哨一声一声的响起,穿过荒原,听到的兽人陆续抬头望着哨响的位置。   逃命的时候情况太乱了,完全顾不上别的,此时没看见小狼和金金,余白心里也有点慌。   几分钟后,他停止哨声,脸色苍白地靠在兽人怀里。   “小狼它们……”   霍铎尔道:“别担心,牦狼结实,比兽族利索,兴许半途找个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不会出事的。”   余白轻轻点头,只好这样想。   趁霍铎尔进食的间隙,他依旧拿起骨哨吹。   呼——   呼——呼——   远远的,传来一道“嗷——呜——”   熟悉的狼啸在骨哨声响后隐隐回应,余白打起精神,继续用力地吹骨哨,回应的狼嚎逐渐清晰。   断裂的山坳对面,灰扑扑的牦狼叼着豹猫约过裂钩,它急速穿过废墟,喘着气将金金丢在脚边,竖着耳朵朝余白摇尾巴。   “嗷嗷嗷呜~!”   吓死狼了~!   一阵嗷完,还有些炫耀的意思。   小两脚兽,你养的这个小东西我没弄丢!   余白摸着钻进怀里的狼脑袋,又摸了摸蹲在腿边的豹猫,庆幸它们有自保的能力。   小狼舔舔爪子,肚子饿了。   它围着余白和霍铎尔休息的空地转了一圈,示意金金留下,往不远的林子里跃去。   不久,牦狼叼回一头野兽,招呼金金和它吃。   两兽太饿了,和余白温存片刻,埋头进食,一时半刻管不了别的。   霍铎尔简单吃了点东西,和泽,阿森,阿林,毛毛几个领头先后碰面,绕着附近走了一圈。   查探完地貌和兽人的情况后,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霍铎尔跟余白商量了这个计划,余白同意了。   *   原地修整一日,霍铎尔集合所有兽人,宣告新的打算。   他打算带着兽人南迁,南迁不强制,愿意和他走的,便站到右方空地。   巨人族和原黑耀部落的兽人想都不想去了右边的站定,渐渐地,过半兽人动摇,跟着来到右方。   有的问:“为什么要去南方?”   “我们从没离开过部落,南方远吗,我们去了那里能活下来吗?”   他们怀着未知的不安和恐惧,齐齐把目光投向余白。   直觉告诉他们,或许能从白嘴里听到答案。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回答了兽人的疑问。   这场自然灾害毁坏的范围太广阔了,地图上记录的生活地带几乎都遭到损坏,且火山喷发致使无数生灵死亡,兽潮也许因此而消失,又或者没有完全消散。   但过度的生灵死亡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隐患,那就是疫患。   如今白天温暖,夜里冷,赶上气候回温的季节,无论死掉的兽人,野兽还是其他生灵,很容易引发下一场灾祸。   缭绕在北方废墟上的恶臭日夜不止,他们多犹豫半刻,就多一分感染疫病的几率,眼下没有选择,只能离开,寻求另一个新的生存地。   兽人集体沉默。   一开始在部落竭力反对离开的酋长,自从醒了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祭司也一样。   霍铎尔目光投向他们:“酋长,祭司,你们有什么想法?”   酋长抬起佝偻了不少的身躯,走到前面。   “我不离开。”   余白诧异地睁大眼眸。   “酋长……”   他绕过霍铎尔,一直走到对方身侧。   “为什么,留在这里很难生存下去,与其原地受困,不如努力找一条生路。”   祭司米恩同样开口:“我和酋长一样,不会离开这里。”   又道:“我不想抛弃这里一切。”   泽冷嗤:“一切,什么都没了,哪里来的一切”   祭司道:“有,这片土地上承载着羱族的过往,就算消失了,但兽灵永远都在。”   泽:“愚昧。”   酋长不像祭司这般神神叨叨,他深深打量着左边神色麻木的族人,走到他们跟前,柱着骨杖敲了敲。   “霍铎尔,白,”这个上了年纪的老酋长把目光转向右侧,没有丝毫责怪和埋怨,道:“你们带着这群族人离开,能活下来最好!”   “我、我把他们的希望交给你们,算是我求你们的一件事……”   酋长眨动着布满皱纹的眼睛,头上的角在逃离时被石头砸断部分,但这并不有损于他作为酋长的气势。   "我老了,能走多远?拖着这副身体,拖累你们不说,也许在半路就撑不过去。与其那样,不如留下来,有我在,这些不愿意离开的兽人心里也安稳些。"   他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从没想过离开。就算死,都要死在这里,荒原也分不同,在这儿,才是羱族的根。   和酋长不愿意离开的,大部分都是年迈的兽人,或者伤势过重,觉得自己活不久不愿意连累亲兽的。   他们的想法或多或少和酋长差不多,与其狼狈凄惨的死在未知的半途,不如留在原地,能活一日是一日,等待回归兽神怀抱的那一刻。   老祭司邬也不愿意走。   余白看到老祭司的那一瞬间,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   “邬老……”   老祭司道:“我和酋长、米恩有着相同的打算,你们年轻,恢复的能力强,生路就留给你们寻,白,霍铎尔,请你们把族人的希望延续下去,我们就留在这里,别哭,白……”   老祭司长长地叹气。   “留在原地活下去的几率渺茫,但不意味着就是死路,而且眼下的确有部分不愿意离开、不适合赶路的兽人,我们虽然留在原地,同样抱着重建部落的希望。酋长和祭司能将大伙儿团结起来,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兽神保佑羱族,不会让疫病的灾难降临。”   “白,不管如何,你跟霍铎尔带着大家去找新的生路,我们也在这里等着活下去的希望。”   事情谈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这份坚持不能用对错而论,可的确是最适合的办法。   这样的办法,只是尽可能的,让大家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抛弃任何一个兽人。   **   第二天,霍铎尔带着余白,还有愿意离开的兽人即将启程。   南行前,兽人们抱在一块哭泣,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团聚的日子。   霍铎尔领着雄兽在酋长留下的地方挖设了几道防止野兽侵袭的陷阱,余白则跟随行的兽人商量,把大部分带来的药草留给这群原地守候的兽人,尽可能教给他们避免感染疫症的法子。   午前,日光最暖的时候,两方兽人隔着地面裂开的缝隙分开了。   停在山坳的身影越来越远,余白不敢多看,可他始终望着后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争分夺秒地记住每一个兽人。   霍铎尔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余白吸了吸鼻子:“没事。”   说完,还拒绝了往腰上揽抱的手臂。   他走到霍铎尔挂着麻布袋子那一侧手臂边上:“我先自己走一段路,你多留些体力,等撑不住了,再让你背着。”   霍铎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低沉答应。   他们前头领路,小狼和金金走在另一边。   泽带着阿林在后方包抄,蛮负责照看中间。   和霍铎尔离开的这行兽人总共五百六十个,有羱族的,还有其他族的。   历经天灾后,死了那么多兽人,此时已经不分各兽族,只以霍铎尔和余白为首,紧紧跟着前行。   他们拿着路上捡来的木棍当武器,因为大部分粮食和药物都留给酋长那边,所以这趟路程更需要谨慎警惕,防止遭受伤害。   下午,余白身形摇晃,腰肢一紧,被霍铎尔背了起来。   他阖眼靠了过去,抿着干涩泛白的唇,脸颊都是汗。   霍铎尔依照方向和地势寻路,直到找到一处水源,让兽人就近休息,取了点水烧热,喂给余白。   余白慢慢饮用,把剩下的吹凉,推到霍铎尔嘴边。   他弯了弯眼睛:“喝,不要浪费。”   霍铎尔点头。   回眸看去,所望之处都是互相扶持的兽人,这使得难过了几日的余白心里感受到一丝熨帖。 第85章   傍晚前,寻到适合休息的地方,所有兽人就近散开。   一部分去河边打水,一部分拾取能烧得木头和干草,剩下部分打理场地。   蛮荒兽世的太阳和现代一样遵循东升西落的规律,只要是挂着西头的白天,他们就按照日影指示的方向走,如果遇到阴天,霍铎尔和余白就通过观察植物来判断方位。   跟来的兽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没有离开过部落,此行踏上遥远而未知的路途,求生时那一瞬间的勇气散去,情绪便恍然低落,一个个像迷途的羔羊。   他们不知道像这几天这样没有尽头的赶路是对是错,但望着在前方开路,似乎永远会撑开一方天地的巨人族兽人,便勉强稳定心神,犹如溺水时抓住眼前的救命浮木。   霍铎尔摞了块大石头,用扎成一捆的草扫了扫,让余白上去休息。   等搜集木头和干草的兽人集体回来,用燧石烧了把火,把烟雾对准附近的草丛来回熏几遍,这才开始用树皮搭帐篷。   越往南,气候虽然温暖了起来,但也带来许多危险。   比如增加的湿气和弥漫的瘴气,丛林里还有数不清的毒虫毒蚁。   兽人体质强壮,前几天嫌热,赶路时光着膀子,只围个兽袍,可不过半日,他们就老实了,统统把袍子穿好,还在容易被袭击的部位抹上药草汁。   原因无他,被毒虫咬一口,皮肤溃烂,红肿泛痒,严重的还会致使他们发热,发热时被咬过的地方更是引起一阵阵钻心的刺疼。   兽人想过办法处理毒虫,仔细寻找半晌,才发现这种毒辣的虫子,连稻米大小都不如,就跟皮肤上沾了点灰尘似的,肉眼难以发现。   他们想不到灰尘一样的虫子杀伤力居然那么大。   余白帮他们处理过被咬伤的地方,可丛林里毒虫密布,药涂得再多,都难以预防虫子叮咬,不像被咬的皮肤破烂,最好穿上衣物,把袖口和小腿周围扎得严严实实。   他先这么做,并且要求霍铎尔跟着他一起。   两个领头的率先表示,别的兽人陆续服从命令。   逃命的路上,想要管理好几百个兽人并不简单。有的雄兽想硬抗,霍铎尔冷淡地抛下一句话,刺头很快就服了。   话里的意思大致是如果他被毒虫咬伤致使高热,无力赶路,霍铎尔会把对方抛在原地,别的兽人不可能为他一个兽人耽搁时间。   南迁路上兽人门本就情绪惶然,就算是再怎么强壮的雄兽,也害怕被丢在不见边际的野林中。   而且霍铎尔这样说,就表示他做得出来,不服的又打不过他,只能听从命令。   夜色缓缓来临,搭好帐篷,余白在旁边烧了点热水装进水囊,又从麻布袋子里摸了一把稻米,撕了点熏肉。   粮食有限,每天休息只加一把米,熬开煮成粥,把撕开的少许熏肉混进去。   蛮过来了,两只大手里捧着东西,分给余白十几个。   霍铎尔瞥去,余白瞪大眼:“蛋?”   蛮呵呵一笑:“趁巡视顺便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吃的,倒是从树上摸到一窝蛋。”   几百个兽人气势太盛,附近觉察到危险的野兽早就跑远,眼下天色暗了,想摸着黑从河里抓几条鱼都难。   余白把蛋打散加入肉粥里面,煮熟了也没用碗盛吗,彼此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   蛮盯着陶锅里的蛋肉粥,下意识吞咽嗓子。   但眼下谁手上都没有多少粮食,余白每天省着煮一把米,蛮就算嘴馋,也不好意思蹭一口。   赶了好些天路,只余白每天雷打不动地坚持煮粥烧水,很多兽人就跟蛮一样过得粗糙,赶路这么累,别说煮东西,连喝水都直接从河里喝。   霍铎尔等余白先吃,打量兽侣清瘦的脸庞,内心并不好受。   他沉默地添着火,瞥见一只细小的虫子飞来,掌心迅速伸出,“啪”地一下捏爆了。   余白连忙抓起那只大手,捧在面前,借着火光细细观察。   “没事吧?”他不赞同地道:“万一虫子的血液有毒灼烂皮肤怎么办,下次别直接捏死,把它们挥开就好了。”   霍铎尔兽目微闪:“好。”   余白一怔,挨近了,把锅里剩下蛋肉粥往旁边推了推。   “吃吧。”   又道:“霍铎尔,你刚才笑了一下,心情好了?”   霍铎尔喝着粥,低头不语。   其实不是他心情好,而是看见余白恢复,所以也跟着松了口气。   自火神山喷发,和羱族分别,一路南迁,余白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许多,除了给兽人治病看伤,便埋头赶路,连小狼和他撒娇都是勉强牵起笑意陪着它玩了一会儿。   不过半月,余白消沉过,瘦了,同时也比从前多了几分坚定和成熟。   心智得到正向的磨炼是件好事,但看着余白深陷其中,纵使霍铎尔明白这种时刻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走出来,然而看在眼底,急得嘴巴都开始起泡。   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陪伴,一路上随时观察余白的反应,累了抱着他走,渴了饿了喂点吃的和野果。   霍铎尔平日不太看得惯蛮大咧咧的性子,可这时候甚至羡慕对方,如果他嘴巴麻利一点,能逗得自己的兽侣多说几句话转移心绪就好了。   余白不知道霍铎尔心里的想法,捧着对方的手盯了一阵,没发现皮肤有红肿溃烂的迹象,这才稍微放心。   用热水简单洗漱后,余白钻进树皮搭建的帐篷里睡觉了。   已值夏季,月色落满整个丛林。   不久,稍微擦过身体的霍铎尔挤进帐篷里,拥着睡不安稳的余白入睡。   *   翌日,清点好人数后,南迁的兽人队伍再次前行。   余白前半日还跟着队伍走,过了正午,晴天变阴天,他们经过一片藤蔓密集的荒林时,头顶飘起豆大的雨水。   这一带没有山洞避雨,眼看雨势愈发浓密,霍铎尔让兽人挤到树下躲避。   余白搓了搓肩膀,山里水汽冰凉,胳膊上很快起了鸡皮疙瘩。   他隔着树梢眺望,喃喃道:“幸好没打雷。”   霍铎尔环顾四周,仗着身高优势,抬手摘了几片大树叶,三两下编成一顶草帽,还往侧边别了两朵白色小花,轻轻罩在余白脑袋上。   余白缓慢眨眼,眸子弯弯的,浅浅笑了起来。   蛮蹲在边上休息,“啧”一声,苦中作乐地开口:“霍大,给我也编一顶草帽呗,要往上面插小花的。”   霍铎尔瞥他一眼,没空搭理,解开水囊给余白喂水。   余白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   小狼和金金并排蹲着,两兽也口渴。   余白将囊里的水往手心倒了点,轮流给两兽喂。喝够了,小狼兴奋地嗷几声,冲进雨里浇着一阵,凉快!   金金怕水,不管小狼怎么拱,坚决不挪半步,死死挨着余白的腿,甚至呜呜叫了声。   金金很少叫,余白把它抱起来顺毛,道:“小狼,金金又不喜欢水,你别逼迫它了。”   小狼“嗷”一声,晃着大尾巴自己玩去了。   余白带着骨哨,不怕它跑丢,出发前吹响让它听到赶回来就行。   霍铎尔沉默地注视余白跟两兽的互动,目光不同往时那样平淡,流露些许柔和。   蛮环胸蹲在边上,看得牙酸。   从周围巡视回来的泽呵呵一笑,蛮使劲往貅身旁挤。   毛毛带着阿燎清点完人数过来,被蛮叫住。   “阿燎,你看看霍大!你从小就跟着霍大跑,也给我编个带花的草帽呗。”   阿燎仰慕地看着自己的领头,虽然满眼星星,但还没开始犯糊涂。   “霍大给自己兽侣编的,蛮,你又不是我兽侣,凭什么给你编?”   蛮笑骂一声,抄起泥巴往阿燎身上丢,阿燎躲到泽背后。   泽笑了笑:“我给你编一个?”   不过他没那个手艺,恐怕做不好。   貅跟着凑热闹:“我来试试?”   蛮看看貅,再看看泽,摇摇头,拒绝!   “老子几时才能找到兽侣抱抱啊?!”   蛮吼完,雨停了。   兽人队伍重新出发,他们逐渐深入荒林,发现周围染上了一层艳丽的色彩。   “这里的树藤真好看……”   ”火一样的色彩,难道树藤也受火神庇护?”   兽人无法形容出色彩的艳丽,但余白清楚。   荒林遍布树藤,树藤很特殊,以往没见过。   一种是蓝色的,一种是金黄色的,坐在霍铎尔的肩膀上看,遥遥望去,如同置身于绮丽绚烂的树海,嗅着空气里泥土植物被雨水冲刷过的气息,不由心旷神怡。   但余白很快有点头晕,他身形晃了晃,若不是霍铎尔及时收紧手臂,他便一头栽进泥里。   霍铎尔坐在地上护紧怀里的余白,使劲晃了晃额头。   跟在身后的兽人相继摇晃地倒下。   “怎么忽然头晕起来了?”   “啊,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困……”   越强壮的兽人情况越不好,雄兽们倒了一地,反而是比较薄弱的亚雌兽和雌兽还站着。,   余白只晕了片刻,他推了推贴在肩膀上的面庞,轻轻呼唤。   “霍铎尔?”   霍铎尔兽目涌出几分迷茫和疲惫,余白心里焦虑,手心贴着粗粝的侧脸拍打几下。   “霍铎尔!”   绮丽绚烂的树海很快被一股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看着浮起的浓雾,霍铎尔勉强抽回少许神志。   “是瘴气。”   “白,先退出这片林子。”   余白努力把霍铎尔撑起来慢慢往回走。   打量倒了一大片的雄兽,再看仅剩的二十多个雌兽和亚雌兽,若想拖走几百个雄兽,压力山大啊…… 第86章   树藤密布的荒林里,余白和剩下的雌兽、亚雌兽们进进出出,分成两人一组,合力搀扶倒下的雄兽退出林子。   几百个雄兽,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有的尚存一丝气力,配合他们努力迈开腿脚往回走,有的已经昏迷不醒,沉得像块大石头,余白抹干净额头的细汗,累得够呛。   霍铎尔靠在一块石头上,经过休息,精力恢复几成。此刻他左手抬起,图腾渐渐加深,试图操控荒林里的奇异树藤。   余白扭头,打量兽人眉峰沁出的冷汗,蹲下身子,替对方擦拭。   野林没有动静,意味着霍铎尔操控不了这种前所未见的树藤。   余白轻声阻止:“别试了,浪费力量。”   霍铎尔皱眉,微微点头。   他勉强站起,适应之后,准备跟着余白进入林子。   余白心里着急:“别进去,万一又倒下怎么办?”   霍铎尔看着忙碌的雌兽和亚雌兽,目光凝在兽侣脸上。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身强体壮的雄兽,等着一帮柔弱的亚雌兽救,像什么样子?   青年难得瞪了一眼:“这路上都是你们照顾我,还不许我做点事?不要小看我……”   又指着大石头,清了清嗓子命令:“现在马上靠过去休息。”   霍铎尔:“……”   “凶巴巴”的兽侣多了几分灵动,霍铎尔几乎不曾见过这样的余白,眼睛根本挪不开。   余白耳红脸热地把霍铎尔暂时安抚下来,继续回头搬人。   许是纯种兽形的原因,只要不深入密林,小狼恢复得很快。   它从外围蹿到小两脚兽身边,张嘴嗷呜一口,咬住昏迷雄兽的兽袍,出一份力。   金静静趴在霍铎尔休息的石块上,原本也想帮忙,被小狼照着它瘸掉的腿使劲拱,驱赶它离开。   金金蜷起瘸腿,高冷地趴下,索性不管。   余白带着一群亚兽雌兽好不容易将所有雄兽全部拖出林子,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霍铎尔就近搭起帐篷,生了火。   瘴气未散,绝大部分野兽根本不敢靠近此地,在周围休息比其他地方安全不少。   余白走到火源旁边,喘着气坐下。   霍铎尔扶着他喂水,余白抿了抿滋润的唇,道:“一会儿我给大家检查一下,不知道吸这些瘴气会不会引发后遗症。”   蛮和貅已经带着清醒的雄兽沿附近转了几圈,他们设置陷阱,又寻到新鲜的水和野果,猎到几只地兔,把吃的先分给余白这帮搬了一下午雄兽的亚兽雌兽们,他们自己饿一阵能顶。   倒是余白他们累坏了,胳膊酸软,使不上劲。   霍铎尔替他按摩两条胳膊,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蛮一脸凶恶,抡起拳头挥了挥。   “我们居然被这片奇怪的林子困在这里,实在不甘心!”   巨人族原本生存的领地也有瘴雾,瘴雾给族人带来了永生的伤害,唯有强者适应,才能生存下来。   可他们的族人花了数百年适应那片地方的瘴雾又怎么样,时至今天,除了适应下来的族人,别的都早早丧失了性命。   蛮皱眉:“难道还要我们花时间来适应这股瘴气?”   周围没有大型的狩猎山地供他们进食,且瘴气弥漫的荒林隔绝大许多野兽接近,又无法绕路……   将近六百兽人停留此地太久,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啃草,要么活活饿死。   霍铎尔道:“明日天亮再仔细查探,先让大伙儿歇上一宿。”   蛮点点头,和貅安排其他兽人去了。   月色灌着偌大的荒野丛林,晚风清拂,余白累得连手指尖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霍铎尔处理好兔肉,把骨头给小狼和金金当零食啃去了,从小罐子取出香料,混着兔肉下进陶锅炖煮,接着下半个巴掌得粗米,窝两个鸟蛋。   余白安静望着火光下忙碌的背影,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指尖在对方背上戳了戳。   或许这就是两个人结契的意义吧,有感情牵绊着彼此,日子一久,他们既是最亲密的爱侣,也是关系最好的亲人。   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始终不离不弃,做对方唯一的后盾。   霍铎尔没有余白想得那么复杂,他把余白肚子喂得七八分饱,又用热水给他擦了身。   余白软软地趴在兽人怀里,埋头嗅了嗅,霍铎尔浑身僵硬,兽袍下面撑起一块。   余白好奇又佩服地睁大眼睛。   都这情形了,还能……立的?   霍铎尔无奈。   只是赶路,每日耗费的力量还不如外出狩猎时的重,身体自然积蓄了不少东西。   他抱起软成一团的青年走进帐篷。   余白肚子被顶了半晌,浅浅抿唇,眼尾润红。   他犹犹豫豫地背过身,想着要不要继续,腹部一暖,霍铎尔拉起兽褥盖好他的肚子,俯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很快离开。   “白,在想什么。”   余白眸子闪烁,言辞含糊:“你、你不是……”   霍铎尔目光暗了暗,克制着说道:“白太累了,这一路上我怎么会要你?”   “噢……”   余白自己笑了下,转头贴在兽人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唇轻轻合起。   他很快就睡着,气息比往日重些,显然今天把那么多兽人拖出林子以后,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   第二天,蛮和泽提前打探,将荒林周围的地势全部进行查探。   此刻,蛮那短短的刺头上顶着泽给他的编的树叶帽檐,咬着草根吸取甜甜汁液,蹲在石头上叹气。   “霍大,白,我们看过了,如果想往南走,只能穿过这片野林,没有法子绕路。”   那么怎么走出瘴气横生的丛林,就是个大问题了。   此地无论晴天还是阴天,瘴气终年不散,下雨后会变得更加浓郁。   闭气?   就算全程赶路,至少也得耗费一天才能走出林子,谁能闭那么长时间的气息?   从地下打通道?更是个大工程。   就算巨人族里有能操控泥土的兽人,想挖出一条容他们步行的通道,哪怕吸干他们的力量都很困难。   余白茫然眨眼,此时他仍窝在霍铎尔怀里,由着对方给他按摩浑身酸痛的地方。   棉主动带着几个亚雌兽站出来:“白,我们进林子里看看。”   在外面打探不到更多的信息,只有深入密林,才有机会找出破解瘴气的办法。   余白一听,挣扎着从霍铎尔怀里坐起身。   “我跟你们去。”   兽人齐齐开口:“白……”   余白扭头,认真看向关心自己的每一双眼睛,和最熟悉的,银灰色的那双兽目胶着。   他研习药物有些年份,观察到的细节自然比兽人多一点。   “昨天搬你们搬了一下午……”   众雄兽羞愧地低头:“……”   余白眼眸弯弯:“我发现瘴气对我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是霍铎尔,蛮,你们这些越强壮的雄兽,受到的影响就越厉害。”   蛮一张黑黝黝的脸愧疚得通红,霍铎尔平静的面孔泛出苦涩。   余白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每个兽人耳边。   “平日里我们只能被你们护在队伍中间,干点不轻不重的杂活。”   “现在总算轮到我们站出来一回,霍铎尔,你就给我一个照顾你们的机会吧。大家选择南行,路上就得互相照顾,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忙,不是彼此的累赘啊。”   说着,他搓搓脸颊:“我们不会深入太远,只在起瘴气的交界地观察,有情况会立刻出来。”   温声温语的劝说,霍铎尔勉强答应。   荒林外,雄兽们的目光锁着余白和其他雌兽的身影,小狼跟在余白脚边,没入瘴气内。   余白捂住口鼻,视野俱是灰蒙蒙的瘴气,看不清道路。   他和棉等雌兽停下,瘴雾中只能窥见蓝色和金色的树藤,藤蔓散着淡淡的光泽,有些地方瘴气浅一点,有的深一点。   往源头窥探,余白忽然睁大眼眸,渐渐发现了规律。   他思考片刻,扯了一把棉,拿起石刀往瘴气最重的一处地方靠近。   棉阻住,余白摇摇头,挥起石刀,将树藤砍断。   几分钟后,余白周围的瘴气散开,视野变得清楚,他定了定神,往前走了几十米,寻到雾气浓郁的地方,挥刀继续砍。   半小时后,余白走出林子。   棉她们满脸阴郁,被雄兽们包围起来。   “怎么样?”   “没事吧?”   还有的雄兽陷入怀疑,瞧着出来的雌兽们平安无事,各个深受打击.   这次他们真的太没用了……   而且从棉的反应来看,似乎没什么收获。   哎……   余白扑在霍铎尔怀里,任对方抱着他按揉背后的每寸肌肤。   “白……”   霍铎尔目色担忧,余白出来后什么都没表示,埋着头,看不出情况是好是坏?   憋够的余白慢慢抬脸,对上无数双投来的视线,嘴角实在绷不住,笑了一声。   “白?”蛮不解,“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一眼,道:“我找到清楚瘴气的办法了!”   哗——!   “真的?”   “白果然是兽神对我们的恩赐!”   “兽神保佑!”   余白不再卖关子,说出他的发现。   荒林的瘴气之所以常年不散,和那些特殊的藤蔓有关。   瘴气最浓郁的地方有个共同点,即蓝色和金黄色的藤蔓交缠之处,只要把缠绕在一起的两色藤蔓割开,瘴气的源头就散了。   只是这种办法只能在小范围内清理出一条道路。   霍铎尔道:“这条路容我们离开就足够了。”   余白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穿过密林,只能依靠体弱的雌兽、亚雌兽们走出瘴雾中轮流清理藤蔓,开辟出一条通道。   雄兽们感觉十分新奇,一方面看着弱小的雌兽忙活,心里愧疚,另一方面又生出某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余白说的,再弱小的兽人,也能在合适的位置发挥出自己的力量,他们逐渐感悟到不要小瞧任何兽族、任何兽人这句话的含义,如果不是这群弱小的兽人顶在前面,他们可没机会走出这片瘴气荒林。   **   余白割完树藤,回到霍铎尔背后趴好。   这两日耗费了大量体力,致使他胳膊酸疼无比。   霍铎尔揉着他的手脚,余白轻轻闷哼。   落在脊背的掌心停顿,他纳闷抬眸,窥见那双兽目力居然涌出些许湿润,隐显水光。   一怔,连忙抻着胳膊抱了过去。   他见过霍铎尔流汗流血,流泪还是头一次。   余白心酸,抱紧对方的脖子,顾不上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   霍铎尔半跪,躬着身躯抱紧他。   “白,兽神在上,我起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生生世世都要和你在一起。” 第87章   暮色已至,落日倒在丛林西面,霞光为霍铎尔冷硬的面孔镀上一层无言而柔和的色彩。   余白伸手触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蛮和小狼那两个脑袋越凑越近,他难为情的松开胳膊,霍铎尔神色不改,瞥了眼蛮,抱起余白继续前行。   小狼扭头,蹭蹭金金的脑袋,豹猫高冷的把脸扭到一边。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才离开瘴气丛林的范围,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了,必须在黑夜降临前找到合适落脚的地方。   蛮“啧”一声,看看这两小兽和它们的主人,回头扫了眼经过身侧的泽,肌肉虬实的长臂一展,哥俩好似的揽过对方的肩膀。   泽英俊的面庞浮起笑意:“霍大不喜欢大伙儿看着白。”   那双闪动着浅笑的目光里,表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蛮,你还是少往白面前凑吧!   过去几年,羱族部落里哪个雄兽对白有意思的,都被霍大“特别调教”过。   蛮大咧咧道:“就看看,要不看了头儿和白,我还不知道兽侣能这样处着呢。”   他故意往泽挨紧,一身的汗都蹭过去了。   “看,霍大和白就是这么黏乎乎的。”   被汗水弄脏的泽丝毫不在意,貅环着胳膊跟上,打量二人,露出别有深意的眼神。   蛮:“貅,你什么眼神?”   又道:“泽挺好的,貅,我把他招揽到咱们部落里,你没意见吧?”   貅走远了,抛下一句:“你有那本事我当然没意见。”   他们已经来到南方的地界,夏季白昼长,傍晚延续了至少一个半小时才彻底笼入黑暗。   貅领着阿毛到周围狩猎,霍铎尔巡视地势,走了两圈回来,发现余白胳挠着肩膀。   掀起兽袍一看,细白的胳膊上挨了两个大包。   火堆旁边,霍铎尔捧起余白红肿的胳膊打量,浓眉紧蹙。   余白笑着:“没什么要紧的,等下涂点药草汁。”   他被蚊虫叮咬后其实不是很难受,只是皮肤细滑,又生得白,所以很容易在视觉上造成比较严重的效果。   霍铎尔心里不是滋味,但这些话不能对余白说,免得增加心理负担。   他点燃避除蚊虫的药草,草把冒出一道道烟雾,将帐篷里熏了好几遍,确保没有虫子才把人放进去。   余白实在累得不行,等霍铎尔铺好干草和兽褥,刚躺下去眼皮就睁不开了。   *   月色如水,貅带着阿林回来,附近能猎到的野物很少,六百多个兽人,哪怕每人吃一口,骨头渣都不够分。   棉跟负责做饭的兽人一合计,打算多熬点汤,肉不够吃,只能多喝几口汤对付。   连续数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兽人的身体和精力早就到达极限。   此时他们肚子饿瘪,嘴巴里淡得没点味道,喝汤的时候咽着没多少油的残汁,火气都喝上来了。   “受不了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啊,我们走了那么久,也没说走到哪里才停下……难道要一直走吗?”   “霍大……”   胆子小的兽人不敢掺和,可他们内心着急,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霍铎尔。   没等霍铎尔开口,蛮呵呵一笑,重重撂下陶琬。   “这才哪到哪?不想走的,那就别跟着我们!”   “没有霍大和白的好心提示,你们早就死在部落里面,一路上霍大怎么做的,怎么对我们,你、你你,你们心里没数?”   “与其现在抱怨,不如各走各的!既然跟着霍大,那就相信他!”   兽人被蛮唬住,呆愣愣地没敢继续出声。   良久,后方传来一句“只是问问,犯得着生那么大火气?巨人族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兽族,仗着有山神的力量,才——”   “才怎么样?”   蛮打断这道声音:“被野兽袭击的时候,我们挡在前面,那会儿不说巨人族的嫌话?老子就是比你厉害,就算不用山神力量,也能拧断你的脖子,不服气过来比比啊?”   蛮啐了一口,粗声骂道:“敢说不敢做,老子最看不起这种兽人!”   帐外吵成一团,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余白很快醒了。   他揉着眼睛,只觉后脑胀痛。   “白,吵到你了吗。”   霍铎尔发现兽侣被吵醒,脸色十分难看。   他冷冷打量那几个开口的兽人,逐一叫出他们的名字。   “野、大石、阿禾、黑木,如果你们有意见,明早就可以离开,如果相信我,就别问那么多。”   “这一个月,队里五百六十个兽人可有少过一个?”   众兽沉默。   “我既然答应带你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重建领地,就不会让大伙儿出事,前提是,必须信任我。”   巨人族兽人,还有黑耀族兽人,阿力,阿森阿林两兄弟,毛毛等羱族部落的雄兽都拥到霍铎尔面前站好。   形势分明。   几个质疑的兽人闭起嘴巴,周围彻底安静,入了夜,各个瘪着肚皮睡觉去了。   *   余白静静望着入帐的雄兽,声音嘶哑地问:“吵架了?”   听着像起内讧。   他嗓子干疼,时节闷热,却有点畏寒的迹象,怕要发烧了。   霍铎尔:“已经解决了,没有谁敢闹事。”   说着,给余白喂温水,大掌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一惊。   “白,你在发热。”   余白畏冷,贴在兽人温热的胸膛上。   他勉强牵起嘴角:“是有点发烧的迹象,一会儿弄点冷水过来,我擦一擦身子。”   割树藤的时候出了不少汗,此刻他浑身酸痛不说,发着低热,还能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余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我都臭了,你抱我的时候也不说。”   霍铎尔摇头:“不臭。”   余白抿唇。   霍铎尔道:“我出了汗,白不也没嫌弃。”   余白:“闻不到……”   霍铎尔嗅着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白很香。”   简单的一句把余白弄得脸红,他摸了摸额头,神情苦恼。   “希望明早之前能退烧。”   除了些许止血消肿的药草,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药可用。   霍铎尔想趁夜寻药,可不放心将余白独自留在帐子里。   外头巡逻的阿力原地蹲下,隐隐听见帐子里的声音,急得不行。   “白,霍大,我去找药草。”   透过帐篷,只见周围夜色浓郁,林子外伸手不见五指。   余白哑道:“太晚了."   阿力:“没事,我弄个火把带着,霍大,你就留在里面,好好照顾白!”   他和余白认识最久,就算脑子笨,这几年也能认出十几种常见的药物,连阿姆都夸他!   霍铎尔叫毛毛陪着阿力外出,阿力迷迷糊糊地,还没反应呢,和他睡在一个帐子的鹫率先翻身而起。   鹫拿起木茅:“阿力,我跟你出去。”   阿力挠挠头,霍铎尔没什么表情,只道:“辛苦你们,谢谢。”   阿力咧嘴一笑,鹫不做表情,这都是他甘愿的。   相当于出了一份力照顾余白。   *   天还没亮,余白反复烧了几次,浑身酸痛。   他忍着疼痛没有吭声,实在难受,就把脑袋默默地贴在霍铎尔怀里。   霍铎尔间隔半小时给他擦身擦汗,大半夜下来,谁都没合眼。   东边引出橘色霞光,阿力和鹫总算摘到退热的药草回来,除了这个,他还带回一个消息。   阿力道:“往前走,那里生了很多药草,我和鹫采摘的时候差点陷进去了!”   听阿力描述,他们再走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遍布植物的地方。   林子的尽头是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湿河,泥地软粘粘的,如果不是鹫及时飞起来拖走阿力,或许他会陷进去无法爬出来了。   余白靠在霍铎尔怀里,一口一口喝着对方喂来的药汤。   听完刚才的话,他想了想,有些猜测。   “阿力说的地方很像沼泽,难道穿过荒林之后,就是沼泽地?”   午前,退了烧的余白被霍铎尔抱着继续赶路,走了两个小时,就如余白黎明时分预料的一样,眼前的沼泽地泛着湿润的光,芦草丛生,无边无际。   众兽喃喃:“这种地我见过,根本过不去……”   “难受这是兽神对我们的考验吗?”   “兽神放弃我们了吧……” 第88章   众兽人疲惫地瘫坐在地上,目光无望。   在原来的部落周围,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片湿河,河水不是最可怕的,河里那些能吞噬活物,任他们怎么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泥才是最难应付的东西。   他们甚至不清楚河泥里有没有其他野兽……   眼下的困境,要怎么解决?   兽人的目光小心翼翼投向最高的那道背影,以及背上的小亚雌兽。   余白将湿河称做沼泽,兽人以前没听过这样的叫法,只觉得合适,认为一定是兽神给他的传承,因此,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此时余白生病,众兽人赶路途中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多,也不敢吵着他。   余白前不久服过药,此刻到了药效最重的时候,胳膊松松环着霍铎尔脖子,脸颊一偏,睫毛静静垂落。   众兽人呼吸放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语。   霍铎尔背着药后昏昏欲睡的兽侣,打量神情麻木的兽人。   “先起来。”   兽人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精神和身体上的压力让他们一时难以动弹。   蛮睁大双目,像是发现了什么,咧嘴笑笑,充满不怀好意地开口。   “霍大的话你们最好还是听着,不然——”   蛮拖长的话音刚落,一动不动的兽人发出“嗷”尖叫,直直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咬我屁股?!”   沼泽地植被泛滥,蛰伏在草丛里的虫子数不胜数。   兽人们全部退离岸边,有的当场撩开遮裆的兽袍,摸摸屁股和胳膊。   嚯,被虫子蜇的皮肤肿起好大一块!   众兽人:“……”   蛮阴险地嗤笑一声:“吃亏了吧!”   泽往后退开好几步,他什么都不怕,但也烦这种小小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透入林子的日光消散,天色渐阴,穿过山林的风裹来一股湿润水汽。   霍铎尔观望四周,把背后的余白换到身前,托着臀面贴面抱起来。   “快下雨了,先找个地方躲避。”   至于怎么过沼泽,霍铎尔坚信办法是想出来的。   一时的困境不代表永远过不去。   *   雨幕下,兽人沿着沼泽周边驻扎帐篷。   余白被霍铎尔放进去睡了会儿,雨水打在帐子外的动静越来越响,听着声音,他揉弄额头,浑浑噩噩地睁眼。   帐子外,霍铎尔烧着两口锅,一口煮粥蒸饭,一口煎药。   雨水淅淅沥沥落飘落,他碰了碰对方打湿的发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怎么不进来躲一躲?”   霍铎尔:“不冷。”   兽人时常在炎燥的夏季借着雨水降热,这点雨对霍铎尔不算什么。   他把碗里的热水吹得温温凉,喂到余白嘴边。   起了一夜烧,余白嗓子眼时常发干,直到饮完满满一碗的温水才借了体内那股饥渴。   “饿吗?”霍铎尔取出碗里的蛋羹,吹凉。   余白点头。   他一生病就很容易没胃口,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除了服药,只喝过半碗粥,嘴里直泛苦。   蛋羹蒸得软嫩,还洒了点碾碎的野菜。   吃过蛋羹,他的体力跟着恢复了几成。   半个小时过去,阴翳的云雾散开,天光乍露,一场如梦似幻的太阳雨让许多兽人探头欣赏,天边挂着一道斑斓五彩的虹色,锤头丧气的兽人们得到了一丝安慰。   “兽神显灵……”   “兽神没有放弃我们!”   “对,我听棉说她在沼泽地附近采到不少药草,有了药,咱们不怕生病了。”   兽人虔诚趴下,对天地朝拜,又往一顶帐子望去,问:“白怎么样了?”   没有兽人能想出度过沼泽的法子,他们下意识把希望寄托给帐子里的亚雌兽。   白……一定有办法,他是兽神最宠爱的奇迹啊。   *   “情况就是这样。”   霍铎尔将周边地势简单地做了个说明。   蛮,貅,泽,阿森,鹫,齐齐把视线一转,默默看着余白。   余白发烧一场,脸色泛白,精神还没完全复原,让他操劳,几个雄兽非常过意不去。   他们愧疚地低头,人没出声,谁都不敢催促。   余白托着脸,眸光透过帐篷,似在发呆。   绚烂美丽的虹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纯透乌黑的瞳孔像两颗宝石,盯着他的雄兽一时怔怔。   余白:“啊……”   哗!   嚯!   盯……   “白,怎么了?!”   雄兽异口同声,余白敛回视线,被几双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余白窝回霍铎尔怀里靠着,抿了半口温水,道:“可以造船艇。”   他发现沼泽附近野林里的树木生得格外粗大,正好可以容纳成年兽人坐进去。   余白拿起木棍,在泥地上画出木头,接着把里面掏空。   “做成这种皮艇的样式。”   沼泽的河面芦草横生,长势茂密,很大程度上阻拦了普通船只航行的路线。   船只想从上面航驶,首先就得把水上的植物清理干净,这项工程太大了。   如果将木头做成皮艇,皮艇窄小,方便操控,而且容易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行。   说完打算,余白忽然想起一件事。   兽人没见过船只,根本不会划船,连会游水的都很少。   若想穿过大片沼泽湿地,就得学会游泳和划船。   蛮一拍大腿:“学!”   不就是游泳和划船,能比兽潮难对付?   于是,将近六百个兽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砍树,掏空树干做皮艇,一部分在水源的浅水区域练习游泳和划船。   *   日光晒得河水发暖,一连七日,众兽人每天练习游泳和做皮艇,两部分人上下午轮流换转换。   余白头戴草帽,坐在石头上吹着热风。   金金趴在他腿边,舔舐绒毛,偶尔舔舔他的手指。   青年眼里闪烁着浅淡的笑意,撸着豹猫,欣赏蛮在水里努力扑腾的样子。   霍铎尔环臂打量,只要没淹死就不管。   施加的压力越大,进步的速度才会加快。   关于这点,除了余白以外,霍铎尔对谁都一视同仁。   小狼惬意地划拉着爪子,抖抖毛发,水珠全往蛮脸上甩。   蛮大怒:“它看不起我?!”   小狼:“嗷嗷~”   没错没错!   蛮平日豪横,相貌又凶残,别的兽人见着他能躲就躲,此刻看他连接吃闷亏,暗暗窃笑,还有的势必要在游水上比蛮进步更快,拼了命的练习。   蛮一看,更加不乐意了,怕也要学!   原本颓靡的氛围慢慢缓和下来,众兽人都有了几分苦中作乐的心态。   余白望着天上飘来的白云,他舒展腰身,退烧后身子轻盈了不少,也想着活动活动筋骨,   霍铎尔目光瞥见他在岸上热身,眉头跳了跳。   “白?”   说着,他赶在余白往水里跳的那一瞬,及时借住。   浅岸边的兽人纷纷扭过头,霍铎尔抱起余白上岸。   余白笑道:“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虽然他会游泳,但那么长时间不练,难免生疏。   霍铎尔喉结滚动,丝毫不掩醋劲。   “换个地方。”   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兽侣光着大半个身子,或者穿着薄薄的湿衣给那帮雄兽看见。 第89章   河水温暖,余白修长白皙的四肢舒展,像一尾鱼轻柔地浮在水面上。   日光晒得他脸颊升起两抹绯红,湿润的发丝贴在两鬓,脑袋晃了晃,水珠沿着清秀精致的眉眼滚落,凝在唇角。   霍铎尔站在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在恣意的兽侣。   余白来回游了两圈,再次舒展着胳膊划过去时,腰肢一紧,被霍铎尔揽了过去。   借着水的浮力,雄兽轻而易举地托起青年,分开泛着微粉的膝头。   余白唇上一热,挂在嘴角的水珠被霍铎尔仔细吮了干净。   雄兽托起修长单薄的青年在暖河中来回走了几圈,大掌按着脊背一阵阵摩挲。   南迁两个多月,路途奔波,担心余白劳累过度,霍铎尔没要过一次,此刻实在想得厉害。   “唔……”   余白溢声,仰起长颈,指腹紧贴肌肉起伏的肩膀来回抓挠。   霍铎尔凑近脸,湿热粗重的鼻息贴着余白的颈根,一直往下,直到没入水里。   余白咬着唇,圆眸半眯,额边沁出薄薄的细汗。   他揪住霍铎尔散在肩头的褐色发丝,使了劲,对方却岿然不动。   又过半晌,霍铎尔从水里浮出,锋利的面孔有些失神,喉结吞咽着滚动了几下。   余白两只薄嫩的耳垂晕开艳丽的红色,眼眸潮湿,潋滟之色不断闪动。   霍铎尔情不自禁,舌尖轻轻扫过他的眉心、眼尾,随即收紧臂膀,胸膛震动得厉害。   余白被抱回帐子里休息,只那么一回,就叫他有点虚脱。   长途赶路,到底伤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   霍铎尔揽抱余白,表面默然不语,实际上心底泛起了一股焦躁。   进入夏季的第三个月份,如果赶在入秋前找不到合适落脚的领地,到时候将近六百个兽人面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等余白睡着,霍铎尔继续领着兽人伐木,加快制作木艇的进度。   **   月中旬,兽人基本掌握了游泳和操作木艇的技巧,霍铎尔不再耽搁,下令启程。   晴朗的一个上午,日过树梢,所有兽人带上野果和烤熟的山薯根,抱着木艇来到沼泽湿地上。   约莫二、三个兽人坐一艘木艇,体型太大的兽人,比如巨人族,单人乘坐。   蛮将金金捞在怀里,带它同行。   泽示意小狼跟着他。   他们带头引路,部分雄兽腰上别着石刀,对视一眼,紧跟而上。   开路的兽人负责割砍密集的芦草,清出至少容纳一艘木艇并行的水道。   余白和霍铎尔一前一后乘上木艇,坐在后方的霍铎尔操控船桨驱使木艇前行。   划出浅水区域,身后的风穿过大片水生植物,渐渐地,视野开阔起来,水流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一艘接一艘的木艇沿着水道航行,穿过大片水生草域时,余白拍了拍指尖,挥赶蚊虫。   栖息在芦草堆里的飞虫成群结伴地飞了出来,他从麻布袋子取了药,碾碎后将汁液往裸露的肌肤涂抹。   回头看见霍铎尔臂膀也被蛰出了红色的包,小心翼翼地转身,替对方抹上清凉的药草汁。   这种草药沿着沼泽岸附近生长,时至夏季,正是长势最繁茂的时候,下水前每个兽人都摘了一大捆带上。   晌午过后,日光毒辣,迎面吹来的都是热风。   木艇划出沼泽地,只有遥望无边的水面。   隔着兽袍,余白胳膊和脖颈传来火辣的刺痛感,南方的太阳比北方毒热,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衣物下的皮肤很有可能被晒伤了。   霍铎尔半露胸膛,汗水源源不断地从锋利沉静的面孔淌下,胸前浸出一片湿润。   下水之前,霍铎尔叮嘱过所有兽人不碰触碰河水,以防招惹水下野兽,所以这会儿不管多热,没有谁只身犯险。   余白长长舒了口气,反复舔唇,取下腰侧的水囊,他浅浅饮过几口,往霍铎尔嘴边喂去。   霍铎尔灌了一口,示意他收起来,又道:“累的话躺着歇会儿。”   木艇不大,普通成年兽人无法躺下,像余白这样纤细的身形刚刚合适。   余白不愿意睡着,他支着下巴目视前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   “阿一!”   跟阿辛同乘木艇的兽崽阿一,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水里。   阿辛急得就要往下跳,前方的兽人连忙阻拦:“别做傻事!”   阿辛急道:“可是阿一掉下去了!”   他使劲往瘸掉的那条腿用力砸了一下,泪水沿着通红的眼眶涌出。   “如果阿一死了,我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   霍铎尔盯着浮动的水波,兽目微缩,将木浆递给余白。   时间不多,阿一就算会水,但他年纪小,坚持不了太久。   “白,我下去。”   余白嘴唇紧抿,霍铎尔道:“作为领头,我不能抛下任何一个兽人。”   在余白来不及开口之前,霍铎尔跃入水中,快速往阿一落水的方向赶去。   他把昏迷不醒的阿一送到阿辛怀里,正准备往原地等候的木艇方向游,却听阿辛惊呼:“当心!”   霍铎尔下意识横起双臂,右掌拢起,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往他脖子直蹿的三角蛇头。   橘红色的长蛇收紧尾巴,用力缠上兽人布满图腾的手臂,绞成一团。   余白压抑着尖叫,脸色瞬间苍白。   “霍铎尔——!”   旁的兽人想帮忙,他们抬起木浆准备往水蛇身上打,被霍铎尔严声呵斥。   “住手。”   又道:“我想办法应付,你们都别动。”   霍铎尔背过身,一双兽瞳缩成细线,和蛇眼对视。   几分钟后,兽人被绞住的左臂因为血液不流通泛出紫黑的颜色,余白想让霍铎尔转回身让他看看,嘴巴张了几次,话却卡在嗓子里,又痛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铎尔僵硬地左手艰难动了动,图腾呈深黑色,引来一条枝蔓。   他慢慢把水蛇往枝蔓上引,解放左臂,右手用力一抛,把缠在枝蔓上的蛇远远抛开。   回到木艇上,霍铎尔小心擦着余白眼角的湿润,道:“白,已经没事了。”   青年怔怔的,直到耳畔响起几遍低沉的呼喊。   他没有多看兽人一眼,背过身挺着腰杆坐直。   *   迎着落日,沿河水飘了整整一天的兽人终于了一块接壤的陆地。   余白走下木艇,人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霍铎尔抱起他,径直上岸。   兽人沿岸边散开,按照蛮和泽的吩咐寻找落脚的地方修整,一部分搭帐篷,一部分寻找木柴和食物。   余白平日里温和漂亮的眼眸垂得低低的,神色安静。   自上了岸,他就没和霍铎尔说话了。 第90章   众兽在河上漂了一天,各有各的疲惫。   眼下上了岸,踩着陆地带来的实在感,兽人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即便很累,他们收拾了一下情绪,很快听从指示分工合作。   沿附近矮林搜寻的蛮发出一道惊喜的高呼。   蛮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粗声道:“这里有短脚兽,今晚可以吃肉了!”   吼完,连笑几声,周围的雄兽精神大振,绕着矮林捕猎。   出发前带的肉早就吃干净了,他们肚子缺油水缺了几十天,这会儿格外凶猛的捕捉短脚兽。   短脚兽在蛮荒大陆比较常见,体型不大,平时能在部落领地周围发现。   这些短脚兽在兽人常驻领地吃了亏,日子一久,便绕开部落,避免和兽人碰上。   泽拔了几根藤蔓,将捉到的短脚兽捆成一团。   “林子里短脚兽那么多,附近应该没有兽人生活。”   蛮左右环顾,控制着泥土陷成一个坑,让逃跑的短脚兽掉进去。   泽带领兽人跳进坑底,手脚麻利地收割了一波短脚兽。   他抓起泥巴擦拭手上的血污,道:“这些野兽足够吃了,别浪费你的力量。”   蛮漂在河上开了一天路,耗损很多精神和体力,上了岸,又主动带他们勘察地势、狩猎。   泽看在眼底,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强撑可,却不会埋怨半个字。   蛮咧咧嘴,双目遍布血丝,粗犷的脸生了许多胡茬,整张面孔的图腾落着灰,脏兮兮的。   几句大话咽在嘴边,他嚷嚷道:“累死老子了,霍大平时管那么多事,脸色都没变过一点,实在……”   说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夸赞的动作跟余白学的。   *   暮色四合,岸上点起一簇簇火光。   余白沿着几个帐子辗转停步,给兽人涂抹伤药,顺便为落水的兽崽阿一检查。   阿辛抱着阿一掂了掂:“白,阿一没事吧”   原本肉嘟嘟的阿一跟着队伍赶了两个月的路,身上的肉减了两三圈,脸颊瘦下去,眼睛更大了。   余白:“阿一白天估计中暑了,才会昏倒落进水里,好在身体底子健实,现在上了岸,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多吃点东西。”   阿辛连连答应:“白,谢谢你。”   余白浅浅一笑,留下驱蚊的药草后便去看另外的兽人。   负责煮食的兽人那边传来几阵欢呼,余白侧目望去,瞥见霍铎尔和旁的雄兽宰杀猎回来的野兽,眸光停了几秒,静静敛下。   霍铎尔似有觉察,回头再看,余白已经背过身为受伤的兽人处理伤口。   蛮来回翻动穿在树枝上的烤肉,凑近了,道:“霍大,我觉得这地不错。”   有山有水,还有天然的野兽群,河岸周边植被繁盛,正值秋季,附近几座肉眼可见的山头垂着黄橙橙的果树,没有发现其他兽人留下的痕迹。   霍铎尔:“明日再观察。”   蛮眼睛一转:“找更好的?”   霍铎尔:“嗯。”   蛮默默下巴:“也对,不然咱们白赶那么远的路,如果发现更好的地方,被别的部落占领……”   顿了顿,继而恶劣一笑:“抢了!”   霍铎尔没搭理蛮,径直起身拿这烤好的肉往余白的方向靠近。   “白,先吃点东西。”   余白轻声留下几句叮嘱,接过递来的烤肉。   霍铎尔又分了两个果子给他:“再忍几天,寻到新领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余白微微点头,发顶对着对方,咬下已经撕好的肉细嚼慢咽。   围着火堆坐的兽人敞开了肚子吃,这是他们南迁之后吃的第一顿“大餐”,只要有肉有油,就算没有香料蘸味,哪怕是生的,他们都能把肉带着骨头一起嚼没了!   霍铎尔看余白吃了一阵,这才拿起另外的烤肉大口咬下去。   饱餐一顿,余白稍做洗漱,人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他背着帐子的入口睡,霍铎尔巡视回来,大掌从后往前拢在他腹部上。   “白,睡了吗?”   余白睡颜安静,霍铎尔盯着看了半晌,压下内心的疑惑,只把温顺靠着自己的兽侣揽得更紧。   *   翌日,山里结了早霜,南方的秋季不像北方那样光秃秃的,树群如海,黄青交融。   蛮领着几个巨人族雄兽,以及阿林的小队深入山谷。   霍铎尔背上余白,领着大部队继续缓慢前行。   从早上走到中午,大部队绕过几座连绵起伏的低岭。   秋日毒辣,灌进山口的风透着一股窒闷和泥味,兽人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又黑又红。   “这里真热啊,比原来的领地热多了。”   “我胳膊都破皮了!”   这个时节,搁北方早就冷了下来,哪里还能见到悬在头顶上亮堂堂的日头。   余白也被晒得头晕,霍铎尔把他从背后放下来,摘几片大叶子,举起来遮在他脑袋上。   余白:“……”   瞥见霍铎尔眉峰滚落的汗珠,从昨天夜里开始积压在心底的那股别扭瞬间消散。   “别顾着我,你自己弄点叶子挡一挡。”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汗,示意没什么事。   正当此时,随蛮去了前方打头阵的阿燎返回,带了两个消息。   “霍大,在往前走三十分钟左右,有一处荒地很适合落脚,不过附近有个部落。”   阿燎没怎么把那个部落的兽人放眼里,伸手比划几下,道:“我观察过,那些兽人个头大概到这里,和……和白差不多,没我们结实,瘦瘦黑黑的。”   余白:“……”   他的身高也快长到一米八了。   霍铎尔抚摸他温暖柔软的发顶:“只有一个部落?”   阿燎点头:“那个部落人不多,但是里面有五六十个雌兽!”   阿燎说起雌兽眼睛都亮了,只是他面色依然充满不解。   “那些兽人好像对雌兽并不好,让他们干活,干得慢了还被打。”   “跟雌兽干活的还有几十个兽人,好像也不是一伙的,这些兽人干的活更重,挨打的时候比雌兽还要惨。”   余白皱眉,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想法。   “难道……他们是奴隶?”   北方兽人部落的争斗,落败的一方要么被侵吞,要么被驱逐,留下的合为自己的部落兽人,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奴隶。   阿燎:“奴隶是什么?”   余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霍铎尔没在原地停留太久,让阿燎带他们去适合落脚的地方。   大部队加快脚程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处两面环山,河流自西往东过,地势难攻的荒地。   唯一不足的是,有座山横在中央,占据大半位置。   这也是其他部落没有占领的原因。   蛮之所以觉得这附近合适,就是没把这座山放在眼里。   利用巨人族的力量,可以将这座山“搬”走。   已经把地盘走了一圈的蛮绕回来,跟大部队汇合。   经过商量,霍铎尔决定让兽人在这里建立部落。   附近水源充足,能开拓成猎场的山群也不远,至于另一个部落……以后再做打算,先度过今年的冬天吧。   余白放下麻布包,锤了锤胳膊。   小狼和金金蹲在石块上,打量即将成为领地的地盘。   “白,喝水。”   余白饮水,将囊里剩下的水递给霍铎尔。   霍铎尔愣了下:“白,你好像不想理我。”   “为什么,我让你难过了吗?”   余白扭过脸,半晌,悄悄转回来。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道:“你想多了,我……我去看看阿一,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   霍铎尔立刻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当天夜晚,钻进帐篷的余白被霍铎尔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瞪着兽人被晒伤的皮肤,眼睛发酸,眨了眨,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个拳头过去。   霍铎尔包住他的手:“白,和我说说。”   兽人有些颓然:“你不说,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想理我了。” 第91章   余白挺直腰杆,胳膊抵在温热的胸膛面前,始终垂眸。   如今找到新的领地,霍铎尔心内的焦躁缓解不少,便有更多的精力和心思集中在余白身上。   粗糙的大手力道适度地按着掌心的腰肢,搓着,摩着,直到那具纤细柔韧的身体一点一点软下来,完全挨入宽阔健实的胸膛里。   良久,余白从霍铎尔肩膀抬眸,握着那条遍布图腾的手臂,紧了紧。   “霍铎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铎尔目光如炬:“嗯。”   “阿一掉进河里的时候,如果换做我,当着你的面想都不想地跳进去,你怎么办?”   “不——”霍铎尔几乎在余白话音刚停的瞬间立刻出声阻止,“白,我绝不让你跳下去!”   余白眼眸闪了闪:“我想说的话,正是这个道理,万一你有个意外……”   霍铎尔欲言又止。   余白低头,咽回将到嘴边的话,脸扭过一旁,改口道:“我就找另一个合适的兽侣过日子。”   “白,”霍铎尔立刻就急了,将青年用力拥入胸膛,近乎低吼道:“我不让你找别的兽侣!”   余白语气幽幽:“打个比方而已……”   他瞅着被箍得发紧的胳膊,痛得咧嘴,眉眼却浮起笑意。   霍铎尔默然,又过片刻,继续沉声开口。   “白,我有把握应对,所以才会跳进水里。”   余白还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   他当然明白。   自霍铎尔带着他们南行的那一刻,于个人、酋长嘱托,还有兽人对他的信任来看,霍铎尔肩上挑起了一份厚重的责任。   从形势、责任、实力来判断,当时霍铎尔是最合适跳下去救回阿一的人选。   正因为余白知道这样的道理,知道对方那样做没有错,心里才会滋生委屈,怨怒,焦虑和不安。   可这些情绪不适合往霍铎尔身上发泄,只能默默消化。   他微微掀开泛红的眼眸,慢吞吞道:“道理我懂,所以不怪你,不怪任何人。”   这一面天秤无论倾向哪边,霍铎尔都没错,以他的思维来做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站在弱者前面,为弱者尽一份力。   “白,是我不好,你别难过。”   霍铎尔俯首皱眉,愧疚淹没着内心。   没有哪一天像此刻这样让他懊悔,白不怨他,更没有骂他。   按理来说应该高兴才对,可他望着沉默的余白,对方安安静静的,独自消化着负面的情绪,只一眼,就让他揪心不已。   余白哑声:“我现在好多了,之前没理清楚情绪,所以才有些难受……”   霍铎尔低头,薄唇轻轻沿着浓密细长的眼睫触碰。   余白述说完心里的想法,被兽人抱在怀里温存。   寂静中,亲吻的渍响钻进耳膜,薄唇贴着他越来越滚烫的眉眼和脸颊。   他深深吸气,挡了一下凑近的面孔。   “霍铎尔,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记在心上。”   “以后不管做什么,凡事都要先以自己为重,没有谁天生就是你的责任,没有谁需要你来负责。哪怕是我……在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也只由我能替我自己做选择。所以你要先顾好各自的安危,再去考虑别的,可以么?”   霍铎尔沉默。   余白追着问:“不能答应吗?”   温声好气说到这里,就算脾气再好,这会儿也难免恼怒。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如果你不答应,以后你护着谁受伤了,我、我就在同样的位置给自己来一道伤口,还有像刚才说的那样,我去找别的兽侣。”   霍铎尔道:“别的可以答应……”   唯独一条。   “白,不管死生,我都不会留你面对,这点不能答应,你不能抛下我回归兽神的怀抱。”   余白话到嘴边,默默咽回。   他垂着脑袋,似乎还不解气地拱着兽人的脖颈和胸膛。   真到了生死只能由命的时候,哪里还轮得到他来选择是生是死   如果上一世他没有选择沉湖,就不会阴差阳错地来到异世。   余白咽下种种声音,兽人的体温逐渐过度到他的身上,衣物渐渐剥离。   夜色浓郁,周遭的帐子却不太平静。   兽人们提心吊胆,历经两个多月的路程,时至今日,总算找到落脚的地方。   今晚上吃饱喝足,众兽族一高兴,动静难免大了起来。   有兽侣的抱着兽侣钻进帐子里,至于单身兽,听着附近的动静,体内火气越来越重。   余白昏昏沉沉地叫了一声,待迟钝地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捂紧嘴巴,湿湿的眼睛往撑在身上的兽人睨去。   霍铎尔压着喷到嗓子眼的粗气,拢了拢泛红的膝盖,并在一块抬起,目色紧盯,流露着痴迷。   “不碍事。”   说着,用力耸低腰胯。   的确不碍事,这四周闹起的动静远比他们这顶帐子里的还要大。   兽人们煎熬了数十天,今天心里觉得踏实了,身上都是劲,鼓着劲宣泄。   断断续续的叫声让余白听得整个人都红完了。   直到后半夜,他神志不全,颤悠悠地应下霍铎尔要他答应的事。   *   轰——   轰隆隆——!   大地连续震动了几下。   巨大的声响让黄塬部落的兽人纷纷惊讶,他们摇摇晃晃地从树屋滑下,朝巨响的源头张望。   嚯!   这没看不知道,一看就不得了了!   屹立百年的盘阿山居然不见了!   那么大的一座山,居然凭空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揪住一名干活的奴隶:“说,刚才怎么了?!”   被揪起来的雌兽也很震惊,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了指,摇摇头:“不、不知道,就是不见了……”   完全超出他们认知的现象,说不出来啊!   领头用力丢开奴隶:“老黑回来了吗?”   部落大门外,精瘦的黑皮兽人荡着树藤疾跑返回。   “首领,盘阿山被一帮兽人占领了,他们……”   老黑声音颤抖,语气里仍带着不可置信,吼道:“那几个兽人很高!他们、他们居然把盘阿山搬走了!”   集合在树下广场的兽人齐齐倒吸冷气:“搬走?!”   老黑用力点头,如果不是他亲眼窥见,根本不敢相信大陆上居然还存在特殊力量的兽人。   领头盯着老黑:“他们那么厉害,没发现你?”   老黑有些迟疑:“嗯……”   他也不能确定。   当时藏在远处偷看,似乎被发现了,可周围并没有人追上来袭击自己。   老黑一脸庆幸:“我挑了处藤蔓密集的角落躲起来,没让他们看到。”   “首领,盘阿山的地盘被他们抢了,我们要不要抢回来?!”   “就是,那块地明明是首领先看中的!”   老黑比较谨慎:“首领,先观察一段时间,他们人数虽然没我们多,可是……”   首领:“派人先跟几天看看。”   身怀特殊力量的兽族,如果能被他们收了,以后扩张领地就多了几成把握,南方还有谁能打得过黄塬部落?   *   自霍铎尔带着蛮、貅等巨人族“挪”走横在中间的那座高山以后,兽人便忙碌起来。   南方的秋天虽然比北方漫长,可夜里的风裹着寒气,像刀子一样刮着脸,又干又疼,这便意味着冬天不远了。   蛮、泽、阿燎,阿林这部分身强体健的雄兽各带一支队伍外出狩猎,为部落囤积粮食,雌兽、亚雌兽们在附近安全的范围采集,把能吃的野菜,野薯,果实尽可能的采集回来。   余白带着棉还有几个帮手的雌兽搜集药草,霍铎尔让阿力跟着他保护他们的安全。   剩下的三百多个兽人,由霍铎尔带领着进山割木凿石,围建部落的两面外墙和房屋。   几天前,余白带着几名颇有建房天赋的兽人规划好区域,他用木炭在兽皮上大致规划出住宅区,活动区,仓储区的范围以后,其他细节交给几个兽人,屁股都没坐热就带着棉急匆匆的采药去了。   正午,余白招呼棉先休息一会儿,他摸出挖到的野番薯,寻几块木头点火,准备烤熟野番薯。   “棉,吃完东西再继续。”   这头安静,另一头挖掘野生植物的亚雌兽却闹了起来。   有人哭了一声,急忙忙跑来。   “白,你过去给我们评评理!”   是了,自从霍铎尔和余白告诉兽人们天灾将至,又带他们南迁,到如今建设新的部落以后……   虽然还没有进行公开的,口头上的约束,但这帮兽人已经自发的把霍铎尔看成部落的首领,余白是他们的祭司。   这几天部落忙成一团,乱糟糟的,但凡有什么矛盾,就先让余白给他们评理!   实在没办法的,就让霍铎尔决定。 第92章   负责采集野菜的亚雌兽吵成一团。   余白带着阿力赶去,在附近带着金金饱餐一顿的小狼也叼着豹猫追来凑热闹。   叫做梨和姜的两个亚雌兽互相推搡,若不是旁的雌兽分别拉住,他们早就打了起来。   看见余白的身影,几个雌兽纷纷呼叫,就和看到救星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余白喘着气,打量起了争执的两人。   亚雌兽动起手毫不客气,落肩的头发全被扯乱了,梨还急急忙忙地找捆头发的绳子。   绳子是用野兽的蹄筋做的,余白原来嫌头发长不方便,就把扎头发的麻绳用野牛的蹄筋改良了一下,后来这个办法在羱族部落传来,颇受兽人欢迎。   梨特别珍惜扎头发的绳子,弯着腰一边找,一边愤愤开口。   “为了加快效率,咱们挖野菜之前就规划好各自负责的范围,今天谁挖得最多,就能多分一份肉,这都是商量好的!但是姜不在他的地方挖,反而跑到我这里,把本该我挖的都抢走了!哪有他这样的啊?!”   吼完,梨继续红着眼找那条丢失的绳子。   旁的亚雌兽和雌兽沉默,他们之中,有的认为姜不对,也有的认为梨挖得慢。如果他挖得快,哪里轮得到姜抢?   余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出来采集的这帮雌兽亚兽平时都比较勤快,尤其几个亚雌兽。   亚雌兽的地位原本比较低,因为几乎无法生育不受欢迎。   自从余白来了,他们恍然觉悟,意识到亚雌兽不是软弱废物,所以干活时抢着做,部落里制定的那一套锻炼身体的办法每日坚持练习,从不抱怨。   余白主动当起和事佬,把系在手腕的发绳送给梨。   为了这点打起来实在伤了感情。   他清了清嗓子,眸子柔和。   “梨,姜,你们愿意坐下来听我说几句话么?”   两个亚雌兽对对视一眼,别扭地围着余白坐下。   部落里没有谁不服气余白的,尤其是亚雌兽。   余白话到说到这份上了,他们怎么会拒绝?   趁着吃烤番薯的时间,余白好话说了一会儿,小狼蹲在他身侧,威风凛凛的冲着梨和姜嚎。   嗷嗷嗷呜嗷呜!   不听话,让小两脚兽心烦!   梨:“……”   姜:“……”   他们齐齐擦着牦狼喷到他们脸上的口水,讪讪。   最后,二个亚雌兽的矛盾就这么化解了。   **   秋去冬来,入冬的第一个月下旬,新部落的两道防护围墙和临时房屋总算搭好,五百六十多个兽人顺利入住。   初步搭造的屋子仅用来避风挡雨,做工比较粗糙。   除了几个领头有各自的私人房间,大多数都是二三十人住一屋,挤是挤了点,但没有谁抱怨。   等来年房子建成,再搬进规划好的区域,如今先凑合,能吃饱穿暖就行。   余白和霍铎尔住在一屋,屋内除了一张木板搭成的床,一桌两椅,剩下的便空荡荡的。   霍铎尔握着兽侣的手,小心翼翼搓了搓。   “给我半个月,我会尽量把家具做出来。”   余白捧起兽人的手掌:“别着急,先凑合着用,我没觉得辛苦,反而很庆幸,幸好灾难过后你还在我身边,没有什么比这点重要。”   他打量遍布刮痕的粗糙大掌,打算弄点药给霍铎尔抹一抹。   这段时间,霍铎尔没日没夜地建城墙,建房屋,力气活儿和技术活儿都揽在肩上,手掌,胳膊被刮出很多伤痕,反反复复的,今天好了,明天再添新伤。   他吃的那点苦,和对方比算不得什么。   霍铎尔兽目闪烁,握起余白的手亲,再把他揽入怀里,轻轻拍抚。   “睡吧,天冷了,明晚我多带两身兽皮回来。”   余白温顺地合起眼眸,双腿被对方夹在膝盖中间,紧贴这具温暖的胸膛入眠。   **   南方的冬天对兽人没有那么大影响,他们裹一身兽袍便能抵御,身体弱的,至多裹两身,所以对兽皮需求量不像在北方大陆生活时那么大。   余白身体素质不比大部分兽人,霍铎尔要多备几张兽皮才行。   狩猎的活儿由蛮负责,每日天蒙蒙亮,他就带领队伍外出。   刺客一听霍铎尔和他说起这事,手掌往额头重重拍了拍,道:“太忙,这事差点忘了。”   蛮之前就交待过负责处理野兽的雄兽,要他们留几张兽皮下来,专门给余白准备的。   余白的存在对部落而言太重要了,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往他那里送。   霍铎尔并不客气,径直去取那几张兽皮。   负责此事的雄兽已经有些上了年纪,还有的落下残疾旧伤,跟着队伍南迁时很怕被抛下。   因此领到这份活儿以后,干得格外卖力。   看见霍铎尔亲自来拿,连忙把已经鞣制好的兽皮交到他手上。   “头儿,你先看看,如果这几张不行,还有另外几张就要弄好了。”   几个雄兽神色拘谨,他们已经不强壮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鞣制兽皮的手艺。   霍铎尔摸着兽皮,背面的绒毛十分柔软,去除了异味,干干净净的,太阳一晒,残留几分干燥温和的气息,余白收到肯定很喜欢。   他低头打量面前局促不安的雄兽:“谢谢你们,白会喜欢的。”   雄兽们欣喜,正待说话,跟着霍铎尔建屋的一个兽人跑来,喊道:“霍大,不好了,他们打起来了!”   *   在新领地;落脚不过两个月,大大小小的矛盾发生了无数起。   余白赶来时,打架的一帮兽人差点伤到他。   阿力和鹫眼疾手快地挡到跟前,阿力拉着余白躲开,鹫则吆上同一支队伍里的雄兽,把闹事的几个兽人连接放倒。   狠狠盯着刚才那个差点打到余白身上的羱族兽人,鹫扇着翅膀,大翅膀一巴掌扇了过去。   被拉来劝架的余白见好声好气地说话不管用,这会儿也有点恼了,动了火气,脸蛋爬上两抹红云。   霍铎尔跟蛮几个领头赶到:“吵什么?”   说着,把余白揽到身边,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在场的兽人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这件事,余白扯扯霍铎尔的手:“我们进去商量。”   被按倒的羱族兽人大叫:“放开我!”   “你嚷什么啊?白好好跟你说话不听就算了,还动手!”   “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最近干活总偷懒,好多活儿都是几个亚雌兽留下来做完的!”   “偷懒还贪吃,还想打我们的祭司!”   兽人齐齐望着霍铎尔。   “霍大,不能放过他!”   “首领,阿生最近太过分了!帮他的也没几个好东西!他们冒犯白,冒犯我们的祭司!”   蛮呵呵一笑,抱着胳膊打量被压在地上的兽人。   “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带着几帮兄弟去打猎,这些肉绝不养偷懒的废物。”   将近六百个不同种族的兽人住进新领地,每日都有矛盾发生,日积月累下来,此时完全爆发了。   蛮第一个开口:“反正老子只听霍大和白的,他们就是部落的酋长和祭司,谁来我都不服。”   蛮开口,就等同于巨人族表态,剩下的兽族,大多人都认同,少部分,比如像阿生那样的,就算他们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服气。   “对,我只服霍大和白,他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我们也是!”   “灰兔族一样!”   霍铎尔神色不改,默认了。   继而沉道:“既然大伙儿愿意听我和白的话,等正午吃了饭,全部人过来,我和白会把商量好的事告诉所有兽人。”   至于几个偷懒还闹事的……   霍铎尔道:“先关起来。”   *   日过高空,房内,余白和霍铎尔商量了接近两个小时,嗓子都哑了。   霍铎尔给他喂了碗水,展开新取回一张柔软的兽皮,将他从脖子到脚严严实实地拢起来,还往他脖子上戴了一条骨链。   这骨链让余白觉得眼熟……   霍铎尔道:“离开前祭司交给我的。”   “白,出去吧。”   余白有点紧张。   他还没想好怎么做祭司,不过霍铎尔让他别担心,看对方淡定,他也没那么迷茫了。   部落集合了所有兽人,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霍铎尔牵起余白,走到众兽人面前。   他高高抱起余白:“以后白就是部落的祭司——”   话音刚落,很多兽人自发跪了下来。   “白!白是我们的祭司!”   “白是兽神给我们的恩赐!”   “兽神在上,只要白还在部落里,我们就有希望了!”   余白别扭,双腿蹬了蹬,被霍铎尔放回地面后,开口让全部兽人都起来。   众兽人起初还不太愿意,想着多跪一会儿。慢吞吞地不愿意起来。   毕竟跪久了,兽神才能感受到他们的虔诚。   霍铎尔冷眼一扫,他们立马挺直腰杆,全部爬起来了。 第93章   “接下去有些话要和大伙儿说,”霍铎尔道:“都是白和我商量好的。”   余白微微点头。   霍铎尔:“先把阿生他们带上来。”   阿力愤愤:“霍大,阿生他们闹事,还差点打了白,不能放过。”   羱族有的兽人替阿生求情,毕竟都是一个兽族的,他们虽然不认同阿生,但也怕阿生被罚得太重。   “凭什么不罚他?”说话的是梨,和他站一块的亚雌兽连接附和:“就是,偷懒还有理了?”   “可他毕竟是我们的族人啊……”   有几个脾气比较温和的雌兽想站出来两边劝,可眼前的形势让他们无从开口。   余白听着下方吵成一团的兽人,神色无奈,霍铎尔纹丝不动。   直到阿生几个闹事的兽人被带上来,霍铎尔沉声呵道:“新部落刚建,有些规矩希望大家都能遵守。”   兽人一听,纷纷安静下来。   从前他们待的部落也有规矩,所以对于部落制定的规则并不抗拒。   霍铎尔扫了眼阿生:“一,部落不分各兽族,所有兽人都是同等的,也不再按原来的规矩划分内外城,大家都住在一起。”   羱族的兽人小声议论,阿力兴奋地握紧拳头。   霍铎尔:“部落不养闲懒的兽人,如今领地刚定,很多区域设施都要建立,只要干活,活做得越多,出的力越多,就能越快分到房屋,不止房屋,粮食,布料都一样算的。”   瞥见比较年迈的兽人欲言又止,余白站出来补充。   “不用担心自己做不了,擅长狩猎的就去狩猎,房屋需要烧泥砖吧,挖泥,和砖,烧制,伐木,打地基,砌墙,这些都可以分工完成。有的人擅长采集,那就尽力多采些粮食回来,有的会编织布料,或者制造各种工具用具,总之不用担心自己出不了力……”   余白清了清嗓音,继续开口:“为了让部落尽快建好,哪怕是咱们脚下踩的泥地,都需要人手来夯实,每个人各司其职,不管老少强弱,只要你干活,达到标准,就能有房住,有粮吃,有衣穿,只要出力,生活就能得到基本的保障。”   霍铎尔接着他的话:“反过来,闹事的,挑拨关系的,伤人的,就会遭受对应的惩罚,比如警告,断绝物资,驱逐出领地,这些规则不久之后后会具体规划。”   余白点头,表示赞同。   霍铎尔:“谁不服部落规则,可以立刻离开。如果留下来,就意味着大伙儿接受这份规则,再闹事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余白:“部落要发展,以后肯定不止这些人数,所以现在先挑选出各方面比较有经验和能力的人来带领,如果不服气,可以向各个领头发出挑战,能者上。”   兽人蠢蠢欲动。   “会选谁?”   “巨人族吧……”   “黑耀部落的泽也很厉害。”   霍铎尔:“蛮、泽,你们各自挑选一支五十雄兽的队伍,每日轮流狩猎,定期训练,如果有别族挑衅,将是第一对抗主力。”   “貅比较心细,挑五个兽人跟着,负责统计部落人口,大小事情,还要记录兽人每日对部落的贡献,可以按个人、或者一家出力获取部落资源,具体细则从今天开始划分。”   “鹫,选二十人,负责每天轮岗巡视领地,有什么问题及时处理。”   “棉,挑十五个兽人,学习医治,采药。”   “梨,姜,负责带亚雌兽出去采集。”   “阿森,阿林,阿燎,毛毛,挑二十五雄兽做小队,平时除了帮部落干活,每天都要训练,是对抗的第二主力。”   “阿弥木匠手艺好,负责教大伙儿制作工具,阿辛擅长养殖,这份活交给你负责。”   霍铎尔的声音一阵一阵响起,每个方面都安排了兽人负责,再由这些负责人把每个兽人可以做什么活,该做什么活继续安排下去。   一晃就到了午后,众兽人原地盘腿坐着,努力消化听到的族规。   被点到名字的各个领头趁这会儿挑选人,把工作都安排下去。   余白有些累了,霍铎尔带他回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   兽目划过担忧:“白,不舒服了?”   余白拍拍脸,打起精神。   “咱们从北方到了南方,现在又换季,发点低烧不要紧,我早点休息,过两天再看看。”   余白是部落里最会治病的兽人了,霍铎尔再怎么紧张又不能替他医治,浓眉蹙起,恨不得换成自己生病。   到了夜里,余白没起高热,断断续续地低烧。   只是这低烧并没让他好过多少,身体时冷时热,脑袋隐隐作痛,连被带人的窝在霍铎尔怀里,辗转到后半夜才彻底睡下。   霍铎尔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下颌冒出短短刺刺的胡茬,贴着兽侣微热的额头来回轻蹭。   来到部落以后,余白先前赶路时强撑的那股劲一散,瘦了不说,胃口还没恢复。   熬了一点粥和热水,霍铎尔扶起余白,青年眼睛都没睁开,软软挨着背后的胸膛,闭眼喝了点清甜的野番薯粥。   肌肤沁出的薄汗被霍铎尔用沾了热水的兽皮擦了一遍。   身上清爽,余白的精神恢复几分。   他推了霍铎尔一下:“不出去?”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有貅看着,暂时不会出差错。”   霍铎尔握起余白的手:“这段日子我会多陪你。”   霍铎尔很自责。   新部落很多事情需要管理,他的精力没办法把部落和余白顾及上,过去从不会这样。   余白抿唇,浅浅笑了。   “干嘛自责?你建房子的时候又不方便看着我,难不成还要时时背我抱我?”   霍铎尔真这样想过……   可惜天冷了,而且建房的时候很吵,白受不得凉,也不喜欢吵闹,他便不能把人带上。   余白抓起霍铎尔粗糙的大手,比了比大小,捏了几下。   “别胡想,没有你领着大伙儿干活,我哪里能那么快住进房子里?”   他凑近脸,软软的唇贴在霍铎尔嘴边,轻轻触碰,亲了一下。   余白喝完番薯粥,齿间残留些许浅淡的清甜。   霍铎尔追寻那股甜味,掌心托起他的后脑,迫切地抵着那截柔软羞涩的舌尖,反客为主。   把人抱进怀里揉搓,亲了很久,霍铎尔留恋不舍地离开余白那两片濡湿柔软的唇,喷着粗气。   余白脸红,僵着没动。   霍铎尔也没动……   就是兽袍里的东西跳得厉害。   余白:“……”   霍铎尔挪了挪,抱着他,面色沉闷。   大冬天的,眉峰滚了滴汗。   余白舔唇:“如果……”   霍铎尔摇头,嗓子又闷又粗地。   “不能做。” 第94章   冬季的第三个月中旬,余白养了一个多月的病,身子总算彻底好转。   房屋隔音的效果不是很好,兽人在外头忙活,各聊各的,不时夹着匆忙的脚步声。   其中聊得最多的,还是新部落的规则,适应了一个月左右,绝大部分兽人都认为新规则很好。   部落还取了个新名字。   原本兽人都以为会按兽族实力来取,比如巨人族实力最大,如果沿用巨人族命名,别的兽族没意见。   有的提议用余白的名字命名部落。   祭司是一个部落的精神支柱,祭司在,部落就在。   余白得兽神宠爱,无限赐予他们传承,用余白的名义命名,兽族更没意见。   但霍铎尔和余白并未采纳这些提议。   最后,在兽人热情地推举下,余白以希望,稳定,和平为寓意,给部落取了新名字。   兽语中,象征希望、和平的发音很像中文的幻想乡谐音,所以新部落就叫幻想乡。   众兽人一听,都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他们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念叨几遍幻想乡这个名字,声音传进耳朵,听久了,内心充满希望和干劲,干活更加麻利了。   *   余白穿好衣服,往脚上套进两个毛绒绒兽皮缝制的袜子,踩着毛毯走到窗后。   房间的地上铺了一大半的兽皮毯子,踩在上面,冻不到腿。   周围还摆了两个炭盆,霍铎尔夜里抽空专门烧出来的炭,专门留给他取暖用。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没有北方大陆那么冷,所以兽人用不上太多兽皮,多出来的都往余白这边送,或者留给部落里其他年幼和病弱的兽人。   建设新领地的头一年,吃穿条件远不如羱族部落。   但绝大多数兽族都很高兴,因为新领地不比北方那样严寒,没有雪季,便不用像过去那样担心会被冻死。   为了能尽快住进新房子,今年冬天,兽人没有窝在屋内,每日天色灰灰亮就开始干活了。   按照部落的新规定,每周干活五天半,剩下的一天半可以休息。   每逢休息日,兽人想外出狩猎、采集,甚至什么都不做都可以。   除了每个月交给部落的那一份,别的物资都属个人物品,而交到部落的东西,一部分用作奖励发放,像干活勤快、有新贡献,年迈老弱的兽人都能得到奖励和补助,另一部分则用储备。   天幕灰扑扑的,霍铎尔中午忙完回来,走进院子,看见窗户开着,便把肩上的猎物撂在角落。   余白在窗后微微浅笑,抬起右手挥了挥。   “霍铎尔。”   兽人低沉回应:“白。”   应着,舀了点冷水,打几圈肥皂,把手上的污渍洗干净污渍后走进灶屋,将热在火上的整锅粥端入房内。   木炭烧得很旺,温热干燥的气息直直扑向霍铎尔周身,面庞很快浮出闷热所致的红。   霍铎尔不像余白生得白净,靠近了,余白才发现对方脸和耳根是热的。   他抬手一摸,转头把窗口的缝隙开得更宽,好让更多的空气流通进屋。   锅里蒸着粗糙的米饭,还有一大碗鸡蛋瘦肉汤。   余白分出一大半汤递给对方,有些埋怨地开口:“热了也不说。”   霍铎尔摇头:“过会儿就好。”   悄悄将肉汤和米饭往余白的碗里拨回些许。   部落不剩多少米了,余白喜欢吃米饭,霍铎尔不吃就能给他多省几口。   余白看破不说破:“下午还出去?”   霍铎尔点头:“傍晚前回来。”   青年眼睛一转,霍铎尔提前打断他的话。   “白,气候回暖之前,你就在屋内休养。”   余白抿唇,抬眸瞅去一眼,默默喝汤。   霍铎尔低声道:“再忍一忍。”   青年点点头,踩在毛毯上的左脚却悄悄往左边挪去,踩在兽人脚背上。   霍铎尔:“……”   没动,喉结滚了滚。   余白忍笑,脚心贴着结实小腿轻蹭。   本来只抱了玩闹的意思,听着霍铎尔忽然变得明显粗重的气息,心里也乱了。   “白……”霍铎尔无奈,但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余白想把腿抽回来,小腿一紧,被那只大掌按紧。   粗粝的指腹钻进毛绒绒的袜子,贴在脚踝按了按。   霍铎尔神色毫无掩饰,余白本来还害羞,触及那双银光涌动的兽目,咬咬牙,脚背顺着扣押他的掌心伸过去,踩了踩。   隔着一层兽皮,火热的温度沿着脚心脚底,余白脸颊全部烧红了。   只觉脚心压的位置重重跳了几下,他结结巴巴地:“你……放开了……”   霍铎尔没松手,操控他的脚心按了按,仿佛在鼓舞他继续踩。   余白眼睛一闭,干脆用力地踩了过去。   *   饭还没吃完,霍铎尔抱着余白揉了一通,随后换了身兽袍,踩着时间匆忙出门干活。   余白将袜子换了,用温水搓干净,挂在院子里晾晒。   闲着无事,他将炮制过的药草分类干净,听到小狼在门外嗷了几声,疾步赶去开门。   一大一小的两兽先后蹿进院子,小狼放下嘴里叼的大野兔子,往他腰侧轻蹭。   “嗷嗷嗷~”   小两脚兽,看~   它和金金给余白带吃的回来了!   嗷完,小狼蹲在边上清理爪子,嘴边和胡须旁边沾着血渍。   金金喵一声,小狼趴下,高冷的豹猫伸出舌头舔舔,替它清理。   余白揉了两兽片刻,正准备收拾野兔子,门外,阿力匆匆赶来,道:“白,部落抓了两个雌兽!”   “雌兽?”余白不解。   阿力:“是其他兽族的雌兽!”   余白听懂了。   这一带除了幻想乡,还有另一个规模比幻想乡大的土著部落。   时值冬季,这两个多月他们忙着建设领地,并未跟那个部落打交道。   余白边走边问:“是那个部落派来的?”   阿力摇头:“看着不像,鹫巡视领地发现她们鬼鬼祟祟的影子,就抓了过来,但她们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余白赶到广场,此时干活的、不干活的兽人都围观那两个被绑起来的雌兽。   瘦巴巴的,没什么衣物蔽体,裸露的皮肤青青紫紫,生着尖尖小小的灰色毛绒耳朵,其中一个耳朵疑似被割了一半。   哪个部落的雌兽会被这样对待?   简直是虐待啊!   霍铎尔皱眉,和她们交涉无果。   瞥见自家兽侣,过去把人带到身边。   “求、求你们别杀我们,我、我们没有恶意……”   甫一走近,余白诧异。   这两个外族雌兽说的话有三四分像他老家那边的地区方言。   余白好几年没说过老家话,再开口,言语略为生涩。   霍铎尔和围观的众兽暗暗竖起耳朵。   嚯!   紧接着心底自豪!   他们祭司果然是兽神之宠,连南方兽族的话都会说! 第95章   黄塬部落。   阿黑领了一支队伍灰溜溜地返回,此刻他搓了搓干冷的脸,迎上首领的质问的目光,面色讪讪。   虎冷声问:“肉呢?”   老黑挠头:“首领,我带着弟兄们到猎场一看,空荡荡的,好不容易逮住附近的一个地兔兽人问,说是有一伙儿高高大大的兽族早就把那里的食肉兽和短脚兽抓走了。”   话音一落,首领和老黑同时沉默。   老黑:“如果没猜错,就是那个部落的兽人把咱们的湿地猎场摸空了。”   黄塬早把周边规模稍微大一点的部落吞并了,服从的雄兽留下来当奴隶,做苦力活,不服的杀了。   雌兽全留下来当奴隶,晚上拿来草,白天干活。   唯一能抢他们食物的,就是那个新起的部落。   南边大陆冬季不冷,所以每逢入冬,他们会照常安排兽人出去狩猎。   湿地是他们经常去的一个大猎场,半天就可到达,每次狩猎,能收获至少一个月的肉兽。   这次扑空,如果想要捕获更多的野兽,得花两天脚程赶到另外一个猎场狩猎,来回一趟,至少也得耗费五天时间。   黄塬的兽人愤怒:“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敢抢我们的东西,把他们全灭了。”   老黑迟疑:“他们有特殊力量的兽族。”   “首领,我们兽人多,总能打过他们吧?!你让我带兄弟们过去,把奴隶也叫上,如果奴隶把他们杀了,就给他们吃肉!”   留在附近干活,每天都吃不饱的奴隶动了动耳朵,眼神麻木。   首领虎拍了拍说话的雄兽:“大头,这事就交给你办。”   大头冲老黑挑眉,露出一个蔑视的笑意,紧接着集合兽人跟奴隶去了。   *   “奴隶……”   余白喃喃,温和的眸光给了两个雌兽无言的安抚,和霍铎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把他们都放出来吧,给点食物和水,再带二人进大棚里避避风。”   阿力问:“白,这两个雌兽不是过来偷东西的吗,为什么放了?”   “对,不能放了!”   “他们都是雌兽,看起来好瘦,而且手上好多伤,应该不会害我们吧……”   余白解释了众兽人的疑惑。   “另外那个部落叫做黄塬部落,他们把附近的兽族全吞灭,没归顺的雄兽全杀了,剩下的留着做奴隶。”   “奴隶?”   “奴隶是什么?”   余白简单解释了一遍奴隶的意思,听完,霍铎尔皱眉,阿力搓搓手臂,怒道:“太过分了吧,这不是侮辱他们吗?”   “换做我,宁可死了,也不想帮他们干活。”   理智一些的说道:“如果你的兽崽被他们抓走怎么办?”   雌兽们开口:“我想让兽崽活着,自己苦一点没关系,活着才有机会……”   “对,活下来才有机会!”   见从黄塬部落逃出来的两个雌兽都是可怜人,大伙儿便不再为难对方。   两人被带进大棚,还分给他们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   余白交待旁边的雌兽:“等棉有空了,请她过来,给他们治一治身上的外伤。”   说着,牵起霍铎尔的手:“还有些话想跟你商量。”   待回到院子,余白进屋后坐在木椅上,把刚才从雌兽身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对方。   雌兽告诉他,黄塬部落的首领叫做虎,从两个月前就在暗中观察他们的部落。   但是……   余白说道:“黄塬的粮食不够吃了,前几日去了猎场,发现没有野兽,就是我们上岸以后走过的那片区域,被他们当成了猎场。”   “现在对方认为我们抢了他们的资源,肯定会趁机进攻,想掠夺更多的奴隶回去。”   逃出来的雌兽还说,黄塬首领已经开始集结现有的奴隶,准备带着雄兽攻打他们部落。   问及人数时,雌兽没有数字的概念,无法告诉他对面有多少兽人。   霍铎尔握了握他的手:“别担心,我们有办法应对。”   说着,拿起桌上的果子,剥开皮,把果肉喂到余白嘴边。   余白吃了一半,另一半推了过去。   “你也吃。”   霍铎尔盯着那两片湿漉漉的唇,低头舔了过去。   吮干净余白口腔里的温软甘甜,霍铎尔鼻梁顶着细长的颈子轻蹭,低声道:“白好甜。”   余白脸红,抱着往脖颈蹭的雄兽,哑声道:“你……最近总是这样。”   白天还有活要做,哪里能时时想那件事情的?   霍铎尔低低应了声,后来实在太热,只能把剩下的一半果肉往嘴里塞,下火。   *   这天以后,负责制作工具的阿弥又抽了一批兽人,日夜赶制木茅,争取先给雄兽们各自配发一把,再给战斗力比较弱的雌兽、亚雌兽安排。   余白没闲着,如果部落打起来,就无法避免有人受伤。   山里的草木并未完全凋零,他每天带着亚雌兽出去采集药草,跟着他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采集,一部分炮制。   正午过后,云雾散开,太阳浮现。   余白和霍铎尔吃完午饭,趁着暖和,又急匆匆地出去采药了。   途径广场,发现从黄塬逃出来的兽人靠在路边晒太阳。   他们瘦弱的身躯瑟缩在薄薄的兽皮下,尽管有些冷,但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满,反而有些喜悦。   如今两个雌兽被安置在幻想乡部落里,他们不敢相信,周围居然没人逼迫他们干活!   而且在身体没恢复前,每天还能吃上热乎的食物,每隔三日,竟然有族巫给他们治伤!   两雌兽抬头,看见余白经过,连忙跪下趴好。   “谢谢白巫救了我们!”   余白站在原地,浅浅笑道:“都起来,这里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   望着洁白好看的白巫,雌兽搓搓脏兮兮的手,由于长期被虐待,干苦力活,他们的皮肤又黑又干,怎么搓都搓不干净。   两人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接触这样美好的白巫。   余白无奈,温声问:“上次还没问你们的名字。”   “我、我叫小河,他叫大河。”   余白笑着:“幻想乡缺人手,如果你们伤好以后,愿意留下来的话就留着,可绝不能做出背叛部落的行为。这里没有奴隶,不会有人打骂你们,更不限制兽人的自由。但想要吃饭,想住进屋子里的话,就得干活,靠自己的双手换取物资。”   “白巫,我、我们可以留下来?”   余白:“可以。”   部落性别失衡严重,单身的雄兽太多,这么放任着不管也不是办法,能把这些性格温善的雌兽留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   二雌兽眼眶立刻湿了,又想跪下朝余白磕头。   霍铎尔搬着木头经过:“白。”   余白应了声,朝小河大河微微点头,便往对方身边跑近。   简单交谈几句,余白观望天色,他还要赶着去采药,不能多待。   转身欲走时,被霍铎尔揽了把腰肢。   高大的兽人半蹲,温热的唇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去吧,别太累,早点回来吃饭。”   周围干活的兽人齐齐偷瞄,尤其是单身兽,羡慕不已。   霍铎尔占有欲爆棚,照着柔软的脸蛋左右对称地又亲了一口。   余白捂脸,有些害羞,藏在兜帽里的耳朵热了。   他拢好毛绒绒的兽皮衣,踩着兽皮靴跑得飞快。   众兽人望着余白消失的背影,慢慢收回目光。   祭司真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兽人了,皮肤白白的,脸蛋红红的,穿的衣物干净细致,被霍大养得太好看了。   单身兽看着他们酋长,羡慕不已。   霍铎尔一改刚才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扛起一大捆半人高的木头。   “都去干活。” 第96章   这天迎来了大降温,余白早早就从山里返回。   他浑身上下裹得厚实,又背个药篓子,进屋的时候卡在门口,明显愣了一下。   霍铎尔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瞥见这幕,平静沉重的面孔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走到门前,将他背后的药篓子卸了。   余白跟着笑了笑,反应有些迟钝。   “今天回来那么早?”说话的时候,唇边飘出一股白茫茫的雾气,真够冷的了。   他搓搓手,指节被冻得泛红。   霍铎尔仍然只穿一件兽袍,掌心却是火热的。   宽大的手掌牵起他手腕,另一边拎着药篓,领他进门。   “锅里烧了热水,倒些洗手。”   余白用鼻音应了一声,拿起瓜壳做的勺子,舀了热水又添半勺冷水,就着温水洗脸洗手。   霍铎尔煮好的饭菜送进屋内,让余白先吃,自己留在院子整理篓子里的药草。   墙角立着三面木架,用来晒药材的。   再往旁边,腾了块地拿来种植,如今添了几株野瓜,这个季节蔬菜基本都蔫了,就没种其他长叶子的菜。   余白饮了几勺热汤,剥开水煮的野薯吃了半块,继续舀汤喝。   他捧着碗,对着漂浮的热气不由出神。   过了片刻,余白走到门后:“别忙了,先来吃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铎尔将药草收入隔间存放,冷水洗手,站在灶前用火烤去满身寒气,这才进屋。   余白指了指碗筷:“都都给你,快吃完吧。”   煮了五个巴掌大的野薯,还剩四个半。   霍铎尔皱眉,心里一沉。   南迁时带在路上的米已经不剩半点了,余白吃习惯黍米做的主食,再让他吃回别的,难免不适应。   霍铎尔剥开野薯吃干净,大口喝光剩下的汤。   半晌过去,到屋外洗了几个果,切好以后放进陶碗里,送到余白面前。   “白,要不要吃些果子。”   余白拿起一块,嘴里咬出鲜甜的汁水。   南方就是这点好,冬季不下雪,偶尔还能去山里寻点现成新鲜的水果吃。   在北方大陆那会儿,赶着入秋采集的果子,为了尽可能的保存久一些,要么做成果干,要么煮成果酱。   霍铎尔趁余白吃果时走出屋内。   冷气四散,天阴胧胧的。   他找到巡视的鹫,道:“派两三个雄兽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雏羽族的踪迹。”   不知道雏羽族有没有南下,如果能碰到他们,或许能换到黍米。   鹫点头,对于霍铎尔为什么这样要求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霍铎尔用肉和兽人换取糙米,能换到的并不多。   他们四个多月前离开羱族部落,带出来的米早就不剩了。   待鹫背身走远,霍铎尔找到蛮,叮嘱对方注意黄塬部落的动向,又道:“打听一下,黄塬兽人平日里吃什么主食。”   蛮:“嗯?”   霍铎尔:“没有米了,白吃不惯别的东西。”   蛮立刻懂了,拍拍胸膛:“这事交给我。”   *   另一头,余白趁霍铎尔不在,悄悄跑出院子。   还没跑远,瞥见小狼跟在脚后,伸手推了推,小声道:“快进屋,等会儿我就回去了。”   金金高冷地跃在围墙,余白朝它晃晃手:“你们都进去。”   小狼晃晃蓬松的大尾巴,仍然跟着。   他无奈笑道:“算了,来就来吧,别叫出声音,不然霍铎尔听到了。”   小狼和金金都跟上了,余白穿着厚实的兽毛衣物赶到大棚外,从门口挤了进去。   靠在火盆旁边取暖的大小河兄弟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他,连忙起身。   “白巫,您找我们有什么吩咐吗?”   迈开几步的两个雌兽僵在原地,畏惧地望着那头蹲在余白脚边的大牦狼,没敢靠近。   大小河纷纷心想:白巫真厉害,连那么大,那么威风的牦狼都能使唤!   余白:“有件事想跟你们打听。”   又道:“你们在黄塬部落干活时,那些兽人吃哪种主食?有没有颜色泛白,颗粒形状的大米?除了这个,吃过盐吗?或者盐豆,总之就是味道发咸的东西。”   部落里没有米了,霍铎尔每天干活的份量很重,没有盐可不行。   且他是地道的南方胃口,对于米饭的偏爱是骨子里带来的。   这几个月活儿很重,如果霍铎尔每天能吃几顿热乎乎的饭菜就更好了。   余白思来想去,黄塬部落盘踞附近一带,又掠夺了不少资源,或许吃过这些东西。   大小河从黄塬逃出来,兴许见过。   两兄弟果然点头,神色却透着些许迟疑。   “白巫,我见过黄塬的领头吃过您说的一粒粒的东西,还有发咸的石块,但他们从哪里抢来的我们并不清楚……”   大小河被关在黄塬部落做了很久的奴隶,偶尔被放出去采集,都有兽人跟着,不让他们离开半步。   如果这次不是他们落水顺着水漂过来,根本没有机会逃离那个牢笼。   打探清楚,余白陷入沉思。   看来还是要和黄塬部落打交道,至于是友好交流还是……   没等他捋清思路,广场吵吵嚷嚷,远远地,就能听到蛮骂咧咧的声音。   余白走出大棚,只见一帮兽人被捆起来丢在广场中间,有的神色畏缩,瘦骨嶙峋,有的满脸不服。   满脸不服的雄兽正准备骂几句,脸一歪,被蛮压制,将那雄兽的脸碾在地上。   “叫啊,敢对我们祭司叫一句,吵到他们,老子废你一条手。”   巨人族的大脚碾着兽人的脸反复踩,对方哀嚎。   余白诧异:“这些是什么人?”   霍铎尔接到消息从附近过来,看见那群被绑起来的兽人,再看被蛮踩到脸都变形的雄兽,眉头一紧,挡在余白身前。   冷眼一扫,示意蛮不要在余白面前搞这么残忍血腥的场面。   蛮稍微收敛:“霍大,白,这都是今天在猎场偷袭我们的兽人,黄塬那边的。”   大小河跟到广场,看见十几个被捆绑起来的雄兽,捂着嘴惊呼。   “阿鬣,大木!”   被叫住的兽人抬头,瞥见不远处的大小河,麻木的神色有了些变化。   “大河,小河……你们没死?”   余白用力推开霍铎尔,眼眸瞪圆了:“我不怕的。”   又道:“那边的几个雄兽应该是黄塬的奴隶,现在部落缺人手,你看能不能从大小河身上想法子劝他们加入我们,多点人手好办事。”   霍铎尔:“听白的。” 第97章   大头带出去的勇士和奴隶绝大部分都被抓走了,他狼狈地逃回黄塬。   虎在木屋里走了几圈,瞥见大头狼狈不堪的模样,抓起他,恶狠狠发问:“其他兽人呢?带出去那么多勇士,为什么只回来了一点?!”   大头抹了把脸上的泥和汗,嗓子太干,粗噶说道:“都被抓了!那些大高个兽族可以控制泥土和山石,我们很多勇士都掉进土坑里,被石头砸晕了……”   虎怒火冲天,用力把大头按在火盆上:“不是说可以把他们抓回来当奴隶?!”   大头哀嚎,脸被石盆烫得抽搐不已。   “首领,那帮兽人有准备,我们不好、不好下手……”   虎发泄怒火一般用力按了大头好半晌:“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大头没了前几日的嘚瑟,浑身哆嗦地离开了,角落的老黑默然无语。   他隐约有预感,南方大陆的第一部 族可能要换别的部落当了。   *   幻想乡。   余白坐在议事大棚子里,双手揣在膝头上取暖。   棚内两侧烧着火盆,面前一张矮桌,桌上放着陶碗,几个刚洗干净还滴着水珠的果子是霍铎尔送进来的。   他舔了舔略为干涩的嘴唇,剥开果皮,慢慢咬着多汁饱满的果肉。   霍铎尔带着蛮正在审问带回来的黄塬勇士,说是场面比较残忍,就没让他跟过去看。   余白撇撇嘴,心想这几年他的胆子还是大了不少的。   阿力进屋时,他收起探长的脖颈,嘴里的果肉全部咽下了才开口。   “怎么样了?”   阿力道:“还算顺利,那群被抓去黄塬当奴隶的雄兽,在大河小河的劝说下愿意留在我们部落。”   余白微微点头,随即起身:“走吧,过去看看。”   阿力迟疑:“那群雄兽太脏了,白,你过去不合适。”   余白摆摆胳膊,示意不碍事。   另一间比较小的棚子里,大小河正在照顾受伤的族人阿鬣,大木。   山狸族很早就被黄塬吞并,在黄塬出生的族人,从降生起的那一刻就成了奴隶。   他们一直干活,吃不饱穿不暖,睡在漏风的木棚底下。如果生了病快死了,就会被丢进林子里喂野兽,从没见过别的部落是什么样子的。   阿鬣和大木听到大河小河嘴里的说话,过了好一阵,麻木的神色恢复些许活气,不敢相信。   可眼前两名族人的样子是他们亲眼所见,好像又不是假的。   大河露出胳膊:“你看,族里的巫医还给我治伤,我跟小河的伤恢复以后,和他们一起出去采集,每天都能分到吃的。”   说完,站起来转了一圈,拍拍身上的兽皮衣。   虽然并不厚实,但比他们常年用树皮遮体好多了。   “我们住在棚子里,不像黄塬那种木棚,而是眼前这种,能遮风挡雨,每天还会分到一些木柴,夜里烧着取暖!”   阿鬣:“真的?你是雌兽,他们没有对你……”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大河想起从前漫长疼痛的黑夜,身体下意识颤抖。   他摇摇头:“没有,他们没对我跟小河那样。”   “反正咱们部落早就没了,幻、幻想乡收了好几个兽族,白巫说兽族不分彼此,只要勤劳,就是族人。”   大木呆呆问道:“那个白巫,你信他的话?”   大小河点头:“信的,白巫真的很好!”   余白听到兽人谈论自己,先在门外敲了敲,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小河迎上前:“白巫!”   阿鬣跟大木眼睛一瞬间发直。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兽人,浑身裹着毛绒绒的兽皮,又白又好看,就跟兽神降下的神谕一样,圣洁无暇,一切美好都集中在眼前的白巫身上。   两个雄兽低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了眼前的白巫。   大河笑着喊:“白巫,我劝了阿鬣,他们答应留下来了。”   阿鬣和大木动了动耳朵,顺着大河的话朝白巫跪下。   虽然不知道留在幻想乡的日子会怎么样,可他们被绑来之后粗略看了一圈,发现四周并没有被虐待的兽人奴隶。   而且他们被抓回来之后,没有遭到毒打……   以后再怎么难,也不会比过去的日子难吧。   余白:“不用跪,都起来。”   又道:“我看看你们身上的伤。”   阿鬣和大木立马局促。   余白浅笑:“别紧张。”   又吩咐外面巡视的兽人替他去棉那里,取些麻布和热水过来。   阿鬣和大木裸露的上身遍布久年难愈的伤口,顶着这些伤,日夜干着苦活,又没什么东西果腹,他们没倒下,除了年轻以外,可见身体素质很好。   余白逐一为两兽人清理伤口,大河跟小河笨拙地帮忙,待敷了药,他拿了一捆药草交给大河,让他煮成一锅汤,分给受伤的山狸族兽人喝。   阿鬣和大木震惊得说不出话,反应十分迟钝。   还是阿鬣先回神,趴在地上跪好:“谢谢白巫。”   从没受过如此照顾的山狸族雄兽,此刻卸下几分防备。   余白无奈,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山狸族兽人见他就跪的念头,只道:“有个消息我想跟你们打探。”   阿鬣和大木:“我们把知道的都告诉白巫!”   “黄塬吃的那种白米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问题大小河不清楚,阿鬣却知道内情。   作为奴隶,他们这帮雄兽经常被派出去干活,狩猎,以前去过一个部落,运了很多白米回来。   余白:“哪个部落?”   “长尾部落。”   阿鬣道:“长尾部落的兽人好像会种那些白米,那里的兽人以前被黄塬首领全部抓起来割去羽毛,他们飞不了,没办法逃跑,就一直帮黄塬部落的话,帮他们干活。”   至于咸味石头……   大木说道:“是老黑从很深的泥坑底挖出来的,那个坑都是水,平时有勇士守着,不让任何兽人靠近,听说不止是从坑底挖出来的石头很咸,连坑里的水也是咸的,不过我们只是听其他兽人说过……”   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余白听完有用的消息,交代山狸族兽人多休息后,便走出棚屋,小狼和金金翘起尾巴跟在他脚边。   途中,遇到来接他的霍铎尔。   他踩着兽皮靴浑身笨拙地小跑过去,手心很快被对方握住。   “霍铎尔,我得到个好消息。”   说完,身体一轻,被对方抱了起来。   霍铎尔理了理他的兜帽:“我也有个好消息。”   余白抿唇一笑:“那你先说。”   霍铎尔:“白先开口。”   互相推让着,余白便不客气。   “我从阿鬣和大木身上打听到黄塬部落从哪里得到大米和咸味石头了。”   霍铎尔目光一闪:“我们刚从黄塬勇士嘴里翘出白米和咸石的来源。”   回了院子。余白跟霍铎尔对了一遍信息,发现两方没有欺骗他们。   如此一来,长尾族受黄塬限制,如果他们帮助长尾族,就有很大的合作机会。   余白想的是柔和外交之策,霍铎尔和蛮却另外考虑过。   假如他们救了长尾族,对方却不愿意合作的话,他们不介意用其他法子让长尾族答应。   他的兽侣有些想法很好,可并不是所有兽族都会接受这份好意,想要自己的部落立足,只能靠实力说话,实力才是他们换取利益的底气。   *   夜里冷,铺着几张兽褥的床上,余白往霍铎尔怀里钻了钻。   眼看快过了半夜,霍铎尔握着余白的手搓:“还冷吗?”   余白闷声闷气的:“有点……”   霍铎尔低低应了一声,掀开兽褥,从上面往底下滑去。   “啊唔——”   余白膝盖一紧,被霍铎尔拍了拍,这才慢慢松开。   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热起来,最后实在受不住。   余白推开那吸力十足的嘴巴,身上细汗淋淋,刚坐起来,就被霍铎尔抱入怀里。   他眼皮一跳,火光正盛,瞳孔映出横生的黑影,怒张可怕。   “别——”   霍铎尔抱他,忍得脖子筋脉暴动。   “那白慢慢来……”   余白摇着身,按自己的节奏来。   只过半,霍铎尔额头跳了跳,胸前后背流了许多汗。   汗水过度到余白身上,热乎乎的。   觉得兽侣实在磨蹭,掌心一推,把人压到怀里坐好。   *   后半夜,余白浑身一抽,捂着撑起来的肚子,沉沉地倒在霍铎尔怀里昏睡过去。 第98章   天还暗着,幻想乡亮起零星的火光,兽人在这时候大多都起来了。   今年的冬天不比以往轻松,虽然过得比较辛苦,但都是为了尽快过上舒服一点的日子,众兽人心甘情愿,没有半句埋怨。   屋内萦绕火炭熏烧的暖气,余白刚钻出被窝,又缩了回去,半张脸藏在毛绒绒的兽褥里。   眸光一瞥,抻长了腿脚,将放在脚边的衣袍慢慢钩出,往身上套。   冬天衣物寒冷,霍铎尔提前把余白要穿的衣服叠放在兽褥里面,等他睡醒,穿上就能暖和了。   这个办法还是余白以前教的,每年天冷之后,霍铎尔都会记得这样做。   想起对方的细心举动,余白唇边浮起弧度。他穿好鞋袜,刚下地走了几步,迎上送水进屋的霍铎尔。   余白腰还酸着,走得慢,蘸着类似薄荷叶子的植物粉末将牙齿刷干净后,瞥见霍铎尔把温水浸泡的麻布拧干,脖子一仰,由着对方帮他擦拭脸颊。   擦干净脸,霍铎尔掌心放在他腰臀两处轻微揉了揉。   余白脸红。   霍铎尔:“还难受吗?”   他摇头。   昨晚虽然过了后半夜才休息,但他精神不错,白天累的话还能回来午睡,并不耽搁。   霍铎尔握着他的手,随即从灶屋送了碗夜薯羹进来,还有两个水煮的彘鸡蛋。   蛮和泽这大半个月猎回不少肉兽,大部分都交给阿辛养起来了。   被驯养起来的彘鸡每隔几日都会下蛋。阿辛拾了两大篮子,送了整整一篮到霍铎尔手上。   余白不像兽人那样嗜肉食,平时以清淡又富含营养的食物为主。   像蛋,鱼,蔬菜这些比较清淡又富含营养的食物比较适合他,而且他脾胃比较敏感,不适合吃过于荤腥油腻的食物。   余白默默吃着野薯羹,手心多了个已经剥了外壳的水煮蛋。   看他不紧不慢咬着蛋白,霍铎尔抓起他一只手放在腿上揉搓,摸到指腹上的茧子,兽目闪烁黯然。   这两只手曾经柔软细腻,连着干了将近两个月的活儿,生出好些薄茧。   “白,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余白指腹贴着对方的掌心挠了挠,把蛋黄喂了过去。   霍铎尔张嘴,一口吞咽,硕大的喉结滚了滚,差点噎住。   余白忍笑,将碗里的水推了过去。   兽世的彘鸡蛋个头比他拳头还大,平时吃一个就比较顶饱了。   他微微舔唇,凑近脸,濡湿的唇贴到兽人略为粗粝的侧面上。   “别说这些话,我想和你们一起尽份心力,打心底高兴的。”   霍铎尔沉沉“嗯”了声,紧了紧掌心的手,望着野薯羹,暗下决心,要尽快寻到白米和咸石才行。   *   吃过早饭,余白回屋补了一觉,日过正午,把霍铎尔留在灶上的热食吃了,穿好衣服,背起篓子出门。   小狼跟着他,不久便走到采集的区域,梨那几个亚雌兽都在。   “白,怎么过来了?”   “霍大说你今天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们才没等你。这儿太冷了,先回去吧。”   余白解开腰侧的骨头刀:“不碍事,就当出来活动手脚,过会儿就回去。”   这一会儿也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迎着阴暗的天色,余白被梨一群亚雌兽包围着走回广场。   梨好奇地张望:“那些是从黄塬抓回来的兽族吗?他们好瘦啊……”   大小河,还有阿鬣,大木一群山狸族兽人都在广场跟着干活儿,余白看见貅,走过去问了一嘴。   “怎么让山狸族的干活了?”   貅环着胳膊:“他们自己跟来的,赶都赶不走。”   又道:“那些兽人身体强壮,身上的伤也敷了药,给口吃的很快就能恢复,白,不用太担心他们。”   搬木头的小河看见余白,面色一喜,碍着貅这个高大的巨人族在场,窃窃开口:“白巫……”   阿鬣一伙儿山狸族兽人也看见了,接二连三的开口,朝着余白喊:“白巫!”   余白走近:“伤口不疼吗?”   阿鬣:“喝了药好多了,这点伤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看见大河小河出来干活,总不能干坐着。”   他们在黄塬部落日夜不分的做那么多重活,能分到的食物只有一点,每天靠着粗糙的食物垫肚子。   可来到幻想乡,连着两日没干活,居然能吃到热乎乎的烤野薯,甚至还能分到油滋滋的烤肉。   山狸族兽人想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好事,坐不住,便抢着出来干活。   余白:“可以等养好伤以后跟着做,部落不会每日白给你们发食物,等身体恢复,以后干活时多出一份力换取就行。”   阿鬣一咬牙,忽然跪下,直直磕头。   “白巫,我求求你,把我的族人从黄塬部落救出来吧!我们愿意加入幻想乡,只要能逃离黄塬,你让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余白一忖:“这事我没办法做主,要和霍……也就是酋长请示才行。”   山狸族兽人自觉得兽神眷顾,才会遇到白巫,尽管他们的请求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此时此刻,心里多了一股希望。   和山狸族相比,被抓到幻想乡的黄塬勇士就惨多了。   他们每日天不亮就被压去干重活,虽然苦累,好在关押他们的兽人还没那么丧心病狂,至少让他们吃上一顿饱的,住的棚子也能遮风避雨。   羱族兽人拍了拍胸口:“我们祭司仁善,是兽神的给部落的恩赐,他没让你们受虐,你们应该感激他!”   黄塬勇士想起给关押在领地的那些奴隶,不由后怕。   多了近百个劳动力,位于住宅区域的第一排房屋在开春前就建好了。   余白和霍铎尔现在居住的临时木屋还不错,他们的本意是让挤在大棚里的兽人先住进去,话刚开口,就被几个兽人头领拒绝。   泽:“霍大,白,你们既然是部落里最重要的存在,就应该先住进新屋子里。”   作为酋长和祭司,有必要接受部落的最好的资源,建立威信。   霍铎尔清楚泽的顾虑,既然做了酋长这个位置,有的东西该要的就得担着。   “我明日就带白搬过去。”   见状,余白只好顺从地应下了。   *   赶着开春,第一场春雨落下时,余白和霍铎尔搬入新屋。   家具不多,胜在干净简洁,泥地夯实了,铺上一层木地板,垫上兽皮毛毯。   此刻,余白望着屋檐外的雨,盘算着也要新年的春季了,便拉着霍铎尔商量。   “过两天,每年这个时候,是幻想乡的新年节日怎么样?”   霍铎尔:“新年节日?”   摸着兽侣手心微微发凉,便将人整个捞到腿上坐稳。   余白笑眯眯的:“嗯,既可以庆祝新年到来,还能祭拜天地,祈祷今年风调雨顺。”   霍铎尔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白,这是兽神指示么?”   余白:“嗯……”   霍铎尔目光闪了闪,,抱着他往铺好的床上走。   “那兽神有没有新的指示,比如……”   大掌摸了摸余白的肚子,“这里会灌出我们的兽崽吗?”   春日到了,又住进新房,生活暂时恢复了安定,霍铎尔把余白按入怀里,嗓子滚了滚,撞了进去。 第99章   新年当日,天还没亮,余白揉着眼睛起身洗漱,接着更换衣物。   房内墙面立着一杆木架,架子挂了两身衣物。   大的那身古朴威严,样式简洁,以黑绒毛面的兽皮为主,搭配一圈长牙兽的骨饰,这身是酋长穿的。   另外一身尺寸比较小,做工却比第一件繁复。   祭司的服饰份量颇重,以最好的各类皮子为材料,带坎肩。襟口和腰部层叠交错,点缀兽骨兽牙,还用精细的麻线缝制了花草山川的图纹。   这些麻线用一些植物的汁水浸染,染出墨绿和墨蓝色的效果。   这两身衣服都是阿森的兽侣,嬌带几个手巧的雌兽做出来的。   嬌得余白提示,经过一段日子的努力研究,总算做出染色的纺织细线。   除了皮子原本的颜色,余白的祭司服,可是部落里出现的第一件具备多色彩的服饰。   一套祭司服分了里里外外的几层,霍铎尔拿起来一件件按顺序给余白穿好,看他模样有些呆,便低头,照着那双泛红的眼眸亲了亲。   “别紧张,白。”   继而沉吟一声,道:“我相信你。”   余白抬眸,努力打起精神。   他昨晚想着祭祀这件事,情绪始终没能放松下来,导致一早就没什么精神。   在羱族部落的时候,老祭司和祭司都教过他祈福祭祀的步骤,他那会儿一心推脱,不想做祭司,什么经验都没有。   尽管夜里霍铎尔陪他模拟了几遍,真要了上场的这一刻,气候寒冷,他却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厚而繁复的服饰套上身体,余白有种被压得透过不气的感觉。   他做深呼吸,忽然伸长胳膊,环在霍铎尔腰后抱紧,整个人鸵鸟般埋了过去。   他没说自己不想做这个祭司,也没说害怕主持祭祀典礼。   霍铎尔安抚余白,掌心贴着细长的后颈来回摩挲。   祭祀是祭司的职责所在,是神圣的使命,放在过去,霍铎尔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此刻他抱着闷声将脑袋埋起来的兽侣,心又软又酸,底线……也变得一再退让。   “白,这场祭祀我替你准备。”   余白闷闷抬头,迎上兽人流露忧虑之色的目光,唇一抿,睫毛闪了闪。   “这哪成啊,昨晚都练过了,而且我的事总不能样样交给你,万一别的兽人有意见怎么办?”   他把祭司想象成一份工作,现在这份工作就是他要做的。   说着,将骨梳递给对方:“帮我把头发梳一下。”   梳好头发,还要在戴上点缀着长羽和兽骨的头饰。   霍铎尔帮他理得整整齐齐。   余白现在是祭司,本该有弟子在身边伺候的,不过他没要,本意是自己来做,可大部分时候霍铎尔把这份活儿揽了下来。   换好祭司的服饰,霍铎尔稍作洗漱,把另外一身酋长的衣物也换了。   余白抓起骨梳:“坐好,我给你梳头。”   霍铎尔偏褐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两侧,自从他被余白要求用药草煮出的水和淘米水清洗,发质比最初认识那会儿好了许多。   两人换好衣装,天亮了。   出门前,霍铎尔说道:“白,如果实在害怕,就摆出一副冷酷的脸色,这样就不会被看出来了。”   届时台上只他们两个,私下衬把手的话,不会被看出什么异常。   门外灰蒙蒙的,屋檐落下几丝凉意,飘着小雨。   顶着牛毛细雨,霍铎尔带余白来到部落广场。   广场中间,貅和泽带着兽人搭建好祭祀专用的高台,祈福所用的祭品也都按照规矩整齐摆放。   此时以高台为中心,周围站了一圈又一圈的兽人。   当霍铎尔牵着余白出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接着齐齐跪趴,满目虔诚,等待着兽神降福。   余白:“……”   他暗暗吸气,面上装出冷淡的脸色。   霍铎尔牵着他走上高台,往年,很少有酋长领着祭司上台,此时此刻,众兽人看见了,好像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酋长和祭司本就是兽侣,关系密不可分。放眼整个蛮荒大陆,就没见过哪个部落的领头比他们部落的更加强大。   拥有山神之力的强大巨人族,获得兽神宠爱的祭司。   上哪能找这样的两个领头   众兽人沸腾了,欢呼大叫,为他们的酋长和祭司高呵!   “酋长——!”   “大祭司——!!”   “酋长和大祭司会领着幻想乡变成最强大的部落!”   余白目不斜视,上台前有些颤抖的身子端得稳稳当当。   祭司服饰实在太重了……   他朝天合起双手,跪拜,拿起祭司用的骨甲,嘴里吟诵兽神传承下来的祭祀兽语。   求自然神庇佑,风调雨顺。   求兽神赐福,部落里的族人健康平安,代代绵延相承。   霍铎尔凝神注视,眼里只有面前这抹身影。   只见余白朝几个方向跪拜,接着拿起骨甲放到火盆里烧,烧出的灰烬洒入一盆清水中。   他将灰水缓慢洒向周围跪拜的兽人身上,这也是祭祀过程中,兽神赐福的最后一道流程。   新年的祭祀典礼结束,余白被霍铎尔扶着走下高台,腿是软的。   待进了屋,他整个人软了下来,被霍铎尔抱到腿上。   两人的衣服层层交叠,余白兀自一笑,抓住兽人的虎口。   “我刚才做得好吗?”   霍铎尔:“白是最好的。”   余白耳根微红,虽然知道霍铎尔对他总是毫不吝啬地给与肯定,但赞美的话总是听不过瘾的。   尤其这人那么沉静认真地看着他的说。   余白在霍铎尔怀里挺直腰杆,捧起那坚毅分明的下巴。   他舔了舔唇,没有错过霍铎尔晦暗的兽目,主动亲了过去。   殷红的舌尖贴着薄唇害羞又笨拙地舔舐。   吻了片刻,那身酋长的服饰早就乱了,胸前大敞,露出结实的肌肉。   余白的发丝被雨水打得微微湿润,霍铎尔喘着气拨开,又将那只比他小很多的手心被按到胸膛上。   软软的指腹抓了几下,霍铎尔顿时立了。   ……   直到余白被抱起来,他夹紧双腿,支吾着:“还要准备食物,今天过年了……” 第100章   新年,余白准备做一顿好吃的。   霍铎尔从地窖割了几大块排骨上来,还有短脚兽的大腿肉。   余白在储物房里翻箩筐,抱出一堆蔬菜和野番薯。   他坐在屋内的板凳上,将蔬菜择了,用石刀削去野番薯的皮。   弄好,从水缸里分别舀了两盆清水,将蔬菜和野番薯清理干净,放在木砧板上切开。   趴在院子里的小狼昂着脖子叫了一声,阿力在门外敲门。   “霍大,白,我们去河边抓了很多河鱼河虾,特意给你们送过来了。”   阿力拎着半篓子河虾,南方一带的狩猎场所大多被黄塬占据,水里的鱼虾产量丰富。   今年资源被幻想乡分走一半,吃了个大亏,且那支派出来的勇士队伍被扣押在幻想乡做苦力,挫了黄塬很大威风,至今不敢上门讨回。   余白眼眸弯弯:“谢谢你,阿力。”   阿力嘿嘿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年轻健壮的兽人虽然脸红,却少了过去的忐忑和失落.   兽族的祭司拥有自己的守护者,由实力强大的雄兽争取。   阿力本来想和其他兽人争一争这个位置,可霍大绝了他们的念头,将这个守护者的位置夺了去,   为此,众雄兽失落了好一阵,但很快就想清楚了。   这几年,他和许多兽人亲眼看到霍大和白的感情很好,跟他们见过的兽侣都不同。   这是任何兽人都无法插进去的,所以阿力已经想开了。   这样好的两个兽人,就该在一起的。   阿力没有久留,新年活儿多,他也要赶回家帮忙干活。   天色灰冷,裹着一丝春雨,墙角冒出几簇新绿的嫩芽,埋在菜田里的土姜从泥里冒出一瓣尖尖叶。   门后,余白坐在椅子上,翻了翻篓子里的虾,每个个大肉肥,看起来十分新鲜。   “霍铎尔,今晚煮虾吃。”   霍铎尔刚切好排骨和配菜下锅炖,听完,过来抬起半篓河虾河鱼,从菜地抓出一把去腥调味的野菜,准备清理干净。   鱼虾味道腥重,霍铎尔让余白进屋里待着。   等人进了屋,这才手起刀落,没让兽侣看到血腥场面。   余白将储存在地窖的果子抱了十几个上来,去皮切成小块,装进小陶锅里煮成果酱,剩下的打成果汁。   两人一忙就忙到了夜里,火上架着两口锅,分别是烤鱼和炖排骨,虾放在最后炒,热气腾腾的一大盘,壳红肉白。   余白吹了吹陶盘上漂浮的热气,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炒虾,“嘶”了声,烫得丢回碗里。   他自觉失态,眼前的虾被霍铎尔拿起,剥去外壳,吹了吹,虾肉喂到他嘴边。   余白张嘴咬上去,含糊道:“好久没吃河鲜了,馋这一口。”   霍铎尔失神地望着被那截细软舌尖舔过的指腹,喉咙发紧地继续剥虾,专心投喂。   河鲜性寒,余白脾胃弱,没敢多吃,尝了会儿味道,就让霍铎尔解决了。   他转头去对付别的菜,舀了排骨和浓汤食用,还不忘给小狼和金金的碗添几块。   小狼晃晃大尾巴,仰着脖子“嗷呜”~   金金仍然一脸高冷。   寂静的深冬黑夜,狼嚎为部落带来几分热闹。   余白感慨道:“以前我们那边的乡下,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会烧鞭炮图个气氛。”   霍铎尔不懂鞭炮何物。   “是……兽神乡?”   “……”   无论余白怎么解释,他嘴里的另一个世界,在兽人眼里,便等同于兽神居住的地方。   几次之后,他也不再解释了。   霍铎尔忽然问:“白,你想回兽神乡吗?”   “回不去的……”余白喃喃,又道:“命运让我来到这里,都过去好几年了,现在我身边有你,有别的朋友,何必再7想那些?”   话是这样说,每逢新的一年,他在祈祷时总会先惦记着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希望他们安好顺意。   余白大口喝汤,有意揭过这个话题,霍铎尔不再追问。   *   吃完新年饭,夜里依然落着细密的春日小雨。   洗漱之后,兽人抱着怀里肌肤温热泛红的余白亲吻。   兽皮帘子落得严严实实的,屋内烧着炭火,余白几乎不着半寸衣物。   此刻跟唯一的热源贴得紧密,手指胡乱摸索。   他忽然趴在霍铎尔胸口上,照着那不停滚动地硕大喉结轻轻啃上一口,只听喷在耳畔的气息变得愈发粗急。   霍铎尔揉着他的腹部,凝视眼前绯红濡湿的小脸,鼻梁用力拱蹭。   今晚吃饭时,便有一股躁动催着霍铎尔,催促他此刻越来越快。   他想起白说到兽神乡时。神色闪过的怀念和黯然,心脏不由紧缩,很怕白回到那个他无法去到的地方。   如果……   霍铎尔目光热烈……   如果他往白的肚子灌进兽崽,是不是永远就能让白留在身边?   念头浮出,劲越发大。   余白难受地摇晃着脖颈,脸上的汗被仔细舔干净。   若非霍铎尔抱紧,早就被撞飞了。   *   这个春日,每到夜里,霍铎尔致力于给余白浇灌幼崽。   南方到了雨水期,开春连续落了大半个月的牛毛小雨,寒气潮,屋内熏得暖和。   余白很少能走出房门,被霍铎尔弄得一连半月都在屋内,睡到日过正午才幽幽睁眼。   这天,他扶着酸乏的腰起身,只觉肚子还是有点发涨。   霍铎尔出去忙了,他揭开灶上热的排骨菌子汤,蒸蛋羹。   进食汤水过半,外头有兽人寻了过来。   蛮新年没有留在部落,而是带领兽人外出执行任务,今日才回来。   听着敲门声,余白上前打开大门。   “蛮,你回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霍铎尔一早就带人出去了。”   蛮点点头,低头打量,观他一脸莹润,步子漂浮,了然一笑。   “过来跟你和霍大说一声,我已经找到长尾部落,还和他们的族长接触过一段日子。”   说着,拍拍腰间挂的一大包麻布袋子。   蛮:“这一袋都是从长尾部落带来的白米,你先带回去吃。”   余白打开鼓囊囊的麻布袋子,里面果然是白米,还是舂过的米粒,比起他在北方大陆时吃过的稻黍精细几分。   “霍大记挂着你没有米吃,这次总算可以安心了。”   余白内心温暖:“辛苦你了,蛮。”   蛮朗声一笑:“你是我们的祭司,不管为你还是为霍大,我心甘情愿。”   又道:“好久没看见泽那家伙了,我找他吃顿热乎的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我留吃的!”   余白浅笑,待目送蛮离开,霍铎尔在傍晚前返回院子。   见着兽人,余白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   霍铎尔满心柔情,随手丢开带回来的新兽皮,臂弯一抬,把人抱在怀里。   “白,怎么了?”   余白:“原来你让蛮去尽快找长尾部落,是为了让我吃上饭……”   霍铎尔摸着他:“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掌心隔着兽袍揉:“肚子还难受吗?”   为了尽管灌出兽崽,他等天快亮时才弄干净。   余白脸红:“早上有点涨,现在好多了……”   又道:“以后不要留那么久。”   霍铎尔点点头,可到了夜里,又变成了另外的态度。   小狼团着金金睡觉,两兽听到小两脚兽啜泣,说大两脚兽说话不算数什么的……   *   霍铎尔揉弄余白的肚子,哑声道:“白,给我一个兽崽。”   余白腿脚颤悠悠,落下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摇摇头:“不行的……”   他不是雌兽。   霍铎尔勇猛无匹。   他不认为他和白没有兽崽。   白得兽神宠爱,只要他多灌进去,总能成功。 第101章   惊雷响起,连绵湿雨涤荡在泛着新绿的山谷之间。   今年幻想乡部落的第一个春日与往年不太相同,过去,兽人们要到祭台下参加祭礼,恳求祭司将他们的诚意向兽神传递,求得兽神庇佑。   自今年开始,春祭不再叫春祭,祭司将其命名为新年。   新年是每年开始最重要的节日,象征着起点,新节气,新收获。   祭司已经带着他们祷告,愿新的一年五谷丰熟,血脉相承。   除了祭拜神明,还会准备丰盛的食物享用。   只要是部落里的兽人,都能额外分到比平时多的肉,家里有兽崽的,还会多送一张兽皮,给小兽崽做新的兽袍穿。   祭司还说了,部落刚建,物资比较少,等以后发展起来了,只要劳动,收获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原来在羱族部落生活的兽人丝毫不怀疑祭司话语的真实性,过去几年,他们眼看着羱族越变越好,只可惜……百年难见的一场天灾迫使他们离开,重新寻求生存的地方。   而其他部落合并进来的兽人,自从决定南迁以后,这大半年对祭司已然十分信任,甚至发展到盲目信任的程度。   祭司授给他们的东西是未曾听过的,而且还愿意教他们认识药草,治病治伤,更毫不吝啬地点拨他们开发、领悟新的传承。   放眼整个蛮荒大陆,部族祭司得到的兽神传承不会教给除了祭司弟子以外的兽人。   只凭这点,众兽人对他们的白巫充满信任和崇拜。   *   新年刚过不久,热闹的气氛依然残留在部落的每个角落。   雨水挲挲,兽人躲在各自的大棚内,烧着火,架着火,围在火边取暖,分工准备食物。   和幻想乡的土著兽人一样,从黄塬逃脱出来的山狸族也过了第一个新年。   他们凭着劳动换到几种肉粮,短脚兽、多肉兽,还有鲜活的河鱼。   阿鬣跟大木带着几个族人拎着肉回到他们落脚的木棚时,每个兽人竭力忍着涤荡在内心的情绪。   大小河没有那么能忍,他们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这里的兽人对我们真的很好,从小到大,我们哪个吃过这么多的肉……”   山狸族兽人沉默。   小河:“是啊,白巫很好,首领……”他窃窃道:“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每日都带着大伙儿搭建房屋,有什么重活儿总是第一个做。”   “像蛮领头他们,看着特别凶,可他都没凶过我们……而且是他从黄塬手里把我们带出来的……如果蛮领头没有打败大头,阿鬣,大木你们可能都会死在斗争里。”   “……”   又一阵沉默。   阿鬣开口:“没有这里那里,我们已经是幻想乡的兽人了。”   此话一出,山狸族兽人接连点头。   大小河破涕为笑:“没错,只要我们勤劳,诚恳,白巫说过的,幻想乡愿意接纳我们!”   山狸族兽人分到了几口陶锅,用这种锅,可以照着部落里烹饪的法子做菜,比如炒肉食,煎肉,洒上香料草,比起简单的火烤和水煮,滋味不知好上多少。   他们抱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边流泪一边吃,望着漫天散落的温柔细雨,开始憧憬起来到幻想乡的新的一年。   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   春二月,这几天都没有下雨。   黄塬部落没有动静,幻想乡依旧稳定发展。   余白和霍铎尔上午都要出门。   霍铎尔要去狩猎和建屋,余白上午教课,下午出去采药。   此刻,他在门口和霍铎尔抱了半晌,春日明亮潮湿的光芒衬得他一张脸白皙水润,兽袍不像冬天的那样厚实,显出他犹如树条般柔韧的身形。   霍铎尔低头,薄唇贴着他的脸蛋左右碰了碰:“中午我回来陪你吃饭。”   余白轻轻一笑:“好。”   温存够了,便背上肩膀的麻布包走去广场的大棚。   麻布包里装着打磨光滑的木板,还有一盒黑炭。   他又开始给部落的兽人上课了,只教文字和算数。   看起来教的东西很少,但对于绝大部分没接触过文字和数字的兽人来说,要教会他们并不简单。   所以每隔五天上一次大课,每节课连上半天。   部落里不用干活的兽崽全部都来听讲,还有一些许雌兽,论值休息的雄兽。   总之得了闲休息的兽人,全都挤在大棚子里,听祭司传授他们知识,今天听了课的兽人,下课之后再回去跟族人们讲,干活时也会把学到的计数运用到现实当中。   比如他们会默数自己搬了几块石头,砍了几颗树木,过程虽然艰涩,但坚持下来的都颇有收获了,能把学到的知识慢慢渗透进生活里。   余白上完课,中午回去跟霍铎尔吃饭时,蛮带着一个兽人找上门。   对方穿着灰色的羽毛衣,嘴巴和鼻子比普通兽人的尖,身形高挑,是长尾族的兽人。   “我是长尾族的长老,灰羽,首领和祭司都有黄塬部落的兽人看着不方便过来,所以派我跟着蛮领头过来,见过首领和大祭司。”   灰羽心惊。   他看到蛮这个巨人族领头就感到了对方的强大,原本以为那就是极限了,可亲眼看见蛮的首领之后,被面前的首领压得透过不起气,甚至不敢仰头直视对方。   只这一面,灰羽庆幸他们做的这个选择,跟幻想乡部落合作,定能将他的族人从黄塬手里解救出来。   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余白多添了两副碗筷。   “都别站着,坐下边吃边谈吧。”   蛮相当不客气,毕竟霍大的厨艺因为白练得很好,他每次想来蹭顿吃的都会遭到无情驱赶!   霍大说他太能吃……   灰羽起初有点惊疑,待尝到热乎乎的饭菜,眼睛一亮,差点咬到舌头。   这这这……也太好吃了!   灰羽狼吞虎咽,半碗饭下肚,这才慢慢恢复了稳重。   “幻想乡居然有如此好吃的食物……”   蛮笑呵呵道:“这些都是兽神传承我们祭司的,白巫是兽神唯一的宠儿,跟我们合作,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霍铎尔放下碗筷,和灰羽简单谈了此次合作需要交换的东西。   灰羽一族受控于黄塬,付出的代价和幻想乡相比,定然只多不少。   待合作谈完,灰羽眼巴巴地看着余白:“白巫,那些食物的做法你可以教一些给我们吗?”   霍铎尔低头,揽着兽侣的腰肢亲了一口。   蛮:“啧。”   牙酸。   灰羽:哎呀呀……   霍铎尔道:“想得到白的传承,那就是另外的条件了。”   余白不语,都听霍铎尔的。   蛮嘎嘎一笑。   灰羽:“……好的呢,首领大人。” 第102章   借着这次机会,灰羽在幻想乡又多停留了一日。   以灰羽为长尾代表,跟霍铎尔谈好了合作的条件。   幻想乡帮忙解救整个长尾族,而长尾族不但要供幻想乡三年白米,以及部落里的蔬菜植物,还得把种植白米的办法告诉他们。   此后,两族友善往来,建立联盟。   长尾族是个勤劳的兽族,平时最爱种地,十分痛恨打打杀杀。   他们资源丰富,又不好战,所以黄塬攻打其他部落时,优先把目标放在长尾族的地盘上。   长尾族为了族人的安危,只好忍气吞声成为黄塬的附属部落,每年产量几乎全部上交。   灰羽觉得霍铎尔要的东西有些多,还想再商量,霍铎尔只冷着脸,那副淡淡的神色让他发怵。   为了族人,只能答应下来。   余白作为见证者,分别以中文和长尾族的象形字在木板上记录下这份契约,双方按手掌印,一式三份保留,以此为凭据。   灰羽摸着木板,神色疑惑:“上面这些奇怪的字符我从来没见过。”   他跟自家部族的祭司走得近,见识过好些兽族的图形语言,但眼前的,还是头一次见过。   余白浅浅一笑,温声解释:“此为我族文字,每个兽人都在努力学习掌握这种文字。”   霍铎尔沉道:“这是兽神的传承。”   灰羽想起前不久那桌香气浓郁的饭菜,下意识吞咽嗓子。   短短一日,他就见识到幻想乡领地里的房屋也与他所见过的都不同,而且……刚才白巫说什么……?   居然说每个兽人都在学习兽神的传承……   灰羽不由端正态度,朝余白连连打量好几眼。   “每个兽人都有机会学兽神的传承?”   余白点点头。   灰羽内心的震动激荡着,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启程去往长尾部落之前,要清点好人数和武器,霍铎尔带着蛮和泽去准备了。   *   日过正午,春光明媚,空气里萦绕着潮湿的植物气息。   余白叫来领地里负责耕种的兽人,趁灰羽留在部落,向对方讨教种植白米的法子。   两族已经签订了契约,灰羽便不再藏私,告诉他们如何使得白米种子发芽,如何选地下稻。   他们离开部落,阿力带着几名雄兽随行保护,一同前往湿地。   春日,经雨水浇灌后到处野草疯长,可他们脚下踩过的地方却毫无阻碍,显然有兽人定期清理才会保持着这么一条通行的道路。   灰羽再次感慨:“白巫,这也是特意修建的?”   余白微微颔首:“没错,想要让部落发展起来,就得修路。”   毕竟俗话说得好,想致富,先修路。他原来生活的那个国度,基建十分了得,那怕处在深山老林里的偏僻农村,一样有通达的道路。   如今领地劳动力有限,只能暂时修建一两条路程比较短的主要通道,等以后时机合适,再继续把别的路修好。   沿着通道步行至河岸的湿地附近,周围植被繁茂,河岸浅滩上,停留着不少捕食的水鸟。   瞥见他们来了,一大群水鸟展翅而飞,怕动作稍晚一点就沦为两脚兽的腹中餐。   灰羽观察四周环境,道:“这里水域丰富,泥土不比我族领地的差,只要稍作改良,引入河水,驱逐虫鸟,在此地种植白米没有问题。”   听灰羽亲口这么说,余白种植白米的信心又多几分。   光听了还不行,他是个虚心学习的性子,从木盒子里取出黑炭,在木板上写下关于种植白米的注意事项。   作为回报,当然和霍铎尔准备晚饭时,顺便教了灰羽两道菜色。   其中一道,他用很简单的哭哭草,也就是辣椒,混着彘鸡蛋炒翻炒。   一碗辣椒炒蛋让灰羽吃得直咬舌头,他十分想不明白,不受兽族喜欢的哭哭草,居然能做出如此下饭的菜。   只是……   灰羽咋咋舌,遗憾道:“味道再重些就好了。”   余白没有反驳。   因为没什么盐了,做出来的菜味道特别淡。   想要盐,目前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找黄塬合作,或者攻打对方。还有另一个法子,便是赶往西山高地。   可从南方走到西山高地,路程太远,光是瘴气林子就够兽人们难受的。   霍铎尔被戳了痛处,目色一沉。   “长尾部落里可有咸物?”   灰羽:“……”   霍铎尔逼问:“有没有?”   灰羽:“有,但不多……而且那些咸石,是酋长求了黄塬好久才给的。”   他们用大量的粮食换得那么一两块咸石,整个部落节省着用。   灰羽格外垂头丧气:“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长尾受控于黄塬,除了被他们压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得求黄塬给我们咸石。”   余白了然。   霍铎尔兽目一眯:“最开始你没有如实相告。”   灰羽叹气:“哎……”   余白心念转动,忽然问:“长尾族可是能飞?”   灰羽点点头。   他们大多数只能低空飞行,但也比兽族普通的脚程赶路快很多。   余白:“那……你可见过清澈的,远看天空颜色一样的海水。”   灰羽:“海水?”   余白:“跟河水差不多,但它比河水还要广阔,望不到边际。”   灰羽浑身一震,畏惧道:“白巫,你、你说的是水神领域?”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水神领域?”   一想,也没错,北方大陆里,羱族既然信奉火神,南方自然有兽族信奉水神。   灰羽点点头:“是啊,白巫所说,很像水神领域,但只有偶尔飞来的短羽鸟见过,短羽鸟说那里的水很宽,还会发出可怕的声音!”   余白心忖:水神领域估计就是大海。   “从这里去水神领域需要多少个的日程?”   灰羽:“短羽鸟得飞八个太阳。”   又道:“白巫,你要去水神领域吗?”   余白有这个打算,但霍铎尔没开口,他便没有表态。   送走灰羽后,余白等霍铎尔关了门,起身往对方的胸膛扑去。   霍铎尔轻松拥着他,低下头,鼻梁贴着他脸颊上的软肉来回蹭拱,极力嗅取他的气息。   “白,很高兴?”   余白用力点头。   他笑了一会儿,有些害羞着碰着兽人的面孔,和对方亲昵的碰了碰额头。   “霍铎尔,灰羽说的水神领域,很有可能是大海,如果找到海,就能想办法炼取白盐,吃不完的白盐!”   霍铎尔目光闪了闪,臂弯一紧,肌肉微微拢起。   他将余白抱得高高的,腿缠在腰后,不假思索地亲了过去,满面虔诚。   “白,你总是给我、给所有兽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希望。” 第103章   得到水神领域的消息,而这个地方极有可能是大海,余白欣喜之余,和霍铎尔商量寻找去到水神领域的办法。   长尾族没有里兽人去过水神领域,消息从短羽鸟身上听到的,所以他们只能安排兽人外出打听短羽鸟的下落。   据灰羽所言,短羽鸟会在每年开春后到内陆繁衍,春季一过,就会飞往水神领域。   时下春季还有一个月,他们要抓紧时间,找到短羽鸟。   新建的屋院空荡荡的,围墙和栏杆只牵了几条瓜藤,院子里唯一的绿,便是墙角四周围起来的菜地,泥上冒出不少嫩芽尖尖。   左侧摆了一张方形木桌,春日的光线落下来,找亮在板子上写写画画的细长手指。   此刻,余白拿着黑炭在干净空白的木板上作画。   他没有特意学过绘画,胜在心思灵巧,只要稍加注意,比大部分兽人画出来的图案巧妙。   幻想乡部落的兽人没见过短羽鸟,他只能照着灰羽的描述,一点一点将这种鸟的轮廓描出。   “灰羽,你来看看。”   灰羽指了两三处细节,余白擦干净继续修改,一个小时后就把短尾鸟的简单图像大概画出来了。   霍铎尔拿着这块画板交给阿林,告诉他短尾鸟的几处特征。阿林收到任务,立刻带上十几名兽人离开部落寻找短羽小鸟的下落。   这边安排刚下去,余白便抓紧时间和部落的几名负责种植的兽人准备种稻工作。   稻苗催发,理地耕田,修建水渠都要分工合作,生产粮食是大事,人手不够,貅拿着木板合计人数,又抽了一批兽人赶来帮忙。   兽人听说是跟着祭司白巫种植白米,纷纷自荐,但貅只挑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安排了别的活儿,比如去城墙外挖河道,等河道挖好还需引水。   部落过去只做防御的围墙,今年多加了一道护城河。   领地内外忙得热火朝天,就连幼兽和年迈的老兽人都没闲着,他们做不了重活儿,就去附近拾取能烧的木柴和干草,努力尽上自己的一份心力。   一连迎来几场春雨,虽然累了些,但看着初俱雏形的部落,极大成程度缓解了兽人的疲惫。   **   幻想乡忙着修建新领地时,另外一头的黄塬部落终于有了动作。   开春,兽人忙着繁衍,至于猎食和别的活儿,大部分都交给奴隶去完成。   黄塬部落的兽人会延长繁衍期,所以需要消耗更多的食物。   他们作威作福惯了,不喜素食,尤其是雄兽嗜肉,连白米都不爱吃,对肉量的需求在短期内增加了好几倍。   所以首领虎让两名领头带上一支兽人勇士的队伍,以及大批雄兽奴隶,安排他们外出狩猎,甚至掠夺别的部落。   青土、蓝角这两个中小型部落就是被掠夺的受害者。   他们前几年表示归服黄塬,并且派出兽人勇士的主力跟着黄塬的队伍,助黄塬掠夺、吞并其他部落,服低的姿态换来了几年和平,但今年不管他们怎么示弱,黄塬都将他们族里的雌性和肉食抢了去。   青土部落接受不了,首领和祭司竭力阻拦,四周的勇士也因他们的抗争而选择与黄塬部落的勇士动手。   大头怒道:“青族长你敢违背我族的命令?”   青云挺身而立:“是你们黄塬太过分了,这几年我族归顺你,甚至帮你们吞并其他部落,当时也说好了会放过我族,此刻却说话不算话?”   青土的祭司抬起布满皱纹的手,叹道:“当时我就说过不该帮黄塬部落去残害其他兽族,黄塬违背兽神的意志,迟早会遭到惩罚!”   大头朝几个勇士示意:“把这胡乱开口的老巫给我架起来,兽神一直保佑黄塬,我族才是兽神庇护的唯一部落,不然怎么会称霸大陆?”   老祭司摇头:“黄塬太狂妄了,大陆岂止你们一个黄塬?在北方,火神山那里会有更强大的部落出现。”   大头脸色一变,接着冷笑。   “火神山?”   “别说火神山,就算最厉害的兽人勇士来了,都无法穿越那片瘴气丛林。”   以大头为首的黄塬勇士懒得继续听青土部落的兽人说话,他们直接动手去抢粮仓和雌兽.   青云呵斥:“住手!”   随即让几个勇士保护老祭司离开,他亲自带着一批勇士跟黄塬对抗,整个部落乱成一团。   乱斗中,不少青族兽人受伤,他们拼死拥护族长逃离,青云擦了一把满是雨水和血水的脸,望着被几乎被烧毁大半的部落,咬咬牙,带着剩下的族人逃跑。   **   当青土部落遭难时,蛮带着阿燎还有一支勇士队伍,在灰羽的带领下潜入长尾部落。   黄塬驻守在长尾部落附近的兽人并不多,只是长尾族没什么战斗能力,这才与其无法抗衡。   蛮发出几声恶笑,前不久下过雨,泥巴湿黏黏的,他恶劣地挥起胳膊,一大堆湿泥就跟下雨似的,铺天盖地落下,砸得迎战的黄塬勇士满脸泥浆,眼睛被糊得睁不开,嘴里呸呸的吐着。   阿燎和剩下的勇士没耽搁时间,在蛮出手时,立刻配合对方伏击黄塬兽人。   灰羽则跑到安全的角落,朝自己的族人大喊:“快找地方躲起来,有兽人来救我们!”   半小时后,黄塬的兽人全部被绑了起来,蛮左右踩了踩大头的脸,刚才对方叫得他心烦,这会儿逮到了专门对准他可劲弄。   但又不能弄死,因为白还交代过,就算是战败的部落,也不能虐待对方,否则他们跟黄塬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于是蛮只能稍微欺负了一下大头,清点被抓起来的黄塬勇士。   *   一群黄塬勇士在广场打磨木头。   打磨出成型且合适的木头并不简单,需要体力和技术。   被关在幻想乡的这群黄塬勇士每天做着又累又难得活儿,起初他们麻木,消极,但不干活就没饭吃,几次以后,就都老实了。   加上幻想乡的酋长和祭司没有下令让兽人虐待他们,这一个春季下来,他们发现除了干活儿,在幻想乡待着也没那么痛苦。   因为他们看见了比黄塬更好的部落,这个部落有着坚硬的外墙,还修了河道,规划了养殖种植的其余。   内部,兽人的房屋修建得十分整齐,而且这么多天下来,他们发现这里的兽人勤劳朴实,没有任何怒骂和哀怨。   无论兽人多么年迈或者幼小,只要肯干活,总能分到一口吃的,有不漏雨不透风的棚子住。   在黄塬,即使作为待遇不错的勇士,听多了受苦的兽人们长久抱怨,日子一长,总会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   这帮勇士的目光随着广场上走近的一抹身影而颤动,下意识被吸引,原地发呆。   余白一袭麻布交领灰袍,他今天要去看前几天下的稻苗,顺便做点清虫之类的工作。   经过住宅区,看见正在搭房梁的霍铎尔,他停步驻足,笑眯眯地晃了晃胳膊。   霍铎尔冲他微微点头,余白解下腰间的一个水囊,道:“里面有水,加了点蜂蜜,你等下喝了。”   “好。”霍铎尔从高墙跃下,在余白惊愕的时候,弯腰低头,只用唇稍微在他额头碰了碰。   浑身的汗,他不想把汗气过给干净白皙的兽侣。   余白瞥见好几个兽人往她们这里瞄,有些不好意思,准备后退时,阿燎跑了过来。   “霍大,白,你们都在啊,我正好要找你们!”   霍铎尔饮了口囊里的蜂蜜水,嗓子里一片温润舒服,便蹲了下来,给余白喂几口。   余白瞥他,喝了点,又推回去:“你喝。”   阿燎:“……”   "那个,蛮把长尾族解救出来了,留在那里帮忙,还要清算之后运回来的白米。"   “对了,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从黄塬手里逃出来的兽族,他们自称是青族,跟着我来到领地外,想见一见霍大和白。”   余白:“可能想寻求帮助?”   霍铎尔“嗯”了声:“一会儿见见他们。”   部落很缺劳动力,他不介意多来几个投靠幻想乡的部落,但前提是必须听他们的。 第104章   霍铎尔和余白并没有马上去见青族的兽人。   天气不错,霍铎尔把剩下的房梁搭好,余白则是沿耕种的稻田走了一圈,驱虫除草。   春夏季节虫子密集,尤其是南方的湿润气候,很容易成为滋养虫子的温床,驱虫成了种植的一项重要工作。   随着耕地面积的扩大,人工驱虫成了一项颇具难度又耗费体力的活。   过去几年,羱族部落的稻米大部分都依靠跟雏羽族的合作进行物资交换,羱族部落想种出大量稻黍,光是用地的面积就不够,那个时候种出来的稻黍不多,凭借人工劳动尚且可以应付。   这个时代并没有农药的使用,而擅长种植的雏羽族和长尾族,因种族的特殊性,他们似乎有着克制虫子的办法,所以在种植方面有着天赋和特殊性。   而这个特殊性似乎关乎兽族的秘密,不管两族之间怎么谈合作和利益,雏羽族跟长尾族都没有外传。   如今新建的部落有着足够的土地,加上气候合适,余白打算扩大稻谷的产量,不能只依靠跟外族合作获取白米。   他把这个想法跟负责种植的几个兽人商量了。   遥望点缀着新绿的农田,亚雌兽粒性格稳重,并没有像另外几个兽人那样内心激荡,而是反问:“白巫打算怎么做,我们尝试过几种办法,可都失败了……”   如果他们像黄塬那样使用强硬手段,迫使雏羽或者长尾族说出驱虫的秘密,又或吞并对方,将其变成附属地,根本不用顾虑太多。   但白巫不主张主动吞并的策略,长尾族不愿意说,他们也不能踩着对方的脸逼迫他们把这个秘密说出口。   余白忖道:“我们既然能烧一些药草熏走蚊子和毒虫,对付田地里的虫子,或许也能找到其他既可以除虫,又对粮食没有太多危害的药草。”   *   这边,幻想乡的酋长和祭司都在各自忙碌,外头的“来客”却有些心急。   青族逃出来的兽人在族长的带领下来到这个新部落,他们惊疑又好奇地盯着部落大门两侧延伸出去的外墙,巨石凿建而成,看起来异常结实牢固,而且很高。   在城墙两侧,还用木头搭了两个特别高的台子,上面有雄兽站着值守,按这高度,又凭借地势优势,应该能望向很远的地方。   他顺着高台眺望,猜测上面的兽人应该能看清领地进出领地卡口的形势。   有了这个猜测,饶是面色镇定的青云,亦不由暗暗惊讶。   他还没见过哪个部落能建出那么高的石墙,如果青族有这样又高又结实的石墙,黄塬部落想打进他们领地定没那么简单。   想起他们的部落,青云面色一暗,擦了擦面上已经凝固的血疤。   他向值守大门的兽人表示身份:“我是青族的酋长,身后跟着的是我的族人,不知道你们的族长什么时候能出来见我?”   青云没有带族人冒然闯进这个与黄塬相邻不算远,却凭空建立的奇怪部落。   他在路上遇到传说中的巨人族,听对方说,他们跟黄塬不对付,这才借了他们的势,一路躲避逃到此处。   青云本身强壮,受了点伤还能支撑,可族人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他心一急,抓住值守的雄兽:“能把你们的酋长请过来吗?我们有事相求……”   前去通报的阿燎去而复返,看见青族的兽人没有随意闯入他们领地,便按照霍大的交代,朝他们招招手,   “跟我来。”   青云看见阿燎,心神微定。   “阿燎,你们族长什么时候来?我的族人受了伤,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能不能向你们借点药草和食物。”   他们穿过进入广场前的一条小道,青云默不作声,实则一直留意四周的环境。   周围堆砌许多木材和石块,还有一几处摞得又长又高的泥墙,墙身冒烟,有兽人在边上添木烧火。   阿燎抬手一指:“霍大说你们可以在这两间木棚里暂时休息。”   青云:“多谢。”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浓烈的感激之情。   青族属于中型部落,实力不是小部落可以比的。这个新部落跟黄塬不对付,他原以为可以跟对方谈合作,但对方并不热情,似乎不像他想得那般顺利。   他表明来意,居然被这样随意安置……   没等青云细想,入棚之后,才发现内部环境居然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原以为木棚简陋,但四周干净宽敞,没有丝毫异味和恶臭,角落里铺放着一摞十分厚实的干草,边上还搭了一排很大的木板,那些干草铺上去就可以直接躺下休息了。   阿燎道:“你们先休息,等会儿族里的巫医会过来为他们治疗伤势。”   青云一怔,这次抬头认真看向阿燎,道:“谢谢。”   至于食物,他知道不能心急,如果他主动跟这个部落合作,对方应该不会看轻他们。   不久以后,棉带着几个兽人来到木棚外,说给青族的兽人治伤。   青族老祭司盘坐在干草堆上,上下打量看着挺干净的雌兽。   “你们祭司呢?只凭几个雌兽和亚雌兽能给我们医治?”   棉经常跟着余白学习,难免碰上酋长,习惯适应酋长那副冷淡的脸色后,此刻面对青族老祭司的质问,显出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势。   “我是白巫的弟子棉,白巫很忙,平时我会替他治疗族人。”   脾气不太好的亚雌兽阿桃开口:“不治算了!”   青族兽人面色变了变,虽然心里愤愤,但雄兽们并不会出口谩骂弱势的雌兽和亚雌兽。   尽管青云也怀疑,但他看阿燎没吭声,便朝棉微微点头:“麻烦你们了。”   阿燎把青族兽人的反应看在眼底,很快去跟霍大和白通报。   *   霍铎尔搭完房梁就过来接余白了,先入河边打了盆清水。   余白安静坐霍铎尔腿上,由着对方帮他洗去手脚的泥巴。   听完阿燎传达的消息,霍铎尔低头,拨了拨余白有些长长的落发,耐心解释。   “蛮之前打听过,这个青族帮黄塬袭击过其他部落,有一定实力,但绝不会轻易服软。他们这次跟我们合作,面子上必然会摆得很高,得让他们先服软。”   余白懂这些道理,却不会实施。   他用洗干净凉凉的指腹刮了一下兽人的深邃沉静的脸庞,声音温和柔软:“都听你的。”   霍铎尔低低回应,抓起贴在脸上的手指亲了一口。   阿燎:“……”   蛮怎么还不回来?不能光他受虐吧……   想谁谁就到了。   不远处,蛮大咧咧地出现。   时值春末,气候会让回暖了,但空气里仍残留一丝潮冷。   蛮只围了件薄薄的兽裙,露出粗劲的腿脚,满脸的图腾因为他的笑容开始扭曲起来。   “霍大,白,我回来了。”   蛮盯着亲近的首领和祭司,牙酸地解开一包树皮。   “里面有我从黄塬小领头身上搜刮来的咸石,你们看看。”   霍铎尔依旧把余白抱在腿上,打开树皮。   露出的咸石有余白巴掌大,是盐块,色泽成灰白,看着不算干净。   余白打量:“的确是盐,像水份蒸干后凝固出来的,用原来煮盐的办法把这块咸石过滤一下,尽量滤出干净些的细盐。”   蛮:“难道黄塬占据的大坑,挖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盐块?那个大脑袋兽人,身上只藏了这么一块咸石,宝贝得很。”   他逼问过,黄塬给长尾族的咸石,一年的量,也就这块咸石一半的大小而已,而且黄塬从大坑里能挖出来的咸石并不算多。   余白把咸石放回霍铎尔手掌,正准备站起来,视野陡然升高。   他默默环上兽人的脖子,方便对方抱他走。   蛮和阿燎的目光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霍铎尔,一会儿我就不跟你去见青族的兽人了,我要想一想用哪些药草可以驱除田地里的虫子。”   霍铎尔:“好。”   蛮掏掏耳朵:“白,不用那么费劲啊!”   余白:“?”   蛮:“我在长尾族部落待了几天,知道他们种稻驱虫的法子了。”   “这些长尾族的粪便,只要搜集起来洒在田地周围,不但能让白米长得好,而且还有驱除虫子的效用!”   余白:“……”   他和霍铎尔对视,原来如此。   霍铎尔:“蛮,这个法子他们不外传,你怎么打听到的?”   蛮笑了,笑得恶劣凶残。   “当然是抓几个长尾族把他们关在土坑里饿上一两天,顺便吓唬吓唬。”   余白:“……”   说好的不像黄塬部落那样用强硬手段逼迫呢。   霍铎尔:“……”   虽然他理解白,也不赞同蛮的做法,但做都做了……   狩猎回来的泽寻来,恰好听到这话。   俊朗的面容浮出一抹笑意,:“蛮,不愧是你。” 第105章   夜幕将至,几名高大结实的雄兽走在路口中间,他们是部落里力量强大的佼佼者,只随意步行,目光环视,便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巨人族的个头尤其瞩目,裸露的皮肤上生着复杂诡异的图腾。   为首的雄兽怀里坐着一名修长柔韧的亚雌兽,夕阳的余光洒在他弯弯的眼睫上,唇角扬起的笑意比这春末的风还要温暖明媚。   散落在四周休息的兽人齐齐抬头,望着他们的酋长和祭司,神色敬畏,又饱含几分热烈的崇拜。   当然了,蛮领头长得凶残,还经常吓唬他们,众兽人不敢多看他。   酋长沉稳英俊,可实在太冷淡了,但凡被他多看一眼,很有可能被叫去临时加训。   众兽人干了一天活儿,眼下又饿又累,能吞下半头彘猪,所以并不敢多看……   他们的视线大多数落在祭司身上。   场上雄兽居多,单身兽更多,他们的祭司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最白净的兽人,悄悄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甜蜜。   还有少部分雌兽和亚雌兽望向泽领头。   泽俊朗风度,还颇有手段,哪怕是已经有了兽侣的雌兽,平日里面对泽领头的问话,非但不恼火,反而很乐意配合,恨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对方。   阿力跟一群兽人去河边打水,拎着几桶水路过广场,遥遥瞥见坐在霍大怀里的白,兴冲冲地喊了几声。   余白朝他挥挥胳膊,阿力跑近了,先同霍铎尔问候,随即乐呵呵地看向蛮。   “蛮领头,你回来啦。”   蛮伸手揽在泽肩膀一侧,故意挤了挤。   “你看,这小子瞅见我一脸乐呵,泽你怎么就不多笑几下?”   阿力嘿嘿笑,跟在他们身后。   貅抱了块木板找霍铎尔商量事情,见状,也跟了过来。   胆子比较大的原羱族兽人偶尔搭句话,余白好脾气地应了他们的招呼,被回应的兽人满心骄傲和兴奋。   他的模样似乎在说:看,祭司跟他说话了!   胆小些的族人对他羡慕嫉妒!   默默站在最外层的山狸族兽人看到了大伙儿跟白巫的互动,阿鬣和大木几个雄兽沉默,但他们的神情格外认真,甚至暗中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跟错新的首领和祭司。   大小河兄弟眼睛睁得老大:“我也想跟白巫说话。”   山狸族在黄塬部落受尽虐待,来到幻想乡后,不仅解除了奴隶身份,还感受到温情和照顾,他们心存感激,平时干活格外勤劳,生怕对不起白巫的好意。   如今虽然被新部落接纳了,可想要融入还需要一定时间来过度,大部分山狸族兽人还是比较拘谨的。   角落还有两个兽人,他们来自青族,其中一名正是族长青云。   青云望着被众兽人仰望的巨人族,只一眼,便确定走在最前方的雄兽定是部落酋长,而对方怀里的亚雌兽……   从周围兽人热切尊敬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部落的祭司,白巫。   白巫居然是个亚雌兽?   听这里的兽人们说,白巫教他们识别药草,传授医术,那种神奇见效的接骨术连老祭司都没见过,竟被如此年轻的亚雌兽学得。   难道白巫当真获得兽神特殊的宠爱?   青云起初有点不高兴,尤其在他表明态度后却没得到酋长的接待。   此刻远远见上一眼,便知道这个部落的酋长和祭司绝非他能得罪的。   幻想乡的兽人没有一个挨饿受冻,他们生得结实健朗,而且极具凝聚力,远非黄塬部落比得上的。   这样的部落绝不会向他妥协,如今,青族领地遭受袭击后已经什么都没了……他哪里还有实力来谈判?   青云陷入沉思。   这头安静,前方依然热闹。   *   斜阳将众兽人的影子拖得很长,部落两道移植了一些树木,春季将过,枝头长出几簇盈盈绿叶,比起之前光秃秃的领地增添了几分美观,   余白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难免脸热,可他实在高兴,唇边维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微笑。   他提议:“难得蛮回来了,大家都在一块,今晚到我们院子里吃东西吧。”   阿力第一个答应,蛮也不客气,泽微微笑着点头,貅对霍铎尔说道:“有劳了,霍大。”   貅做事稳重,进退有度,知道霍大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白巫在一起,但是……   就跟白巫说的那样,距离火神山喷发已经过去了半年不止,他们辗转来到南方,又忙了一个冬季和春季。   如今领地初建成形,好不容易得空,大家聚在一起,即使冷静如他,也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   霍铎尔同样抱着这个想法,所以尽管不怎么乐意被人打扰,却没阻止今夜的相聚。   *   月色如水,一地月光倾灌着整个部落。   夜风裹着暖意,万物勃发,虫鸣窸响。   小狼咬着块肉追着金金,金金灵活一跃,蹲在房檐上,吃撑的它已经不愿再吃了。   余白笑着朝小狼挥手:“金金最近胖了一圈,它饿了会主动吃的。”   小狼晃晃尾巴,舔舔自己结实毛绒绒的爪子。对比起它健硕结实的体型,豹猫实在太弱小了。   眼看豹猫不愿意吃,小狼只好放弃,它回到小两脚兽脚边趴下,埋头啃肉。   余白翻着锅里的烤鱼,烤鱼配菜丰富。葱蒜齐全,还放了柠檬一样的酸酸果,辣辣根,各种淀粉十足的薯瓜。   这锅味道酸辣,比较重,另外一锅则清淡一点。霍铎尔不爱吃辣的,余白专门为对方煮这锅清淡的,只下了简单的香料和盐。   之前带来的香料,部分种在菜地里已经生根长叶了,春季之后叶子足有膝盖高,不需要省着用。   至于盐,蛮薅来的这块咸石先对付着用。   部落非常缺盐,他们很久没尝过正常咸味的食物,今夜齐聚,便已尽兴为主,先吃了再考虑别的。   霍铎尔跟泽负责切肉剁骨,蛮不会干这种精细活,只能看火。   貅给余白搭把手,阿力一边咽口水一边把煮好的菜端上桌。   月上树梢,余白招呼所有人上桌用饭。   他给霍铎尔盛汤时被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对着他的兽人脑后仿佛长了眼睛,立刻转头,半蹲着,捧起他的手指吹了吹。   阿力羡慕,蛮牙酸。   泽递给蛮一碗汤,笑着望了过去。   蛮:“如果我有跟白一样好的兽侣,保管跟霍大那样,做什么都嘘寒问暖的。”   余白瞥了眼蛮,抽出手指。   “没事了,不疼。”   霍铎尔试了试碗里的汤,不烫了才叫余白喝。   阿力收起羡慕之色,望着满桌丰盛的肉菜,认真道:“白,谢谢你,霍大,谢谢!”   "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带着兽父和阿姆住进这么好的部落里。”   泽十分赞同。   “还好当初选对了你们,原黑耀部落的族人比过去变得更加强壮健康。”说罢,长叹一声,“那会儿我真怕族人一个接一个回归母神的怀抱,霍大,白,多谢。”   蛮和貅没那么扭捏。   他们一直认定霍铎尔,就是过去有些想法不成熟。   彼此对视,为曾经那几年的逃避行为低声道歉。   这一晚的烤肉宴十分热闹,余白吃得肚子都撑了。   到了更晚的时候,人散尽了,霍铎尔抱着洗干净的他进行另外一场丰盛肉宴。   他坐在垫着兽毯的窗户上,月色倾照他的脊背,腿膝颤抖着,怕掉下去。   “白,别怕,我在这里。”   霍铎尔托起两片泛红的膝盖,稳固地支撑他。   余白眼睛湿湿的,脸红如火。   他顺从展开手脚,紧紧夹缠着面前结实如山的身躯。   等实在撑得不行了,才稍微用力推开对方,按着肚子。   霍铎尔帮他慢慢揉开。   一阵热风吹过余白的脊背,月色照亮他润红潮湿的模样。   虫声愈发热烈,夏天到了。 第106章   暑夏已至,烈日下,部落广场和行道两侧的树群泛着细碎耀眼的光斑。   广场上,强壮的兽人挥汗如雨,他们来来往往地搬运东西,方向通往规划出来的住宅区。   气候实在太热,他们便选择在广场附近的两口水井旁边停下,打些清水往脸上和身上泼,借此缓解挥之不散的闷热。   这两道井口于十几日前打成,距离住宅区大概十分钟脚程,方便兽人平日里取水使用。   沿着井口前方所望,只见原本平坦的住宅区,如今已经建起了四排平平整整的房屋,墙面皆用木头或者烧出来的陶砖建造。   住宅区中央有一座最大的院子,不同于其他房屋粗糙简朴的风格,院墙挂满瓜藤,结出妍丽花朵,不仅极复生活气息,还透露出几分雅致,那里是酋长和祭司的住所。   因长久在此安居,这次建房的工程步骤格外仔细,地基打得极为牢固,且南方开春后雨期渐渐频繁,屋檐都呈倾斜角度,方便排水。   除了居住的屋子,部落还专门设立大仓库,医疗屋、训练场等功能性的公共建筑。   比如医疗屋,每天都留有巫医值守,部落里若有谁生病受伤,便可去医疗屋需求诊治。   不过半年,部落每个功能区的规模在兽人勤劳的赶工下,已初显大致的轮廓。   南方雨期长,而且雨水说来就来。   前一刻还晴日高悬,兽人热得叫苦不迭,转眼间,只见天上聚来一团沉沉乌云,很快狂风大卷,树叶乱飘,如豆大的雨倾盆倒下。   还在广场干活儿的雄兽仗着身体强壮并不急着去避雨,像身体素质没那么厉害的雌兽就跑回大棚里躲避。   雨帘之下,一抹修长柔韧的身影撞破了周围吵杂的动静,停在原地借着雨水贪凉的兽人纷纷噤声,同时转过目光。   “白巫——”   “白,雨大,别跑太快了!”   阿力跟在余白身边护着,虽然广场的地面都被夯实了,但遇到下雨,仍会变得泥泞不堪。   余白一袭灰色麻布交领中袖衣袍,腰上系在绳结,勾勒出柔韧纤细的身形。   他头戴斗笠,披个坎肩款式的避雨衣,步形匆匆。几个年迈些的老兽人紧跟在阿力后方,边跑边喘气。   轰——   一记震雷,仿佛天降号令,水珠串成了线,沿着斗笠砸落。   水汽迎面袭来,余白眨眨眼,回头望着紧跟的阿力,还有拼命追上的老兽人,轻抿的粉唇微启,不由笑了下。   他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跑起来的时候居然能让他们都跟不上了。   阿力撑开一把用树皮制成的伞:“白,你拿着,别被淋湿了,不然霍大会担心的。”   他接过伞,尽管仍然心急,但总算不跑了。   之所以匆忙,是因为担心雨势太大将农田淹没。   入夏一个月以来,稻苗长势良好,结出的稻穗已经泛出黄色。   半个月前虽然挖好了排水的沟渠,可余白没料到异世南方的雨期如此漫长,而且声势浩大。   一连几日下雨,水平面高涨,田地湿润,稍加不注意,悉心照顾了那么久农田很有可能被这场骤雨淹没了。   他带着几个管理种稻的老兽人过去查看情况,在他们之前,原山狸族兽人的大小河兄弟,带着十几名雌兽和亚雌兽提前赶到了。   大小河正带着兽人加急挖宽渠道,余白望着溢出的积水,拍了拍额头:“快点下去帮忙。”   原本修建的渠道不足以应对如此浩大的雨势,此刻,他们需要加紧时间多挖一条排水渠。   阿力拉着他:“白,底下太泥泞了,你留在岸上。”   余白看着大小河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睛,抹了抹脸。   “这样不是办法,阿力,你回去多喊一些族人过来帮忙。”   阿力犹豫,余白扬声:“快去,别耽搁了!”   平日里温和亲切的人,第一次绷着面色,阿力感受到来自祭司气场的压制。   他连忙往回跑,余白将伞放在田垄上,淌着水下去帮忙了。   大小河等兽人惊呼:“白巫!”   余白卷起袍摆和裤腿:“能挖一些是一些。”   大小河面面相觑,对他满心敬佩。   两人不再劝告,挖水渠的速度越发加快了。   *   雨声阵阵,阿力搬来了救兵。   他发憷地望着面色黑沉的霍大,挠挠头,躲边上去了。   霍铎尔带来的雄兽很快淌进溢出的水里帮忙,余白似有感应,一回头,隔着水幕对上某双银灰色的兽目,略为心虚地瞥过眼眸。   只见霍铎尔抬起左手,口中低吟,手臂上的图腾如同活过来一般,许多藤蔓自周围的山铺天盖地倾卷而来,以余白为中心,在他头顶上空形成一大张绿色的防护罩。   雨水被隔绝在藤蔓罩子外,霍铎尔径直下水,一下子把人从水里捞入怀中。   余白胳膊沾着泥巴,没敢环过去。   他支支吾吾地:“我怕田被泡坏了。”   余白性子随和,但在某些方面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固执。   他喜欢吃白米,如果这些田被泡坏了,急了眼兴许会干出些别的事。   霍铎尔虽然有些生气,却不会为此斥责他。   “让他们动手,若你因此病了,明日会有多少兽人趴在门外。”   有了十几个雄兽的加入,效率果然加快不少。   余白稍微安心。   挖凿水渠的兽人很担心白巫生病,怕他被兽神召唤回去。   春末夏初交替的头几日,他有两天高烧不醒,意志全无,棉跟几个治疗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巫都没办法治好他。   霍铎尔急得差点癫狂,族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那会儿几乎整个部落的兽人全部沿着院子大门外跪趴,流着泪恳求兽神不要把祭司召唤回去。   后来余白醒了知道这事,哭笑不得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和心酸。   被霍铎尔抱回院子,对方把他衣服全剥干净了,用兽皮毛毯裹住,紧接着去灶屋烧水。   余白安安静静望着门口的方向,小狼不知道带金金去哪里玩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双腿垂荡在床尾,晃了晃,瞥见霍铎尔进门,慢吞吞把腿脚蜷起来盘好。   霍铎尔依旧不作声,用薄软的麻布沾着热水替他擦拭。   余白故意用湿漉漉的指腹去碰那双沉肃锋利的眉眼,贴在眉宇中间刮了刮。   霍铎尔神色一松,余白窃笑,眼睛弯如两道月牙,像只得逞的兔子。   他凑近亓亓整理唇,主动亲了过去。   霍铎尔气息一重,丢开麻布把他捞到腿上坐,直闯温热柔软的口腔,隔着兽皮毯子揉他。   余白挪了挪腰臀,还推了一下,嘴唇湿漉漉的。   “不生气了吧?”   霍铎尔见他这样,什么情绪都往肚子里咽了,注意力全在面前这张绯红的小脸上,掌心按着他,不让他乱挪。   言语比较匮乏的兽人只能挤出一句。   “……白变得不乖了。” 第107章   雨过天晴,院子里积着湿漉漉的水,霍铎尔正在用扫帚清理积水。   平日下雨周围很少积出水坑,怪只怪接连的几场暴雨声势太大,围着院墙攀爬生长的瓜苗都被压弯了许多。   南方土壤肥,植物只要种下地,稍加打理,有了充足的雨水和日照,便能疯长。   余白喜欢这些绕着墙顽强生长的瓜苗果藤,霍铎尔把它们重新扶回墙上牵好,听着脚步声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兽侣裹着兽皮薄毯,露出张小脸蛋,温软地朝他笑。   余白踩着木质拖鞋走入院子里,鞋底拖出哆哆哆的声响,些许积水间期打湿白皙的足踝,稳稳站在霍铎尔背后。   他揉了揉泛红的鼻尖,打了个喷嚏。   霍铎尔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道:“锅里热着姜汤。”   余白搭了把手,“噢”一声,和兽人一起把落下的藤蔓扶回墙,接着晃去灶屋,倒了碗姜汤喝。   汤水火辣辣的,刺激地冲着他的嗓子。   余白嘴里“嘶嘶”的,解开储存蜂蜜的罐子,发现空了。   他挠挠微微翘卷的头发,正准备继续一口闷干净,一只粗粝的大掌接过他的碗:“白,我去弄点蜂蜜。”   余白“唔”一声,主动牵住对方的手。   “先应付着喝完,你还在忙别的事啊。”   霍铎尔摇头。   他养着自己的兽侣,尽能力满足需求,哪里有应付的说法   “很快就回来。”   霍铎尔抱着余白回房,拿起骨哨吹响。   在附近水坑贪玩的小狼听到声响,长嗷一声回应,脑袋朝高冷蹲在树桩上的金金瞥了瞥。   嗷嗷唔。   回去嗷。   金金因为腿伤瘸了一条后肢,但跑起来依旧挺灵活的。   两兽回到屋内围着余白左右趴下,霍铎尔让它们陪人,交代完,带上篓子,出门前往青年脸蛋亲了亲。   “若还困就躺着睡会儿。”   倒不怕余白睡久了导致夜里失眠,他有办法能让兽侣累到睡着。   *   隔日放晴,地上的积水近乎蒸干。   部落附近的水域充沛,山野泛出葱郁的绿光。   植物吸取了大量水分后再被烈日拂照,似乎又比前几日茂密几分。   余白今日又灌了一碗姜汤,这次加了带回来的蜂蜜,多喝一碗,巩固昨日的效果。   他胳膊往霍铎尔腰身环了环:“我去田边看看。”   霍铎尔送他出门,直到过了广场,再进入农田的道口分别。   亲眼见着在日头下泛黄光的稻穗,余白这才安心,沿着田垄继续往下走,雄兽们的效率果然很高,重新多挖了一条更加宽敞的排水渠。   纳入部落的原山狸族兽人因为足够勤奋,被貅安排过来跟着老兽人负责耕种管理田地。   经过几场雨水的洗刷,此刻大小河带着族人重新施“农药”,农药正是长尾族的粪便。   余白和老兽人用药草研磨成药粉后研制了一种药水,如今仍在实验阶段,等结果成功,就可以替代粪为农田便驱虫去害。   眼下,他们还需使用长尾族的粪便。   大河远远瞧见案上那抹吸引人的身影,使劲招手。   “白巫——”   余白走近,看到箩筐里的干粪便几乎空了。   大河道:“快用完了,听貅领头说这几日会有长尾族送一批粪便过来。”   余白正欲开口,巡视的鹫飞了过来。   “白,”鹫望着余白的目光微微一顿,“长尾族的长老灰羽过来了。”   余白眯着眼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大小河不解,只觉是兽神传下来的,满眼敬佩。   鹫知道这个典故,又点了点头,收拢的翅膀因为欣喜稍微展开抖了抖。   他过去在大课上听余白说过这个故事的由来,只要是对方说的话,一直清楚地记在心上。   余白作为祭司,被鹫接过去跟长尾族的长老灰羽见一面。   *   专门接待来客的陶砖大屋内,灰羽刚喝完水,瞧见一袭轻薄麻布短袍的余白来了,起身迎了过去。   “白巫。”   、   “灰羽。”余白浅笑,目光落向不远处几个密封起来的大箩筐上。   灰羽碰碰鼻子。   作为一族长老,专程护送族人的粪便前来,传出去可能会遭到笑话。   但余白没笑过。   反而还说了一句:“粮食是发展部落的根基,没有粮食,部落就完了,护送那么重要的物资,为什么会笑?”   灰羽顿时醒悟,对余白愈加佩服。   余白做事从来不摆架子,他受众兽人尊敬和亲近,都是借着传承的过程为自己挣来的。   灰羽情绪复杂地说道:“听说……在白巫的指示下,白米长势不错?”   余白没有隐瞒:“目前良好,照这个情形,今年应该能收获到预期的产量。”   “……”   这个长尾族的青年长老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虽然他们有求于幻想乡,但要他们连续供应三年白米,还是挺舍不得的。   而且不仅把驱虫的秘密告知,还给了粪便,灰羽暗暗刺挠。   还待继续交谈,阿力送来消息,说是派出去的兽人寻到了两只短羽鸟,霍铎尔已经赶去看了。   余白欣喜:“灰羽,恰好你在这,可以跟我过去向短羽鸟打探消息么”   兽人没有和短羽鸟沟通的能力,长尾族可以。   灰羽脸色变了变:“好吧……”   余白带着灰羽赶到会议大屋,霍铎尔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他身上。   藤条编织的笼子里,两只短羽毛小鸟对着高大如山的兽人瑟瑟发抖,像炸开的小仙人球。   嗅到长尾族的气息,短羽鸟啾啾叫了三两声。   啾啾啾啾~!   救命啊,祂好可怕~!   啾——   吓死鸟啦——   余白打量炸成仙人球一样的短羽鸟,牵着霍铎尔站远一点。   霍铎尔:“……”   余白轻笑,清了清嗓子,问:“灰羽,能安抚一下它们,顺便打探一下去往水神领域的路怎么走吗?”   灰羽安抚了一下两只小鸟,在他开口之前,忽然问:“霍大,白巫,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要去水神领域吗?”   “我……”他难得臊着脸,“我们部落也不容易,如果有些好处,能不能分一点给长尾族?”   对上霍铎尔投来的目光,长尾兽人弱弱道:“毕竟我族连种植白米的秘密都告诉你们了,还给你们粪便……”   说起这个,灰羽一脸悲愤,但他不敢发作。   霍铎尔:“蛮做事张狂了些。”   灰羽:岂止张狂!白巫说的那些不能做的事对方全做了!   霍铎尔似看出灰羽内心所想:“所以我和白商量之后,安排他到长尾的领地多待一段日子。”   灰羽:……   蛮领着一支队伍在长尾族多待了一些时日,美名其曰帮助他们重建领地。   灰羽不能不承认,有蛮在,能防止黄塬部落的事后报复。   但是……蛮那那个巨人族就不是个安分的,虽然护着他们,但也借狩猎之名,捉了长尾领地附近的不少山禽野兽!   其中一部分留给他们,可大部分全往幻想乡运了!   余白忍笑,蛮行事确实嚣张,唯有霍铎尔能治。   但霍铎尔并没有罚对方,所以余白不好开口。   霍铎尔道:“长尾族为何受制黄塬,除了白米,还有一个原因,你们需要向他们讨求咸石。”   幻想乡的盐也没有了,余白靠着咸石凝析出来的盐节省着用到今天,寻找水神领域,获取白盐势在必行。   被戳中要点的灰羽无言以对。   下一刻,霍铎尔的话直接让他跟着短羽鸟一起炸毛。   “水神领域也许能找到盐,盐比咸石更好的东西,我需要尽快知道怎么过去。如果得到盐,我以幻想乡的名义承诺,会分一部分送给长尾部落。”   余白微微点头:“对,只要有了盐,不止长尾族,很多部族都可以不受黄塬挟制。”   灰羽咬咬牙,应下了。   余白立即笑眯眯地。   趁灰羽跟短羽鸟交流的时候,霍铎尔带着余白走出大屋,把他抱到晒干的草垛上。   热夏的风拂着他白净柔软的脸颊,霍铎尔道:“这次,我……”   余白打断:“你想自己去寻找水神领域?”   霍铎尔:“嗯。”   余白转了转眼瞳。   “如果路程不远,十天以内可以走到的话,带我一起去,别想抛下我。”   霍铎尔:“……”   余白左右扫了一圈,周围只几个搬东西的兽人。   他挨入对方怀里:“可以吗?”   霍铎尔仍在迟疑。   毕竟南方大陆他第一次踏足,虽然有山神之力辅助,可……   青年两条腿夹了过去,树袋鼠一样缠着。   “霍铎尔,可以吗?”   “……”   灰羽从短羽鸟嘴里问到消息,正准备告诉霍铎尔和余白。   刚走到门外,瞧见那个沉稳高大的巨人族酋长托起夹着他腰身挂在怀里的白巫,似乎答应了什么。   这这这……   灰羽拍拍忽然变红的脸,莫名不敢看,却又多瞄了几眼。 第108章   余白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缠着霍铎尔不放,晴朗明艳的日光快要把他晒化了,耳朵红得像两枚小巧的血石头,他扶着对方托举他的花臂,慢慢吞吞落回地面。   霍铎尔的目光凝在他红透的耳垂上,余白小声道:“你答应了啊。”   “……好。”   余白内心一定,抬起胳膊,朝不知道往哪儿看的灰羽晃了几下。   灰羽讪笑:“霍大,白巫,看来你们商量好了。”   而且这商量的方式还挺特别,平日里冷淡得不太敢让他靠近的酋长,居然也会对白巫软下心肠。   在长尾族的兽侣,可没有谁这样的,包括他对自己的兽侣也是,只要看得对眼,便结契过日子。雄兽负责打猎和保卫部落,雌兽负责繁衍,平日里做些杂活。   灰羽认为那样的兽侣相处模式很正常,毕竟数十年以来,他们都这样过,可眼前浮出刚才看见的一幕,又没有由来的羡慕。   余白惦记着问清楚水神领域的下落,不知道灰羽在想什么,邀请对方到家里吃饭,借着吃饭机会,打探清楚消息。   灰羽不是第一次来幻想乡,一回生二回熟,且霍大的厨艺的确很好,他吞咽嗓子眼分泌的唾液:“那就不客气啦!”   月色清明,幻想乡陷入宁谧安好的氛围当中。   霍铎尔备好饭菜,余白负责端上桌。   灰羽搓搓手,坐立不安。他原本打算帮忙,却被余白拒绝。   余白说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灰羽感动之下,被蛮领头“欺负”时萌生的那点悲愤瞬间烟消云散。   用饭时气氛良好,霍铎尔沉迷投喂兽侣,余白唇红齿白,嘴角渍着些油光,两片花一样的唇看起来更加柔软艳丽了。   他吃东西的模样比较思文秀气,六七分饱的时候微微摇头,霍铎尔停止投喂,自然而然的拿起他剩下的汤水饮喝。   少了霍铎尔的“冷气”释放,余白温和之色待客,很快就从灰羽口中问出水神领域的方向。   说来巧合,前往水神领域的关键要点,居然在于当初被霍铎尔搬走的那座山上。   余白:“……”   灰羽皱眉:“听短羽鸟说,这儿原本有一座高山,山顶弯如倒挂的月钩,那道钩尖尖指引的方向,正是水神领域。”   从前短羽鸟都靠山尖指示的方向飞往水神领域,可它们今年再来时,居然找不到山了!以致于迷失方向,耽搁了好些时间。   这也是霍铎尔派出去的兽人能在入夏后找到这两只短羽鸟的首要原因。   余白再次沉默,抓起兽人的掌心挠了挠。   “你把山搬到哪里去了?”   灰羽震愕。   搬、搬山?!   *   第二天,霍铎尔带着几名族人重新把山搬回。   山尖瞄准的方向倒没记错,这次换了个位置,整座山体的轮廓屹立于领地之外,形成一面天然屏障的卡口。   山体挪动时,附近的兽人只觉脚下的大地不断震动,他们纷纷惊呼,待看清楚有座高山居然在移动时,高呼“山神”显灵,一边呼叫,一边伏趴跪地。   羱族土著的兽人满脸自豪:看这就是他们的酋长,是带领他们的霍大!   而新加入的兽族,也因这幕搬山的场面臣服,山狸族的兽人泪流满脸。   大小河兄弟感谢兽神保佑,他们果然没跟错首领!   青族中,一部分兽人目光复杂,另一部分在一刻做出了决定。   *   这日,幻想乡的兽人得知消息,酋长要带着祭司,去兽神指引的水神领域,获取新的传承。   霍铎尔挑选了阿森以及对方所带的队伍,阿森惊讶,紧接着双目隐含泪光,重重点头。   其他没被选中的,丝毫不掩羡慕或嫉妒。   连阿森的亲生弟弟都站出来自荐,想跟随兽神的指引去寻找新的传承,但都被霍铎尔拒绝了。   阿森很是兴奋。   他过去是羱族的第一领头,但也因此那次在棕熊袭击受伤,以致于腿脚落了终身隐疾,不管怎么训练,至今仍然瘸着。   自那以后,他大多负责猎区的狩猎工作,或者守卫部落,很少再被派遣出去。   阿森心里清楚,能出去的勇士都是能力十分出众的,他退下来让别的兽人顶上去再正常不过。   即使如此,这几年他心里始终有道阴影,在无人的夜色下失落过。   可今日今时,他却得到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萦绕在阿森的阴翳忽然一扫而空,他恨不得仰天长啸,借此宣泄内心的激动。   阿森毕竟拥有丰富的远行经验,他顶着许多羡慕的眼神,一连镇定稳重的去做准备工作了。   *   余白也开始收拾,将药草,食物,保暖的兽皮,一件件分开装好,放入防水的麻布背包里。   出行的前一夜,他心里想着这事睡不着,蜷在霍铎尔话里翻来转去,又觉对方胸膛过于火热,他背后都是汗。   月色从窗户倾斜到地板上,霍铎尔按着掌下翻动的腰肢,兽目在月光中流光闪烁。   “白,睡不好?”   余白诚实道:“好像有点亢奋。”   说着,他翻身而起。   薄薄的麻布短衫领口宽松,腰带上的那截绳结散开了。霍   余白夹紧膝盖,紧接着腾空而起,瞬间坐在对方怀里。   他的衣服很松,落在胳膊两侧,被霍铎尔的眼神逼得没办法回避,白牙一咬,红着脸坐好,按着霍铎尔肩膀,让对方不要动。   因为明日要启程,霍铎尔这晚只一味忍耐。   余白就着自己的节奏,最后脸腮酡红地枕着结实的一条臂膀沉沉入睡。   *   夜里下了一场雨,天不亮就放晴。   满山清新的泥土和植物气息,余白一夜香甜,精神焕发,唇色鲜红。   反观霍铎尔,脸色有点黑沉,好像积压了什么东西没能宣泄。   部落里的工作他和霍铎尔都各自交代下去了,待阿森整合好勇士队伍,在貅和泽等领头的目送下,霍铎尔抱起余白走出领地大门。   看不见部落的影子后,余白收回视线。   他触摸霍铎尔的脸庞:“怎么好像你不太高兴?”   不远处的阿森竖起耳朵,打量霍大,隐约觉得眼熟,似乎经常看见啊。   他一拍脑门,嚯,这不就是部落里那些单身兽平时积压太久,欲求不满的模样么! 第109章   阿森这头得到了肯定,心气大涨,他留在部落的阿弟阿林就没那么好受了。   阿林忙着维持部落秩序。   在酋长和祭司离开领地的第五天,内部发生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   这天到了发放物资的日子,太阳晃过高空,烈日灼晒,貅安排人手从大仓库里取出粮食。   上午干活儿的兽人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用来吃饭和休息,听到貅领头吹起骨哨,便捧着陶碗去排队。   有些想插队的,被负责维持秩序的阿林警告后,也都陆续安分地排着。   大小河两兄弟比前几次分到了更多的肉,在他们欣喜地准备拎着肉离开时,被貅叫住。   貅指了指住宅区最外围边缘的方向,那里新搭建了几间比较小的房子,适合二至三个兽人居住。   因为雌兽的数量实在太少了,按照领地定下的规矩,会优先对其照顾,尤其是勤劳而且单身的雌兽,部落会为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保障。   大小河来到幻想乡以后,除了治伤休养的那几天,剩下的日子每天都坚持早起贪黑的干活。   对于他们来说,幻想乡是个很好地方,这里没有奴隶,一切都靠双手换取!而且供应一日三餐,还能住进不漏风的大棚。   比起在黄塬受过的那些痛苦,山狸族兽人宛若重生,过去的苦难仿佛不在了,没什么比这段日子让他们觉得更加开心了。   偶尔梦醒,担心处境是假的,大河便让小河往自己胳膊掐一把,紧接着喜悦相拥。   此刻,他们听话地站在原地:“貅领头,有什么吩咐吗?”   貅分别递给大小河一个木牌:“这个号码的屋子以后就由你们两个住着。”   大小河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   还是哥哥比较稳重,大河有些局促:“我跟小河现在住的棚子就很好,这些屋子留给更需要他们的兽人住吧。”   貅露出一抹微笑:“这几个月你们的贡献我都记在板子上,你跟小河很勤劳,又是单身雌兽,跟别的兽人混住总归不方便,而且这个规矩早就定好的,只要达到标准,于情于理,这份奖励就是你们的。”   阿鬣和大木听了十分高兴,纷纷劝道:“大河,小河,快答应吧!”   貅是部落的领头之一,他的态度,就代表了酋长和祭司的态度。   大小河便不再推脱,红着脸把木牌揣进怀里,仿佛揣了最珍贵的宝物。   这两兄弟身上的伤陆续恢复,大半疤痕消退,加上每天都能吃饭,身上的肉养回来了不少,不像逃出来时那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元气恢复,脸颊圆了,模样较原来长得好不少。他们是单身雌兽,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了,想跟大小河结契的雄兽也不少。   不过都被他们拒绝了。   如今大小河只想跟着白巫认真做事,好好回报部落!   为此,住在十几个人一间的大棚,兄弟两遇到些困扰,但还能忍受。   现在能住进二人的房屋,当下喜极而泣。   貅继续安排后面的人领取粮食,排到青族的兽人,有了异样的声音。   “凭什么山狸族比我们得的奖励还多?”   没等貅开口,大河说道:“我们都是幻想乡的兽人,既然领头说我的贡献达到了标准,为什么不能得到这份奖励?”   比起山狸族的勤奋踏实,青族虽然留在部落内,但始终有一部分兽人保留着几分高傲。   一心向着部落的山狸族便有些看不惯青族。   青族雄兽焦站了出来:“我族族长和祭司哪里是你们能比的?!”   大河依然没退半步,站在原地对峙。   “幻想乡只有霍大和白,我只认他们是酋长和祭司。”   眼看起了争执,貅暂停发放粮食。   “焦,你不服气部落的规矩?大河说得不错,既然加入幻想乡,族长和祭司就只有霍大和白。”   又道:“幻想乡不排斥融入别的兽族,只要遵守规矩,谁来都很欢迎。”   “相反,如果不服,带头闹事,那么这里不欢迎你。焦,你当真不服气的话,我可以让你带走这些日子用劳动换来的粮食,可也仅次而已,带上东西,离开领地,否则我会立刻驱逐你离开。”   貅往青族兽人站的那块地打量:“还有谁想离开?青云,你怎么想?”   青云不语。   他想留在幻想乡,毕竟这里跟黄塬有抗衡的实力,甚至超过黄塬。但他也舍不得放弃一族首领的地位,没了祭司,青族以后便回不到过去了,   貅微微一笑:“看来青云首领有了决定,那么我让鹫亲自送你们离开领地。”   话已至此,青云哪里还能厚着脸皮留下,毕竟族人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接受了幻想乡的帮助,又不愿意加入或者放低身段结盟,青云陷入纠结。   鹫带着兽人勇士过来,冷酷开口:“青族长,请吧。”   青云和青族祭司要走,一部分兽人跟着走,可还有少部分雌兽和亚雌兽迟疑着没有挪动。   焦看着停在原地抱着兽崽的雌兽:“香,你怎么不走,难道你要背叛青族?!”   叫做香的雌兽咬唇,悄悄瞥了眼大小河兄弟,接着低头。   她下了决心,说道:“这里很好,只要干活,我能不靠雄兽,不用看对方脸色养兽崽,而且……”   香第一次直视族长:“黄塬一点都不好,族长,你过去为什么要帮黄塬杀害那么多兽族!”   香的话代表了想要留下来的青族兽人的心声,焦脸色一变,正准备反驳,却被貅打算。   貅看着焦:“她们既然留下,那就是我族的族人,你敢欺辱一句,就是对我们的挑衅。”   “鹫。”   鹫抬起木茅一挡,冷酷看着焦:“离开。”   待这边的青族兽人走远,狩猎回来的泽拍了拍手。   “貅,硬气了啊。”   貅抱着板子斯文一笑:“霍大不在,就是想把锻炼的机会留给我和蛮,让我们尽早独当一面。”   他怎么能让酋长失望呢?   幻想乡的矛盾暂告一段落,月升中天,星芒如河。   *   天黑了,霍铎尔用燧石点火,余白往锅里倒入清水,洒进洗干净的米,再蒸几个路上拾取的野鸡蛋。   弄好食物,他往兽人怀里靠了靠。   “出来五天了,再过两天就到水神领域了吧?”   有山神之力辅助,霍铎尔游走在山里还算顺利,有他带头,阿森这群雄兽少省了很多探路的功夫。   霍铎尔搓了搓余白洗过后微微泛凉的手:“就快了,累不累?”   余白摇头。   这一路上,他偶尔走一段路,大部分时候都由对方背着或者抱着,除了偶尔遭受虫子叮咬的困扰,别的还好。   余白打了个呵欠,可能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他觉不怎么安稳,吃得比平时少一点。   但少的这一点足以让霍铎尔皱眉,想着办法喂他。   余白有一口没一口地混着蒸蛋吃饭,阿森送来十几个路上采集的鲜果,他露出笑意:“多谢,”说完,剥开果皮,自己啃了一块,酸酸甜甜的,开了胃口,   饭多吃了几勺。   霍铎尔便趁他进兽皮帐子休息以后,找到阿森,让他多留意周围的环境,尽量每日摘些鲜果。   阿森点点头:“霍大,吃得就交给我,你放心吧。白吃不好休息不好,我们心里也跟着难受的。”   这边交代完,霍铎尔用清水擦身,去了身上的汗才钻进帐子,把安静躺在垫子上的兽侣小心抱入怀中。   周围飘着熏虫药草的气味,霍铎尔轻嗅余白的头发,说来也奇怪,赶了几天路,兽人们都晒黑了几分,每日汗如雨落,余白始终很干净,别说晒黑了,因为被晒得有些脱皮,新露出的肌肤更加粉润,软软的、   余白迷迷糊糊地,觉察有人亲他,下意识往对胸膛贴紧,半晌,指腹摸索着,从胸肌摸到撑起来的地方,嫌热,背过身,还让霍铎尔离他远一点。   霍铎尔被摸得一股热气,荒山野外又不能做别的。   等兽侣再次睡熟,将人抱回怀里,偶尔迷糊的青年还想再乱摸,霍铎尔把那只手按在胸膛上,说什么也不让了。   短暂的舒服和彻夜的煎熬他还是知道怎么选的。 第110章   沿着葱郁密集的树海又行进一日,幻想乡的外出小队被迫停在一处荒无边际的野林之前。   兽人天生的感知告诉霍铎尔这片林子不简单,连余白也觉察到了异常。   眼前的林地十分荒凉,而且比起周围的植被,长势显得格外稀疏,没什么生机,始终萦绕着一股白茫茫的雾气。   此地临近沿海,日照和雨水都不会少,怎么会出现如此浓郁的雾林?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阿森怀着警惕,沿野林边缘绕步探寻,片刻后,他原路返回,面色苍白的捂着口鼻。   和阿森一同前去探路的两名雄兽同样没什么好脸色,余白从霍铎尔怀里往下滑,走到他们面前检查情况。   阿森等兽人靠在石头上喘气,如实把身体的不适告诉他。   三个兽人只潜入雾林半晌,很快就出现窒息,犯恶心,头晕的症状。   不止如此,阿森从怀里摸出一片龟甲:“这个龟龟兽的壳是在林子里发现的,里面散着不少骸骨,也不知怎么死的……”   旁的雄兽点头附和:“没错,只有骨头,一点肉都没有留下。”   林中并未发现生物的气息,只有高空上偶尔略过几只小巧轻盈的鸟儿。   兽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便作为最强壮的勇士,走出林子后仍有些后怕。   “难道是兽神的诅咒?”   “连兽潮经过都会留下一地血肉骸骨,可、可刚才那片林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太诡异了……”   余白皱眉,凑到霍铎尔耳旁:“你相信诅咒?”   霍铎尔坚定地摇头。   见领头的表明了态度,余白说道:“估计和这附近的雾气有关,就跟我们南迁时遇到的瘴气一样。”   听到他的话,阿森等兽人渐渐平复了情绪。   “对,那块瘴气林咱们都走过来了,有白巫在,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白巫,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做?”   余白和霍铎尔商量,打算绕着四周检查,看看是否生长着类似能产生瘴气的藤蔓。   兽人小心行事,走了一圈,纷纷摇头。   日过傍晚,他们没找到穿过雾林的办法,只能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阿森恢复之后,带着兽人四处搜寻,不久,寻到合适的落脚点。   正准备遣几个雄兽搭帐子,他脸色一变,盯着某处极小的地洞:“谁在那里?!”   霍铎尔抱着余白刚走过来,左手一抬,操控着从泥下钻出的藤蔓,将藏在底下的东西绑了出来。   那两个被捆起来的地鼠兽人“哎呦”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登时砸得头晕眼花。   余白“啊”地一声,惊疑又好奇地打量对方。   灰鼠兽人身材矮小,五官也十分小,圆溜溜的,看起来有种天生的喜感。   他们抱在一块,仰头看着山一样高大的雄兽,愈发瑟瑟发抖。   “求、求你们别吃我们!”   “鼠、鼠鼠我、我肉少,不好吃的!”   阿森蹲在地上,用木棍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别抖,我族不吃兽人,但你得老实交代,为什么偷偷摸摸藏在地下,如果不如实说话,就把你们吊起来绑在树上,哪天有饿着肚子的野兽经过——”   灰鼠兽人吓得吱哇乱叫:“我和阿迪没有恶意!”   开口的兽人可怜兮兮地瞅着阿森:“族里的长老叮嘱我们千万不要进入盐雾野林,不然会成为只剩骸骨的干尸。可、可是灰、灰鼠一族没什么战斗的能力,我和阿迪实在太饿了,所以想到盐雾野林附近看看能不能捡到刚死不久的野兽。”   余白喃喃:“盐雾?”   他打量灰鼠两兄弟,发现二人抖成筛糠,便示意阿森离开,又拍了拍缠在腰肢的结实长臂,待霍铎尔松手,走到灰鼠兽人面前蹲下。   “霍铎尔,将这些藤蔓松开吧。”   被一伙儿雄兽包围着,且两个兽人胆子太小,腿脚发软,根本无法逃走。   叫做阿迪的灰鼠兽人悄悄抬头,瞥见眼前的亚雌兽,嘴巴长成一个O,呆呆的,一时忘记反应。   他都没见过长得如此白净好看的亚雌兽,比部落里的第一雌兽还漂亮。   对方看起来香香的,笑起来的时候很柔和,他形容不出那种感受,只觉得浑身变得暖洋洋的,头脑也晕乎乎。   余白露出一丝浅笑:“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着,从麻布袋子里摸出一包干树叶,打开了,露出里面的烤肉。   “给。”   阿迪:“啊?”   他磕磕巴巴地问:“给我的?”   余白点头。   阿迪吸吸鼻子,他年纪小,又被眼前的亚雌兽迷得头晕眼花的,在他阿兄还没阻止之前,便颤悠悠地接过那包烤肉。   “谢谢……”   远处的阿森说道:“你小子走运,得了我族白巫的照顾!”   灰鼠两兄弟:“白、白巫?!”   “您是祭司?!”   瞥清楚余白脖子上戴的那条骨链后,他们的目光愈发敬畏。   “原来是祭司大人。”   灰鼠族规模太小了,只有一名长老管着他们,连族长和祭司都没有。   他们常常羡慕其他族的兽人,也想着加入,可因为身材矮小,平时胆子也不大,没有战斗力,便没有兽族接纳他们。   阿迪眼角里泡着泪光:“白巫,求您救救我的族人……”   他哆嗦着推开阿兄,接着趴在地上。   兽族愿意臣服于强者时,便以全身跪趴的姿态以示服从。   余白把他扶起来,阿迪瑟缩了一下:“我,我太脏了……”   “没关系,”余白笑眯眯地,“天色快暗了,来跟我们吃点东西,顺便讲一讲野林里的盐雾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阿迪的兄长,叫做长生的灰鼠兽人闪了闪圆溜溜的眼睛。   “白巫,你想穿过盐雾吗?”   他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使劲摇头。   “族里的长老说过,不管兽人还是野兽,除了从天上飞过去,都没办法穿过那里,只要进去,就会全身变干,然后盐化,死了!”   余白一听,隐隐琢磨出盐雾野林内毫无生机的缘由。   他友善地朝长生露出微笑:“还有别的消息吗,我用食物跟你打听。”   长生局促不安。   此时月色浮动,林间雾气渺茫。   如水的银润光泽似乎也偏爱了余白几分,倾落在他身上,别说灰鼠两兄弟,连霍铎尔都不禁看得有些痴迷。   他伸手将兽侣揽到腿上坐着,拿起煮熟的肉丝蔬菜粥,吹凉,喂到他嘴边。   余白迟疑,但很快张嘴喝下肉丝粥。   阿森一帮雄兽羡慕嫉妒,用力咬了咬嘴里硬邦邦的烤肉。   长生和阿迪愣愣地,接触到最高大的那名雄兽扫来的眼神后,立刻渗出冷汗。   长生结结巴巴地继续开口:“是、是贝族……长老说,穿过盐雾就到了水神、水神领域,那里由贝族守护。”   “以前,野林上没有盐雾的,可是找到水神领域的兽人太贪婪了,贝族将他们驱逐,在领地外制造了盐雾。盐雾隔绝一切进入水神领域的活物,禁止兽人再打盐晶的主意……”   “原来如此……”   幻想乡的兽人异口同声,接着把目光投向酋长和祭司身上。   余白:“……”   霍铎尔一手捧着碗,一手抱起余白往兽皮帐篷走。   “明天再想办法。”   就算天塌下来,现在也到了白休息的时间。   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他都坚信法子是想出来的。   余白望着帐子外的火光,咽完大半碗粥后,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他乖乖撩开麻布衣,让霍铎尔为他擦拭身子。   霍铎尔揉了揉掌下薄软的小腹,擦得差不多了,沾水的麻布往边上一抛,唇往前凑近,贴在纤细的颈后,往下亲了亲,把落在肌肤的水珠吮干净。   余白回头,眼尾绯红。   他扯住霍铎尔的大掌,忽然往下握去,脸快红得熟透了。   “别忍,晚上的时候你不用……”   雄兽纹丝不动,背后肌肉起伏,他把腿岔得更开,好方便兽侣的手。   过了许久,霍铎尔用剩下的水把余白两只手洗干净,怜惜地亲了又亲。   至于余白,气息绵长平稳,已经累得睡熟了。 第111章   幻想乡部落住宅区不大,可占领的土地面积并不小,以第一住宅区划分,沿着外层还能规划出更多的房屋用地,招纳更多兽人,可见酋长有着怎样的野心。   青云领着族人离开,满腹憋闷。   他们一行族人,按幻想乡的数字计算方法,约莫七十几个,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堪堪走出幻想乡的领地界限外。   鹫手执木茅,盘在空中旋转,一双鹰目冷酷地巡视。   青族老祭司敲了敲骨杖,咽下一声悲愤。   青族什么时候落到这种困境过?居然还遭到外族的碾压驱赶。   青云也不好受,可对于身后那个新起的部落,对方毕竟在他们落难时帮过他们,即使再有不甘,眼下只能忍气吞声。   青云说道:“尽量避开幻想乡的狩猎范围,寻个合适的地方休息。”   族长弟子焦着急询问:“咱们不回去么?”   青云:“回去?”   他摇摇头,那也得有地方可以回才行。   派出去的勇士天黑以后应该就能赶过来了,如果他没猜错,部落只怕已经……   夜色四合,青族休憩地亮起几簇火光。   他们临时割了树皮围起来做帐篷,吃了点在幻想乡干活时换来的粮食,少了香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焦咬了一口烤熟的土瓜:“族长,等找到新地方落脚,我们也能找到那种香料,在地里种上,这样就不愁煮东西没味道了!”   这也是跟幻想乡的兽人们学的,听说用香料煮食的办法,是白巫很早之前就传授过的。   焦瞥了眼老祭司,默默啃肉。   他们的老祭司怎么就不知道这种法子呢?   当夜,青云等到了赶着夜路返回的勇士。   据勇士来报,青族领地果真被黄塬毁了,那场斗争发生之后,黄塬对青族部落能抢就抢,搬不走的就放火烧光。   勇士刚回去时,望着那一片焦黑破败的地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园。   青云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辛苦你了,先去吃点东西休息吧。”   老祭司从树皮帐子走出,盘起双腿坐在他身侧,脊背佝偻,长叹一声。   “当初选择帮助黄塬作恶,果然遭到了兽神的惩罚。”   青云搓了搓脸:“如今反悔也没用,只能找机会向黄塬报仇。只要您还在,青族就还有希望。”   翌日早,青云不再前行,而是安排勇士到附近查探地势。几日后,他们决定在距离幻想乡三天脚程的一处山坳周围建立新部落。   鹫收到消息,飞回去告诉貅。   貅拿着木炭在板子上写字,道:“和霍大猜的差不多。”   青族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在幻想乡盘踞的狩猎区附近落脚,不过幻想乡周围还没几个定居的部落,这儿地方空旷,够青族选的了。   幻想乡既要招纳外族兽人,也需要建立邻居。他们领地占据优势,以领地为关键要点,可以辐射多个而方向,随着越来越多兽族的迁居,他们也会成为幻想乡的外防线。   弱势的兽族加入幻想乡,能壮大他们的劳动力,加速生产,不愿意加入的,便走雇佣的关系,这一点和羱族是一样的。   羱族部落曾经实行过的策略,如今继续沿用,兽人们有了经验,上手比较快。   貅找到负责驯养的阿辛,将一小张卷起来的薄兽皮交给他。   “这个东西想办法交给霍大和白。”   阿辛瘸着腿将水桶放下,擦了擦手上的水,小心翼翼接过兽皮。   “貅领头放心。”   他有些紧张,同时也振奋着。   来到南方不久,兽人在附近的山野发现一种白鸟,准备杀来吃的时候被余白制止了。   阿辛摸着名为“鸽子”的鸟儿,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这种鸟儿果真如白说的一样,可以飞到要去的地方。   当然,训鸟过程的艰辛只有他和身边几名负责养殖的兽人知道。   可一想到这样的鸟儿能给外出的酋长和祭司传送消息,阿辛等几个兽人兴奋难忍,祈祷能顺利完成这个重要的任务。   **   青天白日,余白趴在霍铎尔背上,头戴斗笠,昏昏欲睡。   霍铎尔还有阿森这两天天不亮就沿着盐雾森林四周查探,遗憾的是没有找到穿过林子的办法。   跟来的阿迪惊呼,指着飞来的白鸟:“白巫,那是什么……呀,是来找白巫的吗”   山鸽直直落在余白肩膀上,歪了歪脑袋,咕咕咕。   余白精神一振:“是阿辛养的鸽子。”   没想到当初随口提议驯养鸽子的事情,居然被阿辛他们做到了。   他取下鸽子脚上的兽皮,小心展开,仔细阅读貅写下的文字。   青年透亮温和的嗓音清晰传入每一个兽人耳中。   “部落里居然又发生了矛盾,蛮不在,还好貅越来越有手段了。”   霍铎尔背着他:“借这次机会,正好练练他们。”   每个领头有着相当出色的本事,但仅凭个人能力独当一面还不够,得学会相互合作,才能托起整个部落。   也借这次时机,让来自各兽族的族人愈加团结。   如此,他和白才能获得更多自由,有了自由,便能像今天这样出来寻找物资。   余白点点头,表示赞同。   自从对方担任酋长,他做了祭司,很多时候都要分开忙着。   余白环紧霍铎尔脖子,日近正午,透过草帽檐,他发现霍铎尔居然带着他到了山顶上。   日光下,盐雾浓郁,毫无蒸发的迹象。   望着从高空略过雾林的山鸟,余白喃喃:“能不能打造羽翼,让我们像鸟儿那样飞过去呢?”   阿森精神一震,霍铎尔沉吟,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思考。   但他们在山上待了半天,发现这一带地方很少起风,没有风,想凭借羽翼飞过这么大一片雾林简直异想天开。   下山时,灰鼠族的长老出来寻长生阿迪两兄弟,路上被阿森逮到,拎着矮小的灰鼠兽人放到霍铎尔面前。   灰鼠两兄弟齐齐喊:“长老?!”   长老“哎哟”一声,仰望山一样的兽人,满脸惊悚。   阿迪跑过去扶起浑身颤抖的长老,安慰道:“别怕,这是幻想乡的酋长,那位是白巫,他们不会把兽人当成食物的!”   霍铎尔面无表情,他怀里的余白友善地朝灰鼠小老头儿晃了晃手。   阿迪喊着:“长老,白巫和霍大答应收留我们!”   又巴巴道:“白巫想穿过盐雾去对面的水神领域,长老,您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办法帮帮白巫么?”   长老不语,没有因为听到有部落接纳他们而高兴,始终抱着几分警惕的心态。   可到了晚上,长老吃过白巫用香料做的烤肉时,眼睛亮了亮,将对方送给他的肉小心藏起来。   长老藏这些肉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带回去分给饿着肚子的幼兽和雌兽。   他擦擦眼泪,不敢看向那传说中的巨人族,在灰鼠两兄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余白面前,仰着头看向他。   “白巫,我……我不知道怎么穿过雾林,但有个法子,或许你知道以后就有了头绪。”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们答应接纳我族兽人的话便不能反悔,可以吗?”   阿迪早就告诉过余白,灰鼠一族现在还有八十多个兽人,因为没有什么战斗力,平时只能吃野菜,捡一些野兽食用过的残骸,很少能食肉腥。   他道:“幻想乡正缺人手,只要你们愿意和我族族人一样勤劳干活,便能用双手换到吃穿用住。”   长老一忖:“跟我来。”   还没走出几步,差点被膝盖高的草丛绊倒。   灰鼠两兄弟连忙扶稳:“长老!”   又道:“天都这么黑了,要去哪里呀……”   长老:……   一时有点兴奋,忘记了!   回头悄悄一瞥,那个模样很好的祭司朝他笑得十分温和,没有嘲讽的意思。   他心定了定,觉得那个巨人族虽然可怕,但能拥有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祭司,新部落想必不会太差吧…… 第112章   翌日,在灰鼠长老的带领之下,余白、霍铎尔一行兽人来到盐雾野林的边缘。   天色亮得很早,他们到达时,旭日明亮,日光如同海水一样笼在林子高空。   此时雾气上落着一片柔和的金色光芒,金光滚滚浮动,树群稀疏,近乎无叶,只能从蒙蒙雾海中辨出枝节的影子。   眼前的自然景象很美,却因为少了几分生机,看起来寂寞清幽。   余白轻叹,谁能想到这片奇异美丽的景观之下,居然是个巨大的陷阱,只要迷惑其中,走进去了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霍铎尔瞥了眼灰鼠长老,余白抽出被对方裹在掌心的手,走到对面跟前,微微一笑。   “长老,请您指教。”   长老几时被这样对待过,连忙摆手;“祭司客气!”   说着,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树皮,里面装着好几块比他脑袋还大的烤肉,想着好处,便走到雾林边缘,指了指面前比他整个人还粗壮的树干。   “白巫,这些树可能就是关键。”   余白疑惑,走近了,正准备伸出胳膊往树干上拍一拍,被霍铎尔拦腰捞了回去。   “我来。”   余白:“……”   他碰了碰鼻尖,轻轻“嗯”一声。   霍铎尔上下检查树干,没发现异样。   旁边站得整整齐齐的灰鼠两兄弟连忙开口:“长老不会害白巫的。”   他们灰鼠一族可是最善良最与世无争的兽族了,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余白笑了笑,道:“别紧张。”   长生&阿迪:“嗷……”   因为白巫的一个笑容,兄弟两很快被安抚好了。   长老掏出一把石刀,对准树干外层使劲刮。   刀身嚯口太多,加上力气就那样,长老气喘吁吁地忙了好一会儿,还是阿森看不下去,抽出别在腰间的石刀转了转:“交给我,要怎么做?”   长老老脸一红,喏喏退到旁边,指了指狗啃似的树皮:“割一块树皮出来就好。”   阿森手起刀落,利索地割了块巴掌大的树皮。   “然后?”   长老使劲踮脚,阿森失笑,把树皮放到他手上。   长老捧着树皮走到余白面前,将树皮里的纤维剥了出来,紧接着又迈开几步,停在雾林边缘,把手里紧攥的树皮纤维伸进林子里。   余白微微睁大双眸,霍铎尔沉默,阿森等兽人凑近,满脸疑惑。   约莫十五分钟后,阿森惊奇地喊道:“颜色变了,白,霍大,这块树皮的颜色居然变了。”   灰鼠长老收起抬酸的胳膊,给余白呈上手里的东西。   “白巫,请看。”   余白“啊”了一声,结合眼前的变化,很快联想到其中关系。   “霍铎尔,我大概猜到这些树皮纤维的作用了。”   树皮纤维如果接触到盐雾,达到一定浓度后,颜色就会产生变化,从原色慢慢变成浅红,橘红,深红。   而变化的时间间隔,很可能是十五分钟,也有可能不是,得按浓度来算时间。   他不清楚森林边缘盐雾的浓度是否比里面的更淡,这个过程需要反复做了实验才能得出比较。   阿森问:“白,这块树皮变了颜色之后就会如何呢?跟我们穿过雾林有什么关系?”   余白望向霍铎尔,又看着周围充满求知欲的兽人,轻缓开口。   “做防护口罩。”   他们无法从高空飞过,那么只能走过去。   这种树皮没掏出来前长得好好的,只有接触雾气到一定程度后才会产生变化,不就意味着,可以利用树皮纤维,结合其他材料制作对应的口罩。   如果口罩里面的纤维层颜色变了,那就意味着到了更换新口罩的时候。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忖,又继续补充:“这只是假设和猜测,不能马上作数,要经过试验对比才行。”   灰鼠兽人满脸钦佩。   口罩,什么叫做口罩?他们从未听过,莫非是兽神降下的传承?   他们虽然不了解,但不妨碍被余白收服。   不了解的东西就是最厉害的。   *   霍铎尔打算按照余白的想法,先制作防护口罩。   阿森等兽人分头去找材料,一部分要找到动物的胆囊膜,这块材质防水性比较好。   一部分跟着余白处理树皮纤维。   最后还需要兽皮,他们启程之前就准备了不少鞣制过的兽皮,稍做整理就能立刻用上。   除此外,还得准备木炭,木炭和纤维充当口罩的过滤材料。   哪怕跟来的雄兽颇具野外生存经验,且手脚麻利,但光是收集材料这项准备工作,就让他们忙碌了一整天。   月光漫下森林,幻想乡的一行兽人又在林子外耽搁了一日。   *   第二天一早,露水打着草丛尖,云幕上还点缀着几许星芒。   天没亮,余白从霍铎尔怀里睁开双眼。   霍铎尔低头,照着他额际碰了碰,亲了几口。   “多睡会儿。”   昨晚余白忙到很晚,如果不是霍铎尔压着他睡,还不情愿休息呢。   余白闭眼,窝在宽厚的胸膛里,几分钟后,重新睁开眼睛。   他抻着脖颈,毛绒绒的发梢贴着对方的肩膀来回蹭。   “起来了。”   霍铎尔揽着余白的腰肢,被他蹭得心软。   肩膀和颈窝痒痒的,余白蹭几下就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眸弯弯,蒙蒙湿湿的。   纵使霍铎尔心里怜惜,也舍不得压着余白继续睡下去了。   他们起来洗漱,见状,周围的兽人陆续起身,先生火准备食物,待吃饱喝足,开始埋头研究如何制作口罩。   余白只简单说明了口罩的特征和作用,他戴过口罩,可具体怎么实践制作,也是第一次。   一行兽人抱着搜集的材料使劲瞪眼,起初干劲满满,不久后抓耳挠腮,最后大眼瞪小眼。   像阿森这群常年负责狩猎的雄兽,手粗心粗,让他们研究怎么制作口罩,比挨一顿打还煎熬。   所以兽人把希望寄托在余白身上,他们的祭司几乎无所不能,肯定能很快做出口罩那个东西!   日过正午,余白捧着不算成功的口罩陷入为难,他琢磨着该如何修改,忽然听见灰鼠老兽人惊呼一声。   靠在霍铎尔怀里的余白闻声望去,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只见灰鼠老兽人接过长生手上的东西,未敢打量太久,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到他面前。   灰鼠长老窃窃瞅了眼面色冷淡的巨人族,接着开口:“白巫,你看这个。”   长生和阿迪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余白拿着长老递来的东西反复端量,忽然露出洁白的小齿,笑了。   “比我做的还要好,挺符合口罩的样式的,长生,你很厉害啊。”   得到白巫赞美的长生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   “能、能帮到白巫就好!”   阿迪望着手上做了一半的东西,悄悄打量大哥做的口罩,暗中记住后,决定等会儿也要做出个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献给白巫看。   时间来到傍晚,幻想乡的兽人没什么收获,余白想尽办法做的口罩比较一般。   倒是灰鼠两兄弟,虽然看着矮小怯弱,但心细手巧,在这方面颇具悟性,连长老也完成的不错,三人一下午做出了六个最为接近现代款式的防护口罩。   队伍里叫做铠的原黑耀族勇士自告奋勇,说要戴上口罩沿着盐雾野林绕一会儿。   铠开了口,霍铎尔又选出另外一名兽人跟他一起戴口罩进去。   余白有些担心,霍铎尔右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发顶,左手牵出许多藤蔓,控制着,分别缠在两名雄兽腰上。   霍铎尔道:“如果遇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扯几下树藤。”   铠点点头,按余白的说法戴好口罩,义无反顾地迈入茫茫雾林。   场上最紧张地就属灰鼠兽人了,他们很担心做出来的口罩不管用,从而害死雄兽。   可看见从巨人族手上牵引而出的藤蔓,第一次见识到山神力量的长老备受震动,连连感慨后,又认为林子里的兽人不会出事。   此刻太阳还没落下,过了十五分钟左右。   霍铎尔操控的藤蔓安安静静的,还没等他把里面的兽人拖出来,余白紧盯着林子里走出来的身影,上前询问:“铠,你怎么样了?”   铠和旁边的雄兽站定,他们满头汗水,相互看了一眼,接着解下面罩,深深呼吸几口气。   待吸足空气,他们松了口气,笑了。   “霍大,白,我感觉没什么难受,出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不过吸了几口气就舒服了许多。”   余白先为他们检查身体,没发现什么异常,继而打开面罩最外层的兽皮,透过胆囊层,发现过滤层的树皮纤维已经变成了稍微深一点的橘红色。   灰鼠长老更是不可思议地凑上来,小心往铠的手背戳了戳。   “果真没事……!”   如此,隔天霍铎尔又分别安排兽人入林反复做了几次实验,等待结果的同时,灰鼠兽人加速赶制口罩,手指都快磨秃噜皮咯!   又过四天,霍铎尔领着余白,阿森等兽人,带上足够的口罩走进盐雾森林,同行的还有长生。   至于阿迪,先护送长老回领地去了,他们出来已有十日,再不回去只怕族人要给他们举行葬礼了……   余白头戴斗笠,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漆黑柔和的眼睛。   他攀在霍铎尔肩膀搂着,时不时观察随行的兽人。   按照短羽鸟给的消息,它们飞行约莫一个小时就能穿过雾林。霍铎尔第一次入林,在确保前方道路安全的情况下,按照速度,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就能走出林子。   中途,他们换过五次口罩。   日过正午,到了骄阳最浓烈的时刻。   哗——哗——   霍铎尔凝神,好像听到不同以往的水声。   余白拍了拍托在腰臀上的那条手臂:“是海浪,海浪的声音!”   一行兽人走出茫茫雾林,倏地,他们睁大被阳光晒得刺痛的眼睛,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声,呆在原地没动。   眼前碧空无垠,近岸浪花卷起一道道白墙,落下凉丝丝的水。   蓝色的海域连着天,望不到头,泛出绵延的金色波光。   潮湿清爽的气息扑面袭来,余白有斗笠护着还好,就是兽人们没想着躲开,一个个都被卷来的浪潮打湿了头发。   他们没到过这样的地方,一下子愣了,虽然不明白水神领域是否暗藏危机,但走出林子后亲眼见着这般场景,只觉豁然开朗,恨不得一头往水里扎进去。   余白抿唇一笑,擦了擦沿着霍铎尔发下流淌的水珠。   霍铎尔霎时清醒,握紧他的手,又立刻摘下他的口罩,定睛望着,露出淡淡的笑意。   “白,是你指引我们来到了水神领域。”   长生早就趴了下来。   “白巫……”   阿森等兽人也动容,他们单膝跪下,手握成拳头抵在胸膛。   霍铎尔抱着余白转了两圈,慢慢把他放下。 第113章   进入夏季三月的上旬,气候暑热,人数比较少的部落白日里懒洋洋地,兽人们藏匿在领地内纳凉,挨过傍晚,等稍微凉快了才出去觅食,而幻想乡却愈发忙碌。   这一带的兽人们都在议论这个崛起的奇怪部落。   部落叫做幻想乡,有着独特又高大的东西遮挡,黢黑黢黑的,仿佛是个遮蔽天日的怪物。   至于领地里头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外,胆子大一些的兽族远远瞧过幻想乡的狩猎队,他们新奇地看着异常高大结实的勇士,看傻眼了,私下传了好些日子,还是比较年长的兽人听过一些,告诉他们那个兽族叫做巨人族,巨人族传承山神之力,不能招惹。   于是各兽族躲得远远的,原本想多招纳一些人手的貅好奇,连着几日,阿力都没在周围寻到别的兽族的影子,想宣传一下部落招收人手的消息都没地说去。   过几日,打听清楚此事缘由后,貅失笑不已。   他喊来大河,吩咐对方白天出去采集时,带上原山狸族的兽人,走远些,放大嗓音“不经意”谈论一下部落的好处,还要着重“告诉”偷窥的兽族,巨人族不把兽人当食物,更不会无缘无故与别族为敌!   山狸族现在可是新加入的部族里最拥护幻想乡的兽族,要让他们说出新部落的好处,可算找对了人!   短短两天,经过他们发自肺腑的真情宣传,藏匿在这一带的兽族陆续知道幻想乡原来是这样一个部落。   他们听说幻想乡里没有奴隶,只要干活就有粮食吃,有能遮挡风雨的房子住。只这两个条件就让不少兽族蠢蠢欲动,但又害怕是陷阱,没敢贸然行动。   隔天,遇到大小河兄弟带着一群山狸族兽人采集野果,灰狸族的小领头没忍住,悄悄找到两兄弟。   灰狸族和山狸族祖先出自同一脉不同的支系,过去,山狸族是规模最大的一族,可惜被黄塬部落吞并,整族都被抓去当奴隶了。   至此,躲躲藏藏的灰狸族很少再见到山狸族,偶尔远远地窥见一眼,都是雄兽被黄塬勇士压着外出做苦力,而这帮做了奴隶的兽人脏兮兮的,身上带着伤,看起来就跟死了没区别。   他们害怕落得跟山狸族同样的下场,藏匿了数年,总之不太好过。   二十几年过去,灰狸族也没什么人了,可他们居然再次见到山狸族,还是面貌完全不同的山狸族。   灰狸族的小领头打量精神焕发,脱胎换骨似的大小河,眼睛微微发直,忐忑不安地靠近了,忍不住问:“那个幻想乡当真那么好么?”   “黄塬会不会欺负到里面去?”   大小河跟身边的族人笑得合不拢嘴:“幻想乡是很好的部落,酋长和白巫,还有各个领头都很好!”   小河有些心酸:“灰狸一族如今还好吗?”   开口的小领头,灰捷摇摇头。   “不太好,这些年躲躲藏藏的,有些被黄塬部落抓走的,有的被野兽咬死了,剩下的没多少了……”   小河:“跟我们回部落吧,白巫是兽神指引的祭司!部落里的族人会接纳大伙儿的,我跟小河现在有房屋住,你看我身上穿的麻衣,好看吗?每天还能吃一顿肉!”   灰捷舔舔嘴巴,不可置信道:“每天一顿肉?!”   大小河点头。   他们还没说完,不止一顿肉,还能吃三顿食物呢。   无论放在哪个部落,只有酋长,祭司才有这种待遇!   不光如此,部落里的雌兽、亚雌兽可以自行选择喜欢的兽人结成兽侣,雌兽不再像过去那样要为雄兽一直繁衍,如果被逼迫了,鹫领头会严惩对方!   山狸族说不完幻想乡的好,说着说着,他们眼睛里淌出热泪,灰捷等灰狸族被感染到,一起留下泪水。   当天,灰捷跟随大小河进入幻想乡领地,他长大嘴巴,心想:原来越过又高又结实的大门以后,里面竟是这样的光景!   翌日早,灰捷带着身边的几个雄兽返回藏匿的领地,把剩下的全部族人接进新部落。   *   比起领地的热闹,海边也热闹了不少。   天刚亮,余白从帐子里钻出来,背后贴着霍铎尔的胸膛,与他十指交口,感受夹着水汽的清风吹拂,远处,海平面连出一道无边无际的金线。   朝阳缓缓升起,海里犹如燃烧起一片燎原大火,波光绚烂,壮阔瑰丽。   余白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目不转睛,紧攥着霍铎尔的手指,遏制不住地喜悦。   霍铎尔还算沉稳,阿森这帮勇士就不太淡定了,没见过世面,满腔热血沸腾,恨不得干点什么发泄一下,于是连连吼叫。   还有跟来的灰鼠兽人长生,他原本内敛安静地抱着柴火准备生火煮食物,看见从水神领域上升起的太阳,情绪难以抑制,捂着嘴巴流下满脸眼泪。   过了一阵,余白侧首,打量神色各异的兽人,和霍铎尔相互对视,噗嗤一下,笑了。   他背回身,与霍铎尔面对面,坐在雄兽腿上胳膊环住脖子搂了起来。   停留在附近的海鸟很多年没见过水域出现过别的兽族了,往年这里清清冷冷,今天却有了兽人的痕迹。   它们也不怕生,歪着脑袋嘀嘀咕咕地打量。   *   早食还没煮完,余白难得缠着霍铎尔回到帐子里。   兽帘落下,许是受到景致影响,他情绪激扬,红着脸,却主动放开了胆子和矜持。   余白兔子似的抱着霍铎尔坐下。   薄薄的麻布衣衫拨至肩侧,肌肤泛出绯红。   霍铎尔固定他的坐姿,在撑起来的地方不住揉搓,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剧烈抽颤。   余白僵硬一瞬,盯着被粗糙大掌覆盖着,显得有些夸张的肚皮。   半晌后,   他张开濡湿的唇深深呼吸,继而夹紧膝盖,摇得有些快。   潮水涨落,哗啦啦作响。海风一起,兽皮帐篷里不时晃得更加的快了。   阿森一行雄兽都当做没看到,鼻子喷发着热气,实在挨不住,走到海水里让身体冷却一下。   长生专注盯着锅里的食物,哪都不敢看,更不敢听,   余白在霍铎尔怀里睡一个回笼觉,还做了梦,居然梦到很多金灿灿的大贝壳。   睁眼时,他搓了搓红扑扑的脸。   霍铎尔听到动静,送了点温水进来。   “白,还难受吗?”   说着,帮他擦脸,揉了揉他的肚子。   余白支吾地开口:“没、没事……”   又问:“什么时候了?”   霍铎尔:“刚过正午。”   余白脸红,居然睡了大半天。   他慢吞吞跟着对方走出帐篷,阿森他们不在附近,沿着海域前岸散开查探去了。   长生悄悄往余白身上瞥,没敢抬头。   白巫不愧是白巫,连巨人族都能挨住……!   余白开始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躲到霍铎尔背后,望天。   霍铎尔忽然开口:“有人在看我们。”   余白疑惑,只见霍铎尔几步走进浅摊,左手歘地钻进水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有着坚硬白壳东西。   那东西左右震动,发出“嘤嘤”的声音。 第114章   “贝壳?”   余白凑上前,打量霍铎尔手上拿的东西。   霍铎尔伸手,再次往壳子上戳了一下,它又发出“嘤嘤”的动静。   余白觉得新奇,眸子都睁大了。   “……怎么还会出声,好像在说话?”   “霍铎尔,你能听得懂吗?”   霍铎尔摇头,瞥见兽侣想上手摸一摸贝壳,抬手阻拦。   “这东西古怪,别碰。”   虽然贝壳毫无攻击性,但霍铎尔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心。   余白听对方这样说,“噢”一声,没有非要触碰贝壳,乖乖点头,肚子咕噜一声,饿了。   食物早就煮好,霍铎尔领着他到石灶前。   吃东西的时候,沿着海岸四周巡视的阿森等勇士回来,报告目前的情况。   “霍大,白,没有发现贝族兽人的痕迹,也没找到白说的天然盐坑。”   阿森挠挠头,有些丧气。   “要不等会儿我继续出去找。”   海岸线很长,好似望不到头。   前方,林立高耸嶙峋的海石,但那仅凭肉眼观测到的,具体有多远的距离还未清楚。   海风一起,浪潮冲击巨石,周围并不像能生活的环境。   兽人们围成一圈商议,阿森瞥见白壳,舔舔嘴巴,问:“白,这能吃不?”   不怪他嘴馋,而是河虾河蟹之类的太好吃了。   以前兽人认为这些东西壳硬肉少,又没什么滋味,因而很少食用。   可自从被余白开发出新的煮食办法后,小小的东西在他们嘴里变成了美味的小零食,只要在水里看到带壳的总想着捞起来,下意识馋那一口。   未等余白开口,静置安放在沙堆里的贝壳又一次发出“嘤嘤”的动静。   阿森一帮勇士挠挠耳朵:“什么声音?”   十几双眼睛盯着贝壳;“它还会叫?”   余白也好奇,这贝壳嘤嘤嘤的,似乎被刚才的话吓到了。   他裤腿往膝盖一卷,蹲在沙子上,睨了眼霍铎尔,有对方看着,伸出食指往贝壳轻轻戳了一下。   霍铎尔捧着碗道:“白,先吃东西。”   余白回到对方身边坐下,啃着骨头上的肉时,发现那紧闭的贝壳轻轻抖动,轻轻嘤了一声,忽然打开了一条缝,像张开嘴巴似的。   霍铎尔盯着贝壳,没让余白过去。   到了下午,探查的兽人勇士回来了,依旧没发现任何贝族生活的痕迹。   霍铎尔没打算浪费时间,按余白说的,吩咐大伙儿去搜集材料,挖晾晒的场地,准备提取海盐。   这天之后,连长生都没闲着。   对于长生来说,能跟随白巫做事,得到祭司的指示,那可是天大的幸运!   听白巫说,要把水变成盐……   这些水居然能变成珍贵的盐?!   在场的兽人都不敢相信,霍铎尔同样疑惑。   可余白已经开口了,他照做就是。   白作为兽神宠爱的祭司,跟着做准没错的。   这次提取盐晶用到了两种办法。   一是盐田蒸发的办法,选取好合适的场地,挖出池子,接着引入海水,通过日晒蒸发水分后析出盐晶。   时至暑夏,海边虽然风大浪大,可日照也足够强烈,只要规避妥当不被浪潮冲回海里,耐心等待即可。   另外一种就是煮盐法。   岸上堆砌许多砂石,兽人把这些石头拾取起来,先制作成简单的过滤器,去除比较大的杂质,再用木炭吸附部分杂质和异味。   他们把改善处理过的海水加热,煮到沸腾,待水分完全蒸干,便真的析出了盐晶。   锅里煮出盐晶的时候,一帮强壮的兽人勇士挤着身躯凑到锅前,他们呆愣愣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兽神在上,竟然用水煮出了盐!”   “兽神保佑!”   “白什么时候骗过大伙儿?”   长生直接嚎啕大哭,不是伤心的落泪,而是因为太兴奋了。   连续几日的劳作得到那么大的回报,灰鼠一族居然也有被兽神眷顾的一天!   霍铎尔没跟这帮兽人凑,只牵着余白,揽着他的腰在石头上坐下,搅了搅热好的汤,看着他喝。   余白浅啜几口,唇瓣油亮。   沙子上的贝壳又开始“嘤嘤”了,壳打开一条缝,企图能吃到点什么。   余白每次吃饭,它都要张嘴求喂,不给吃的就一直张着缝,连着几日,吃不到任何东西。   虽然就两张壳,但余白从它身上看出了点可怜的感觉。   这个贝壳被扣押在岸上,奇奇怪怪的,也没有同类或者别的兽人来寻它。   余白和霍铎尔商量:“给它吃一点?”   霍铎尔点头。   观察几天,贝壳确实没有威胁,便同意余白跟它“玩耍”片刻。   余白往贝壳缝隙里丢了一条鸡肉丝,壳“嘤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欢快。   喂完一块鸡肉,余白眼睫弯弯地回到霍铎尔身旁坐下:“它好像挺开心的。”   夜色四起,星垂海域。   除了值守的勇士,别的兽人贪凉,光着膀子在浅滩上泡着。   长生哪都没去,负责看火,只要煮出新的盐晶,就会激动得落泪,朝着天地跪拜,嘴里念叨着感谢兽神,感谢白巫什么的,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   余白到时间就睡了。   帐篷里摆着一些捡到的海螺,颜色挺漂亮的,可以带回部落送给兽人做礼物。   贝壳也在帐子里,摆在矮桌上,映着微弱的火光,壳身散发出迷幻莹润的光泽。   余白蜷在霍铎尔怀里,彼此交颈而眠。摆在角落的贝壳散发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霍铎尔忽然感到一阵头疼,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他拥紧怀里的兽侣:“白!”   余白脸上都是汗,竟疼得已经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霍铎尔盯着帐篷里的光源,正欲将它丢出去,眼前陡然一亮,陷入白茫茫的光圈里,怀里的温软越来越空,他下意识箍紧手臂。   “白!”   **   霍铎尔睁眼,怀里空荡荡的。正当他着急地寻找余白时,一抬头,愣了一下。   眼前草坡青绿,绵延的小路上,跑着一个小小的,背着箩筐的男孩子。   那眉眼瞧去,等比缩小以后,不就是他的白?!   余白也傻眼了。   他居然看到了五岁的自己。   不但如此,霍铎尔也在旁边看着!   他走到对方面前,试图牵起那只大掌。   “霍铎尔!”   没碰到,对方也没听到他说的话。   霍铎尔瞅见小小一团的余白往前跑,想也不想地跟了过去。   乡村僻壤,沿山而建,住户有四十多家。   小余白背着箩筐里的药草回了自家小院子,门前,母亲正在收晒干的衣服,外公拎着锄头翻种在地里药草。   小余白被外公抱到腿上,翻了翻箩筐里的药草,笑呵呵地夸他聪明,母亲凑了过去,也笑,说:“小鱼好厉害啊!”   霍铎尔跟着走进院子,看着被老人抱在膝盖的小余白,结实的手臂穿了过去,想把人抱自己怀里,仍是没碰到。   余白站在他身边,看着难得陷入呆滞的伴侣,再看向母亲和外公,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第115章   风吹稻浪,长长细细的田垄交错伸展,山坳两侧谷地绵延,泛出一片美丽的橙黄。   小学建在村口小卖部里头,学生拢共二十几个。   下午放学比较早,小余白背着母亲手工缝制的单肩书包,走出小卖部没多久,很快沿着狭窄的田垄跑了一路。   几只蜻蜓惊得飞了起来,它们落在远远的谷穗上,两颗宝石般的大眼睛在日照下透着幽光,仿佛在狐疑地盯着跟在小余白身后的奇怪的“人”。   那是什么,怪物吗?!   霍铎尔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但他看见了白很小的模样,白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与白给他说过的信息有些相似,莫非这就是兽神生活的家乡   来不及多想,高大的巨人族紧护在小余白身边,目光舍不得挪开半分。   小时候的白,竟这样鲜活。   余白也跟着霍铎尔跑,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太熟悉了,是他的过往。   *   到了夜晚,院子内的草丛上飞着一簇流萤。   萤火虫钻进房间,只一张床,简单的衣柜,柜子左侧是一桌一椅,正对着方形的窗口。   灰白的墙上了个白炽吊灯,小余白一身蓝色的短裤短袖,身子板正,柔软漆黑的微卷短发垂落,右手攥着笔认认真真写作业。   此刻,霍铎尔半曲着腿坐在地上,低头专注看着怀里小余白,偶尔瞅一瞅小余白写的作业本。   余白这几年教霍铎尔认字,作业本上的字霍铎尔差不多能认全。   直到母亲敲了敲门口:“小鱼,睡觉了。”   小余白这才收起作业本,先到院子里从水龙头下接了杯水刷牙,然后回屋睡觉。   拉了灯,四周漆黑,窗口漏下一束月色,还有几簇晶绿色的萤火。   余白到另外两间屋内,先后看过睡觉的母亲和外公,这才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室内因为多了巨人族而显得逼仄,余白扫了眼小床上的自己,接着,眸光落在蜷起高大身躯、侧躺在地上的兽人身上。   霍铎尔像个忠诚的大野兽,守着小床上的自己。   一觉安然。   *   平和的年少时光很快被打破,刚上初中的小余白有天不舒服,他被送去急诊室,校医叫他到大医院做个检查。   起初,小余白没在意,又过几天,疼得实在难忍,外公带着他到县城里的医院检查,县医院又叫外公带他到省里看。   母亲和外公带他坐着大巴去了一趟省城。   余白“坐在”车内,回顾过去,心里有些难受,但平静居多。   霍铎尔有些无措,手指轻轻往小余白脸上碰了下,见他抿着唇,安静的忍耐着,恨不得帮他做点什么。   来到省城医院,检查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小余白确诊了骨癌,好在发现得还算早。   一瞬间,母亲差点晕倒,觉得天都要塌了。外公忍着面部的抽动,抱着似懂非懂的小余白,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小鱼那么听话聪明,养一养就会好的。”   小余白听了外公的话。   治疗一段时间,他回到学校上课,那会儿他只记得自己生病了,不能像原来那样蹦蹦跳跳,越来越安静了。   太安静的男生有点不合群,小余白有点孤单,干脆自己看书,不知道旁边有个很大的巨人族坐在地上看他。   余白叹气,走到霍铎尔旁边一起坐下,手肘撑着书桌,对着小余白发呆。   *   画面一转,几年过去,刚成年的余白已经在乡下住了很长时间,最开始他还在医院里疗养,但家里没钱了,捐筹的钱维持不到他后续的治疗,只能把他接回来。   母亲跟着一位叔叔白天到县里打零工,到了晚上,叔叔骑着电车载母亲回村里照顾他,两人挣得的钱全部合计着给他攒医疗费用去了。   外公山上山下跑,把采集的药草带到县里卖,到周围的村子里给人看病,收些费用。   小余白长大了,没了年少时滋养出来的圆润鲜活的模样,瘦得很可怜,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骨癌晚期。   霍铎尔看着小余白一点一点虚弱下去,起初无措,痛心,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剩下的,唯有始终不变的守护的姿态。   霍铎尔跟在余白身后,日复一日,昼夜不分地守着痛得无法阖眼的少年,   而在一旁把所有过往和发展看在眼里的余白默然无言。   他轻抚床上因为疼痛而隐忍颤抖的自己,想给那个自己带来一丝慰藉。   良久,指腹穿过霍铎尔的手掌。放在对方皱起来的眉头上摸了摸。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默,母亲和外公憔悴了许多,有时勉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给他擦身,过程擦着擦着,嗓子一哽,连忙背过身蹲在地上咬牙吞泪。   医生私下和余白来了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属于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对着贫瘠窘困的家,细望付出多年,愈发憔悴的亲人,夜晚,余白忍着浑身的痛,他写下一封信,用笔盒压着。   他悄悄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霍铎尔跟随,直至停在一片静谧的湖泊前。   月色如洗,湖面像一面镜子。   镜子照亮了余白两级反转的过去。   少年余白静静驻足片刻,随即下了决心,抬步往湖水里迈入。   霍铎尔觉察他的意图,跑到面前阻拦。   “白,不要!”   “不要下去,求你,白——!”   霍铎尔奋力拉着余白,想把他抱上岸,可冰冷的水逐渐淹没了他的身子,脖颈。   霍铎尔兽目里含着泪光,低沉吼了几声,紧跟着跳下去!   余白看着少年的他和霍铎尔一起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凉之中。   他呆呆地抬眼,月色刺得他瞳孔一晃。   “不要跳!霍铎尔!!”   “回来,霍铎尔,别跳——!”   这一刻,余白好像听到了心里的另一道声音。   [后悔吗?后悔投湖自尽吗?]   [只要你不想,就不会死,还可以回到过去的日子,想想你的亲人,看,他跳下来救你了。过去做的,你后悔了吗?]   [现在你有选择的机会,只要反悔,就能回到过去……]   余白头痛,仿佛有万千绵细的针刺着,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后悔吗,他后悔做过的决定吗?   月色更亮了,余白忍着痛抬眼,脑海一闪。   又过了两年。   外公大限已至,病逝了。   乡下一如过往,安安静静地,风里飘荡着田野的气息。   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口坐着几名留守的老人,他们顶着花白的头发晒太阳,望着远处的谷地、乡道,不知道看些什么,心里想些什么,一看就是一天。   母亲一蹶不振,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陈叔叔始终留在身边给与她关怀和照顾。   余白心里一酸,他知道的。   自从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离开以后,母亲只有他和外公。   对于陈叔叔的陪伴,虽有好感,却因为他的缘故,怕拖累对方,始终不同意再婚。   原来他自尽的两年后外公也离开了……   那么母亲……   余白急急忙忙跟着,母亲在陈叔叔的照顾下能自行活动了,身体也养好了几分。两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说几句话,陈叔叔去田里干活,母亲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发呆,接着去余白的房间里坐。   又过半年,母亲精神有了好转,兜兜转转十多年,她跟陈叔叔结婚了。   两人在乡下住了一年,为了方便去医院,陈叔叔拿着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前到县城里买了间比较小的二手房,布置干净后,接母亲过去生活,带她去医院看病方便了许多。   时光就这么平稳的,安静地流逝着。   余白看着母亲学习用手机拍摄视频,让陈叔叔教她怎么发到网上,跟附近退休的老姐妹们跳跳舞,聊聊天,不自觉露出浅笑。   那个时不时从他脑海冒出来的声音停止了,他有了答案。   他不后悔过去做的决定,他看到了母亲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平静安稳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没有发生的事,没有走过的路,何必去奢想那条路的好?   “我不后悔!”   余白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   场景破碎,再睁眼,余白困在结实的胸膛里。   顾不上脸上的冷汗,他拍了拍霍铎尔抽搐的面孔。   “霍铎尔,醒醒,别跳,别陷进去!!”   霍铎尔置身在冰冷之中,怎么都触碰不到自尽的白,他的兽侣……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至此闭上眼睛,白,我会跟着你守着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自尽……   霍铎尔脸上一疼,好像被什么用力打了一下。   紧接着,耳朵也有些疼,热乎乎的,似乎听见一道声音。   他心里空空的,白,他的白在哪里?既然结契,就会永远在一起,白怎么能……   结契?   霍铎尔瞬间抓住了空白的,被遗忘的要点。   是啊,白不是在他怀里睡觉吗,怎么会投湖?   怀里,他怀里的白,余白就在他怀里!   那么,这里是……   “白——!”   余白捧起霍铎尔的脸,碰了碰被他打得微微泛红的部位。   “终于醒了……”   他凑上前,搂紧对方的脖子。   “是不是做梦了,别去想那个梦!”   霍铎尔惊疑不定地打量怀里的青年,头脑恢复理智后,兽目一扫,投向散着微光的贝壳身上。   他脸色一冷,一手紧揽余白的腰肢,五指抓起,势必要碾碎它!   “别杀他——!”   帐子外,海风一吹,兽皮帘子掀开。   阿森等兽人都昏睡着,海雾中,几个大蚌浮出水面,蚌壳犹如洁白的平地,壳一开,走出几名雌雄莫辨的兽人。   他们发丝垂地,肤色透露着一股病白,穿着皎蓝的纱衣,头发和肌肤上点缀着莹亮的珍珠。   此刻他们神情紧张,对上巨人族冷酷冷情的脸,再次恳求:“别杀他。” 第116章   “他?”   余白打量霍铎尔手上的贝壳,心里的疑惑再次加深。他往箍在腰上的大掌轻轻一拍,示意对方放松点力道。   掌心的力气缓了几分,却依然把他揽在身侧。   余白打量眼前从海底大蚌里走出来的人:“你们是谁?”   领头的青年盯着霍铎尔捏住的东西。   “贝族。”   余白喃喃:“贝族兽人……我刚才做了个梦,可否与这个贝壳有关?”   又仰头望向兽人:“霍铎尔,你……是不是也做了个梦?”   霍铎尔微眯双目,拇指一捏,仿佛下一瞬就会将贝壳碾碎。   “嘤嘤嘤”~   哎呀呀~   贝壳发出孩童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淘气。   若在前几日,余白还会抱着好奇心观察它,但经历了前不久的那场梦境,此刻不敢小看。   青年咬牙:“别——!”   霍铎尔并不废话:“再不老实交代,它就没命了。”   “你们敢这样对我族族巫,定会遭到诅咒的!”   “梦长老,何必跟这群野蛮的兽人浪费口舌?!他们一过来就想方设法从这里取走圣盐,趁他们来的人不多,该把他们全杀了!”   霍铎尔花臂微抬,五指操控,很快,沿岸周围有了动静。许多藤蔓犹如爬蛇延伸而来,将口出狂言的贝族兽人紧紧捆住。   领头的青年,也就是梦长老一下子变了脸色。   山神之力?!   眼前的人竟是守山一族。   他们可以制造环境迷惑兽人,甚至野兽,但这并不包括木灵一物。   “你、你别伤了他,”梦紧了紧手里的血红色珊瑚骨杖,又扯了一下嘴角,眼中含着愤怒和怨恨。   “你们这些地上来的兽人果然还是那么凶蛮贪婪,占去圣盐不够,还要伤害我族人,比诅咒还可怕!”   霍铎尔直接捏碎了手上的一半贝壳,那贝壳的嘤咛声有些哀痛。   “族巫?”余白没有遗漏刚才听到话,“这个贝壳是兽人,贝族的族巫?”   梦干脆地点头:“没错,族巫最擅长制造幻境,只要你们内心怀有一丝欲望,吸收了它释放的气息后,便会寻着内心引入幻境。”   霍铎尔想起梦中压抑窒息的痛苦,冷声问:“若不醒来会如何?”   梦:“会永久地沉陷在幻境中,直到悄无声息地死去。”   余白脊背一冷:“我们过来只想拿些盐,没有为难过任何兽人,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梦冷哼:“盐……你口中说的盐,就是贝族圣物。那盐雾没能阻挡你们倒是让我小瞧了。地上竟然出现了能破解盐雾的兽人,还想出打制圣物的办法!”   “你们这种来自地上的兽人,心都是黑暗的,过去残害我族人的性命,将水神领域搅得天翻地覆,我杀你们有何不对?!”   说着,梦狠狠地盯向霍铎尔。   “我看你力量强大,为何要为难我族族巫?!”   追溯到许多年前,那时候山神,水神,火神都在一起生活,后来神划分了界限,占据各自的地盘。   时间过去很久,神陆续从兽世大陆上消失,可这些神选中了一支能延续他们力量的种族。   梦说道:“我贝族得水神的传承,与你山神一族本该亲近的,为何要为难我?”   霍铎尔:“你要害我的兽侣,我族祭司。”   梦:“……”   余白方才还有些紧张,这会儿听他们来来回回地交锋了几句,内心无端地不再慌乱,反而添了点安定。   他甚至露出一丝友善的笑意:“我认为我们两方之间有点误会,梦长老是吧,我和霍铎尔带着幻想乡的兽人来到海边,当真没想过伤害任何贝族兽人,你刚才话里指责的那些行为,是别族兽人所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如先后退一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当看在水神和山神的面子上,可以么?"   过去几年,负责谈判的工作都交给霍铎尔或者泽来处理。   余白第一次站出来跟别族谈条件,心里微微发憷,但更多的,则是无畏的勇气。   或许受梦境影响,当他亲眼看见霍铎尔面露惧色,毅然决然地下水救他,甚至与他在水底赴死……   余白受到了太大的震动。   他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拍拍腰上的那只手掌,无声地诉说着:我在。   从梦中惊醒后,霍铎尔神思恍惚,唯有抓紧掌心里的人,触摸那份温软,才能确定余白就在自己身边。   直到此时,依然不敢回想,不敢去想梦中的画面。他害怕看到那样瘦弱的白,他的白,竟然被湖水一点一点淹没,而自己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霍铎尔紧盯余白鲜活的神色,久久,难以回神。   这样纤小的兽侣居然主动挡在他面前和贝族长老交谈。   余白率先盘腿坐下。   他双手抱膝,倾听海浪的声音,遥望银河闪烁的星幕。   “能不能先让阿森他们醒过来?”   梦:“你……”   霍铎尔看穿他的想法,打断道:“白是我族大祭司,穿越烟雾森林,制盐的办法都是白想出来的。”   又道:“贝族不会制造圣物,白会。”   “白是兽神最宠爱的弟子,如果贝族无心与我族合作,那么你们将会失去一个宝贵的机会。”   梦一脸狼狈。   贝族不会制造圣物居然被那么快看出来了……   想起过去那群地上的兽族,为了逼迫他们交出圣物,联合起来残害他的族人,梦咬牙切齿,恨不得剥光那些兽人的皮,拆了他们的骨……   咕噜……   梦:“……”   他摸了摸肚子,脸色讪讪。   同时,昏睡在周围的阿森等兽人接二连三清醒,待看清楚眼前的形势,纷纷拿起木茅,对准贝族兽人。   “霍大,白,你们没事吧?!”   余白摇摇头。   霍铎尔:“把东西放下。”   余白见梦依然巴巴盯着霍铎尔手上的贝壳,道:“霍铎尔说话算话,你愿意跟我们谈判,就不会伤它、”   说完,转头问灰鼠兽人长生:“锅里还有晚上剩下的食物吗?”   长生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的,白巫。”   余白:“都拿过来吧。”   食物有点冷了,霍铎尔从怀里摸出两颗燧石,打了火,锅上的食物慢慢加热,冒出浓郁的香味。   梦和几个贝族兽人眼睛都不看过来了。   一会儿看他们的族巫,一会儿盯着巨人族手上的能打出火光的石头看,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吞咽嗓子。   这是什么食物,和水神领域里的完全不同,好香……   梦更加饿了。   在霍铎尔掌心,被捏坏了一半壳的贝族族巫也馋,和前几天那样打开一条缝隙。   因为有一半壳坏了,看起来颤巍巍的。   余白始终维持着笑意的嘴角微微一抽。   “……”   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吃。 第117章   夏去秋来,酷热褪去,山峦被秋光镀上一层温和的色彩,空气里夹着果实成熟后的香甜。   南方的土著兽人早就习惯了季节的更替,游散的兽人群开始囤积食物,避免和大部落的狩猎勇士队伍对上。   大部落觅食豪横霸道,小部落和游散的兽族基本分不到丁点儿,所以只能尽早避开,省得粮食都被抢光了。   但今年情况不同。   黄塬部落比往年更早的派出勇士打猎,途中,若遇到游散的兽族,二话不说全都抓了,带回部落充当奴隶。   被抓的兽族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过去,像他们这种没几个兽人的小部族从不被黄塬放在眼里,被吞并的那几个部落,至少都在中型规模以上,今年为什么连他们都不放过了?   没等这几个势单力薄的兽人哭完,刚被压到黄塬的领地,等待他们的,便是日夜不分的苦力活,仅有的雌兽,还被占去了!   听着木屋内传来的哭声,广场上干活的奴隶神情麻木,对这一群被抓来的游散兽族实在分不出多少同情心。   在黄塬部落被奴役了几十年的山狸族,往领头虎居住的木屋远远望去一眼。   杂乱的头发遮去他们枯瘦的面容,没有兽人发现他们眼里燃烧着一把枯火,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自从黄塬的小领头,大头不见之后,听说是被另一个部落抓去了。而山狸族被派出去充当肉盾的勇士,似乎没有回归兽神的怀抱,而是在那个部落里活了下来,   为此,黄塬的首领越来越暴躁,恨不得拿他们发泄火气,山狸族的日子愈发痛苦。   即使如此,每每深夜,当他们回到又脏又破的棚子底下休息时,透过枯草似的头发遥望黑夜,麻木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波动。   他们隐约有些预感,族人在那个部落还活着,并且比过去过得好。   留在黄塬的山狸族死了就死了,只要那个部落的族人好好的,山狸族就没有陨灭,仍有希望延续后代。   黄塬趁着夏秋时分扩大了捕抓奴隶的范围,买来得及跑的兽族全被抓了起来,强壮的雄兽安排到勇士队伍里,充当肉盾防护。   他已经遣部下探查过,幻想乡的酋长和祭司都不在,没有了首领,趁着对方忙于狩猎屯粮的时候动手,说不定能一举把对面整个部落吞灭了。   抱着这份野心,虎清点勇士,准备选个合适的时机偷袭幻想乡。   *   幻想乡内部,一派秋收忙碌的景象。   大小河每天天不亮带着族人下田割稻,累是累了些,可没有谁抱怨,反而充满喜悦和干劲。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栽植,刚入秋,田地便压了漫山遍野的稻穗。   稻子沉甸甸的,耀眼璀璨的颜色在落日的映照下,犹如燃烧在山间的野火。   那几名负责研究栽种的老兽人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祭司。   大小河每日也都为祭司祈祷着,希望祭司能顺利到达水神领域,兽神保佑!   酋长和祭司已经离开部落一个多月了,如果不是阿辛传出去的鸽子顺利把信卷交到祭司手上,部落里声望比较高的长老们没一个坐得住的,恨不得马上安排勇士出去接他们的酋长和祭司回来。   幻想乡的每个兽人,无论老少强弱,几乎都分到了工作。   有的下田割稻,有的外出采集,手艺比较巧地加工鞣制皮毛,纺织麻布,经验丰富的负责捕捉猎物。   雄兽加快进度搭建住宅区的房屋,争取在天冷之前让更多的族人能住进比大棚还要好的房子。   通往部落的山道里,蛮跟泽外出三天,这天抓了二十多头彘猪牦羊回来。   他们没有马上杀死这群强壮的猎物,只将它们弄伤腿脚,带回部落后交给阿辛驯养。   能养的就养久一些,有些能生崽子,还有的可以产奶,羊身上的毛割下来可以做保暖的衣物被褥,总之,抓到的猎物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杀死。   反复利用,创造价值,这些都是祭司传授给他们的知识。   哎,他们好想祭司啊,也不知道酋长跟祭司在外面怎么样了?   入夜不久,领地的广场上燃起温暖明亮的火焰。   南方的秋天还没开始冷,兽人吃饱喝足,有的不想那么早休息,这会儿都聚在广场周围便干活边闲聊。   在瞭望塔上值守的雄兽发现关口外飘着几丝烟雾,待他想探查清楚,那烟雾却又不见了踪迹。   两处瞭望塔的雄兽揉了揉眼睛,并未因此大意,先凑到一块做了核对,直觉并非幻象,便去跟鹫领头报告了这件事情。   鹫召集勇士,分成几对把守通往领地的两处关口。   蛮正在泽的屋子里享受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食过半,巡逻的勇士赶来向他们传话。   蛮咬了最后一口大腿子,接过泽递给他的麻布,擦了擦油滋滋的嘴。   “秋天正是吃吃喝喝长瞟的时候,看来有人不安分啊!”   泽洗干净手,淡淡笑了下。   “蛮,你最近不是嫌闷,刚好给你解闷。”   蛮哈哈一笑,长臂揽去,爪子还没碰到泽,“啧”一声,又道:“毛病!”   说是这么说,用湿麻布彻底擦干净手,这才如愿揽住了泽的肩膀。   “走,召集弟兄们跟他们玩玩。”   夜色笼罩整个幻想乡,广场上的篝火按照全部熄灭了。   雌兽跟亚雌兽没有被动等待,他们让幼兽们待在一块,抄出木茅和石刀,目光坚毅,在黑暗中盯着周围的动向。   原羱族部落的这帮兽人经过几年训练,即使是雌兽,有时跟雄兽外出狩猎,如今也有了一战的能力。   大小河这群加入部落不久的雌兽更不说了,在黄塬饱受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如今挺过来,比起过去,无论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更是顽强了不少。   也许他们目前还无法承担起像雄兽一样在前方奋战的责任,但部落里的兽崽,一切,都会拼尽力量护着!   蛮、泽、阿林、鹫,几个领头带着各自的勇士队伍全部外出,毛毛负责防守部落。   这半年,蛮带着擅长控制泥土和石头的几个巨人族兽人弄出了几条暗道和陷阱,队伍从地下暗道潜伏,准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代的兽人还没有设置陷阱的概念,当蛮控制着泥土,让早就布置的大坑塌落时,黄塬负责打先头的勇士纷纷呼叫。   但这次他们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从湿乎乎的黏土里爬出来,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怎么回事?!为什么地下会有那么大一片湿地?!   蛮桀桀一笑:“白说的这种陷阱果然好用。”   说完,吹起嘹亮的一记口哨,已经沿着暗道绕至后方的泽跟毛毛带着队伍浮出草丛,分别从后翼两侧包抄,跟黄塬部落的勇士正面对打起来!   被当做肉盾的奴隶跟先头勇士掉进了湿地里,鹫扑着翅膀盘旋,他夜视能力极强,瞥见谁爬到湿地边缘,手执弓箭,咻地一下射过去。   “这里可有山狸族的兽人?!酋长和祭司发话,不伤山狸族!你们的族人在幻想乡过得很好,不想死的话就别挣扎——”   渐渐的,湿地里响起低低的,不可置信地回应。   “我、我是山狸族的……”   “我也是……”   “大河呢,他真的还活着吗?”   ……   泽与毛毛带着勇士与黄塬的队伍缠斗,蛮瞥见鹫处理的差不多了,催动山神之力,借助力量迅速带上所有巨人族兽人赶往黄塬部落。   砰——   黑夜中,黄塬领地的大门被巨石震开。   广场上值守的兽人惊呼,没等他们集合好队伍,只见入口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这帮兽人居然像座小山一样,肌肉遒劲,凶神恶煞,更可怕的是,居然能控制泥土和石头!   一帮巨人族嘿嘿怪笑,会控制山神力量的,纷纷沿着广场和周围的房屋,仓库搞大破坏!   从山上滚落的石头砸坏了黄塬兽人居住的木屋,广场的大地震动,塌陷,储存粮食的仓库歪歪斜斜地倒下,被大土坑埋了!   不会山神力量的巨人族也一样上头了,他们本来就力大无比,随手就能将近身攻击的兽人拎起来,抛向高空,有的直接挂在了树梢上。   部落里最厉害的勇士都被派出去了,剩下的面对的可是一群拥有山神之力的巨人族,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蛮吼了一声:“不想死地就蹲下抱紧脑袋,被抓到黄塬当奴隶的兽人别出来,只要不抵抗,幻想乡不会伤害你们——!”   眼看挡不住,黄塬的祭司咬咬牙,带着几名守护勇士逃往一处方向。   他们赶到一口石坑前,祭司下令:“把咸石坑毁了!”   黄塬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个咸石坑,就算离开,也不能让别的部落占到好处!   天微微亮了。   这场斗争居然持续了整宿。   蛮从投降的兽人口中获取到咸石坑的下落,只身赶到时,眼前的场地已经被严重毁坏。   “啧,”他摇头望天,“不知道霍大和白有没有在水神领域找到盐。”   他舔舔嘴,好久没尝过正经的咸味了。   *   海边。   沿岸多了几顶帐子,帐子内外挂着亮晶晶的贝壳珍珠,几名贝族族巫的弟子住在这里,没办法,他们的族巫还在巨人族手里呢!   余白今天煮了鱼汤,长年生活在水里的贝族都是吃生的,哪里见过海鱼有这种吃法?   族巫,也就是那个贝壳,这几天坏掉的壳重新长回了一半。   闻到鱼汤的香味,壳打开了。   “嘤嘤嘤”   哎呀呀   余白摸摸它完好的那边壳,给它吃了一点鱼肉,   梦寻来时,对族巫恨铁不成钢啊…… 第118章   哗——哗——   秋日天清,贝族可操控海水,此时风浪还算平静。   霍铎尔搬来一摞劈好煎柴火,望向冒着乳白泡泡的汤锅,冷冰冰地扫了一眼贝族族巫。   这块贝壳差点害了白,如果不是他们心智坚韧,早就沉陷在幻境中死掉,对它,实在给不出任何好脸色。   梦进退两难,有点尴尬。   转念一想,水神领域是他们的地盘,作为主人,何必畏惧外族?   而且他们都谈好合作了。   于是朝霍铎微微颔首:“我族有不少宝物,除了合作时谈的那些,可额外附赠,作为谢礼。”   说着,清了清嗓子:“贝族绝不凭白占这些好处。”   梦本来想阴阳怪气几句,陆地上的兽族贪婪作恶,该骂!   可幻想乡来的这群兽族与那些兽人的确不一样,且霍铎尔身为酋长,得山神传承,贝族站在水神的立场上,不好跟对方闹得太僵硬。   那个幻境……是他们比较霸道,但这个小白巫相处了破除烟雾森林的办法,还贸然闯进来,一来二去的,就算抵消了罢!   梦已经把谈好合作时签下的契约板子送到族长手上,族长看完后沉吟良久,答应了。   接待幻想乡兽人的工作已经交给他全权处理,所以额外送点礼物给余白,不算什么。   族巫依然张着贝壳缝,没吃够。   梦回避霍铎尔冷淡的目光:“白巫,劳烦你给族巫多吃几口吧。”   边说,边转头吩咐不远处的弟子,让他们把蚌壳里的几个箱子抬上来。   箱子也是贝壳样式的,打开了,露出色泽妍丽的某种海草,除了海草,还有贝族的落珠、珊瑚。   这些落珠和珊瑚都能当成药材,余白眼眸一亮,听梦介绍了它们效用后,温声细语地笑道:“是个好宝贝,多谢梦长老。”   他的发梢在海风里轻扬,眉眼柔和,肌肤细腻洁白,好看的面容以及温和的气质十分容易博得兽人好感。   梦对他点点头:“毕竟白巫将不少做菜的法子记录在板子上,我族不会白拿这些兽族的传承,能给的都会尽量给。”   贝族允许幻想乡的兽人制造圣物,也就是盐,但作为交换条件,必须把这个办法告诉他们。   余白都答应了。   梦抬手一指,指向那箱海草。   “花花草可以织成薄软清凉的布,就像我们身上穿的这种,听说陆地上的夏天炎热,拿花花草做成衣袍,穿在身上非常舒服。”   余白眼睛又亮了。   岸上那几个贝族兽人穿的衣袍材质如纱,色泽漂亮,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穿在身上一看就凉凉滑滑的,现在梦送给他一大箱子的海草,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他发自内心的感慨:“梦长老,这次真的很感谢兽族,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只要不违背道义,尽管开口。”   话音刚落,拍了拍从腰后揽到小肚子上的那只大掌,无声示意霍铎尔:不要生气哦。   待梦离开,余白又喂了贝族族巫几口鱼汤,拍拍它的壳,示意停止了。   梦交待过,族巫不能吃太多东西,不然会从壳子里漏出来。   它现在还没长好,能吃的量就更少了。   贝壳磨磨蹭蹭地合起缝隙,嘤。   哎……   喂完贝壳,余白挨入背后紧实温热的胸膛。   “还生气呀?”   又道:“这个贝壳不能化形呀,就一壳,没有打击能力,你都捏碎它一半壳了,就当把仇报了,可以吗?”   “梦长老说过,它心性清澈,只是听了他们的指使才诱惑我们入梦。”   贝族族巫,它拥有全族最厉害的迷幻之术,可也因为无法化形,心智处于年幼状态。   虽然被奉为族巫,但更像贝族的一件器物。   被梦长老带上岸迷惑他们时,它自己都有点懵懵懂懂的,呆了几日,还没行动,就被馋得不行,每天都想讨点吃的。   以致于忘了上岸的使命……   那一晚,如果不是梦长老忽然出现催促它,余白和霍铎尔也不会入了幻境。   在余白看来,族巫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会发起“袭击”,也算事出有因。   好在那个因目前得到了解决。   他们答应把制盐的办法交给贝族,同时教对方做菜,给一部分菜谱。   阿森带着几个兽人出去寻找燧石,海里幽暗,没什么能点火的东西,火对兽族而言十分重要,哪怕是生活在海里的贝族,也同样需要火,在比较落后和弱势的兽族部落里,还没几块像样的,能点的着火的燧石呢。   作为交易,他们留在海边取盐,过程抓些海产什么的也都可以。   除此之外,余白在盐雾森林的另一侧林子里发现某种类似椰树的树木。   树木结出的果实外壳非常坚硬,比现代的西瓜还大,敲碎了,里面冒出乳白微甜的汁水溢出,跟椰子有六七分相似。   据贝族兽人介绍,这种果叫做硬硬果。   霍铎尔用石刀在硬硬果的外壳敲开一道口子:“白,喝。”   余白捧着比脸还大的果喝里面的汁水,七八口灌进肚子,有点撑了。   他把剩下的推给对方,舔了舔唇边残留的湿渍。   霍铎尔兽目微暗,紧盯那两片花瓣一样的唇,唇角沾染白色水痕,很像……   他吞咽喉咙,矮下身躯,迅速攫取那份甜美濡湿。   余白的脸被捧了起来,嘴唇启开,里里外外都让霍铎尔用舌头扫了一圈。   细碎的秋光透过树梢落在身上,他鼻尖紧促翕动,快透不过气了才被松开,脸蛋氤出两抹潮红。   余白白里透红,霍铎尔兽目热烈,简直快把他当成了可口的食物。   在海边呆了一段时间,这帮雄兽晒得比以往黑了些,倒是余白,不经晒,褪了点皮后露出的肌肤粉粉嫩嫩的,看着更显小了。   霍铎尔深呼吸,往他柔软的脸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余白“哎呀”一声。   濡湿的眼眸扑闪扑闪,瞅着兽人麻袍底下撑出来的那一块,别过眼。   大白天的,他不好意思跟霍铎尔做那种……   思绪飘转,兽人才不管那么多。   霍铎尔把余白抄进怀里,直接带回帐篷,将帘子落下。   阿森那帮兽人都去忙了,岸上的贝族弟子也去了附近挖晒盐场。   被遗落在沙堆上的族巫“看见”那顶帐子摇来晃去的,投喂它的两脚兽叫得好像有点难受。   它发出一连串“嘤嘤嘤”,节奏缓和轻快,迎着海浪,带来安抚的力量。   帐子里的动静微微停顿,兽人将腰后的足踝挂得更高了。   余白也叫得更厉害。   躺在沙子上的贝壳:嘤。   咦?   它的声音怎么不管用啦?   *   在海边停留了将近三十日,秋二月,幻想乡的勇士队伍带上粗制的盐,十几个大箱子的海产,硬硬果,踏上回程的道途。   余白趴在霍铎尔背后,左胳膊环搂对方,白皙的腕子上流动着莹莹光泽。   贝族兽人爱美,穿戴在身上的东西漂亮珍贵。   就连霍铎尔这种比较质朴的兽人都有了些审美上的改进,他挑了最好的珍珠,给余白做了条手串。   除这之外,余白还捧了个贝壳。   嘤嘤嘤~   哎呀呀~   听得出,贝壳心情愉悦,发出的声音婉转轻灵,涤荡人心。   这族巫……因为没有具体名字,贝族的兽人一直唤它族巫,为此,余白简单称呼它小巫。   小巫要跟他去陆地上长长见识(凑热闹)。   最开始,梦长老和一群贝族兽人死活不同意。   但小巫难得坚持。   纯真懵懂的小巫第一次闹,朝着贝族兽人嘤嘤嘤,居然让族人全部陷入昏睡。   小巫不知道在幻境里和他们怎么沟通的,等梦长老醒后,尽管脸色难看,却答应让族巫走这一趟。   所以,幻想乡的勇士队伍里,多了四名随行的贝族兽人,他们都是贝族高级弟子。   入了秋季后,直到开春前,贝族兽人可以脱离海域行动,等到春天,就要返回水里,跟着伴生蚌一块生活了。   穿过盐雾森林,队伍多绕了一段路,目的是接灰鼠兽人。   余白和霍铎尔已经同意让灰鼠兽人加入部落了。   跟在余白身边的灰鼠兽人长生,站在树上吹响鼠骨哨子,不久,山坳深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灰鼠长老和阿迪,带着全部的族人出现。   阿森没忍住,噗嗤笑了。   余白弯弯唇角,笑容温吞。   霍铎尔面无表情,只是眼角有些抽动。   灰鼠兽人实在太矮小了,身高都在一米二三出头左右,灰不拉几,瘦瘦的。   此时拖家带口地迁移,几乎把能带的家当都带上。   家当太重,各个东倒西歪的,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   幻想乡的勇士们个高腿长,身板顶顶的结实,回头打量拼尽全力都跟不上自己的灰鼠兽人,笑得乐不可支。   余白捧在手上的小巫也发出嘤嘤嘤的叫声,听得出来是在笑。   场面看起来相当滑稽。   紧跟在队伍前方的长生看见族人栽倒,脸一红,赶忙跑回去搭把手。   灰鼠兽人们咬咬牙,努力拖起家当继续跟上。   长老说了,接纳他们的幻想乡部落十分强大,勇士领头,那个山一样的雄兽,就是酋长。   酋长可是个巨人族!   酋长身上背的亚雌兽,更不得了,那是得兽神许多传承的白巫!   他们悄悄抬头,仰望那群强壮的勇士,只觉得未来可期,终于抱上大腿了。   为了不让酋长和祭司小瞧,将近十天的路程,无论慢赶紧赶,没有一个吭声抱怨,全部靠着自己,靠着灰鼠族团结的力量走向目的地。   途中,野兽群统统被勇士消灭或者击退,灰鼠一族愈发热泪盈眶。   连贝族也意识到了幻想乡的勇士们有多么威猛无匹。   *   午后,干燥温暖的日光晒得泥土微热,空气里飘来了果香。   幻想乡领地的瞭望塔上,值守的兽人发现酋长和祭司,骨哨都忘了拿,脖子一昂,嗷叫几声。   “霍大和白回来啦——!”   “霍大——!”   “白——!!”   灰鼠兽人一震,他们仰头,呆呆望着巨兽一样的部落大门,疲累的脸陷入了呆滞,旋即露出笑意。   这这这……   眼前的部落从未见过,虽然有点可怕,但看起来安全感十足啊,他们没有抱错大腿!   这一路的坚持,值!   霍铎尔朝倒在领地门外的灰鼠兽人微微点头。   这一路上,他们的坚持都被幻想乡的勇士看在眼底。   尽管没有强壮的身躯,可这群兽人有毅力,肯吃苦,幻想乡欢迎他们加入。   贝族弟子微微合起张大的嘴巴。   这就是陆地上的部落么?   虽然不比水神领域的水宫华丽,可气势浑厚,那群迎出来的兽人……可真强壮啊…… 第119章   兽人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向稳重斯文的貅,这会儿也难忍情绪上的激动。   貅微微热了眼眶,道:“霍大,平安回来就好。”   旁边夹着七嘴八舌的几句话。   “霍大,你交给我们的活儿都干得好好的!”   “你和白不在的时候,黄塬那帮兽族被我们打跑了!”   “……”   闻讯赶来的一帮雌兽,亚雌兽站在最外层,急得上蹿下跳的。   大小河费劲全身力气,总算从缝隙里艰难地钻到前边。   他们目光直直攫向趴在酋长背后的那抹身影上。   “白巫——!”   兄弟异口同声,继而喜极而泣:“您终于回来了!”   余白自高处往下看着周围迎出来的兽人,笑着逐一回应大伙儿的问候。   兽人脸色恍惚,沉浸在祭司弯弯的眉眼之中。   出去一趟,归来的勇士锻炼得愈加结实强壮,但也都肉眼可见的晒黑了一大圈。   唯独白巫,还是那么好看,秋日落在他身上,眉眼流动的光更加柔和,愈发耀眼,兽神真的太宠爱他们的祭司了!   唔,白巫手腕上的那串东西是什么?居然闪烁着莹润美丽的光泽,是圣物么?   余白从霍铎尔背后滑下来,走到大小河面前,打量着:“看起来好像更健康结实了。”   兄弟两嘿嘿傻笑,眼睫毛飞快颤啊颤的。   “白、白巫,您交给我们的活儿,都干得好好的!今年收的稻黍比之前预料的还多一点,前几日收完,翻了田地,这几天都在晒稻,脱谷,我、我跟着长老学会了很多!”   说着,大小河眼眶变得红通通的。   “蛮领头还去了黄塬部落,前些日子打了起来,死了一些兽人。但、但是蛮领头把剩下的族人都救回来啦!他们被安置在大棚里,貅领头让族人好好休息几天,棉姐姐这几天可忙了,在帮他们医治……”   小河断断续续地说完,哭得一张脸湿乎乎的。   “白、白巫,您和部落对我们真的太好了,没想到山狸族还能有重新团聚的一天,呜呜呜呜呜……”   大河忍着眼部的酸胀,望着弟弟哭成这样,深深舒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尽力维持作为兄长的稳重。   “在白巫面前别这么失礼,别哭了。”   小河点头,咬咬牙,朝余白呆呆笑着,道:“白、白巫那么好,反正又不会笑话我,就让我哭一会儿嘛……”   余白跟另外几个挤到身边的雌兽叙旧,这边温情落泪,另外一头,就热闹得多了。   “嗬,霍大,这帮兽族为什么那么矮?小小的,收进部落里有用吗?”   “吃得多吗?这副小身板能干活儿吗连木头都林不起来吧……”   几个比较调皮的巨人族,直接在旁边蹲了下来。   被围观的灰鼠兽人瑟瑟发抖,不敢动!   阿燎好奇地伸手一戳,赶了几乎十天路程的灰鼠兽人本就筋疲力竭,让他这么一戳,直接栽倒在地。   “啊……!”   阿燎看着倒地不起的灰鼠兽人,有点无措地把目光投向酋长。   “霍大,他不会死了吧?”   一旁的长生和阿迪羞愧得脸红,连忙扶起倒地的族人。   “没、没死,就是太累,睡着了……”   兄弟齐齐想着:这里的兽人是他们见过最强壮的一群了,不止酋长,还来了好几个巨人族呐!   看不过眼,眼睛都看花了,这群都是以后的族人呢……   感慨的同时,止不住欣喜。   灰鼠一族总算有救了,新部落看起来真的很威风。   来到霍铎尔面前的貅目光一转,落在几名兽人身上。   “霍大,这几位是?”   霍铎尔:“贝族。”   貅挑眉:“水神领域的贝族?”   双方一脉传自山神,一脉源于水神,彼此打量,默默无语。   貅平日里外交手段不错,几乎与泽不相上下,泽与蛮都外出狩猎了,此刻看出霍大的冷淡,接待客人的工作便由他接手。   “我是貅,欢迎你们来幻想乡做客,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随行的贝族弟子都属高阶,地位在族中并不低。   为首的贝族兽人海藻一般的长发散至腰部,耳朵落下两颗珍珠耳坠,脖子修长,戴着贝壳和珍珠串成的链子,衣袍是蓝色的软纱质地,亮晶晶的,十分引人瞩目。   尽管没有巨人族那样的体格和身高,但他气势并不弱,稍微仰头望向貅。   “我叫莫蓝,这几个都是我的族人,莫青,莫水,莫风,我们此行跟来是为了保护族巫,来到贵地,往后一段日子打扰了。”   莫蓝生得俊美高挺,眼长鼻高,竟然有些分辨不出他是雄兽还是雌兽。   幻想乡有不少单身兽,乍一见到那么好看的兽族,眼睛都有点挪不开。   霍铎尔跟余白早就知道贝族兽人有一部分是雌雄同性,莫蓝想必也是如此,但余白被一帮赶来的雌兽和亚雌兽包围着说话,脱不开身,霍铎尔更是不屑于介绍。   他让貅安排好灰鼠族和贝族,从水神领域带回的东西也一并交由对方。   几句商量后,霍铎尔径直走向余白,把青年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入了大门,沿着广场的方向前行。   部落比起两个月前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设施建得更加齐全了,移植到广场周围的树木半青半黄,飘着果香。   几个幼兽抱着一小捆木柴帮大人干活,看见被簇拥在前方的身影,稚嫩的声音纷纷惊呼。   “白、白巫~!”   “酋长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兽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几乎全往广场四周赶来。   “白回来了。”   “白,我们好想你啊!”   “霍大黑了些,阿森他们都黑了不少呢。”   “太好了,兽神在上,保佑祭司和酋长平安回来——!”   兽人们热烈地表达着欣喜的情绪,一路跟在霍铎尔和余白身后,直到走到院子大门外,这才稍微忍下亢奋,在门外止住。   余白忍俊不禁。   大伙儿难得这么高兴,霍铎尔没冷着脸驱赶,实属不易。   门口一开,毛绒绒的一道大影子直往余白怀里扑。   霍铎尔眼疾手快地拦着,小狼扑了个空。   它呆了,长长地嗷一声。   怎么这样,不给它扑小两脚兽,想死他啦!   霍铎尔牵起余白的手,让他摸了下狼脑袋,同时警告了盯着小狼。   成年的牦狼体型又大又重,给他的白扑那么一下,很可能把骨头撞坏了。   平日极为高冷的豹猫,金金,这会儿抻长身子,站起来使劲围着余白的腿脚蹭。   被一大一小毛绒绒热情地迎接,余白怀里摸着两个脑袋,笑得嘴都合不起来。   霍铎尔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内外,见两只兽还占着余白不放,银灰色的兽目微眯,过去拎起两只,丢向旁边。   他屈膝蹲下,占完位置,抓起余白的手放在掌心。   “白。”   余白笑吟吟地,唇齿红润。   “还是家里好,回来了整个人都踏实了。”   瞥见霍铎尔有些发沉的面孔,他抽出被大掌包起来的双手,捧起对方坚毅的下颌,凑近了,翘立的鼻尖蹭蹭。   “好啦,小狼和金金两个月不见我,难免激动,你不要胡乱吃醋。”   余白拂开兽人披散至肩膀的褐色落发,摸向两只耳朵,   很快,霍铎尔耳朵被他摸得逐渐红了一片。 第120章   回到家,有了踏实感,余白半倾着身靠在霍铎尔怀里,暖阳晒得他晕乎乎的,贴在脊背后轻缓拍抚的手掌温厚宽大,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未过多久,他在这阵舒适中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稠密的眼睫如同扇子扑了下来。   霍铎尔停下拍抚的动作,半曲着膝盖,目光舍不得挪动半分。   直到此刻,才有了心安的感觉。   那日幻境里所见到的场景,就像骨针似的刺在心口上。前些日子虽然不说,但对于余白,始终寸步不离地的守着,连对方想下水时都被他拦住了。   霍铎尔没有向余白求证,幻境中所见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那样的梦他绝不会允许发生在白的身上,若是真的……   他的白,当时有多无助和痛苦?   霍铎尔心绪飘忽,想起余白原来就是在河岸边被老兽人捡回去,不由紧捏手指,平复了几次气息,轻轻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   貅安排兽人定期打扫院子,所以屋内没留什么灰尘。   霍铎尔往床上铺一层薄点的兽皮毯,再把人轻柔放上去。   刚沾枕头,余白恍惚地掀开眼睛,慢吞吞坐了起来。   外出将近两个月,没什么条件洗澡,他低头往胳膊嗅了嗅,笑得软和。   “洗个澡再睡。”   霍铎尔道:“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水。”   余白闷闷“嗯”一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狼搭在床头的大脑袋。   等屋内安静,踩着拖鞋下地,从柜子里找了换洗的麻布短袍。   霍铎尔很快烧好热水,装了满满的两大桶,麻布毛巾挂在桶壁,还把猪胰子拿来了。   余白半褪衣袍,瞥见霍铎尔盯着自己,动作一顿,被水汽吹拂的耳朵瞬间弥漫一层绯色。   他和对方明明什么都做过,但依旧容易害羞。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抄起他,放在腿上枕着。   余白瞬间张开胳膊,紧抱住兽人强健的腰身:“唔,干什么?”   “帮你洗头发。”   大掌捧起温热的水打湿他的头发,指腹贴在头皮轻轻按揉。   余白唇一抿,忍不住哼哼,舒服地闭起眼睛,也不抢着非要自己洗了。   门外,火红的落日照亮整个院子,小狼惬意地趴在地板,舔了舔爪子,把金金圈在怀里舔毛。   傍晚已至,余白里里外外都被霍铎尔洗得干净,他微捂唇角,顶着残余少许水珠的头发,从屋内走出,拍了拍热乎乎的脸蛋。   借着陶缸里的清水照影,脖子上有块被吸出来的红痕,像烙印似的,至于裹在麻袍里面的肌肤……   撩开些许,斑红点点,蔓延到腰带以下,甚至……   余白很快松开,回头,瞥见霍铎尔又盯着他,薄唇还留了一些湿润。   “白。”   余白含糊地应了声,疾步跑到菜地面前蹲下。   清面拂面,脸上的热度逐渐褪去。他望着满地瓜果,同手同脚地采收。   刚回家里,屁股都没坐热,霍铎尔不知道遭受什么刺激,帮他洗澡时,那嘴居然……   都要把他……吸得一点不剩了……   余白抓了一把蒜叶,脸蛋红扑扑地出神。   小狼忽然嗷了声,门外,蛮和泽都来了,还有几个巨人族的雄兽。   余白前去开门,泽朝他点头:“白,平安回来就好。”   蛮大咧咧地笑着,语气揶揄:“白,你跟霍大刚才干了什么,脸这么红?”   霍铎尔将余白揽到身后,不给蛮打趣他的机会。   蛮竖起拇指:“护得真紧!”   泽微微一笑:“霍大,白,为了欢迎你们平安归来,族里特意准备了篝火宴,大伙儿都在广场等着。”   霍铎尔和余白的身份不同往日,即使珍惜独处的机会,可此时族人都在广场上,也不好推拒。   简单收拾一番,霍铎尔牵上余白,脚边跟着小狼和金金,往广场去了。   秋夜,一轮圆月高悬,领地火光盛亮。   幻想乡所有的兽人几乎都聚到了广场,沿四周分开盘腿坐下。   山狸族存活的兽人重聚,神色欣喜,尤其是从黄塬部落里解救出来的那一群,来到新部落得到救治后,还分到了干净的大棚,每天至少能吃两顿饭。   大小河简直是余白的超级迷弟,山狸兽人每日听两兄弟念叨祭司的好,说着酋长、部落的好,如今最想见到的就是酋长和祭司。   余白跟霍铎尔来到广场上,大小河使劲摇晃胳膊:“白巫,霍大——”   他们转头,立刻迎上百来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帮山狸族兽人在黄塬部落被奴役太久了,瘦巴巴的,身上都落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他们一扫往日的颓靡和麻木,此刻精神不错,目光热烈,露出的耳朵尖扑扑闪动。   若他们有一条犬族兽人那样的尾巴,只怕会翘起来晃得不行。   蛮坐在火篝前,他身后的巨人族跟着看笑了。   山狸兽人听着巨人族豪迈的笑声,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蛮带人救了他们,山狸族对巨人族有着非常浓烈的好感。   灰鼠族也坐成一团。   这支兽族个子和胆子都很小,入座以后气大气不敢喘,直到看见白巫和酋长,这才陆续松了口气,没有首领开口,连水都不敢喝。   除了这两个兽族,部落还加入了一些游散兽人,大约一百二十几个,合上从黄塬部落里归顺的,以及灰鼠,山狸族,幻想乡多了将近五百兽人,规模比来时增长几乎一倍。   人多了,吃饭的嘴巴也多了,貅从前些日子就忙得脚不沾地,忙着记录和分配。   貅仰天一叹:“霍大,白,幸好你们回来了,有你们在,我这担子总算能卸下不少。”   蛮幸灾乐祸,泽亦淡笑不语。   貅直言道:“他们只顾着狩猎,说什么都不肯搭把手,部落里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由我在管。”   阿燎举手,苦着脸说道:“我和阿林也帮忙,可帮不过来……”   管理一大帮刚合进来的兽人,简直比狩猎还累。   贝族弟子莫蓝,捧着手上的族巫起身,主动向余白、霍铎尔问候,亲眼见到幻想乡的实力,有些傲慢的贝族兽人一改过去的态度,认真对待这次陆地之行。   也许贝族太久没有接触过陆地了,陆地上的兽族和印象中的野蛮、肮脏不同,是时候重新认识。   *   篝火会持续到半夜,余白喝了半罐果酒,风一吹,酒气上涌,眼睛又湿又红。   霍铎尔抱着人回家。   擦拭手脚时,见余白神情微醺,红润濡湿的唇微微张合着吐气,松散的麻袍敞开了,露出红印点点的肌肤。   霍铎尔:“……”   睨眼看了下立刻撑起来地方。   余白也睁大了乌溜的一双眼眸,他慢慢坐起来,抱住兽人精壮的腰身,脸蹭了蹭。   隔着薄薄的麻布袍子,青年嘴里呼出的湿气呼呼喷洒,   眼看着越撑越高,余白身上一重。   霍铎尔想都不想地压了下去,并起他的膝盖举起来。 第121章   院子四周静悄悄的,窗户的兽皮帘子半敞,一束明亮秋光落入地板上。   余白已经睁眼好一阵了,他以最放松的姿态蜷再床里,肚子上盖着毛毯,胳膊和小腿暴露在空气中,肌肤印着一寸寸这几日留下来的痕迹。   他抬起胳膊打量,又红了脸面放下。   准备过冬,又来了五百多名兽人,部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不少,霍铎尔已经出去忙了,会在正午之后回来跟他一起吃饭。   不着边际地胡想片刻,余白慢吞吞爬起来。   小狼从门口挤了条缝钻进屋内,趴在床头朝他摇尾巴。   嗷嗷嗷~!   小两脚兽,太能睡啦~!   当然,小两脚兽这么能睡,小狼一点不怪他,毕竟都是大两脚兽害的!   小狼继续悲愤地嗷了几声。   大两脚兽太过分了,带小两脚兽出去那么久,回来还不让他起床,经常霸占到半夜,导致小两脚兽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正午将至,余白爬起来洗漱,刚换好一身麻黄色的交领袍子,门外便传来动静。   霍铎尔拎回一摞打磨干净的木板,准备做一个更大的衣柜。   兽目瞥见门后的身影,洗干净手,动作利落地将热在锅上的饭菜盛进屋内。   桌上置着一个陶壶,余白习惯睡醒后饮用一些温水,所以霍铎尔养成了每天清早煮一壶水的习惯,方便余白喝,多的也能用来洗漱。   余白往水里兑了小半勺蜂蜜,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捧到霍铎尔面前。   如漆乌黑的眼眉弯成两道月牙:“喝一点。”   霍铎尔没接,而是半蹲下,扶着兽侣纤细柔软的腰肢,就着嘴唇碰过的位置,几口喝干净。   余白:“外面很忙吧,”说着,擦了擦霍铎尔颈边挂的汗珠,“吃了饭,我也去外头帮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霍铎尔没有拒绝,掌心贴在他腰后,甚至滑着往下,细细摩挲。   吃过午饭,余白翻了翻菜地里的土,他忽然回头,就如这些日子一样,捕捉到那双始终盯着自己的兽目。   他主动凑到霍铎尔面前,牵起那只粗糙的手掌。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余白仔细回想,似乎在海边的时候,霍铎尔对他比较紧张。   因为觉察到这份情绪,余白对霍铎尔前几日稍显过度的索取十分纵容,此刻深究,一丝异感浮出心头。   “霍铎尔,发生什么了吗?”   “……”   再三追问之下,余白总算从对方嘴里撬出了实话。   追溯起来,居然还是因为小巫制造的那个幻境。   霍铎尔把余白抱在腿上,目光紧攫着不放。   “白,是真的么?”   “……”   余白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   顷刻间,那双冷静稳重的兽目涌出了很淡的水光,圈住余白的手臂更是发颤不止。   余白连忙开口:“那都过去了。”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释,摸着霍铎尔小臂上抽搐的肌肉,斟酌开口:“当时你也看见了,那就是我的前生……”   对上兽人复杂隐痛的眼神,余白舔了舔唇:“我和你陷入了同一个幻境,你只能看见过去的我,而我却能看到所有的事物。”   霍铎尔:“……上次,你没告诉我。”   余白轻轻“嗯”了声。   “那实在不是很好的回忆……”   而且,只要一想到对方义无反顾地跳入湖底救他,到头来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丧失生气……   那样的画面,再来一次,无疑是对霍铎尔的又一次伤害。   余白浅浅笑了笑,眼睛却有些潮湿。   “别伤心,都过去了,你看到了当时的情况,我……没有选择……”   “来到这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如果那个梦是真的,母亲能和叔叔互相照顾,扶持,生活慢慢恢复平稳安静,我看到他们那样,打心里高兴……就是外公走了……”   他故作亓亓整理轻松地叹气:“外公年纪到了,走的时候没受太多折磨,睡一觉,睁眼就到另一个地方,挺好的,总比我……”   余白吞咽嗓子里冒出的酸胀:“人能不痛苦的离开,也算是种福气。”   “霍铎尔,别为过去的我难过,我看到你一直陪着我,心里特别高兴。谢谢你守着我,那个梦,就当成一份美好的回忆吧,有你和母亲,外公守着,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两人坐在树下说话,温暖的秋阳落在身上,肌肤相贴,这份温暖直达内心。   霍铎尔的心结总算慢慢解开,余白因为哭过,眼睛有点湿。   等他平复,眼看正午已过。   他背上采集用的篓子,戴了顶草帽。   霍铎尔牵上他出门,小狼和金金前后跑了起来,紧跟着不放。   山野,田边形成了天然的种植场,赶上秋季,十分热闹。   霍铎尔把余白送到附近,莲等负责采集的亚雌兽连忙围了过来。   “白~”   “霍大又送白过来啦~”   等霍铎尔离开,莲凑到余白面前,瞅着他腕子上的那串东西。   “白,这是什么?好漂亮啊,和贝族兽人身上戴的很像。”   余白:“霍铎尔帮我做的珍珠手串。”   又道:“这次从水神领域回来,跟贝族换到了几件好东西,等貅清点入库,看他怎么安排。”   兽人也有爱美之心,莲喜欢珍珠,若在平时,余白并不吝啬拆下来送给对方一点。   可手上这串珍珠是霍铎尔送给他的礼物,两人刚解开一道心结,感情愈深,他舍不得把手里的珍珠串送出去。   莲并没气馁,眼睛一亮。   “那我要要好好干活儿,等攒够贡献,下次问貅领头能不能换一点这个亮亮的珠子。”   彩色的,会发光的东西,都很受兽人喜欢,比如原黑耀族挖到的石头,在部落里就很受欢迎。   泽就收藏了好几块打磨得非常漂亮的石头,胆子稍大的兽人想用东西跟泽领头交换,都被拒绝了。   莲说起这事:“阿燎想用十头野兽跟泽领头换那颗石头,没成!结果没过几天,竟然看到那几块石头被蛮领头大咧咧地摆在桌上!阿燎跑去问蛮领头,说是泽领头送的!”   余白:“……”   莲:“蛮领头不知道珍惜,那么好看的石头,用来追求雌兽一追一个准,他却把那些石头随便丢在屋子里,泽领头居然都不生气。”   旁边的姜和几个亚雌兽也凑了过来,一边挖地,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   余白安安静静的,听完亚雌兽们的八卦,若有所思。   蛮和泽都是十分有主见的人,若真有什么,当事人没表示,旁人也不好开口。   他在山脚采集药草,直到傍晚才返回部落。   因为部落还有不少设施和房屋没建好,前几日又添了五百多个人,没有条件做饭,貅就安排兽人在广场上架起几口大锅。   锅内熬着米粥,洒上肉沫和蔬菜,味道浓郁地飘散着。   劳作了一天的兽人各自拎上自己的碗,排队取餐。   人一多,难免吵闹,甚至引发矛盾。   余白倒时,瞥见有个高大的兽人插到灰鼠族前边,被插队的灰鼠兽人怯怯的低头,并未生气,似乎默认了被插队的行为。   余白皱眉,莲在他开口前,就喊:“那个谁,你插队啊?!赶紧退回去!”   被点名的兽人瞥了眼身后弱弱小小的灰鼠兽人,正要回嘴,看清祭司就在旁边后,连忙后退。   “白、白巫……”   领地里的兽人十分尊敬,亲近余白,可也知道这个柔软温和的祭司,始终坚守着一份底线,那就是规矩。   部落定下的规矩,不能破坏。 第122章   貅和鹫不在,维护规矩这种工作平时都交给他们管理,但这会儿到了休息时间,兽人都散开了,几个领头刚好不在,余白碰见此事,身为祭司,不便坐视不顾。   他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插队的兽人:“……嚣。”   余白点点头。   “可知部落的规矩?”   嚣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加入幻想乡的兽族,第一天就必须知道规矩,听貅领头说过,还要当着貅的面自己口述一遍。   余白:“既然知道,为什么插队?”   他示意灰鼠兽人往前:“站回你原本的位置。”   灰鼠兽人有了祭司撑腰,鼓着胆子站到原处。   嚣:“……”   嚣是两个月前加入部落的游散一类,像这类兽人,能够独自在野外生存,身上自然有点本事在。   可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单打独斗,如果运气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嚣听到幻想乡招纳兽人的消息,一咬牙,赶在秋季前,也就是野兽觅食最频繁的时期加入幻想乡。   最初他抱着试试的心理,可两个月下来,发现这个部落很有实力,而且不会歧视任何兽族,他来对了!   嚣靠着自己的双手在部落里换到了吃穿的物资,本就有些自信的心态渐渐变得自负起来。   加上这几天忽然又来了那么多兽人,吃饭的嘴巴变多了,粮食还够分吗?   嚣打心底看不起没什么力量,光吃不干活的兽族,在他眼底,灰鼠族就是这种废物。   灰鼠族那么矮小,能做什么活儿?   嚣直言不讳,还当场反问了一句:“祭司,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又道:“这帮灰鼠兽人数量不算少,他们做不得重活儿,不会狩猎,又不能建房屋,按照贡献,要么少吃,要么不吃。”   一旁的山狸兽人欲言又止,余白开口:“你是这样认为的,只因为灰鼠兽人天生矮小,就觉得没有价值?”   嚣:“……没错,祭司大人,就算安排他们去采集,那也太多了,如果每个兽人都因为弱小去采集,是不是哪天我也能装病,然后干点不轻不重的杂活儿混吃混喝?”   灰鼠兽人脸色涨红:“我、我们没有——”   余白环顾四周:“除了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这么想?”   山狸兽人率先开口:“白巫,我们觉得灰鼠兽人没错!”   余白又轻点了一下头:“看来,有不少人和嚣想的一样。”   毕竟一下子多了五百多个新人,要这一千四百多个兽人在短期内相处起来绝非简单的事,他叫住嚣,又从旁边点了十几个和嚣有着相同想法的雄兽出列。   被点名的雄兽有几个塬族兽人,他们呐呐:“祭司大人……”   余白:“我不是要为难你们,也不会驱赶你们。”   他朝站在附近看热闹的贝族兽人莫蓝走近,摸了摸对方手上的贝壳:“小巫,莫蓝,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莫蓝疑惑,配合地低下头。   余白微微垫脚,附在对方耳旁说话,小巫也听清楚了。   “可以么?”   莫蓝:“不是什么难事。”   嘤嘤~   好呀~   小巫这几天在部落吃了不少美食,心情一好,就更加喜欢凑热闹了。   余白笑着望向周围的灰鼠兽人:“你们也过来一下。”   这边,兽族都按余白的吩咐去西边的一片林子集合,收到消息的霍铎尔跟另外几个领头陆续赶到。   酋长和几个领头出现,附近的气压顿时变得低沉,最先开口的嚣惴惴不安。   霍铎尔来到余白身后:“白,有人惹你不痛快?”   余白摇头,又说:“这事既然是我开头的,你先别插手。”   他怕对方直接把人赶出去,而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泽嘴角噙笑,蛮蹲在一块巨石上,凑热闹不嫌事大。连一向稳重的貅和鹫,都停了下来,似乎对余白要怎么做很感兴趣。   过去,部落里的矛盾都是他们出面解决的,祭司大人惯来温和,脾气一等一的好,几个领头都很好奇他要怎么解决。   像阿林,毛毛他们,难得看祭司这样,就差没当面打气,做气氛队伍了。   如果祭司大人要打人,他们都会当递棍子的那个,指哪打哪!   余白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眉眼,此时迎着落日,脸颊染上圣洁柔和的光芒。   只见小树林浮出一股一股的白雾,霍铎尔心念微动:“盐雾?”   “没错,”余白朝嚣和十几个不服气的兽人开口,“你们当中,有谁能在那片林子里停留,只要超过一刻钟,就会得到五勺盐。”   又补充道:“可以借助外物,只要能平安无事的站在里面,越久越好。”   他请贝族帮忙,临时制造出这片盐雾。   眼前的雾气不如水神领域那块雾林威力大,可普通兽族没有防护口罩,想安然地呆在在雾气之中,绝非易事。   “盐?”看热闹的兽人哗然,“祭司大人果真找到了盐!”   从水神领域带回盐的消息还没传开,此刻听到余白的话,他们欣喜高呼,有的已经趴下,嘴里喊着祭司大人,又喊着兽神保佑。   嚣:“这有什么难的?”   他直接走进林子,十几个兽人面面相觑,相继踏入。   五分钟后,超过一半兽人撑不住,提前走出雾林。他们捂着胸口咳嗽,目眩头晕,气急得厉害。   余白让围观的兽人散开,好叫他们多吸取新鲜空气。   “盐雾浓度不深,你们坐着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   又过了两分钟,另外几个塬族兽人踉跄出现。   他们面色憋得涨红,此时扶着膝盖,弯下腰用力吸气,眼前一晃,差点倒下。   大河惊疑:“林子里的雾究竟有什么,为何那么厉害?”   瞥见身体强壮的雄兽都顶不住,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又过了两分钟,嚣的身影出现。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林子的兽人,凭着身体素质和意志撑到现在,扶着树干,哗地吐了起来。   莲和姜齐齐开口:“没到十五分钟。”   嚣盯着雾气,气息混乱:“祭司大人,这是……”   余白不语,视线落在灰鼠族的方向:“你们来。”   被插队的灰鼠兽人站了出来,连同长生,阿迪两兄弟也挺身而出。   长生看见盐雾出现,就猜到了白巫的想法,于是跟阿迪跑回休息的大棚,取了防护口罩。   棉好奇:“他们戴的是什么?”   她是最早跟余白学习医疗的,平时给病患护理,也会戴面罩,但她戴的面罩和灰鼠兽人戴的有点不同。   戴了面罩的灰鼠兽人走近林子,时间过去十五分钟,半个小时……   直到夕阳将没,所有入林的灰鼠兽人牵着手走出来,没有嚣的狼狈,看上去并无异常。   别说一旁围观的兽人,连领头们都很好奇。   蛮:“这是怎么回事?”   入林的几个塬族兽人他知道,平时跟着狩猎队出去,身强体壮的,颇有战斗经验,这帮人都顶不住,怎么弱弱小小的灰鼠族却平安无恙?   貅和泽开口:“跟他们带的面罩有关吧。”   这场比试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霍铎尔把余白捞到腿上坐稳,还给他喂了点随身携带的果干。   余白把果干塞回霍铎尔手上,接着从他大腿跳下来,站直了,温声解释:“如果没有灰鼠族的帮忙,我们根本无法找到水神领域,也无法找到盐。”   “灰鼠族长得并不结实,力气也不大,可他们善于发现和动脑,具备丰富的创造能力。”   “部落里早就说过,不能从外貌,年纪判定一个人的价值,哪怕他年老体弱,只要有过贡献,部落就不会抛弃他,同为族人,也不能欺负他。”   嚣:“……”   得到余白肯定的灰鼠族抱成一团,浑身激动得颤抖。   长生和阿迪想着:真好啊,祭司当着那么多强壮的兽人肯定他们,真好啊——!   灰鼠长老更是喜极而泣,老脸上都是眼泪。   新鲜未知的事物,在部落里无异于一种传承。   那群质疑的兽人哑口无言,山狸族忽然站了出来。   “白巫,霍大,灰鼠族虽然力气不大,但他们也能建房子!”   山狸族在幻想乡开发了自身的天赋,那就是建造房屋。最初跟着霍铎尔搭建房屋的兽人大部分都被安排到蛮和泽手里,跟着外出狩猎。   可山狸兽人只擅长地上建造,至于地下的工作,像开挖排水道,河道之类的,就有点难上手了。   但是前两天休整完毕的灰鼠兽人主动提出帮忙,他们为了躲避危险,常年居住在地下,十分擅长钻地,有山狸族的引导和教学,也能渐渐配合着干活儿,开始进行建筑方面的工作。   部落里迎来五百多个兽人,对于人手的需求日渐增大,有灰鼠兽人帮忙,给山狸族省下不少功夫。   听完山狸族的话,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声。   嚣:“……是、是我错了……”   天快黑了,霍铎尔一把抄起余白抱在怀里,朝貅示意:“这里交给你。”   眼下气氛需要缓和,这种工作貅最擅长了。   貅微微点头,余白趴在霍铎尔肩膀,瞥见莫蓝和貅说了几句话,他手上的贝壳,也就是小巫,发出嘤嘤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又叫人轻快愉悦的力量。   “白,”霍铎尔一手拎着余白的篓子,一手抱起他掂了掂,“你做得很好。”   余白笑了笑,眼神多了几分坚定。   “这里是我们的新家,所以不能光靠你守着,我也该尽一份力。”   霍铎尔是酋长,身上担着守护的责任,兽人尊敬,也惧怕。   而自己作为祭司,在精神和心理上,兽人大多数愿意听他的,余白认为自己该发挥好这份优势,与霍铎尔一起承担,守好属于他们的新家园。   母亲在那个世界得到了照顾,他放了心,所以,现在要好好守护他在这世界在乎的一切。 第123章   又一年冬,南方部落的势力迎来了洗牌。   黄塬被击散后四处逃窜迁徙,幻想乡崛起,经过几个月的宣扬,游散在各个地方的兽族逐渐知道幻想乡不会以实力蛮横的吞并大小部落。   他们停止了定期更换领地的习惯,还有的来到幻想乡建立的交易会上,用各自的特产,或者受雇成为幻想乡的劳动力,换到了足够度过今年冬天的皮毛,麻布或者粮食。   在南方,冬季的气候相较于北方虽然稍显温和,可依旧寒冷,资源短缺是整个蛮荒大陆上的兽人需要面临的问题。   等冬天过去,一旦入春遇到下雨,潮湿的寒气格外刺骨,过得比较凄惨的兽族也会发生冻死和饿死的现象。   灰鼠族再次庆幸,他们选对了酋长和祭司,在幻想平稳地乡定居下来。   长生和阿迪天没亮就起了床,长生去烧水煎药,阿迪扶起住在同一间大棚的长老,用麻布泡在热水里,接着为对方热敷腿脚。   长老在冬天就会犯起腿疼的毛病,白巫亲自看过,交两兄弟热敷的办法,又送了几包消炎镇痛的药草过来,给长老每日饮服。   灰鼠长老叫做巍,来到幻想乡后,被酋长继续任命为长老一职,负责配合领头,管理好灰鼠族内部。   长生和阿迪得到了弟子身份,辅助巍长老管理。   如果灰鼠族的兽人发生矛盾,先由他们处理,没办法解决的,再上报给貅。   阿迪帮长老热敷片刻,长老感慨:“舒服许多,祭司的办法果然好用。”   阿迪连连点头,非常赞同。   长生端着煎好的药,看长老服下后,兄弟两简单收拾了一下床上的兽皮毯子,就着昨晚剩下的骨头汤吃了两个烤番薯后,拿上木板,匆忙往广场附近的大会议屋赶。   今天两兄弟不用干活,恰好赶上祭司一周一次的大课,为了能占到位置,早早就过去了。   同一天轮休的兽人,大多数都抱着相同的念头。   此时飘着小雨,幻境阴冷晦暗,大会议屋的火盆上燃烧着木柴,四周坐满兽人,只空出一条前往黑板方向的通道。   余白被霍铎尔送到门外,身上没沾到半点雨水。   他伸手整了整毛绒绒的兜帽,从对方手里接过麻布书包。   霍铎尔:“中午我接你。”   余白点头,看霍铎尔弯腰,心脏快速跳了一瞬,安静地垫起脚尖配合,唇轻轻印兽人的左脸上。   霍铎尔在他脸蛋两侧都亲了一口,看着他走进门口才转身去忙。   火光映出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白巫~”   余白朝兽人露出一丝浅笑,他裹得比较严实,走起路来稍微笨拙,可大屋内没有一个兽人笑话他,在他进门后,坐在后方的嚣,脸上挂着些许别扭,把兽皮门帘子放下。   嚣被盐雾治服帖后,心存别扭,这些日子,看见灰鼠族就远远绕道。   天轮到他休息,在大棚里瞅见急忙跑远的长生两兄弟,想了想,跟了过来,于是成为听大课的一员。   课桌前排,贝族的几个弟子都在,莫蓝把族巫放桌上子,给它喂了几条果干,等余白开始说话,便停止动作,认真凝听。   黑板是将木板打磨干净,制成的简单长形板子,用麻绳挂在墙上。   余白手执木炭,开始写字,必要时,还会画个简洁易懂的图案讲解。   秋季加入了几百个兽人,其中不乏年迈的,身体有旧伤的。这部分人天一冷身上的关节就泛疼,最今他都忙着此事,和棉轮流诊治。   负责医护的雌兽们忙不过来,所以趁着今天大课,传授一些护理风湿疾病的方法。   贝族弟子觉得很受用,尽管他们生活在水神领域,可好些族人也患上了关节疼痛的毛病。   余白讲完护理课,看见后方坐着的嚣,眸光一转,想起前不久的矛盾,拿起木炭,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德”字。   将近正午,霍铎尔提前来到大屋,没进去,而是靠在门后跟着族人听课。   此时,众兽人抬头,小学生似地齐齐盯着“德”字,不认识。   余白浅笑,温和清亮的声音徐徐传开:   “想做事,就必须先学会做人。兽神说过,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能从单一方面判断,而是从各方面来看待,你的短处,也许是别人的长处,要学会合作,取长补短,相互分工,才能使部落变得更好。”   “而一个部落运转的基础,外物上除了兽人和粮食,从精神上来看,还有最重要的,也是约束我们的品德、德行。”   许多兽人挠头,他们当众,不乏心地善良的,可具体怎么传递,解释这种念想,话到嘴边,只能笨拙地抓耳挠腮。   莫蓝问:“没有德会怎如何?”   余白朝对方微微点头,看向嚣,还有一部分山狸兽人、以及黄塬落败后顺服留下的兽人。   他没讲过于高深的道理,兽人听不明白,所以挑着大白话说。   “没有德,就无法形成规矩,做不到约束,从而滋长内心的欲望。一旦没有约束……”   余白故作停顿:“没了约束,就会像黄塬部落那样,毫无道理、蛮横地侵占别人的领地,杀死对方的族人,更甚至将被抓的兽人带回部落,迫使他们成为奴隶,让他们暗无天日,受尽折磨的活着,哪怕死了,也绝不同情,把尸体一丢,丢进野林里喂野兽。”   在场的山狸族,还有一些饱受过黄塬部落折磨的兽人下意识颤抖,紧捂嘴巴,眼眶湿润。   即便是在黄塬部落当过勇士的雄兽,此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   没错,就算他们过去作为黄塬的勇士,那又如何?选择顺服新部落时,就有了答案。   他们只比“奴隶”好一点,活得更久些,可谁不是累死累活?那样的日子,没有半分尊严和自在。   刚才还懵懂糊涂的众兽人,听余白这么举例子后,很快理解了不少。   余白趁机补充:“所以,我们要做一个有德的人,至于德的具体表现,过些时候,我会跟酋长,长老们,还有几个貅制定出来,到时候让你们慢慢阅读,感悟。”   这一堂大课上得很成功,余白被簇拥着送出门口,送到霍铎尔面前。   众兽人不敢在酋长跟前起哄,笑着悄悄离开。   余白的麻布书包被霍铎尔接过,拎到肩膀背着,同时撑开一把树皮制作的雨伞。   下了雨,地面湿,部落里的主干道都铺了一层沥青,逢下雨天,不至于太过泥泞。   余白踩着浅浅的水坑,由霍铎尔牵着走。   他胳膊举了会儿,累了,霍铎尔把伞塞进他手心,抱起他,掂了掂,道:“白刚才说得很好。”   余白差点咬到舌头:“你、你也听了啊……”   霍铎尔点头,眉目凝聚着认真。   余白讪笑,脸瞬间红了。   他都没念过几年书,生病以后在家休养,偶尔会看书,或者听外公和母亲给他念。   他书读得不多,但做人的基本道理还是懂的,应付一群兽人,还算够用。   余白为自己“自卖自夸”的念头耳热,霍铎尔凑近,低头贴着他的额头和发髻亲了亲。   雨水落进伞内,凉丝丝的,余白呵出一口冷气,往霍铎尔的胸膛里贴,还把手伸了进去,摸索几下。   觉察兽人结实的胸肌震动,他笑着问:“冷吗?”   霍铎尔摇头。   余白停止作弄,刚回到院子,径直被抱进屋内,放平到床上,厚实的兽袍滑入一只温热粗粝的手掌,被一件件掀起来。   霍铎尔亲了亲他的鼻尖:“白,自己把兽袍举高点。”   余白把推到胸前的衣摆抬起来,濡湿的唇齿贴着霍铎尔脖子,咬了一下。   小狼叼起金金钻进窝里冬眠,瞥见床上的动静,大两脚兽又压着小两脚兽从头“舔”到尾了。   床吱吱呀呀地,听起来还不如它们的窝结实呐。 第124章 正文完   冬末春初,部落的广场上热闹非凡。   祭祀和祈福对于兽人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仪式。   所以祭司神坛在去年伊始就建成,经过整年不间断地修葺和巩固,变得愈加宏伟气派,高台镇压在广场中央,石壁雕刻图腾与山河湖海,还有仰天祈祷的兽族,化身为自然各象的兽神。   今年,负责制作衣袍的嬌将祭司服饰又改进了不少,不但加入珍珠,贝壳,绡纱,羽毛等元素,还用植物汁水,海底的花花草等为布料增添了更丰富的染色,这身祭司祈福专用的衣袍,变得更加华丽精美了。   南方气候温暖,雨水丰沛,能用作染料的植物越来越多。嬌被余白点醒之后,又找机会跟贝族弟子交流了一番,如今,她在纺织制衣这方面的技术飞快进步。   赶着今年春日季的盛前典把祭司衣袍准备妥当,嬌找到酋长,想把酋长穿的衣袍也改得更加华丽时,被拒绝了。   余白顺着霍铎尔的意愿说话,按照对方的气质,还是庄重威严的风格更为适合。   嬌觉得可惜,最后争取了一下,给酋长的专用衣袍加上一圈黑绒绒的坎肩领子,又在左臂上的护手添加了晶鳞片,野兽的鬣毛,极具威严和霸气。   霍铎尔穿在身上,别说嬌,就算是和他日夜相对的余白,只一眼,就被震慑。   有了服饰的装点,力量和权威在霍铎尔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嬌呐呐:“山神的化身,应该就是霍大这样的。”   又催促:“白,你也快换上衣袍吧。”   余白要主持祈福仪式,他费了一番力气,在霍铎尔的帮助下换上改进之后的祭司袍。   衣饰通身华丽,繁复精美,内衬有绡纱织成的长袍,点缀珍珠,走动时,窸窸响动,摆下流荡出天青色的微光,坎肩软和丰厚,羽毛圣洁柔美,衬得他更加唇红面白,眉眼生光。   别说霍铎尔,无论哪个兽人,见到这样的余白,没有一个不怔不痴的。   祭司服和酋长服都配有头饰,两人相互搭手,整理完毕,被几个领头还有十几个小队长簇拥着,一直走到神坛。   幻想乡全部的兽人围着广场集合,鹫和毛毛带领勇士管理秩序,还有自发号召的,一千五百多个兽人,场面居然没有丝毫混乱。   蛮和泽开道,霍铎尔牵着余白走上神坛。   威严肃穆的酋长,圣洁高贵的祭司,无论哪一个,都深深吸引着众兽人的目光,望着高台上的背影,犹如兽神降临。   山狸族心内震动,强忍热泪,灰鼠族小脸已经哭湿了。   这居然是他们的酋长和祭司。   羱族则满脸自豪,看,这是他们的白和霍大!   无论北方还是南方,放眼整个蛮荒大陆,没有哪个部族比幻想乡更得兽神的眷顾了。   别看幻想乡如今的规模还比不上过去的羱族,可有了祭司和酋长的带领,发展的速度远比羱族部落时期快不少,将来,部落定会越来越强大,安稳!   至于其他合并进来的兽族,此时高高抬头,仰望神坛。   他们过去所在的部族规模太小,供养不起酋长和祭司,有的更是仅剩一两个族人。   现在他们拥有了祭司和酋长,如此神圣,威严,兽人难忍激动和酸楚,双膝跪下,朝着神坛匍匐,以此来显示臣服和喜悦。   霍铎尔在祭坛四周点燃火焰,接着站到余白身后,默然而立,仿佛化为祭司的守护之神。   早春已至,一点春光落在余白身上。   他高举骨杖,嘴里吟诵祭祀之语,接着点燃骨香,把香灰落于清水,洒向兽人。   日光照亮他的眼眉,比起少年时的青涩腼腆,现在的余白,也有了独身处事的担当和能力。   过去,老祭司和羱族族长几次劝他担任祭司职位,他总觉得自己做不好,几次推却。   可如今,霍铎尔与他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家园。   他们在这里结实了更多族人,朋友,战友。   余白眼眶酸楚,为了今后,为了霍铎尔、部落,他一改过去的茫茫然,更加坚定,勇敢,寻觅到活下去的目标,滋长了更多的动力。   春日祭典结束,匍匐在周围的众兽人感动落泪,情绪难忍,欣喜的泣声此起彼伏。   霍铎尔牵起余白的手,带着他走下阶梯,他们走过的阶梯落满了一地明亮。   *   祭典结束,意味着新年就要来了。   新年,替代了兽族常见的传统节日,幻想乡的兽人逐渐有了过年的这个概念,为这个节日开始忙碌。   余白也忙,他和霍铎尔返回院子,把厚重繁杂的祭司服换下,吃完午饭,板凳都没坐热,就开始收拾院子,将里外清扫干净。   霍铎尔则从地窖取出储藏的粮食,钻进灶房,一忙就是很久。   小狼和金金帮不上什么忙,尤其是小狼,虽然是头成年牦狼,体型强壮,但性子依旧不太稳重,喜欢玩闹,   它瞅见小两脚兽往门檐挂了几串果干和苦苦果,后肢垫起,嚼嚼嚼,偷偷啃了几个果干。   金金蹲在栏杆上,眼神高冷又鄙夷。   豹猫的毛不厚,余白怕它冻坏了,用一块兽皮给它缝了件小马甲穿。   小狼嚼干净嘴巴里的果干,眼巴巴的。   余白好笑,又给它喂了几个,说道:“不能多吃了,不然怕你消化不良。”   小狼嗷嗷叫,头一扭,多偷了一大串!   余白看着刚挂上去就空荡荡的麻绳,追着小狼。   “别多吃呀——!”   他脾气好,镇不住牦狼,也追不上。   而他的伴侣,此刻沉默地立在灶屋门后驻足凝看,兽目流荡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余白平时活动少,出行的时候更有霍铎尔抱着背着,身体素质比不得绝大部分兽人。   等他跑得脸色泛红,霍铎尔这才出门,从小狼嘴里夺回被偷走的果干。   余白扶着对方的手臂喘气,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牦狼的脑袋。   他模样暗恼:“霍铎尔,它越来越不怕我了……”   霍铎尔:“白性子好。”   说完,驱使小狼去养殖场,使唤它帮阿辛将散养的牛羊赶回畜棚。   阿辛年末饲养了一批猎回来的牛羊,它们未被驯化,野性十足,常常把护栏撞坏。即使小狼有正统的牦狼血统,但在不能咬死对方的前提下,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牛羊,也需费不少功夫。   虽然霍铎尔有心让余白活动一下,可小狼“欺负”了他的白,在这点上,他从始至终都不想让白吃亏,会立刻替白找回场子。   余白喃喃:“前阵子听阿辛说过,那群高脚牛不好驯养。”   霍铎尔把余白抱入屋内,接过果干,帮他重新挂上屋檐。   “别担心。”   余白望着串得整整齐齐的果干和干辣椒,“唔”一声,并不反对霍铎尔的对小狼的“管教”。   忙到节后,余白窝在小院宅了大半个月,除了房门,几乎没挪过脚。   近来春雨绵延,万物蓬发,余白可能已经适应了蛮荒的幻境,也跟着有些躁动。   除了每周一次的大课,他每日待在院子,白天时常在补觉。   至于夜里,被霍铎尔抱着。   床上,椅子,兽毯,窗沿下,反反复复的,来来回回地浇灌了一次又一次。   *   雨停的时候,兽人陆续忙了起来,他们继续建设部落,种植,收猎,纺织。   霍铎尔如常外出,余白却还在贪睡。   这天睡醒,雨过天晴,日光从窗户透进地板上,毛毯落了几片从外头飘进来的新叶。   余白揉了揉腰肢,摸摸软肉,暗暗摇头。   屋内静悄悄地,昨晚喷脏的地毯已经被霍铎尔更换了新的,脏掉的……已经洗了,晾在院子的木杆上。   余白的视线从木杆上的毛毯略过,舒展懒腰,决定往后的日子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   院子里的菜地浮出一片青芽,他穿好衣服,打理有些长长的头发,拎起木锄慢慢往菜地上种养蔬菜。   快到正午的时候,余白望着打理得差不多的菜地,再次揉了揉发酸的腰肢。   眼看日光正暖,春风明丽,他拖出霍铎尔打造的躺椅,置在从屋檐延展出的一处“亭子”下。   亭子周围摆着几盆他种的葱,这里有阳光拂照,并不强烈。   余白往椅子铺了层毛绒绒的兽毯,往上一躺,半蜷着,身上笼着暖阳,很快睡起回笼觉。   霍铎尔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睡在亭子下的兽侣,   他洗干净手,悄然来到对方面前。   青年背着光,红唇微合,脸颊有些丰盈,发梢毛绒绒的。   许是过于暖和,光裸的双脚露出兽毯外,脚趾白里透红。几乎过肩的微卷墨发,贴在他微微泛红的双腮,美好而宁静。   霍铎尔握住那截纤细的脚踝,刚有动作,人就醒了。   余白掀开稠密的睫毛,瞳仁漆黑,点出纯净明透光。   四目相对,他立刻笑了,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明月。   霍铎尔无声,内心震动。   他看着余白的眼睛,好像回到了最初“看”见对方的那一幕。   也是在一个温暖的晴天里,余白那时候还比较稚嫩,清瘦的少年裹着毛毯睡觉,睁眼时,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似两道月牙。   无论过去还在此刻,一如初见。   当初那个瘦弱可怜的人,成了他的兽侣。   余白抬手,贴在霍铎尔脸上触碰。   “怎么啦?”   霍铎尔回神,倾身,连被带人的抱住,托起,自下而上地注视,默然稳重的目光涌出几分热烈。   “白,”想起那个世界表达感情的言语,他在心里默念,略微生涩脱口道,“我、我爱你……”   霍铎尔很少会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比起说,更习惯“行动”上来做。   余白“啊”一声,喃喃:“怎么突然说这些……”   但他听完实在高兴,胳膊环住对方脖子:“我也是。”   他耳朵发热,忍着羞赧,直白地给了回应。   “霍铎尔,我也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