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拿错主角剧本后   作者:火软岩寒   简介:   穿进修仙世界的林清偶然拿到一本更新中的修仙文大纲,讲一个叫林清的小杂役如何在天玄宗一步步当上首徒,继任掌门之位,走上人生巅峰。   林清:啊啊啊那不就是我?!三年之期已到,你们的主角归位了!   以大纲为攻略,林清磕磕绊绊进入天玄内门,才发现天玄宗竟然已经有了首座大师兄。   摔!这种事不应该写在前边的吗?!   大师兄是天玄宗的高岭之花,拥有无数迷弟迷妹。   没关系,我有剧本。   进入内门第一天,林清按照剧本上主角的设定,换了一身白衣。   结果大部分内门男弟子居然都穿白衣。   师兄甲:师弟你也仰慕大师兄啊?   林清:什么?!   师兄甲:大师兄白衣翩翩多潇洒,仰慕他的师弟们都这么打扮。   林清:……我不仰慕他我们是竞争对手,谢谢。   算了,还是先走剧情吧。   按照剧本,大师兄应该会找他麻烦,两人爆发激烈的冲突。   但这个传说中高冷的大师兄不但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还屡次护他。   林清:……   林清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去找大师兄的麻烦,结果玩脱了,被大师兄抱进房里。   等等,剧情不是这样的吧?   情动的大师兄贴着林清的耳朵: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清:?   大师兄:其实我本名林清。   林清:wtf??   本文又名:我是要成为天玄首徒的男人!   真主角·美人大师兄攻X伪主角·蜜汁自信憨憨受,1v1,he   更新佛系,不保证日更。 第1章   天玄山上云雾缭绕,仙气缥缈,坐落着天下第一大仙门天玄宗。   昨晚一夜秋风秋雨,天气慢慢转凉,山里尤其寒冷。   山脚下,一个褐色短衣的汉子打着哈欠出门,立马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了个激灵,拢着手缩着肩膀来到山梯前。   一条气派的山道巍峨向上,一眼望不到头,高处被山岚云雾遮掩,便如直通云天一般。   其上便是天玄宗。   汉子抬眼看到台阶上厚厚的一层落叶,心头的火气噌噌噌地往上窜,扯着嗓子喊道:“林清!林清!你这废物,死哪儿去了!”   褐衣汉子名叫张平,是天玄宗的外院杂役弟子。杂役弟子不算正式弟子,外院杂役更是寻常连天玄宗的门都进不去,平日里住在山脚下,负责一些最低等的洒扫粗活。   张平自诩有仙根,平日在乡里横行惯了,哪知这点仙根在天玄宗根本就不够看,只能沦为最下等的外院杂役。   不甘化为怨愤,他把气出在修为比自己还弱的林清身上。自己的活全仍给林清不说,动辄还要打骂。   没想到这一通鬼吼鬼叫没喊来林清,反而喊来了外院的丁管事。丁管事腰间挂着鞭子,一张脸阴沉无比:“乱叫什么?”   瞥见阶上落叶,毫无预兆地一鞭甩在张平身上,怒道:“不知道明天就要入门试炼了吗?还不快扫!”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张平立马矮了一截,被抽得服服帖帖,点头哈腰道:“这就扫,这就扫。”   说着自旁边找来扫把,愁眉苦脸地一阶阶往上扫。   外院杂役已经是天玄宗的最底层了,这里边却仍然分了三六九等,丁管事就是其中的土皇帝,他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一个不顺心就拿鞭抽人。   张平对林清重拳出击,面对丁管事只能唯唯诺诺。   扫着扫着,忽听山梯上传来脚步声响。刚下过雨的山上云雾大,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人。脚步声十分轻快,想来主人心情也十分雀跃。   张平以为是哪个年纪小的天玄弟子要下山,忙收起扫把低了头,恭恭敬敬立在一边,让出道来。   脚步声越是靠近就越慢,最后竟是停在了身前。张平只看到一双褐色布靴,靴子破旧,边上还沾了些泥。   他心中奇怪,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白皙清秀,溜圆的双眼黑白分明,目光中带着些未尽的笑意。   哪儿是什么天玄弟子,分明就是林清。   张平觉得自己被耍了,他怒气上涌,将扫把摔在地上,破口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林清敛了笑,慢吞吞地瞥了那扫把一眼,并没有如张平所料那般弯腰去捡。   张平怒极:“想造反吗?”,抓着林清的领子就想动手,蓦地听到了一声呵斥。   “你们不好好干活,在这儿吵什么吵!”   伴随这声呵斥,一道鞭影自下而上袭来。   只是呵斥的是两个人,鞭子却是向着林清来的。   林清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丁管事,一把抓住了鞭稍。   “打我的后果,你可能没办法承担。”   丁管事和张平闻言齐齐一怔。   这林清,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   林清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大学刚毕业,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有天加班到夜里两点,起身时一阵晕眩,再醒来就在这个什么天玄宗,成了林清。   穿越!仙门!修真!   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吗!修真世界我来了,看我大杀四方!   然后现实就无情地打了他的脸。   原来他只是个普通的外院杂役弟子,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穿来三个月,每天就是没完没了的扫地、浇水,还因为修为低被人欺负。   日子过得还不如在互联网公司。   加班是多了点,好歹工资不菲啊。   既然费劲巴拉的让他穿越了,为什么不给他主角光环,为什么不给他金手指,而是让他换个身份继续打工?   天玄宗很缺打工仔吗?   他也试着修炼过,可是居然完全感受不到所谓的天地灵气,也就无从修起,只得悻悻放弃。   然而上苍果然没有让他白白穿越。   昨夜风雨交加,他半夜被冻醒,正要起身去关窗,无意间发现自己手心居然闪着光亮。   咦?这是什么?   他对着光亮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本书的轮廓。   这……这是仙法秘籍啊!   林清激动了,仔细辨认封面上透出金光的字。   仙途。   仙途!一听就很霸气!   而且是中文简体字,多贴心啊。   就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像是手写。   这不重要。   林清兴奋地又戳了一下,那本书就翻页了,依旧是一段中文简体的手写字。   “他原本出身仙门世家,一朝遭遇变故,沦为街头乞丐。看少年如何逆天改命,加入最强宗门,从小小的杂役弟子升为仙门首座、继任掌门……成就不一样的仙途传说!”   下一行还有个破折号,后边跟了“谁的寂寞在尖叫”几个字。   什么登西?   是说只要练了这本秘籍就可以逆天改命,成就传说吗?   怎么怪怪的?   林清压下心头疑惑,继续往下看:   “第一篇章内门试炼   身为外院杂役的主角林清报名天玄宗的入门试炼,   ……   通过三项试炼,进入内门。”   这段文字旁边还有几个插图,同样歪歪扭扭,像是哪个小孩随手画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本三流修仙小说。   还是没成形的那种。   林清有些傻眼。   等等,主角林清?外院杂役?天玄宗?   林清觉得喉咙发干,心跳加速。   那说的不就是……我?   林清此时再看简介那行歪歪扭扭的字,顿觉眉清目秀。   哈哈哈哈哈出身仙门世家!哈哈哈哈升为仙门首座哈哈哈哈哈不一样的仙途传说!   不愧是我!天选之子!   穿来三个月,也颓丧了三个月的林清顿时打了鸡血一样,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他,林清,是要成为天玄首徒的男人!   林清抱着自己的左手傻笑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去报名了天玄宗的入门试炼。   马上就要成为内门弟子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林清一路下山都超开心的,直到遇上张平和丁管事。   林清也没想到自己能一下抓住丁管事的鞭子,要知道丁管事是练气期十层的修为,他才一层。   手心火辣辣的疼,林清拼命忍住了呲牙咧嘴,内心不断暗示自己:你可是主角,怎么能怕疼呢?   想到自己是主角,于是又在强忍疼痛的间隙露出一抹小小的得意。   丁管事怒极反笑:“后果是吗?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后果。”   手一扬,从林清手中抽走鞭稍,又“啪”地一声狠狠打下来。   林清猝不及防被一鞭抽在肩上,他“哎呦”一下,抬手去揉自己的肩膀。衣襟又是被张平揪,又是被鞭打,早就散开了些,此时随着他抬手扯动,一个物什从怀中掉出来。   张平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一块小小的铁牌,一面写了“天玄”,一面写了“试炼”。   “哈哈哈哈就你?去参加试炼?”   张平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林清,狠狠一啐:“少做梦了!你是忘了自己怎么当的杂役了吗?”   天玄宗的入门试炼三年一次,他和林清都是在三年前落选后进的外院。   林清确实没有三年前参加试炼的记忆。但他知道三年前那次试炼他没通过,也知道按天玄宗的规矩,如果这次仍不通过,就会被逐出天玄。   没关系,这次他一定会过。   林清伸手去抢自己的试炼牌,被张平躲过了。   林清急道:“还给我!”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成为天玄正式弟子?想要,过来抢啊!”说着在林清面前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林清跳过去抢,又被他一脚踢中肚子,痛得半天直不起腰。   “够了。”丁管事淡淡道。   张平一怔,不知道丁管事为什么会叫停。外院弟子彼此欺压,不正是丁管事默许甚至鼓励的结果吗?   但他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停了手。   “试炼牌给他。”丁管事睨向林清,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我倒要看看,他能过几关。”   张平便把试炼牌扔在林清脚下。   林清默默捡起试炼牌,擦去灰尘在怀中放好。   丁管事又看了林清一眼:“不过嘛,现在你仍是个小小杂役,还不快把山梯扫了?”   哼,扫就扫。   到时候我就是天玄的掌门,整个天玄山都是我的,扫扫自家的山梯怎么了。   林清捡起扫把,哼着歌往前扫。   张平看着林清的背影,面色复杂:“丁管事,咱就这么放过他了?”   丁管事:“你觉得他能过吗?”   张平:“哈哈哈一个伪灵根,怎么可能过。”   丁管事:“这不就是了。等他失败,我们再招呼他,不是更有意思?”   张平连称妙啊。   身后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林清咬牙心道:“等着看吧,这次我一定过。” 第2章   天刚蒙蒙亮,林清就“腾”一下从床上坐起了。   叫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   今天就是入门试炼开始的日子。   加油,升级人!   林清给自己打气。   然而在升级之前,他还是个打工人。   林清叹了口气,握着那把握了三个月的扫把,一阶阶扫上山梯,扫过一千五百阶,来到山门前,然后扫把扔在一旁,坐在台阶上休息。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林清背对着山门,仰头望天。透过密实枝叶的缝隙,看到深秋的天空蔚蓝高远,清晨柔软的阳光洒满一身。他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只觉清新而冷冽。   “哎,你,干完活赶紧走,这儿忙着呢。”   林清回头,两个身着姜黄色短衣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门前,其中一个过来赶他。   天玄弟子分内门外门,杂役也有三六九等,姜黄色短衣的便是内院杂役,此时出现在山门,应当是在忙入门试炼之事。   林清站起身,亮出掌中的试炼牌,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是来参加试炼的。”   过来说话的那人上下打量他。见林清生得纤秀可爱,说话又带笑,顿时心生好感。因林清身穿外院杂役的衣服,便知他是之前参与过试炼,没有通过才会被分到外院,便劝道:“何必呢?失败了可是要被逐出宗门的。总有些人不死心,想要再试一试,你也不想想,前次不成,这次便能成了吗?”   另外一人接过话:“这可不一定,我听说啊……”   林清听得正认真,那人却忽然不说了,轻咳一声,和同伴分站山门两侧。   原来是有其他参与试炼的人到了。   不一会儿功夫,山门前就聚集了一大群来参与试炼的人。这些人或独自前来,或结伴而来,到这里遇到相熟之人,又要寒暄,一片“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声,乱糟糟的。   林清谁也不认识,笔记上也没提到试炼前之事,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人,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他便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这位道友,你也是来参与试炼的吗?”   林清诧异抬头,看到旁边站了一个眉目俊秀疏朗的少年男子,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正弯了腰与他搭话。   林清回以一笑:“正是。”   那人眼睛一亮,仿佛接到了林清的请一般,十分自来熟地一撩衣袍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热络地攀谈:“听说天玄宗乃三大圣地之首,天下第一仙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清也没见过其他仙门,不好作对比,便只是微笑。   少年男子拱手一礼:“我叫潘咏思,阁下怎么称呼?”   林清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仙途》有没有提到潘咏思这个名字。   没有。   倒不是说没有“潘咏思”这个人,而是《仙途》只有大纲,剧情粗略不说,涉及到的人物都只有身份,没有名字。   大概是作者还没来得及起名。   目前已经有的这段剧情大纲,从主角报名入门试炼起,到主角成功加入内门止,中间没有特殊人物出现。   即是说……一个普通的、没有剧情的NPC罢了。   林清挂上职业微笑:“在下林清。”   潘咏思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恰此时山门大开,其后走出一名白衣广袖、气度不凡的男子。他腰悬长剑,衣袂轻扬,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开口道:“我乃天玄弟子周景胜,诸位请随我来。”   原本看着十分正常的潘咏思忽然目光发亮,一脸兴奋地拍着林清的肩:“天哪,是内门弟子!你看到了吗,内门弟子!”   正好拍到林清昨天被抽了一鞭子的地方,疼得他“嘶”了一声。   见到内门弟子都这么兴奋,要是知道你刚才搭话的人是未来的首座大弟子,不得吓死你。   山门上有禁制,非天玄弟子无法入内,参与试炼者凭试炼牌出入。   跨过山门,仍是向上的山道,行不多时豁然开朗,天玄宗的模样才正式展现在林清面前。巍峨的群峰笼罩在茫茫雾气中,其间隐约可见殿宇亭台,白鹤往来穿梭,仙气缥缈。正中一座殿宇占地极广,气势恢宏,顶上耀出刺目的金光。   林清惊叹地微张着嘴,黑色的瞳孔里散发一点微光,脑中划过各种恢弘而余韵悠长的BGM。   之前住在山下没有感觉,现在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是真的穿到了修仙世界。   爱了爱了。   周景胜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偏殿,道:“请诸位在此等候,待会儿叫到谁的名字,就进入殿中,测试灵根。”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看来这周景胜只负责引领他们到此处,测试灵根的另有他人。   “张望。”   守在殿门口的内院杂役弟子对着手中名单念唱。   “我我。”   一名年轻男子越众而出,另一名弟子看过他的试炼牌,便领着他进入殿中了。   殿门没关,前头的人伸长了脖颈往里看,只能看到花木掩映的庭院,曲曲折折的回廊,再远就看不到了。   轻而嘈杂的交头接耳声渐起。   气氛有些紧张,林清仿佛回到了面试现场。面试时并不紧张,紧张的是和别人一起面试,别人进了会议室,而你在等待面试的那十几分钟。   或者几十分钟。   或者几小时。   林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的人一个个被叫进去,然后又出来,面色或喜或悲,而等在殿外的人越来越少。   ……   殿内。   又测完一个受试者的灵根,内院李管事在名单上找到“杨永”二字,在名字后记下“伪灵根,未通过”,捶着腰坐下稍事休息。   弟子为其奉上热茶,他边喝茶,边目无波澜地看着那个叫杨永的垂头丧气地离去。   李管事问:“还有多少人?”   弟子躬身道:“回管事,还有不到二十人。”   李管事喝完茶,又歇了会儿,才对弟子道:“叫下一个。”   弟子领命去了。   测灵根的活儿看着简单,那么多人测下来,还要亲手登记,也是怪累的。李管事幽幽地叹了口气,低着头又去捶自己的腿,眼角余光瞥见庭中好像缓步走过一人。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待得那人走得近些,李管事一双眼蓦地睁大,急忙起身,闪了腰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庭中,拜伏在地:“见过玄尘真人。”   来人身姿修长,雪白色的广袖长袍无纹无饰,无端让人想起山巅雪、云间月,自带凛冽的寒意。他神色清冷淡漠,步履不疾不徐,未做丝毫停留。   就连他身后抱剑的随行青年亦未看李管事一眼。   玄尘真人作为天玄首徒,掌门继任者,在天玄宗地位超然。李管事早已习惯,当下只是恭敬地目送一双纤尘不染的雪白云靴自面前走过。   眼看玄尘真人即将走出偏殿,李管事刚起身,殿那头传来一声高念:“林清。”   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   原来是去殿外喊人的弟子到了门口,在喊下一个受试者。   林玄尘脚步一顿。   李管事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慌忙给小弟子打手势使眼色,又颤巍巍给林玄尘请罪:“惊扰了真人,罪该万死。”   他躬着身不敢抬头,视线只能看到林玄尘白皙俊秀的下颌线。只见林玄尘沉默片刻,头向旁微微一侧,像是想要转头看看这个林清。   却又停住了,只朝李管事微一颔首,便带着温子升离去。   李管事激动得不能自已。   玄尘真人对着他点头了!   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等等,玄尘真人向来不理凡尘俗务,今天怎么会特意来偏殿看新弟子入门试炼呢?   李管事修为不高,办事能力不强,爬上内院管事的位置全靠这颗凡事三思的脑袋。他越想越觉得玄尘真人一切所为都别有深意。   方才的停留也绝不会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林清。   莫非这林清,有什么非凡独到之处吗?   ……   林清等了许久,好不容易听到自己的名字,忙正了正衣冠,迈步跨过殿门。   然后就被引领的弟子给拦住了。   “等会儿。”   林清茫然地立在原地,看到那名小弟子正伸着脖子拼命往里看,便也凑过去瞅了两眼。   只能在草木掩映中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   直到那人最后一角白袍消失于墙壁拐角之后,弟子才领着他继续前行。   什么人呐,这么大排场,还得为他清场吗?   林清边走边撇嘴。   到了房中,李管事起身相迎,脸上笑容可掬,指引林清去拿案上一个水晶球一样的透明圆石。   据说这就是试灵石了,可以将触碰者的灵根具象化。   灵根呈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灵根越少则越精,越多则越杂。单一灵根又称天灵根,十分稀有,天赋绝佳;而四灵根、五灵根又称伪灵根,即便能勉强练气入门,也绝无可能在修仙一途上更进一步了。   天玄宗只收天灵根者或双灵根者为内门弟子。   主角是水木双灵根,但其中木灵根的灵气浓郁程度直逼天灵根,水灵根又在日后变异为冰灵根,战力强得一塌糊涂。   他第一次入门试炼时遭人陷害,双灵根被暗中记作伪灵根,这才在外院当了三年杂役。   这些都是“寂寞在尖叫”写在“仙途”中的设定。   林清微微一笑,双手捧起试灵石。   三年之期已到,你们的主角归位了。   试灵石上迸出一道青色的光芒。   很好,这是木灵根。   接着又是一道蓝色的光芒。   嗯,水灵根。   林清满意点头,正要放下试灵石,刷刷刷,试灵石中又发出金色褐色红色三道光芒。   五色光芒有强有弱(整体都不强),映得林清脸上五彩交织,十分难看。   林清:……   李管事:……   林清震惊了,这怎么回事?!   肯定是这块试灵石有问题!   他严肃道:“我要换一块试灵石。”   李管事看起来比他还震惊,严肃地吩咐弟子:“给他换一块试灵石。”   结果仍是五色俱全。   没必要再试了。   林清走出偏殿,茫然不解。   李管事捧着登记薄,眼角抽搐。 第3章   云渺峰,落霜居。   庭中一树梨花开得正盛。   林玄尘垂首敛目盘坐在梨树下,青丝披垂,白衣曳地。柔软的衣摆浸在一旁的池水中,恍如在水中浸没了一块寒冰,靠近林玄尘的大半个池塘都凝了层霜。   已是深秋时节,草木凋零摇落。因林玄尘修习凝冰诀的缘故,落霜居比天玄宗其他地方还要冷上几分,唯独这树梨花仿佛生错了季节,开得繁盛恣意,远远望去,一片绚烂。   温子升抱剑守在不远处,感受着落霜居中丝丝弥漫的寒气,眉头微拢。   玄尘真人的修炼出了些问题。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几位长老都知道,林玄尘偶尔会无法控制真气,经脉狂暴时冰寒之气能外溢十里,而凝涩时他自己的经脉血液都能被反噬冻结。   修行进境太快的年轻弟子偶尔会遇到这种状况,只要找修习同种法术的长辈帮忙调理经脉即可。   只是天玄宗中修习凝冰诀的,除林玄尘自己之外,便只有他的师父,天玄宗的掌门谢无欢。偏巧五年前掌门闭关修炼,至今未出。   一时竟无人能解林玄尘之困。   今日温子升随林玄尘外出办事,半途林玄尘经脉凝涩,无法御物飞行。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徒步穿过偏殿……   ……   月上中梢,万籁俱寂。   林清气得睡不着,躺在床上狂戳《仙途》。   可是展示出来的只有之前看到的试炼大纲以及几个设定,再往后就翻不了页了。   林清盯着关于灵根的那段文字反复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是说他是强的一匹的水木双灵根吗?怎么今天测出来是五灵伪灵根?   难道又有谁陷害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想到这里,林清警觉起来,眯着眼回想穿来之后接触过的人……张平、丁管事,还有今天那个潘咏思。   潘咏思暂时不知深浅,但他是外来的,跟自己素不相识,应该没理由下手;   张平修为平平,一看就是个低级炮灰,戏份不会超过两章的那种,“谁的寂寞在尖叫”说不定都不会在正文里给他起名;   如果有人在耍阴谋,那必然得是个有背景有故事的人吧。   至于丁管事……听说有些来头。   他原本是内院的管事,犯了事才被打发到外院来。而且他在正式弟子中还有靠山,好像还是个内门弟子。   林清摸着下巴,感觉这像是个稍微高级点的炮灰,八成就是他了。   可是,就算是丁管事陷害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连丁管事为什么要下手害他都不知道……这个“寂寞在尖叫”行不行啊,大纲做的这么潦草,不会崩吧?   林清烦躁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开始了新一轮的辗转反侧。   ……   “唰”。   有人一把掀开了林清的被子。   刺目的阳光打在脸上,林清前天夜里没睡好,昨天夜里没睡好,此刻困顿极了,眼睛都睁不开,拧着眉抬手摸到被子蒙在头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哟,心挺大啊。我让你睡!”   随着一股力道袭来,裹着的被子被抖开,林清摔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   让他一天到晚扫山梯,他可以忍;   丁管事爱拿鞭子抽人,他可以忍;   但是谁要打扰他睡觉,他绝对忍不了。   林清一咕噜爬起来,暴躁地凶人:“特么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中气十足,吼得张平愣了愣。   再看眼前的少年,睡乱的衣襟下肌肤柔嫩白皙,看起来娇娇弱弱,发丝略显凌乱,也许是蒙头睡觉的缘故,脸颊和耳尖都带了一抹轻红。   切,菜鸡一个。   刚才自己怎么被唬住了呢。   林清吼完就清醒过来了,看到自己不大的房间里挤了不少人,领头的正是丁管事。   丁管事把玩着手中的鞭子,没有看他:“第二次失败的滋味,怎么样啊?”   林清不服气:“谁说我失败了?”   丁管事好整以暇:“你嘴硬也没用,不过是个伪灵根的废物。”   林清真想把《仙途》拍到丁管事脸上让他看看,他人设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水木双灵根,知道“天灵根一样的木灵根”什么意思吗?懂不懂“水灵根日后变异为冰灵根”?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伪灵根,看来动手脚的就是你没错了。   丁管事扫视林清住处:“布置挺不错的嘛,可惜啊,你以后是没法继续住了。”   他脸色一变,狠狠道:“给我砸!”   手下人便开始翻箱倒柜,咣里咣当一通乱砸,兴起时还要踩上两脚,俨然把这当成了一场狂欢。   丁管事颇为满意。   林清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   看书上,测灵根这段剧情应该很顺利,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哪里出了纰漏。   但他是谁。   他是主角啊,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气运所在,剧情大神一定会给掰回来的,他不能示弱。   于是睥睨丁管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劝你善良,莫欺少年穷!”   啊啊啊啊啊他说出来了,终于有机会说了这句话,真的是……又土又爽啊。   丁管事眼中暴虐之色一闪而过。   他是要来看林清痛哭流涕后悔自己报名试炼,跪在地上抱着他大腿哭诉自己不想走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不痛不痒的表情。   丁管事摸出腰间的鞭子蓦地挥向林清:“我看你能狂到几时!”   林清眼睁睁看到鞭子抽到眼前,电光火石间身子一侧,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脸颊却被鞭稍上带的劲风刮到,划过一丝锐痛。   丁管事一击不中,又要挥鞭,大门外蓦然传来一声高喊:   “住手!”   同时一道劲风袭来,打落了他手中的鞭子。   丁管事皱眉看向门外,来人竟是内院的李管事。   他压住火气,换上笑脸起身相迎:“李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管事不置可否,反而转向林清,看着他脸上伤痕,怒道:“这怎么回事?”   丁管事陪着笑:“管教不听话的手下,见笑了。”   李管事沉了脸:“林清既已报名了入门试炼,便不再是你手下弟子,你有什么资格管教?”   林清闻言睁大了眼。   来了来了,掰正剧情的工具人NPC他来了。   “这……他这不是落选了吗?”丁管事额头上开始冒汗。   这李管事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跑到外院,管起他教训林清的事来了?   李管事睨了他一眼:“谁说他落选了?”   此言一出,丁管事面色一变,方才打砸的手下也个个面如土色。   丁管事的笑僵在脸上:“他的灵根……”   李管事:“水木双灵根,你有什么问题吗?”   丁管事怔了一下,目光在李管事和林清身上来回,神色变幻。   最后陪笑道:“没问题,自然没问题。”   李管事转向林清,满脸堆笑:“你安心准备接下来的试炼,无需再做粗使活计。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你便来找我。现在随我去问心桥吧。”   林清笑道:“多谢。”   李管事暗中吁了口气。   向来不理俗务的玄尘真人在林清测灵根之前现身,微转头暗示他关照林清,还破天荒对他颔首致意。   天哪,这还不够明显吗?   以前也有这样的先例,某些上位者想让自家宗族里伪灵根的小辈成为天玄宗正式弟子,又不好直说,就用这种办法暗示,日后自然会承当值管事的情。   他当然不敢让玄尘真人承他的情,可是这么一个大好的、攀交玄尘真人(的小弟)的机会摆在面前,难道他要放弃吗?   反正进了天玄宗,除非林清能成为亲传弟子,不然也不会有人再检查他的灵根了。   至于三年前给林清测过灵根的内院管事……听说都不在内院了,再说又不一定能恰好认出他,还记得他是伪灵根。   于是李管事咬了咬牙,将林清记为最初显现的水木双灵根。   李管事:终于抱上玄尘真人(的小弟)的大腿了。   林清:不错,此人能慧眼识英才,可以收为小弟。   两人相□□头致意,都对对方颇为满意。   李管事走时扫了丁管事等人一眼,颇为同情。   可叹这些人,连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恐怕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   丁管事目送两人离去,脸上笑意顿消。   张平不解:“这林清……不是个伪灵根吗?”   有人接话道:“怕不是贿赂了内院管事。”   张平看着丁管事的脸色,陪着小心问:“不如我们去揭穿他?”   丁管事目光怨毒:“现在揭穿他有什么意思,等着吧,好戏在好头呢。”   ……   问心桥,考验的是求道者的心性悟性,适不适合修道。   林清心里有些没底。   因为灵根是主角“林清”的,《仙途》的作者说他能通过,他就肯定能通过。   但这个心性悟性,可就是他自己的了。   林清叹了口气,怀着满腔的愁绪进入一片迷雾。   按照设定,你道心坚定呢,迷雾中就是康庄大道;心志不坚,看到的就是满路荆棘。   《仙途》中,主角通过问心桥时并不轻松,又是万丈深渊上晃晃悠悠的一线铁索桥,又是吞人的泥沼的。   主角都这么难了,何况是自己呢。   林清又叹了口气,怀着满腔的愁绪缓缓走过一座桥。   虽说自己现在一心追求首座之位了,但往常并不是心志坚定之人。文理分科的时候就左右为难,选专业更是摇摆不定,工作也是面试了好多家才定下来。   结果刚进去没多久就加班猝死了。   简直挑了个寂寞。   他之前的一生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坚持,只不过是随波逐流,芸芸大众中的一员。   既然老天让他再活一世,还是个主角,那他就好好面对吧!   林清精神一振,眼中燃起斗志的小火苗,双手握拳打算大干一场,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迷雾。   啊?   就这?   林清有点不敢相信,倒回去又走了一遍。   再次走出迷雾的林清面无表情。   好吧,的确就这。   ……   前两项测试根骨和悟性,参与试炼的人只需要有天赋就可以了。   第三项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届时所有通过前两项关卡的受试者都要进入一处秘境寻找灵材,包括灵草灵石以及兽身上的皮毛骨髓等。   天玄宗为此设了一套极为详细的积分标准,获得的灵材越多,品级越好,积分就越高,通过试炼的可能性就越大。   一个高品级灵材所获积分甚至可能超过一百个低级灵材。   当然啦,高品级灵材十分稀有,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这些并不是“寂寞在尖叫”写在大纲设定里的,而是李管事告诉他的。   大纲里只写了主角进入秘境后一通乱杀,斩获很多高级兽的材料,积分遥遥领先。   林清盘腿坐在门前石阶上,仰望着头顶一轮圆月,又开始发愁了。   他刚才又一次试图打坐修炼,却依然感受不到灵气。   有点搞笑。   你见过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修仙文主角吗?   且说眼下,主角进入秘境时是练气五层的修为,而他由于无法修炼,修为还只练气期一层。   怎么一通乱杀,斩获高级兽?   林清把《仙途》给出的那点信息都要翻烂了,终于翻出一点能用的。   作者给主角设计了一个专属的修炼场所,主角日夜在那里修炼,修为大增。   虽然可能主角在哪儿修炼都会修为大增,跟地点没关系……但林清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万一有奇遇呢。   靠着手里的试炼牌,林清偷偷进了天玄宗内部,戳开《仙途》大纲,依着地图走。   说是地图,其实就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圈圈代表天玄宗,左下角一个小圈圈代表主角练功的地方,小圈圈里一个“m”型代表山,旁边标注了“云渺峰”三个字。   云渺峰他知道的,就在测试灵根那个偏殿的不远处,当时周师兄还指给他们看过。   好在云渺峰不大,林清转了一会儿,就远远地看到一方水潭,其上烟笼雾罩,一看便知不凡。   没错,主角专属的修炼地点是一方灵气浓郁的水潭。   灵气浓郁不浓郁林清不知道,倒是越靠近便越觉得冷,等到水潭边的时候已经冻得直打哆嗦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慢慢地戳了下水面。   然后迅速缩了回来。   好冰!   下水,还是不下?   林清天人交战,最后一咬牙,下!   人家小龙女一个女孩子练功还用寒玉床呢,冰点怎么了。   他左右看了看,远处夜色笼罩,什么也看不见;近处水潭上笼着一层浓雾,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便放下心,颤颤巍巍地开始脱衣服。   手指都要冻僵了,腰带半天解不开。   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得林清打了个喷嚏,也吹散了水面上的一层雾气。   林清看到潭水中好像有个人影。   他停下手上动作,有些生气。   谁啊,这主角专属的修炼场所,他一个主角还没开始用呢,哪个不长眼的炮灰就先占了?   潭水边上有一圈光滑圆润的石头,那个“不长眼的炮灰”背靠石壁,大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水中,只有锁骨以上露出水面,双目紧闭,好像正在入定。黑色的长发在身后披散,如在水中化开一团墨般氤氲飘荡着。   林清靠近了去看。   这人面容像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细细雕琢而成,眉目修长隽永,黑色的睫羽长而挺直,薄唇挺鼻,无一处不精致。   即便对方双目紧闭,林清也不得不承认,有点好看。   简直有点好看过头了。   在这样的夜色下,在这样的山林中,美色当前,林清无心欣赏,只感到出离的愤怒。   还有没有天理了!   寂寞在尖叫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一个炮灰设定的比主角还帅!   林清蹲下身,不满地伸手去戳那人的肩头:“喂!”   然后“嘶”地一声缩回手拢在嘴边,不断哈气。   这人触手竟比潭水还要冰。   林清犹豫了。   这……还要下水吗?   要不不下了吧?   倒也不是害怕被冻成冰,主要是这里已经有人了。自己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主角,水潭今天就先让给他,自己改天再来。   至于修为嘛,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提升了的。   林清说服了自己,站起身正要离开,蓦然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抓住了。 第4章   猝不及防之下,林清差点惊叫出声。好悬他还记得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慌忙用双手捂住嘴巴。   心惊肉跳地僵了会儿,不见对方有其他动作,于是林清保持上身不动,被捉住的右腿小心翼翼地、缓慢地用力,想要不动声色地挣脱出来。   哪知对方五指骤然收紧,一个大力拉扯,林清站立不稳,顿觉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被拽着跌进潭中。   潭水冰冷刺骨,林清冻得一个激灵,手脚僵硬地拼命向潭边扑腾想要上岸。手还没有够到潭边的石头,冷不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揽住他拉到怀里。   那人从背后贴上来,下巴虚虚搁在林清颈窝处,冰冷的气息拂过颊侧,耳边扫过若有似无的轻声喟叹,缥缈如幻觉。   林清浑身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比那人低,水面堪堪没过那人胸口,却到了他下巴处。衣服又湿又冷地贴在身上,偏生那人又抱得很紧,他丝毫动弹不得。   林清都快哭了,哆哆嗦嗦地和人商量:“我、我也不是、不是故意打扰你修炼的……你要是、实在是冷,可以上岸、上岸休息会儿。”   也不用抱着我取暖吧!   深夜寂静,林清只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背后一点动静也无。   林清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却看不到那人表情。青年低垂着头,散落的青丝遮住了他半张脸,湿漉漉的水迹沿着乌黑的发丝滑落,映衬着如玉的皮肤,显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   林清试图挣扎,越挣扎那人抱得越紧,修长而有力的手臂铁铸一般,紧紧箍着他。   “喂。”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好似又入定了。   “喂!有没有人啊——”   林清大声呼喊。他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是偷溜进来的,巴不得能有人早点发现。   声音远远地传送出去,既没有惊醒身后之人,也没喊来其他人。   一路行来也没见到什么建筑,可能这座山上没有人住吧。林清心灰意冷,有些倦怠地数着自己呼出的一团团白气转瞬消散,瑟缩在那人怀里专心致志地发着抖。   抖着抖着,忽然发现,咦,好像没那么冷了啊。   有一股暖流自体内激发而出,顺着血液蔓延全身,整个人暖洋洋的,手脚都没那么冰凉了。   林清微微一愣,难道是冻傻了,出现了幻觉?   他听说冻死之人临死前低温缺氧,精神错乱,会出现反常热感觉。   难道他现在要死了?   林清低头往下看,原本就与他紧紧依偎着的那人手臂收得更紧了,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靠,他说他怎么觉得呼吸困难,还以为自己是低温缺氧了呢。   天玄宗的人都是这么修炼的吗?   就无语啊。   ……   寂静的深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林清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还在潭中。   他居然疲累地睡着了。   天色尚晦暗不明,近林和远山如罩在淡墨中,只能看到幢幢黑影和不甚明晰的轮廓。   林清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动作僵住。   他自由了?!   那人手臂虚虚地环着他,他伸懒腰时轻轻一挣便挣开了。   林清“噌”地站起来,三两步跑上岸,离那人远远地以防他再偷袭,指着他问:“你你你到底是谁!”   水中的人微垂着头,双目紧闭,没有回应。   “喂!你别又装死!”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啊。   林清气得伸手撩起水去泼他。   回想自己刚醒来时蜷缩在青年怀里,还枕着他颈侧,林清就感到一阵不自在。   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近距离看更有冲击力,可是……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对方还是个男人!   就太尴尬了。   林清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将破晓,他今天还得去参加秘境试炼,不能一直留在这儿等对方醒。   但要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   林清环视四周,在不远处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立马跑过去翻。   白色的长衣无纹无饰,也没有其他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林清也吃不准这人到底是谁。   总不能把他衣服拿走吧?   拿走衣服肯定能让对方丢脸,但是好像有点过于猥琐?   没有主角风范。   林清咬唇思索,恰在此时,一根白色的发带从衣物中缓缓飘落。   这根发带被规规矩矩地收在衣袖深处,要不是林清这一通乱翻,还真发现不了。发带上绣着天玄的云纹标识,像是制式的那种,但因为有些破旧,反而与众不同。   好吧,就你了。   你拘了我一晚上,我拿你根破发带不过分吧?   林清睨了还未醒来的水中之人一眼,把发带揣进怀中,衣服放归原处,脚步轻快地下山去了。   日后再找你算账。   醒来时潭水好像没那么冰冷了,触感甚至有些温热。   奇怪。   这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就被心系秘境试炼的林清很快抛之脑后了。   试炼秘境位于天玄后山,林清抵达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经过两轮筛选,受试者已十不存一,在场的还有十几个人,第一天见过的潘咏思赫然在列,此时看到林清,正兴奋地对他挥手。   林清对着他笑了笑。   负责开启秘境的仍是周景胜。到了规定的时间,周景胜祭出一枚法器。在他催动下,法器骤然绽出一道强光,原本空旷的地上便凭空生出巨大的圆形入口。这个入口如一面碧绿的圆盘,表面莹碧,看不到其中景象,只能看到一圈圈莹碧色的光辉漾了开去。   周景胜道:“秘境试炼,开启。”   林清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鱼贯而入。   成败在此一举了!   ……   温子升踩着熹微的晨光进了落霜居,挨个房间施除尘术。   玄尘真人此时不在落霜居中。天气转凉,真人寒症发作愈加频繁。好在云渺峰后山有方灵潭,水温灼热,他入夜之后就到灵潭入定,缓解寒症,日出方回。   温子升来到阵法室时,看到暗淡无光的阵眼微微一顿。   主峰以及各位长老所在的山峰,包括云渺峰,都有阵法护持。无主人允许,外人不得入峰。阵法由灵石驱动,通常换一次灵石可支撑阵法十年。   他昨天离开时竟未察觉灵石即将耗尽灵气,该换新的了。   温子升并未在意,只是取来新的灵石换上。   即便阵法不在,又有什么人敢上云渺峰撒野呢?倒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冲撞了玄尘真人。   ……   林清落地之处是一片密林。   这个试炼秘境有点类似网游里的副本,每个“玩家”进入的秘境,大到地形走势,小到一草,全都一模一样,但不同的“玩家”又身处不同的空间,彼此不会相遇。   他们有十个时辰的时间待在秘境里。   这方空间中除了林清不会有其他人,他便放心地戳出了《仙途》。   “寂寞在尖叫”还给试炼秘境画出了地形图——虽然也很粗简就是了——上边标满了XX和OO,XX是高阶兽所在位置,OO是高阶灵草所在。   林清右手指尖轻敲左手手心,皱眉思索。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避开所有的XX,拿走所有的OO。   二是……   他目光落在地图左上角的位置,那里有个极大的XX,旁边画了一只……不知道什么东西,只勉强看出两只尖耳朵一条大尾巴,有点像狗。   主角会先砍翻兽若干,然后遇到这只……战斗系的灵兽,制伏后与其签订契约,带出秘境。   虽然不知道这只灵兽日后具体有什么用,但作者安排给主角的东西,肯定不会次到哪儿去。林清十分心动。   唯一的顾虑就是,不知道是他制伏灵兽,还是灵兽制伏他。   林清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知之明,能赌的就是灵兽跟主角签订契约不是因为主角制伏了它,而是因为它看中了主角的灵根天赋。   或者直接就是拜服在主角光环之下。   林清决定赌一把。   他规划出一条XX最少的路线,向着西北角进发。   一路有惊无险,他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兽,路上还顺手采了几株灵草,到达目的地时才过了一个时辰。   此处的植被比别处茂密了许多,有点像热带雨林,高枝阔叶,挨挨挤挤,目之所及,一片葱茏。   林清捡了根枯枝,拨开面前层层叠叠的枝叶,边走边找,目光细细地搜索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走的有些累了,他停下来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举目四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寂寞在尖叫”怎么没写这灵兽什么颜色呢,万一是绿色,那可就有得找了。   突然,他耳朵微微一动。   身后像是有一阵风拂过,传来轻微的树枝婆娑之声。   林清猛然转身。 第5章   “喵~”   横斜的低矮树枝上蹲坐着一只小兽,冲着转过身的林清“喵”了一声。   “喵?”   林清有点恍惚。   小兽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通体橙红,腹下雪白,只有耳尖、尾巴尖和四爪处是黑色,远远看过去就如同燃烧在密林中的一团熊熊火焰。   可是这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怎么看怎么像只狐狸。   要说是狐狸,吻部又比狐狸短得多,圆头圆脑,甚为可爱。   火狸既不逃走也不攻击,蹲坐着一动不动。它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林清,眼睛漂亮得像是画了眼线,看起来倒是很有灵性。   林清看了看《仙途》上灵兽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火狸。   很难说像,也很难说不像。   主要是一个画得随心所欲,一个长得随心所欲,只能对上大致特征。   但,这附近只有一个XX,肯定就是这只了吧?   林清心跳如鼓,他脸上挂着温和友善的笑,慢慢靠近火狸,黑亮的双眸透出期盼:“你愿意成为我的灵兽吗?”   火狸歪头看了他一会儿,轻巧地跳下树枝,绕着林清的腿亲昵地蹭了一圈,蹲坐下来抬头看他,又软软地“喵”了一声。   林清心里一喜,这是愿意的意思?   他也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慢慢放在火狸的脑袋上。   火狸没有抗拒,眯着眼任他抚摸,颇为享受的样子。   这就成了吗?说是签订契约,需要什么仪式吗?   林清不太懂,书上也没写,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火狸在他掌心蹭了一会儿就退了出去,两只前爪扒拉着林清的手。林清顺势放低掌心,火狸将一只前爪放了上去。   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发出一圈光芒,似有阵法一闪而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传遍全身。   “哇!这就是签订契约了吗?”林清觉得很神奇。   “喵~”火狸也有些兴奋,绕着林清欢快地转了几圈。   林清伸出双手,火狸跳了上去。林清捧着它站起身,“那你就是我的灵兽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喵。”火狸低头蹭了蹭他手腕,表示同意。   “你看你,长得红红火火的,要不叫小红吧!”   “喵!”火狸抗拒地把头扭向一边。   “红红?”   “喵!”   “火火?”   “喵!”   “小火?”   “喵!”   “咦,不如就叫小火苗吧!”   火狸依旧不乐意,但感觉“小火苗”已经比“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什么的好多了,遂勉强接受。   林清收了地图,快乐地抱着小火苗,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出密林。   我已经有战斗系灵兽了,区区试炼秘境,那不是乱杀?   自然用不着再躲避兽。   想什么来什么,行不多时,小火苗耳尖一动,突然警觉地立起,侧耳倾听着什么。   “喵!”   小火苗呲着尖牙,冲着头顶吼了一声。   这时已不用火狸示警,林清也听到了头顶枝叶间传来飒飒的响动。他停下脚步,眯着眼往上看。   一只青色的蟒蛇突然出现,倒吊在树枝上冲着林清“嘶嘶”地吐着蛇信。   青色的鳞片几乎与这片密林融为一体,极难察觉。蛇形巨大,尾端在粗壮的树枝上圈圈盘绕,一双黄褐色的竖瞳闪着贪婪的光,紧紧地盯着林清。   林清精神一振,他早就在等这一刻了,一点都不虚的,手中火狸向前一送,大喊一声:“去吧!皮卡丘!”   “喵?”   火狸回头看他。   不是说叫“小火苗”吗?“皮卡丘”是什么东西?   林清轻咳一声,重新又喊了一遍:“去吧!小火苗!”   蟒蛇挪动身体,蛇头越昂越高,吐蛇信的“嘶嘶”声也越来越密集,突然之间张开血盆大口,疾冲而下。   还未到跟前,腥风已经扫面,林清只能看到蛇口内血红色的肉和乱舞的蛇信,还有黑洞洞的口腔。   火狸怒气冲冲,回身正面蟒蛇,对着它拱起脊背,毛发炸起,呲着尖牙发出凶恶的咆哮。   如果不是个头太小,咆哮声是“喵”,那看起来就更加凶残了。   林清:“上!咬它!”   说话间蟒蛇已到了近前,火狸严阵以待,嘴一张,吐出一团火焰。   林清吓了一跳,这灵兽居然会吐火!   只是这火焰跟打火机打出来的小火苗似的,烧柴还行,烧蟒蛇就不够看了。不仅火小,烟还特别大,黑烟翻滚着呛进蟒蛇大张的喉口,熏得蛇头猛然后撤。   蟒蛇被呛到,火狸也被自己的烟给呛到了,垂着头边咳边从嘴角漏出几缕黑烟。   林清:(,,#Д)   火狸:QAQ   蟒蛇被火狸吐出的火(烟)激怒,蛇身弓起嘶叫了一声,再次张嘴咬来。   林清迅速把火狸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跑。   林清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跑这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林木如两道绿色的残影,飞速后掠。   蟒蛇坠下地,追着林清蜿蜒爬行,巨大的身躯在草地上一掠而过,留下一道骇人的压痕。   林清百忙中回头一看,蟒蛇竟然已经追到了近前。他心头一慌,足下发力,竟然一下跃了起来,比树还高。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一下跳这么高,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远,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在最高处稍微一停顿,紧接着开始往下落。   “啊啊啊啊!”   林清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火狸,尖叫着落在一根树杈上。   毫发无伤。   怎么回事?身体好像比之前轻盈了很多,力气也大了不少。   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后蟒蛇又追了过来。林清管不了那么多,足下再次发力,这次不是向上,而是向前跃了一大段距离。   速度比之前快多了,几个起落间就把蟒蛇甩在身后。   好不容易摆脱了蟒蛇,林清停下来喘息,顺便戳出《仙途》查看。   他怀疑自己签了个假的灵兽。   说好的战斗系呢?   拿着《仙途》看了半天,才在歪歪斜斜的设定中看到一行小字:   灵兽与主人签订契约后,战力与主人实力挂钩,主人强则灵兽强,主人弱则灵兽弱。   淦!不早说!   火狸从林清怀里跳出来,讨好地蹭了蹭林清的手臂。   林清抬头揉了揉火狸毛茸茸的脑袋:“等我升了修为,就不叫你小火苗了。到时候你就改名大火焰,好不好?”   火狸:“喵!”   林清不敢再莽了,绕开地图上的XX采高阶灵草,苟过了剩下的几个时辰,收获颇丰。   他拍了拍储物袋,觉得差不多了。天色渐晚,秘境即将关闭,于是带着火狸走向出口。   黑暗中,几点幽绿闪烁,很快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秘境中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不同,自清晨进秘境到现在已过了近十个时辰,夜幕才刚刚降临。   满月的清辉下,林中格外静谧,只有林清走路的声音。   说来也怪,昨夜他也是夤夜上山,月色与今天几无差别,走的是深一脚浅一脚;今晚他却连脚下的每株小草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看得见草叶上滚动的露珠。   身体也莫名变得轻盈,一跃数丈,简直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洗精伐髓,脱胎换骨了一般。   莫非云渺峰上的潭水当真有奇效?   林清正盘算着回去之后再上云渺峰,冷不防怀中火狸突然抬头,对着前方发出威胁的低吼。   紧接着,前方高处传来一声绵长的狼叫:“嗷呜——”   林清脚步一顿,惊恐抬头:   不远处的山崖上,一只高大的白狼站在月色下昂首嚎叫。   像是在回应这声嚎叫,周遭山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狼嚎,声音有前有后,有左有右,和着呜咽的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十余只半人高的灰狼从密林中渐渐显露踪迹,嗜血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绿光。   林清的心也格外凄凉。   怎么一不小心就踏进了群狼的包围圈啊。   ……   落霜居。   温子升躬身立在庭中,不敢抬头去看前方的林玄尘。   林玄尘一袭白衣,长发束起,背对着温子升站在梨花树下,目光散漫地落在微霜的池面,低沉道:“你说,没有找到?”   声音淡漠,不辨喜怒。   温子升却觉得脊背发凉。   他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请真人责罚!”   如果时间能回到今天清晨,他一定会狠狠抽自己两下,怎么那么天真,会认为没有人敢闯云渺峰呢?   当然,如果时间能回到昨天就更好了,他一定不会忘记检查阵法灵石,以至于让人闯进云渺峰。   早上他刚换好灵石,还未退出去,眼前就飘过一道白影,玄尘真人长发披散,轻袍缓带迈步而来,修长的手指随意捻起一枚灵石。   林玄尘神色冷冷淡淡,瞧着与往常无异,但温子升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心想不会出事了吧?   他慌慌张张地要去行礼,下一刻却僵在原地。   林玄尘垂眸看了灵石一眼,便随手丢了回去,开口依旧是不疾不徐:“去查,昨夜闯进云渺峰的是什么人。”   云渺峰的阵法没开,但天玄山的禁制还在,能进来的只有天玄弟子。但他查了近乎一天,几乎把天玄所有弟子给查了个遍,竟什么都没追查到。   难道会有外人闯进天玄?   温子升硬着头皮来复命。   他敏锐地察觉到,玄尘真人是真的动怒了。   温子升跟随玄尘真人五年,还未见他对什么事如此在意过。   若说有的话,那就是玄尘真人从不离身的一根发带。发带是天玄制式的,几乎每个弟子都有,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玄尘真人却极为珍视,从不许外人触碰。   想到这里,温子升偷偷抬眼,去看玄尘真人今日束发所用的发带。   然后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坏了,是新的。   温子升惶恐地低头,战战兢兢道:“请真人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定能揪出这贼子。”   玄尘真人却蓦然回过身来,他极轻地蹙了下眉,声音如淬着寒冰:“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   狼群渐渐逼近,虎视眈眈,林清退无可退,被围在中心。   火狸跳下地,对着狼群伏低身子,做出战斗的姿势,护在林清身前。   好孩子。   林清抚了抚火狸,把它抱起来。   他打算试试今天刚学会的跳高绝技。   林清逼视着眼前一只只泛着绿光的狼眼,深吸了口气,重心慢慢下降,然后脚下突然一个用力,身子像离弦之箭一般向右前方跃起。   他之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个方向的狼最少,而且也是秘境的出口处,如果能顺利跳出包围圈,再发足狂奔,应当有望在狼群追上前逃出去。   眼看自己高高地跃过群狼头顶,它们跳起来也够不到,只能在下方急躁地望着他干嚎,林清不由露出微笑。   耳旁风声飒飒,林清升到了最高点,正要往下落,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直直冲着他撞过来。   山崖上那头白狼居然跳了下来!   它怎么也能跳这么远!   林清在半空中无法借力翻转,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狼亮着尖牙利爪扑杀过来,心想吾命休矣。   下一刻,一人一狼撞在一处,白光一闪,白狼倒飞出去,林清抱着火狸轻飘飘落地,毫发无损。   白狼轰然落地,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荡起一阵烟尘,然后一动不动,竟然死了。   余下的灰狼看头领死了,呜咽哀鸣几声,逡巡着不敢上前,最后俱都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   林清目瞪口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在方才发光灼热的胸口处掏了半天,掏出一根发带来。   这破发带,没想到还挺有用。 第6章   .   秘境外。   十个时辰将到,试炼秘境中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来。   半途出来的人歆羡地看着他们。   试炼秘境中有危险的兽,却不会致死。若受试者遇到生命危险,秘境会自动将受试者弹出,避免伤亡。   只是,这种被弹出秘境的人会被视为试炼失败,无论之前拿到了多少灵材,成绩一概作废。   出来的人被接引到计分长桌前,有专人为他们取得的灵材分门别类,统计积分。有人拿出满满一储物袋的灵材,却都是低阶,积不到多少分;有人只拿到一两株灵草,却因品阶高而积分靠前。   周景胜看了看计时的日晷,低声问身边的人:“都出来了吗?”   潘咏思出秘境已经有一阵了,并且积分不低,进天玄宗十拿九稳。但林清还没出来,他很不放心,站在出口旁边焦急地等着,听到了周景胜这句话,忙跑过来道:“周师兄,请再等一等,我朋友林清还没有出来。”   若关闭秘境,没有出来的人也会被弹出来。按照规定,他们算是试炼失败,成绩作废。   有个年轻人垂头坐在一旁,他是半途被秘境弹出来的,自知入门无望,现在离去又不甘,便等着看最后结果。   他巴不得试炼失败的人更多,阴阳怪气地说着风凉话:“这个时候还不出来,我看肯定是被兽绊住了。周师兄不关秘境,他也会在咬死前被弹出来,有什么区别?”   潘咏思怒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已经脱困了,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那人“切”了一声,还欲再说,被周景胜打断。   周景胜皱眉道:“规定时间已到,再等下去对其余人岂不是不公?”   潘咏思哑口无言。   周景胜祭出法器,开始关闭秘境。   眼看洞口的光芒越来越弱,潘咏思盯着洞口,抿紧了唇。   白光突然一盛,林清出现在洞口处。   潘咏思神色一亮,喜道:“出来了!”   此时洞口光芒又闪了两闪,这才消失。   林清是最后一个出秘境的人,所有人都围过来,看林清的收获。   林清掏出一个储物袋打开。   嚯!满满一储物袋的高阶灵草!   又掏出一个储物袋打开。   嚯!满满一储物袋的高阶灵矿!   看着林清源源不断拿出的储物袋,周围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看着林清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有羡慕。   原先说风凉话那人更是酸的不行。   虽说积分够了就算通过试炼,但天玄计过分之后就会把灵材还给他们,拿出秘境就是自己的了。   周景胜根据积分当场公布通过试炼之人的名单,那人不等名单公布就灰溜溜地走了。   林清和潘咏思毫无意外地通过了试炼,除他们之外还有七八人,周景胜带着他们来到天玄山的弟子房中,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准备参加明天的入门仪式。   林清和潘咏思两人暂时一个房间。   待周景胜走后,潘咏思十分激动:“林兄!我们成为天玄宗正式弟子了!”   林清笑了笑,正待说话,潘咏思突然瞪大了眼,指着林清鼓起来的胸口道:“什么东西!”   林清便感到胸口一阵蠕动,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冲着潘咏思“喵”了一声。   潘咏思立刻就被俘获了,凑近了去看:“啊,好可爱。”   然后被小火苗喷了一脸的黑烟。   潘咏思:……   ……   第二日,天玄正殿。   殿门大开,初升的日光倾泻下来,撞在光可鉴人的琉璃方砖上,映出一室煌煌。殿内极为高阔,八根巨大的白玉柱石上细刻着精致的浮雕,分列大殿两侧。尽头放着五张高座,以小案相隔,案上放着茶盏,茶烟袅袅,静谧祥和。   主座空悬,两旁坐了两男一女。   那女子身着红衣,姿容明艳。她放下手中名单,道:“这届弟子尚可,有十一人入选。”   旁边一黄衣男子矮矮胖胖,笑起来看起来像个弥勒佛,点头附和道:“不错不错,有五人都被分到了内门。”   对面的男子着青衫,身材高瘦,面容清癯,便如一竿修竹。他双目微阖,不满地摇头:“非也非也,修为最好的也才练气十层,居然还有练气一层的内门弟子,真是岂有此理。”   红衣女子狭长的凤目睨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一个都看不上了?待会儿若有好苗子,你可不要跟我争。”   青衫男子依旧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道:“非也非也,修为不高不代表资质不行,倘若有合眼缘的,收为亲传慢慢调.教亦无不可。”   红羽女子额角微跳,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严时渊!你非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被称作严时渊的男子还要再摇头“非也非也”,被“弥勒佛”笑眯眯地拦住了:“哎呀,怎么你俩一见面就吵。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天玄弟子三年一届,这么多人还不够挑的?”   此三人便是天玄宗三位长老。   天玄除了掌门之外,下设四位长老分管宗门事务。红衣女子名唤云荼,以剑入道,战力非凡,掌天玄宗的刑罚戒律;严时渊博学多闻,常驻问道台,指点弟子们修行事宜;“弥勒佛”叫余燃,擅炼丹符箓阵法,天玄山上大小阵法都是他所设。   另有一名长老,晏离,什么都不管,四处云游去了。   这边吵吵闹闹,余燃一抬头,惊呼一声:“哎哟,玄尘!你怎么过来了,来来,这边坐。”   云荼闻声抬头,便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殿门口,漫天霞光披在身后,脸却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云荼蓦然一惊,玄尘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没发觉。   林玄尘一步步走进来,渐渐显露出纤尘不染的白衣,俊美出尘的五官,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躬身一一给三位长老见礼。   那种陌生怪异的感觉才褪去,站在三人面前的仍是熟悉的林玄尘。   林玄尘从未参与过新弟子的入门仪式,怎么这次突然过来了?   云荼心中暗暗纳罕。   过来便过来了,倒也不是什么事,云荼便也没问。   林玄尘不肯落座,站在三人下首。   严时渊问:“玄尘,你最近修炼如何?”   余燃在一旁狂使眼色。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时渊:“你眼睛怎么了?”   余燃:……   林玄尘垂首答道:“劳长老费心,暂时仍未有进展。”   余燃笑呵呵道:“这个也急不得。你放心,我们三个都会替你想办法的。”   严时渊叹了口气:“若能找到火脉之体,与你同修,当能解你寒症。”   林玄尘听到“火脉之体”四字,神色微动。   云荼坐在林玄尘对面,看得清楚,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昨夜短暂的舒缓之感一闪而过,林玄尘不动声色,缓缓摇了摇头。   余燃道:“火脉之体得天独厚,比之天灵根更为稀有难得,哪儿是这么容易就发现的。还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林玄尘的寒症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有办法早就用了。掌门师兄现在就这么一个亲传徒弟,宝贝得紧,结果他刚去闭关没多久,林玄尘修炼就出了问题,余燃三个却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便在这时,钟声震荡,余韵悠长。   云荼站起身:“开始了。”   ……   新入门的弟子换上了天玄统一的袍服,跟着周景胜来到正殿外的广场。   钟声徐徐敲响,有面色肃穆庄重的天玄弟子在广场上站了两列,留出一条走道,直通大殿前的巨大香炉前。几位内门管事带着杂役垂首候在一旁,以备差遣。另有一众弟子聚在广场外,像是在观礼,表情没有那么肃穆,偶有交谈也是静悄悄的,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清跟着向前走,偷眼往上一瞧,只见大殿前影影绰绰站了几个人,被香炉中弥漫起的水烟模糊了身影,看不真切。   他悄声问旁边的潘咏思:“你说掌门会在吗?”   潘咏思同样压低了嗓音回他:“我也不知道。”   林清挺希望掌门在的,说不定看他骨骼清奇,惊为天人,当场就收为亲传弟子,封他个首座大师兄当当。   因着潘咏思在,林清没找着机会戳《仙途》,不知道后续更新了没有,是不是这样发展的。   新入门弟子一一上前,敬香跪拜,然后一起诵念林清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祷告词,再拜会掌门长老等,入门仪式便算完成。   众人一个个上前敬香,林清在下边默默诵念着祷告词,生怕一会儿忘了。   气氛有点紧张,像是老师要抽查背诵。   “内门弟子,林清。”   周景胜念到林清名字的时候,林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快步走上炉前台阶,接过香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那香也不知什么制成的,味道清清淡淡,却又极为独特,一下就平复了林清紧张的心情。   他稳了稳心神,正要把香插进香炉中,台下突然传来一声高喊:“长老!小人有话要说!”   竟是丁管事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早有弟子上前去驱赶,没想到低估了他修为,一个不察竟被他闯了进来。   丁管事跌跌撞撞扑进广场,跪在台阶下:“小人有话要说!”   周景胜面色一沉:“有什么话,仪式过后再说!”   丁管事嘶声喊道:“仪式过后就晚了,这个林清!他是伪五灵根,根本就不配成为内门弟子!” 第7章   此话一出,林清还未如何,在场当值的李管事就先被吓破了胆。   这姓丁的怎么会知道林清是伪五灵根,而且还敢闹到大殿上来?   周景胜问出了李管事内心所想:“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乱语扰乱仪式!”   丁管事跪伏在地,一字一句激动地道:“小人丁原,是外院的管事,林清这小子正是在我手下当差。三年前他就参与过一次入门试炼,测试结果是伪五灵根,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周景胜听得额头冒汗。   长老信任他才会让他统筹主持这次的试炼和仪式,万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只会导向两个结果,一是自己监察不到位,让伪五灵根的林清钻了空子;二是自己组织不力,让丁管事闹到入门仪式上来,平白诬陷天玄内门弟子。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的严重失职。   一想到大殿前三位长老和大师兄正在看着他,周景胜便如芒刺在背。   周景胜看了看台下。   观礼的弟子们都在窃窃私语,新弟子们也面面相觑。   他咬了咬牙,内心有了决断。   事已至此,不如听听这姓丁的管事怎么说。   “你说你记得清清楚楚,林清的灵根是由你亲手测的?”   丁原暗中松了口气。既然上头肯继续问话,他这事便基本成了。   “不是小人亲手所测。但小人敢担保,林清就是伪五灵根!您若不信,可让林清当场再测一次!”   外围的管事中有两个人都在发抖。   一个是给林清登记了双灵根的李管事,另一个是丁原的兄弟丁海。   兄弟俩同在天玄当管事,三年前林清的灵根就是丁海测的。林清被测出伪五灵根后成了外院杂役弟子,分到丁原手下。丁海就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丁原,一个伪五灵根的还痴心妄想进内门。   今日丁原来找他,说想看看入门仪式,丁海就把丁原扮成小杂役带了进来。他还嘱咐丁原看看就成,千万别做多余的事,没想到丁原一来就给他整这出。   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好在丁原并没有供出丁海,他恶狠狠地逼向林清,狰狞的脸上满是癫狂和扭曲的快意:“还说我‘没法承担后果’?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厉害?有本事你当众再测下灵根啊!”   林清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当众再测一次灵根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敢应承丁原,被逼得步步后退。   后背突然撞上了什么,林清身体失衡,眼看要摔倒,有人从背后托住了他。   他撞进一个带着冷冽淡香的怀抱。   丁原看着他身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作震惊和惶恐,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腿一软跌在地上,抖如筛糠。   林清被丁原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仰头往上看,看到一张极为清俊精致的脸。林玄尘居高临下地垂眸,眼神牢牢锁住他,黑沉沉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苍白修长的手紧紧抓着他两只手臂,勒得他都有些疼了。林清不是第一次这样仰视林玄尘,感受却和上次截然不同。在林玄尘的目光下,沉甸甸的压迫感如有实质般,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似乎察觉到了林清的害怕和瑟缩,林玄尘极轻地眨了下眼。随着睫羽轻扇,他眸中一切情绪都消失不见,平静得仿佛方才种种只是林清的幻觉。   林玄尘放开林清,上前一步,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林清身前,看丁原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他声线清冷,带着一丝寒意:“丁原吗?我记得你。”   周遭一片惊恐的吸气声。   “丁原!是那个丁原!”   “就是大师兄入门的时候篡改了他的灵根测试记录,害大师兄当了三年外院杂役的丁原!”   丁原长相和名字都普普通通,一开始自报家门,没有人想起他是谁。但林玄尘说完这句话,众人将两人联系起来,立马就明白了。   天玄极为重视资质好的弟子,宁招错毋放过,大师兄第二次参与入门试炼时,灵根之独特、天赋之高立刻震惊了天玄所有人。   掌门自然会查这样一个资质出众的弟子为何会在外院当了三年杂役,这便揪出了是第一次测灵根的管事动了手脚。掌门当即废了那个管事的修为,逐出天玄。   这件事轰动一时,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不少人知道。   “这人不是被废了修为逐出宗门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掌门没有处死他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怎么还敢来作啊。”   “还是同一个招数,改都不带改的。”   “不知死活呗。”   丁原跌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几十年过去了,从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怎么今天又被提起?   是了,是因为他撞上了正主。   可是林玄尘从来不会出现在入门仪式上,为什么偏巧今天就来了?若他不来,没有人会认出自己,而他就会因为举报有功,重新回到内院当管事。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不,他还不想死。   丁原眼神在人群中无意识地来回,目光忽然定在一个人身上。   他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向那人走去,想让他像之前那次一样,再救救自己。   人群中的丁凌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丁原,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动声色地脚下一挪,隐在另一名弟子身后。   丁原突然双眼发红、疯疯癫癫地朝这个方向扑过来,那个小弟子吓得惊叫一声。周围都是人,他躲无可躲,便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哪知丁原竟被他推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旁的台阶上,头上鲜血直流。   小弟子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崩溃地抱头大哭:“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啊!”   背后,丁凌悄悄收回自己的手。   周景胜也被这一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他匆匆跑去翻看丁原,发现已然没了气息,顿觉头皮发麻。   丁海看了眼人群中的丁凌,又看着丁原的尸体,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   林玄尘身形高大,又正好挡在林清面前,林清只听声音,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刚想探出脑袋去看,便听有人崩溃地大叫,又有人说“死了”什么的,面色一白,当即规规矩矩在林玄尘身后藏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探头探脑了。   林玄尘身姿笔挺,岿然不动,意外地让林清觉得很安心。   谁死了?丁管事吗?怎么就死了呢?   林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虽然这三个月来丁管事一直欺负他,但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二个人,就这么突然的死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局面已经不是周景胜能掌控的了。   三位长老走下大殿,云荼冷冷地吩咐弟子:“去收拾了尸体,入门仪式继续。”   随即有低声对周景胜道:“事有蹊跷,仪式结束后你去查出手那个弟子到底做了什么,还有,原本几十年前就该被废修为逐出宗门的丁原,为什么现在还在天玄。”   说到底,死的不过是个外院的杂役管事罢了,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他的死活。但他背后若是有其他心怀不轨之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林玄尘招来温子升,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   这么一场惊吓连连的闹剧过后,已经没有人记得林清灵根的事了。周景胜带人将丁原的尸体抬了出去,正要着手继续仪式,便见温子升走过来,对着地上血迹施展法术,将其抹除干净了。   周景胜微微一愣。   听说大师兄有洁癖,不染纤尘,看来传闻一点都没夸张。   仪式继续,林清垂着头觑着眼一步步挪到香炉前,敬香的时候稍稍偏头一看,只见原本该是尸体的位置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立马吁了一口气。   要不说天玄宗是天下第一的仙门呢,做事就是讲究。   原本普通的入门仪式突然有人闯入,说有个新弟子是伪五灵根,大师兄亲自下场,指出这人之前还用这招陷害过其他人,紧接着闯入之人意外命丧当场,收拾了尸体之后又继续入门仪式。   围观群众看了一出刺激的大戏,心情那是大起大落。   其中最大起大落的还要数李管事。原先吓得要死,看到玄尘真人出现便开始提着一口气,直到最后林清进行完入门仪式,正式成为内门弟子,再没其他幺蛾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玄尘真人在哪个新弟子的入门仪式上出现过吗?   没有。   玄尘真人为哪个人出过头吗?   没有。   玄尘真人有把哪个人护在身后,连一点血腥都不让见的吗?   没有!   李管事很欣慰,林清跟玄尘真人果然关系匪浅,这个大腿他没抱错。   试炼过程虽然坎坷,但结果好歹没跑偏。林清了结了一件事,心情放松不少。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示意潘咏思看林玄尘:“那个人,就那个,那是谁啊。”   潘咏思大惊失色:“这你都不知道?这是咱们天玄的首座大师兄,玄尘真人啊!”   林清:“什么?!”   震惊之下,这两个字提高了音量,引来不少人侧目,就连林玄尘也看了林清一眼,又神色淡漠地移开目光。   林清觉得到自己要窒息了。   天玄宗已经有首座大师兄这种事,不应该要早说的吗! 第8章   林清捧着领来的天玄弟子服饰、基础功法等物来到新住处。   房间比他原来在外院住的大多了,各色家具一应俱全,用料考究。林清往后一倒,和衣躺在床上,兴奋地打了个滚。   现在他已经是内门弟子了,离首座还会远吗?   高兴了一会儿,林清又垮起脸。   他距离首座的位置,中间最起码还隔了个林玄尘。   想起这个林清就来气,他还以为首座之位空缺,只要他努力获得掌门的认可,首座就是他的。   结果现在不仅要取得掌门认可,还得先赢了林玄尘。   这个林玄尘,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打赢的样子啊。   而这么重要的事,《仙途》上竟然提都没提。   林清愤愤戳开《仙途》,突然精神一振:可以翻页了!   上边出现了主角通过入门试炼,进入内门后的新剧情。   内容只有一页,而且没有什么重要剧情,说的都是主角喜好白衣啦、因为天赋高遭人嫉妒啦这样的小事。   林清前前后后翻了两遍,发现再无其他内容,不由得有点泄气。   就没有那种……获得什么功法秘籍,修为大增;或者什么比试拔得头筹,获得掌门青眼之类的剧情吗?   林清想了想,新内容是在他完成入门试炼的剧情之后才出现的,那估计现在也是要先走完这段小剧情,后续才会更新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   合上左掌,林清忽然想起什么,又翻起右手手掌,对着掌心小声喊:“小火苗,小火苗。”   掌心白光一闪,火狸竟直接从中跳了出来,落在林清脚边,挨着他蹭了蹭,仰头“喵”了一声。   林清捞起火狸,亲亲它的额头,笑道:“我们搬新家啦,喜欢吗?”   火狸很黏林清,总爱和他挨挨蹭蹭,但林清又不便一直带着它。昨天他搔着火狸的下巴,无意中说了句“要是能一直带着你就好了”,火狸竟直接撞进了他手心。   正是当初他们签订契约时相交的掌心。   林清吓了一跳,连忙叫小火苗的名字,火狸又从掌心中跳出来,他这才发现灵兽可藏在主人的身体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火狸从掌中跳出来,毛色都变得更鲜亮,身形好像也变大了。   一人一兽闹着玩了一会儿,便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碎金般的晨光透过窗棂洒下,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林清身上拱来拱去。   林清卷睫微颤,睁开眼。他迷迷糊糊地拍了拍不安分的火狸,在床上伸个懒腰,坐起身。   今日开始,新弟子要上问道台,同师兄师姐们一同修炼。   洗漱完毕,林清正要随手拿一件衣服穿上,忽然想起《仙途》上对于主角的设定,于是在新领的弟子服中挑出一件白衣穿在身上。   不得不说,这样设定还是很有道理的。   林清觉得自己换上雪白的广袖长袍之后,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特别潇洒,走路都带着仙气。   他点点头,对这身衣服很满意。   林清出门的时候,隔壁的潘咏思正好也推门出来。   潘咏思也被分到了内门,两人同住一个院落。   巧的是,潘咏思也换了一身白衣。   林清眉毛一挑,心想他也挺有眼光的嘛。   潘咏思朝林清走过来的时候带着风,满面按捺不住的兴奋之色:“林兄,我穿这身怎么样?”   林清笑着夸赞道:“很英俊!很潇洒!”   潘咏思满意了,嘿嘿一笑:“你也是!”   两个人相互吹捧着出了门,前往问道台。随着距离问道台越近,人流越多,林清发现有点不大对劲。   放眼望去,男弟子中十个竟有七八个穿的都是宽袍大袖的白衣。   难道天玄这么流行白色的吗?   有个林清不认识的师兄向他们打招呼:“师弟!”   潘咏思迎上去作揖行礼:“方师兄。”   想来是潘咏思新结识的同门师兄,林清便也跟着行了一礼。   方师兄上下打量他们两个,笑得一脸揶揄:“小师弟们一来就为大师兄的风采所折服了吗?”   林清歪了歪头:“?”   “方师兄你怎么知道的!昨天大师兄现身入门仪式,啊啊啊那仪态!那气场!真的是……”潘咏思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形容。   方师兄一脸的“我懂”:“很潇洒对不对?”   他看林清脸色有些奇怪,以为是被说中了心事害羞,于是安慰道:“你看这么多师兄弟们都穿白衣,仰慕大师兄的人都这么打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清:……我一点都不仰慕他我们是竞争对手,谢谢。   路上又有不少穿白衣的师兄看他俩,和同伴们眼神来去,心照不宣:   “看,新来的小师弟们很懂嘛。”   “大师兄的魅力,那确实。”   林清很想仰天长啸: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意会!   问道台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长老严时渊坐在正中,数百名弟子分散在四周,闭目入定。   整个广场人虽多,却静悄悄,丝毫不显嘈杂。   林清和潘咏思找了个空地,也盘腿打坐。   林清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天玄弟子,悄声对潘咏思道:“原来我们天玄这么多人。”   潘咏思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看着林清,低声道:“怎么可能?天玄弟子有数千余,这些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功法的弟子。其余弟子可自行修炼,无需上问道台。”   林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   “你怎么知道的?”   讲道理,他们两个是一起入门的吧,而且他还在天玄山下待了三个月,杂役弟子也是弟子。   潘咏思一脸的理所当然:“这种事,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的啊。”   想到路上找潘咏思打招呼的师兄,林清了然。   这就是社交达人吧,林清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林清闭目片刻,又睁开眼。四周不少人已经成功入定,周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辉。   他昨夜翻看了天玄发的基础功法,上边讲了,有灵根者可感受天地灵气,入定后引气入体,将其炼化为自身灵力,便有了修为。   这个过程称为“聚灵”。   林清卡在了第一步,感受天地灵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林清不好意思拿这么简单的问题去问长老,便打断了潘咏思,假装交流经验:“你聚灵时是什么感觉?”   “这个……”潘咏思有点茫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运转,经脉会有发涨的感觉……”   林清一怔。   一股暖流!   他感受过!   在云渺峰的灵潭里!   林清悟了。   所以不是他无法感受天地灵气,而是需要在特定的场所才能触发。   主角嘛,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月黑风高夜,林清再上云渺峰。   然后被挡在了峰外。   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去路。   林清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面前的虚空,手指被弹了回来。   啊啊啊啊之前还能进呢,现在怎么就不让进了呢。   林清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手指刚被弹回,那道屏障便撤去了,一夜未开。   林清的郁闷持续到第二天再上问道台。   潘咏思看他心不在焉,关心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林清沉默半晌,问:“你知道云渺峰是什么地方吗?”   潘咏思又激动了:“云渺峰!那是大师兄居住的地方!”   林清微微一愣。   居然是林玄尘的地盘吗?怪不得会在那里碰到他。   紧接着微微撇嘴,这林玄尘属实抠门,居然还把整个山头给罩起来了。   潘咏思左右看了看,确认身旁无其他人,便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说起来,最近云渺峰发生了一件怪事。”   林清:“?什么怪事?”   潘咏思:“前两日有人趁阵法关闭之时夜闯云渺峰!”   林清:“!”   潘咏思愤愤道:“那贼子简直太猖狂了!还偷走了大师兄一根发带!”   林清的脸笑得有点僵:“一根发带而已,也没那么严重吧?”   潘咏思痛心疾首:“据说那根发带是大师兄故人的遗物,他平时很看重的。”   林清:“!!故人遗物!”   林清一拍大腿站起来:“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简直太猖狂了!”   怀里的发带烫得他简直要哭出来了,林清颤巍巍地问潘咏思:“你知道怎么进云渺峰吗?”   潘咏思皱眉道:“大师兄喜静,平时一个人在云渺峰,不喜欢外人踏足。”   一个人?   怪不得那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不对啊。   “不是还有个人一直跟着他呢吗?”   潘咏思:“你说温子升?他是大师兄的随侍,不过晚上也不宿在云渺峰啊,大师兄不让。”他奇怪地瞥了林清一眼:“你问这个干嘛?你要进云渺峰?”   “呃……”林清一时语塞,含糊道:“之前借了大师兄的东西,想还给他。”   潘咏思震惊了:“你借了大师兄的东西?”他皱眉道:“你跟大师兄都这么熟了,还问我干嘛。”   林清无辜地眨了眨眼:“……也不算很熟吧。”   也就是在他怀里睡了一夜……而已。 第9章   林清近来可谓诸事不顺。   除了修炼问题和那根烫手的发带外,《仙途》最新内容中提到的两件事,他只勉强完成了其中一项。   还是没什么技术难度的穿白衣。   虽然会被误会成林玄尘的小迷弟,不过他为了维持主角人设,捏着鼻子也就穿了;   但“因为天赋高遭同门师兄嫉妒,与其发生冲突”这件事,迟迟没有达成。   原本林清觉得这也是一件没什么技术难度的事,毕竟冲突是对方挑起的,他只要配合就行。但他乖乖等了几天,看到的都是一片“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景象。   没有任何人来找他的茬。   难道是时机未到?   林清心中略有些着急,却也无法,具体是哪位师兄,姓甚名谁,在何时通过何种方式来找茬,大纲上统统没有写。   他能做的只有依旧每天上问道台打卡摸鱼。   哦,不,打坐。   这天严长老有事外出,问道台上来了位叫丁凌的师兄教他们剑法。   修仙界琳琅满目的功法中,同等修为下,以“剑术”战力最强。   据“包打听”潘咏思说,丁师兄是天玄剑修中的佼佼者。   林清的眼睛亮了。   他对修仙最深的印象就是仙人们呼风唤雨,御剑飞行。不说修仙,就连普通的侠客们也多是仗剑走天涯。   如今他进了天玄,知道修仙者可修炼的功法其实有多种,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剑的向往和热情。   不止林清一个人兴奋。   虽说修仙一途漫漫,最需耐得住寂寞,然而问道台上的都是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谁不想快意执剑?   丁凌剑势凌厉,台下弟子们看得心潮澎湃,纷纷提剑跟着练了起来。   剑法演示讲解完毕,丁凌走下台,指点师弟师妹们练剑。   林清目力今非昔比,再加上丁凌演示时放慢了动作,剑招他看了个七七八八,一招一式竟也比划得似模似样。   林清有点膨胀。   他抬手抹去额上薄汗,打算去找潘咏思过招对练,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那个叫丁凌的师兄站在他身前,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收了剑,作揖行礼:“林清。”   “林清,”丁凌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分笑意:“我陪你练几招,如何?”   林清有点犹豫。   丁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无害。他始终微笑着看着林清,态度不强硬,却也很坚持。   于是林清点了点头:“好。多谢师兄。”   丁凌脸上笑容加深。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清先出剑。   林清握剑的手紧了紧,抬手使出方才练得最熟练的一招,剑尖不住颤动,指向丁凌的胸口。   丁凌见了这歪歪斜斜的一剑,眼神中露出一丝轻蔑。   入门仪式上丁原之事害他差点暴露,而这一切都起源于林清。他还当是个什么厉害人物,结果也不过如此。   林玄尘压他一头也就罢了,这么个废物,也敢来给他找不痛快吗?   想起林玄尘,丁凌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过。   他原本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天玄首徒之人。谁知林玄尘来了之后,掌门不但将其收为亲传弟子,甚至隐隐有将首徒之位授予他的意思。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于是几次三番找林玄尘的麻烦。   哪知掌门一怒之下,竟将门下其他亲传弟子全部废除,只留下林玄尘一人。   他竟就此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丁凌想起往事,心中愤恨,下手无意间重了几分。他手中长剑一荡,便轻易荡开了林清无甚力道的一剑,剑气犹不停止,呼啸着袭向林清。   感受到劲风扑面,林清蓦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中白色剑光越来越近。大脑尚未运转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上身后仰下倾,少年柔韧的腰身弯出一个极漂亮的弧度,险之又险地躲过剑气。   剑气打在问道台的青石板上,划出一道长沟。   林清直起身,看了看身后的剑痕,又看向丁凌。   丁凌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说自己一时大意差点伤了师弟,实在抱歉。   那点笑意却未达眼底。   林清皱眉思索片刻,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   丁凌在看了他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后突然找他比剑,说是指点他剑法,却又在比剑时暗下狠手。   这,这就是嫉恨他天赋高,来找茬的那位师兄啊!   想通这节,林清再看丁凌,便敏锐地发觉他左脸写着“我很不爽”,右脸写着“我来找茬”。   林清激动了,他满脸真诚地向丁凌确认:“师兄,你是掌门的亲传徒弟吗?”   大纲上给出的唯一线索,就是和主角起冲突的那人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丁凌听到这句话,脸上虚伪的笑蓦然敛去了。   “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双目中透出危险的冷光,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林清。   林清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你……你是掌门的亲传徒弟吗?”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剑看向这边。丁凌如当众被人火辣辣地扇了耳光,一次不够又扇了一次。他气得双手发抖,胸中翻腾着杀意,抬手就要一剑结果了林清,却在众目睽睽下不得不忍住,咬牙强自收敛了杀气和力道,不轻不重的一剑权作教训。   咦?这是冲突升级了吗?   林清没想到他翻脸翻的这么快,匆忙之下身子微侧,避开了要害,手臂却被划破了,血很快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衣。   林清半边身子染血,看着很有视觉冲击力,只是因为他穿的白衣,血迹被晕染了,实际伤的不重。但林清突然脑袋一嗡,面色骤然变白,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重量,倒在地上重重喘息。   “啊——”   周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呼声。   “林清!林清!你怎么了!”潘咏思抬起林清上半身抱在怀里,急声问。   他方才练剑站得远了,听到动静立刻扒开层层人群冲进来,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林清半边身子淌血,面色苍白倒在地上的样子。   而丁凌手执长剑站在一旁,剑身还在往下滴血。   “我,我……”林清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模糊,挣扎着想说自己只是晕血,奈何实在撑不住了,头一歪,彻底厥了过去。   “是你!你杀了林清!”   潘咏思悲愤地指着丁凌,恸哭道:“林清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不少人目睹了事情发生的经过,的确是丁凌出手伤了林清,地上还有那么深的一道剑痕呢,可见丁凌出手有多重。   众人看向丁凌的目光中,崇拜全化作了愤慨。   嘈杂声渐起,满是指责之词。   丁凌先是愕然。   他出手留了力道,况且对方也避开了要害,怎么可能会死。   而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冷笑出声。   他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真是好手段,居然还找了搭档配合。   丁凌微微俯身,威胁地用剑身拍了拍林清:“别装死,否则我就再伤你一条胳膊。”   潘咏思愤怒地抬手打开丁凌的剑:“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他?”   周遭议论声渐大。   丁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提起手中的剑就要刺下去。   “叮”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剑上,力道之大,竟让他手中长剑瞬间粉碎。   浩荡的灵力如浪潮般翻涌,以此为中心四散开去,丁凌站立不住,踉跄着后退几步。离得最近的一圈人也都被这股力量波及,震得纷纷后撤,中间霎时空出一大片来。   与此同时,问道台上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好像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   如仙人分开大海,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林玄尘带着一身凛冽的严霜走了进来。 第10章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落日的余晖铺洒下来,给一切打上温暖而梦幻的昏黄。在一片安详静谧中,林清透过窗遥望着天边瑰丽的晚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忘了今夕何夕,他身在何处。   眼珠转动,看到房间里熟悉的摆设,意识才渐渐回笼。   是了,他来到了《仙途》,一个修仙世界。   想到这里,林清“噌”的一下猛然坐起来,然后因为晕血的后遗症,眼前发黑,脑袋发蒙。   “嘶。”   他抱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晕眩干呕的感觉压下去,迫不及待地戳开《仙途》。   咦,没翻页。   他不死心地又戳了两下,还是没有更新剧情。   正疑惑间,门口传来响动,林清忙收起手中金光。   “吱呀”声响,门被推开,潘咏思端着个碗走进来,一抬头看到林清坐着,惊喜道:“林清,你醒啦!”   他匆匆走到床边,还没放下碗就要扑到林清身上哭:“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林清黑线,拦住了潘咏思:“哪儿有那么夸张。”   潘咏思放下碗,抹了抹眼泪:“你当时浑身血,脸色白的跟鬼一样,倒地上不省人事,我都快吓死了。就这丁凌还不放过你,还想在你另一条胳膊上再捅一剑。”   林清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听了这句话忙去看自己胳膊。   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浑身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不仅另一条胳膊没事,就连受伤的那条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   林清松了一口气,对潘咏思道:“谢谢你救了我。”   潘咏思:“谢我干什么,幸亏大师兄及时赶到啊,制止了丁凌,还把你送回来,给你治伤。”他看到林清胳膊上快要愈合的伤口,惊讶道:“绝了!大师兄的药真是绝了!居然这么快就愈合了!”   呃,不,本来伤得也不重。   看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因为晕血才昏迷的,还以为是伤得重。林清此刻难得的有了点偶像包袱,觉得自己一个修仙界未来的大佬,居然见血就晕,说出去多丢面子。   也就没解释自己晕血的事。   潘咏思还在絮絮叨叨,他一脸的歆羡:“大师兄对你多好啊,阻止了丁凌,亲自送你回来,还给你用这么好的药。”   林清有点不以为然。在他的认知里,首座大师兄就跟班长的作用差不多,班长看到同班同学打架,拉个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那同学受伤了,顺便送到医务室,或者帮忙买药,也是正常操作嘛。   有什么好羡慕的。   林清不知道,林玄尘向来不与人亲近,即便面对掌门也是冷冷淡淡,浑身的离索孤寂之意仿佛与生俱来,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在意,让他展颜。   当时林玄尘抱着他离去的背影,可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天色渐晚,潘咏思看着林清喝了他带来的粥,嘱咐他好好休息,便退出了房间。   转眼,月上中天。   一个人影出现在林清和潘咏思居住的小院外。   白天问道台上发生的一切让丁凌如鲠在喉,尤其是林玄尘临去时看他的冰冷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一定要讨回来。   丁凌怨毒的目光穿过低矮的篱笆墙,看着林清漆黑寂静的窗户,仿佛毒蛇咝咝吐着蛇信。   呵,你不是“身受重伤”吗?   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丁凌正要迈步上前,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做什么。”   这声音冷极了,却也轻极了,像是怕惊扰到谁的好梦一样。只是这轻而冷的声音落在丁凌耳中,却如惊雷一般炸响,惊惧如活物窜上脊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把他定在原地。   半晌,丁凌转回身,死死地盯着黑暗中某处。   一只雪白的云靴踏出黑暗,林玄尘站在明暗交界处。倾泻下来的月光照亮他色泽冷白的下半张脸,侧脸绷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丁凌喉头滚动,他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不做什么。”   林玄尘漫步走到丁凌身旁,侧目瞥了他一眼。他唇角微弯,吐出的话语却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无妨。就算你要做什么,也没有机会了。”   丁凌瞳孔巨震:“你什么意思?”   林玄尘却不再说话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他目光落在林清紧闭的窗口,微微出神。   丁凌惊疑不定,不敢再待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翌日。   潘咏思替林清请了假,他今日不必上问道台,可以在房里休息。   林清乐得清闲,躲在房间里和火狸玩。   中午,潘咏思给他带来一顿午饭,以及两个好消息。   一是丁凌被云荼长老逐出了天玄。   “啊?”   林清十分吃惊。   潘咏思忙解释:“不是因为你的事。是一个叫丁海的内门管事到云荼长老那里告发丁凌,说是他指示丁原篡改了大师兄的灵根记录,事发后又包庇丁原留在了外院当管事。入门仪式上的事你还记得吧?当时丁凌也在场,怕丁原供出自己,暗中杀了丁原灭口。”   林清脑袋尚有些发蒙,听得稀里糊涂的,他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件事很重要,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他先问了自己抓得住的:“他们三个什么关系?这丁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潘咏思在八卦这方面从不让人失望,前因后果打听得清清楚楚:“三人来自同一宗族,丁原和丁海两人是亲兄弟。可能是想为兄弟报仇,也可能是丁原的死让丁海怕了,怕丁凌也杀了自己灭口,所以抢先告发了丁凌。”   “哦……”既与自己无关,林清便也不关心那么多了,“第二个好消息呢?”   潘咏思清了清嗓子,脸上带出一丝兴奋:“云渺峰上要再收一个随侍!”   “啊?”   林清目瞪口呆。这算什么好消息?   他问潘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   潘咏思:“我们可以报名啊。”   林清:“??”   林清面无表情:“我不去。”   那个林玄尘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明明入定了还能把人拖下水,抱着一整晚不带撒手的。   多少有点变态。   林清只想敬而远之,一点也不想凑上去。   潘咏思急了:“你在问道台上入定,猴年马月才能入道呢,要能有大师兄随便指点几下,那可就不一样了。温子升入门也才没几年,现在已经筑基中期的修为了,修行进境比长老的亲传弟子都差不到哪儿去。”   林清随口问潘咏思,“大师兄什么修为?”   潘咏思道:“金丹期,不知道是中期还是后期。”   “金丹期?”   林清的表情十分微妙。   怎么说呢,金丹期是比他这个练气一层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他看过的修仙小说中,动不动就化神渡劫的,金丹实在是不够看。   总之,不管潘咏思怎么说,林清都无动于衷。   林清躺得浑身骨头都酥了,下午出来活动筋骨。   途经三两个聚在一起的弟子,听着是在议论云渺峰要招收随侍这件事:   “大师兄怎么会突然要收新的随侍了呢?”   “也没什么稀奇的吧?你看哪个峰主不是很多弟子随侍?大师兄尚未出师,不能收徒,偌大的云渺峰一直以来就只有温子升一个随侍,看着多冷清!”   “就是,我看再收十个八个的也不嫌多。”   林清听了两耳朵,继续向前溜达。   哪知前方也在议论此事:   “大师兄收随侍有没有什么要求啊,不知道我能不能报名。”   “没有要求,任何人都可以报名,不过大师兄要亲自选人。”   “唉,那我没希望了,我修为不高,天赋也不行,大师兄肯定看不上我的。”   林清快走两步,远离人群,终于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面前是一方池塘,池中开出朵朵雪色莲花,亭亭立在水面上,一尾尾灵鲤嬉戏其间。   岸上绿树成荫,林清站在浓荫下,感受着拂面的微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清净多了。   不远处的绿树掩映中,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原来坑害大师兄的事竟都是丁凌指使的。”   “对啊,定是掌门察觉到丁凌等人心术不正,才把门下其他亲传徒弟都赶走了,只留下大师兄一人。”   又是“大师兄”。   林清撇了撇嘴,抬脚欲走,忽然脚步一顿。   他循着声音找到说话之人,表情十分严肃:“你说什么?你说大师兄是掌门门下唯一的亲传徒弟?”   ……   报名了云渺峰之选的弟子们齐聚执事堂,黑压压的一大片。   潘咏思也在其中,既兴奋又紧张。   大师兄待会儿就要亲自来选人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选中。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大师兄来了”,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很快又鸦雀无声。   林玄尘一身白衣宛如谪仙,踏着清风披着霜雪缓步而来。   温子升抱剑跟在身后。   潘咏思的心跳在加速,他咽了咽口水,稳住呼吸。   林玄尘肃穆静立在弟子面前,目光扫过人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潘咏思手心出汗,觉得自己紧张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跳了起来,动静不小,引得众人侧目。   潘咏思不屑地“哼”了一声,谁不知道大师兄喜静,你闹吧,你越闹,大师兄越不选你。   林清个头较矮,黑压压的人群完全淹没了自己。眼看林玄尘目光扫过来,情急之下便跳了起来。   他原本就蹦得高,手臂更是高高举起来,恨不得戳到天上去,边跳边急切地大声喊:“我我!选我!” 第11章   “我我!选我!”   潘咏思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跳起来的林清,内心讶然:   林清不是说不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令他惊讶的是,林玄尘看到林清时,深黑幽邃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如春风忽起,漫天冰雪消融。   然后他听到林玄尘说:“好,选你。”   声线仍然清冷,其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众人被这一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一时都怔住了。   这就……定了?   不考核下天赋修为品行之类的吗?   反应过来后无不扼腕叹息,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明明可以跳得更高,喊得更大声,竟没有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林清低着头挨墙乖乖站着,睫羽下垂,像个做错事心怀愧疚的小孩子。   潘咏思抱臂站在他面前,严肃问道:“你受伤的时候,是谁帮你请假?”   林清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道:“是你。”   “是谁照顾你给你带饭?”   林清的头垂得更低了:“是你。”   “你有心事的时候,是谁陪你聊天?”   林清越发不安:“是你。”   潘咏思痛心疾首地控诉:“可是你都不把我当朋友!我让你参选的时候你说不去,转头却背着我偷偷去报名!”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大师兄选了林清没选自己,而是因为林清对自己有所保留,都不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自己。   林清原本低着头乖乖挨训,听了这句话立刻抬头,看着潘咏思的眼睛真诚道:“不不,你是我在天玄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唯一认识的朋友。”   他独在异界,难免会有些飘飘浮浮、没有着落的不真实感,这些情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冒出头,让他生出恐慌。潘咏思就如同他那些大学室友一般,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安,这几天相处下来,他是真心拿潘咏思当朋友,而不是书中的纸片人。   林清很头疼……该怎么向潘咏思解释呢?   《仙途》中明确写了,和他起冲突的那人是掌门的亲传徒弟。作为掌门唯一的亲传,那人就是林玄尘没跑了。   他的确不想往林玄尘边上凑,但是为了顺利完成这段剧情,早日开启新内容,又不得不主动凑过去。   这些话肯定不能对潘咏思说,于是硬着头皮编:“我……一开始没想通嘛,后来是越想越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潘咏思接受了这个理由,当然,主要是林清言辞恳切地说他们是朋友让他很满意。   他问林清:“大师兄不是选了你做随侍吗?你怎么不去跟着他?”   “哦,”林清道:“大师兄让我来收拾东西。”   “收……收拾东西?”潘咏思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意思?大师兄要你搬去云渺峰住?”   “是呀。”林清点点头,他看到潘咏思面色奇怪,以为是不舍得自己搬走,忙道:“我问过了,你随时可以来云渺峰找我。”   “我随时可以去云渺峰……”潘咏思神情恍惚,喃喃地跟着重复。   直到温子升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进来问林清收拾好了没有时,潘咏思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发直,连林清走时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   过了半晌,潘咏思才动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傻笑两声:“我也可以随时去云渺峰。”   ……   林清跟着温子升一路来到云渺峰峰顶,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好大一处院落。   上次来都没发现呢,还以为是没人住的荒山。   院门前,温子升面无表情道:“这里就是落霜居,是玄尘真人的住所。”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也住这里。”   林清点了点头,迈步就要走进去。   温子升看着林清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旁人都不知道玄尘真人为何突然要收新的随侍,只有他知道缘由。   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查出来那夜是谁闯进云渺峰,偷走了玄尘真人的发带。   一定是因为他办事不力,玄尘真人对他非常失望。   玄尘真人甚至让新人住进了云渺峰!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彻底取代……   没能把事情办好的羞愧、即将被玄尘真人离弃的悲伤和失落、以及对新人的羡慕嫉妒在他内心交织,备受煎熬。   林清一只脚都要跨过门槛了,发现温子升没有跟上来,回头就看到他正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泫然欲泣。   “你……怎么了?”林清迟疑道:“你没事吧?”   温子升闻言敛了神色,瞬间恢复面无表情:“无事。”   然后带着林清进了落霜居。   林清一进来就被庭中那树繁盛的梨花吸引住了目光。   那棵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树干极粗,树冠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前院,树下落了浅浅一层雪白的梨花,树上却仍是挨挨挤挤,一团团的盛开,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林清站在树下仰望,感觉仿佛那萧索的秋冬已经远去,春天已悄然到来。   温子升解释道:“这株梨树是真人亲手所植,以灵力浇灌,已经有上百年了。每日繁花盛开,终年不衰。”   林清对仙门术法没什么概念,所谓“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也仅限于想象,待亲眼见到这瑰丽的景象,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温子升带着林清熟悉了整个落霜居,挑了间空房将他安置好,便开始交代林玄尘平素喜恶和日常习惯。   只是他表情一点不像是正在提点新人,颓丧得倒像是交代后事:   “玄尘真人喜洁,落霜居所有的角落都要每日洒扫。”   “玄尘真人的房间你千万不可进入,修炼时更不能打扰。”   “不可大声喧哗,谨言慎行。”   ……   林清一一应下。   天色渐晚,温子升要离开了,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嘱咐:“玄尘真人现下就在房中修炼,千万不可进入,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了。”林清满口答应。   然后等温子升背影消失在落霜居之外,林清立刻蹑手蹑脚地来到林玄尘房外,蹲在窗下的墙根处。   他贴墙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于是悄悄地直起身,探头从窗口望进去。   房中没有点灯,只能借着月光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盘腿在房中央的蒲垫上打坐。他脊背笔挺,白色的衣摆在身周的地板上铺开,宛如一朵硕大的梨花绽放。   打坐好啊,林玄尘入定之后叫都叫不醒,正方便他做事。   林清等了一会儿,屋内仍没什么动静,就连呼吸都不可闻,若不是亲眼见到房中有人,怕是要以为这是一间空房了。   好像越来越冷了啊。   林清搓了搓胳膊,打算早点完事,然后回屋睡觉。   他动作极轻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室内昏暗,所以林清没有看到整个房间都结了层厚霜,也没察觉随着他进入房中,手掌、脚下、身体触碰到的地方,冰霜一瞬间消散,又一点点向里悄然消退。   进门不多远的地方,靠墙有一张桌案,过了桌案就是正在打坐的林玄尘。   林清轻手轻脚地来到案前,从怀中掏出那根让他扔也不是、还也不是的发带,藏在了案下。   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发带放回林玄尘房中,假装发带其实没丢,是林玄尘自己没找到。   不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吗?要用的东西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结果隔几天它自己就跑出来了。   应当不会很奇怪吧?   林清藏好了发带,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了。   他好像藏得太靠里了,林玄尘不一定能发现。   还是稍微露出来一点比较好。   于是林清又转回身。   桌案和墙之间的缝隙很小,他顺着缝隙丢进去容易,想要拿出来却有点困难。林清将指尖探进缝隙,为了够到发带,他身体一点点向前。   终于,食指和中指艰难地夹住了发带,林清心中一喜,正要将其带上来,小腿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冰冷刺骨,瞬间让林清打了个激灵。   他浑身僵硬地一点点转头。   那是林玄尘垂放在膝上的手。   林清头皮一麻,心想不是吧,下一瞬那只手掌翻转,抓住了林清的小腿,将他整个人扯到自己怀中。   林清握着手中发带欲哭无泪:   尼玛!还来!   熟悉的冰冷熟悉的怀抱,林清这次不挣扎了,他生无可恋地发着抖,心想完了,这次没有灵潭辅助,他不能运功抵抗,铁定要被冻死了。   然而不多时,便像上次一样,一股暖流升腾而起,淌遍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一回生二回熟,林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在林玄尘的颈窝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把头靠上去。   阖眼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难道能让自己顺利修炼的不是灵潭,而是林玄尘?   ……   月渐西移,林玄尘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来。   怀中的重量让他微微一怔,耳畔响起轻轻浅浅的呼吸,他侧眸看过去,视线中出现一张正在沉睡的脸。   林玄尘呼吸蓦地一滞。 第12章   林玄尘身形一动不动,眼睛却牢牢地锁住林清,移不开目光。   林清的睫毛又细又密,仿佛一把小扇子似的,垂下来的时候显得分外乖巧。他此刻闭着眼,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林玄尘的怀里,浑身散发的热量如一只小火炉,一点点驱散林玄尘身上的寒意。   林玄尘小心翼翼地揽着林清,怕把他惊醒似的,目光中的清冷也随着身上的寒意慢慢消散,染上些温柔的意味:“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林清无知无觉,靠在林玄尘怀里睡得香甜。   林玄尘唇角绽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就着这个姿势,像抱小孩一样抱着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床上。   林清身子刚一挨床眉头就蹙了起来。林玄尘立刻停住了,他双手还托在林清的背部和腿弯,维持着俯身的动作,直到林清自己翻了个身,从林玄尘臂弯中滚到床上,翻了个身,不动了。   他眉头渐渐舒展,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林玄尘站在床边看了片刻,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忽然一顿,落在林清手中握着的发带上。   ……   林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   但并不是昨晚他要住的那间。   他盯着不远处有点眼熟的桌案,反应过来这是林玄尘的房间。   林玄尘本人却不在这里。   昨夜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趁林玄尘入定时偷偷来还发带,然后很不幸地,再次被困,然后他再次睡着了。原以为他会再次比林玄尘先醒,再神不知鬼不觉走掉就行了。   但他醒来时睡的却不是林玄尘,而是林玄尘的床。   什么意思?   林玄尘比他先醒,发现怀里多了个人后没有摔醒质问,而是抱上了床??   林清沉默了。   这林玄尘果然有点变态啊!   同性之间的事他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于是慌里慌张的在身上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这他就想不通了。   难道说林玄尘本来就有随手拽个人抱怀里取暖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就很淡定地直接把人放一边,自己弹弹衣服站起来走掉?   林清整理好衣服,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温子升。   温子升刚进落霜居就远远看到林清从林玄尘房中出来,于是皱眉问道:“你进真人房间做什么?”   “啊?我……我去打扫,你不是说落霜居每个角落都要洒扫的吗?”   温子升不悦道:“我还说了真人房间不能随意进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林清装傻:“噢噢还有这条,这次我记住了。”   温子升蹙眉瞥了林清一眼,只道:“你跟我来。”   还好没再追究。   林清跟着他来到那棵梨花树下。彼时朝阳初升,梨花烂漫,只见温子升旋身飞上梨树,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梨花来,丢进林清怀中。   林清:“?”   林清懵懵地抱着那枝梨花,不知所措。   温子升边折梨花边解释道:“每年这个时候,真人都要用这梨花酿一坛酒。梨花你先收着,待会儿我教你怎么做。”说着又掷下来一枝。   原来是酿酒。   林清兴致缺缺。他心不在焉地在树下接着梨花,忍不住仰头问温子升:“大师兄他是不是有什么……”他本来要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话到嘴边,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不对劲的地方?”   温子升闻言面色一沉,停住了手上动作:“你发现了?”   林清的心也跟着一沉:卧槽,还真有什么怪癖?!   温子升道:“告诉你也无妨。真人他修炼上出了些问题,染上了寒症,有时会无法控制真气。”他警告地看了林清一眼:“真气外泄时能把周围一切都冻结,所以真人修炼时不要随意靠近,以免受伤。”   林清连连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林玄尘入定的时候身上那么冰。   他等着温子升接着说,却见温子升已经在继续折梨枝了,便催促道:“还有呢?”   “还有?”温子升折了最后一枝梨花跳下树,不解道:“还有什么?”   林清心说还有林玄尘他发病的时候喜欢把路过的人拽进怀里啊,又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于是委婉提醒道:“那大师兄寒症发作的时候,都是怎么缓解的?”   温子升接过林清怀里码好的梨枝:“云渺峰上有一处灵潭,水温灼热。如今天气寒冷,真人夜间便去灵潭入定,缓解寒症。”   他边说边走,转进了后院。   林清跟在他身后。   原来那灵潭也不是他以为的寒潭,而是被林玄尘冻成冰泉的温泉。   这缓解方式听起来……蛮正经的啊,怎么他遇到的情况好像不那么正经?   林清还在纠结正经不正经的问题,温子升已经推开后院一间石屋的门,走了进去。   林清连忙跟上。   这石屋看着小,内里却另有乾坤。一条笔直的通道向下延伸着,随着温子升和林清两人脚步声响起,通道两边的墙壁上亮起灯光。   那壁灯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人来即亮,人走即灭,像声控灯一样。   一股清冽的香气萦绕在林清的鼻端。待走到通道尽头时,这股香气陡然变得浓烈起来。   通道尽头是一间大的储藏室。   室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百个酒坛子,酒气清冽而香甜。   温子升熟练地找来器具,开始动手做梨花酿。   林清不爱喝酒,可这浓烈的酒香竟勾得他食指大动。   他问温子升:“这酒我可以喝吗?”   温子升:“不能。”   林清有些失望,挣扎道:“这么多酒,大师兄一个人也喝不完啊。”   温子升:“真人从不喝酒。”   “咦?”林清纳闷:“不喝酒,他酿酒做什么?”   温子升没有回答。   林清突然想起那根发带来。潘咏思说它是林玄尘故人的遗物,那……落霜居中的那株梨树,这每年酿一坛、只酿不喝的梨花酒,是不是也是为了纪念那个故人呢?   林清不馋了。   他和温子升将洗净的梨花以秘法处理后,和着其他原料放入坛中,密封放好。   做好这些,两人走出储藏室。   林玄尘已经回来了。   他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梨树下,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整个人明明是迎着朝阳,背影看起来却是那么萧索又黯然。   好像他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站了上百年一样。   听到林清的声音,林玄尘霍然转身,径直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腕,“你去哪儿了?”   林玄尘带着浑身的水汽和沁人的寒意,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样子让林清有些害怕。   林清怯怯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去做梨花酿了。”   林玄尘闻言一怔,松开了手。   “你……”   恰在此时,落霜居的院墙外传来鬼鬼祟祟的呼喊:“林清~林清你在吗?”   林清认出这是潘咏思的声音,于是回应道:“在!我在!”   潘咏思扒着落霜居的院门探头探脑,突然看到林玄尘也在,吓了一跳,忙立正站好,规规矩矩地揖礼:“大师兄。”   林玄尘神情冷淡:“什么事?”   潘咏思:“……”   林玄尘蹙眉道:“进来说话。”   潘咏思忙不迭地滚进来了。   他两手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低着头不敢乱看,声如蚊蚋:“周师兄要带新弟子外出捉历练,让我来喊林清……来问问大师兄,林清能不能一起去。”   林清听到“外出捉历练”几个字,心动不已,此刻满含希冀地看着林玄尘,就差把“我要去我要去”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玄尘垂头对上林清闪亮的星眸,沉默片刻,道:“去吧。”   林清闻言立刻弯了眼睛:“谢大师兄。”   林清心情颇好,他跟着潘咏思去问道台集合,顺口问道:“什么怪啊?”   潘咏思道:“山中精魅,吃了好几个山民了。”   附近的山民求上天玄宗,周师兄便带着他们下山除。   林清点了点头。   他也想见识下这个世界的魔鬼怪都长什么样。   “不过有点小问题。”潘咏思又道:“周师兄其实没让我来喊你。”   他只是自己想来云渺峰看看,于是找了个借口。   潘咏思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清:“待会儿周师兄若问起你,你就说是大师兄让你来的。”   林清:“?”   ……   不过周景胜并没有问林清怎么也来了,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示意他入队。   队伍是新入门的十一个弟子,由周景胜带队,人到齐之后就浩浩荡荡一起下山了。   山间晨雾不散,一团团白色的水汽如轻纱般漫卷着,凉丝丝的。既然能在试炼秘境中战败兽,除几只小应当还是不在话下的。众人神态放松,一边朝着山魅出没处进发,一边说说笑笑。   潘咏思问林清:“你在云渺峰待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个林玄尘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林清含糊道:“就……还行吧。”   潘咏思羡慕地说:“我一上去就感觉到了,云渺峰灵气比天玄山其他地方浓郁不少,你在那儿修炼,肯定事半功倍。”   林清若有所思。   说起来……今早醒来确实感觉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是肌体受灵气浸润的缘故?   潘咏思接着道:“再加上大师兄的指点,内门考核你肯定是不用愁啦。”   林清吃了一惊:“考核?什么考核?”   潘咏思道:“每半年一次的内门考核啊,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参加,排名靠后的人要被除名,降为外门弟子。”   林清傻了。   入门后第一次考核肯定很重要啊,《仙途》不会不写的。现在书上还没出现,是因为当前剧情他迟迟没有完成,导致没法翻页吗?   这个大师兄,怎么回事,你走剧情啊,我都送上门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主动。 第13章   林清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落在其他人后边了。   雾气越发的浓重,大团大团的,像是在山间氤氲流转的白乳,上去抓一把,能清晰地看到白雾在手掌中如烟般消逝。   在浓雾的掩映下,橘黄的秋林若隐若现,前边的人影也看不清了,但依旧能听到喁喁的说话声。林清循着声音追过去,身形在雾气中被吞没。   走了片刻,说话声越来越小,竟渐渐地听不到了。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林清四处眺望想要寻找天玄的人,视线却穿不过浓雾,正焦急间,看到树后有白影一闪。   像是天玄弟子爱穿的白色外衫。   林清心中一喜,口中喊道:“周师兄,潘咏思!是你们吗?等等我!”迈步追了过去。   嗯?不是天玄的人?   冲过那片迷雾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十数个身穿白袍之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些人全身都裹在白袍中,看不到脸,长长的衣摆曳地,身姿轻盈而缥缈,行走时无声无息,却极富韵律。   林清看着这些人奇怪的举动,大脑像是被这诡异的景象所迷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簇拥在白袍人的中间,跟着这奇妙的韵律有节奏地前行。   林清大吃一惊,想要离开队列,但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只是机械地一步步向前。   离得近了,更能看出古怪。这些人看起来竟不是实体,而是浓雾氤氲而成的一样,边缘飘忽,只是大概有着人的轮廓。   林清悚然,这不会是山魅吧?   来到一处空地,这群白袍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林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坐下。   坐在面前的人五官模糊,白袍中突兀地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来,手中捧着一只盛满酒的玉盏,送到林清面前。   翠绿的酒盏衬着白皙的手指,霎是好看。   不能喝。   林清察觉到危险,心中警铃大作。然而无论他内心如何抗拒,手却如提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接过了酒盏,一点点挨到唇边。   酒呈琥珀色,香气甜糜诱人,蛊惑着林清喝下去。   “小火苗!”   情急之下,林清终于冲破了某种束缚,喊出火狸的名字。   白光闪过,火狸从林清掌中一跃而出。   与此同时,这声呼喊仿佛用尽了林清浑身的力气,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啪”的一声,酒盏打翻在地,酒液汩汩流出,渗入地下不见了。   火狸落地后咆哮一声,凶狠地冲着这群白袍人吐出火焰。   这次火狸吐出的火焰可比上次大多了,足有几尺长,喷射而出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瞬间就燎向了在场的白袍人。   这群人似是极为怕火,尖叫着四散奔逃。火狸像进了羊群的牧羊犬,撒欢一般在这群白袍人中间来来回回,围追堵截。白袍人身形飘飘渺渺,速度也不快,很快就被火焰追上,在烈火的烤炙下如雾气般消散了。   林清:……   战斗力负五的渣渣。   消灭了最后一个白袍人,火狸似乎有些疲累,软软地趴在林清脚边,轻咳着吐出一口带着尾气的小火苗。   林清力气慢慢恢复,他心疼地抱起火狸,手掌温柔地从头顶抚到脊背,轻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火狸软绵绵地“喵”了一声,又蹭了蹭他的手心,钻进林清体内消失不见了。   迷雾消散,林清循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很快便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周围雾气浓重得反常,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东西了。周景胜有所察觉,刚要嘱咐师弟们小心,不要走散,就听潘咏思慌里慌张地来报林清不见了。   周景胜心中一凛,山魅最擅惑人心智,像他们这群未经历练的小弟子,一群人相互照应还好,若有落单,很容易中招。   既要寻人,又不能分开去寻,搜寻的进展很慢。   时间拖得越久,林清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周景胜心中焦急,想留师弟们在原地不要乱走,自己单独去寻,或许还快些。一抬头发现林清自己出现了。   潘咏思立刻迎了上去,担忧地问:“你跑去哪儿了?没事吧?”   他看周景胜面色严竣,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一颗心始终悬着。林清本可以不来的,自己却为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硬把他喊了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林清对潘咏思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歉疚地对周景胜及众位师兄弟道:“周师兄,对不起,我掉队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周景胜也松了一口气:“幸亏你没遇到山魅。没事就好。”   林清沉默了一下,迟疑道:“山魅……是什么样子的?”   周景胜道:“山魅是山中精气所化,通常是雾一样的白色,身形也像雾岚一般千变万化,没有固定的样子,即便被利剑斩开也能重新合拢,毫发无伤。此怪又最擅慑人心神,唯有心志坚定者才能挣脱束缚。总之,极难对付。”   潘咏思听得一阵后怕。   “哦。”林清面色平静道,“那我好像遇到山魅了。”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清把他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因为不知道从秘境中带出灵兽是否合规,便省略了火狸的部分。   周景胜拧眉问道:“你说你大喊一声,就挣脱了束缚?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林清道:“我放火烧了它们。”   周景胜颔首,看着林清的目光满含赞赏:“不错,火攻确实是对付它们的唯一方法。能从山魅的迷阵中挣脱出来,又很快找到它们的弱点,你做得很好。”   小弟子们听得惊叹不已。   怪不得大师兄一眼就看中了林清。还有人以为林清被选中是运气好,哪儿知道大师兄才是独具慧眼,人家是有真本事的,那些人才是眼瞎看不出来。   周景胜又带着他们在山中搜寻了一圈,未见山魅踪迹,确认已被除尽,便准备回天玄宗。   “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热了?”回天玄的路上,潘咏思边走边问林清。   已近傍晚,红彤彤的落日挂在西天,映衬着满山林的黄叶,天地间一片秋色。   确实,气温比中午的时候还高,此刻周围一丝雾气都不见了,空气干燥得能擦出火来。   潘咏思嗅了嗅,皱眉道:“不会是哪里着火了吧?”   山林中着火可不是小事,烧起来有时连修士们止不住。   林清扫了眼四周,想看是不是哪里着火了,便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周遭陡然变得滚烫。   “小心!”   周景胜大喊一声,猛地双掌平推,推开了潘咏思和林清。   他用力过猛,两人一起跌在地上。林清摔在潘咏思身上,摔得不轻,“哎哟”着要起身,下一刻一股灼热扑面而来。   一只浑身浴火的兽不知从何处扑了过来,轰然坠地,热浪带着尘土翻滚着向四周扩散,引燃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和干草。   若不是周景胜推开潘咏思和林清,他们现在不是被兽踩死,就是被火烧死了。   草木燃烧的哔剥声中,有人惊慌地大喊:   “四阶兽!这里怎么会出现四阶兽!”   试炼秘境中最高也就是三阶兽,不幸遇到了,也只有逃命的份。而四阶兽更是罕见,已经相当于修士筑基中期的修为。   林清抬头看去,面前的兽足有一人高,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般来回走动,浑身的火焰披在赤红的毛发上,随风抖动。   周景胜执剑挡在潘咏思和林清二人身前,兽血红的双眼却越过周景胜,牢牢盯视着林清。   周景胜暴喝一声,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迅捷无比地斩向兽。奈何这兽一身的火焰,稍有靠近便觉热浪逼人,简直无处下手。   兽轻松躲过周景胜的一击,转头对着林清喷出一道火焰。   “轰”的一声,滚滚烈焰直蹿出去,瞬间淹没了林清。   众人惊呼一声,潘咏思更是叫得撕心裂肺。   烈焰逼得众人退了数步,漫天火光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灼热的空气中显得扭曲变形。潘咏思几乎要以为林清已经被烧成黑炭了,然而下一瞬,声势浩大的火焰又凭空消失了,林清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潘咏思等人怔怔地完好的林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林清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烈火来临的那一刹,林清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他身处火海,却并不感觉如何炙热,火焰如水流一般柔柔地包裹着他,甚至有几分舒适。   他内心惊疑,探究地伸手触碰,一瞬间,热烈燃烧着的火焰如洪水找到了宣泄口,争先恐后地自他掌心钻入体内。   仿佛另一个火狸。   就连不远处兽身上的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兽被这一变故激怒,毛发根根直竖,血红的双眼陡然充满杀意,仰头长啸了一声,悍然扑向了林清。   无论林清怎么躲,兽都紧盯着林清不放。   也许一开始,它的目标就是林清。   林清虽能将火焰吸入体内,但他吸收的速度远远及不上兽引火的速度,深秋林中草木本就枯燥,火势蔓延,周围很快燃起一片火海。周景胜护着众弟子后退,但仍有修为低的弟子躲闪不及,差点被火烧伤。   见此情景,林清眉头微蹙,双唇紧抿。   得把兽引开,离师兄弟们远远的。   思及此,林清足下发力,向着远离众人的方向跃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兽比他还能跳。   它不但能跳,简直是能飞。   兽也知道火攻对林清没用,索性不再吐火,而是一个飞跃冲向林清,动作迅猛,凌厉无匹。   无论林清如何逃窜,兽始终稳稳地坠在林清身后,二者距离越来越近。有好几次,兽几乎要咬到林清,却又被他突然爆发的力量躲过,利齿只堪堪擦过他身后的衣摆。   这熟悉的一幕令他感到绝望。   试炼秘境中那只白狼也是这么咬过来的。   当时他怎么脱困的来着?   哦,是靠林玄尘的发带。   早知道会这样,昨夜就不把发带放回去了。   呵呵。   兽已经无限逼近,背后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重鼻息,以及对方张开巨口后传来的血腥气。   利齿开合间似乎能把自己一口吞下。   生死之际,眼前忽然划过迅如流星般的白影,一只毛色雪白的巨大灵兽从天而降,准确地一口咬住了兽的脖颈。   那一瞬间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如慢镜头般停滞。   林清身在半空,清晰地看到灵兽如流云一般长而微卷的雪亮毛发、线条流畅而矫健的身形、近在咫尺的狭长双目,以及碧蓝清幽的瞳孔。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眼见白色灵兽一个用力,兽就要血溅当场,林清下意识地闭眼,以免再次晕血,就连会跌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然而他并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怀抱。   也没有预想中的血溅一脸。林清面前蓦然垂下一片白色,遮挡了他的视线。来人举起衣袖护在他身前,宽大的袖摆带着冷冽的淡香,垂下来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别看。” 第14章   胸膛和衣袖之间的空间狭小,林清满目雪白,只能听见方才生死一瞬时自己被激起的剧烈心跳。   萦绕在鼻尖的清冷淡香慢慢抚平了他的情绪,林清悄悄扒着面前的衣袖,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看。   太阳行将落山,天光本该昏暗,山林中四处燃起的火焰却映得此处亮如白昼。   兽已经被扑在不远处的地上,奄奄一息。那只灵兽仍咬在兽喉间,轻盈飘逸的纯白毛发上却没沾血,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林清的目光,它一只前爪仍按在兽尸身上,头却缓缓抬起,狭长双目微眯,朝林清看了过来。   清冷高贵,威风凛凛。   林清仰着头,被帅得移不开眼。   “大师兄。”   周景胜与其他小弟子恭恭敬敬地站在林清面前行礼。   林清呆了片刻,蓦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对他行礼,而是对他身后的林玄尘。忙从林玄尘怀中钻出来,跑到潘咏思身边,跟着一起垂头揖手。   他感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地抬头,便看到林玄尘眼睑微垂看着自己。两人视线一对上,林玄尘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林清:?   方才溅到衣袖上的血污已被林玄尘随手拂去,他对着众人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而后转过身,抬手捏了个诀。   细微的结冰之声从林玄尘脚下向四周蔓延,周遭陡然变得冷寂。   仿佛严冬突然降临,除了周景胜等人脚下所踏的这片土地,周围一切都被覆了一层冰雪,包括正在燃烧的林木。火焰被瞬间冻结,定格成方才跃动时的姿态;四处飘飞的白色灰烬也被冻住,扑簌簌落在地上,如下了一场大雪。   林间方才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顷刻间被止住了。   肃杀的冰雪还在向外蔓延,天玄弟子站立的地方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灵力的掌控妙至毫巅。   林玄尘轻易不出手,就连周景胜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施展法术,别说这些刚入门的新弟子了,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施完法术,林玄尘召回了自己的灵兽。白色灵兽身姿轻灵,浑身的毛发随着奔跑的动作如流云般舒展飘动,便如腾云驾雾,踏月而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灵兽身形庞大,足有两人那么高,看起来极有压迫感。   眼看灵兽就要撞上众人,不少胆小的小弟子吓得闭上了眼,下一瞬,灵兽却幻作一阵白光,跃进了林玄尘的体内。   林清羡慕不已。   好高啊。   小火苗什么时候能长这么大啊。   一行人回到天玄后,大师兄翻掌之下万物冻结的事迅速传开。   当然,一同传开的还有林清不畏火侵的神奇体质。   不过这一切林清并不知晓,回到落霜居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到底怎么样才能完成剧情,顺利让《仙途》翻页。   作为《仙途》指定人选的林玄尘,非但没有和他起冲突,还数次有意无意地出手救他。   难道就任由剧情卡在这里吗?   放在之前,林清还可能会继续被动的等下去,但潘咏思口中的内门考核已经临近,加上外出除时又险些丢了性命,林清不由生出危机感。   山不来就我,难道我不能去就山吗?   林清决定主动出击。   落霜居中有一书阁,重重书架上摆放着各色书卷,林玄尘将其改作静室,不修炼的时候就在此地看书。   林清一手托着茶壶茶碗,一手敲开了静室的门。   林玄尘正端坐在案前,白皙修长的手中执着一本古卷,看得认真。他像是刚沐浴过,青丝披垂,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白衣。   从未见过他如此家常的模样,林清有些稀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林玄尘侧过头来看他。   林清一脸纯良的笑:“我来给大师兄送茶。”   林玄尘仍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清脸上维持着笑容,心里却十分忐忑。说是来当林玄尘的随侍,但他来到落霜居的这几天从未干过端茶递水的事,林玄尘也没有使唤过他。   不知是不是在怀疑他无事献殷勤的动机。   好在林玄尘看了一会儿,便微微颔首,让他进来了。   林清走近书案放下茶托,斟好一杯茶递了过去:“大师兄,请喝茶。”   林玄尘顿了顿,放下手中书卷,伸手去接。   林清眼睛盯着林玄尘的指尖,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眼看他指尖将要碰到茶杯,林清心一横,手指一颤,一杯热茶尽数泼洒在林玄尘的白衣上,留下一滩暗黄的茶渍。   “哎呀!”林清惊慌不已,自责道:“都怪我手滑,弄脏了大师兄的衣服。”   他垂着头,咬着下唇,手里无措地攥着那只空了的茶杯,看起来对自己的笨手笨脚十分懊恼:“大师兄责罚我吧。”   一片沉默中,衣料摩擦声响起,他余光瞥到林玄尘站起身,似乎正在打量他。   林清心中暗喜,温子升说林玄尘喜洁,他瞅着林玄尘刚沐浴过的时机过来泼了他一身茶水,这能忍?肯定要冲他发脾气。   然而林玄尘只是淡淡道:“无妨。”   说着绕过他,走出了静室。   林清看着林玄尘背影走回卧房,应当是换衣服去了。   有没有搞错,这都无妨吗?   林清在静室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他不死心,又敲开了林玄尘卧房的门。   林玄尘已经换好了衣服,衣物层层叠叠,一丝不苟。   林清一眼扫到林玄尘仍旧披散着的长发,心生一计:“大师兄,我来帮你梳头。”   他穿到这里数月还没学会怎么打理自己的一头长发,发髻梳得松松散散,竟大言不惭要给林玄尘梳头。   诡异的是,林玄尘竟也答应了。   他闭目坐在案前,林清站在他身后,一手拿着梳子,一手去抓他头发。   林玄尘一头青丝黑如鸦羽,握在手中如水一般清凉丝滑。偏生他头发还多,林清梳了这边丢那边,莫说梳个像模像样的发型了,简直把所有头发抓手里都困难。   林清梳得慢,林玄尘也不着急,两人寂静无声,唯有梳子滑过发丝的轻微声响,场面竟还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然而林清不是来岁月静好的,他开始作了:他手指捏起一根头发,狠狠一扯。   林玄尘眉头微皱。   林清立马道歉:“对不起,我揪到大师兄头发了。”   林玄尘连眼睛都没睁。   林清大为受挫,林玄尘脾气也太好了吧,这都不生气,难道要让他把头发揪光吗?   林玄尘头发长得太好,林清到底是没舍得再揪。   之后他没再作,老老实实给林玄尘束发,好不容易将大部分头发拢在手中,他眼睛在林玄尘桌案上四处瞟,发愁用什么东西去束。   林玄尘从怀中掏出一根发带。   发带略破旧,正是林清还回来的那根。   林清眼睛一亮。   虽然挑起林玄尘怒火这点屡次受挫,但好歹发带算是有惊无险地还回去了。   等等,如果他没有还的话,现在不是可以跳出来说是我偷了你发带,从而惹怒林玄尘吗?   林清后悔不跌。   他一边艰难地捏着头发,另一手接过发带,在发上缠绕打结。   “好了。”   他拍了拍手,有大功告成的如释重负之感。   只是发丝松松散散,缠发带的时候又有几缕头发掉了出来,飘在林玄尘耳侧。   倒也不丑,但是哪里怪怪的。林清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似乎他不应该端方地坐在这里,而应该在温柔昳丽的江南,斜倚着栏杆酔场酒。   然而当林玄尘睁开眼,幽深的双目沉沉地看过来,那种感觉又荡然无存了。   便在此时,温子升来到门前,躬身道:“真人,云荼长老请您前往议事厅议事。”   一个小童跟在他身后,想来是云荼长老派来谈话的,同样躬着身,没敢抬头。   林清怪不好意思的,对林玄尘道:“要不……我重新给你梳?”   温子升闻言抬头,看到林玄尘后惊了一下,暗中瞪了林清一眼,对林玄尘道:“真人,还是我来吧。”   林清有点局促难安。   林玄尘站起身,面容平静道:“不用。”   林玄尘带着温子升随那小童走了,林清看四下无人,喊出了火狸。   上次山魅之事后也不知道火狸怎么样了,林清有些担心,忍不住放出来看看。   火狸一落地就在落霜居中四处跑动,显然对新环境很感兴趣。在梨树下扑了会儿落花,火狸突然鼻头耸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一旁的林清还未反应过来,它就如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直奔静室。   待林清追到静室门口,里边已经传来了“砰”的一声,紧接着是“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各种响声。   林清:……很好,看来火狸是完全恢复了,很活泼。   静室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书架倒了两三个,书籍全都散落在地上,有些较为古旧的书直接被摔得开了线,从“书”变为“活页”,被风一刮,呼啦啦吹到林清脸上。   林清把这张泛黄发脆的书页从脸上拿开,就看到火狸将脑袋埋在掉落的书堆中拱来拱去,再出来时口中衔着一本书,兴冲冲放在林清脚边,仰起头看着他,功一般“喵”了一声。   林清一脸木然地捡了起来,抹去封面上沾着的火狸的口水,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笔走龙蛇,颜色朱红,写得很意识流,比起字更像是画,像是几簇火焰在扉页上燃烧。仔细辨认,才看出是“天火残篇”几个字。   什么东西?秘籍吗?   火狸用脑袋顶了顶了林清的腿,示意林清翻开。   林清试着打开,却发现翻不动。   林清都快气笑了,这年头,不仅《仙途》翻不了页,连秘籍也翻不了页吗?   他还没什么表示,火狸倒是先发飙了。它跳起来从林清手中抢过秘籍,又甩在地上,威胁一般对着它吐了一口火。   林清:“啊啊啊啊不要啊!”   好在周围散落的书页不多,火势没起来,很快就灭了,不过倒是有一幅画卷,也不知从哪里滚落的,被烧焦了一角。   林清心里一紧,想查看损毁得严重不严重,刚打开一小截,眼光扫到了白色的衣衫下摆和一双黑色的靴子,火狸就突然化作白光回到他体内。   此时背后传来一道满含怒意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   林玄尘到了云荼长老处才发现另外两位长老也在。   三人神情严肃,竟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玄尘心思电转,面上却不显露什么,恭敬地对三人一一行礼。   三人看着林玄尘,惊疑不定。余燃长老试探问:“玄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严时渊心直口快:“你头发怎么了?”   林玄尘摇摇头,示意无事。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当他是了修炼之事心力交瘁。余燃开口道:“玄尘,你也不必为寒症之事太过伤怀,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   云荼接口道:“不错。那日周景胜带一帮小弟子下山除,路遇焱狱,当时你也在吧?”   林玄尘闻言心中一动。   他点了点头:“不错。”   “其中有个叫林清的,宗内都在传他不畏焱狱之火,甚至能将其吸入体内。”云荼看着林玄尘,面上现出喜色“若我们没有猜错的话,这林清应当是火脉之体。”   林玄尘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云荼感慨道:“这届弟子中居然出现了火脉之体,这可是修炼不可多得的好资质,我们几个当初竟都看走了眼。”她扫了眼余燃和严时渊,“我已经打算将其收为亲传弟子,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   一直没说话的严时渊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火脉之体自然是修习火术最好。云师妹你一介剑修,能教他什么法术?区区不才,正好略懂御火之术,当然是由我收为亲传弟子。”   余燃呵呵笑道:“严师兄,云师妹,你们别争了。你们一个是剑修,一个是金灵根,这……都跟火不相符吧?而我呢,正好是火系天灵根,跟火脉之体岂不是绝配?”   林玄尘眉头皱得更深。   云荼见林玄尘面色不豫,安抚道:“玄尘你放心,不管我们谁收他做亲传,肯定还是让他和你一同修炼,直到解了你寒症为止。如何?”   林玄尘仍旧沉默不语。   余燃道:“既然我们谁也不让谁,不如让他自己来选,看愿意拜哪个做亲传师父,如何?”   另外两人点头称是。   云荼道:“林清现在何处?”   余燃道:“此时应在问道台吧?”   林玄尘缓缓道:“他人在落霜居。”   云荼、严时渊、余燃:“???”   云荼遣温子升去将林清带来,温子升一回到落霜居,就看到静室被弄得一团乱,不由怒道:“你在做什么?”   林清吓了一跳,林玄尘还没回来,温子升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听到温子升要带他去见三位长老,林清更是震惊:“不是吧?搞乱了静室而已,居然还需要惊动长老?”   哦豁,这下安逸了。   待到了三位长老面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什么火脉之体,长老们争着要收自己当亲传。   云荼三人热切而又故作镇静地看着他,问道:“你意下如何?”   林玄尘坐在一旁,眼睑下垂,面色微冷,似乎不大高兴。   不过在林清看来,林玄尘面色一向如此,所以也没有在意。他目光慢吞吞地扫过三个长老。   自己的天赋还是藏不住,被人发现了。   可是……怎么都是长老啊?掌门在哪里?我只当掌门的亲传。   于是他回道:“多谢三位长老好意,林清心领了。不过我还是愿意留在落霜居中,哪儿也不去。”   林玄尘闻言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云荼三人也颇为震惊:“留在落霜居?你可知道,玄尘他现在还不能收徒?”   未尽之言,就是你留在落霜居就只能当个随侍啊。   “不错。”林清一脸的坚定:“我一直仰慕大师兄,只愿留在他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当下剧情完成之前,他哪儿也不去。 第15章   林清执意要跟着林玄尘,三位长老到底还是未能说服他。   寂然的夜色中,林清默默地跟在林玄尘身后,尴尬得要命。   啊!他居然当着林玄尘本人的面说仰慕他,还说只愿留在他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简直社会死亡。   当时他为了留在落霜居随口扯了这样的谎,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剩他和林玄尘两个人,让人脚趾抓地的尴尬就冒出了头。   林玄尘不觉得尴尬吗?   林清从他的背影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许他不觉得尴尬吧,听方师兄的意思,天玄宗有好多人仰慕他呢,自己应该不显眼。   但是大家都像他这样当着本人的面“表白”过吗?   林清简直要抓狂。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两人走进落霜居,林玄尘停下脚步。   林清心里一阵紧张,林玄尘要干嘛?他要说什么?   他打定注意,不管林玄尘说什么他都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只要他表现得很正常、不在意,对方就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尴尬的就是对方!   林玄尘盯着某处,没有说话。   林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房门大敞,满目凌乱的静室。房中书架东倒西歪,书散了一地,门口的地面上还有可疑的黑迹,那是火狸喷过火的地方。   林玄尘走过去,没有看一地的狼藉,而是径直捡起了被烧了一角的画卷。   正是林清刚要打开,却被温子升打断,不得不重新卷起来,随手放在地上的那幅。   林玄尘久久地凝视着那幅画,目光中光华闪动,流转着思念、眷恋等诸多情绪,又仿佛包含着某种深沉的痛苦。他手指微颤,像是想要打开它,最终只是轻轻抚过被损毁的那点灰迹,动作轻得像是抚过一个人身上的伤口。   迟钝如林清都看出了林玄尘对那幅画的珍视程度,发自内心地歉疚道:“对不起。”   林玄尘听到林清的道歉,身子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下。他回过身,目光转到林清脸上,一步步走近,不辨喜怒。   林清仰头看着他。   也许这次,林玄尘真的会生气,然后将他赶出去。   或许是林玄尘身上的气息太过沉重了,林清一点也没有剧情即将完成的轻松。   林玄尘伸出手,林清甚至以为他要打自己一巴掌。   他闭上眼睛,没有躲。   林玄尘若真要打他,他也躲不开。   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都没有到来。林清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林玄尘的手指堪堪悬在自己脸的上方,那姿势与其说是想打他,倒不如说是想触碰他的脸。   林清目露疑惑。   林玄尘猛地收回手,他转过身背对林清,像是想要掩藏自己的某种情绪,“天晚了,去休息吧。”   林清一愣。   林玄尘一直都一副无喜无怒的样子,刚才激动得手都抖了,显然是被触了逆鳞。然而却没有打他,也没有惩罚他,甚至没有赶他走,还叫他去休息。   这像话吗?   但林清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依然歉疚着,道:“我去把静室收拾好。”   林玄尘没有答话,手轻轻一抬,东倒西歪的书架被无形的力量托起,重新立好,甚至开了线的书页也装订成书册,和地上散落的其他书籍一起,一一归位。   只有他手中那幅画卷依然保留着灼烧后的痕迹,林玄尘似乎不打算将它复原。   静室恢复原样后,林玄尘看了林清一眼,“还有事吗?”   林清摇了摇头,火速回房了。   关上门锁好窗,林清放出了火狸。他揪着火狸的耳朵作势要教训它:“你今天差点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以后可不准乱跑了,也不许随便吐火。”   火狸丝毫不反省,反而对着林清张嘴,像是要吐他一脸。   很叛逆。   林清拿袖子遮着脸,以防火狸真的对他吐火。   然而火狸咳了两下,只是吐出了一本书,落在林清床上。   “噫。”   林清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本湿哒哒的书,正是《天火残篇》,没想到火狸竟将它带出来了。   林清心中一动,火狸对这本秘籍这么执着,而自己又是所谓的“火脉之体”,都带个“火”字,莫非正适合自己修炼?   他找东西擦干了秘籍表面的口水,去掀第一页。   也不知是被火狸喷出的火威胁到了,还是怕了它的口水,可以翻开了。   林清:“……”   里边画的什么鬼画符,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林清又仔细地看了两眼。   朱红色的字符曲曲绕绕,林清看得久了,那字符好像有了生命一般,火焰一样跃动着,直往他脑子里钻。   那股暖流又来了。   林清闭上双眼。   暖流顺着浑身的经脉在身体里流淌,又在丹田汇聚。林清的腹中像是揣了把三昧真火,越烧越热,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像是浸在温水中,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灵台清明,物我两忘。   “喵~”   一声猫叫把林清惊醒。   林清睁开眼,瞳仁中隐隐透出金红色的光,又慢慢恢复正常的黑色。   天竟然已经亮了。   而且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林清一夜未睡,却不觉得疲累,反而精神焕发。他兴奋地一把抱起火狸,头在它柔软的身上乱蹭:“小火苗!我可以修炼了!”   小火苗双眼眯起,跟着做了个“笑”的表情,软软的“喵”了一声。   不过……这秘籍是属于林玄尘的,他就这么拿出来用,是不是不太好?   林清拿着秘籍出了门,打算去找林玄尘。   他已经从三位长老那里听说了火脉之体可治一切寒毒寒症。林玄尘将这本秘籍送给他,他和林玄尘一起修炼,为他缓解寒症,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玄尘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但是他在落霜居找了一圈,非但没找到林玄尘,连温子升也不在。   潘咏思倒是找上门了。   林清寻了一圈没寻到林玄尘,正打算回房继续修炼,忽然扫到潘咏思站在门口,对着他拼命挥手,小声喊道:“林清,林清。”   林清走过去,奇怪道:“你干嘛?”   潘咏思浑身紧绷,他探头朝里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大师兄在吗?”   林清:“你找大师兄?他不在。”   潘咏思舒了口气,顿时放松了:“我找你呀。大师兄不是不喜别人大声喧哗嘛,我怕喊太大声惊扰到他。”   林清他进来:“大师兄和温子升都不在,就我自己。“   梨树下有一副石桌石凳,林清沏了壶茶,两人坐着喝茶。   潘咏思握着茶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听周师兄说了,你是罕见的火脉之体,三位长老都想要收你当亲传呢。”   林清:“……我也是昨天才刚知道,消息传这么快吗?”   潘咏思大手一挥:“这不重要。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大师兄绝对不会看错人!”   林清不懂,这和林玄尘有什么关系。   潘咏思两眼放光:“你考虑好了吗?打算拜入哪个长老门下?”他一一地给林清数:“云荼长老修为最高,剑术超群,世间少有匹敌;严长老所学广博,肯定能找到最适合你的功法;余燃长老是火系天灵根,跟你属性最相合,跟他研制丹药好像也不错。”   想来是三位长老就焱狱的事找周景胜问过话,所以他知道火脉之体和长老要收他做亲传的事,却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林清道:“我考虑好了。三位长老我都回绝了,打算留在落霜居跟着大师兄。”   “啊?”潘咏思闻言呆了一瞬,表情纠结,“大师兄是很强,不过你真的确定不拜长老做亲传?”   言语之间有些可惜。   林清反过来安慰他:“我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已经找到适合的功法啦。”   “真的吗!”潘咏思也很开心,“太好了。我今天来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筑基了!”   林清惊讶道:“好厉害!”   潘咏思入门前的修为水平他不清楚,但没有亲传师父引导,竟能在入门这么短的时间内独自筑基,确实担得起“厉害”两字。   潘咏思傻笑着摸自己的头:“也没有啦。”他举着茶杯去碰林清的,“我们就以茶代酒,庆祝一番。”   林清动作一顿。   酒嘛,也不是没有。   “叮。”他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豪气干云:“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酒来!”   ……   入夜,林玄尘回到落霜居,看到的便是潘咏思和林清醉醺醺地趴在小石桌上的样子。   林清和潘咏思一开始只打算喝两口意思意思,哪知这梨花酿醇香非常,两人越喝越刹不住,不知不觉竟喝到了月上中天。   潘咏思喝得晕晕乎乎的,看到林清趴在桌子上,正打算去推他,叫起来继续喝,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他低头看到一双雪白的云靴,顺着那人修长的身形往上看,看到了林玄尘面无表情的脸。   “砰”,潘咏思从石凳滚到地上,一下子就醒了,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渗出来:“大大大大大师兄。”   也不知是冰冷的月色衬的,还是林玄尘真的生气了,潘咏思总觉得他的脸色比平时冷了几分,双目也带着寒意。   林清也察觉到面前有人,伸手往上一捞,攥住了林玄尘雪白的襟口:“来呀,一起喝酒。”   潘咏思:“……”   他实在是遭不住,连滚带爬地跑了。   兄弟,我先跑了,你自求多福吧。   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的襟口被林清拽得散开了些许,林玄尘也不恼。面前的少年睁着朦胧的醉眼仰头看着他,双眸灿若琉璃,倒映着最温柔的夜色。   林玄尘轻轻掰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衣襟解救出来:“你喝醉了。”   林清长睫微眨,眼泛空茫,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林玄尘的手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林清抓着他的手,将自己有些燥热的脸贴上去,喟叹出声。   林玄尘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林清十分不满,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林玄尘扑过去。   林玄尘怕他摔倒,忙接住了。   林清双手环上他的腰,得寸进尺地在他怀里轻蹭。   由着林清蹭了一会儿,林玄尘将他打横抱起,打算送回卧房。动作中他头发滑下来,落在林清脸上。林清觉得凉凉的滑滑的,手感很好,便抓在手中把玩。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有事要跟林玄尘说:“我在你静室找到了适合修炼的功法,你把《天火残篇》给我,我和你一起修炼,好不好?”   他自以为吐字清晰,其实说出口的只是模糊的呓语,林玄尘只勉强听清了“功法”“修炼”两个词。   “什么?”   林清气恼地扯了下手中林玄尘的头发,示意他低头。   林玄尘脚步一顿,扫了眼肆意妄为的林清,脸上表情有些无奈,却还是从善如流地低了头。   林清凑过头去,柔软的鼻尖擦过林玄尘冰凉的耳骨,双唇开合时带出些许湿意和香甜的气息:   “我说,我们一起修炼,好不好?”   怀中的身躯触手灼热,仿佛带着林玄尘浑身的血液一起烧了起来。 第16章   林清是被扔在床上的。   床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褥,林清本来就晕晕乎乎的,这下摔得头更晕了。他蹙着眉呼了声痛,刚要表达不满,身上就压下一个人来。   林玄尘纵容自己放肆和面前的少年亲近,他抛开了多日来苦苦压抑出的云淡风轻,眼眸中一片深沉的暗色:“你说要和我一起修炼?为什么?”   他距离极近,气势又极盛,林清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为什么:   “长老说你身患寒症,和天生火脉之体的人一起修炼可解。”   林玄尘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有寒症,你便与我一同修炼?那倘若有寒症的是旁人呢?”   林清愣愣地问:“旁人?谁呀?”   林玄尘掐着他的腰,双眼危险地眯起:“比如,那个整天来找你,今晚还和你一起喝酒的人。”   “潘咏思呀?”林清想都没想,轻快地点头:“会啊。”   掐着他腰的手陡然用力。   “我不许。”   林清吃痛,呜呜地哭出声:“你放手。”   林玄尘这次没有听话,他依然牢牢地锁着林清,半是逼迫半是诱哄:“那你说,‘我只和你一人一起修炼’。”   林清忍着难受,抽抽搭搭地跟着重复:“我只和你一人一起修炼。”   声音十分委屈,尾音还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   也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这轻轻颤抖的声音,林玄尘觉得自己的心被撩拨地跟着颤了一下。但他犹不满足,问林清:“我是谁?”   林清停止了抽搭,睁开朦胧的泪眼歪着头看他:“你是林玄尘。”   林玄尘浑身一僵,他面色变得奇怪,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眸中浓重的暗沉之色却是一点点消退了,双眼恢复清明。   愣神的功夫,林清居然已经睡着了。林玄尘望着林清的睡颜叹了口气,手从他腰上松开,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又替他除去了鞋袜盖好薄被,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   林清醒来的时候,头像是挨了一闷棍一样又晕又疼。   他呻吟着坐起身,像往常一样随手戳开掌中《仙途》。   能翻页了!   他勉强看了几行,头疼得不行,又倒回床上,闭着眼回想。   《仙途》翻页了,说明剧情完成了,大师兄终于和他起了冲突。   嗯?他干了什么啊?   昨天好像潘咏思找他来着,然后两个人喝酒……   怪不得头那么疼,林玄尘窖藏的酒随便拿一坛都得几十年的年份,而他和潘咏思两个人竟然喝完了。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偷喝了林玄尘的酒……   但他昨晚醉得太厉害,喝酒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于是跑去找潘咏思。   潘咏思心不在焉地在问道台打坐,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到林清时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又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林清问他:“怎么了?昨天我们不是喝酒来着?后来发生了什么?”   潘咏思:“你都不记得了?”   林清点了点头。   潘咏思向四周扫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一直喝到了晚上,然后大师兄回来了。”   林清蹙眉,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潘咏思:“你抓着大师兄的领口,让他一起喝酒。”   林清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呢?”   潘咏思低下头,老老实实说:“然后我就跑了。对不起,留你一个人面对生气的大师兄。”   林清:“大师兄……很生气?”   “应该是吧。”潘咏思回忆着昨晚的事,迟疑道:“我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没错了,他偷喝林玄尘的酒,被抓了个正着,然后还不知死活地对着林玄尘耍酒疯,彻底惹恼了他。   林清丧气地回落霜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剧情更新了他应该高兴,但他本来还打算让林玄尘把《天火残篇》送给他,他再一报还一报,治好林玄尘的寒症。   还没来得及说呢,就先得罪了林玄尘。   这下也不用说了。   《天火残篇》还是偷偷还回去好了。   也许,以后落霜居也不用来了,他还是和潘咏思住在内门弟子房比较好。   刚走到落霜居,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旁边是一只姿态优雅的仙鹤。   林清认得这是云荼长老座下的童子,上次便是他来请林玄尘去议事的。于是打招呼:“你来找玄尘真人吗?他现在不在落霜居。”   反正林清醒来就没看到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哪知小童子说:“我是来请林师兄的,请师兄跟我来。”   说着示意林清上鹤。   嗯?还有专车接送?   林清和那个小童子坐在仙鹤背部,童子一声“起”,仙鹤仰头清鸣了一声,扇起翅膀,稳稳起飞。   林清第一次驾鹤,十分稀奇。仙鹤飞得稳,背上羽毛也很柔软,就是风刮得头冷。   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喊着问小童子:“云荼长老找我什么事啊?”   童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云荼长老住在飘摇峰。飘摇峰奇秀险峻,其上的碧华居气势开阔,殿宇连台,有粉雕玉琢的童子和负着长剑的弟子往来穿梭,可比落霜居有人气多了。   云荼长老坐在会客厅呢,像是已经等待多时了。   “没人看见你过来吧?”她看到林清的第一句话问。   “呃……”林清看着厅外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云荼手一挥,“碧华居中的不算。”   林清便老实道:“没有。”   云荼长老松了口气。她扫了林清一眼,嫌弃道:“你怎么才练气二层?”   林清:“……”   原来长老叫他来是为了专门批评他修为低的吗?   林清羞愧地低下头。   云荼长老皱眉道:“从今天起,我来教你修炼。”   林清目露茫然。   云荼长老轻咳一声:“我知道你不想拜亲传,没关系,我也不强迫你。但是堂堂一个火脉之体才练气期二层的修为,说出去多丢我们天玄的脸。我只是作为长辈随便指点指点你的修行,让你修为水平不那么难看就行。”   说是不强迫林清拜亲传,还是偷偷上林玄尘的眼药:“玄尘也是,真就把你当随侍,一点不指点你的吗?暴殄天物。”   林清:“……”   林清由云荼长老亲自指点,在碧华居练了一上午的剑法。   临走时云荼长老还说:   “以后你每日上午都来我这里练剑,玄尘若问起,你就直说我让你来的。但切不可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严长老和余长老,知道了吗?”   中午刚回到落霜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外边有人喊:“林师兄在吗?”   林清出门一看,外边又站了个小童子,却不是上午的那个。   小童子见了林清一拱手:“林师兄,严长老有请。”   林清:“……”   严时渊住在阳林峰,其住所沧海阁雅致非常,来往弟子也是峨冠博带,仪态端方。   严长老看到林清后吹胡子瞪眼,“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火脉之体居然还没有一本适合自己的功法。”   童子搬出一个大箱子,放地上时林清都能听到“砰”的一声,想必很沉重。   严时渊发话了:“这里是所有和火系相关的功法,你翻着看看,看哪个能用。看不懂的问我。”   林清感到自己有些头疼。   他坐在地上,就着那口箱子一本本翻看起来,倒还真有一两本如《天火残篇》一样引动他体内灵力的,只不过都没有《天火残篇》那般效果。   日渐西斜,严时渊让童子把林清送回去。   “你每日下午来我这里,不可对他人声张。”   林清:“……”   他懂,尤其不能让云长老和余长老知道。   晚上,余长老也派小弟子来接他了,教他调息运功、控火之术……   等林清从余燃那里回来,都已经半夜了。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落霜居,正打算扎进卧房一觉睡他个天昏地暗,背后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林清悚然一惊,立马转过身去。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树影摇曳,白色的梨花打着旋飘落。树上挂着的纸灯笼也跟着晃动,明灭的烛光中,林玄尘从树下的暗影中一步步走出来。   月光幽冷,林玄尘浑身也散着寒意。   林清冷得打了个激灵,颤颤开口:“飘摇峰、阳林峰、还有莫虚峰。三位长老要指点我修炼……”   林玄尘逼近林清,脸色阴沉:“修炼?你忘记之前答应过我的事了吗?”   林清:“?”   林清很茫然,他答应过林玄尘什么?   还有,这诡异的气氛怎么回事,是正房夫人在抓老往外跑的渣男相公这种剧情吗? 第17章   林清一阵恶寒,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出去。   林玄尘脸色越发晦暗,最后冷冷地看了林清一眼,甩袖回房了。   留下林清独自困惑。   简直莫名其妙。   林清原地呆了一会儿,也回了自己房间。管什么林玄尘呢,《仙途》剧情更新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呢。   这次的更新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在说内门考核。   “内门考核以弟子间切磋比试的形式进行……”   下边的内容是《仙途》作者设定的比试规则,林清大致扫了一眼,接着往下看:   “……至此,林清在内门考核中打败了所有的对手,夺得第一。”   然后就是主角在天玄宗中获得声望,以及其他奖励若干。   打败所有对手,夺得第一啊。   主角嘛,肯定要大放异彩,震慑全场。   林清一点都不慌。   《仙途》说他能拿第一,他肯定能拿第一。   此外还有一个小插曲:内门考核之前,主角在天玄后山某处发现了一个秘密禁地。   咦,天玄宗还有秘密禁地呢?完全没听说过啊。   虽然书里还没交代禁地中有什么,但林清可以想象,一段奇遇在等着他。   得抽空去瞅瞅。   这空也不是那么好抽的。这段时间林清被三位长老拉去特训,修为虽然突飞猛进,但是从早上一睁眼到半夜都在修炼,累得回来倒头就睡,一天十二个时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自然也没有时间去查探禁地。   直到有一天,余燃长老说自己明天晚上要炼丹,没空指点林清修炼。   林清面上一喜,以为终于可以放假了。   哪知余燃道:“你明天上午过来吧。”   “呃……我明天上午有事,走不开。”   “嗯?什么事?”   林清记得云荼长老的话,不敢暴露,只得扯谎:“大师兄吩咐我……明天上午扫地擦桌洗衣服。”   余燃拧着眉看着林清:“那下午呢?”   林清硬着头皮道:“我……一上午洗不完,下午还得接着洗。”   余燃:“……罢了,回头我教你施展除尘清洁之术。一个修道之人,还亲自扫地擦桌洗衣服,像什么话!”   林清:“……是。”   晚上总算得了空,林清偷偷溜去了后山。   天玄前山上楼台殿宇星罗棋布,后山却十分荒僻,只有一大片树林,看起来少有人迹。   初冬时节,树木凋敝,败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沙沙作响。清冷的月光下,一棵棵枯树如幽魂般挺立,枝杈割裂夜空,一阵风吹过去,便发出“呜呜”的幽咽声响,看起来十分诡异。   林清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一种寂寥的阴森感兜头罩下。他咽了咽口水,喊出火狸作伴。   火狸也一改往日活泼的姿态,低垂着尾巴十分静默,好像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仙途》上同样标注了禁地的位置,只是后山太大了,林清摸索了好久都没找到所谓的禁地,还是火狸突然抬头,目光盯着某处,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林清顺着找过去,才发现一个隐在黑暗中的山洞。   洞口黑漆漆的,不像是那种缺少光线的空洞的黑,而像是被有实质的黑色雾气填充了一般的黑。   月光晦暗,风也止歇,空气黏稠滞涩,一切都静得诡异。   林清远远地瞄了两眼,总觉得不祥,不敢上前。   火狸也一个劲儿的后退。   这地方,看着就邪性,能有什么奇遇?   怕不是里边关了个什么魔头吧?   《仙途》只说“发现”了一个秘密禁地,并没有说主角进去查探,也没说后续剧情。林清觉得他已经找到禁地,任务就算完成了,打算这就回去。   “小火苗。”   他叫了声火狸,却没得到回应。   低头一看,火狸正盯着前方某处,耳朵微动。   顺着看过去,便看到前方不远的地上,一个白色的事物掩映在树后,一动不动。   林清的心“腾”就被吊起来了。   光线太暗,那东西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打眼一看,轮廓挺像个……人的。   或者说,轮廓像人的什么东西。   比如,鬼。   一说下山除,林清很兴奋。   但要说下山捉鬼,林清肯定就躲得远远的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鬼比可怕多了。   林清都已经吓得打哆嗦了,他声音颤抖地小声叫着“小火苗”,想让小火苗别看了,赶紧走。   但小火苗不为所动,甚至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   还转头对着林清“喵”了一声,示意林清跟上来。   林清:……   林清不想跟,但背后的禁地也很恐怖,林清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只好费力地挪动脚步跟上去。   离那团白色越来越近,林清终于看清,的确是个人。   那人身着白衣,背对着他们侧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林清大着胆子转到他正面去,顿时惊叫出声:   “林玄尘?!”   此人眉睫上结了一层冰霜,双目紧闭,脸色白得透明,看着十分吓人。   正是林玄尘。   见鬼,怎么《仙途》指哪儿,他就在哪儿撞见林玄尘?   林清推他:“林玄尘,你醒醒!”   好冰。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   寒症发作了?   林清有些慌,因为扶林玄尘起来时发觉他身体在微微地发着抖。   来不及细想,林清从背后拥住了林玄尘。   然后被冻得打了个抖,呵出的气息都凝作了白雾。   他赶紧催动体内灵力运转,产生更多热量。   好像情况比前两次更严重了,不仅因为林玄尘的状态,还因为一波波侵袭过来的寒气。林清已经学会了催动灵力的方法,修为也比之前高了不少,可却不能像一开始那样抵挡冰冷。   林玄尘无意识地、贪婪地攫取着林清身上的热力。   体温迅速流失,寒冷之气如冰针一样刺入体内,顺着血脉游走。   林清却没有放手,而是咬着牙勉力支撑。   若他不能救林玄尘,就没有其他人可以救他了。   冷到极致,林清脑海里又浮现出《天火残篇》中的字符,体内快要干涸的灵力又渐渐充盈。   仅靠身体传播的热量毕竟有限,他想起余燃教他操控灵力时,为了让他掌握其中诀窍,曾以灵力探入自己气海,引动自己的灵力。   或许,自己也可一试。   林清闭上双眼,心随意动,灵息不断催生,如触角一般探进林玄尘体内。   若是余燃在此,肯定要吓一大跳。气海对一个修者何等重要,怎可随意让他人的灵力进入?林玄尘意识昏迷,气海遭陌生灵息入侵,肯定本能的生出抵抗。   他修为比林清不知高出多少,这一击下来,林清必然丧命。   然而林清的灵力一路探下来,竟未遇到丁点的阻涩。   好像对方即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对他的气息也是全身心的接纳。   这一切林清并不知情。他眉头紧锁,操纵着自己的灵力悬在林玄尘气海上,只觉无从下手。   林玄尘气海浩瀚无垠,肆虐的灵力如掀起的狂风骇浪。相形之下,他那点微末的灵力如同星星之火,怎么安抚这股狂潮呢?   他试探着稍稍触及林玄尘气海。   似乎……变得平静一点了?   不是错觉,原本躁动不安的灵息在他的安抚下一点点平静下来,好像一只狂躁的野兽在主人的抚摸下一点点变得温顺。   林清倍感欣慰。   在《天火残篇》功法的引导下,温暖的灵息被源源不断地催生出来,又被林清柔和地送进林玄尘体内,缓缓地梳理他凌乱的内息。   两人的体温也渐渐回升。   不知过了多久,林玄尘慢慢睁开了眼。   林清惊喜道:“你醒啦。”   林玄尘体内灵息运转顺畅后他便停手了,此时只是坐在一旁等林玄尘自行醒来。   林玄尘闻声后霍然起身,对林清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月光从林玄尘背后照过来,阴影笼罩在林清身上。他此时还抱膝坐在地上,从他这个角度仰头看过去,更显得林玄尘面色阴沉,极具压迫感。   林清如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笑容凝固在脸上。   自己辛辛苦苦把他救过来,他倒还生气了,居然还凶自己。   林清神色冷了下来,他点点头:“没错,我不该来这里。”   说着转身就走。   林玄尘蓦然拉住了他手腕:“……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林清目光落在被林玄尘执起的左手上,白皙的手掌边缘有一块紫红色的痕迹,分外扎眼。   应该是一开始最冷的时候被他冻伤的。   林清态度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与你无关。”   然而被林玄尘紧紧攥住了,抽不回来。   林玄尘一眼看出那是冻伤,蹙眉道:“你帮我缓解寒症?”   他低垂着头,薄唇紧抿,脸上表情说不清是疼惜还是自责,只是一言不发地在手指聚起一团莹光,划过他手上皮肤:“……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那团光带着草木的清香,被它抚过之后,伤痕竟一瞬间消失,手掌皮肤完好如初,疼痛也消解了。   林清睁大了双眼,惊奇地把手举到面前反复观看。   “此地危险,以后不要到这边来。”顿了顿,林玄尘又低声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该吼你。”   声音不大自然,显然不常跟人道歉。   林清抬头看向他,心里忽然一颤。   林玄尘目光恳切,其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他生气。   林清被他看得耳尖泛起薄红,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吧,我知道了。”   对方已然道歉,林清态度缓和下来:“不过你的寒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呃,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啊。”   林玄尘眉头微蹙:“不行。”   他本就不打算利用林清来解决问题,无意中伤了林清之后更是抗拒。   林清略微困惑:“为什么?我已经找到缓解的方法啦。你看,刚才那种情况,我都把你治好了。”   林玄尘无奈道:“你我现在修为相差太多,我怕万一控制不住,伤了你。”   林清回想初入林玄尘气海时的震撼,有些后怕,若他没能成功安抚住,那漫天狂躁的灵海倾倒下来,恐怕拍得他骨头渣都不剩。   于是妥协:“好吧,等我筑基我们再一起修炼好了。”   林玄尘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口。   ……   林清嘴上答应说不再去禁地,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也知道禁地危险啊,可是以后去不去,还得看之后的剧情。   他想多了解一点关于禁地的事,林玄尘却死活不肯说了。   林清第二天上午去云荼处练剑时仍在想这个事。   云荼察觉他心不在焉,用剑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训诫道:“想什么呢,专心。”   林清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才停下。   他转头看着云荼,心中一动。   云荼长老应当知道禁地的事。   索性收了剑,顺势回道:“云长老,昨日我在后山看到一个山洞,里边黑漆漆的,是什么呀?”   云荼闻言面容陡然一厉:“山洞?你进去了?”   林清吓了一跳:“没,没有。”   云荼捞过他手腕,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后丢开了,没好气道:“你没事去后山做什么,我看你还是太闲了,要加练。”   林清:“……”   他赶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路过。那个山洞怎么了?很危险吗?”   云荼沉默片刻,严肃道:“不错,那是天玄的禁地,曾经有好几个天玄的弟子在那附近失踪。”   “失……失踪?”林清闻言一惊,越发觉得里边有会吃人的怪物。然而云荼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意料:“那个山洞里,放着各种邪术。”   林清不解:“邪术怎么会招致弟子失踪?”   云荼叹了口气:“我们怀疑天玄中有人在山洞里偷偷修炼邪术,又以路过天玄弟子试法。然而查遍天玄上上下下所有弟子,却未发现一人修炼邪术。”   “我本欲销毁洞中邪术,然而那些邪术诡谲非常,就连秘籍本身也被邪气侵染。掌门师兄担心若有不慎,邪气外散,会有弟子中招。”   “于是我们合力将整个山洞封印,列为天玄禁地,天玄弟子不得出入后山。”   云荼感慨道:“如今已过了几十年,再也没有弟子失踪,我都快忘了此事了。”   原来过了这么久了,怪不得他从未听(潘咏思)说过。   《仙途》重提这事干嘛,是要他解开弟子失踪之谜,抓获真凶,继续积累声望吗?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甚至云荼长老也快不记得,现在也没有弟子失踪,查明时代久远的真相又有什么用?   想到弟子失踪,林清忽然一惊,林玄尘出现在那里做什么?   若是他没有救下林玄尘,林玄尘是不是也会在那附近……失踪?   难道邪魔又开始行动了?   林清理不出头绪,回想云荼刚才的话,忽然想到自己入门以来一直没有见过掌门,忍不住问:“云长老,掌门呢?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他老人家?”   云荼道:“掌门现在在为突破至化神期闭关,你自然见不到他。”   “这样啊。”原来是在闭关。   “那掌门什么时候破关出来呢?”   云荼闻言上下打量林清,忽然笑出声:“我说怎么死活不肯拜我们亲传,原来是惦记掌门的亲传之位呢。别想了,掌门师兄不会收其他亲传的。”   “啊?”林清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什么啊?”   云荼道:“掌门师兄之前也收过几个亲传,后来玄尘来了,掌门遣散了所有亲传,只留他一人,当未来掌门人培养;就连这次闭关之前,也只见了玄尘一人。”   “可以说,掌门把玄尘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你觉得他还会收其他弟子吗?”   林清心说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掌门觉得我比林玄尘还好,把我当亲生孩子看待,为了我踹了林玄尘呢。   闲聊结束,林清接着挥剑。云荼说话算话,果然让林清加练了一套剑法才放他走。   林清撞到禁地的事给她提了个醒,那封印是几十年前所下,如今效力已大不如前,她得去加印下才好,以免再有林清这样的弟子碰到。   即便是在白天,禁地阴邪的气息仍萦绕不散。   云荼站在洞口,眉头紧蹙。   此处的封印明显不是原来那个,其上附着的灵力仍旧充沛,能看出此封印设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   气息很熟悉,可以确定是天玄之人所为。而且灵力精纯浩荡,设下封印之人至少是元婴修为。   是严时渊或余燃重新封印了禁地吗?怎么从未没听他们提起过? 第18章   一个月后,内门考核。   比试场地设在演武场,弟子们挨挨挤挤围在场外,引颈注目观看。   然而无一人喧哗。   因为场外看台的最前方,除了三位长老之外,首座大师兄玄尘真人也在观看。   薄雪纷飞,朔风呼啸,玄尘真人眉心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忧心。弟子们便下意识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林清和另外一名天玄弟子站在场中。   那名天玄弟子身着青衫,腰悬佩剑。他看了林清手中长剑一眼,露出温和的笑意:“林师兄,你也用剑吗?”   林清回以一笑,点了点头。   这人名叫江川,他喊林清师兄,倒不是入门比林清还晚。两人同一天入门,喊师兄只是出于礼貌。   原本林清在这批新入门的弟子中并不出众。虽然相互不知晓对方灵根,但修为还是看得出的。林清入门时只有练气一层的修为,想必天赋平平,因此并未引起关注。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们瞠目结舌。先有首座大师兄选中平平无奇的林清作为随侍,后有下山除时显露绝佳资质、三位长老争相收徒,林清一时名声大噪。   比试中对手完全由抽签决定。所以江川在前一天抽中林清时,多多少少有些紧张。火脉之体丝毫不逊于天灵根,甚至更为罕见;再加上大师兄从旁指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敌过林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林清竟然也选择了用剑。   江川心下稍缓。他从小练剑,论别的不好说,用剑嘛,他一定不会输给林清。   这边他刚放了心,就惊讶地看到林清弯腰,把手中的剑放在了地上。   江川:“?”   林清一腿弯曲,另一腿前移,身子下压,开始拉伸腿部肌肉。   江川:“??”   林清又做了几个扭转上身以及高抬腿的动作。   江川一脸懵逼地看着林清做完了热身运动。   林清弯腰捡起自己的剑,面色严肃地亮出起手式:“江师兄,请赐教。”   配合着飒飒冷风,还有点肃杀的意味。   “哦哦。”江川回神,“请赐教。”   两人同时出手。   雪亮剑光划破风雪,江川边举剑横挡边暗自心惊。   林清剑法迅捷凌厉,竟丝毫不输于他。   两人拆解了十几招,林清出剑越来越快,动作如行云流水,长剑在他手中转圜如意,气势如虹。   场外,云荼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   坐在一旁的严时渊疑惑地看了看林清,又看了看云荼。   云荼轻咳一声,当即敛了笑意。   场上江川心里越来越惊,他对自己剑法太过自信,从一开始就没认真对待,导致一直被对方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下去不行,他迟早得输。   眼见对方剑尖颤动,朝自己左肩刺来。江川咬牙没躲,打算拼着受伤接了这一剑,为自己换取反击的机会。   然而在即将被刺中的那一刻,他自己没躲,林清反而急速撤了剑。   江川呆了一瞬。   什么意思?林清不愿伤他?   然而这是比试,不是平时在场下切磋玩闹。   比试,必须要有输赢。   江川抿了抿唇,趁林清撤剑的一瞬挺剑逼近,刺了过去。   云荼不满地皱眉。方才那一剑林清明明可以取胜,为什么要撤剑呢,平白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林玄尘眸光微冷,手里捏好了诀。   然而林清一个拧腰旋身避开了江川的这一剑,同时左手捏了剑诀,右手抬腕,一剑向他咽喉刺来。   他身姿轻盈灵动,好似缓慢翩飞的白色蝴蝶,然而剑势却迅如疾风,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哧哧”声响。   江川被其剑气所慑,一时竟无法动作。   剑尖在距江川咽喉两寸处停住。   云荼脸上重新露出微笑。   严时渊指着场上,疑惑皱眉:“这不是你的那招……?”   云荼飞快道:“你看错了,不是!”   严时渊:“……‘碧蝶横空’。我还没说完呢!”   场上,执事宣布林清胜出。   林清收剑回鞘,对江川一礼:“承让。”   江川面色苍白,颓然道:“我输了,心服口服。”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比试场上输赢最重要。然而林清宁愿担着输掉比试的风险也不愿伤他,哪怕只是一点轻伤。   相形之下,眼里只有胜负的他,真的是太狭隘了。   林清走出场地。   人群中的潘咏思兴奋地跑过去拉住了他。   潘咏思:“哇,刚才的剑法好精彩!”   林清脸上露出笑意:“是吗。”他语气云淡风轻,眼神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一双漆黑的眼珠儿清清亮亮,整个人熠熠生辉。   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顺着回望过去,便看到不远处的看台上,林玄尘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落在自己身上。   ……   一天前,落霜居。   林玄尘直言不希望林清参与内门考核,林清自然不会答应。   且不说这是《仙途》上的剧情,他必须完成;若他不参与,又如何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呢?不崭露头角,他又怎么去和林玄尘竞争首座大师兄之位?   当然,这些话不能对林玄尘说。   林玄尘道:“倘若受伤……”   林清转念一想,也是哦,天玄中有不少人用剑,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哪里出血了,自己不得歇菜?   他思索片刻,认真道:“那我出手轻些,注意不伤了他们也就是了。”   林玄尘:“……”   林玄尘无言以对。   罢了,他在场下看顾着,断不会让林清受伤。   ……   此时,演武场下。   林清看到林玄尘正看着自己,便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看吧,我就说不会伤了他们的。   林玄尘一怔。   原本冷峻的面色一缓,冰雪消融。 第19章   天玄宗有数百名内门弟子,其中不乏天资、修为都十分出色之人,因此林清这场胜利并未激起多大水花。   但其后接连好几场都得胜之后,林清终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比试已过了数轮,考核暂停一天,以便让紧张了多日的弟子们休整一番。   长老们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一处亭中喝茶。   苍松翠柏,残雪压枝,风景清幽,倒也雅致。   很快,便有吵闹声打破了此间幽静。   凝神听去,原来是有几个小弟子在争论谁会夺得本次考核的魁首。   内门弟子中原本丁凌实力最强,其后便是周景胜。如今丁凌被逐出天玄,周景胜自然成为最大的热门。   有人提出“周师兄”后,不少人随声附和;还有人提到另外几名弟子,表现都不俗。   人群中有个声音徐徐道:“我觉得林清也不错,很有希望夺魁。”   一个长脸的师兄不以为然:“林清嘛,我看过他的比试,确实胜了几场。可惜他修为太弱,只有练气期,走不了多远。”   那个声音反驳道:“可是他已经练气期巅峰了。”   长脸师兄嗤之以鼻:“练气期就是练气期,巅峰又如何?晋级的可全都是筑基期的师兄,境界差距就如鸿沟天堑,不可跨越!”   大浪淘沙,几轮筛选下来,还能站在赛场上的人都是天玄内门精英弟子中的精英。   那人又道:“可是他已经打败两个筑基期的师兄了。”   长脸师兄噎了一下:“那两位师兄只是刚刚筑基,一时不察才被林清那小子胜了。往后的对手可都是筑基中期,除非他临阵突破迈入筑基期,否则断无可能取胜!”   那人顿了一下,幽幽道:“我听说,他已经在准备突破了。”   接连几次被驳,长脸师兄恼羞成怒:“是谁非要跟我抬杠!站出来!”   潘咏思信步走出人群,脸上挂着的盈盈笑意让人挑不出错来:“是我。”   亭中的严时渊突然开口,对另外两人道:“此子不错。”   云荼端起茶杯喝茶,掩饰自己的无语。   哪里不错了,和你一样会抬杠吗。   外间的一切喧嚣都未传进落霜居,诚如潘咏思所言,林清正在准备突破。   考核开始之前他境界已攀至练气期巅峰,几场比试下来又有所感悟,境界松动,当即便决定突破。   寻常修者突破,往往是静心闭关。这事就像生孩子,有人感觉快生了快生了,结果过了几天还没动静。谁也不知道突破需要多久,所以一般都是精心准备,做好长久的打算。   可林清随意得很,好像突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林玄尘也没说什么,只是守在一旁护法。   筑基其实一点也不危险,失败了也没什么打紧的,等待时机再来一次就行了。   但林玄尘全神戒备,好像林清面临的不是筑基,而是渡劫。   林清盘腿坐在静室中,双眸微阖,浑身散出一层浅淡的微光。   他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很玄妙的境界。   灼热的灵力在他体内一点点汇聚,渐成涓涓细流。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不存在,他的意识仿佛已经脱离出去,正站在远处审视着自己。   一切都清晰可见,包括心脏的跳动,以及血液奔流涌动时的脉冲。   可是原本该是气海的地方却是一团迷雾。   迷雾中有什么呢?   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山间的晨雾、无声飘落的秋叶、数不清的台阶、试灵石、依偎在他身边的火狸、漫天的火焰……   最后展现在他脑海中的,是一片磅礴的大海。   海上掀起狂风骤浪,漫天的海水倾倒过来,他在其中渺小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但是那片海却在他的安抚下一点点地安静下来,风浪渐息,最后烟波浩渺,升腾起柔和的海雾。   海雾和眼前的迷雾重合,林清脑中霍然一阵清明。他伸手拨开雾气,便也看到了一片海。   那是他自己的气海。   无形的天地灵气在他身边汇聚,他发丝衣袂无风自动,气息节节攀升。   涓涓细流被拓宽成河,灵流循环往复,不断地冲刷着他全身的经脉。   林清睁开眼。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舒爽。   啊,修炼好爽啊。   林清跳起来,开心地蹦来蹦去:“我筑基了!”   林玄尘注视着他,柔声道:“恭喜。”   林清看了一眼天色,竟然已经到了晚上。按说该睡觉了,但他十分兴奋,恐怕是睡不着。   于是他对林玄尘道:“我们来修炼吧。”   林玄尘闻言一僵。   林清瞧他似乎不大乐意,不解道:“怎么了?之前不是说筑基就一起修炼的吗?”   说着看了眼静室一角。   那里放着他还回去的《天火残篇》。   林清倒也不是非要和林玄尘一起修炼,只是翻阅了严长老的各种功法后,还是觉得《天火残篇》最好。   不过他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直接问林玄尘索要,就想按原计划先帮林玄尘解决寒症,再让他把《天火残篇》作为酬劳送给自己。   面前的少年歪着头看他,面颊上还染着兴奋的晕红,清澈的双目满含期待,神情无辜又可爱。   林玄尘仿佛被蛊惑,无意识地向他靠近一步,平日里冷淡的眸中是一片深沉的暗色。   他伸出手,莹白的指尖几乎要触到林清的脸,最后又颓然落下。   林玄尘受不住地别开眼,轻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修炼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啊?   林清懵了。   林玄尘什么意思?   不是,天玄有规定未满十八周岁不得修炼吗? 第20章   之后的比试中,境界升了一级的林清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还是和周景胜碰上了。   天光晦暗,天玄山上降下大雪,将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殿宇都覆上一层茫茫白色。   演武场外之人皆静默肃立,周身撑起薄薄的一层灵光,隔绝落雪。   场上,周景胜和林清隔着雪幕遥遥相望。   周景胜是代表天玄接引本次新弟子入门之人,在潘咏思等人的眼中自然多了一层敬畏,还没开打,心里就先怯了几分。   但林清不同,他面色平静地向周景胜见礼:“周师兄。”   表情与动作和面对其他人时并无不同。   周景胜笑得温和:“林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上次见面是在下山除时,那时林清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转眼已成为和自己实力匹敌的对手。   周景胜不得有些感慨人生际遇难测。   他自持是师兄,很有风度地让林清先出剑。   林清也不再客气,足下一点,向着周景胜飘飞过去。   身形快得幻化成一道白色虚影,剑尖破开空气,发出“嗤嗤”声响。   周景胜侧身避让,同时拔剑出鞘,一瞬间光华大盛,剑气漫溢而出。   磅礴的剑气带起场中飞雪,雪花杀气腾腾地乱撞,林清身处其中,宽大的袍袖向后飞扬,勾勒出少年人瘦削单薄的身形。   周景胜不愧是内门弟子中实力最强之人,不仅修为出众,剑法也十分拔群。   在场不少人都见过周景胜的剑法,知他这一剑下来,剑气已经笼罩大半个演武场,封锁了林清前后左右所有退路。   林清躲无可躲。   难道第一和第二之间的对决,一招就要分胜负了吗?   林清毕竟才刚入门,凭借过人的天资一路闯到第二的位置已是极限了吧?怎么可能真的夺得第一?   然而林清竟在雪亮的剑光中消失了。   下一瞬,林清出现在演武场一个角落。   风雪阻隔了视线,所有人都不明白林清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云荼和严时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余燃。   旁人看不出来,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林清在风雪和剑光的包围中脚下微动,飞快地设了个微型阵法。   缩地成寸,一瞬间转移到另一处。   而余燃是整个天玄最精通阵法之人。   余燃假作不知,指着场上:“哎呀快看,林清又出剑了。”   林清催动体内灵力灌注剑上,剑芒暴涨。   剑光却不是莹白,而是赤金。   若仔细去看,便发现林清双目中也燃起金红色的光芒。   剑光过处,掀起澎湃的热浪。   剑未至,剑气已至。炽热的剑气扑面而来,似在眼前燎起一团烈火。周景胜眉头一皱,举剑横挡。   “轰——”   两剑相撞,发出铮然声响,星火飞溅。   林清的剑悬在周景胜面门上,在这样的距离下,能看到剑尖带着灼人的烫意,变成扭曲的虚影。   落雪还未沾上剑身,便已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周景胜手上用力,挥退林清的剑后,手中长剑横扫而出。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电光火石间,林清手掌在横来的剑身上一按,身子轻盈得似没有重量,整个人飘飞而起。   落地后,各自横剑身前。   两人有来有往,渐渐拆解了数十招。对上剑法精妙的周景胜,众人方才发觉林清剑术竟也不落下风。   然而比试时间一长,便发现林清额上渗出薄汗,气息微乱,甚至执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一个筑基已久,根基深厚;另外一个昨日才刚刚筑基。   林清的灵力显然远不如周景胜雄厚。   也许,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场下之人刚兴起这样的想法,便看到林清调整呼吸之后,未拿剑的那只手翻转朝上,手心蓦然燃起一簇火焰。   众人哗然。   林清前几场比试都是用剑取胜,众人竟险些忘了,林清乃火脉之体。   火脉之体,天生便适合修炼火系法术。   “呼——”   火焰突盛,变作一道火龙,气势汹汹地烧向周景胜。场上积雪瞬间蒸发,化作白雾。   场外弟子惊呼出声。   周景胜心中一凛,闪身避开。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消失。   不像焱狱那次是在冬季干燥的树林,火势能很快烧起来。演武场上干干净净,除了积雪什么都没有,即便林清能凭空生出火焰,也无法维持其燃烧。   正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林清在之前的比试中才选择用剑,而不是火攻。   林清眉心微蹙。   用剑只能勉强和周景胜打个平手,无法取胜;   用火也不行。   怎么办才好?   周景胜断不会等他思考出结果再动手。愣神的功夫,凛然的剑气已经撞了过来,林清来不及运劲,匆忙间只是举剑横挡。   轰然一声,林清被撞得倒飞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虽然摔得浑身都痛,但他还是庆幸自己架住了周景胜的剑刃,没有被划伤出血。   不然这场比试就得提前结束了。   然而这一撞,却让林清想到了破解的方法。   林清从地上爬起来,周景胜趁胜追击,林清且战且退,很快,周景胜站在了林清刚刚摔倒的位置。   林清再退一步。周景胜欲追上去出剑,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给束缚住了,无法动弹。   他向下看去,隐约看到阵法的微光。   林清手中再度燃出烈焰,却不是袭向周景胜,而是落在地上的阵法上。   奇怪的是,烈焰一接触阵法便陡然变得旺盛,几次之后,阵法似被点了一圈火焰。   而周景胜便如被缚在火圈中。   下有阵法束脚,上有烈焰掣肘,周景胜手中剑法施展不开。   但他不甘心落败。   周景胜于方寸之间挥出一剑。   动作虽小,剑气却大开大阖,直直冲向林清。   林清蓦然一惊,足下轻点,身子飘飞而起,躲过这一剑。   然而未等他落地,又是一道剑气袭来。   林清深吸一口气,于半空中无可借力处凭空翻转,瞬间挪开数尺,第二道剑气也落了空。   紧着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周景胜在赌。   如此出剑,他体内灵力急速燃烧,不多久就要耗尽真元。   但林清此前已经出现了疲累之态,如今又要用灵力维持阵法和火焰,还要抵挡他的剑气,怕是也撑不了太久。   他赌林清会先支撑不住。   林玄尘双唇紧抿成一线,随时准备出手。   周景胜猜得不错,林清体内灵力几近枯竭,已经到了极限。   全身各处经脉都针扎似的抽痛不已。   但他仍咬牙支撑。   因为他知道,赢的一定会是他。   场下众人呆滞地看着周景胜一剑接一剑,毫不停滞;而林清看似已经累极,却总能在最后堪堪躲开周景胜的剑气。   终于,周景胜出剑的速度慢了下来。   林清陡然挺剑直刺,于周景胜前一剑剑势将歇,下一剑剑势未起之时刺了过去。   剑尖颤抖着架在周景胜的脖子上。   至此,场上场下,一片寂静。   半晌,执事的声音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内门考核最后一场,林清胜。”   林清嘴角微动,似乎是想笑一下,然而眼前蓦然一黑,身子软倒下去。   然后倒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昏过去之前,他模糊听到有人说,百年来只有大师兄做到了第一次入门考核就拿第一。   林清想:我也是第一次入门考核就拿第一。   我的实力完全配得上首座大师兄之位。 第21章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夜空中升起一轮明月,满院积雪反射月的清辉,透过窗隙投下些许亮光来。   一灯如豆,满室昏暗。   “你醒了?”   林玄尘白衣黑发,背对着林清站在烛火旁,随手拨了拨灯芯,室内陡然大亮。   未等林清回声,他转身从桌上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过来:“把药喝了。”   声音淡漠,不辨喜怒。   林清在和周景胜比试时完全是凭一口气支撑。现在那口气一松,灵力耗尽的后遗症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头,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经脉四肢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林清躺在被子里,懒洋洋地用鼻音“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林玄尘站在床边,垂下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半晌,忽然俯身。   林清看着突然靠近的林玄尘,吓了一跳。随即便感到一只手伸向他后背,他被人半抱着提出被窝,上半身斜靠上一个胸膛。   林玄尘环在他身后,双手绕过他从床边的桌案上端起了药碗,用勺子搅动着。   像是想要喂他。   林清:“……”   他只是手脚没力气,又不是没手没脚。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林清从林玄尘手中接过药碗,本打算一饮而尽,然而只喝了一口就停住了。   好苦。   一口药汤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林玄尘看着他鼓起来的脸颊,眼睛里总算露出点笑意。   “良药苦口。”   林清不甘不愿地咽了。   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喝第二口,伸长手臂把碗放回桌上,敷衍林玄尘:“我一会儿再喝。”   林玄尘眸中有些无奈,却也没有逼迫林清把药喝完。   “呃……”   林清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林玄尘还坐在他身后不走?   林玄尘非但没走,反而双臂环了上来,把林清圈在怀中。   这个姿势林清异常熟悉,就是每次林玄尘寒症发作把自己圈在怀里的样子。   之前林玄尘意识不清醒,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两人都清醒着,而且背后的胸膛炙热,显然林玄尘也没发病。   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了吧。   林清浑身不自在,他手脚并用从林玄尘怀中挣脱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累了,我要睡了。”   说着也不管林玄尘的反应,裹上被子滚进床里,不动了。   用这种方式下了逐客令。   身旁没有动静,林玄尘似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之后,房间里才传来脚步声。   接着门扉开合,林玄尘出去了。   林清悄悄把头探出被窝,眼睛在房内扫了一圈,发现林玄尘确实走了,这才呼了一口气。   干、干嘛呀,好好的干嘛突然抱过来。   正在抱怨,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林清惊了一下。   难道林玄尘去而复返?   他冲着门外喊道:“我已经睡了!”   门外的潘咏思无语,你睡了怎么还说话。   但是林清受了伤,理应多休息。潘咏思隔着门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潘咏思,可以进!   林清连忙下床:“等等等等!”   他跑过去拉开门,潘咏思果然站在门外,正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林清尴尬道:“是准备睡了,还没睡着……”他把潘咏思让进屋。   潘咏思一眼看到林清床头放着的药碗,激动道:“是大师兄配的药吗?”   林清含糊地点了点头:“可能吧。”   药是林玄尘送来的,是不是他配的就不清楚了。   潘咏思一脸向往:“真好啊,我也想受伤。”   林清:“……”   林清:“受伤是什么很好玩的事吗?”   潘咏思:“不是,大师兄的木灵根是天灵根,对草药治疗之类的颇有研究,据说他配的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多少人想向他求一药而不得呢。”   潘咏思有点馋:“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怎么,一碗药你还想尝尝咸淡?   林清:“喏,我还没喝完呢,你去尝尝?”   潘咏思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林清不想搭理他。   潘咏思终于想起正事:“对了,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林清没好气:“喝了大师兄的药,当然好得很。”   潘咏思不以为意,兴奋地跟林清说着他昏迷以后发生的事:   “哇你不知道,执事宣布你胜了之后,全场都沸腾了——你成了天玄的传奇人物!”   林清嘿嘿傻笑。   太好了,这点苦没白吃,离首座之位又近了一步。   潘咏思说完林清,开始说自己的事:“还有,严长老收我为亲传弟子了。”   林清:“!!”   潘咏思的比试他也去看了,最后止步于前二十,可以说是新入门弟子中非常好的成绩了。   林清道:“恭喜恭喜。”   没想到他没成为严长老的亲传,潘咏思反而成了。   潘咏思挠了挠头,困惑道:“不过我是水土双灵根,严长老是金灵根,我们属性不一样啊,也不知道他看中了我哪点。”   林清拍了拍他肩膀:“肯定是看中你骨骼清奇,是修道的奇才啦。”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林清和潘咏思对视一眼,走到门口。   门没关,周景胜站在门外,关切地问:“林师弟,你好些了吗?”   林清心里一阵紧张,周师兄怎么来了?   潘咏思在里间听到周景胜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跑过去跟林清站在一处。   周景胜冲他点了点头:“潘师弟也在。”   林清回周景胜:“好多了,多谢师兄挂心。”   周景胜笑道:“如此便好。我出手重了些,心里始终过意不去。”说着手中递出一个小瓶:“这里是一些治伤的药,师弟若不嫌弃,拿去用吧。”   他说“出手重了些”,指的是林清愣神的时候把他扫了出去,害林清重重跌在地上。   比武嘛,受伤不是常事?林清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自己取胜的手段……   林清垂着头,低声道:“我用了其他手段才侥幸获胜,其实剑法远不如师兄……”   周景胜淡然一笑:“内门考核考察的是弟子的综合实力,又不单单是剑法。难道你所学广博,反而是错的吗?”   姿态极为洒脱,没有半点身为师兄却落败了的恼羞成怒,林清和潘咏思都心生敬佩。   ……   也许是林玄尘的药确实有用,过了这一会儿,林清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一点也不困。   他送走了两人,回房内关上门,抬起左手手掌。   他已经完成了“内门考核第一”的剧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林清很好奇。   掌心亮起金光,《仙途》的确更新了剧情,不过内容却不是内门考核之后的事,而是一段关于主角的往事。   这段往事,就是《仙途》简介中主角“沦为街头乞丐”的那部分。   林清看完表示: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林清”年少时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吃不饱穿不暖住破庙不说,还要遭人毒打。   林清顿时深感愧疚。   因为……主角刚摆脱困境进入天玄,准备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他就穿过来占了主角的身体。   换言之,是他抢夺了本该属于主角的种种机缘,乃至整个后半段的人生。   若是他能补偿原本的主角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刚兴起,《仙途》蓦然绽出一阵耀眼的白光,林清立即伸手遮挡住眼睛。   再睁眼时,林清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城,天气晴好,白云悠悠,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岸垂柳随风摇摆。岸边屋宇鳞次栉比,人声鼎沸,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显然不是天玄地界。   林清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呆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才他不是还在天玄落霜居吗,怎么一眨眼到了这里?   想起方才《仙途》发出的那道白光,林清咽了咽口水。   难道他……又穿越了?   赶紧低头去看身上衣着。   白衣黑靴,还是天玄弟子的服饰。   他带着林清的身体穿越了?   正愣怔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声,一伙人你追我赶的从街角冲了出来。   当先的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追在后边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这几个人杀气腾腾的,街上的人纷纷让开路躲在一边,不敢招惹。   那少年埋头狂奔,待发觉面前有人时已经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   林清捂着胸口呼痛。   劲儿还挺大。   就这么一阻,后边几个人已经追上来了,伸手去抓那少年衣领。   少年情急之下躲在了林清身后。   为首的大汉瞪视着林清,恶狠狠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居然还有这种剧情?   林清有些兴奋,手一挥,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强抢民……少年!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方不负他的期待,接了一句经典台词:“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林清很惊喜。   这炮灰,敬业,靠谱,上道!   那大汉眼见林清一副管定了闲事的姿态,当即不再客气,伸手去推他。   林清抓住他手臂一扭一送,把人推出去好几步,大汉被身后的人扶着才站稳了。   围观的路人发出震惊的吸气声。   大汉站稳了,戒备地看着林清:“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林清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好在大汉自问自答,已经开始自报家门:“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叫张海,是万剑门的正式弟子,敢跟我们作对,可没你好果子吃。”   咦,万剑门,用剑的吗?   林清来了点兴趣,正眼打量面前的四人。   为首自称张海的那个大汉面容粗犷,一双眼眼白多眼珠小,眼角还拖着一道疤,看起来极为凶悍;身后左边那人尖嘴猴腮,眼睛乱瞟,略显奸猾;   至于剩余两人,相貌也令人不敢恭维。   张海要不说是宗派弟子,林清还当他们是山匪呢。   还万剑宗呢,连把佩剑也没有。   切。   林清双手抱臂,摇了摇头:“万剑宗?没听说过。”   围观的路人爆出小声窃笑,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此城名唤云城,万剑宗乃云城一霸,张海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儿受过这种轻视,当即就恼羞成怒,大喊了一声冲向林清。   身后抓着自己袖摆的小手猛然一紧。   林清心中一动,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反手拍了拍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示意少年不要害怕。   同时另一手接住了张海揍向他面门的拳头。   林清五指细细,张海一个拳头顶他两个大,然而却被他单手接住了,不得寸进。   张海吃了一惊,正卯足了劲要发力,对面却突然涌来排山倒海之力,推得张海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另外三人身上,四个人摔做一团,好半天爬不起来。   周围人一顿哄笑。   “你,你给我等着!”   张海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三个小弟狼狈地跑了。   林清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活动了下手腕,转身看向身后少年:“好啦,你不要害怕,我把坏人都打跑了。”   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头发乱蓬蓬的,枯草一般。身上披着一件不知哪儿捡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然不合身,过于宽大的领口让他露出大片脖颈,袖子烂了,一条一条地挂在细小地胳膊上。衣服的下摆垂下来,勉强遮住他膝盖,露出一双精瘦的小腿。   他连双鞋都没有,赤着脚踩在地上,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林清。   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清亮亮的十分漂亮。   少年就这么仰着头愣愣地看着林清,也不说话,更不道谢。林清不以为意,弯着腰靠近他,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哪知少年陡然一惊,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   林清看着自己衣服上黑乎乎的手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拔足追了过去。   少年一头钻进了小巷。小巷纵横交错,他瘦小的身躯灵活地东拐西藏,一双腿跑得飞快。   看来是经常被人追,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小巷里阴暗狭窄又堆满了杂物,林清不熟悉路况,一时被绊住了脚步。就这么缓了一缓,那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良久,少年从小巷的另一头探出脑袋。他往身后张望了一阵,确定没人追了,这才一脸漠然地走出小巷。   他出了城仍未停步,一路向西,来到郊野的一座破庙前。   破庙不大,拢共只得一间。屋檐上青瓦剥落,露出黄褐色的泥土来,泥土上生着几茎杂草;外墙塌了一半,青砖散落在地上。尚立着的那段墙上爬满了斑驳的苔藓。   庙门前杂草丛生,一棵歪脖梨树病怏怏地立在那儿,在黄昏的光线下,活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少年径直走入破庙。   庙内更显破败。蛛网遍布,桌案蒙尘;泥塑的神像倾倒在地,衣饰面目模糊,也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圣。   少年转身来到神像后,抱出一卷破旧的铺盖。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在地上铺上枯草,理好铺盖躺了上去,愣愣地望着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以及洞口密布的蛛网。   然后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叫声。   少年也不理,只做没听见。   他今天去城里找吃的,没找到什么食物不说,还被那个张海给发现了,追着他跑了十几条街。   想到张海,便不由得想到他撞上的那人。   他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随手一挥就打败了穷凶极恶的张海。   他忍不住想起那人拍过自己手背的温暖手心,还有弯着腰冲自己笑时弯弯的眉眼。   那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可是,就算是神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压住咕咕作响的肚子。   他就像是留在那人雪白衣衫上的黑手印,洗不掉、讨人嫌。   正辗转间,少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什么响动。   似是有风刮过。   附近时有野狗出没,少年摸到身侧一根木棍握在手里,身子隐在门后,神色戒备地悄悄往门外看。   “天上来的神仙”笑眯眯地站在那棵病怏怏的歪脖梨树下,微风吹得他发丝和衣袂轻轻摆动,原本行将就木的梨树硬生生被他带出几分春色。   “原来是在这里,让我好找。”   少年自以为藏得隐秘,那人却是直直地看向他,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林清,对不对?” 第22章   少年闻言吃了一惊,猛地把脑袋缩回门后。   太阳行将落山,他躲在庙宇的阴影里,汗湿的手紧握着那根粗粝的木棍,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腔。   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破败的庙宇更显阴森寂寥。门外再无动静,少年抿了抿唇,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那个……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对方竟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少年正好对上那人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愣住了。   林清看着手握木棍一脸戒备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脸上堆着笑,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   若说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时林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见到这破庙,这乞丐一般的少年,再联想自己之前对着《仙途》所说的话,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亲自面对原主角,给原主角补偿的机会。   他必须得把握住。   也许是看他确实不像坏人,良久,少年终于放下了手中木棍,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到庙内。   林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同意他进去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他喜滋滋地跟着跨了进去。   庙里四处漏风,灰尘遍布。但林清浑不在意,他追着少年试探着问:“林清……你是叫‘林清’吧?”   少年脚步一顿。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林清”,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真的是神仙吗?   林清一直观察着少年,看他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叫……”总不能说自己也是林清,是未来占了你身体的人吧?林清斟酌了一下,缓缓道:“纪景泽。多谢收留。”   “纪景泽”是他穿越前的名字,这么说倒也不算欺骗。   少年,或者说真正的主角,以后的林玄尘,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床铺,侧躺过去,背对着林清。   林清在庙里转了两圈。   这个破庙可以说家徒四壁……三壁,唯一的桌案还瘸了条腿,覆满腐尘,显然不能睡人。   倒是有一些干的稻草,不过都在少年躺着的被褥之下。   没找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林清只好悻悻地又回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好奇地看他。   这是“我”小时候诶,我见到了“我”小时候,好神奇。   少年林玄尘没睁眼,却也能感觉到旁边的林清,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动作幅度很大地翻了个身,抗拒的意味明显。   林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破庙。   脚步声渐远,林玄尘睁开双眼,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   他果然在这里待不住。   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待在这局促肮脏的破庙里。那人会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林玄尘一脸漠然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玄尘都快睡着了,又有脚步声踏了进来。   一同飘进来的食物的香气。   林玄尘霍然睁开眼。   林清去而复返,笑嘻嘻地走到林玄尘跟前,蹲下身和他说话:   “我觉得饿了,就去买了点食物。你要吃吗?”   说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烧鸡。   有个长得好看的人温柔地和他说话,捧着香喷喷的烧鸡问他要不要吃。   这简直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林玄尘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很难吃顿饱饭。为了一个人家扔掉不要的馒头,他会在阴暗的小巷里和野狗打架;实在饿极了,也会偷小摊上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再挨顿打,他也觉得值了。   可是,在这人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年头一次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生的自尊心。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迫使他扭过头,因为太过用力,表情都带了点狰狞:   “不吃!”   明明是恶狠狠的拒绝,林清听到这两个字却分外开心。   他打动了主角,主角开口和他说话了!   林清再接再厉。   烧鸡外包着荷叶,林清一层层剥开,露出里边还在冒着热气的一整只鸡。   一层薄薄的油脂覆盖在烧鸡表面,色泽金黄油亮,气味是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林清撕下来一只鸡腿,焦脆的鸡皮粘连着断口处多汁的嫩肉。   “好香啊。”他夸张地说,“你真的不吃吗?”   林玄尘重重地翻过身背对林清,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坚决。   林清碰了一鼻子灰,懵逼地举着一只鸡腿,有些不知所措。   他根本不饿,出去买烧鸡是因为听到了少年肚子的叫声。   原本想讨好主角,结果人家根本不吃,怎么办?   林清恹恹地把烧鸡重新包好,放在了一边。   正失落间,旁边传来了窸窣的响声。林清抬眼,就见少年默默地卷着自己的铺盖换了个地方。   于是那堆干草空了出来。   林清把这视作请。   “多谢多谢。”   他受宠若惊地躺了上去。   头顶就是屋顶那个大洞,一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夜空,和其中闪烁的星斗。   倒也不坏。   林清微笑着闭上眼,安然入眠。   ……   黎明,天色尚晦暗,一片寂静中,林玄尘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把铺盖重新卷好放回神像后。   路过烧鸡的时候脚步也未停,只在走出庙门时看了林清一眼。   他做这一切的动静很小,林清仍是被吵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装睡,等少年离开后便悄悄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门。   林玄尘一路进了城,径直来到一处名为如意楼的酒楼。如意楼是云城最大的酒楼,食客云集。每天清晨后厨买进新鲜食材的同时,也会扔掉一些过期的食物。   是他最常来觅食的场所。   他昨天一天没吃东西,清早时再也扛不住了,只能悄悄来找吃的。   林玄尘熟门熟路地来到如意楼的后门,那里坐了几个人,皆是衣衫破烂的乞丐,看到林玄尘时抬眼看向他,眼神充满敌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两个穿着灰色短衣的人抬出来一个筐,“砰”一声放在了门边。   筐里有烂掉的白菜,发霉的馒头,甚至一些腐坏的肉类。   等门再次关上,原本畏缩在一旁的乞丐们纷纷换了个模样,饿狼一般冲上去抢食。   林玄尘抢到了一个馒头,他拍了拍上边的土,毫不在意地啃食起来。   隐在一旁的林清看着这一幕,泪目了。   《仙途》只概括地说了主角沦为乞丐后吃不饱穿不暖,衣暖食饱的他根本想象不到竟是这般辛酸。   主角你辛苦了!   林清有点庆幸命运将他送到主角面前。   呜呜呜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主角好,不让主角受一点委屈!   这边林清正在替主角感到心酸,那边林玄尘拿了馒头三五口吞下去,开始往回走。   若按往常,他会在云城里待上一整天,饿了就找吃的,直到天黑才回破庙——唯一一个容得下自己的栖身之所。   但是今天不一样。   那个人还在庙里。   林玄尘觉得自己有毛病,一方面他害怕和那人接触,另一方面却又不愿他走。以至于外出觅食都心神不安慌里慌张的,想尽快赶回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经过如意楼的正门时,如意楼已经开张,食客们陆陆续续进去,伙计站在门口热情地迎宾,不住地点头哈腰。   然而待看到林玄尘时,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中挥手驱赶。   一转脸,对着新上门的客人又是笑脸相迎。   停顿在楼前的林玄尘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回自己的破庙,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是跑了起来,到庙门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在门外调整呼吸,直到没有任何异样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踏进门。   然后心凉了半截。   庙里空旷得一眼能望到底。   那人不在。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的情绪笼罩着他,这个少年头一次体味到人生中这种酸酸涩涩的哀愁。   痛吗?也不痛。   哭吗?也不值得哭。   就是胸口里堵得慌,让他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好你个小兔崽子,原来你住这儿!”   张海今日带着兄弟们去如意楼吃饭,一下就发现了经过的林玄尘。几人悄悄尾随着他一路来到城外,终于发现了这座破庙。   之前张海也跟踪过林玄尘,但都被他察觉后甩脱了。   今天他心思全没放在这几人身上,竟被他们跟了过来。   张海等人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在这破陋的小庙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还当你住什么地方呢,就住这儿?这是他妈也是人住的地方?”   林玄尘心情不佳,怒火转到了这些人身上,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冰冷的仇恨。   张海骂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一挥手,手下三个人围了上去。   有人堵住了门,庙内空间又狭小,林玄尘跑不开,几下就被张海揪住了衣领。   手下几个人开始在庙内乱搜,踢踢踏踏的烟尘四起。   三条腿的桌案彻底没了腿,泥塑的神像被砸碎,变作一堆奇形怪状的泥片。林玄尘放在神像后的被褥也被掀了出来,又被两人粗暴地扯碎,破棉絮散了一地。   林玄尘拳头握得死紧,双眼发红。   “老大,都找过了,没有。”   “东西呢?”张海把林玄尘提了起来,喝问道。   揪上去的衣领勒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不顺畅,林玄尘脸上憋得通红。   他喊叫着,手脚乱动挣扎起来,冷不丁一脚踢在张海身上,张海顿时暴怒,扬手要把林玄尘摔出去。   “我看今日还有谁来救你!”   耳边风声呼啸,坠落的失重感让林玄尘下意识地闭起双眼。   迎接他的并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睁开眼,看到了林清的白皙光洁的下巴。   林清落在了林玄尘身后,赶到破庙的时候正好看到林玄尘被扔出来的这一幕,差点被吓破胆。   还好他接住了。   这孩子身体瘦小,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得多吃点肉。   林清边放下林玄尘边想。   林清上前一步挡在林玄尘身前,冷冷地看向张海。   张海暗道倒霉,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在这儿也能碰上。他对林清很是忌惮,不敢动手,只道:“这位朋友……”   林清:“呸,谁跟你是朋友!”   张海:“……”   张海眉头抽动,但是暗自忍下了,继续道:“这小乞丐是个小偷,他偷了我们万剑宗的灵符。我们万剑宗抓人,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话比上次客气了很多。   林玄尘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怒道:“那灵符是我的!我没有偷!”   张海冷笑着对林清道:“哼,他可是个惯偷,整个云城谁不知道?不信你去街上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人被他偷过馒头包子。”   林玄尘闻言心里一紧。   他偷偷去看林清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眉,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张海转向林玄尘,恶狠狠地道:“平日里小偷小摸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偷到我们万剑宗头上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一掌举起,就要打到林玄尘身上来。   林玄尘咬牙怒瞪着他。   林清抬手架住了张海的手臂,皱眉道:“他说了他没偷,你没听到吗?”   说完抬起脚狠狠踢在张海胸口,把他踢了出去。   他是真的烦了张海,这一脚用了七成力,张海倒飞出小庙,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海的小弟们围了过去,哭天抢地一阵呼喊。   林清不耐道:“滚!谁敢再来找事我就杀了他!”   小弟们立刻噤了声,连句装英雄的狠话也不敢说,手忙脚乱地抬起重伤的张海,滚了。   林清站在门口给自己顺气。   林玄尘没想到林清竟会这么凶。   他不安地站在林清身后,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怯怯道:“……我没有偷,偷他们的东西,灵符真的是我自己的。”   然而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信。   他一个小乞丐,哪儿来的灵符?   哪知林清转回身,柔声对他道:“嗯,我相信你。”   林玄尘看着林清脸上的笑意,一时呆住了。   林清方才蹙眉,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主角身负水木双天灵根,怎么会沦落到被这群毫无修为的杂鱼欺负的境地?   即便是这几年没人教他修炼,但他出身仙门世家,难道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的吗?总不至于一点修为都没有吧?   林玄尘还在呆愣,林清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吃了一惊。   这少年经脉里竟真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认错人了,这人不是主角?   林清皱眉,不死心地用灵力顺着经脉探入林玄尘的气海。   然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路。   那是一个封印,盘踞在林玄尘整个气海,封住了他的灵根和修为,也堵塞了他修炼的通道。   封印散发出惊人的强大气息,这种术法很高深,林清不认为凭借自己目前的修为可以破解这个封印。   但他还是想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力收束成一线,然后试探地放入封印中。   刹那间,整个封印轰然碎裂。   凛冽的灵息爆发出来,庙宇内骤起狂风。   林清猝不及防,被这强大的无形气流震得后退了数步。   狂风卷起庙宇内的烟尘,大地在震荡,残破的屋顶摇摇欲坠,泥沙俱下,唯一还在苦苦支撑的梁柱发出破碎的呻.吟。   林清眯着眼,看到林玄尘被这股气流裹挟着升到半空,破烂的衣摆在风中烈烈飘荡着,整个人气息都不一样了。   俄而,狂风止息,林玄尘落在地上,震惊且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陌生的感觉在他体内奔流涌动着,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林清再捉了他手腕去探。   有了有了!封印解了,有修为了!   林清激动道:“恭喜你啊少年,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林玄尘:“?”   林清轻咳一声:“你可以修仙了!”   修仙?   林玄尘表情茫然。   云城倒是有修仙之人,不过都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之人,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这个词离他很遥远,他不解其中之意,感觉很不真实。   意思是,他也是仙人了吗?   林清干脆教他聚灵。   “你坐下来,不不,像我这样,对。然后闭上眼睛。有没有感觉到天地间充斥着一股清气?”   他声音轻柔,循循善诱,林玄尘听话地闭眼,跟着他的话去感受,果然察觉到一股清风。   “嗯,有。”   林清继续道:“现在你试着抓住这股清风,引到自己体内……”   林清发现,不用他继续说,林玄尘已经能够自行聚灵。   无形的气流汇聚为小型的漩涡,轻轻将林玄尘围在中心。   为什么!同一副身体!真主角这么快!就可以聚灵!而他!就得被人抱!泡冷水!才感受到灵气!   林清内心愤愤。   林玄尘这一入定就定到了黑夜笼罩,星斗漫天。   他一睁眼,目光就开始寻找林清。   林清正在一旁啃猪蹄。   他见林玄尘睁眼,赶忙招呼:“来来来,快来吃饭。”   地上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各种美味。   都是大鱼大肉。   林玄尘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筷子,略一犹豫,还是坐了下来。   执筷的手微微发着抖,又被他竭力按捺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筷子吃过饭了。   鼻头蓦然一酸,林玄尘连忙低下头,用吃饭掩饰自己胸中涌动的陌生情绪。   林清看着低头吃饭的林玄尘,激动地老泪纵横。   主角终于肯跟他一起吃饭了啊,太不容易了,总算没白忙活!   两人饭饱之后,林玄尘抢着收拾了碗筷,又铺好地上的干草,让林清休息。   他的铺盖被张海那伙人扯得稀碎,不能再用。林清把干草分出来一半让给林玄尘,两人一起躺在破洞下看着如墨夜色,点点寒星。   夜风温柔,林清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过来面对林玄尘:“张海为什么总咬着你不放呢?”   他相信灵符是主角的,但是张海为什么要污蔑主角偷了万剑宗的灵符?就为了有理由追打主角吗?完全没必要啊。   林玄尘沉默了一阵,才道:“父母离世后,我为了安葬他们开始变卖家中财产,包括灵符,恰巧被万剑宗的那个张海看到了。他想抢占我剩余的灵符,就说我是偷了他们的灵符,找借口来搜我的住处。”   林清道:“等等,你还记得你的父母?”   主角方才的表现分明是不记得修仙的事。   他若记得父母,怎么会对修仙之事一无所知?   林玄尘道:“我记得。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小时候他们就已经很老迈了,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林玄尘想起早已去世的父母,声音不由得有些低落。   林清更奇怪了,主角的父母怎么会是普通人,更不可能“老迈”啊?   他问道:“你剩余的灵符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林玄尘呆了一呆:“没有了,都卖完了。”   林清又问:“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林玄尘茫然道:“四岁之前的事不记得。”   凡人小孩不记得三四岁之前的事很正常,但有灵根的小孩开智比凡人早,莫说四岁前,两岁前的事都可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清蓦然想起主角体内的封印。   那道封印同时封了主角幼时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封印解了,灵根和修为也恢复了,记忆却无法恢复?   不过主角记忆受损的话,倒是解释了所谓“父母”的事,那对老迈的夫妇,大概是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主角的凡人夫妻。   至于灵符,应当是主角的亲生父母留给主角的。   从主角这儿得不到更多信息了,林清翻身仰面朝天躺着,打算睡了。   良久,身旁传来少年小心翼翼的紧张声音:   “你……你呢?你住哪里?”   林清对他来说太神秘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   这样,即便有一天林清离开了,他也好有个地方去能够去寻找。   林清笑了笑:“我啊?我住在一座山上。”   “什么样的山?”   “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林清眼角余光扫到庙外的梨树,想到落霜居中的梨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梨树,树冠散开,能盖住半个院子。每天都有花落,每天也都有花开,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它也是会开一树花呢。”   常人若听到林清这么说,恐怕会觉得是痴人说梦。但林玄尘跟着他的描述认真地想象,然后问:“怎么做才能让梨树终年开花呢?”   林清重复温子升的话:“每天用灵力浇灌就可以啦。”   林玄尘似懂非懂地点头。   半晌,林玄尘无话,林清扭头一看,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林清笑了笑,也闭上双眼。   后半夜,林清听到身边传来模糊的呓语:   “不……不要!”   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   微弱的月光下,林玄尘无意识地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面色痛苦地一直喊着“不要”。   做噩梦了?   林清去握他乱挥的双手,被他反手抓住了,抓得那么用力,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节都发白了。   他拉着只手抵在自己胸前,轻声地啜泣着。   林清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摸林玄尘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滑。   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林清:“……”   什么噩梦啊,看把孩子吓得,都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能笨拙地把人整个揽到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没事的。”   林玄尘下意识地靠过来,把头埋在他怀里,抽泣声一直到快天亮才停止。   林清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天光微亮,林玄尘意识清醒,然后发觉周身触感有异。   他猛地一下睁大了双眼。   他处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清香,他在第一次撞到那人身上时就闻到了。   林玄尘知道自己应该立马起来,可是他贪恋这人的体温,贪恋和眼前人肌肤相触的感觉,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僵硬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生怕惊醒对方。   只盼望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永远地停留下去。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般可怕的噩梦之后。   梦里有一片火,火中有两个人,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父母。   真正的父母。   大火吞噬了他的家,母亲痛苦而绝望地嘶声让他快跑,父亲则癫狂地拿着剑刺向母亲。   年幼的他呆在火海外,不知所措。   仅仅是对梦里场景模糊的回忆就让他头痛欲裂,他无法自控地攥紧了林清雪白的衣袖,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获得平静。   待他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松开。   然后他看到了林清衣袖上的斑斑灰迹。   目光上移,来到正前方,便看到林清胸口的衣物上也是一团污黑,像是晕开的浓墨。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林玄尘不在身边。   他心里一紧。   主角不会又去酒楼门口捡剩菜吃了吧?   不要啊!   他猛地起身就往外冲,到门口时又刹住了脚步。   门外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此时正局促不安地垂着脑袋,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林清愣愣地问:“请问你找谁?”   林玄尘抬起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一看到熟悉的眼睛,林清立刻反应过来了。   噢噢噢噢是主角!   林清啧啧称奇地看着林玄尘,惊叹不已。   面前这个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含羞带怯(?)的少年,竟然是主角!   原来主角小时候这么好看,怪不得长大了会长成“我”这样的美男子(雾)!   一想到两天前主角还是任人欺负、剩菜堆里抢饭的小乞丐,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天资非凡的美少年,林清就有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类似于“我家有女初长成”那种。   虽然这是主角应得的,而不应该算作是他的功劳。   但拦不住林清高兴啊,特别想找人显摆。   他大手一挥:“走,我们去如意楼!”   去之前他还给主角添置了身衣服。   本来他想买个其他颜色的,但主角执意要白色。   行吧,白白白。   白色的广袖袍服分外合身,再加上束腰玉带,活脱脱一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到了如意楼,店里伙计见两人长相穿着皆是不凡,立刻恭敬地请到了二楼雅间。   林清不,他非要坐大堂。   伙计只好又给两人安排了大堂的位置。   好在林清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十分豪横:“把你们最贵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美酒佳肴流水一般被送了上来。   很引人注目。   大堂里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看长相气质像是贵公子,看行为又像是暴发户的人。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稍大些的那个小公子还好些,人家看他,他就冲人笑,眉眼弯弯分外讨喜;   稍小些的那个小公子就不得了了,长得可不是一般的漂亮,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谁看他他就要冷冷地剜上一眼,看旁边那个爱笑的小公子,更要被他剜上一眼。   后来就没人敢看了。   林玄尘板着脸坐在林清身旁,很不高兴。   他不喜欢林清被人如此注视。   林清对面前少年的心思毫不知情。他挨个品尝桌上的酒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快尝尝这个酒,味道很好。”   简直和大师兄的梨花酿一模一样!   只是年份欠缺了点,没那么香醇。   林玄尘伸手要去接他递过来的酒杯,林清却手腕一转,又收了回去。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林玄尘:“……”   林玄尘:“我不是小孩子。”   林清敷衍他:“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但是这酒你不能喝。”   他忘了自己这副身体的年龄也不大,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林清壶嘴朝下晃了晃,只倒出几滴残酒,纳闷道:“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没了?”   他扬声对店里伙计道:“再来一壶!”   林玄尘看他喝得开心,问道:“你很喜欢吗?”   林清连连点头。   那次在落霜居和潘咏思喝醉之后就再也没喝过了,他馋了好久,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了味道一样的,他得喝个够。   林玄尘暗暗记下了酒的名字。   梨花酿。   林清酒量见长,独自一人连喝了两壶酒,竟然只是微醺。   不过也许得归功于如意楼的梨花酿醇度不高。   微醺的感觉难以言喻,林清意识仍然清醒,身体却有些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林玄尘拉着他,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回破庙,林清倒头就睡。   林玄尘半跪在林清身边,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林清,目光虔诚而痴迷。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是专为他而来。   是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降世的神明,是独属他一人的稀世之珍,明明如月,皎洁如雪。   他的心中无比慰藉。   好像一瞬间,之前受的所有苦,全都值得了。 第23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林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日上三竿了才醒。   破庙四处漏风,日光大喇喇地照在脸上。林清拿手遮了一下,再放下时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林玄尘站在面前,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林清随意道:“早啊。”   林玄尘也柔和了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早。”   林清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已经炸成了一团烟花。   啊啊啊啊啊主角对他笑了!   笑了!   多么的令人感动啊。   林玄尘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水。   林清感动得不能自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触碰他头发。   温热的手指拨了一下他的湿发,不重,但是这扰动传到他的头皮,酥酥麻麻的,轻易让林玄尘激灵了一下,心跳如鼓,全身骤然腾起一股热气。   他劈手夺回自己的头发,紧紧攥在手里。   林清的手指还悬在半空,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给你把头发弄干。”   林玄尘犹犹豫豫地放开了自己的头发,乖乖背过身去。   林清手上带着温热的灵力,指尖不轻不重地梳理着他又黑又柔的长发,慢慢烘干。   以前都没看出来啊,主角头发还挺好。   林玄尘直挺挺地站着,僵成了一截木头。   弄干了以后,林清还试图顺便把头发给束起来。他好不容易把头发挽起,然后拿着林玄尘昨日簪发所用的木枝插了进去。   一松手,“唰”,头发全都散了下来。   林清摸了摸鼻子,“你自己来吧。”   看林玄尘三两下重新束好发,林清琢磨着给主角置办些家用。   连个发带簪子什么的也没有,束发还用木枝。   买。   梳子也没有。   买。   主角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爱干净,再睡稻草窝就不合适了。   床,买。   ……   林清正在云城的大街上逛得不亦乐乎,林玄尘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林清嘴上说“好”,心里犯嘀咕,主角这是干嘛去?   他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东西,偷偷跟了上去。   林玄尘一路来到如意楼。   如意楼临街,林清躲在街对面的柳树后,正好能看到林玄尘在和如意楼的管事说些什么。   距离又远,街上人声又嘈杂,林清勉强只听出来林玄尘似乎是要在如意楼打工。   噫,主角也太努力了吧,还开始找工作了。   如意楼内,管事惊奇不已:“你说你要在我这儿干一个月的活儿,分文不要,只要梨花酿的酒方?”   林玄尘点了点头。   管事:“梨花酿就是用梨花酿酒呗,云城里家家都会,你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又何必费这功夫。”   林玄尘认真道:“我只要你这里的。”   梨花酿酒确实云城家家都会,只不过酿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既然对方非要他家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管事趁机敲诈:“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给我干半年的活儿。”   林玄尘自无不应。   等到林玄尘回来,林清也置办好了东西。两人回去的路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刚才你干嘛去了?”   林玄尘道:“明天起,我要在如意楼帮忙做事了。”   好家伙,主角还真是要去打工了。   前·打工人林清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工作的时候能摸鱼就摸鱼,巴不得一辈子都不用上班。人家主角呢,身边有他这个饭票,还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瞧瞧这觉悟。   林清肃然起敬。   两人说着话回到破庙,林清突然警觉道:“等等。”   破庙旁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是个一脸冷傲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衫,背负长剑,长得和张海有七八分相似;另外一人尖嘴猴腮,正是经常跟在张海身后的小弟。   尖嘴猴腮的小弟畏惧又谄媚地对青衫人道:“真人,就是这两个人打伤了张海!”   面对林清他们的时候又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孔:“这是我们万剑宗的张山,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筑基期的真人!呵,敢伤了大哥,惹到我们万剑宗头上,你们死定了!”   说到受伤的张海,被称为“张山”的张山不由蹙眉。   张海虽然没有灵根修为,还成日里惹是生非,但毕竟是万剑宗的正式弟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竟然被人打成了那副模样。   张山冷冷地打量林清两人。   那个年龄大些的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看起来就是凡人一个。   至于那个年纪小的,倒是有些修为,想必就是他打伤了张海。   不过灵力低微,不足为惧。   他还以为胆敢挑衅万剑宗的人,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呢。   张山冷哼了一声:“你们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动手?”   林清听到那个小弟的话就震惊了。   什么?原来这个“万剑宗”也不全是张海那种货色,居然真的有正经剑修!   不过……筑基期?“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   区区不才,新入门两个多月的普通内门弟子一枚,刚好几天前就打败了一个筑基中期的剑修呢。   林清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掂了掂。   嗯,还算顺手。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请您动手吧。”   张山认定林清是普通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呛啷”一声背上长剑出鞘,直指林玄尘。   “当——”   斜刺里蓦然伸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架住了张山的长剑。细瘦的树枝被林清灌注了灵力,与长剑相交,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你的对手是我。”   张山作为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手里的剑一向是想斩哪里斩哪里,何时被人截住过?当下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反手一剑刺向林清。   林清轻松避开。   嗯,剑法完全比不上周师兄。   甚至和江川都差得远。   他一边意态闲适地和张山拆招,一边把人引到一侧,以免一个不慎误伤主角。   林清越轻松,张山就越吃力。前后左右似乎都是晃动的树枝,让人眼花缭乱。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手里的剑左支右绌,渐渐没了章法。   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不仅剑法精妙,就连修为也压了他一头。   树枝划破空气,带着“嗤嗤”的轻响,还未到近前便已感受到灼热的剑意。张山手忙脚乱地挡了一下,心里越发的冷。   今日莫说是杀了两人为儿报仇,恐怕连全身而退都难。   他眼睛瞥到一旁的林玄尘,面上蓦地闪过一丝阴狠。   打不过大的,他还打不过小的吗?先将他劫持到手中再做计较。   林清注意到张山眼神变化,心道不妙。原本他只想打败张山让他自行离去,不想伤人。现在看来,也由不得他了。   林清目光一冷,树枝猛地敲上了张山肩头。   “咔吧”。   树枝断了,张山肩上的骨头也碎了。   “啊!”左肩传来剧痛,张山惨叫一声,心里发狠,长剑脱手而出,掷向林玄尘。   林清吃了一惊,足下猛然发力冲了过去。剑尖已到了林玄尘面门,林清顾不得其他,咬牙挥臂打落了张山的剑。   “嗤啦”一声,剑刃划破林清的衣袖,血迹渗了出来。   林清当即头晕眼花,脚下一软。   昏过去前,林清死死地瞪视着张山,用眼神传达自己的威胁:   老子先晕一会儿,你要是敢动我的主角,我跟你没完!   林玄尘骤缩的瞳孔里映出林清慢慢软倒的身影。   他惊恐地扑了过来:“你、你怎么了?”   触手黏腻,林玄尘颤颤地抬起双手,看到手上沾满的鲜血,脸色骤然煞白。   他慌里慌张地用手去捂林清胳膊上的伤口。   “你不要吓我。”他声音发抖,已然带了哭腔,“快醒醒。”   林清无知无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回应。   林玄尘一颗心如坠冰窟。   按着自己的肩膀,满脸冷汗的张山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林清。   什么意思?这人死了?   就那点小伤,莫说杀死林清,就算让他晕倒也不可能啊。   可是方才瞪着自己的那个眼神,也太像死不瞑目了。莫非是犯了什么急症?   “让开。”   他踢了踢地上的林玄尘。   林玄尘陡然回过头,带着刻骨的仇恨瞪视着张山,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像一只欲噬人的野兽。   张山对上他眼神,心中莫名一骇,竟生了几分怯意。   他稳了稳心神,无视林玄尘,想要上前去看林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玄尘猛地站起身,沉默而阴郁地挡在张山面前。   一瞬间,空气凝滞,周围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那是杀意。   ……   太阳快要落山,云城开医馆的李大夫正打算歇业,门将要被合上的一刹那,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扒住了门扉。   那手血淋淋的,在门扉上留下五个血指印,吓得李大夫差点当场人就没了。   “救……命。”   李大夫战战兢兢的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门外站着个浑身染血的少年,摇摇欲坠。   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年背上还背了个人。   这两人正是林玄尘和林清。   好在张山也受了重伤,林玄尘拼死打退了他,便立刻背着林清来看大夫。   “哎呦,怎么伤得这么重。”李大夫赶紧开门。   他想接过林玄尘背上的林清,但是林玄尘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咬牙背到屋内才把人放到床上。   李大夫急匆匆去拿来药箱,伸手去卷林玄尘的袖子。   林玄尘身子一侧,躲开了,冷冷道:“你做什么?”   李大夫诧异道:“给你治伤啊。”   林玄尘黯然道:“不用管我,先救他。”   李大夫直起身,眯着眼打量二人。   站着的这个脸色惨白,身上布满伤痕,甚至手臂也断了一只,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赶过来的,看样子随时会倒下。   躺着的这个面色也不大好,不过呼吸平稳,浑身上下只有胳膊上有一处伤痕,还是皮肉伤。   奇奇怪怪的病人他见得多了,重伤的带着轻伤的来看病,还让先救轻伤的倒是头一次见嘿。 第24章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意识慢慢回笼。   耳朵里传来隐约的喧闹人声,隔着段距离,听不真切,很像他上一世在位于闹市的公寓中醒来时伴随的那股嘈杂。   无论是天玄山上的落霜居,还是郊野的破庙,都没有这种声音。   林清迷迷糊糊地想,不会又穿越了吧?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林清嗅了嗅,像是清苦的中药味,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猛然睁开双目,一眼看到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血迹,顿时又开始上头了。   好在血迹已经干涸,刺激没那么严重,林清赶紧闭上眼,忍着恶心抖抖索索地给自己上了个除尘术。   清理干净后,他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边平复那种欲呕的难受边打量所处环境。   房间狭小,摆设也极少,除了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外,只有一个不大的桌案,案上燃着不知道什么香,此时正升起袅袅的水烟。   原本该是门的地方悬着一块棉布门帘,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药柜一角,一个人正踮着脚去够上层的药屉。   医馆?   这个念头刚升起,门帘前光影一变,有人站在了帘后,紧接着门帘被掀了起来,林玄尘吊着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艰难地端了个铜脸盆走了进来。   看到林清醒了,他手上一松,“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溅了他一身水迹。   眼看林玄尘神色激动地朝他奔了过来,林清赶紧闭上眼扭过头,连连摆手:“别别别!别过来!”   林玄尘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林清摆手变招手:“你……你过来。”   林玄尘慢慢地走了过来。   林清仍未睁眼,一只手在半空中乱摸,先是摸到林玄尘的头,然后手指顺势往下,划过耳朵和侧脸来到肩膀。   林玄尘脸上蓦地染上一层绯色。   林清摸到林玄尘的衣服,闭着眼施了个除尘术,清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迹,这才疲惫地倒回床上。   林玄尘紧一步上前,握住了的手,担忧地问:“你是怎么了?”   李大夫说林清受的伤是轻伤,可他迟迟不醒,给林玄尘吓得够呛,守在他床边整夜未合眼,天亮了才想去打盆水给林清擦擦脸。   林清睁开眼,充满怨念道:“我晕血。”   林玄尘不解:“晕血?”   林清:“就是一看到血,眼前就一片黑,直接晕倒。”见林玄尘还是满脸担忧,安慰道:“放心吧,不严重。就是打架不太方便。”   原以为换了副身体会好些呢,没想到晕血这毛病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   说起来,晕血好像是属于心理问题吧?是不是代表可以克服?   林玄尘情绪低落,他垂着头,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方才紧着清理血迹,林清差点都忘了。林玄尘一说,他才重新注意到他吊着的胳膊和身上其他伤口,怒道:“是不是那个什么张长老打伤了你?!”   林玄尘点了点头。   林清当即翻身下床,撸起袖子要找对方理论。   林玄尘赶紧拦着他:“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休息吧。”   他这一动,牵动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林清心疼不已:“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着把林玄尘按在床上。   林玄尘还要起来:“我今天还得去如意楼……”   林玄尘执意要去如意楼,林清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哄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啊?好了好了,我去给你请假,好不好?你安心睡吧。”   说着还轻轻拍打着他肩膀的位置。   林玄尘昨天一天消耗过度,晚上又因为林清昏迷不醒而始终精神紧绷,一夜未睡。现在林清醒了,他心头一松,各种疲累伤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很快沉沉睡去。   林清找到外间的李大夫,留下些银钱权作感谢,出门去了如意楼。   管事正坐在柜台后算账,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俊可爱的小公子站在台前。   林清先是跟管事说了林玄尘受伤的事,管事虽然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没法扣他工钱。   了结了这桩事,林清又笑眯眯地问:“劳驾,您知道万剑宗是在哪里吗?”   云城城北有个云莽山,林清站在云莽山的顶峰,仰头看了看“万剑宗”的门匾。   然后一脚踢开了万剑宗的大门。   “什么人!”   踹门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几个万剑宗的弟子,将林清团团围住。   林清没有说话,而是在众人面前解下自己的发带,缓缓覆上双目,在脑后牢牢地系了个结。   今天,他要干翻整个万剑宗!   万剑宗的掌门赵易正在前厅悠悠闲闲地喝茶,一个小弟子忽然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掌,掌门!大事不好了!”   赵掌门斥道:“慌什么慌!”他小心地拿起自己最心爱的紫砂壶,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道:“什么事?”   小弟子被他的气度感染,也慢慢平复了情绪,跟着不疾不徐道:“禀掌门,有人闯进了万剑宗,一路打伤不少师兄弟,现在快闯到前厅了。”   “什么!”赵掌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给我拦住……”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一个人砸穿了前厅精致的镂花门窗倒飞进来,躺在满地的木屑中呻.吟不止。   赵掌门一看,这不是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吗?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反了反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口光线蓦然一暗,一个手执长剑的白衣少年逆光站在那里,目缚白色绸带,如墨般的长发散在身后。   长剑闪着寒光,正是万剑宗弟子常用的那种。剑尖朝下,剑身上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片寂静中,少年朝着赵易的方向侧了侧头,开口道:“你就是万剑宗的掌门?”   赵掌门为他气势所摄,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勉强摆出威严的声势来:“不错。你是什么人?”   少年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们的张长老在哪里?”   正在向小弟子狂打手势,示意他去请张长老的赵掌门闻言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让张长老来了。   林清半天听不到对面动静,不由蹙了蹙眉,温声安抚道:“放心,我跟你们张长老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不会为难你们万剑宗的。”   赵掌门看着一地哀哀呼痛的弟子,内心无语:你管这叫“不会为难”?那为难起来是要怎样?   林清像是知道他内心想法。   “不说是吗?”他提着剑向前走了一步。   赵掌门哈哈一笑:“张长老嘛,这就去请,这就去请。”说着低声吩咐小弟子:“去请张长老,就说掌门又请,千万别说是什么事。”   小弟子领命去了。   等人来的这段时间,林清就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赵掌门搓着手:“仙师请坐。”   林清:“不坐。”   赵掌门陪着笑:“仙师请喝茶。”   林清:“不喝。”   赵掌门拉近关系的策略失败,只能干巴巴地问:“不知张长老如何得罪了仙师?”   林清侧了侧头,理直气壮道:“他打伤了我。”   说着伸出了手臂。   赵掌门伸着头去看,只见白玉般的胳膊上有一道浅淡的伤痕,约三寸长,从小臂延伸至手腕外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也叫打伤?   不过得知张长老是能打伤对方的,这顿时让赵掌门有了些底气。   不多时,张长老被请来了。   确切地说,是坐在椅子上被抬过来的。   他受了伤中气仍十足,先是看到满地的狼藉,吃了一惊:“掌门师兄,这是怎么了?”   赵掌门比他更吃惊:“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长老垂着一边肩膀,瘸着一条腿,呸了一口,晦气道:“别提了,我儿前些日子不是被两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子打成了重伤?我去找那两个小兔崽子算账,谁知失了手。”   好嘛,你手臂被划了一道,我师弟断了条胳膊瘸了条腿,到底是谁打伤谁?   他左一声“小子”,右一声“小兔崽子”,赵掌门暗中指着林清,疯狂对自己的师弟打眼色。   张长老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蒙着双眼的少年,只是那条发带缚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脸,张长老一时未认出来,疑惑道:“这位是?”   林清冷道:“就是你口中的‘小兔崽子’。”   他一开口,张长老被树枝支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惊声道:“你……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清冷笑一声:“你打伤我朋友,难道想就这么算了?”   可是你朋友也打伤了我啊!   张长老父子在云城中横行无忌,到处欺压别人,如今被人欺压,只觉得无比的委屈:“你还想怎么样!”   林清只是来替主角出气,至于具体想怎么样,他也没想好。   再打这个张长老一顿?   把万剑宗拆了?   他把问题踢给赵掌门:“这位掌门,你觉得呢?”   林清和张长老说话的时候赵掌门便看着他,忽然看到他蒙眼的绸布上有一道云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啊?什么?”   他正低头沉思,听到自己被提及就抬了头,撞见林清白衣提剑的模样,福至心灵,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双手颤抖地指着林清,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你你你你你……你是天玄宗的人!”   林清闻言一僵,对方怎么就认出来了?   这事儿不会传上天玄宗吧?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是天玄弟子,就算传到天玄也是查无此人。   林清淡定道:“不是,你认错了。”   赵掌门之前曾有缘得见过天玄弟子,一旦想起来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认错,那云纹确实是天玄的标识,少年用来缚眼的也不是什么绸带,而是天玄制式的发带。   他就说这少年年纪看着不大,修为怎会如此之高。若对方是天玄弟子,一切便能说得通了。天玄贵为天下第一仙门,随便一个普通弟子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万剑宗。   赵掌门万不敢与天玄宗为敌,战战兢兢地对林清道:“冒犯了仙师,万剑宗罪该万死。请仙师处置。”   坐在椅子上的张长老白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林清很为难。   对方认定了他是天玄弟子,他倒不便太过分了。   事已至此,只好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万不可传出去。若我在天玄听到半点风声,哼哼,有你们好看!”   赵掌门连连称是。   得罪了天玄弟子的事,让他们说他们也不会到处宣扬。   “还有,不可再找我那朋友的麻烦,否则……”   赵掌门连称不敢。   走出万剑宗,林清扔掉剑解下发带,心情舒畅地下了山。   ……   林玄尘急匆匆走出如意楼,心乱如麻。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了仍不见林清,问过李大夫才知道林清清早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再跑去如意楼,知道林清上午来过了,说了自己受伤的事,然后就走了。   再仔细问,才得知林清还问了万剑宗的位置。   难道他去了万剑宗?   会不会出事?   林玄尘当即决定上万剑宗看看,一抬头就看到了林清。   林清正在路上走着,心想不知主角醒了没有,忽然一个人影窜了过来,猛地撞进他怀里。   劲儿很大,撞得林清捂着胸口呼痛。   这场景,跟主角撞上他的时候何其相似。   再一看,咦,可不就是主角嘛。   林玄尘一只胳膊还吊着,另外一只胳膊紧紧抱着他腰不撒手,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清拍了拍他的背,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就在街上逛了逛。”   林玄尘抬头打量,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便暂时相信了他的话。   两人回了趟医馆,向李大夫道了别,又回到破庙。   破庙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人收拾了庙里的杂物,腾出空间,林清施了个除尘术,又拿出一直放在储物袋中的、昨天置办的各种器具,一一摆好。   厚厚的帘幔遮住了破洞,地上放了床和桌子,桌上摆着食物……这破庙竟也勉强有了家的模样。   林清拍了拍手,环视四周,很有成就感。   他问林玄尘:“怎么样,喜欢吗?”   林玄尘黑亮的瞳仁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喜欢!”   林清心情也很好,他对林玄尘道:“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林玄尘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林清解下自己的发带,放在林玄尘手里:“这个收好,它会保护你。”   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天玄的,但是无纹无饰;而他从万剑宗出来,解下发带之时看到了上边天玄标识的云纹。   于是林清猜测,万剑宗的掌门是从发带认出了自己是天玄弟子。   索性将发带送给林玄尘,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万剑宗又来找麻烦,这发带还可以威慑一二。   林玄尘紧紧地攥着发带,点头道:“我会收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晚了,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睡觉。   庙内实在狭小,只放得下一张床。林清让给主角:“你去睡。”   林玄尘不肯:“你睡。”   林清叹了口气:“一起睡,好不好?”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林清推着他上床,自己也和衣卧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玄尘偷偷侧过身来注视着林清的脸,将手里发带紧紧地按在心脏处,也闭上了眼。   ……   按说事情已经解决,可是《仙途》剧情仍未更新,林清也一直留在了这里。   庙外歪脖梨树上的几朵小花凋零,生出绿叶;如今绿叶变黄,转眼已是到了深秋。   这天林玄尘在如意楼干满了半年,终于得到了梨花酿的酒方,心情雀跃地回到破庙。   秋天风大,透过墙壁上的破洞呼呼地吹进来,吹得遮在洞口的帘幔乱飞。林清手忙脚乱地去捉,林玄尘也来帮忙。   然后“嗤啦”一声,饱经风霜的帘幔被风扯成了两半。   冷风再无遮挡,带着尘土狂肆地灌进来,刮得东西乱飞,桌子都微微晃动。   林清面无表情。   呵呵,早知道就不该懒省事挂什么帘幔,就应该找泥瓦匠把破洞给补上啊!   天色还早,林清打算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东西补上破洞。   林玄尘要跟他一起去。   林清朝他摆了摆手:“我去去就回,很快。你在家等着我。”   “家”这个字让林玄尘晃了下神,回神时林清已经走了出去。林玄尘追到门口,看到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   林清脚下灌注灵力,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云城已近在眼前,喧嚷人声依稀可辨。他琢磨着这次可不能买帘幔了,怎么也得买点木板什么的。   手心忽然亮起微光。   林清停下脚步,纳闷地摊开手掌。   刺目的亮光闪过,林清消失在原地。   ……   狂风还在呼啸,林玄尘把剩下的一半帘幔垂放下来,四周钉好,勉强遮住了破洞。   庙里终于只剩丝丝小风,他把方才吹落在地上的杂物一一收拾起来,桌子重新摆好,又细心地把沾染了灰尘的床重新铺过,地给打扫一遍。   做完这一切,林清还没有回来。   他想出门去找,但是想起林清说的那句“你在家等着我”,心里甜丝丝的,又决定等他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彻底降临,云城的集市早该散了,林玄尘再也坐不住,奔了出去。   集市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   云城的大街上次第亮起灯盏,林玄尘在街上来来回回,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黑靴的爱笑的男子。   没有。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到了后半夜,云城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灯光,林玄尘在黑暗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了破庙。   说不定林清已经回庙里了。   黑暗中的破庙没有亮灯。   林玄尘拖着沉重地脚步跨了进去。   “唰啦”,方才钉好的帘幔被重新刮开,冷风惯了进来。   林玄尘的心里一片冰凉。   此后的几天,林玄尘发了疯一般在云城寻找林清,如意楼、医馆、甚至去探了万剑宗。   然而没有人见过林清。   他就像来时那样,消失地无声无息。   最初的悲伤和绝望过后,林玄尘又回到了破庙。   因为林清说让他在这里等他回来。   秋冬过后,又是春来。曾经被精心收拾过的“家”已经再次变得破败不堪,林玄尘一直待在破庙里,一动不动,实在饿极了才会出去找点吃的。   他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乞丐。   ……   张海在万剑宗窝了一年,伤势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他不能动不能玩,早就憋疯了,现在伤势一好,立刻就带着小弟们进云城找点乐子。   春风拂面,柳枝婀娜,张海手里拿着把折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后街上一个小乞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乞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被人撞了也不吭声,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呆呆的。   想要活动筋骨的张海故意站在他前方,那乞儿没注意,果然撞到了他肩膀。   张海借机发作,手中折扇一合,抵着小乞儿的肩膀将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小乞儿头也不抬,侧身打算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张海手臂一伸,拦住去路。   “慢着,撞了人,打算就这么走了?”   小乞儿这才抬头,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张海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里犯嘀咕。   小弟们早已过来按住了小乞儿,张海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作势要打。   那小乞儿却仍不反抗,垂着眼,仿佛任打任骂。   张海觉得没意思,正想说算了,一低头,看到小乞儿的怀里露出一截白色。   林清大闹万剑宗之后,他爹张长老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说因为他得罪了天玄宗的弟子,整个万剑宗都跟着遭殃。   为了能让他长记性,还让他画天玄的云纹标识,以后看见了就绕着走。   是以小乞儿怀里的东西,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就是天玄弟子的发带!   张海如同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哆哆嗦嗦地问小乞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天玄宗的东西?”   小乞儿蓦地抬眼,直直地盯着他:“什么?”   张海抖着手,指向他胸口:“发带!天玄宗的发带!你哪儿来的!”   下一瞬,张海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脸朝下被摔在了地上。方才还被两个小弟按着的小乞儿此刻一脚踩在他背上,狠狠地反剪着他手臂。   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去。张海被迫抬起脸,看到了小乞儿爆满了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的,像要吃人。   他嘶声问:“天玄宗,在哪儿?”   ……   天玄山。   白光过后,林清发现自己回到了落霜居。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床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半盏残药。那是大师兄送来的,他只喝了一口,如今尚且留有余温。 第25章   林清目光无意识地看着药碗中浓黑的药汁,整个人怔怔的,有些失落。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和主角告别呢。   何况从云城回到此处,代表他和主角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半年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林清早已习惯了和主角在一起的生活,如今陡然又变成孤身一人,还是有点难受。   也不知道主角会不会想他。   林清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他现在是十六岁,之前在外院当了三年的杂役弟子,说明主角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来的天玄。   那快了呀,按照时间推算,也就是半年左右。   主角如今有住处有修为,还有份正经工作,再也不是原来的小乞丐了,这半年肯定过得很好。   应该已经不需要他了吧?   所以《仙途》才会把他送回来呀。   这么一想,林清又有些释然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低头,发现掌心还在发着微光。   戳开一看,《仙途》更新了。   这次的内容承接着内门考核。   考核之后,即是二十年一次的灵虚盛会。盛会期间,灵虚秘境将会开启入口,届时仙门各派齐聚,遣门中优秀弟子进入秘境,一来为了历练,二来,便是为了抢夺资源。   而天玄宗派往灵虚盛会的,就是在内门考核中名次排在前二十的弟子。   往后翻,是对灵虚秘境的介绍。   不比还有保护机制的天玄宗入门试炼秘境,灵虚秘境乃是一处险境,厉害的阵法机关、高阶的凶禽猛兽随处可见,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不止如此,不同宗派的弟子之间为了抢夺资源往往会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   重重危险之下,每次灵虚盛会都会使各派折损近一半的精英弟子,侥幸从秘境中出来的人也无一完好,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即便如此,各大宗派还是前赴后继。   无他,灵虚秘境里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抢到就是赚到,人人都想搏上一搏。   危险系数这么高,又这么难通关的样子,给主角的奖励应当很丰厚吧?   林清接着往后翻。   然后双眼蓦地睁大,呼吸都为之一滞。   原来这秘境竟是有主的,主角在灵虚秘境获得了前秘境之主的认可,直接把整个秘境传给了他,主角成了新的秘境之主!   卧槽!卧槽!这奖励可真够可以的!   再往下看,秘境的传承是通过交接灵虚剑实现的。灵虚剑本身各种牛叉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它居然还和主角的姻缘有关系。   姻缘啊。   林清不禁想入非非,那肯定是一个像仙子一样的女修,一身白衣,清绝出尘。仙子陷入危险之际,主角手执灵虚剑从天而降,救了仙子。从此仙子对主角情根深种,主角也十分爱慕仙子,把灵虚剑送给仙子作为定情信物,两人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一定要把灵虚剑搞到手!   林清握着拳给自己打气。   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手腕露了出来,林清瞥到手腕外侧的伤痕,忽然怔住了。   那是他为了救主角,情急之下用手臂去挡万剑宗张长老的剑时受的伤。之后云城医馆的李大夫做了处理,但他医术毕竟不如大师兄,伤口虽然好了,却还是留了一条极为浅淡的痕迹。   想到云城的点滴过往,林清心里又有些烦闷,索性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曾经透过破庙顶上的洞口窥见的月亮依然在这片土地上闪耀着,亘古不变。   林清走向庭中的梨树,赫然发现婆娑树影中站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梨树下抬头仰望天上孤月,背影寂寥,肩头上落着几瓣梨花,好像已经在此处站了很久了。   正是林玄尘。   奇怪,他半夜不睡觉,站那儿干嘛?   天这么冷,也不怕寒症发作。   林清想起之前林玄尘喂他喝药时抱着他的举动,觉得有些尴尬,不想和他说话,正欲转身回房,林玄尘却突然开口了。   林玄尘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你想喝酒吗?”   嗯?喝酒?   林清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梨花酿吗?也不是不行。   冬夜的风带着清新而冷冽的寒意,清透的月光如闪着粼粼微波的水,梨树投下几道稀疏的枝影,如水中青荇交错。   树下,林清和林玄尘以月色下酒,相坐对饮。   林玄尘取来的也不知是哪年的酒,林清尝了一口,比他和潘咏思喝的那坛还要好喝。   他没喝过仙酿,但觉得天上仙酿也不过如此了。   林玄尘也端起酒杯,垂着眼浅酌了一口。   林清见此不由暗诽:温子升还说他从不喝酒呢,这不也喝吗。   这坛酒入口香甜清润,后劲却极大,林清喝了几杯脸颊便染上绯红,有了些醉意。   他端起酒杯还要喝,林玄尘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你醉了。”   这林玄尘也忒小气了点,说好请人喝酒,怎么能只让喝这几杯?   林清哀怨地瞪着林玄尘,不满地嘀咕:“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给练,小气鬼。”   林玄尘蹙眉:“什么秘籍?”   林清噔噔噔跑到静室,拿出《天火残篇》,放在林玄尘面前。   “喏,就是这个。”   他想助林玄尘解决寒症来换取《天火残篇》,但是林玄尘迟迟不同意一起修炼。在醉了的林清的逻辑里,林玄尘不同意一起修炼就等于不给他秘籍。   林玄尘见到《天火残篇》,脸色蓦然一变,问道:“你怎么寻到这个的?”   林清睁着朦胧的醉眼:“不是我找到的啊,是小火苗找到的。”   林玄尘不解:“小火苗?”   林清对着自己的手掌小声呼喊:“小火苗。”   火狸从他掌中跳出,亲昵地蹭着林清的腿。   林清弯下身抚了抚火狸身上光滑的毛发,而后满脸骄傲地对林玄尘道:“我的灵兽!好看吧?”   林玄尘静静地垂眼看向火狸。   不知为何,火狸像是有些害怕,它颤颤地“喵呜”了一声,往林清身后躲。   林清安抚地拍了拍它脑袋,收回体内。   林玄尘转向林清:“你是何时找到这本秘籍的?”   “就是……”林清头晕得厉害,实在想不起来,“我也记不清哪天了。有次静室被我弄乱了,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找到的。”   他接着道:“严长老也给了我好多秘籍,但是都不如这本。”   林玄尘的眉头蹙得更深:“你修炼过了?”   林清:“我就翻开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回去啦。”   林玄尘面色一肃:“这本秘籍你不能练。”   “为什么!”林清又急又气,凶巴巴的,“我就要这本!”   林玄尘:“……总之你不能练。”   林清恼怒地瞪了林玄尘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转身就走。   林玄尘心头一紧,忙攥着他手臂:“你去哪儿?”   林清:“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让练,我还留这儿干嘛?”   林玄尘最怕他离开,把人拉回来低声哄道:“酒就是酿给你的,怎么会不让你喝?秘籍……你要练也可以,但切不可被其他人看到,好不好?”   林清如愿以偿,满意地点了点头,返身坐下,宝贝地把秘籍揣到了怀里。   方才放出火狸时,他想起林玄尘也有一只灵兽,十分漂亮。便有点得寸进尺地对林玄尘道:“你的那只灵兽呢?我能看看吗?”   林玄尘唤出自己的灵兽冰魄。   灵兽比上次看到的小了一圈,气质却依旧凛然出尘。林清眼里闪着微光,屏着呼吸,像抚摸火狸一样试探地把手放在冰魄的背上。   冰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林清受到接纳,内心十分雀跃,他兴奋道:“它有名字吗?”   林玄尘摇了摇头:“没有。”   林清发挥自己取名的天赋:“叫小白怎么样?”   林玄尘:“……”   林清凑近冰魄,抚着它脖颈到脊背的光滑毛发:“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主人和灵兽的心意相通,林清轻浅香甜的呼吸仿佛就在他耳畔,轻柔的手也仿佛是抚在自己背上,林玄尘浑身酥麻,陡然激起一阵颤栗。   他不敢再让林清动作下去,连忙召回了冰魄。   林清原本上半身都轻靠在冰魄身上,此时身下骤然一空,失了依靠,眼看便要歪倒,林玄尘及时扶住了他。   林清迷迷糊糊的:“怎么不见了?它不愿意吗?”   “没有。你说什么他都愿意。”   林清闻言仰起脸,怔怔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注视着他,深邃清冷的眼中此刻盛满温柔,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   林清抬起手,茫然地触向他眉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林玄尘闻言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然后疯狂地鼓动了起来。   林清说完那句话就躺在林玄尘怀中睡着了。   月影西移,深寂的夜色中,林玄尘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执起他的手。   衣袖滑落,露出林清细瘦雪白的手腕。   林玄尘轻轻地摩挲着他手腕外侧那道浅淡的伤痕,半晌,低下头,颤抖着呼吸在上面烙下虔诚而炙热的一吻。   如今他修为超群,身为天下第一大仙门的首徒,受万人追捧,享无上尊荣;   可在林清面前,这一切都微不足道,他依然是一百年前云城那个一无所有、患得患失的少年。 第26章   林清在云城度过了悠悠半载的岁月,内门考核对他来说已经恍如前世,记忆变得遥远而模糊。   而对天玄的人来说,却不过是昨日之事。   天气晴好,初升的朝阳为恢弘的正殿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   冬日晴冷的早晨,数百弟子齐聚正殿外的广场,内门考核中排名前二十之人立于最前列,由云荼长老为其颁发奖赏。   前二十的弟子根据排名由后向前依次上台领取属于自己的奖赏,云荼再针对其在此次考核中的表现指点一二。   云荼一身红衣红裙,眉目锋锐,整个人气质冷而艳。她掌管天玄宗的奖惩戒律,弟子们在几位长老中最怕她,因此即便是领奖这样的活动,众弟子也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潘咏思排名最末, 第一个上台。他已经被严时渊收为亲传弟子,故云荼并未越俎代庖再进行指点。潘咏思面色庄重地领了功法法器等奖励,拜谢过长老,转身走回队列。   云荼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严时渊收徒时对她所说的话:   “此人天资聪颖,更为难得的是心性坚韧,日后必有所大成。”   潘咏思面对云荼时一脸正经,一转身立马喜形于色,得意地对着林清挑眉。   却不知道修为已臻至元婴期的云荼即便在他背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资聪颖是有的,至于“心性坚韧”嘛,恕她眼拙,没看出来。   之后其他人依次上前,无论表现多优秀,云荼都能指出不足之处并给予训诫,说得弟子满脸愧色,恨不得当场就开始重新修炼。   林清最后一个上台。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   “这就是一入门就在内门考核中拿了第一的那个人?看起来年纪还挺小啊。”   “何止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嘛,怎么就打败了周师兄?”   “他和周师兄对战那场我看了,相当精彩,实力当得上这个第一。”   “好像只有大师兄在入门第一次考核中拿过第一。”   “那时候大师兄也是这个年纪吧……”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清身上,或惊叹或崇拜,就连云荼长老的表情和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此次考核中你表现很好。”顿了顿,她又道:“你根基尚浅,今后仍需勤勉修炼,不可懈怠。”   林清道:“是。”   云荼一挥手,林清面前便出现了一些灵石和法宝,静静地悬在半空中,发着微光。   林清低头拜谢:“多谢长老。”   在灵石和法宝进入他身上储物袋的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云荼压低了的声音:“考核前那段时间,严时渊和余燃是不是偷偷教过你一些东西?”   林清一怔,抬起头看向云荼,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他没说话,但云荼已从他表情中猜到了答案,咬牙切齿道:“卑鄙!”   林清:“……”   呃,这样会不会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待林清返回台下,云荼长老神色一正,说起了灵虚盛会一事。   与《仙途》中所写的基本吻合,盛会在一个月后开启,届时由林清等二十名在内门考核中取得名次的内门弟子前往参与。   谁也不知道灵虚秘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有传说他是某位业已飞升的大能遗留下的洞府,二十年一现世,其中各种灵药法宝取之不竭,有缘人甚至能获得某种极为厉害的传承,白日飞升也不无可能。   不过这秘境中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即便现世了,也只有筑基期的修者可以进入。   灵虚秘境四处移动,每次现世的地点都不相同。精于卜算的千机门推演出此次灵虚秘境将于东南海岛开启入口,因此灵虚盛会便定在了东南海岛。   天玄山地处神州大陆西部,即便乘坐仙舟,到东南海岛也需至少十天的时间。为了不错过盛会,十五天后他们就要出发前往。   仪式结束后,潘咏思和林清一起离开正殿广场。   潘咏思双目熠熠,对灵虚盛会颇为期待:“我听师兄们说,灵虚秘境中玄阶、地阶的珍品随处可见,运气好还能碰到天阶的宝物呢。”   修真界中各类功法秘籍、法器宝物按照其珍稀程度,从上至下分为了天、地、玄、黄四阶。天玄宗身为天下第一仙门,可谓家大业大,即便如此,这次给考核中排名前二十的弟子们的奖励,也不过是些黄阶和玄阶的法宝,而灵虚秘境中玄阶和地阶的法宝却能随处可见。   天阶之上还有圣阶这一品阶,只不过这种法宝只存在传说中,还从未有人真的见过。   “进过灵虚秘境的师兄们在里边见过能解百毒的千叶草、清除心障的佛心莲、瞬间使修为提升一个小境界的玄灵枝……”潘咏思数着数着双眼发光,他问林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看玄灵枝就不错。云荼长老不是说你根基浅?玄灵枝对你修为境界的提升大有裨益!”   林清心念一动:“灵虚秘境有没有什么火系的宝物?可以用来取暖、驱除寒症之类的……最好是地阶或者天阶的。”   潘咏思蹙着眉沉吟片刻,忽然抚掌道:“有了!天阶火灵晶可以!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而且是天阶啊,好难碰到的。”   林清心想,为了林玄尘啊。林玄尘都把《天火残篇》送给他了,他怎么也得投桃报李一下吧?   天阶又怎么样?到时候整个灵虚秘境都是我的。   林清想想都开心不已。   还有十五天就要出发了,林清把自己关在房中,抓紧时间修炼《天火残篇》。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三下即止,然后便守礼地等在门外。   林清拉开门,发现竟然是林玄尘,当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热情地请林玄尘进门。   林玄尘看着林清脸上明晃晃的笑意,一时怔住了。   昨晚他给林清送伤药,一时情难自禁,举止稍显亲密,随即便感觉林清在他怀中四肢僵硬,语气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是他逾矩了。   他内心仿佛烧着一把炽烈的火,身体却如同被封进了漫无边际的雪原,手脚冰凉。   睡意消磨,他立在院子里空看长夜。   不料不久之后,林清也来到了院中。那时林清还在躲着他,今天却对他展颜。   是因为请他喝了梨花酿吗?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清还殷殷地给林玄尘倒了杯茶。   林玄尘收回思绪,斟酌着说明来意:“此次灵虚盛会……你要去吗?”   “要去啊。”林清闻言愣了愣,“有什么问题吗?”   林玄尘却没有答话,只是注视着林清,半晌,道:“我知道了。”   然后便离开了。   林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玄尘过来就是问他要不要去灵虚盛会的?   搞不懂。   到了出发那天,一艘巨大的玉色仙舟停在前殿,底部被一团白色浓云托起,低低地浮在殿前的空地上。   而临近出发的这些年轻人,正聚集在长生殿,看余燃长老点灯。   余燃身旁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支支茶盏大小的青铜灯台,不多不少,一共二十个。周景胜在他面前摊开左手掌心,余燃轻轻一拂,周景胜掌心便被划破,鲜血涌出,一滴滴落在灯盏中。   “噗”的一声,原本未燃的灯台陡然被点亮,一簇微暖的橙光颤颤巍巍地立起,飘摇了两下后便不动了,稳稳地燃烧着。   接着便是下一个人,下一盏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面色隐隐发白。   轮到他的时候,他扭过头不敢看余燃那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紧紧攥着手。   余燃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伸手啊。”   林清不动,手掌依然紧紧攥着不松,语气虚弱道:“余长老,我能不能……不取血?”   余燃纳闷道:“不取血怎么点燃长生灯?”   林清一怔:“长生灯?”   余燃道:“弟子外出执行凶险的任务前,天玄都会为他们点燃一盏长生灯。你若安好,长生灯便长明,直至你留在灯中的魂血燃尽;你若横死在外呢,灯就灭了;若你遇到生命危险,则烛火飘摇……”   林清是修仙界的小白,他第一次听说长生灯这种东西,神奇不已,接道:“长老就能及时出现,救我一命?”   余燃给了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我又没有飞天遁地之能,怎么可能瞬时出现在千里之外?再说了,灵虚秘境自成一界,你们进入之后便自动关闭,直至十天后再打开。我就算有心救你,也进不去秘境。”   林清:“那点它有什么用?”   余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可以根据烛火的状态判断你是怎么死的,等你死了为你报仇!”   “哦。”林清大感失望。   这么看来,长生灯只能昭示生死,无法救人性命。   有些鸡肋。   他对余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余长老,我可以不点长生灯。我不用你们为我报仇。”   余燃板起脸,斥道:“胡闹!这是天玄的规矩,你说不点就不点?”   林清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怕疼。”   余燃愕然:“什么?!”   林清磨磨唧唧不肯点灯,不止余燃,其他在场的弟子也有些奇怪。“怕疼”之语一出,众人顿时傻眼。   取魂血和灵力耗尽丹田枯竭相比,哪个更疼?   你连那种疼都忍下来了,现在只是割破手取点血,你说你怕疼?   弟子们不信,余燃也不信。他脸色一沉,在林清还没反应过来时捞过他手臂,迫使他松手,然后轻轻一划。   林清的指尖破了个小口,鲜血涌出。他面色陡然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却又因手臂被余燃牢牢拽着坠不了。   “啪嗒。”   鲜血滴进属于他的那盏灯台中,长生灯幽幽亮起。   ……   寒意萧瑟,围在仙舟旁的众弟子却浑然不觉,各个兴高采烈,一向寂静的前殿此时喧闹不已。   唯有坐在一旁的林清十分灰败颓丧。   潘咏思看他要晕不晕的,不由担忧道:“你还好吧?”   林清虚弱道:“我好不了了。”他犹豫片刻,还是悄声对潘咏思道:“其实我不是怕疼,我晕血。”   潘咏思目瞪口呆。   他倒是知道晕血是怎么回事。不过林清居然晕血?   这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登船——”,众人寂静了一瞬,便开始依次登上仙舟。   林清正要费力站起,摇摇晃晃中,潘咏思一把攥住他手臂,急道:“那你还要去灵虚秘境?”   灵虚秘境是出了名的血腥残酷,林清这状态,去了不就是送死?   林清抿了抿唇,决然道:“我要去。”   他必须拿到灵虚剑。   还有火灵晶。 第27章   随着仙舟升空,天玄山连绵的山峰和金碧的殿宇尽收眼底。阵法隔绝了高空中的凛风,林清和其他弟子一起趴在仙舟的边缘向下俯瞰,只觉视野开阔,心旷神怡。   原来坐敞篷的飞机是这种感觉。   仙舟在茫茫云海中飞了十日,终于飞到了东南海岛的上空。随着仙舟缓缓下降,穿过了高空浓密的云层,便开始能看到地面上的景物。   辽阔的海水一望无际,只在视野的中心有一座小岛,起初只一个黑点般大小,慢慢越来越大,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岛上起伏平缓的山脉、大片翠绿的植被、金黄色的沙滩以及周围碧蓝的海水……   还有岛上悬停着的各色飞行法器,星星点点的人。   “天玄的人到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中寂静了一瞬,随即立刻变得骚动起来,站在地上的人一股脑朝天玄的仙舟奔了过来,原本在飞行法器中没有下来的人此刻也纷纷下了法器,迎向仙舟。   仙舟还未停稳,人潮就拥了过来,各个都挥舞着手臂尖声呐喊着什么,一脸的狂热。   场面堪比大型的粉丝接机现场。   林清一脸懵逼,这……这就是天下第一仙门的排场吗?   恐怖如斯。   带队的周景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丝毫不慌。他老母鸡护崽一般张开双臂挡在师弟们的身前,一边护着他们下船,一边对周围的人喊道:“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下船的时候林清可算听到他们在喊什么了。   原来都是在自报家门。   “在下雪松谷的赵涵,还请天玄宗的师兄们照顾一二。”   “天玄的师兄们近来可好?我是寒水派的……别挤我!我是寒水派的宋朝阳!宋朝阳!”   混乱中林清蓦地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一个脸圆圆的少年抓着他袖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是天山派的陈闻川,若进了秘境被分到了同一处,小师兄千万记得带带我啊!带带我!”   因为太过用力,脸都憋红了。   周景胜护送着他们一路到达一群人人背负长剑、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修者旁,追过来的那些人被这群人气势所慑,终于悻悻退去了。   为首的人对着周景胜一拱手,笑道:“贵宗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周景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裴师兄说笑了。”   说着便向师弟们介绍:“这位是青山剑派的裴越,裴师兄。”   两派人纷纷相互见礼。   天玄宗和青山剑派、千机门等门派历来交好,周景胜和青山剑派此次带队的裴越更是多年好友,因此过来打招呼。   青山剑派以剑修居多,而剑修一般战力强,脾气还不怎么样。这么一群剑修聚在一起,生人勿近的凛然气场把追过来的那群人都吓退了。   周景胜和裴越还在叙旧,林清悄声问潘咏思:“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们天玄宗这么有排面的?”   潘咏思同样悄声回他:“倒也不是。灵虚秘境内很凶险你知道吧?一些小门派的人实力不强,侥幸获得了灵虚秘境的通行玉符,不进吧,暴殄天物;进吧,九死一生。”   林清闻言点了点头。   灵虚秘境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除了筑基期的限制外,还得手持通行玉符才能进入。通行玉符大部分掌握在几个大的宗门手里,只有少量分散在几个小门派以及散修手中。   富贵险中求,灵虚秘境对他们来说固然风险很大,但若能或者带出去一两株灵草宝物,却是受益无穷。   只是这和天玄有什么关系?   潘咏思一脸的骄傲:“近百年来,我们天玄宗全须全尾出秘境的能有十之八`九,所以他们就都想和我们一起组队咯。”   懂了,抱大腿。   林清道:“这么说,我们天玄的实力比其他宗门强出好多。”   “倒也不是。”潘咏思一脸的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浩气宗、青山剑派、千机门的实力也不差,但是我们天玄弟子的运气似乎更胜一筹?里边的兽基本不会主动攻击天玄弟子,所以跟我们一起走很有安全感。”   咦?主角的主角光环还能扩散到整个门派?   不过……潘咏思连续两个“倒也不是”,倒是很得他师父严时渊“非也非也”的真传。   林清正感到一言难尽,忽见潘咏思双目直直地看向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林清发现在这一群衣着朴素、满目青灰的剑修中,竟有一抹粉色。   一名粉衣少女背负了一把细长的银剑,此刻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林清听见身旁的潘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女粉雕玉琢,眉眼弯弯。她的眼珠儿是深褐色,发着亮光,但很难将之比作水晶、琉璃之类。那质地像她整个人一样,温温软软的。在她的目光中,人便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温水里,心情舒缓而放松。   林清能理解潘咏思吸气的原因。天玄宗也有女修,不过都是像云荼长老一样的暴脾气,一言不合揍得你吱哇乱叫,哪儿见过这么温婉的小姑娘。   尤其在周围一众高大威猛的男剑修的衬托下,更显娇俏。   但林清直觉不对。   这不像一个剑修的做派。   周景胜和裴越叙完了话,带着他们继续往前,拜访千机门众人。   千机门的人皆身穿广袖道袍,道袍左黑右白,两种颜色在背后交汇,形成了一个圆,正是太极八卦的图案。   此次灵虚秘境现世的地点正是由他们这一门派中的长辈卜算出来的。   千机门带队的师兄名叫纪云白,周景胜和他没那么熟识,两派弟子相互见礼之后便无话可说。   周景胜带着他们离开之际,林清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过去,便见一位少年目光正随着自己而动。   这少年五官精致,细长的眼梢向上斜飞,看起来略有些轻佻,只是一双眸子却极为深邃,灿若寒星,冲淡了这种轻佻的感觉。   他也穿着千机门的八卦道袍,人却若有若无地游离于千机门的队伍之外,其他人也像是刻意和其保持着距离。   林清和他擦肩而过时对他笑了笑,那少年微微一怔,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也有其他门派前来天玄宗这里拜访见礼,无论门派大小、前来之人修为如何,周景胜一律以礼相待,举止得宜。   林清感慨,怪不得云荼长老喜欢让周师兄带队,确实也是个社交达人啊。   “哼,装腔作势,真拿自己当天下第一大宗门了?”   忽然一道语带不屑的声音传来。   距离天玄众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队杏黄衣衫的门派,一行二十余人,冷眼看天玄这边的喧闹。这些人各个都修为不弱,看来也是大宗门的弟子,却无人上前与他们寒暄,就连周景胜也有意无意绕过了他们。   此时出声讥讽的正是其中一名黄衣男子。他声音不小,显然这句话是有意说给天玄的人听。   天玄众人闻言顿时纷纷怒道:   “少阴阳怪气!”   “你说谁装腔作势!”   “我看你们浩气宗才是装腔作势!”   对方也不甘示弱,回骂了过来,眼看有从骂战向打架升级的趋势。   周景胜头痛地捏了捏鼻梁,先沉声约束了门下师弟,又蹙眉看向对方领头之人,道:“赵铭,管好你们的人。”   被称作赵铭的人是浩气宗这次领队的人,他原本正面容不善地抱臂旁观这场闹剧,听到周景胜的话后眉毛一挑,就要发作,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眼神在师弟中一一扫过,浩气宗众人顿时噤声。   冲突是没升级,只是天玄众人仍气呼呼的,回仙舟的路上,林清问潘咏思:“这浩气宗跟我们天玄有过节?”   不待潘咏思说话,旁边就有师兄开口:“过节大了去了!”   “处处跟我们过不去,简直有病!”   “浩气宗那点气量。”   林清闻言吓了一跳,情况好像很严重。   周景胜哭笑不得,和林清解释道:“浩气宗是和我们有些不对付,过节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仙舟一侧的船舷打开,垂在地上便是阶梯。说话间众人已经上了仙舟,船舷重新合拢,大家也不着急回各自房间,而是停在了此处听周景胜继续说。   “现在修仙界称天玄宗为天下第一大宗门,但在百余年前还不是如此,那时浩气宗才是实力最强的门派,天玄勉强屈居第二。”   “但是掌门接任天玄宗之后,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成了同辈中修为最高的人。又兼整肃门风、训练弟子……种种手段之后,拜入天玄的优质弟子越来越多,实力上便压制住了浩气宗。尤其是近几次的灵虚盛会,天玄弟子生还几率比浩气宗大不少,他们便处处找茬。”   了解原委的师兄们道:“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不必理会。”   噢,无能狂怒。   周景胜又道:“秘境里遇到了还是要小心。”   这里只有林清和潘咏思是新人,这话是对他们说的,于是二人便点了点头。   谈话结束,众人散去。   入夜,潘咏思正要去敲林清的房门,门却突然自己开了。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难得来到新环境,当然是得好好逛逛啊。   夜晚风平浪静,月光洒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如同铺了一层璀璨的碎钻。腥咸的海风扑面,湿湿的,柔柔的,别有一种风情。   显然不止是他们有这种闲情雅致。   海边的几块大石旁丛生了几棵高树,宽大的枝叶遮挡了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   大石后传来几声油腻的调笑: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哪儿啊?”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来跟我们一块玩啊。”   随后便是一道柔弱的女声:“你们不要过来……”   竟还有这种事?!   潘咏思和林清对视一眼,立马走过去。   满月的清辉下,几个不知何门何派的男弟子包围着一个粉衣少女,那少女低垂着头,五根手指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剑,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非常无助。   正是白天他们在青山剑派处见过的那名粉衣女修。   眼见一个男弟子伸手就要碰到少女的肩膀。   这还得了?   潘咏思义愤填膺,撸起自己的袖子就要上前去阻止那群人,下一瞬,少女抬起头来。   “咔——”   粉嫩少女细瘦白皙的柔荑轻轻搭上了那人的手臂,极为利落地一握一拧,那人手臂就断了,软软地垂落下来。紧接着裙摆飞扬,如半空中骤然升起一团粉雾,少女飞起一脚揣向他胸口,把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在水里。   “咔。”   潘咏思的心里也有一道细微的声响。   那是他的梦破碎的声音。   少女剑未出鞘,连番的拳打脚踢。随着她狠狠一脚踹在最后一人裆`部,那人痛苦地倒地,哀嚎不止,围着她的所有人都已尽数倒下了。   少女脸上还带着方才运动留下的晕红,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发丝和衣衫,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声音仍是柔柔弱弱的:“警告过你们不要过来了,非不听。”   忽然,她目光转到目瞪口呆的林清和潘咏思身上,杏眼澄澈,声如幼莺:“看够了没有?再看挖掉你们狗眼!”   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潘咏思忙不迭地拉着林清逃回了仙舟。   也许是那晚受到了惊吓,之后的几天,潘咏思再也没有林清出过门。   很快到了秘境开启之日,海岛正中心的位置凭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圆洞,圆洞不过一指厚,从两边看,内里皆是一团黑暗的虚空。洞边勾勒着一圈莹白的光辉,光点源源不断地散逸出来,汇入洞中的虚空。   这就是灵虚秘境的入口。   入口正好出现在天玄众人面前,周景胜正待率师弟们走进,冷不防有人撞了过来。   “凭什么你们先进?”   浩气宗一干人冲散了天玄的队形,之前出言嘲讽的那人再次挑衅地看着他们。   如今所有人都齐聚在秘境入口处,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这边,周景胜大局为重,不愿和浩气宗的人在这种小事上争执不休,便好脾气地道:“你们先请。”   那人冷哼了一声,转脸又换了副表情,恭恭敬敬请他们的师兄赵铭先行。   赵铭扫了天玄众人一眼,随后跨入秘境中。   潘咏思对着林清嘀嘀咕咕,语气中满是对浩气宗的不屑:“这也要争个先后?”   灵虚秘境内部极大,进入洞口后会随机进入秘境中某一位置,碰上谁,或者说碰上什么,全凭运气。因此倒也不必分什么先后。   林清没有说话。   他还在回想赵铭最后看他们的那个眼神,不是得意也不是轻蔑,而像是森冷的、丝丝吐着信子的蛇,总之让人极不舒服。   潘咏思用胳膊轻轻杵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进秘境了。”   林清收回思绪:“嗯。”   那圆洞看起来极薄,内里的虚空却十分绵长,向后看是进来时的洞口,尚能看到岛上的景色和陆续进入的修者;向前看则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无边无际,由黑洞边缘散入虚空的光点漂浮在四周,如同夜空中璀璨闪耀的星河。   再向前走一阵,便看到前方一个光点越变越大,慢慢从中透出其他颜色来,原来是虚空的出口。   出了虚空,林清脚下是一片突出的石崖,崖下是莽莽山林,一眼望不到头。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崖底约有五层楼高,往前没路,往后是来时的虚空。   难道要跳下去吗?   林清有些为难。   踟蹰了一阵,洞口处又陆续出来两人。其中一个圆脸的少年一见林清便激动了:“小师兄!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我吗?”   说着又要去拉林清的袖子。   忽然刮来一阵清风,把林清的袖子吹得微微歪斜,少年竟未抓中。   他虽有些奇怪,但并未在意,兴奋地跟另外一人科普:“这是天玄宗的师兄,我们今日撞大运了!”   “哦,是你。”   这人林清有印象,说让带带他的那个,天山派的陈闻川。   “可是他也是筑基初期……”另外一人似有些迟疑,被陈闻川偷偷用胳膊捅了捅,便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不用他说完,林清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灵虚秘境对进入者的要求是筑基期,而林清是筑基初期,修为和另外两人几无差别,在秘境中都排在底层。   但陈闻川明显是迷信传闻之人,在他眼里,天玄人在灵虚秘境中就是“运气”的代名词,因此对林清深信不疑。他兴奋过后,也很快发觉了目前的处境,似乎只有跳下去一条路,于是充满希冀地看着林清。   林清倒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按说自己有主角光环,跳崖是不可能摔死的。而且还有修为傍身,怎么也能缓冲一二,摔残疾应该也不至于。   林清闭着眼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忽来一阵微风拂面,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   林清猝然睁眼,环视四周。左右无人,陈闻川和另外一人站得远远的,还在殷殷地看着他。   林清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陈闻川和那人对脸茫然:“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我没听到。”   奇怪,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林清纳闷地蹙了蹙眉,索性不管什么声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并没有坠落感,一股轻飘飘的气流托着他,缓缓下降,林清稳稳地落在地上。   比滑滑梯还要柔和。   林清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冲着陈闻川两人挥手,喊道:“跳下来吧!没事!”   陈闻川两人也看到了林清缓缓落地的情景,心里一喜,庆幸自己遇到了天玄宗的人,果然运气很好。   然后双双跳了下来。   “啊——”   “咔嚓——”   “啪——”   “啊”是两人跳下来时过快的速度吓得他们忍不住尖叫,“咔嚓”是他们下落的过程中不断砸到树枝,“啪”是终于坠到了地上。   两人跳下来的位置与林清隔了段距离,林清远远地看着两人自由落体,吓了一跳,便往那边赶边问:“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陈闻川从地上抬起灰扑扑的脸。   他往下跳的时候提了一口气劲,再加上树枝的缓冲,并无大碍。只是腰、腿和胳膊在树枝上一顿冲撞,最后又砸在地上,摔得不轻。 第28章   两方落地之处相隔不远,林清很快找到他们,担忧道:“怎么样?”   陈闻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没事没事,你放心,没摔着。”   林清回头望了望山崖,心里纳闷:那股气流怎么回事?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的。   不过不重要,反正已经下来了。   林清对陈闻川二人道:“你们确定要跟我一道走?我要去秘境的中心区域。”   手上的《仙途》只讲了灵虚秘境的设定,没说主角具体是怎么获得秘境传承的。依林清的猜测,无非就是斩杀几个无人能敌的兽啦,破解几个无人能解的机关阵法啦,自然就能引起秘境之主的注意,获得他的认可,再获得他的传承。   而他们一开始进入秘境时虽然散落各处,但都在秘境的外围。外围的灵草宝物品阶普遍偏低,越往里走越高,而相应的,守护兽的品阶也越高、越危险。   至于无人能敌的兽自己打不打得过,无人能解的阵法自己解不解得开,林清倒是从未怀疑过。   陈闻川和另外一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和林清结伴同行便是因为自身实力不济,想通过结盟应对未知的危险。   不然的话,各自搜索找到的宝物不是更多么?   而林清的目标竟然是危险重重的中心区域!   陈闻川既不愿放弃林清这个“大腿”,又不想冒险进入中心区,便不好意思道:“可否让我们和你同行一段路,等快进中心区的时候再分开?”   另外一人却是不愿再跟他们一路了。   林清倒是无所谓:“好啊,随你们。”   山林中青色的雾气弥漫,古树森森,遮天蔽日。   两人已行了一段路,途中发现了几株玄阶灵草,林清也不需要,便全给了陈闻川。   陈闻川如获至宝,感激不尽。玄阶灵草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玄阶的灵草。   他心里感慨:得亏我和天玄的人一块走了,不然能不能发现灵草都两说呢。   林清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闻川一阵紧张:莫非有兽出没?   林清低下头,慢慢移开左脚。   一块石头埋在湿润松软的泥土里,被林清的靴底这么一擦,露出一角晶莹的火红色。   方才就是这东西硌了他脚。   林清蹲下身,手指捏着那个小角轻轻一扳,周围的泥土便松动了,五指用力向上一提,一块巴掌大的红色石头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闻川原本紧张地屏息看着,待见到红石中血线一样的纹路,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叫道:“地阶火灵石!”   林清:“??”   林清一脸懵逼地五指倒拎着那块石头,不知所措。   怎么好端端走着还能平地踩到地阶宝物呢。   陈闻川还在震惊:“火系法器上若嵌了这种灵石,威力能增加一倍!”   林清:“哦。”   虽然自己不怎么用法器,但练的是火系功法啊,说不定会用得上。林清把石头放进自己储物袋。   陈闻川眼巴巴看着,又是艳羡又是酸。   虽然很艳羡,但是没脸开口去要去分。一来火灵石也没法分,二来毕竟是人家发现的。   原来地下也有宝物啊,倒是不能只把眼光放在灵草上了。   两人继续前行,陈闻川恨不得把眼睛贴到地上。   可惜并无所获。   又行了一段路,林清停下脚步,一手扶着生满了湿滑绿苔的苍老树干,另一只手随手拂开古树上倒垂下来的几条藤蔓。   陈闻川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什么?”   林清:“……没,我看看路。”   这地方林木茂密,浓荫蔽日,视线十分受阻,他担心走错方向。   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林清拂开,片刻后又来。   林清不耐烦地抬头。枝叶的缝隙间漏进来斑驳细碎的日光,晃动的光影中,他发现那正是树上倒垂下来的一截枝蔓。   似乎与其他枝蔓有所不同。   普通枝蔓无一不是翠绿,这枝却白绒绒的,并散发出淡淡的白气,如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   林清觉得可爱,顺手将其折下。   “啊!!”   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林清一跳。陈闻川不敢置信般,颤抖地指着林清手中的枝蔓:“这……这是玄灵枝!”   林清:“啊?”   玄灵枝他倒听潘咏思说过,说是炼制成玄灵丹后能让他瞬间提升一个小境界,对他修炼大有裨益。   嗯,回去找余燃长老帮忙炼丹。   林清把玄灵枝揣进储物袋中,同时心想:潘咏思说得不错,灵虚秘境确实遍地宝物,各种奇珍随处可见。   简直比某些点击就送、简单粗暴的页游还夸张。   可林清仍不大开心。   一路走到现在,异宝是收获了不少,可机关阵法、厉害兽一个也没碰到。   两个人一齐抬头向上看。   陈闻川是想看看树上还有没有玄灵枝——这东西只有末端一小节可以用来炼丹,其余部分没用,所以被林清折过的那枝不用再看了,但保不齐这棵树上缠着其他的玄灵枝呢?   林清则是郁闷望天。   身旁这棵古树生得极高,树干苍劲挺拔,枝叶繁茂,一眼望不到顶部。   他心中一动,既然在树下视线受阻,不如登高远望,看能不能发现兽的踪迹。   于是对陈闻川道:“你在此稍等,我上去探探路。”   林清飞身上树,踏着树枝不断向上纵跃,直至来到最顶端的树枝。   视线霍然开朗。   原来已经到了傍晚,东半边的天空晦暗不明,颜色往西渐亮,变为灰白、昏黄、橘红,最西的天际是极致的红,色彩浓郁且纯粹,像一团火焰,将漫天云彩都点燃。   到了天地相接处,颜色又陡然一转,变作深深浅浅的绿。   那是林清脚下的这片深林。   长风从天尽头吹来,山林翻涌起一波波碧色的海浪,潮湿和窒闷一扫而空。   风声飒飒,树叶轻响。林清背倚着一根横斜的树枝,闭着眼感受山风。落日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脸上,映得他脸庞如暖玉一般。睫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嘴角微翘,带着一点惬意的笑容。   顶上一片叶子打着旋轻轻飘落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不偏不倚停在了林清翘起来的嘴角上。   林清忽觉唇上落了东西,又轻又痒,酥酥麻麻。他下意识地一咬唇,便咬到了一片薄薄的树叶。   叶子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微微的苦涩。   林清半含着那片叶子,微微一怔,错愕地眨了眨眼。   他启唇去吹,碧绿的叶子如蝴蝶般流连着,翻翻卷卷落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中。   还挺黏人。   他觉得有趣,用手指拈起来正要拿到眼前细看,底下传来陈闻川的呼喊:“林师兄,怎么样啊?”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向着这棵大树奔来。   林清神色一凛,立刻丢了手中树叶,飞身下树,对陈闻川道:“有人。”   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越来越近,一个黄衣男子慌里慌张地从西边奔了过来,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时不时神色紧张向身后张望一眼。   确认身后没有动静,那人面上刚一缓,面前突然落下一道白影,吓得他脸色一变。   因为不明情况,林清便带着陈闻川先藏在了树后,此刻现身方才看到这人竟是浩气宗的,而且是带头出言挑衅的那人,不由微微一愣。   黄衣男子见这道白影是天玄的人,面上十分不好看。   冤家路窄。   不过人已经拦下了,该问的还是得问。林清微微一笑,释放善意:“请问,前方发生什么事了?”   黄衣男子目光闪动了两下,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不过有兽吃人罢了。”   “兽?”   “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惊喜那个是林清说的,惧怕的那个是陈闻川说的。   黄衣男子还啧啧了两声,“很凶猛的兽,吃了不少人呢,一地的残尸。”他盯着林清,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殊无笑意,满是恶毒:“还有天玄的人。”   林清乍闻此言,脑子里“轰”的一声,如炸响一道惊雷,他一把抓着黄衣男子的手臂,急道:“是谁?他死了?”   黄衣男子被攥得生疼。他微一蹙眉,挣脱了林清的桎梏,可看到林清焦急的表情,又觉得十分享受,故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才道:“没死呢,不过也快了。”   林清心乱如麻,浩气宗和天玄不对付,这话未必是真。   可万一是真的呢?   他顾不得其他,足尖一点便发力向前奔了过去。   陈闻川原本听说“兽吃人”,吓得够呛,可此刻看林清不退反进,不由“哎”了一声,跟了上去。   黄衣男子看着两人背影逐渐消失在丛林中,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容。   林清身法极快,纵跃间几乎连成白色的幻影。陈闻川好不容易追上去,发现林清已经停了下来。   陈闻川目睹了浩气宗和天玄宗的争端,知道刚才那个黄衣男子不怀好意,想劝他:“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你根本就不必去;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师兄都打不过的兽,你也打不过啊。”   想让他打消靠近的念头。   林清却对他“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然后轻声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血腥气?”   陈闻川用力嗅了两下,皱眉道:“什么血腥气?没闻到。”   因为晕血的毛病,林清对血腥气比常人敏感许多。此时林间就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气息极其微弱,却已经能让他感觉到不舒服了。   林清抿着唇,向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路。   越来越浓了,铁锈般令人干呕的甜腐气息已经充斥鼻端,林清强忍不适,目光在林中搜寻。   “看那里!”   陈闻川突然出声。   黄昏日暮时分,天光晦暗,林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模糊看到一小截细细的干枯木桩。   血腥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林清又仔细地看了两眼,忽然脑子里“轰”的一声,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不是木桩,而是一截断腿,脚上还穿着靴子,端端正正地立在地上,远远看去便如一截树被砍断后留在地上的木桩。   会是谁的腿?   林清脑海里一一略过潘咏思、周景胜,以及其他师兄的脸,每一个都如此生动,如此鲜活。可这张脸此刻却进了兽的肚子,只留下一条断腿。   他几乎要冲上去看那是不是某个师兄的残肢,但理智又生生地把他钉在了原地。   林清前所未有地觉得晕血是个如此让人生恨的毛病。他闭了闭眼,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对陈闻川道:“陈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那只……靴上,是不是有天玄的标识?”   陈闻川乍见断腿,也是吓得四肢发软。   不过他的惊吓和林清不一样,整个天山派只有他一人来了灵虚秘境,倒不用担心是自己的师兄弟遇害;修仙界打打杀杀乃是常事,尸骸残肢也吓不到他。他不过是知道浩气宗那人口中的兽是真,害怕它还留在附近罢了。   陈闻川瞧林清脸色发白,心下不忍,便走到那断腿附近,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回来对林清道:“放心,不是天玄的人。”   林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才发觉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闻川也跟着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浩气宗的诓你呢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隐约传来了一声兽类的怒吼。   陈闻川笑容僵在脸上,面色骤然紧绷,嘴唇失了血色,哆哆嗦嗦地对林清道:“……兽!”   林清心底一沉:兽竟还在前边,也许黄衣男子口中提到的天玄的人……也在前边。   陈闻川却无论如何不敢向前走了。   林清便道:“好,你在这里等我。待我杀了那兽再喊你过来。”   陈闻川:“……啊?”   他呆滞道:“你?一个人?去杀兽?”   便在此时,一个黑衣的女子从林间蹿出,她发丝衣衫皆乱,狼狈不堪,仓惶逃命。   陈闻川堪堪拦住她,问道:“前边是什么兽?”   黑衣女子看了陈闻川和林清一眼,见这两个少年大有往里闯的意思,不忍他们送死,便好心道:“这可不是普通兽,而是六阶兽。它爪子有毒,不少人着了它的道,我劝你们不要去。”   林清忙又问:“你可曾在那里见到天玄的人?”   黑衣女子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她向身后看了一眼,飞快道:“死了很多人了,不想送死就快走。”   说完也不管两人反应如何,快速离去了。   一面之缘,她言尽于此。   “妈呀,六阶!”陈闻川吓得两眼发直。   林清心里也在默念:六阶。当时他和周师兄下山遇到的焱狱,也不过是四阶兽。   见林清仍提了剑往里走,陈闻川拉住他:“里边没有天玄的人,你还要去?”   林清点了下头:“没有天玄的人,也还有其他人,我还要去。”   何况他原本就计划寻找高阶兽并斩杀,现在断无放过的道理。   陈闻川肃然道:“那我等你回来。”   ……   越往前走,兽的吼叫声越清晰可闻。林清听出那是狼啸,远远地还能看到黑色的身影在林中一闪而过,速度快逾闪电。   路边的残骸也越来越多,林清受不住,解下了发带正打算蒙住双眼,便看到手心有白光疯狂闪烁着,不禁愕然:“怎么回事?”   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点开手心的《仙途》,发现并无异常之处,内容也没有更新。   是提示……还是示警?   兽已近在眼前,啸声震彻山林。林清心里一横,手中发带覆上双目,灵识外放,一步步走了过去。   各门派的修者被宝物吸引,相继来到此处,不慎惊醒了守护宝物的兽,众人不敌,四散奔逃。   狼狈逃窜的人与林清擦肩而过,有人停下来,错愕地看着这个逆着人流坚定向前走的人。他手里倒提着一柄剑,剑意一路暴涨,剑尖隐没在地上的草丛中,偶尔闪过一丝寒芒。   到了林地中一处草木倾颓、较为开阔的地方,林清外放的灵识捕捉到兽身上发出的黑雾一般的魔气,终于窥见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魔狼,身长足有几丈,背上毛发如倒刺般根根直竖,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林间穿梭,露着尖利的獠牙,紧紧追咬着一个人不放。   眼见那人就要被追上,林清当即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手中长剑一挥,逼退了魔狼。   魔狼对着林清怒吼了一声,音浪破空而来,震耳欲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天色渐晚,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黑暗中,一双血红的双目闪着幽暗嗜血的光芒,魔狼凶狠地盯着林清,缓缓逼近。   林清握剑的五指紧了紧,全神贯注,摆好进攻的姿势。   气氛紧张到极致,一触即发。   林清不为抵御,意在斩杀,因此率先发难。他神色一厉,手中凡铁也发出雪亮的剑芒,森冷的寒光暴涨,幻出一把巨剑的模样,直直向着魔狼斩去。   他自忖出剑够快,即便魔狼扛住了这一剑,那也是它皮糙肉厚,自己剑气不足的缘故。   然而魔狼并没有硬扛,它躲开了。巨大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灵活地向旁一闪,便躲开了林清剑光笼罩的范围。   林清目瞪口呆。   他灵识“看”得清楚,魔狼躲开的那一瞬,张开的四肢与身躯之间竟出现了一层肉膜相连,便如蝙蝠的翅膀。   怪不得这魔狼行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原来是会飞的。   魔狼躲开剑芒后没有停,四肢发力,向着林清横冲直撞而来。   魔狼未到,血腥气已经扑面而来,林清闻之欲呕,当下足尖一点,身子飘飞而起,一跃到了魔狼的上方,同时手中聚起一个火球,砸向魔狼背部。   “轰!”   火球点燃了魔狼身上的毛发,它凄厉地痛嚎了一声,在地上不断翻滚,腾起草屑狼烟无数,才终于将火熄灭。   林清心里一喜:火攻有用!   魔狼身上犹带着斑斑烧焦地痕迹,它拱起脊背愤怒地嚎叫了一声,身子一甩,背上根根倒刺般的毛发竟像箭一般射向了林清。   林清蓦地睁大了双眼,瞳孔中尖锐的寒光越来越近。   一般的狼不是爪撕齿咬吗,这只狼怎么回事!   顾不得腹诽,林清催动身上真元,手中的长剑骤然燃起熊熊烈火。他不避反进,举着长剑迎向铺天盖地而来的锋锐狼毫。   狼毫再锋锐、劲力再强也只是毛发,距离林清手中的火剑一近,便被热焰烧的卷曲起来,无力地落在地上。   林清手掐剑诀,剑光一分为八,在这场箭雨中为林清烧出一条路来。   魔狼呲着尖牙,在空地的另一端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   它原本不屑于向普通的狼一样用爪和牙去攻击,可是在这个人类修士面前,它所能依仗的似乎只有这两样。   它是怕林清手中的火,可是火烧得再快,能快得过他的牙齿吗?只要它拼着被灼伤冲上去,一口咬断林清的脖子,活下来的就是它!   魔狼身上焦躁的气息渐去,它眸中闪着森冷的杀意,紧盯着林清一步步逼了过去,盘算着怎么两爪迅速按住林清注入毒液,让他无力动弹,再亮出獠牙,一口咬断他脆弱的脖颈。   林清不知魔狼心中所想,他手执火剑,挽了个剑花,熊熊烈焰在他手中温驯得如一只灵宠。据那黑衣女子所说,魔狼爪上有毒。   嗯,得找个机会切断它爪子。   然而魔狼却突地停住了脚步。   它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惊疑不定地收了尖牙利爪,浑身的气势一敛,逡巡着向后倒退了一小步。   林清心中虽觉奇怪,却依然戒备着,没有放松。   下一瞬,这只凶残巨大的魔狼像小狗一般发出了一声呜咽,两股战战,畏惧又讨好地冲林清摇了摇尾巴。   严阵以待、战意炽烈的林清愣住了,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方才还杀得难解难分的凶恶魔狼突然冲着对手摇尾巴!   林清:“……”   这难道是它用来迷惑敌人的什么把戏?   魔狼见林清似乎无动于衷,惧怕般瑟缩了一下,又跑到一处岩石之后,衔来自己守护的宝贝,低头放在地上,献给林清。   它放在地上的是一截玄灵枝。   林清面露茫然之色。   他在树上随手一拽,发现的玄灵枝都是千年的,这只六阶兽守着的居然一小截五百年的玄灵枝。   林清觉得这头魔狼可能脑子不太灵光。   魔狼放下玄灵枝,又用鼻尖顶着向前推了推,示意林清收下。   林清傻了才收。   谁都能看出这兽现在很不对劲。   一人一兽僵持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魔狼似乎被无形的威压笼罩着,身体越来越紧绷。它又不安地呜咽了两声,看着林清的目光带着祈求。   林清不为所动。毕竟这是个吃了很多人的兽,死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师兄。即便魔狼真的是想要握手言和,他也无法接受。   魔狼满目惊惧,凄惶地哆嗦了下,突然转身往密林深处蹿去。   居然就这么跑了?   林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追过去:“回来!”   “你希望它死?”   什么?谁在说话?   声音似乎来自天外,渺远如幻觉。然而就在林清愣神的功夫,代表魔狼的黑色雾气突然变得氤氲模糊,如滴入河水中的一滴墨,很快消散不见了。   四周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   林清惊诧地一把摘掉发带,看向魔狼消失的地方。   没有尸体,没有任何痕迹。   难道其实魔狼已经走远了?毕竟刚才他蒙着双眼,灵识看不清楚也是正常。   可是他听到的那句话呢?真的是幻觉吗?   ……   殿宇高阔,一盏盏长生灯在弥漫的青烟中发出幽微的光芒,如脆弱的生命之火。   每盏长生灯的底部都坠着一个玉牌,写着“林清”二字的玉牌前,白衣的林玄尘久久地伫立着。   这是林清的魂灯,里边有他一丝神魂。   余燃无法做到的事,他可以。   ……   陈闻川虽不敢靠近兽,但一直在外听着里边动静。一开始还时不时有狼的厉啸声传来,过了会儿突然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他脑子一激,吞了吞口水:结束了?   那……是兽死了,还是林清死了?   陈闻川踌躇再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林清,打算过去看个究竟。   他小心地靠近那片区域,矮身藏在一棵大树后,战战兢兢地向里张望。   和魔狼战斗过的空地一片狼藉,地上俯卧着一个人,陈闻川的心猛地一提,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人穿着黑白道袍,不是林清。   他目光在四周巡视,光线晦暗,他眯着眼看了好久,才看到在稍远点的地方,黑魆魆的深林间露出一角白衣。   太好了!林清没死!   林清似乎正在搜寻什么东西。   陈闻川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林师兄,你在找什么?兽呢?”   林清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摇头,缓缓道:“没了。”   他说的“没了”,是真的没了。他和魔狼战斗时全程蒙着眼,用灵识“看到”魔狼到了这附近后突然消失不见,原本以为是它跑远了,可是仔细搜索之下才发现,魔狼行动间留下的痕迹确实断在了这里。   这不合常理,那么大一头狼,死了会留下尸体,被烧了也会留下残骸和灰烬,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陈闻川没想那么多,林清说“没了”,再加上附近没有尸体,他便以为林清是击退了兽。   之前林清说“待我杀了那兽再喊你过来”,他还以为是在说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少年,恐怖如斯!   想不出结果,林清索性不再去想,和陈闻川一起回到空地上。   满月初升,暗淡的深林中有了些许微亮。   陈闻川远远地就看到地上有一小截白色的东西,河周围的枯枝败叶格格不入。他快速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激动不已:“哇啊啊啊玄灵枝!”   这并不是长在这里的完整植株,而是被人折下了有用的那截,而且比林清捡到的那截小,显然不是同一枝。   他很快想到,这是兽守护的宝物。   陈闻川如今对林清崇拜不已,根本没想昧下,拿着颠颠地送过去。   林清正在查看地上俯卧那人的伤势,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我已经有一枝了,这个你拿着吧。”   陈闻川倒吸了一口凉气:“给……给我?”   他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真的给我?”   林清点头:“嗯。”   陈闻川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喜滋滋地把玄灵枝装进自己储物袋。   “哦,对了,我方才看过外面的那些尸体,没有天玄的人。”   林清动作一顿,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他点了点头,对陈闻川道“多谢”,又接着看地上的那人。他撕下眼罩后匆匆一瞥,只知道这人并不是本门师兄。现在将人翻过来,才发觉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哦,是初来东南海岛时,千机门盯着他看的那个少年。那时他眼带桃花,目光比夜空中的寒星还要熠熠,如今却双眼紧闭,眼下发青,双唇带着不正常的乌紫。   陈闻川也瞧过来:“呀,中毒了啊。”   看样子应该是中了魔狼爪上的毒。   林清手边没有解毒药,又无法放着他不管,正为难间,陈闻川拿出自己的储物袋:“我这里有些解毒的草药。”   灵草是今天早些时候和林清一起发现的,林清没要,全都给了他。陈闻川在储物袋中挑挑拣拣,拣出有解毒功效的那株,摘下几片叶子喂那少年吃下了。   “好啦,应该一会儿就能醒了。”他挠了挠头,“不过兽的毒太厉害,普通灵草解不了,只能暂时抑制毒性蔓延。”   为了照顾中毒的少年,林清和陈闻川就近找了个隐蔽处暂时落脚。   没过一会儿,少年就呻`吟着睁开了双眼。   在场的有两个人,但他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林清,虚弱道:“多谢林师弟救我。”   双眼一眨不眨,目光幽深专注,仿佛眼里只有林清一人。   陈闻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清。   俩人认识?   而且他也给这人草药了,凭什么只谢林清一个人?   在这少年的注视下,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天双方有互相介绍吗?这人知道他姓林,他怎么对对方姓甚名谁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是……”   少年嘴角上扬,泛着潋滟水光的眼睛弯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我叫苏满星。”   林清假装想起来了:“噢噢,苏师兄。你不用谢我。”   苏满星笑了笑,似乎想要站起来,脸色却突然一白,身子晃了两晃。   林清伸手扶了他一下:“苏师兄,你中了魔狼的毒,还是暂时不要动了。”   苏满星似乎对魔狼之毒有所了解,他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毒十分厉害,唯有千叶草能解。”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林清,双手伸出似乎要去握林清的手,目光带着蛊惑:“能麻烦林师弟帮我寻找千叶草……”   他话未说完,周遭空气突然凝结成霜,大地震荡。紧接着夜空中划过一道光芒,雪亮的闪电当头劈下。   “轰——”   饶是苏满星反应迅速,电光火石之间闪身退了一小步,没被天雷正好击中,衣摆却也被炸了个焦黑。   苏满星怔怔地看着砸在脚边的惊雷,惊骇莫名。   天地良心,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搭讪,这也要遭雷劈吗?   林清也吓了一跳,有些戒备地和苏满星拉开了距离。   被雷劈的能是什么好人。 第29章   苏满星见状暗道糟糕。   他承认,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接近林清是有目的的。   苏满星天生卦眼,不用借助工具,仅凭自己一双眼睛就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神赐,亦是诅咒。   在他面前,没有人藏得住自己的秘密;他只不过是描绘自己看到的未来,被看的人却觉得自己的未来被他三言两语所左右。   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就连家人也厌恶他,把他送进千机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千机门所擅长的就是卜算未来之事,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类。然而即便是在千机门中,苏满星的存在也是一个异类,这种近乎逆天的天赋让门中师长器重他却又忌惮他,师兄弟们羡慕他却又排斥他。   旁人害怕他的视线,他又何尝不害怕旁人的视线?恐惧、厌恶、嫉妒、不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自觉游离于众人之外,只把自己当成人世百态的看客,冷眼旁观。   然后命运让他在东南海岛上见到了林清。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对着林清看了又看,林清就是林清,在他身上,苏满星看不到光怪陆离的过去,也看不到令人唏嘘的未来。   林清的这种“不正常”,在他眼里恰恰是唯一的正常人。   也许……林清才能算作他真正的同类。因为这意味着对林清来说,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正常的人。   最初的惊愕和不解过后,便是极度的激动和兴奋,苏满星对林清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可秘境开启前,他绕着天玄宗的仙舟转了四天,连林清的影子都没见到。   从未和人正常相处过的苏满星也不知道怎么去主动上门拜访。   这时,苦学的卜算之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苏满星花了一夜的时间算出林清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便提前来到附近藏了起来,只等时间一到就引出兽。   过不多久,林清果然在这里现身救了他,他再借机和林清同行,林清多半不会拒绝。   计划得很好,执行得也很顺利,眼看事情要成,一道天雷劈碎了一切。   苏满星一急,身上的毒素蔓延速度加快,脸色不禁更白了。   他为了顺利接近林清,以身饲狼,方才是真的中了魔狼的毒。   “看来就连老天也不眷顾我。”苏满星以手掩嘴轻咳一声,然后淡淡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些许凄楚哀愁,“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跟你同行怕是要连累你。方才是我唐突了,你不用管我,留我一人自生自灭就好。”   林清:“……”   林清低头看着自己退了一步的脚,脑子里自动播放一首歌:“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他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渣了。   林清自然不忍心留他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但要说一起上路,还是有些迟疑:“我可以帮你找千叶草……不过你知道千叶草在哪里吗?”   若是千叶草很难找,难道他要一直陪苏满星找到秘境关闭吗?自己无事也就罢了,可他还得闯关打怪兽搞定副本大boss呢。   救助受伤的弱者算展现主角的实力吗?不知道秘境之主会不会被他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打动。   林清陷入沉思。   哪知苏满星忙不迭道:“知道知道,我能算出来。”   林清惊诧不已:“算出来?”   陈闻川也道:“这怎么算?”   苏满星献宝一般将怀中的龟甲、蓍草等卜算道具一股脑掏了出来,展示给林清看:   “这个能卜前途的吉凶祸福,这个能算万物的时间方位,这个能算人一生的命和运……”   他边说边演示,熟练地用蓍草给自己卜了一卦。   他的卦眼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所以想测自己的前途的话,还是需要道具卜算。这一卦本是顺手而为,他原也不在意,可等卦象结果一出来,他不由脸上一黑。   卦象显示,大凶。   偏生林清还在一旁好奇地问:“你算了什么卦?结果怎么样?”   苏满星胡乱地收起昭示着“大凶”的蓍草,含糊道:“没什么。”   他又占了一卦,这次是算千叶草的方位。   “算出来了,千叶草在西南方位,距离我们约有百里,按我现在的脚程,我们半日可达。”   林清看呆了。   好神奇,千机门的人堪比GPS定位系统和导航仪啊。   林清看了陈闻川一眼,深觉他抱错了大腿。求天玄宗的人带干嘛,千机门才是秘境王者。   他不知道的是,千机门并非人人都能如苏满星一般做到这一步的。   林清忽然心中一动,问苏满星:“这个什么都能算吗?”   苏满星很自信:“能。”   林清道:“兽的方位也能算吗?”   “兽?”苏满星起初不解,转念一想,所有高阶的宝物都有兽守护,林清问兽,大约便是问宝物的方位。   于是道:“可以。”   林清闻言双目一亮,抓着苏满星的肩膀高兴道:“那太好了!苏师兄,找到千叶草解毒之后我们继续结伴同行,直到秘境关闭,如何?”   虽说越往中心区域越容易碰到高阶兽,可是中心区域也很大啊,与其凭运气乱转,不如带着这个导航仪。   苏满星求之不得:“好啊。”   冷风平地而起,树上枝叶摇动。苏满星搓了搓胳膊,抱着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气,对林清道:“怎么突然起风了?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林清身负火脉之体,并没有觉得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空中阴云密布,月光被遮挡,林间漆黑一片。   “可能要变天了。刚还打雷呢,估计要下雨了吧。”   天上的阴云愈发浓重,遮挡了月光,黑沉沉的十分可怖,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暗夜里有风吹拂,从枝叶间流泻而过。   斜倚在树下的林清猝然睁眼。   有人。   灵识探了出去,在快要触到躲在树后的那人后又倏地收回。   那人距离他们不远不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显然不是碰巧路过,而是特意跟踪或者监视他们的。   现在那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林清正打算出其不意制住他,就见对面的苏满星也已经醒了,于黑暗中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林清不要动。   林清虽不解,却也按捺住了自己。   苏满星面上不动声色,拢在袖中的手指已悄悄落在地上,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地上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隐隐透出金光。   金光透出的一刹那,苏满星蓦地右脚微微后撤,屈身下蹲,五指张开,一掌按了上去,催动阵法。   与此同时,树后那人脚下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不过比苏满星掌下这个大得多,煌煌金光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他大吃一惊,想要离开金光范围,发现自己已脱身不得,竟被困在了其中。   耀眼的金光也惊醒了陈闻川,他一下子弹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天亮了?”   待看见阵法和被困在阵法中的人时,不由吃了一惊:“咦?是你!”   阵中人身着杏黄衣衫,金光映在他既惊且怒的脸上,正是他们路上碰到过的浩气宗那人。   林清气冲冲走过去,怒道:“你为什么骗我说师兄遇险!”   黄衣男停止了挣动,斜乜了林清一眼,轻飘飘道:“哦?没有吗?兴许是我看错了。”   陈闻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你跟踪我们?”   黄衣男轻嗤了一声:“跟踪你们?我只是碰巧走到这里而已。怎么,这条路是你家的,只有你能走,我就走不得?”   林清冷冷道:“你撒谎。当时你是由西往东走,而我们一直在往西,你怎么会‘碰巧’走到这里?”   黄衣男闻言眼角抽动了下,闭上嘴不再说话。   苏满星盯着黄衣男,幽邃的目光渐渐空茫,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在林清和陈闻川离开后又折返回来、林清对上魔狼时躲在一旁悄悄观战、尾随他们一路到了这里……   林清说得没错,黄衣男确实是在跟踪他们。   苏满星向前逼近一步,威胁道:“你有什么目的?”   黄衣男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苏满星双眼危险地眯起,手上用力,五指向内收拢,困住黄衣男的阵法也跟着缩小,如铜墙铁壁般挤压着他。   黄衣男痛哼了一声,面上有冷汗涔涔而下,却依然没有说话。   倒是硬气。   对方只是跟踪,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下狠手就不合适了。   林清三人也没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教训还是要教训一下的。于是没有解开阵法,打算把他困在此处一段时间,免得他再跟踪。   林清和苏满星要按照卜算出的方向去寻找千叶草,陈闻川与他们道别。   “林师兄,苏师兄,我就不跟着你们继续往前了。”   再往前便是秘境深处最危险的区域,他很有自知之明,能拿到玄灵枝已是意外之喜,他知足了。   陈闻川原本也说过只跟林清同行一段路,接近中心区域的时候就分道扬镳,因此林清没有强留对方,只道:“那你保重。”   苏满星对陈闻川没什么兴趣,懒懒道:“再见。”   辞别陈闻川,林清两人继续向西南方向走。   苏满星一会儿问林清在天玄过得如何,开不开心;一会儿又问林清喜欢吃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一路说说笑笑,完全不像一个身中奇毒的人。   渐渐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天光还未亮,无论远处朦胧的群山还是近处摇曳的树影,全都黑魆魆的。苏满星越行越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不善,气息危险,或许还带着杀意。但是一转头,又什么都看不到。   当真有些发怵。   一片漆黑中,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忽然簌簌抖动起来。   苏满星脊背上猛地窜上来一阵凉意,他伸手拦了林清一下,示意他看灌木丛。   林清也察觉到了,心说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一点不让人安生。   两人神色戒备,小心谨慎地靠了过去。   灌木丛忽然停止了抖动。   林清和苏满星二人屏息凝神。   下一瞬,丛中陡然蹿出一道黑影。林清掌中升起一团火焰,正要向那黑影扔去。黑影一抬头,火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脸。   竟然是潘咏思。   林清呆了一呆,苏满星手上捏着的金符已经要砸到潘咏思的身上。   林清忙伸手去拦:“慢着!”   那道符纸便砸偏了,落在潘咏思身旁轰然爆炸。   一时间,草屑与碎石齐飞,潘咏思共黑夜一色。   “……他是我朋友。”林清后半句这才说完。   “啊?这……”苏满星闻言也呆了一下,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林清看着灰头土脸的潘咏思,十分懵逼:“你躲这里做什么?”   潘咏思看起来比他还懵逼:“我怎么在这里?”   他进入秘境后落到了一处戈壁沙漠中,在漫天黄沙中走了许久,路上不断遇到沙蛇、蝎子,打得艰难又狼狈。方才好不容易打赢一场战斗,脚下坚硬的砂石突然毫无预兆地变得柔软,他猝不及防之下一脚踏进了流沙,越陷越深,怎么都挣扎不出来,还以为要把命交待在这儿了,哪知整个人都陷入流沙后,身边骤然一空,他已出现在灌木丛后。   天地转换,他已经从沙漠到了山林中。   更巧的是,林清也在这里。   简直像是有人专门把他送过来的一样。   潘咏思捏了个除尘术,把身上沾着的沙土、脸上附着的黑灰清理干净后,转向方才差点把自己炸到天上去的苏满星,目光带着敌意:“这是谁?”   林清介绍道:“是千机门的苏满星。苏师兄受伤中了毒,我们去找千叶草解毒。”   潘咏思细看,发现苏满星果然脸色苍白,眼下一团乌青,唇色深紫。   这人还在神色怪异地打量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潘咏思看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邪魅狂狷。   宛如一个黑化了的疯批反派。   潘咏思皱眉:“他自己不能去找吗?”   苏满星像是早就料到潘咏思会这么说,既不吃惊,也不愤怒,只是眉目哀愁地看向林清。   林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艰难地道:“苏师兄中了毒,行动不便。我们两派交好,理应相互扶持。”   关键是,他需要苏满星这个导航仪啊。   潘咏思冷哼一声,方才用符炸他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么,哪儿有半点行动不便的样子。   他不是很想和这个人相互扶持,但既然林清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气氛诡异的三人组重新出发。   如此行了半日,天色转亮,苏满星忽然停下脚步。   “到了。”   林清环顾四周,只觉静悄悄的,与魔狼守护下的玄灵枝所在地完全不同。   苏满星道:“小心,此处有阵法。”   话音刚落,一人从林中倒飞了过来,直直砸向三人,一道雪亮的光芒紧随其后,眼见就要没入那人胸口。 第30章   千钧一发之刻,林清飞身而上,手中长剑翁鸣出鞘,打向那道光。   “铮!”   短促而激昂的交锋声后,光芒被打得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疾射到一旁的树上。   “轰——”   轰然声响中,两人合抱粗的古树从中间断裂,树冠砸在地上,草屑飞溅,烟尘弥漫。   林清出剑、利芒偏转,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直至大树倒地,倒飞的那人才“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湿重衣。   劫后余生,那人不禁一阵后怕,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面前执剑而立的少年抱拳:“多谢相救。”   林清利落地还剑入鞘,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也是一身黑白两色的道袍,不由惊喜道:“你也是千机门的师兄?”   竟遇到了苏满星的同门,这下倒好办了。   那人不解道:“也?”   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好巧啊,陶师兄。”   树丛后转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黑白道袍,脸上带着病态,一双眼睛却仍是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正是苏满星。   陶云眠看到苏满星,脸上神色陡然一变,眼神中满是戒备和敌意,还有淡淡的厌恶:“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满星没有说话,挑眉看向了他身后。   那里,一个复杂而精巧的阵法正徐徐运转,守卫着正中央一株莹绿的小草。   陶云眠回身看向阵法,再转过头时面色十分阴沉:“你也想要千叶草?”   苏满星淡淡道:“不错。”   陶云眠闻言浑身紧绷,似乎对苏满星颇为忌惮:“这是我先发现的。”   苏满星笑了笑:“是么?不过,我看你未必能破解此阵法吧。”   “你!”陶云眠气得面色铁青,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千机门长于卜算、符箓、阵法一类,陶云眠自诩精通阵法,哪知竟无法破解此阵,方才还险些被阵法反伤。   苏满星必定已经看出他破不了此阵。   可即便他自己破解不了,也不会将千叶草拱手让给苏满星。陶云眠冷哼一声:“那你也休想碰它。”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林清看看陶云眠,又看看苏满星,十分纳闷。   陶云眠和苏满星不是同门吗?苏满星一脸中毒之色,明显急需千叶草解毒,陶云眠怎么死活不肯相让?苏满星站都快站不稳了,说话还夹枪带棒的,嘲讽陶云眠解不开阵法。   同门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怎么办,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林清求助地看向社交小达人潘咏思。   潘咏思也皱着眉,他虽不喜苏满星,这时候却也无法袖手旁观。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苏满星却突然开口了。   他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让步道:“好吧,既然你不让我碰,我不碰就是了。不过,能不能让林师弟试一试?”   苏满星脸上又露出那种虚弱的笑意:“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让我去破阵,我无话可说。可我只剩此一线生机,也不甘就这么放弃。不如让天玄宗的林师弟试一试,看到他也破解不了此阵法,我也就死心了,再无任何怨言,如何?”   陶云眠不吃苏满星扮可怜的那一套,不过这些话倒提醒了他,如今还有外人在场,他若执意不肯相让,万一苏满星因此而死了,传出去对千机门、对他自己的名声都不好。倒不如就按他说的,让天玄宗的林清破解试试,也好堵上其他人的嘴。   而且林清刚出手救过他,他可以恶言恶语拒绝苏满星,却无法对林清说出拒绝的话。   再说了,天玄宗并不以符箓阵法著称,他都破解不开,林清能破解开吗?   如此一想,陶云眠也退了一步:“可以。”   林清本就在寻找斩杀兽、破解机关阵法的机会,当下也不再客气,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阵法。   经过陶云眠时,陶云眠犹豫片刻,还是道:“要小心,解错了会被阵法反伤。”   他的敌意只针对苏满星,对林清倒是抱有好感。   想来方才撞飞陶云眠的那股力量,以及追着他的那道白光就是所谓的“反伤”了。   林清闻言感激地冲陶云眠笑了笑,心说陶云眠看起来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怎么对苏满星敌意这么大?   是苏满星在千机门中混的太差了吗?   怪不得要问自己在天玄宗过得怎么样……林清一阵唏嘘。   片刻间已到了阵法附近,面前的阵法运转如常,无数庞杂的灵流线条般纵横交错,透出细碎而锋利的光芒。林清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其中。   一瞬间,阵法陡然变得强盛,焕出一阵耀目的煌煌金光,把林清整个人包裹其中。林清白皙的脸庞也被映成了肃穆的金色,发丝衣摆无风自动,猎猎飞扬。   破解阵法有两条路,一是用强横的灵力直接将其摧毁,阵法自破;二是操纵自身灵力按照正确的路径在其中游走一遍。而要找出正确的路径,则需经过繁复的计算。   此阵法所蕴之力极高深,以林清现在的修为显然无法破坏,只能老老实实一步步算出解法。   好在他计算能力不错,再加上余燃长老教的破解之法,竟也顺利地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后就被难住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相同的路径,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灵力到底该往哪边走?   林清闭着双眼,眉头越蹙越紧。   管他呢,他是主角,他选哪个,哪个就会是正确的路。   当林清自信地操纵着自己的灵力正要往下走之际,如一阵清风徐徐吹过,有人从背后贴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覆了上来,掌心干燥,修长的手指轻柔而缓慢地划过他腕部和手背的皮肤,将整只手掌都包裹住。   就像划过一阵电流,手背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林清于阵法的罡风中费力地睁眼。   他双手向前微微伸展着,抚触阵法中看不见的灵流。手背上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另外一只手。   背后也没有人。   可是这触感如此真实,以至于即便眼睛告诉他这里没有其他人,林清还是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他感觉有人的位置捞了一把。   自然什么都没捞到。   奇怪,莫非是这阵法有什么古怪?   他这边稍一分心,倾注在阵法中的意识和灵力便有些抽离,阵中灵流陡然又变得凌乱起来。   那只手牵引着他,将混乱的灵流一一稳住。   “专心。”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低又柔,如同情人间的私语。   林清陡然想起来,他跳崖之前也听到了这么个声音,说的是“别怕”,然后他跳崖的时候就被一股气流托住,安全无虞地落了地;   和魔狼对战时,这个声音说“你希望它死?”然后魔狼消失不见,半点痕迹不留。   如醍醐灌顶一般,林清想通了一切:   除了秘境之主,这里还有谁会有这般手段?   原来他一进秘境就已经吸引到秘境之主的注意了。   也是,毕竟他可是主角,跳崖不仅不会死,还会捡到秘籍、被崖底的隐士高手收徒传功的主角啊!   主角光环这么耀眼,NPC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林清越想越对,深以为然。当下也不再乱想些其他的,按照秘境之主的指引,解开了阵法中的最后一环。   周遭在一刹那间变得极静,林清甚至听到了阵法破碎时细微的轻响。   紧接着,“轰——”   无形的气流以阵法为中心向外激荡,金光陡然大盛,几乎变作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等在阵法外的几人也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目。   白光渐渐湮灭,显露出少年如修竹般瘦削挺拔的身形。   他的掌心中躺着一株泛着莹绿光泽的小草。   不过他姿势似有些僵硬,表情也有些困惑。   林清的确有些僵硬,有些困惑。阵法已经解开了,秘境之主却仍在他身后没有离开,手背上的触感仍在,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肌肤相贴,那人微凉的掌心已经变得灼热滚烫,几乎要烧起来。抓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人狂跳的脉搏和奔腾不息的血液。   在林清心中疑惑越来越盛,几乎要忍不住出声询问时,那只手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林清重获自由。他松了口气,拿着千叶草送到苏满星面前。   “给你。”   陶云眠难以置信,震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连他都无法破解的阵法,竟被一个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少年轻易破解了?!   潘咏思倒无多大感觉。他不懂阵法,不知道这个阵法有多厉害,破解这个阵法有多难,只是单纯地为林清的成功感到高兴。   苏满星面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在陶云眠身上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果,一开始就知道林清会顺利破解阵法。   因此他微笑着道了声多谢,便面色平静地接过了千叶草,摘取了一小片叶子。   “千叶草”并非真的有一千片叶子,不过七片八片还是有的。苏满星解毒只用其中一片就够,把剩余的部分又交还给了林清。   林清想了想,又将其送给陶云眠。   他找千叶草只是为了给朋友解毒,现在毒解了,剩下的千叶草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用。   陶云眠看着递到面前的千叶草,一时愣住:“这……”   林清道:“我破阵时看到陶师兄在其中留下的痕迹,多亏这些痕迹的指引,我才顺利解开阵法,这千叶草理应有你的一半。”   陶云眠收下千叶草,心中对林清好感更盛。不过他不愿和苏满星同行,于是和林清做了别,独自上路。   一时间,这里又只剩林清三人。   苏满星忽然一怔,眉心微蹙。   林清以为解毒草药出了什么问题,忙问:“怎么了?”   苏满星道:“有人解开了我的阵法,浩气宗那人脱困了。”   他用来困住那人的阵法也没有多高深,除了被困之人无法自救,其他懂阵法之人都有可能解开。   说不定是有人路过此处帮那人解开了阵法。   不过……这么巧吗?才半日而已。   苏满星吃了千叶草,性命暂时无虞,毒性却非一时半刻能解,仍需打坐调息。三人索性便在此处休整,明日再上路。   月上中天,山林寂寂,苏满星终于睁开了双眼。   潘咏思这些天连番折腾,连个好觉都没睡过,此时已经沉沉睡去,林清却没有打坐,也没有入睡,垂着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苏满星蹭过来与他搭话:“想什么呢?”   林清在想跟踪他的那个浩气宗弟子,又联想到进入秘境前赵铭看过来的眼神,林清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也许……浩气宗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对天玄不利的事情。   可他问过潘咏思,潘咏思并未遇到浩气宗弟子,也没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又或者,浩气宗针对的不是整个天玄,而是他一个人?   那就是私人恩怨?   又不太像……   总之,小心些就是了。   一切都只是猜测,林清便没向苏满星说。他胡乱道:“我在想……呃,离我们最近的兽在哪里。”   既然已经引起秘境之主注意了,他要再接再厉,获得他的认可!   之前林清也说过要找兽,苏满星顺着他的话问:“你要找什么样的兽?”   林清道:“高阶的、厉害的。”   苏满星道:“具体点呢?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若问详细的,林清就不知道了。他只想随便找几只厉害兽打打,秘境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兽,他也不知道。   苏满星说随便可不行,卜算得有所寻之物的名字和样子才可以。   林清闻言有些蔫了。   这个导航仪不能模糊搜索的啊。   苏满星见林清兴致一下降了下来,沉吟片刻,道:“秘境中兽一般都守护在某些宝物旁边,寻到宝物就找到兽了。你有什么要找的宝物么?”   林清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火灵晶!你算算火灵晶在哪里。”   苏满星吃了一惊:“火灵晶是天阶圣物,守护兽一定极难对付。你确定要找火灵晶?是为了修炼?”   火灵晶是火灵石中的精华,极为珍贵,等闲难得一见。   “不是啊。”林清认真道:“我师兄患有寒症,我想送他火灵晶,助他驱寒。”   从未感受过师兄弟情的苏满星闻言都要感动哭了,对林清口中的“师兄”又酸又妒,恨不能立马脱离千机门加入天玄宗,取而代之。   “找找找,我们明天就去找火灵晶。”   到了后半夜,夜风吹动,树影婆娑,一轮孤月高高地挂在轻轻摇动的梢头。   下一瞬,风吹树枝的声响突然止歇,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无形的气流扰动起来,月光荡起涟漪。   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月影中,静静地立在古树最高的枝头。   林玄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好像全天下的光华只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就连背后的月亮都沦为陪衬。   他无声无息地从高处踏下,层层叠叠的衣袖如流云般翻涌着,直到他在林清身旁站定了,衣摆和身上的飘带才缓缓垂落。   林清正靠坐在树枝上沉沉地睡着。   树枝不高,林玄尘站在地上,一垂头就能看到林清微微低垂着的发顶。   林玄尘静静地看了片刻,忍不住靠近了些,缓缓抬起林清的下巴,注视着他的沉睡的脸,轻声问:“你找火灵晶,是为了我吗?”   林清无知无觉,呼吸浅浅,月光照在他脸上,肤色如玉般白皙无瑕。   林玄尘如受到某种蛊惑,清冷的神情下透着几分痴意。他屏住了呼吸,手指颤抖着落在林清的脸上。   指尖的触感温润细腻,美好的触感驱使他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拇指轻轻抚触他眼下的皮肤。   然后往上游移,来到眼睛。   这个人的眼珠漆黑、清亮,总是带着笑意。   可是他想让这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然后是眉毛。   生气的时候、不安的时候,这人的眉毛就会皱起来。   他愿竭尽全力护他终生,让他眉间再无折痕。   ……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这个人,可如今他觉得还不够,想要更多。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顺着挺而精致的鼻子来到林清柔嫩的唇瓣上,力道越来越重,原本淡粉的颜色染作嫣红。   林玄尘目光落在林清的唇上,眸色变深。衣料摩擦声中,他俯下身,双眸微垂,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触感柔软细腻,还带着些微的凉意。   令人战栗的欢愉传遍全身。   林玄尘小心翼翼地吻着林清,一开始还注意控制力道,可随着唇与唇之间的辗转缠绵,呼吸渐热,林玄尘浑身的血液也被烧得沸腾开来。他一手抬高林清的下巴,以便能吻得更深更密实,另一手顺势滑到林清的手腕,在腕侧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抚弄了片刻,又捉住他的手,五指伸展,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林清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他甚至探出舌尖,细致又霸道地描绘着林清的唇瓣,扫过齿列,试图深入……   林清嘤咛一声,发出短促的轻声呻.吟,长睫微颤。   他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唇上酸麻酥痒,眼睛还未完全张开,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林清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见月色清亮,树影幢幢,哪有什么人影。   是在做梦吗? 第31章   火灵晶的位置距离此地较远,林清他们按照卦象指示的方位一路向北而行。   前方横亘着一座绵长高耸的大山,等三人翻过了山脊,才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片冰天雪地之境。   脚下是一片被冻结成冰的辽阔湖面,厚厚的冰层折射着冷冽的日光,呈现出翡翠般透明的蓝绿之色,静谧幽深的湖水在其下缓缓流淌。   潘咏思正站在一块突起的冰丘上四下里张望,忽然目光一凝,喊道:“那里好像有个人!”   林清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一棵巨树拔地而起。枯枝被冰雪覆盖,细小的冰挂垂落,玲珑剔透,犹如玉树上开出的琼花。   树旁的冰层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边碎冰散落,还夹杂着殷红的血迹。   林清的头又开始晕了。   苏满星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潘咏思知道林清见血就晕的毛病,见他面色又开始发白,忙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林清点了点头。   他看到潘咏思走到树旁,扶起歪倒在树旁的一个青衫男子,似乎是帮他止了血,又清了地上血污,才对林清招手道:“快过来!”   林清上前,见那人靠坐在树下,明明已经不省人事了,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剑。他脸色由于失血而变得灰白,腹部被潘咏思用布缠住了,仍有血色隐隐渗出。   好在量不大,林清倒也受得住。   潘咏思摸着下巴道:“你看这人是不是青山剑派的张星淮啊?”   经他这么一说,林清才发现这人衣饰看起来确实像是青山剑派的,面目也有些熟悉。   到东南海岛的第一天,周景胜领着他们和青山剑派的人打过招呼,林清记不住他们派中那么多人,不过既然潘咏思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林清探了探张星淮的脉搏,脉象虽弱,一时倒也无性命之忧。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回血丹,喂张星淮吃下了。   不多时,张星淮睁开了双眼。   “多谢……多谢你们救了我。”他气息仍虚弱,说话断断续续的,“快……快离开……这里。”   “什么?”林清眉头微微蹙起,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蓦然停住了。   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来自地下,沉闷又模糊,听不真切。   潘咏思忽然一指水下,骇然道:“那是什么?”   林清低头去看。   朦胧的冰面下,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贴着他们的脚底缓缓游过。   林清三人看得心头发冷,一时愣怔失语。   下一瞬,冰层裂口处轰然巨响,冰寒的水花带着碎冰迸射而出,飞出十余丈,形成了一堵白色的水墙。   林清仰头看着水墙之后的黑色大蛟,一脸震撼。   好……好大的蛇。   它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而隐在水下的部分还不知道有多长。   三人站在它面前,简直渺小如蝼蚁。   大蛟浑身覆着坚硬的鳞甲,高昂的头颅上长出两角,一双黄褐色的竖瞳闪着爬行动物特有的凶戾阴寒的光,死死地盯着林清三人。   短暂的震撼和惊愕过后,林清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这算是厉害的兽了吧?要能打败它,秘境之主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林清握着剑跃跃欲试:“让我来对付它!”   潘咏思却注意到蛟龙腹下有几处狰狞的伤口,像是新的,还在流着血。   应该是张星淮留下的。   万一林清又晕血怎么办?岂不是很危险?   于是一扯林清:“你带上他们两个去那边等着,我来!”   潘咏思已经挺剑而上,林清只好和苏满星扶着张星淮离得稍远些,以免潘咏思打起来束手束脚。   那边大蛟已经张开了巨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咬向潘咏思。   “铮——”   潘咏思手中的剑砍在大蛟头上,星火四溅,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一剑下去,坚硬的鳞甲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潘咏思目瞪口呆。   大蛟恼怒地甩了甩脑袋,蛟头猛地拔高,嘴一张,几道冰柱挟着劲气飞来。   被潘咏思手忙脚乱地打落了。   他是水土双灵根,擅长水系和土系法术。可这里一来无土可用,二来蛟龙原本就生活在水中,根本就不怕水,于是只能用剑来对付。   可他剑法不精,对付起蛟龙来十分吃力。   眼看潘咏思被蛟龙压着打,狼狈不堪,林清心里焦急。张星淮肯定是无力再战了,苏满星也是中毒新愈,尚未恢复元气。   他正打算过去帮忙,潘咏思注意到这边动静,连连摆手:“不用!你待那儿别动,千万别动!我一个人能行!”   然后就被蛟龙一个甩尾拍到了地上。   林清:“……”   一旁的张星淮虚弱道:“林师弟无需担忧,我此前已给离得最近的同门发了求救信号,应该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林清就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迅若流星地御剑而来,到了近前仍未停,呼啸着冲向大蛟,脚踏灵剑紧贴着它自下而上飞过,刮起一层带着血肉的鳞片。   张星淮挣扎着站起来,激动道:“尹师妹!”   尹如绵闻声转过头。   漫天纷飞的鳞甲中,少女冷肃着一张小脸冲张星淮点了点头:“张师兄。”   正是林清和潘咏思在青山剑派见过的那个粉衣少女。   林清猛地转开头。   那画面太血腥他不敢看。   鳞片被剜之痛让大蛟厉声嘶吼,仰天长啸。庞大的身躯痉挛着扭转翻滚,原先只破了一个缺口的冰层在此巨力下被碾碎,“碦嚓嚓”之声接连响起,冰裂向四面八方蔓延。   尹如绵的身形陡然拔高,双手倒握着剑柄,长剑对准蛟龙大睁的竖瞳从上往下狠狠刺去。   “噗——”   长剑贯穿了大蛟整个上颚,剑尖从它大张的嘴中透出。   “嗷!”   大蛟痛吼了一声,头颅疯狂甩动,猛烈挣扎起来。   尹如绵顺势拔出长剑,身形翻转,来到它前方的颈部。蛟龙颌下的鳞片远不如其他地方坚硬,长剑轻而易举地没了进去,又在尹如绵的力道下一路下滑,直至腹部。   于是大蛟大半个身躯都被剖开了,尚完好的那只竖瞳中最后一丝光芒湮灭,大蛟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冷冷的水花在潘咏思脸上胡乱地拍。   庞然的尸体砸出的巨大水花下,娇俏的粉衣少女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   “搞定。”   轻松得好像不过是砍了个瓜,切了个菜。   林清:“……”   潘咏思:“……”   苏满星:“……”   三人表情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嘴巴大张,一脸呆滞。   唯有张星淮满脸激动地在鼓掌,崇拜道:“师妹好厉害!”   尹如绵没有骄傲。她已经转回身,用手里那柄细剑将大蛟的腹部彻底剖开,取出了一枚流转着璀璨光华的丹。   然后走向原本在和蛟龙对打的潘咏思。   潘咏思看着走过来的粉衣少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一脸的紧张。   尹如绵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问道:“这个,你要吗?”   少女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一枚血淋淋的内丹。   潘咏思害怕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不……不了。”   尹如绵浅浅一笑:“那我就收下啦。”   因为吃了林清的回血丹,张星淮现在的脸色已经好多了。尹如绵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大碍,便问林清:“你们打算去哪儿啊?”   林清道:“我们去找火灵晶。”   尹如绵:“火灵晶啊。你们知道位置吗?”   林清点了点头:“这位是千机门的苏师兄,能卜算出火灵晶具体的方位。”   苏满星冲尹如绵点头致意。   尹如绵:“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潘咏思:“?!”   潘咏思:“不用了吧……”   尹如绵:“越是珍贵的宝物,看守的兽法力就越强。火灵晶是天阶圣物,它的守护兽你们打得过吗?”   潘咏思陷入了迷之沉默。   尹如绵:“你们放心,我不要火灵晶。你们救了我师兄,我只想帮你们出一份力,还了这个情。”   林清张了张口,想说话,看到尹如绵笑眯眯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忽然脊背一寒,就不敢说话了。   于是闭嘴。   完蛋,有尹如绵这个人形杀器在,就完全不会有他表现的机会了啊。   ……   再往前,地势竟有了起伏,好像湖上无端起了大浪,又被瞬间冻结。立起的巨浪足有两人多高,浪头翻卷着垂下,几乎形成一条冰筑甬道。   林清一行人就顺着甬道前行。   “不对劲。”苏满星忽然停下脚步,喃喃说道。   林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两边的冰壁。   冰壁原本平滑,可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些深深的划痕,不像是自然形成,倒像是人为。   越往前划痕越多,壁上布满沟壑与深坑,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倾塌,碎冰散落一地。   林清道:“这里应当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痕迹还在继续延伸,林清估摸着是对战的一方且战且退,战场逐渐转移。   只是不知道恶战是何时发生的,对战双方是谁。甚至……有可能是刚刚发生,人还在前边。   甬道并非笔直,而是有着些微的弧度,这导致他们一时无法看清前方的情况。四人交换了眼神,有默契地一起放轻了脚步,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缓前行。   林清走在最前边,此时突然手臂一横,拦下身后之人。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老实点,别乱动!”   潘咏思几人一凛,止住了脚步,屏息凝神。   前方脚步声杂乱,应当有至少三人。此时林清他们几个距离这伙人极近,只有一面冰墙上凸出的弯弧相隔,未免被发现,便没有放出灵识去探。   窸窣声中,只听另一人阴测测道:“刚才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不继续了?”他冷哼一声,“‘天下第一宗门’?呵,到头来不还是要任我们宰割?”   林清和潘咏思闻言心头一跳:被制住的是天玄的人!   他们当即就要冲出去救人,蓦地被苏满星一边一个抓住了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被抓之人目前没有危险,继续听。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冰墙后又传来一声怒喝。   林清和潘咏思对视一眼,这是方原师兄。   “哼,天玄不是号称在灵虚秘境中折损最少吗?此次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紧接着就是方师兄的一声痛哼。   听到这里,林清和潘咏思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冰墙的另一边,方原师兄被三个杏黄衣衫的男子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正背对着他们,低头将手中绳索捆在方原身上。   又是浩气宗的人!   另外两人见冰墙后蓦地蹿出两个人来,大吃一惊,脸上齐齐变色。林清和潘咏思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出手迅速,一个攻向绑缚方师兄之人,一个趁机将其救出。   浩气宗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林清和潘咏思得手,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就想动手。然而苏满星和尹如绵也紧随在林清两人之后现身,浩气宗一见对面竟有四人之多,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潘咏思扶着双眼紧闭的方原,叫道:“方师兄,方师兄!你有没有事?”边叫边在方原身上检查,发现没有受伤,这才略松了口气。   方原原本昏了过去,被潘咏思又晃又叫,此时悠悠睁眼,虚弱道:“我暂时没事,只是浑身没有力气。”   潘咏思想要解开方原身上的绳索,没想到竟解不开,也无法扯断,抬头冲浩气宗那边怒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快给我师兄解开!”   浩气宗三人自林清他们现身后便一言不发,此时脸色铁青,相互看了一眼后,忽然一起手上掐诀。   苏满星目光一沉:“不好,他们要跑!”   林清闻言心头一凛,长剑出鞘,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苏满星的话音刚落,那三人脚下便蓦然亮起金色的阵法,一道强光过后,三人消失在原地。   林清扑了个空,恨得狠跺了一脚地面。   苏满星道:“是传送阵,能将施术者所立足之地与某固定地点相连,瞬时传送过去,没法追。”   潘咏思试了几次都没弄开方原身上绳索,便用林清的剑去斩,哪知就连剑都砍不断,不由呆了一呆。   “是捆仙索,需要用灵剑去斩,试试我这把。”尹如绵声音柔柔的,目光十分温软,倒转剑柄递给潘咏思。   剑柄精致,尾端被雕成一朵花苞的形状,和少女纤长白皙的手指十分相配。   潘咏思不知何故有些窘迫,讷讷地接了过来,握在手中掂了掂。   很轻。   他手上用力,循着捆仙索未挨方原身体的空隙处斩了过去。   “嗤。”   捆仙索应声而断。   林清问方原:“方师兄,你也被浩气宗的人跟踪了?”   捆仙索能封住修者的灵力,即便挣脱束缚,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恢复,方原不得不打坐调息。他听到林清的话,摇了摇头:“他们在此处伏击我。”   “伏击?!”   林清和潘咏思闻言惊愕不已。   听方才浩气宗那三人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打算在灵虚秘境对天玄宗的人下手。他们中有人恰巧碰上了林清,偷偷跟在他身后伺机下手,倒也说得过去。   而“伏击”,则意味着浩气宗的人至少能够追踪到方原师兄的位置,这样才有可能在他必经的路线上进行伏击。   问题是,他们怎么能追踪到方原师兄的位置呢?   潘咏思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心中一动,不由瞥向了苏满星。   千机门的人既然能卜算出宝物的位置,追踪人似乎也不无可能。   苏满星回视过去,淡淡道:“千机门是可以卜算出人的位置,但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师兄弟与浩气宗的人交好。”   他对同门并不在意,也无意为他们开脱,说这话只是冷静地帮林清分析情况。   林清蹙眉思索,脑子里忽然过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背后顿时窜起一阵凉意:“若他们能追踪到方师兄的位置……是不是意味着,也能追踪到其他师兄的位置?”   如果他们也像对付方师兄这般伏击其他人,恐怕同门师兄没几个能逃得过。   林清一颗心狂跳不已,猛地攥住苏满星的手臂,急道:“快!快帮我找周师兄在哪里!”   苏满星问明了周景胜姓名和其他特征,当即拿出工具开始卜算,同时安慰林清:“他们制住这位方师兄后并没有当场杀死,而是绑起来似乎想带走,对其他人应该也不会立即下死手,你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林清还是忍不住担忧焦急。   蓍草散落一地,似乎出了结果,他忙问:“怎么样?周师兄在哪里?”   苏满星神色有些古怪:“在前方……和我们要找的火灵晶方位一致。”   居然和他们原本的方向一致……是巧合吗?   ……   太阳已经偏西,林清几人加快速度向前赶去,人人面色肃穆,气氛压抑。   从凝固的巨浪甬道出来之后,目之所及是棱角分明的冰山。   冰山距离他们尚有段路程,有高有低,错落地矗立在冰湖上。奇怪的是,这些冰山的顶部是黑色的,像是山顶的雪融化了,露出了石质的山体。   苏满星遥望那些冰山,预感到一丝不祥,直觉告诉他前方有危险,却又不知道危险具体从何而来。   按照他的卜算,周景胜就在冰山之后,林清、潘咏思和方原三人肯定无论如何都要穿越冰山,苏满星便按下心中不安,只提醒众人小心。   远远的,他们看到地上有一堆黄色的物品,像是衣物,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浩气宗的人所穿的杏黄色衣衫,压着这衣衫的,是两具森森白骨。让人看了只觉凉气入心,胸腔内一片森冷。   潘咏思强笑道:“这是上次灵虚秘境开启时死在这里的人吗?”   这次灵虚秘境开启才短短几日,人就算死了,也断无可能白骨化。   林清摇了摇头。他无法从骨头的状态判断死亡时间,但这些骸骨上干干净净,连一丝皮肉都不见,想来应该是死去很久了。   众人见了死人,又兼苏满星方才的提醒,走得更加小心翼翼。待到靠近冰山时,忽然“呼”的一声,山顶的那片黑色如一团浓云般升起,遮天蔽日。   “食人鸟!是食人鸟!”潘咏思忽然睁大了双眼,骇然道。   原来那两具白骨不是死了很久,而是被食人鸟吃光了血肉!   食人鸟形如蝙蝠,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飞到了五人面前。   林清甚至能看清它们细密的尖牙、闪着嗜血红光的双眼。   分散逃开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它们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似乎到处都是食人鸟,逃也无处逃。   苏满星喝道:“到我身边来!”   他手指在地上急动,几乎是在打头飞来的食人鸟爪子将要碰到他们的一刹那,阵成。   脚下的六芒星缓缓运转,五人身外亮起一圈金光,疾飞而来的食人鸟“噗噗噗”不断撞在阵法上,无法突破分毫。   潘咏思惊魂甫定,对苏满星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敬。   漫天的食人鸟黑压压的,挨挨挤挤不断从身旁掠过。时不时就有几只食人鸟悬停在侧,瞪着血红的双眼、呲着发黄的尖齿对他们发出尖利的鸣叫,瘆得人寒毛直竖。   潘咏思吞了吞口水,道:“我们能不能也弄个传送阵?”   苏满星手指掐诀,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林清摇了摇头:“传送阵是成对的,要事先在目的地画好另外一个阵法。”他看了看苏满星发白的脸色,轻声道:“苏师兄撑不了太久。”   而食人鸟仍不断飞来,似乎无穷无尽。   众人一时沉默,只余阵外群鸟飞过时的怪响,令人齿冷。   又过了一刻钟,食人鸟仍在头顶盘旋不去,而苏满星维持的阵法金光却已渐弱。   林清抬眼看向虚空,嘴唇开合,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如果你还在,如果你仍看着我,一定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便在此时,护法金光闪了两闪,终于消失。而林清则一步跨出,张开双手闭着双目挡在众人面前。   潘咏思惊骇道:“你做什么!”   苏满星也一脸惊愕地看向林清。   俯冲过来的食人鸟群漫天掩地,却奇异地在林清面前分流,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存在,食人鸟尖叫着,惊恐而慌乱地远离林清。   如强劲的风瞬时刮过,气流鼓动起林清的发丝,层叠衣袖如流云般翻涌,而黑压压的食人鸟群未沾他的翩翩白衣分毫。   风过了,衣摆和身上的飘带缓缓垂落,林清再睁眼时,食人鸟已经渺无踪迹。   四人目光诡异地盯着林清。   林清轻咳一声,曲指蹭了蹭鼻侧:“可能我的肉不太好吃。”   好在众人也未深究。   离开冰山时,林清回望身后,轻笑道:“多谢。” 第32章   林清忽觉眉心一凉,不由停下脚步,抬头向上看。   下雪了。   细白的雪粒落在肩头,一开始还只有一两颗,渐渐疏疏点点地连成片,天地间一片静谧。   秘境里真是奇怪,落地之处是热带雨林一样的地方,翻过一座山就是冰天雪地;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瞬就飘起雪花,难免让人有些错乱恍惚。   苏满星走到林清身边,说:“就在这附近了。”   林清“嗯”了一声,举目向四周望去。   湖面的冰层有崩裂的痕迹,高低散落的巨大冰石上覆盖着一层厚雪,遮挡了视线。   他飞身上了一块冰石,闭上双眼,灵识倏然间放出,无声无息地向周围扩散,充斥方圆十余丈,一点点细致地搜索。   林清猝然睁眼。   前方有人!   一块数丈宽、一人多高的冰石后有人迹,还不止一个。有可能是周师兄他们,也有可能是浩气宗的人。   他向潘咏思和方原使了个眼色,几人小心谨慎地靠过去。   冰石后,被捆仙索牢牢缚住的十七个人歪倒在地,生死不知。   天玄其余师兄竟全被困在此处!   捆仙索一看就是浩气宗的手笔,这明显是个圈套,等着他们自动上钩。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林清他们急忙上前查探,发现周景胜等人都只是晕了过去,生命并无大碍,不由心头稍松:人没事就好。   “叮咚。”   林清蓦然听到了一道细微却又格外清脆的水声,像初春的泉水上流过细碎的冰块,像屋檐上的残雨滴落在白瓷碗中。   这里四处都是坚冰,哪儿来的水声?   林清蹙眉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距离最近的潘咏思转过头:“什么?”他侧耳听了片刻,“没有呀。”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一阵窸窣声响,或近或远的冰石后悄然出现了二十多个黄色的身影,站位看似松散,实则无声无息地将林清五人包围在内。   周遭一时寂静,只有细雪簌簌,斜落在他们发上肩头。   赵铭踏上一块冰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色十分阴沉:“居然毫发无伤地通过了食人鸟群,我倒是小瞧了你们。”   林清环视突然出现的浩气宗诸人,暗自奇怪为何他们对己方的行踪知道得如此清楚。   如今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过在正式开打之前,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   外交发言人潘咏思上场,他虽身处低位,气势上却不输于人,扬声道:“好说好说。毕竟是‘天下第一宗门’,总得有些个其他门派没有的保命手段。”   “你!”   赵铭脸上表情陡然变得难看。   气氛紧张,可林清闻言还是忍不住想笑。浩气宗之人时常将“天下第一宗门”挂在嘴边嘲讽,反而说明他们极为在意此事。赵铭说起“食人鸟”时脸色铁青,再联想冰山处见到的两具白骨,明显浩气宗是在食人鸟那里吃了大亏。潘咏思打蛇打七寸,面上轻描淡写,实际上一脚狠狠踩中了对方痛点。   赵铭确实被气得不轻。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在食人鸟那里却还是栽了跟头,失去两个同门。而林清这帮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食人鸟,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难道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天玄弟子气运加身?   他不信。   赵铭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过被封锁站在包围圈内的周景胜、林清诸人,忽然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即便气运加身又如何?如今落在我手里,还能让你们逃脱?   除非上天眷顾,有奇迹降临。   他冷哼一声:“看你们能猖狂到几时!”   潘咏思挑眉环视面色不善的浩气宗诸人,作投降状:“好吧,确实猖狂不起来了。那我能问个问题么,你是怎么追踪到我们的?”   赵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在你们身上撒了追踪粉。”   潘咏思蹙眉沉思:“追踪粉?什么时候……卧槽!”   林清也想起来了,进秘境之前,浩气宗执意要第一个先进,和天玄的人起了冲撞,应该是那个时候将追踪粉撒他们身上了。   当时就觉得奇怪,先进后进都没区别,浩气宗还在这种小事上争执。他们还嘲笑过浩气宗的幼稚,原来幼稚的是自己。   潘咏思咬牙切齿:“卑鄙!”   追踪粉不带灵气,修士难以察觉,又兼气味特殊,被下的人闻不到,事先经过训练的人却在一定空间内无论多远都能闻到,从而准确判定对方的位置。   谁能想到堂堂一个修仙大派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   咬牙过后,潘咏思继续套话:“我还有个问题,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也正是林清疑惑的地方。一般来说秘境里的冲突都是为了夺宝,可看浩气宗这阵仗,显然不是夺宝这么简单。伏击方师兄的那人说过要让他们“有来无回”,是要将秘境内所有的天玄弟子全歼?可是他既然已经制住了周师兄等人,为何还不动手,是在等什么?   赵铭森然道:“天玄不是号称在灵虚秘境中折损最少么?我要让你们这次全部折损在这里!”   潘咏思闻言假装惊讶:“你竟然想杀死我们?”   随即冷笑了一声,漠然道“别以为杀了我们会神不知鬼不觉。你不知道么,天玄宗的长生殿里留着我们的魂灯,倘若我们死在秘境,门中师长通过魂灯就能得知死因,到时候定会杀上浩气宗,鸡犬不留。你说,何必呢?”   赵铭也笑了起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浩气宗既然敢动手,自然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这时,一个浩气宗弟子走到赵铭身边,低声道:“师兄,没有找到。”   赵铭眉头一皱,沉声道:“继续找!”   林清和潘咏思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赵铭是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里。   食人鸟群还不够用的?把他们制住,再往鸟群里一扔,皮肉都给啃得干干净净,只剩白骨。谁能从几具骨头上查出蛛丝马迹来?这还不够“神不知鬼不觉”?   难道这个东西比食人鸟群都厉害?   这期间几人都没动,头上、身上很快落了一层薄雪。潘咏思隔着面前斜飞的细雪盯紧赵铭,面上不动声色,嘴唇却在微微翕动,压低声音对林清道:“怎么办,现在动手么?”   林清也目视前方,轻轻摇头,每个字都是从唇缝中蹦出:“再等等,现在浩气宗的全神戒备,不好突围,等他们找到东西,我们再趁乱动手。”   潘咏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苏满星瞥了他们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   赵铭也注意到林清和潘咏思之间的动静,跳下冰石走向林清:“你就是打败周景胜、在内门考核中拿了第一的那个林清?”   林清:“呃……”   没想到赵铭居然还知道他。   对方是敌人,这个时候去客套,谦虚说“哪里哪里”好像不妥吧?   好在赵铭也不是来和林清寒暄的。他上下打量林清,冷哼一声:“不过如此。天玄无人了么,竟让一个筑基初期的小子拿了第一。”   林清很想跳起来给他一剑,让他尝尝“筑基初期的小子”的厉害。   赵铭边打量林清,边来回踱了两步,正待再出言讥讽几句,忽然皱眉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叮咚。”   “叮咚。”   声音并不连续,而是不疾不徐,片刻一响。赵铭霍然转头,看向包围圈内、天玄众人挨着的那块冰石。   他道:“给我砸开!”   林清等人赶忙后退。   一名浩气宗弟子应声上前,手执利剑悍然劈向冰石。冰屑一蓬蓬地向两边飞溅,白雾一般融进落雪中。   “轰——”   巨大的冰石一分为二,各自歪倒在一边,露出里边一个小小的水潭来。   水潭只有两尺见方,水面上弥漫着轻如缦纱的白色雾气,中心生着一朵晶莹透亮的红莲。红莲无茎无叶,就这么孤零零地漂浮在水潭中,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歪倒在旁的冰石已是空壳,顶部仍斜搭在水潭上方,被这热气一熏,融化成的水兀自滴落潭中,发出“叮咚”声响。   赵铭狂喜:“火灵晶!”   林清闻言心头一跳,这就是火灵晶?赵铭一直在找的东西是火灵晶?   原来这火灵晶竟生在冰石中,又以热气将冰石内部融化,形成了这方水潭。   怪不得赵铭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赵铭伸手去摘开成花一样的火灵晶,神色不掩激动:“火灵晶是我的了!”   他拿到火灵晶,目光怨毒地盯着林清他们,森然道:“火灵晶被摘,火鸾很快就要降世,你们去死吧!”   说着带着手下人急速向外奔逃。   早在浩气宗的人剑劈冰石时,潘咏思就趁他们不注意用尹如绵的灵剑斩断了周景胜等人身上的捆仙索。   捆仙索一松,周景胜等人自然醒来,见到林清几人先是一喜:“太好了,你们没事!”他还待继续说,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抬头看天,惊悚道:“这是什么!”   与此同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清鸣。   鸣声悠远绵长,响彻天际,众人不由一齐抬头仰望。   火红的晚霞染上了瑰丽的色彩,长长地伸展开来,像鸟类的羽翼一般垂挂在天际。   不是在下雪吗?哪儿来的晚霞?   晚霞越来越近,众人这才发现,这不是像,这就是鸟类的翅膀。   一只巨大的鸾鸟从天而降,浑身浴火,羽翼伸展开来,就像垂挂在天边的晚霞。   火鸾在上空盘旋了片刻,很快发现火灵晶不见了,于是愤怒地尖唳了一声,直直向下俯冲而来。   这无疑就是一场海啸,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火鸾飞得很低,巨大的翅膀挟着狂风带着烈火呼啸而来,低低地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压得人从内心深处生出恐惧,喘不过气来。   这种恐惧不单单是因为实力上的差距,更是因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神造之物的畏惧。   天玄众人分散躲在冰石之后。   可冰石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它们在烈火炙烤下化成磅礴的白色水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消散。   已经远远逃窜开的赵铭眼中带着快意的笑:就让火鸾烧死天玄这群人,这才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对,惊恐地看着火鸾居然略过了距离水潭最近的天玄诸人,向着己方而来,很快就到了近前!   有人已经吓呆,愣在原地。几乎纯成金色的烈火从那人头顶燃起,一瞬间烧遍全身,他连痛哼出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化成飞灰散入空中。   火灵晶,火鸾是追着火灵晶来的!   赵铭一咬牙,将手中的火灵晶抛向天玄那边。   鸾鸟又厉鸣一声,在空中调转方向,飞向天玄众人。   火灵晶落地的位置距离天玄的人不远不近,但是那距离已足够火鸾到达火灵晶的位置时,顺便就将天玄的人烧成灰。   而周景胜他们刚刚解开捆仙索,灵力尚未恢复,根本无力逃开!   焦灼之际,林清又听到坚硬的地表不断传来冰裂之声。   这些不知存在了几千几万年的玄冰也受不住至纯真火,开始崩裂。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再这样下去,潘咏思、苏满星、师兄他们都会死。   林清握着剑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他是火脉之体,不怕火,也许他可以制伏这只鸾鸟。   他是主角不是吗?主角是不会死的。   更何况,秘境之主是站在他这边的。   一片混乱中,林清深吸了一口气,从冰石后站了出来,捡起火灵晶。   红莲绽放在他手心,莹润的光芒炫彩夺目。   而这时,火鸾也到了近前。   狭长的双目也似燃着一团火,它盯着林清看了一会儿,忽然拍打着翅膀向下,落在一个突起的冰丘上。   火鸾低低地叫了一声,熄了浑身的火焰,瑰丽夺目的翅膀伸展开来,然后低垂着头,虔诚而恭谨地对林清伏低了身子。   以示臣服和尊敬。   一瞬间四周极静。   林清呆住了。   什、什么意思?   “秘、秘境之主!”   远处的赵铭原本看着火鸾向天玄众人飞掠,胸中无限快意,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突然一变,脸上交织着震惊、敬畏等多种神色,嗓音颤抖着惊叫了一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苏满星也失神地看着他身后,喃喃道:“灵虚境主已有百年不曾现身,没想到今日竟被我们有幸见到了。”   林清霍然转身。   他身后有一人静静地悬空而立,衣带飘飞,光华满身,夺目得令人不敢逼视。   林清怔怔的,轻声问道:“你是秘境之主?”   ……   那人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   林清也在打量他。   前方之人周身都笼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五官被若隐若现地遮挡,看不清面容。   但就身形来看,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林清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人身上,思绪已飞远,脑海里飞速掠过来到东南海岛以来见过的人。   修真界其他门派的衣饰五花八门,他好像从未见过身穿白衣之人。   天玄弟子倒是大多白衣,可是他把一同来秘境的人一一在脑中印证了,发现没有如他这般身形的。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承载着这块记忆的吉光片羽就在他脑中漂浮着,可他就差那么一点没有抓到。   也许他想的方向根本就不对,人家是秘境之主,他不可能见过,在认识的人里去找是怎么回事。   林清暗笑自己傻。   他这一回神,目光凝实了,才注意到这人的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剑鞘古拙,却自有一番强盛凛冽的气息,配在那人身上相得益彰。   林清双目陡然绽出熠熠的光:   那形状、那花纹,和《仙途》上的描述一模一样啊!   这是灵虚剑!   林清面上一喜,上前了一步,正待开口和秘境之主打招呼,冷不丁站立不稳,晃了一下。   地面微微颤动,“轰隆隆”的闷响由远而近。   听起来像是打雷,声音却是从地下传来,如同蛰伏在地底的庞然大物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即将冲破坚冰来到世间。   潘咏思他们也是一脸的错愕与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清飞快地转头看了秘境之主一眼。   难道又是什么巨型兽?   秘境之主的面上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林清只看到他手臂微抬,自己整个人就变得轻盈起来,缓缓上升,来到和他齐平的高度。他踏在虚空中,却如踏在平地上一般坚实。   林清顾不上深究这是怎么回事,慌忙扭头向下看去。   震荡越来越剧烈,潘咏思他们已经站立不住,开始东倒西歪。“轰隆隆”的闷响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一声巨响,大地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冰冷的湖水奔涌着,铺天盖地倒灌而来。   湖面的玄冰骤然受热后膨胀挤压,整个崩裂开来,形同末日般的地震和海啸齐发。   剧烈的震荡形成的浪花拍打着林清的足底,却不能沾湿他分毫。可潘咏思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刚发现林清的异样,脸上还带着惊异和茫然,身后滔天的湖水就瞬息而至,淹没了他。   林清双目因惊骇而蓦然睁大,下意识地就要跳下去救人,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他挣脱不得,回头一看,抓着他手腕的人正是境主。   林清十分焦急,大喊道:“放开我!”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却没有放手。   林清心里暗暗奇怪,却没功夫多想,他担心潘咏思他们就此消失不见,忙又用目光向下搜寻。   原本光滑平坦的冰面已变作一片汪洋,大块的浮冰在翻天白浪中相互碰撞,不时发出轰然巨响。   潘咏思正在幽蓝冰冷的水潮中震荡翻滚,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飞出水面,“砰”地一声落在一块浮冰上,浑身水淋淋的,不住咳嗽。   接着是周景胜、方原、尹如绵、苏满星……   天玄众人包括青山剑派的尹如绵和千机门的苏满星都被从水中托出,放在了浮冰上。   而浩气宗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湖水漫灌,人在其中使不上丝毫劲力,很快被大水冲走。   林清见天玄众人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注意到境主还拉着他的手腕不放。   林清暗暗转动手腕,想要挣脱出来。此时周围景色蓦然一变,天空、巨浪、鸾鸟……全都消失不见了。   周遭一片黑暗,唯脚下有茫茫银光闪烁,缓缓流动着。   像是身处夜空,将亿万星辰都踩在脚底。   在这片广袤而寂静的空间里,世间万物不复存在,只剩他和对面那人。   林清被这场景震撼了一下,紧接着眉头微皱。   境主将他单独拉来这里做什么?   是要将秘境传承给他吗?   这个念头一起,林清激动起来:来了么来了么,这么快就要传承了么?   他盯着境主层层叠叠的白色衣摆,既激动又忐忑,不知为何,还有点不好意思。   林清自顾自忐忑着,没发现对面的境主似乎也有些紧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   林玄尘接手灵虚秘境已有百年,这百年他从未来此看过一眼。秘境按照自有的规则运转着,每二十年现世一次,接纳前来探宝的各门派修者。   秘境中兽有灵,嗅出天玄弟子与主人的气息同源,没有太过为难他们。外界因此盛传天玄弟子对付灵虚秘境很有一套,于是争相求带。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这次林清要来,林玄尘容不得半点闪失,亲临秘境。他不便现身,一路化作清风树叶相伴,护他平安。   却没想到林清来灵虚秘境居然是为了寻火灵晶,以解他寒症之苦。林玄尘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趁他熟睡时吻了上去……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   林清听到境主说:“这里是秘境之主的领域空间。”   声如天外玄音,有些模糊和失真,听不出本来的音色。   林清:“哦。”   境主紧张得喉咙发干。他轻咳一下,声音柔和了些许:“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林清暗道:来了来了!过关奖励要来了!   他努力压住想要翘起来的嘴角,指向了林玄尘腰间的灵虚剑,尽量严肃道:“我只要这个。”   境主沉默了。   过了会儿,林清听到他说:“你想要我的这把剑?”   林清猛点头:“想要啊。”   境主沉声道:“你知道这把剑意味着什么吗?”   上一任秘境之主把灵虚剑交给林玄尘的时候,曾促狭道:“灵虚剑有两把,一雄一雌,乃是一对恩爱的道侣共同铸造。相传分别持有灵虚剑的两人,无一不是神仙爱侣。若有一日你找到了愿意相伴终生之人,不妨把雌剑送给她……”   他原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林清:“我知道……”   是秘境的传承嘛。   听对方的语气,好像挺慎重的。难道不愿意?林清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境主,只差说出口“我想要很想要,给我叭求求你了。”   秘境之主喉头微动,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第33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林清心头忐忑:这是几个意思,给还是不给?   他正想出声问问,就见灵虚境主缓缓抬头,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抓握。   一把剑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剑鞘古朴,色泽乌金,形状和花纹都与他腰间所配那把剑极为相似。   林清简直要看傻了。   《仙途》可没跟他说灵虚剑有两把!   境主低头轻抚长剑,动作温柔,仿佛是在轻抚着自己的情人。   他沉默地将剑横陈在林清面前。   林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牢牢锁着自己。气氛莫名紧张而庄重,林清抿了抿唇,颤巍巍地伸手去接。   指尖接触到剑身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传遍全身。   庞大的灵流自剑身上倾泻而出,盘旋呼啸着汇入林清体内。林清被这股灵流带得双脚离地,身子轻飘飘浮了起来,却又没浮多高——因为境主的手也还抓着剑身,他衣袍被灵流吹得鼓荡,青色的发丝狂舞,双脚却牢牢地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灵虚秘境的传承!   林清闭着眼接受传承,感受经脉被拓宽,气海被凝实,修为在这直如大水漫灌的灵流淬炼中飞涨,节节攀升。   可是,除了灵流之外,通过剑身一起传递过来的,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隐秘的欢喜和酸涩、极致的小心和温柔、漫长的等待和孤寂、不尽的思念和痛苦……无数纷杂的情绪一股脑向他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林清一下子怔住。   这些情感并不来自于他,却不容拒绝地在他四肢百骸里流窜蔓延,态度强硬地让他感同身受。   灵虚境主也微微怔了一下,猛地撤开手。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心绪如潮水一般退却了,灵流渐止,林清也缓缓落地。   他低头看向手中灵虚剑,困惑地眨了眨眼:刚才那是什么?他跟境主通感了?   灵虚境主手指痉挛般颤抖了下,目光牢牢扎在林清身上。   林清看不清他五官,却能感受到那眼神——简直要杀人一样,带着点咬牙切齿……似乎还有微不可查的提心吊胆和惶恐不安。   他略感头皮发麻,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手里的剑沉重得让他几乎拿不住。   卧槽,他居然不小心窥探到了境主的内心?!   这时候是不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但是既然通感,说明对方也知道他知道了对方的心绪吧?   哇,那境主从他这里感知到了什么?大概只有兴奋和激动吧……好丢脸。   等一下,灵虚境主居然在为情所困??而且是暗恋???   境主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他……   林清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念头,没注意到周遭的空气在他的沉默中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境主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你后悔了?”   什么?后悔?后悔向境主要了灵虚剑吗?   他为什么要后悔?要后悔也应该是境主后悔啊……   林清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   只要境主不追究,那他必然就不后悔。   为了表明自己一点也不后悔,非常十分特别喜欢这把剑,他将剑举到面前,手握着剑柄轻轻一抽,雪亮的银光溢了满眼。   剑身莹白中泛着锋利的黑色,剑锋透着寒光。   “嗯,好剑!”   林清将其收回剑鞘,对境主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我很喜欢!”   秘境之主定定地看着他,浑身的气息慢慢地柔和下来,一瞬间冰雪消融。   ……   直到出了秘境,林清都还有些恍惚,觉得方才的一切不似真实发生的:他真的拿到了灵虚剑!   灵虚剑是什么,是灵虚秘境的传承,是代表主角姻缘的圣物,是《仙途》中的重要道具。   而他,林清,终于拿到了这把剑!马上就可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想想都好激动。   在出秘境之前,境主还抱了抱他。   林清一开始有些懵逼,双手无措地在半空中支了一会儿:怎么东方玄幻也流行西方礼节?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说不定这是交接仪式的一环,他也不懂,入乡随俗就好,于是也踮着脚回抱了过去。   不过境主抱的是不是太紧了点?勒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林清戳了戳掌心,《仙途》透过指缝绽出金光。   噫,怎么还没更新呢。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林清喜滋滋地又将灵虚剑抽出来,好好欣赏。   忽然,他目光落在剑身上,表情一僵。   剑身修长,上边笔走龙蛇地刻了“虚剑”两个字。   灵虚剑有两把,一把灵剑,一把虚剑,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境主给他的剑是“虚”剑?怎么可以“虚”呢?   他回头望向身后,灵虚秘境的入口正在徐徐关闭,很快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林清得了灵虚剑,秘境也认他为主。但即便是境主想在秘境现世之外的时间开启入口,也需极高深的修为和灵力。   现在的林清很难做到,只得悻悻放弃。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蓦然传来:   “拿了火灵晶的那人呢,躲哪儿去了?”   林清听到“火灵晶”三字,诧异循声望去。   秘境刚刚关闭,入口附近三三两两的散落着刚从秘境中出来的修者,个个伤痕累累,此时正疲惫不堪地坐在海岛的沙地上调息休整。   站着对峙的那两拨人就分外显眼。   其中一方是天玄众人外带千机门的苏满星和青山剑派的尹如绵,而另一方,居然是浩气宗的赵铭。他带着的二十多人在冰湖崩裂时死伤不少,现在只剩了三人。   林清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浩气宗企图在灵虚秘境中截杀天玄的人,阴谋败露后不说赶紧遁走,反而咄咄逼人地追问火灵晶?   赵铭是不是疯了?   赵铭是真的快疯了。浩气宗为了这次截杀,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浩气宗弟子深入秘境探索中心区域,这才被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食人鸟和火鸾,为的就是一击必杀,不留痕迹。   而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却功亏一篑,败在突然崩裂的冰湖上——冰湖原本就有崩裂的痕迹,而他却未注意到这点,一心只想引出火鸾,没想到不仅没杀死天玄之人,浩气宗反而折损了大批精英弟子,就连火灵晶也没得到。   可谓一败涂地。   回想冰湖崩裂时的场景,赵铭恨得简直连牙都要咬碎:为什么秘境之主会出现?而且救了天玄的人?   难道天玄真的受上天眷顾?   可是上天却不会眷顾自己,若他真的就这样回浩气宗,能逐出师门都是好的:   事情败露后,天玄一定会上浩气宗讨回来。浩气宗会和天玄宗硬刚吗?不会。浩气宗若有这个胆量,又何必背后暗戳戳搞这些阴谋?届时浩气宗的上层修者为了平息天玄的怒火,一定会将自己推出去背锅。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开始逃,远远地逃走,但是这样一来,他将受到天玄和浩气两个宗门的追杀,永无宁日;   二是,趁东南海岛上只有年轻一辈的弟子,无人主持大局,趁机翻转舆论,夺回火灵晶!   赵铭选择后者。   尚在打坐调息的众人原本对这起争执并不在意。   灵虚秘境虽然关闭了,其中发生的争端却没结束。在秘境里被抢了宝物想要抢回来的、死了同伴于是纠集师兄弟一起寻仇的屡见不鲜。   哪知现在竟还扯出了天阶圣物火灵晶,不由爆出一阵惊呼。还站得起来的人挣扎着站起来去围观,站不起来的也伸长了脖子去看。   周景胜尚未完全恢复,身体仍虚弱,潘咏思出面与其对峙。他双手抱臂环于胸前,撩起眼皮看了一身狼狈的赵铭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赵铭,你浩气宗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追踪我宗弟子,阴谋将我宗弟子全杀死在秘境中,现在还敢来问火灵晶?”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居然还有这种事?!浩气宗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是不要脸么?简直丧心病狂!这要真被他得逞了,秘境一关,谁知道是他们做的啊,啧啧,毛骨悚然。”   赵铭怒道:“你少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天玄宗的想要杀死我们浩气宗的!否则怎么你们什么事都没有,我派却损失了这么多弟子!”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对啊,要真是浩气宗想要阴谋害死天玄的人,怎么天玄的一个不少,浩气的反而死了不少人?”   赵铭面上仍是一派愤恨之色,心底却在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先用“火灵晶”吸引众人注意,再引导他们注意到天玄一个人不少,而浩气弟子几乎全损的诡异情况,他们会怎么想,自不用说。   听赵铭此言,天玄众人顿时怒不可遏:   “你才是颠倒黑白!”   “你们死人是因为你们又毒又菜!”   “我们侥幸才逃脱出来,若不是灵虚境主出现,我们能好好的站在这儿?!”   “火灵晶”已经够让人震撼的了,后续还有两派生死阴谋,更是让人咋舌。现在居然连境主都出来了?   围观众人顿时炸了锅。   “境主真的出现了?”   “你们真的见到了境主?境主长什么样?”   也有完全没听说过“境主”这回事的,迷糊问身边的人:“‘境主’是什么?”   立马就有人讲解:“境主你都不知道?灵虚秘境的秘境之主啊,整个秘境都是人家的,等闲难得一见!据说已经有一百年不曾现身了。”   但所谓“境主”,两方各执一词的阴谋,都是一面之词,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围观群众不由议论纷纷,各自站队:   “我相信天玄宗说的!在秘境里天玄的人都没跟其他人动手抢夺过宝物,怎么可能杀人?”   “对啊,我在秘境里遇到一个六阶兽,人人仓惶逃窜,只有一个天玄少年逆着人流去救人。”   “不对吧,你看浩气宗的一身狼狈,死的只剩三个人了,我不信搞阴谋的能把自己搞成这么惨。”   和林清同行过的陈闻川竭力与人争辩:“我相信天玄宗!林师兄人可好了,别说夺宝,捡到的宝物甚至分我一半!”   一时人声十分嘈杂。   林清扬声道:“火灵晶在我手上!”   议论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后,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   林清径直来到潘咏思、周景胜等人身边。   潘咏思眼睛一亮,激动地拍了拍他肩膀:“你没事,太好了!”   冰湖崩裂时声势浩大,再加上情况危急,潘咏思一时顾不上林清,等到他趴在浮冰上呛咳好一会儿,抬起头才注意到林清和境主都不见了。   后来秘境关闭,他们被传了出来,却迟迟没看到林清,很是担心了一阵。   林清回潘咏思以一笑。   他施施然从储物袋中拿出那枚火灵晶,在手中上下抛着玩,对赵铭挑眉道:“赵师兄有何见教?”   围观众人的目光黏在火灵晶上,跟着一上一下。   赵铭慢慢地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知道仅凭他们剩余的几个人,根本就斗不过天玄宗。他大声嚷嚷潘咏思他们手里有火灵晶,除了吸引众人注意之外,还想煽动众人一拥而上冲过去抢,自己再浑水摸鱼。   怕就怕林清躲着不出来。   如今林清自己现身,还主动拿出了火灵晶,赵铭不由心中一喜。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众人看火灵晶的目光有艳羡有垂涎,却并没有人动手去抢。   虽然眼馋火灵晶,可是一方面确实疲累不堪,另一方面又对天玄宗太过忌惮,无人敢动手。   另一边千机门和青山剑派也注意到这边动静,走到天玄众人旁边站定,看赵铭的眼神满怀敌意和戒备。   数十个修为强横的修者聚在一起,全都气场凛然地盯视着赵铭。   赵铭心里怕极,嘴上却仍是强硬道:“怎么?又想人多欺负人少?”   他笃定天玄的人在事情出来结果之前不会轻易动手。在秘境里无论怎样,对旁人来说那都是没人看见,说不清;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可就不好说了。   潘咏思都要被气笑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他正要出声反呛回去,就听林清道:“既然你这么说,好,那不劳烦其他人,我们两个打上一场。你若赢了,火灵晶归你;我赢了……”   林清眼神一厉:“你们浩气宗不准再踏入灵虚秘境半步!”   他只说火灵晶,不提阴谋截杀之事,不是就这么算了,而是:既然你揪着火灵晶不放,那我们就先解决火灵晶的事。至于你在秘境里的那些恶行,你我心知肚明,天玄宗自会与你浩气宗算账。   赵铭一开始听到林清说两人打一场,只要赢了就可以拿到火灵晶,不由大喜过望,心说居然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刚要点头答应,就听林清又说“浩气宗不准再踏入灵虚秘境半步”。   他冷笑道:“我赢了火灵晶归我,你赢了火灵晶归你便是,怎么还管着我们浩气宗进不进灵虚秘境了?”   好大的口气。   “火灵晶本来就是我的。你赢了可以拿走火灵晶,输了却什么都不用付出,哪儿有这种好事?”林清好整以暇:“怎么样,打不打?”   赵铭双目紧紧地盯着林清手里的火灵晶。   按照方才的发展,他原以为在秘境外抢走火灵晶是绝无可能了。现在却突然出现转机,只要打败林清就可以拿走火灵晶。众目睽睽,想必天玄宗也无法耍赖。   至于他说的浩气宗不踏足灵虚秘境……他自然不敢替整个浩气宗应承。可灵虚秘境二十年一现世,二十年后,还有谁会因着这句话阻止浩气宗进入不成?   债多了不愁,赵铭咬着牙,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字来:“比!”   众人赶紧让出一大片场地来。   林清将火灵晶收进储物袋,又解下发带缚上双眼,道:“我准备好了。”   赵铭却道:“慢着!”   林清微微蹙眉:“怎么?你又有什么事?”   赵铭道:“你把火灵晶放在场地中央。”   倘若林清输了,又拒不交出火灵晶的话,他也没法强行去搜对方的储物袋。   但放场地中央就好办了,自己赢了直接去拿就行。   林清无语地将火灵晶放在赵铭指定的位置。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林清将虚剑取在手中,乌沉沉的剑鞘看起来毫不起眼,没有寻常金属的那种光亮,仿佛把所有光线都吸了进去,只余一片浓重的黑色。   但等翁鸣一声长剑出鞘,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了。   剑身说不清是白色还是黑色,如流动的水银,寒光凛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赵铭不用剑,他主修控火之术,所以才对火灵晶这么执着。   海岛上最多的是沙子和水,没什么可燃物,但他对自己的法术很有信心。   “轰——”   一道火龙挟着澎湃的热浪卷向林清。   林清:“……”   潘咏思:“……”   周景胜:“……”   啊,就这?   林清一动不动,任由火龙烧了过来。   火势陡然变小,片刻后便熄灭。   林清依旧好端端站在原地,整个人清清爽爽,连根发丝都没动。   赵铭:“???”   赵铭惊怒道:“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林清凛冽的剑意。   赵铭一败涂地。   他没想到林清竟不惧火,自己的火系法术对他完全不起作用。不过他修为比林清高得多,即便火攻不管用,他也可以硬碰硬,修为压制。但更没想到的是,林清修为境界竟已从筑基初期升至了筑基后期,已经半步金丹!   这怎么可能!   林清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了赵铭,他收了剑,剑尖向上举在眼前。   如水的长剑倒映出他一半的面容,五官模糊,漆黑的眼珠中泛着的光却愈加湛亮。   他学着灵虚境主的样子,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抚过。   虚剑颤抖着发出一声翁鸣,似有回应。   林清笑了笑。   “虚”剑就虚剑吧,也挺好。   白衣少年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倒转剑尖向下,长发飞扬,意气风发。   林清向着赵铭的方向偏过头:“你输了。”   赵铭手捂着肩上的伤口半跪在地上,鲜血从指间漏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地上。   他抬起眼,从下往上看着执剑而立的少年,双目中一片怨恨的血红色。   火灵晶就在他不远处,似乎唾手可得。   可是他输了。   他不甘心!   赵铭猝然起身,一把抓起地上的火灵晶,冲了出去。   潘咏思原本就防备着赵铭,此时最先反应过来,立马追了出去。   两人飞速地远离了人群。   赵铭目光贪婪地垂头看着手中的火灵晶。   这一刻,火灵晶终于属于他。   灵虚境主的领域空间内,林玄尘缓缓睁眼,手指轻轻曲合,弹指一挥。   林清忽然嗅到了空气中某种扰动,有很轻、很细微的声响,像是发现火灵晶的那处水潭中,水滴滴落的声音。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喊道:“潘咏思!快回来!”   潘咏思听到林清的喊声,陡然刹住脚步。   与此同时,虚空中突然飞出了一道火红的身影,过处带着不正常的灼热。   这是火鸾的虚影,它径直飞向赵铭,透明的身体穿了过去,而后展翅飞向天际,越飞越大,最终飘散为天边展翼的红色云霞,浩荡九万里。   而被火鸾虚影掠过的赵铭则如同碰到火鸾身上的火一般,身体缓缓地化为黑色的灰烬。   先是脚,然后是腿、身子……   即便如此,他的右手仍紧紧地攥着火灵晶不愿松开,直到双手也化为了灰烬。   “啪嗒”一声轻响,火灵晶落在了地上。   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骇然失色,僵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半晌,才有人哆嗦着嘴唇道:“天呐,天玄宗说的没错,境主……境主真的在帮他们!”   林清走过去,弯腰想要捡起火灵晶。   近距离看到赵铭灰飞烟灭的潘咏思吓了一跳,拉住林清:“别动!”   林清道:“没事了。”   他能感觉到方才秘境空间中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和此处相连,火鸾的虚影就是从秘境中飞出。   而现在,秘境的空间缝隙已经再次闭合了。   林清拿着火灵晶,和潘咏思一起走回人群。   人群如浪潮一般纷纷后退,和林清,或者说林清手里的火灵晶保持距离。   林清走到浩气宗剩下的两人面前。   这两人两腿颤颤,几乎站不稳。他们盯着火灵晶,像盯着什么十分可怖的东西,眼睛瞪得几乎要鼓出眼眶。   林清手掌前伸,摊开掌心示出火灵晶:“你们还想要吗?”   眼神真挚,还带着点无辜。   被问的两人立刻腿一软跌在地上,怪叫了一声,被潘咏思按住了,以防他们逃走。   林清轻叹了口气,转回身面对众人。   众人害怕地吸了口气,集体又“呼啦啦”地退三步。   林清道:“你们看到了,确实是境主出现救了我们,我们才能毫发无损。”   “咕咚。”   有人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那个……你能不能先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小截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林清手里的火灵晶,“先把那个收起来?”   林清忙摆了摆手:“你们不用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随着他摆手,火灵晶也跟着晃来晃去,众人如躲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般又躲开些许。   潘咏思摸了摸鼻子,道:“你还是先收起来吧。”   等到林清将火灵晶收进乾坤袋中,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纷纷道着“告辞”,飞快跑回自家的飞行法器,一溜烟地飞了。   热闹散尽,东南海岛上就剩天玄宗、青山剑派和千机门三个门派的弟子。   周景胜仍有顾虑,皱眉道:“林师弟,你确定那火灵晶不会再有火鸾虚影出现吗?”   林清笃定道:“嗯,师兄请放心,至少现在不会。”   周景胜:……   什么叫“至少现在不会”?果然还是不能放心。   苏满星也在林清身旁,听闻此言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传讯符。   不止是他,其他千机门弟子面前也各出现了此符纸。   苏满星匆匆读完,眉头越皱越深。   林清见他面色凝重,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满星没有说话,而是将传讯符递给他。   林清接过来一看,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冥渊鬼地有异动,速回。”   周围人听到“冥渊鬼地”四字,面色皆变。   林清被他们脸色吓了一跳:“冥渊鬼地?”   听名字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潘咏思沉吟道:“阴气极重之地,十分凶险。各大派掌门联手将其封禁,冥渊鬼地早已沉寂多年,怎会在此时突然有异动?”   冥渊鬼地厉鬼横行,就连各大派联手都无法将其除尽,只能封禁。而封禁主要是靠千机门的阵法,因此一有异动,千机门立刻召弟子前去检查阵法是否完好。   苏满星手指轻轻一碾,传讯符便消失于无形。   他笑了笑:“我去探探便知。” 第34章   仙舟落在天玄宗前殿时未至正午,林清跟着众人下船,却没急着回落霜居,而是先去了莫虚峰。   余燃正在准备炼丹,听门下童子来报林清求见,立刻便放下手上灵草出了丹房:“哎哟,林清回来啦。”   林清雀跃道:“我回来啦,见过余长老。”   回程的路上周景胜就已向天玄发传讯符说了秘境中发生之事,余燃一阵后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清回到天玄,没去落霜居也没去飘摇峰、阳林峰,而是第一时间来见自己,余燃心中莫名得意与骄傲,暗道他果然跟我最亲近,于是看林清的目光愈发和善:“这趟灵虚秘境之行,收获还不错?”   修为竟从筑基初期一跃到了筑基巅峰,何止是收获不错,简直奇遇。   林清笑得乖巧:“托您的福。若不是您执意要点的长生灯使得浩气宗有所顾忌,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秘境还是两说呢。”他取出玄灵枝,“这个孝敬给您老人家。”   如今他得了秘境传承,境界卡在筑基巅峰,阻碍他结丹的不是修为,而是心境上的突破。玄灵枝对他用处不大,不如送给喜好炼丹的余燃长老。   余燃面上本就常带笑容,听了他这一席话,更是合不拢嘴:“好孩子,有心了。”   当然,林清这一趟另有目的。他趁着余燃开心,又取出火灵石和灵虚剑,道:“长老能不能帮我个小忙,将火灵石嵌在这把剑上?”   他在和魔狼对战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火系功法和剑术合为一体的打法,十分好用。灵虚剑本身不是火系法器,但若将火灵石嵌上去,再配合《天火残篇》的心法使用,威力岂不是加倍?   而余燃长老对铸剑亦颇有研究。   余燃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好嘛,他还以为林清是打算拜他为亲传了呢,结果还是要用云荼教的剑术。   但玄灵枝还在他手中,拿人手软,余燃也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好应了,让林清明天来取剑。   林清回到落霜居的时候已是傍晚。   山上隆冬已过,万物终于守来早春,来自沧海和大地深处的暖意被长风送上天玄,驱赶盘踞已久的苦寒。   唯独落霜居还是清清冷冷,院中梨树无言伫立,每有花瓣悠悠落下,便有另一朵静静绽开,一树繁盛,一如往昔。   仿佛时间遗忘了这片角落,四季交替,斗转星移,只有这里亘古不变。   温子升正怀抱长剑,于院中打坐,听到门外动静便睁开了双眼,露出笑意:   “你回来了。”   林清心情颇好:“我回来啦!”   他瞟了一眼林玄尘的房间,发现房门紧闭,便随口问道:“大师兄在房里?”   温子升道:“玄尘真人正在闭关。”   林清“哦”了一声,便打算转身返回自己房间。   他是要把火灵晶送给林玄尘,但现在天色已晚,也不急于一时。   既然在闭关,等出关再说也不迟。   哪知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一双雪白的云靴踏了出来,林玄尘出现在门口,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何事?”   林清:“???”   林清瞄向温子升,用眼神问:你不是说林玄尘在闭关吗?   温子升也一头雾水。他回林清一个眼神:之前确实是在闭关啊!   怎么会这么巧,林清走的时候真人说要闭关,林清刚回来真人就出关了?   林清也觉得有些巧,不过他没有多想,见林玄尘还在冷着脸看他和温子升眼神来去,似乎略有不耐,忙道:“大师兄,我这次去灵虚秘境给你带了点土特产回来!”   温子升闻言微微一笑,心道:呵,林清还是来的时间太短,不怎么了解玄尘真人的性子。   玄尘真人是会收什么土特产的人吗?   是。   林玄尘淡淡地“嗯”了一声,对林清道:“进来吧。”   看着在眼前徐徐关闭的房门,独留门外的温子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怎么就想不到要给玄尘真人送点土特产呢?   林清并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接下来要送林玄尘火灵晶,莫名让他觉得这件事的性质有点像在单位给领导送礼,得避着点人。   林玄尘神色淡然地抬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没说话,目光流转到林清身上,静静地看着他。   林清轻咳了一声,从怀中取出火灵晶,递到林玄尘面前:   “这是我从灵虚秘境中拿出来的,送给大师兄。”   层层叠叠的红色片石宛如莲瓣,晶莹剔透地在他手心绽放。   他不提火灵晶如何珍贵,多少人想抢,拿到火灵晶时经历了些什么,只一句“从灵虚秘境中拿出来的,送给你”,轻描淡写得好像不过是他随手在路边摘的一朵小花。   林玄尘看了片刻,低垂着双眼轻声道:“嗯。”   他将火灵晶拿在手中轻抚,看模样似乎很喜欢。   收下就好。   林清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笑意,开始吧啦吧啦地解释:“这个是火灵晶,可以用来驱寒,说不定能治好你的寒症呢。唔……就像暖手炉一样,你抱着就好啦。”   对,抱着它就行,别再抱我了。   林玄尘轻点了下头。   林清看林玄尘小心地把火灵晶收了起来,心里一阵轻松。他拿了林玄尘的发带,又还给了他。后来问林玄尘要了《天火残篇》,现在又送他火灵晶,算两清了吧。   气氛很好。   林清对林玄尘道:“还有件事。”   林玄尘看着他,幽邃清冷的双目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什么?”   林清语气轻快:“我要离开落霜居啦。”   一瞬间,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林玄尘脸上神色骤变,林清正想问怎么了,便感到自己手腕蓦然一痛。   林玄尘一把攥住林清手腕,将他拉过来贴近自己。   “你说什么?”   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四个字冷得像淬了冰。   林清眼前一花,就已经贴到了林玄尘身前。两人距离极近,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玄尘凌乱的呼吸。林玄尘浑身气息陡然变得极盛,盯着他的眼神凶戾又可怖,隐隐还有诡异的红雾一闪而过。   林清从未见过林玄尘这般样子,一时有些害怕。他眼神颤颤,惊疑不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玄尘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捏拳,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双目已恢复清明。   怕吓到林清一般,他声音放得很轻:“你又要走了?”   林清呆了一下:“又?”   愣怔间,听到林玄尘再次问道:“你要去哪儿?”   林清心里忐忑不定。   按他之前所想,既然立志要做天玄宗的首座大师兄,那他和林玄尘必然就是对手,继续留在落霜居受林玄尘庇护算怎么回事?   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   之前来落霜居做随侍是为了完成剧情,无奈之举。现在那段剧情早已完成,自己也该走了。   可现在林玄尘反应这么大,着实把林清吓到了。   他硬着头皮道:“离得不远,就在内门弟子的住处……”他怂怂地说,“你要是有什么吩咐,还可以随时找我。”   林玄尘平时也没吩咐过他什么啊!能有什么事!   要说林玄尘是担心自己寒症发作……自从上次在禁地附近发现他之后,已经很久没见林玄尘寒症再发作了。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火灵晶也够用了,根本就用不着他啊。   林玄尘闻言怔了一下:“内门弟子的住处……你是说,你还留在天玄?”   林清都快哭了:“不留天玄我去哪儿啊。”   半晌,林玄尘情绪像是平复了,慢慢松了他手腕。   林清忙将手抽出来,向后远远跳开,以防林玄尘再突然发难。   手腕好痛,伶仃的腕上留着几道深重的红痕,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下去了。   林清复又看向林玄尘,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良久,像是终于下了某个决心,林玄尘沉静道:“可以。”   “啊?什么?”   林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林玄尘是在说离开落霜居的事。   这时的林玄尘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面容清冷不辨喜怒,方才的失控仿佛只是林清的一场幻觉。   林清走出房门的时候还在纳闷,林玄尘怎么突然间又同意他离开了呢?   唔,管他呢,反正目的达成了。   他和仍守在门外的温子升道别:“我要离开落霜居啦,你好好保重。”   在落霜居的这段日子和温子升相处倒是挺愉快的,于是林清面上便有了些不舍。   温子升闻言吓了一跳:“你要离开?”   他在门外也听到了里边的一些动静,两人好像起了争执,玄尘真人很生气。   玄尘真人要把林清赶走?   因为林清送真人土特产?!   温子升对林清同情不已,但这毕竟是玄尘真人的意思,他也左右不了什么,只能帮着林清收拾了东西,再含泪告别。   送走林清回来时,玄尘真人的房门依旧紧闭着,里边一丝动静也无。   温子升犹豫了片刻,敲响房门。   虽说之前一直担心林清会替代自己,但这么久了,也有些感情。不如问问真人是为什么赶走林清,说不定还能替他求求情。   “真人,”温子升忐忑道:“林清他……”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房里传来林玄尘的声音:“你也去吧。”   温子升悻悻地闭了嘴。既然真人不想说,那便算了。   现在天色已晚,确实到了他离开落霜居的时间,于是道:“是,属下告退。”转身便打算离开。   背后的房间内又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以后也不用再过来了。”   “啊……”   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身上,温子升呆滞在当场。   ……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房内没有点灯,只有一小片月光透过窗缝漏了进来,落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林玄尘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动,沉静的面容在光影中晦暗不明。他抬起手掌虚虚地按着自己的一边眉眼,诡异的红雾在指缝的阴影间一闪而逝。   他已经快要压不住体内的煞气了。   林清暂时离开也好,有些事,他也需要去做一些了结。   ……   云荼听周景胜详细禀报过秘境中浩气宗如何谋害天玄弟子,出了秘境后又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反咬天玄弟子谋害浩气宗,不由大为震怒。   虽然从结果来看,天玄弟子并未吃亏,反而是参与的浩气宗弟子几乎全部折损。   但这笔账,还是得找浩气宗算清楚。   账要怎么算,算到什么程度,兹事体大,云荼不敢擅自做主,便来到离照峰,打算请示掌门谢无欢。   峰上只住了谢无欢一人。住所处倒是有洒扫童子服侍,不过他闭关已有五年未出,童子每日打扫后便退了出去,因此云荼来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夜幕已降,整个离照峰一片漆黑,静得可怕,再加上周围环境实在太过空旷寂寥,竟让云荼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阴森感。   像是行走在天玄荒僻的后山。   云荼心生戒备,她一边悄无声息地抽出腰间长剑,一边小心谨慎地靠近谢无欢的房间,正要敲门,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她霍然回身,喝道:“什么人!”   脚步声轻响,廊柱后转出一个手执灯笼的人。黑夜浓重,幽暗的烛火只照亮他身前一小片范围,上半身隐在黑暗中,只露出被烛火映得昏黄的衣摆。   来人止住脚步,灯笼上移,照出暖玉般精致的一张脸,林玄尘躬身行礼:“云荼长老。”   他一出声,那种诡异的感觉便散了个干净,好像离照峰上忽然又有了人气。   云荼卸下一身的防备,还剑入鞘,笑道:“原来是你。”   其他人无论是谁夜里来到此处都有些奇怪,唯有林玄尘在这儿最为正常。他作为谢无欢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师父闭关期间前来照看一二也是应该。   林玄尘垂首道:“是。不知云荼长老前来所为何事?”   云荼道:“你可知道,浩气宗在灵虚秘境中阴谋加害我派弟子一事?”   林玄尘摇了摇头。   云荼道:“也是,听说你这段时间在闭关。”于是便将周景胜告诉她的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末了说:“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自拿主意。”   林玄尘眉心微拢,目光落在掌门紧闭的房门上。   云荼原本已经到了门边,因为林玄尘突然出现才被打断了动作,此刻说完原委,便重新曲起两指敲了上去。   房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云荼也不敢强行破门而入,万一谢无欢在修炼的紧要关头被打断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蹙眉道:“明日我和严时渊、余燃商讨对策,你也来。”   林玄尘应道:“是。” 第35章   林清又搬回了之前和潘咏思同住的那个小院。   潘咏思被严时渊长老收作亲传弟子之后便住进了阳林峰的沧海阁,如今这小院只有林清一人,又久不住人,当真是比落霜居还要冷清,缺少人气。   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林清粗略打扫了一番,便躺倒在床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火狸玩,脑中则在思索着今后该怎么办。   《仙途》若更新了剧情,自然是跟着剧情走;可现在他上一段剧情完成了,《仙途》还没出新的内容,他也不能无所事事地傻等着,得自己找点事做。   林清决定明日去执事堂看看。   执事堂是个地点,也是个机构,负责天玄宗各项杂务。内外门管事、杂役就属执事堂。而宗内若收到任何委托任务,一般也会在执事堂发布。   比如上次周景胜带小弟子们下山除,就是在执事堂接取了附近山民委托的任务;落霜居要招新的随侍,也是在执事堂发布公告,有意向者向执事堂报名,再由落霜居从中筛选。   可以先去执事堂看看有什么任务可接,一来增加历练,二来也能多赚些声望,早日“建功立业”,这样当上首座大师兄时才更能服众。   困意上涌,林清翘着嘴角翻了个身,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清猛地睁开眼。   昨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一切都很美好,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得到掌门的赏识,取代林玄尘成了天玄宗的首座大弟子。命中注定的姻缘也如期而至,那人一身白衣,脸上却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周围人都在道贺,这个说“神仙眷侣”,那个说“百年好合”,林清美滋滋地牵着白衣仙子的手,两人拜堂成亲,进入洞房。   新娘双目深邃清冷,像是天上的寒星,却又盛满情意,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人。林清满怀期待,在激动和忐忑中揭开了新娘的神秘面纱。   然后呆住了。   居然是林玄尘的脸!   林清立刻被吓醒,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噫,好好的美梦,怎么突然变成了噩梦。   肯定是昨天被林玄尘给吓着了,产生了心理阴影。   林清不适地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恹恹地穿衣洗漱,然后走出房门。   “吱呀”一声,旁边的屋子里也有人推门而出。   耀眼的晨光下,潘咏思咧开嘴角,对着林清笑得光辉灿烂:“早啊。”   林清慢慢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潘咏思。   “你怎么在这里?”   潘咏思走过来,姿态随意地搭着林清的肩膀:“你能回来,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林清皱眉道:“你被严时渊长老赶出沧海阁了?”   潘咏思:“呃……这倒没有。”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才正色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才听说。”   语气沉痛,仿佛林清遭遇了什么极度不好的事。   林清:“???”   林清:“什么事?”   潘咏思:“就是你被大师兄赶出了落霜居的事啊。”   他说完又立刻说错话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充满歉疚地看着林清,仿佛不该说得这么直白,又触及到他的伤心事。   林清:“……”   他昨天傍晚的时候才跟林玄尘说要离开落霜居,晚上潘咏思就知道了,而他竟还在自责知道得晚了?   还有,谁说他是被赶出落霜居的?   垂头丧气正被好友们围着安慰的温子升:阿嚏!   林清面无表情道:“我不是被赶出来,我是自己主动离开落霜居的。”   潘咏思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你是主动离开落霜居的。落霜居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离开得好。”   林清无言以对。   半晌,他问潘咏思:“那你来这里干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怕你一个人太……”在林清恼怒的瞪视下,潘咏思讪笑着把“伤心”两个字含糊过去,“……昨晚连夜搬过来的。”   昨天林清搬来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确没人。也就是说,潘咏思是在听说消息之后,大半夜紧急从阳林峰搬回这个小院,来陪林清一起住。   林清无语之余,又很感动。   算了,主动离开落霜居也好,被林玄尘赶出来也罢,潘咏思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潘咏思也很有默契地揭过了这段,另起一个话头:“你打算出门?”   林清:“嗯,我去执事堂看看。”   潘咏思兴冲冲道:“去散散心也好。我陪你去。”   林清:“……”   大部分的天玄弟子都是在结束了一天的功课,也就是下午时分来执事堂中查看有什么任务可接,剩下的时间稍作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现在为时尚早,执事堂中只有寥寥几个天玄弟子,其余都是来往忙碌的内门管事和杂役弟子。   这几个天玄弟子正站在最北边一面挂满了玉签的大墙下,仰头往上看,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其中就有林清和潘咏思。   这些玉签上写的就是委托的详细内容,林清一个个看过去。   潘咏思:“这个不错,你看,‘莫虚峰招弟子一人,协助余燃长老炼制丹药,每三日一块灵石。注:要求灵根为火灵根。’虽然你不是火灵根,但用火是你强项啊。而且我听闻莫虚峰巍峨壮阔,风景在咱天玄山乃是一绝。要不,去看看?”   林清:“不去。”   潘咏思:“这个这个,‘照料药园半月,每五日一块灵石。注:要求修习丹药课满一年,且有相关经验。’噢,不行,不符合要求。”   林清:“……”   林清觉得在潘咏思眼里,自己应该是个失业青年,所以现在他在积极地帮自己找新工作。   看了半天,没一个是林清想要的。   他想接类似下山除这样的任务,这才符合他来执事堂的初衷。可是看来看去,都是些杂七杂八之事,劳动强度甚至不如他在山门外扫山梯。   林清不由有些沮丧,想着要不晚点再来一趟。   正打算叫上潘咏思回去,一位内门管事突然带着两个杂役弟子手脚轻快地走了过来,一番操作后,这面墙的最上方挂了一个新的玉签。   “查探冥渊鬼地。”   林清心中一动。   苏满星说过冥渊鬼地有异动,可是千机门不是去查了吗?   难道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   一个时辰前,飘摇峰。   天玄山上的三位长老齐聚碧华居,林玄尘垂首立在一旁,四人商讨浩气宗企图暗算天玄弟子一事。   按云荼的想法,就应该直接带人打上浩气宗,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严时渊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缓声道:“不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天玄和浩气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派,若真撕破脸皮不死不休,谁也讨不了好,得不偿失。   云荼冷哼一声,眉目间满是杀伐之气:“别人都打到脸上来了,不给他们点教训,当我们天玄好欺负呢。”   余燃一向笑眯眯的脸此刻也有些严肃,他沉吟道:“自然是该讨回来,不过……谁知道浩气宗还藏着些什么鬼蜮伎俩,我认为应当小心为妙。”   云荼不以为意:“他们若真有那个胆量敢公然与天玄为敌,就不会在背后耍这种阴招了。”   严时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如今晏离师弟四处云游行踪不定,掌门师兄闭关五年未出,难保浩气宗不会动什么心思。”   三人意见不统一,余燃便转向了林玄尘:“玄尘,这事你怎么看?”   林玄尘原本静静地听着,并未参与讨论,此刻听余燃叫到自己,便抬起眼:“我听云荼长老说,周景胜带回了两个浩气宗弟子?”   余燃闻言一拍大腿:“对啊!就给浩气宗那帮人传信,他们若还想要回这两个弟子,若不想与天玄为敌,就上天玄山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严时渊和云荼都没有异议。   写给浩气宗的信符尚未完成,另一张传讯符就于虚空中蓦然出现,悬在云荼面前。   符纸正中写着“天玄掌门谢无欢敬启”,右下角是一个小小的黑白八卦标识。   是千机门的来信。   每次掌门闭关期间,门派间往来的传讯符都会转到云荼处,由她处理,这次也不例外。   云荼打开传讯符,目光扫过去,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出事了。千机门发觉冥渊鬼地有异,派去查探的门下弟子如今音讯全无。”   各大派联手镇压住冥渊鬼地的冤魂厉鬼后,再由千机门以阵法封禁此地,以免它们再作祟。如今百年过去,阵法怕是年久失灵,千机门有所察觉,便派弟子前去修补。他们虽长于机关阵法之术,战力却不强,倘若真有什么鬼怪破阵而出,千机门弟子恐怕难以对付,是以向天玄宗发来求助。   林玄尘闻言心头狠狠一跳,牙关蓦地咬紧,侧脸线条绷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半晌,他沉声道:“我去一趟。”   当初封禁冥渊鬼地时,林玄尘也在场,对那里情况比较熟悉,云荼原本也属意他去。   不过……她听说林玄尘已经遣散了两个随侍,现在身边无人,总不能让他孤身一人前往。   ……   一个时辰后,执事堂有内门管事来禀,说有人接了探查冥渊鬼地的任务。   这么快?   云荼问道:“有几人接了?”   管事躬身道:“回长老,一人。”   才一人。   云荼略有些失望。   不过冥渊鬼地本就凶险,如今情况不明,林玄尘此去只需探明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其他的之后再做计较。   有个机灵点的能帮他打打下手,做点杂事就行,人多了反而不便行动。   不妨先看看接任务的是谁,合不合适。   云荼问:“是谁接了任务?”   管事答道:“是一个内门弟子,名叫林清。”   竟然是林清。   云荼面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严时渊和余燃也看了眼一旁的林玄尘。   林玄尘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云荼顿感头痛。她听说林玄尘和林清大吵了一架,随即便将他和温子升一起赶出了落霜居,本来还想寻个机会问问怎么回事呢,没想到俩人这就又碰上了。   说话的功夫,管事已经领着林清进来了。   林清看到三位长老以及林玄尘都在场,不由微微一愣。   事情难道很严重?   他躬身见礼:“见过三位长老。”   云荼面上表情一缓,微笑道:“你在灵虚秘境里的表现,我都听周景胜说了。可以说若没有你,他们便无法平安走出秘境。你做得很好。”   林清闻言惶恐:“不不不,我没做什么,是灵虚境主现身救了我们。”   林玄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云荼道:“不必谦虚。你愿去往冥渊鬼地?”   林清天资出众,先前在内门考核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胜出,后又在灵虚秘境之行中名声斐然,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况且他还懂阵法,本是最佳人选。   不过……   林玄尘神色微冷,声音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   “我一人前去即可。”   话是对云荼说的,略带不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林清身上。   林清一听这话有些懵。   什么意思?林玄尘也要去?   而且还不打算让他去?   这人怎么这样!   回想昨天林玄尘的反常,难道是因为他离开了落霜居,林玄尘心生不满?   居然还阻止他出任务,也太记仇了吧!   林清心中愤愤,面上仍是一片凛然:“弟子不惧凶险,还请长老将此任务派给我。”   云荼原本就觉得林清是合适的人选,再加上他又这么坚决,便同意了:   “好。你和林玄尘一起去冥渊鬼地,查探到底发生了何事,并找回千机门失踪弟子。”   林玄尘眉头皱起,还想再说什么。云荼却道:“好了,此事不用再说。”   云荼、严时渊和余燃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林玄尘和林清昨天不欢而散,定是有些矛盾。可林玄尘若因此不愿让林清一同前往,那便不正常了。   林玄尘是什么人啊,他刚入天玄内门的时候才十六岁,和林清一般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人亲近。   被同门欺辱也没见他皱一下眉,被掌门收为亲传、当了天玄首徒也没见他露一次笑,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内心稍动。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独独对林清十分在意,处处上心。如今居然还学会与人置气了?简直难以想象。   他们觉得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林玄尘被重新拉了回来。   嘛,倒也不坏。   林玄尘闭了嘴。   林清喜道:“是,长老!弟子保证完成任务!”   而林玄尘的眼中却现出些忧色。   ……   出发前,林清去余燃那儿拿回了灵虚剑。火灵石被炼化后只剩石榴籽大小,嵌在剑柄处几不可见,却随着剑柄转动流转着暗红的光华。   林清随手一挥,火光随着剑气冲天而起,院中一棵大树应声而断,树枝还在噼啪燃烧。   余燃忙喊道:“小心着点,不要烧了我的房子!”   林清便收了灵力又挽了几个剑花,喜欢得不行:“多谢长老!”   余燃呵呵笑道:“这柄剑确实很难得。不过我记得林玄尘好像也有一把,和你的很像。”   “是么?”林清闻言略略蹙眉,不过很快就不甚在意。   跟这柄“虚剑”一样的只有一柄“灵剑”,在灵虚境主手中。而灵虚境主在灵虚秘境里,自然是跟林玄尘没什么关系啦。至于林玄尘的那把……可能就是碰巧有点像吧。 第36章   暮色将临,不见落日也不见晚霞,铅色的阴云压下来,旷野中一片暗沉灰蒙。   快下雨了。   初春的寒风中,林清白色的衣袍微微拂动,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视线又落到前方一座破败的城门上。   根据千机门发来的传讯符,苏满星他们就是在这一带失去踪迹的。   倾颓的城墙缺砖少瓦,顶上风化成土,生出几茎枯草,在寒风中瑟瑟挺立。半开半阖的城门红漆剥落,边缘皱缩,露出其下腐朽的褐色木质。   再往上,是嵌在城头的一块石匾,刻了笔画繁杂的两个字。但石匾也被风蚀,表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林清瞅了半天,半蒙半猜,勉强认出第二个字是“城”。   什么城呢?   林清下意识地要问身边的人,哪知刚扭过头就撞上林玄尘的目光,他面上瞧不出一丝波澜,幽邃的眸中却光芒闪动,似藏有万般情绪。   像是已看了他许久。   林清一时卡了壳。   之前闹得不太愉快,他一路都没怎么和林玄尘说话,当然,林玄尘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话,于是气氛有些僵,像是冷战。   这种情况下,先开口说话就有点主动求和的意思。林清一想到林玄尘在云荼面前拦着不让他来,心里就有气,于是紧紧地闭上嘴巴,迈步进入城中。   管它什么城呢。   一条笔直的长街在脚下延伸。   长街两旁屋宇联排,鳞次栉比,乍看似乎很繁华,细细看去,便发现房屋已经很老旧了,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且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阵风刮过,破了洞的窗纸呼啦啦响着,地上枯叶漫天飞舞,看起来分外荒凉和萧索。   林清边走边转头四处看,小心地四处打量,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这城如此破败,他原也不指望还有人在住。可既然来冥渊鬼地探查的千机门弟子是在这里不见的,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水黑魆魆的,如一潭死水,不泛半点涟漪。跨过这条城中河后,两旁房屋渐少,两人已是来到了郊外。   林清脚步顿住,困惑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出城的路,怎么双脚好像生了意识一样,径直带着他穿城而过,走到这里来了?   夜幕已经降临,天色越来越暗,渺无人烟的旷野中一片昏黑,只有远近树影的轮廓模糊可见。   在这片黑暗中,林清看到一星灯光在微微摇曳。   路旁有个茶寮。   四根木头柱子支起一个茅草顶,下设一个茶摊,两张大桌,几条长凳。旁边立着棵无花无叶的树,干枯的枝杈上挑着块发黄的布幡,上面潦草地写了“卖茶”两字。布幡旁挂了盏灯笼,烛火在风中轻摆。   正是林清看到的那点灯光。   茶寮下有灯,也有人。   粗衣布衫的少女正拿着块白布埋头擦拭桌椅板凳,忽然听到一声唤:   “姑娘。”   她一抬头,便看到茶摊前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一样的白衣广袖,一样的容貌出众,其中一人五官尤为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看起来竟不似凡间之人;另一人则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满脸朝气,正看着她露出笑意。   少女不禁呆了一呆,脸上飞快染上一丝红晕,低了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两位公子可是要喝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擦着手从茶摊后转出来。昏黄的灯光下,他面容模糊,只隐约看到脸上被生活磋磨的刻痕。   “不错,请来一壶茶。”林清一撩衣摆,随意在一张桌旁坐下。   方才那座城里一个人也没看见,好不容易遇到活人,自然要打听一二。这种与人打交道的事他不太拿手,但更不可能指望林玄尘,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上了。   那少女赶忙先来这里擦拭,林清便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少女脸上又是一红,头垂得更低。   面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林玄尘在他对面也坐了下来。   林清略感稀奇。   这茶寮的木桌和木凳做得十分粗糙,又常年风吹日晒的,看起来有不少陈年污渍,擦也擦不干净,他还以为林玄尘这种有洁癖的人会嫌弃呢。   擦完了桌椅,少女一声不响地到旁边去忙其他,老者满脸堆笑:“两位客官请稍坐,茶这就来。”   说着转身回到茶炉前蹲下,“啪”“啪”两下打着火石,开始生火。   原来他们来早了,人家刚出摊,水还没烧呢。   林清看着老者微微佝偻着的背,酝酿着搭话:“老伯,做生意不太容易吧?”   那老者忙活着手中的事,背对着他们也不回头:“嗐,哪儿谈得上什么生意,小本买卖,勉强糊口罢了。”   林清道:“我看这城里,还有路上,都没什么人呐。”   老者道:“有人,有人,现在还不到时候,过会儿人就出来了,路上来往的人也不少。”   原来方才那城里竟有人住,可是为什么要“过会儿”才出来活动?   林清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老伯有没有见过一行五六个,穿黑白两色道袍的年轻人?”   老者动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   “没有,没见过。”   林清略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灰心。既然“过会儿”就有人了,那一会儿不妨再找其他人问问。   “啪。”   “啪。”   旁边突然又传来两下打火石的声音。林清扭头一看,发现那老者还未生着火,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就点不着呢?”   炉下的灶膛里堆着一小把柴,他几下打着火石,凑近柴上的绒草,绒草被点燃,冒出橙红的火苗,然而火势并未蔓延到柴禾上便渐渐熄灭了。   “老伯,需要我帮你么?”林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   “哎哟,不敢麻烦公子。”   “没关系,我来吧。”   林清转到茶炉后,一捞衣摆蹲下身,挽起袖子,正要用火石打火,瞥见炉子下的柴,动作不由一顿。   柴禾已经发烂发黑,一股潮腐的气息,仿佛在水中泡过很久。   怪不得怎么也点不着。   林清心道生活不易,店家卖茶度日,嘴上说能糊口,其实穷得连柴都买不起了。   他也不戳破,假装敲击火石,手上却暗中攥了把由灵力催动的火,烧向炉底。   别说是湿柴了,就连水都点得着。   “轰”的一下,炉子燃起烈焰,直窜出两尺多高,甚至冲出了炉外,差点燎到老者的眉毛。   “啊!”   老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他原本就是蹲着的,这一退就跌坐在地。   林清连忙伸手去扶,一脸歉疚:“你没事吧?”   接受过灵虚秘境的传承后,他修为大增,一时还不适应,方才已经很注意了,还是没能控制好灵力。   老者却没理会林清,他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炉火,仿佛这跳动的火焰有种神奇的魔力,甚至吸引他伸出双手去触碰。   林清吃了一惊,抓住他即将伸进炉膛里的手:“小心烫。”   老者这才回神一般,尴尬地收回手对林清干笑两下:“怪事,怎么你一下就点着了。公子请坐,请坐,茶马上就好。”   林清走回桌旁慢慢坐下,笼在袖中的手指轻轻碾动:老者的手腕看着十分枯瘦,抓在手中却有种奇怪的湿滑感,好像浸着水。   而且好冰,跟寒症发作时的林玄尘有一拼了。   想到此处,忍不住看了林玄尘一眼,却见林玄尘正看向茶炉的方向。   林清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离开后,方才那少女也挪到了炉旁,怕冷一般,凑得极近。她就着火光穿针,脸上满是羞涩和期待,一针一线缝着膝上放着的大红喜服。   老者一下一下地往炉膛里添柴。林清帮着点燃炉火,距离拉近,他也打开话匣:“这是小女阿瑶,明天就要出嫁了,非说喜服绣得不对,现在又拿出来改,让公子见笑了。”   林清一怔:明天就要出嫁,今晚两人还出来摆摊卖茶?   一想到那堆湿柴,他又释然了:为了生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炉火越烧越旺,水很快被烧开,冒出氤氲的热气。   “茶来了!”老者提着茶壶茶碗过来,给两人倒上茶:“二位公子请慢用。”   夜暗天寒,冷风微微,此时一杯热茶便极为熨帖。林清端起茶碗正要喝,手背忽然被按住了。   林玄尘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林清心中一凛:这茶有问题?   他低头去看,茶香袅袅,茶汤却透着黑,晃动间一些不明物质跟着上下沉浮。   林清抿着唇搁下茶碗。   好嘛,怪不得你家生意不好,除了客源少,茶也不怎么样。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四周很安静,只有近处柴火的哔波声和远处风过树枝的呜咽声。眼看从这两人口中是无法得到更多线索了,林清站起身,道:“老伯,茶钱是多少?”   老者闻言转过身,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茶水,神情有些诧异:“公子,您这都没喝啊?”   林清尴尬道:“忽然想起有急事,得赶紧走了。”   老者“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五钱。”   林清掏钱付账的时候顺口问了句:“对了,前边那座城,是什么地方?”   老者收了茶钱,拾掇桌上残盏,头也不抬,“云城啊。”   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林清猛地跳起来:“你说什么?云城?!”   怪不得方才走过时隐隐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居然是云城!   可是若按他穿到云城时主角的年龄推算,他离开不过四年左右的时间,云城怎会破败成这样?   若此地真的是云城,那这里岂不是……   “这里的破庙呢?!”   老者被林清激动的神色吓了一跳,怔道:“破庙?我们父女二人在这里摆摊卖茶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什么破庙。”   林清呆呆地望着这里。   原本该是那座破庙的地方,如今已变作这个简陋的茶寮。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茶寮旁的那棵枯树上。   这棵树已死去多年,树皮都剥落了,露出白惨惨的木质,被茶摊的主人当做旗杆使用。   可仔细一看,枝干歪歪扭扭,不正是破庙前的那棵梨树吗?   林清伸手抚摸着梨树光滑的树干,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他曾经生活了半年多、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老者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云城的方向。   林清若有所觉,也抬头望去。   黑暗中,云城亮起了点点灯火,于黑夜中闪烁,如一双双窥伺的眼睛。   白天不见人影,似一座荒城,晚上却热闹起来,必有古怪。   苏满星他们是不是还在城中?   林清心急如焚,快步向云城急赶,在快到城中的时候却越来越慢,最终停下脚步。   他记得,当时就是在此处突然被拉回天玄的。   林清怔怔的,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他总觉得身后还有座破庙,少年的主角还在那破庙里等着他回来。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去,少年主角独自一人被永远地遗忘在这段岁月里。   林清心中一阵酸楚,他咬着下唇,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夜雾升起,茶寮、枯树、卖茶的父女都隐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那里没有破庙,也没有等他回去的少年。   只有林玄尘站在那条路上,静静地凝视着他,一如初见。   好像他无论何时回头,都能看到林玄尘,而林玄尘的目光永远在他身上。   恰在此时,面上落下一丝凉意,林清抬眼望天:下雨了。   一开始只细细疏疏的三两滴,然后越来越大,霎时便连成片,千万条雨丝斜飞,砸在他的护体灵气上,须臾如轻烟消散。   林清隔着雨幕和林玄尘遥遥相望,也许是因为盘旋在心头的怅惘,也许是因为林玄尘的目光,也许是因为这孤灯夜雨……他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   他深深吐息,吐出胸口郁结的那团闷气,步履轻快地走向林玄尘,拉起他手腕:“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避雨。” 第37章   到得如意楼的时候,雨势已渐渐小了,夜风卷着檐下的纸灯笼不断摇摆碰撞,烛光明灭,婆娑的树影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宛如水中藻荇交衡。   门没锁,林清推开半扇门,迈步走了进去。柜台上点着一盏蜡烛,灯芯软软垂着,烛火被压得很低,光线十分昏暗。   他伸手拨了拨灯芯,室内陡然一亮。   林清环视四周,这里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似乎才残留着昔时宾客满座的影子。只是桌椅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显是好久无人了。   他正在感慨,林玄尘却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隐隐将林清挡在身后,目光投向曲尺柜台。   林清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台上有个小木偶人,巴掌大小,着彩衣,绘彩面,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为生动。   林清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那小人偶黑漆漆的眼睛一转,直直朝他看过来。林清赫然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人偶的眼睛又是朝向前方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正在他心神未定之际,冷不防柜台后又传来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什么人?”   林清霍然转头,才发现柜台后竟然有人。他服色灰蓝,人又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林清竟一时没有察觉。   这人似是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打盹,衣袍披在身上,手臂环抱于胸前,双目原本微阖,此时懒懒地撩起眼皮打量林清和林玄尘,目光在林玄尘脸上略作停留,面上似有困惑之色。   如意楼居然还在开门做生意,这倒是林清没想到的。他只是记起如意楼不仅是酒楼,还是客栈,有房间可以住,便拉着林玄尘过来,权作落脚之处。   不过有人更好。   林清道:“掌柜的,住店。”   柜台后的人似乎因为被打扰到睡觉而不爽,态度十分恶劣。他眉尖蹙起,长腿往桌上交叠一磕,不耐烦道:“客满了。”   林清都要被气笑了,你不想让住,好歹找个别的理由,就这破败的样子,有没有客人都难说,还客满了。   他正要理论,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来。   这人关节似乎有些僵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手上提着个包袱,慢吞吞地走下楼梯,在柜面上放了把钥匙,又慢吞吞走到门外,消失在雨夜中。   咦,还真有人在住?不过这人怎么夜间退房?而且看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水迹,难道是刚从外边淋了雨,进来看了房间觉得不满意,又立马走了?   不管怎么样,有人退房,现在就有空房。   林清挑眉看向柜台后那人,道:“现在可以住了吧?”   那人看了林清一眼,忽然“唰”的一下收了腿,身子前倾,面目露在灯光下,竟十分英俊。他唇角一弯,露出点笑来,抓着钥匙出了柜台。   “那跟我来吧。”   他一站起来,林清才发现这人身量极高,几与林玄尘不相上下,再加上披在身上的宽大衣袍,看起来简直器宇轩昂。   灰袍男子端着那截蜡烛上楼,林清紧跟在他身后,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林清闻声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刚才退房那人下楼的时候,楼梯响了吗?   他想得出神,脚下步履未停,跟着灰袍男子上到二楼时,光源蓦然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鼻子一痛,碰到了前面那人的脊背。   灰袍男子转过身,看林清“哎呦”一声揉着自己的鼻子,有些好笑道:“蜡烛烧完了,我去拿新的,你们待在这儿不要动。”   脚步声响,是灰袍男子下楼的声音。   林清待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黑暗。他们现在身处二楼走廊,一整排房屋都未亮灯,房门紧闭,唯有面前这间虚掩,看来要住的就是这间了。   他随意一眼扫过去,原本漫不经心,却在透过门缝看到房中事物时骤然一惊。   里边好像站着几个人!   会不会是失踪的千机门弟子?   林清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房门,黑暗中看到屋子里影影绰绰地,居然挤满了人!   他头皮一炸,霎时间好像过电一般,全身寒毛竖起。   惊骇之下,林清下意识地后退,刚退了不及两步,后背便撞上一个人,身子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他霍然回头,看到林玄尘清冷平静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松。   便在此时,脚步声再次响起,灰袍男子拿着新的蜡烛过来了。光亮越来越近,等他上来二楼,林清已能看清屋中直挺挺站着的,不过是真人大小的纸扎人。   纸人做得并不精致,纸衣单薄,五官粗陋,灯光下细看,反而不觉得恐怖。可方才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林清骤然直面一群僵硬诡异的人,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怎么会有人在客栈房间里摆纸扎人!”林清愤愤道。   灰袍男子瞥了林清一眼,冷冷道:“活人多,我就做活人生意;死人多,我就做死人生意。怎么,你害怕?”   林清自然是怕的,但怕鬼这件事,却万万不能表现出来。   “冥渊鬼地”这地方,一听就很诡异,少不了魔鬼怪的,他千方百计要来,林玄尘本就不同意,再知道他怕鬼,肯定很无语,指不定背后怎么鄙视他呢。   当然,林玄尘不像是会背后鄙视别人的人,但林清决定给自己留点面子。   “哈哈!笑话,我是仙门中人,怎么可能害怕?”他看了林玄尘一眼,大声道:“这几个纸人么,还挺可爱的,我就要住这间!”   灰袍男子:“……”   林玄尘:“……?”   最终,林清也没住上这间装满纸扎人的屋子,因为有脾气的灰袍男子不愿费功夫去收拾出个床铺来。但为了满足林清那“变`态”的癖好,还是把他们安排在了隔壁。   林清站在门口,看着灰袍男子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不过这间房看起来就正常多了,最起码有床有榻有桌椅,只是同样布满灰尘。   林清关上房门,回过身面对房中的林玄尘,讪讪道:“那个……你要是不满意,可以让店家再换一间房。我看空房挺多的。”   林玄尘摇了摇头:“不必。”   林清暗中松了口气。真让他一个人挨着这些纸人睡,他也不敢,有林玄尘在,他就安心多了。   林清掐了个除尘术,自觉主动地做起了清扫工作。   “别看如意楼现在又脏又破,之前可气派着呢——还没跟你说,我以前来过云城,就住在茶寮附近,当时那里还是座破庙……”   “……顶上破了个大洞,晚上睡在洞下边,还能透过房顶看星星……你一定没有这样的经历。”   今日故地重游,云城面目全非,昔人业已不在,他心中无限感慨,只是想一诉那些无人可说的往事,原不指望林玄尘会有什么反应,哪知却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有。”   林清手上动作一顿,困惑地抬眼望过去:“什么?”   林玄尘注视着林清,晃动的烛火融化了他眉目间的冰雪,流淌出一片春水柔情。   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打碎一场美梦:“我有过这样的经历。”   被往事触动的,显然不止林清一人。   林清没料到林玄尘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呆呆地点了点头:“哦。”   他是该惊讶林玄尘居然也有同样的经历,还是该惊讶林玄尘居然愿意敞开心扉和他谈过往?   总觉得很玄幻,不科学。   这一点也不“林玄尘”。   好在林玄尘并没打算深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收住话头,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正好除尘术施展完毕,房间焕然一新,林清连连点头:“嗯嗯,好。”   然后向床边走了两步便窘迫地停住了。   怎么办,只有一张床。   怎么睡?   他不知所措地回望站在原地未动的林玄尘。   林玄尘似乎是笑了笑,很轻,看不真切,只觉得昏黄的灯火下,他面容分外柔和。   “你去睡就好,不用管我。”   啊,跟林玄尘一起出差也太舒服了吧。   林清脱了鞋袜上床,又除去外衣,钻进柔软的被窝中,把被子拉上来,只露出双眼,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窗外的夜雨,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窸窸窣窣的动静停止,林玄尘便关了窗转过身,回到桌旁坐下,以手支颐,双目微阖。   林清看了一会儿,也闭上眼。   然后又猝然睁开,腾地一下坐起来。   “哎呀,云荼长老让我到地方后报平安,我给忘了!”   他急急忙忙下床,趿拉着鞋子也来到桌边,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张空白的传讯符纸,注入灵力,面前的虚空便荡起涟漪。   林玄尘静静地看他忙碌。   林清以手指做笔,凌空写字:   “云长老好!我和大师兄已经到云城了,目前还没发现千机门失踪弟子的踪迹。现在是晚上,外边在下大雨,我和师兄住在一个叫如意楼的客栈里,明天再寻找线索。   一切平安,勿念。”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祝三位长老也诸事顺利。”顿了顿,又把“三位长老”抹去,改成“云长老”,最后又加上落款:“林清拜上”。   林清收了灵力,虚空中的字落在传讯符上,他拿起来看了看,不大满意。   凌空写的时候不太能看得出来,但字落在纸上,明显歪七扭八。   没办法,他写字本来就不好看,再加上传讯符以灵力写就,他现在对灵力的掌控还不纯熟,东一撇西一划,字有大有小,极不整齐。   林清把写好的传讯符团了团扔在地上,又抽出一张递给林玄尘:“你帮我写吧,内容大致就刚才那些。”   林玄尘沉默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传讯符。他手指微动,传讯符上笔走龙蛇,出现四个字:“已至云城”。   林清赞叹连连,直夸好看,等着他继续,林玄尘却表示写完了。   “没了?!”   林清不满,好说歹说,才让林玄尘又加上了“平安勿念”四个字,最后两个人分别落款。   “林玄尘”“林清”并排而列,如两人比肩而行。   看着林玄尘写完,林清哈欠连连,上床去睡了,让林玄尘发传讯符。   ……   天玄山。   按照原先的计划给浩气宗传过话后,浩气宗长老果然亲上天玄了,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云荼三人还未散场,便接到了从云城发来的传讯符。   “‘已至云城’?”云荼拿着传讯符翻来覆去地看,皱起眉头,“就没别的了?这不像林清的风格啊。”   严时渊凑过来瞥了一眼:“不是林清写的。”   云荼不悦:“连落款都没有,你怎么知道不是林清写的?”   严时渊嗤笑一声:“这一看就不是林清的字,分明是林玄尘写的。” 第38章   夜半,云城中雨势渐缓,风却更寒,如意楼虚掩的大门被轻轻吹动,发出“吱呀”一声响。那灰蓝衣袍的掌柜不知哪儿去了,大堂中一片漆黑死寂。   这浓黑如有实质般,顺着楼梯翻涌上二楼,一点点侵入唯一亮着灯的那间房,房中烛火剧烈地摇晃两下,陡然熄灭,整个房间立刻陷入一片幽暗中。   林清睡得正熟,忽然听到房中脚步声响。他迷迷糊糊地,以为是林玄尘在走动,并未在意。   脚步声渐近,在床边略停了会儿,紧接着,身侧传来凹陷感,那人爬上了床。   背后一片寒凉,林清费力地想要睁眼,然而不知为何,今夜格外困倦,昏昏沉沉地张不开眼。那股凉气继续靠近,几乎是趴在了他耳边,他听到一个阴森森毫无起伏的声音:“大哥哥,可以陪我玩吗?”   卧槽!什么玩意儿!   林清浑身一激,陡然清醒过来。他猛地睁眼,撞进视线里的是两个黑咕隆咚的窟窿,森森地往外冒着黑雾,窟窿外围则是一片惨白。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那两个黑窟窿是人的眼睛——一张惨白浮肿的脸就悬在他上方不过两寸处,几乎和他脸贴脸!   阴寒的气息就来源于此。   林清大脑懵空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手脚都已经软了,他惊恐万分,四肢并用拼命向后退,也不过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不过这点距离已足够他看清,爬到床上的人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全身青白,瘦骨伶仃,头发湿漉漉的,全黏在一块,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球,看起来黑乎乎的。他看到林清后退,眼中黑雾闪了两下,像是眨了眨眼,又往前凑近了些,向林清递出手中的球,还是那句话:“大哥哥,可以陪我玩吗?”   这特么!不玩!   小男孩往前凑,林清就用手肘撑着往后退,忽然身体一空,“咚”的一声摔下床。   天旋地转中,他剧烈喘息着再次睁眼,发现自己仍是在床上,窗户大开,冷风灌进来,房中烛火摇曳。   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林清抚着额头缓缓坐起身,被子滑下来,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吓得不轻,出了一身汗,又被冷风一吹,便觉阴寒刺骨。   一定是隔壁的纸扎人害他做了噩梦。   林清打了个哈欠,神情不属地起身去关窗,没有注意到黑暗处一串带着水迹的小脚印一路蔓延到床边,现在正慢慢风干消失;而在床下,一个黑腐了的羊皮球微微晃动着,好像有人拨弄一般。   窗外是一团一团浓浓浅浅的黑,只如意楼的大门外挂着两盏灯笼,幽幽地照亮了楼下的青石板路。灯光笼罩的范围内,能看到细如银线的雨丝被风打斜了,落在地上细润无声。   被湿冷的风迎面一吹,林清蓦然想起什么,关窗的手一顿。   对了,林玄尘呢?怎么不在房中?   正疑惑间,远处忽然传来铜锣唢呐的声音。那声音飘忽不定,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却又倏忽而至,顷刻间就到了近前。   一支迎亲队伍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徐徐走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而来,大红的喜纸撒了一路,漫天翻卷,又被雨打湿了,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红色的水迹。   谁家大半夜的迎亲?   林清“咕咚”咽了口口水,抓着窗棂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一阵风刮过,掀起轿帘一角,恰巧露出里边端坐的新嫁娘来。新嫁娘穿着精致的红色喜服,没盖盖头,一张脸被铅粉涂得雪白,两腮画了嫣红的胭脂。   虽然抹了浓妆,却也看得出是城郊卖茶的那个少女,好像叫阿瑶来着。   是了,卖茶老者说过,女儿明日要出嫁。许是阿瑶所嫁之地路途遥远,怕误了吉时,索性天不亮就出发。   如此想通之后,林清心头登时一松。   虽然夜半娶亲不合常理,这场景也着实阴森诡异,但他战战兢兢地,竭力避免自己联想到“鬼”,好像只要解释得通,鬼就不会存在一样。   虽然劝服了自己那是阿瑶的花轿,一切正常,可林清的脚还是钉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抬花轿,要等花轿过去才能安心。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恐惧,就好像走夜路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上完厕所关灯回房时总觉得黑暗中有东西在窥伺,就等你不注意的时候跳出来——林清也觉得只要他错一下眼,花轿中就会飞出什么可怕的东西,瞬间来到面前。   然而这边花轿还没过去,街巷另一头又传来吹打之声,林清莫名愤怒起来:   难道云城竟流行大晚上的娶亲吗?   两边都来花轿,他到底要盯哪边?   可是这次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不是迎亲队伍和大红花轿,而是一群披麻戴孝抬着棺材的人,哀哀凄凄的哭声不绝于耳,纸钱飘飞,白色的招魂幡随着夜风起舞。   这竟是一支送葬队伍。   大红的迎亲队伍和惨白的送葬队伍在这冷寂的雨夜、空旷的街巷中狭路相逢,一喜一丧相对行进,铜锣声、唢呐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即便不是“鬼”,这画面也看得林清心头发冷,毛骨悚然。   他觉得自己有些腿软,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两方眼看就要相撞,却无人避让或停下交涉,领头的两人插`进对方的队伍后,“咚”的一声响,花轿和棺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棺盖被撞开一半,花轿也一个歪斜,新娘直挺挺地摔出来,整个人扑进半开的棺材中。   新娘摔进棺材后,竟无一人在意,抬轿的、抬棺材的交错而过,两队继续吹吹打打的前行。   眼看阿瑶被装在棺材中带走,林清悚然一惊,立刻飞身下楼,拦在迎亲队伍前,强忍着恐惧道:   “新娘都要被人抬走了,你们迎什么亲?”   为首之人面部僵硬,没有一丝表情。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跟着喃喃道:“没有新娘,怎么迎亲?”   他颠来倒去念了几遍,不甚灵动的眼珠忽然一转,涣散的目光落在林清身上。   “不如,你来做新娘吧。”   伴随着这句话,整个迎亲队伍的人齐刷刷扭头,一起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清,看得林清头皮一阵僵麻,随后便觉眼前一花,周身陡然局促逼仄,自己已经坐在了花轿中。   林清:“?!”   不是,你去拦着送葬队伍把阿瑶要回来啊,拿我顶包算怎么回事! 第39章   林清伸手去揭轿帘,哪知揭开一层还有一层,一直揭不完,推也推不动,正焦急间,花轿忽然摇晃了一下,居然开始吱吱呀呀地向前走了。   林清抓着轿帘的手一顿:这还得了?谁知道这渗人的花轿会把他抬到什么地方。   他干脆燃起一把灵火烧了过去,烈火顺着大红绸缎的轿帘蔓延开去,熊熊燃烧。   可等灵火一过,花轿却还是完完整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林清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这轿子当真邪门。   他刚才还在睡觉,事出突然,身上什么都没带,灵虚剑也落在房中。于是手上掐了个剑诀,催动浑身的灵力,轿内一道雪亮的白光凌空闪现,炽烈的剑气瞬间横扫出去。   什么都没发生。   那道剑气好像打在空气上,轿中连道划痕都没留下。   “轰——”   外边传来巨响,听声音的来向,应是他那道剑气穿过花轿打在了外边的什么房屋建筑上,房屋轰然倒塌,轿子却毫发无损,依然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   林清瞪着眼,有些不敢置信。   他,灵虚秘境的新任境主,天下第一宗门未来的首徒,这个世界的主角,居然拿一顶小小的轿子毫无办法?!   难道今天他注定要当这个新娘了?   也不知道新郎是谁,长得好看不好看,是人是鬼。如果是鬼,他可没法接受。   可是看着架势,多半是鬼了。   完蛋,他要嫁给一个鬼新郎了。   林清垂着头无力地斜靠在轿壁上,一脸绝望。   丧气了一会儿,他忽然坐直身子:不,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林清将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大喊:   “林玄尘——救命——”   ……   不知又走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会儿——轿子被封得严严实实,狭小逼仄的空间内,他只能看到一片刺目的红,其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轿身猛地一沉,坠在地上。吹吹打打的声音停止,四周一片死寂。   林清的心一阵狂跳:怎么了?是到了?还是出什么状况了?   正忐忑间,轿帘忽然“唰——”地一下被掀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进来,五指准确地一把扣住他手腕,猛地向前一带。   林清被人拉出了花轿,眼角余光瞥见送亲的队伍、花轿如轻烟一般徐徐消散,他正要抬眼看来人是谁,就被按着压到一个怀抱中。   来人死死地抱着他,熟悉的清冷淡香萦绕在身侧,是林玄尘。   林清受了半夜的惊怕,乍然被这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不知为何,鼻尖竟然一酸,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将头埋在林玄尘肩上,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委屈:“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抱着他的人浑身陡然一僵,半晌,手落在林清的背上,一下一下缓缓抚着,声音低哑:“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清也察觉到自己声音有异,脸上一红,颇有些尴尬。   说来也怪,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无论怎样都好,都能自己生受了,怎么林玄尘一来,他就绷不住了呢?   他吸了吸鼻子,低咳一声,收起方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脆弱情绪,正打算从林玄尘怀中退出,便听到了“咚咚咚”的声响。   那是来自另一个人的剧烈心跳。   仔细分辨,还能发现林玄尘抚着他后背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林清动作顿住,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求证似的,往林玄尘怀里靠得更近了些。   心跳声愈来愈烈,抚着他后背的手不仅在抖,还有些僵。   什么情况?林玄尘在害怕?   林玄尘居然也会害怕?   这可真是比撞鬼还可怕的一件事。林清从林玄尘怀中退出,仰着脸看他,又问了一遍他去哪儿了,不过这次语气十分严肃。   原来就在林清惊醒之前,林玄尘忽听窗外响动,发现一个隐匿了身形和气息的黑衣人正在外窥伺。那人发觉自己行迹暴露,转身就走,林玄尘翻窗追了出去,和那人交了手。   黑衣人修为很高,林玄尘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那人似乎无意对他怎么样,一掌将他震退后,立刻逃之。   林玄尘便没有再追,返身回到如意楼。林清不在房中,他出来寻找,遥遥听到林清呼救的声音,于是赶来。   林清听完,摸着下巴沉思:黑衣人形迹可疑,说不定就与千机门弟子失踪一事有关。他修为竟比林玄尘还高,那少说也是金丹后期,甚至元婴期的修为。   放眼整个修仙界,修为在元婴期的也没多少人。   如此说来,确实棘手。   可听林玄尘的意思,黑衣人对他并无恶意——至少没有杀意,就算林玄尘打不过,那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肯定还有其他事。   林清继续追问:“还有呢?来的路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来的路上么,除了几个小鬼,也没什么了。   林玄尘如实作答:“遇到几个小鬼。”   林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林玄尘也撞鬼了!   而且吓成这样,比他还害怕!   思及此,林清心情顿时有些微妙:原来林玄尘这么怕鬼啊。   有点惊讶,还有点窃喜:对比起来,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怕鬼,至少没吓得发抖不是吗?   林清莫名自信起来,觉得鬼也没那么可怕了。他甚至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臂,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有我在,别怕。” 第40章   林玄尘述说自己的经历时平铺直叙、轻描淡写,林清完全想不到他返回如意楼却发现自己不在房中是怎样心头发冷,寻找时如何心急如焚,听到呼救的声音又是何等的惊惧,以至于到现在手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听到林清说“有我在,别怕”,林玄尘浑身一震,抬手用力扣住林清肩膀,指节渐渐青白,好像这样就能将他永远抓在自己身边。   他死死地盯着林清,眸中红雾一闪而逝,目光几近凶狠:“你发誓。”   林清肩膀被捏得生疼,眉头拧起,正要下意识用力挣开,听到这句话不禁一呆,茫然地“啊?”了一声。   发什么誓啊?   天还未亮,四野静寂,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即便面对面,林玄尘的面容在黑暗中也有些模糊不清。   林清觉得他眼神乌沉沉的,比这暗夜还要深沉几分,有些可怕,还隐约带着一丝想得到确认和承诺的急迫,以及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祈求。   林玄尘想确认什么呢?   哦,他刚安慰林玄尘说“有我在,别怕”来着,应该就是这个吧?   林清觑着林玄尘的神色,试探说道:“嗯嗯,我发誓,我在,我一直在。”   林玄尘闻言怔住了,半晌,抓着他肩膀的手指渐松,终于放开。   林清暗中长舒了一口气,悄悄活动肩膀,同时有些纳闷:林玄尘最近怎么回事,情绪变动好像有点激烈。   哄好了林玄尘,林清这才有功夫观察周围环境。   花轿将他带到了城中河边,河水死寂,颜色像是被打翻的浓墨,黑得不见底,林清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河水中起了旋流,要将自己吸进去似的。   他按了按从上花轿起就一直隐隐作痛的脑袋,眨了眨眼,再去看时,河水依旧是深静,不泛半点波澜。   对了,花轿。   他问林玄尘:“刚才那个迎亲队伍是什么?是……鬼吗?”   林玄尘微微颔首:“是城中枉死之人的执念。”   林清道:“我好像看到了阿瑶,阿瑶也是鬼?”   林玄尘道:“是。”   林清一下子睁大双眼,声调也有些高:“那她爹呢?那个老伯,也是鬼?”   林玄尘点头。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在撞鬼了。   林清眼睛发直,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他想起什么,又急切问道:“那如意楼那个掌柜呢?他也是鬼?”   林玄尘迟疑片刻,道:“不是。”   林清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然这如意楼还真不敢继续住了。   他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林清眼前一黑,身子往旁边软倒。林玄尘脸色一变,伸手去接,将人捞到怀中时,林清已经没了意识。   ……   东半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如意楼的大堂内还是一片昏黑。灰袍男子半坐半躺,垂着头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打着瞌睡,那个彩绘小木偶挂在他肩膀上,双目紧闭,似乎也在睡觉。   灰袍男子忽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望向门口。   不多时,林玄尘怀抱陷入昏睡的林清出现,迈步跨过门槛。   林清睡梦中被惊醒,跳窗跳得匆忙,别说灵虚剑,连外衫都没来得及穿,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衣。此刻他无意识地躺在林玄尘怀里,因为姿势的关系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项到锁骨的一小片肌肤,显得衣衫不整的。   灰袍男子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林玄尘和林清两人身上来回,脸上表情渐渐复杂,欲言又止。   小木偶也被惊醒,它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只小手抓着灰袍男子垂在耳后的小缕鬓发,另一手去揉眼睛,揉到一半,也看到了进门之人,双目陡然湛亮,也扭头看了过去。   林玄尘目不斜视,眉头却不悦地皱起。他手指微动,林清的襟口就被结结实实地掩在了一起。   踏上楼梯时,身后传来灰袍男子的声音:“他神魂比常人虚弱,易受鬼物影响,再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吃不消。”   林玄尘脚步一顿,默然片刻,沉声道:“你欲将如何?”   灰袍男子笑了笑:“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这里不太平,你们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林玄尘冷冷道:“不劳阁下费心。”说完便继续上楼了。   灰袍男子目送林玄尘抱着林清上楼,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深处才收回目光。   他静静地坐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张传讯符。符纸原本被揉成一团,此刻展开抹平了,也依旧残留着皱痕。   灰袍男子盯着符纸上“林清拜上”四个字,喃喃道:“你说,哪个才是林清?”   木偶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静默无言。   ……   林清做了个梦。   梦里晃动不止,仿佛还身处花轿中。   窗外有晨光透进来,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如意楼的大堂,只不过柜台、桌椅全都大了数十倍。   光束里漂浮在眼前的灰尘粒粒可数,他好奇地伸手去抓,发觉手指不大灵活,仔细一看,竟是木头做的,关节上还有明显的细钉相连。   正研究手指呢,忽然身下又是一颠,他站立不稳,手指在身旁仓惶地乱抓,抓到一把长长的黑色绳子。顺着绳子往上看,看到一块奇怪的半月形凸起——很像人的耳朵。   ……耳朵?   那他抓到手里的岂不是头发?   低头往下看,自己的确是坐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随着他走动一晃一晃。   林清惊得手上一松,便从肩膀上掉下去,坠落的瞬间看到巨人俯身来接,面目依稀是如意楼那个灰袍的掌柜。 第41章   林清不断地往下坠,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暗,灰袍掌柜的脸也距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模糊。   直至彻底被黑暗吞没,下坠还未停止,在这无止境的黑暗中,林清觉得自己仿佛没了重量,如一缕魂魄不断漂浮。   正当他没着没落惶恐不安时,双脚终于触到了实地。这里又阴又冷,伸手不见五指,林清蹲坐在地上,一边平复着方才一路下坠带来的晕眩感,双手也没闲着,在周围够得到的地上摸索了两下,只觉地面粗粝,触手微凉,似是山石。   他侧耳听了听,什么都听不见,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是个山洞?   林清在黑暗中茫然地眨了眨眼。   休息够了,他站起身,双手向前探出,摸索着慢慢前进。刚走了没两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因为几乎是一步一挪,绊的这下倒也没让他摔跟头。林清顿了顿,稳住身形,身子慢慢转了个方向,打算绕开这块坑洼不平的地继续向前,然而抬起的左脚还是被阻了下。   触感软中带硬,似乎不是凸起的石块。   犹豫了会儿,林清还是谨慎地蹲下身,慢慢朝障碍物摸了过去。   身处黑暗,一切都是未知,饶是做足了会摸到各种奇怪东西的心理准备,当他感觉到手底下是一团被衣物包裹的人形时,浑身的寒毛还是炸了起来。   尸体?   尸体?!   林清惊喘一声跌坐在地,一边疯狂甩手一边往后急退,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不敢再动。   等等,万一是个活人呢?   林清定了定神,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脸,冲着刚才人形的地方战战兢兢地喊了句:“喂!”   “喂……喂……”   骤然响起的回声吓了林清一跳,但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里的确是个类似山洞的封闭空间。   “你要是还活着的话,吱一声啊!”   “吱一声啊……吱一声啊……”   回声四起,那人却没有回应。   回声渐歇,四周重归寂静。林清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查看一番了,然而困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不是办法,他调转方向,打算往另一边继续摸索,却听角落里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铁链撞击在石壁上。   这点声响在林清敏感的神经上不断放大,他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颤颤巍巍问道:“谁?”   “……谁?”   “哗啦”的轻响再度传来,林清看到那个地方悬着一对幽幽的亮,不仔细看的话极难发现,也不知道是那亮光刚出现,还是自他来到山洞起便出现了,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那边不答话,林清便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点亮光是林清在这个山洞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他视线便一直落在上边。起先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两点亮光一起闪烁了下,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是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眼睛。   于此同时,回声再度传来:“……什……么……人。”   不像方才的脆响,这次的回声很怪,艰涩得像是好久不转的齿轮,带着沉闷和诡异的腔调,陌生得像是其他人的声音。   林清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回声,而是角落里那东西在学他说话。   ……   林清猛地睁眼。   他好像做了很久的梦,梦中的感觉又无比真实,现在虽然醒了,意识还陷在梦境中出不来,视线落在透亮的窗户上,心中纳闷,自己不是正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吗,怎么会有窗户?   直到看到床边静静望着他的林玄尘,意识才渐渐回笼。   是了,他是在云城,和林玄尘一起来查千机门弟子失踪的线索,昨夜被一顶鬼花轿抬到了黑水河边,为林玄尘所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说起来,好像自从来到云城,他便一直做噩梦,幻梦和过往的记忆交织,分不清真假。   不止自己,就连林玄尘也有点异常。   此地简直处处透着古怪。   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林清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苏满星他们。按照林玄尘所说,云城夜间出现的百鬼只是枉死之人的执念,鬼力低微,不可能掳走千机门的人。要找线索,估计还得从昨晚出现的黑衣人身上入手。   他坐起身瞧了瞧窗外,天还是阴沉沉的没有放晴,雨却已彻底停了,便道:“我们再去城里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黑衣人或者苏满星他们的踪迹。”   说着翻身下床,低头找鞋的时候忽然一阵晕眩,险些栽倒,被林玄尘伸手给扶住了。   林清头昏得厉害,眼冒金星。林玄尘扶着他在桌旁坐下,伸手触向他额头。   微凉的手落在脑门上,眩晕感获得短暂缓解,林清舒服得眯了眼,脑袋小幅度地在林玄尘掌心里蹭了蹭。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猛地睁眼,僵住不动了。   好在林玄尘并未说什么,神情极为自然地收回了手,低声道:“你发烧了。”   “哦哦,发烧啊。”林清胡乱点了点头,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一抬头,见林玄尘还在垂眼看着他,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没事儿。”   林玄尘不答,执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手指微动,杯中便盛满了冰雪,又被他以灵力温热了,化作一杯清水。   林清在一旁看得微微睁大了眼,心想居然还能这样。   林玄尘将这杯水递给他,林清接过来一饮而尽。水中似乎还蕴含了灵气,入口甘甜,林清喝完精神为之一振,脑袋也不再昏沉,不由啧啧称奇,心道潘咏思说林玄尘医术了得,一药难求,没想到连杯水都能治病。   心里正感慨,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顿时惊得跳了起来,指着黑影闪过的方向喊道:“黑衣人!”   正要越窗去追,又出现一个身穿黑袍之人,却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闪过。   居然有两个??   青天白日的黑衣人就出现了,肯定是人非鬼。既然不是鬼,林清就全然不怕了,胆子瞬间膨胀起来,袖子一撸,抓起灵虚剑便从窗口跳了出去:“我们分头去追!” 第42章   一开始黑衣人的速度很快,连身形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在云城荒废的小巷中来回穿梭,林清追得十分吃力。然而渐渐的,黑衣人速度慢了下来,还不时停下来左右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看样子,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的林清。   林清眉头微蹙。他并未刻意隐匿行踪,且昨夜和林玄尘交手的黑衣人修为极高,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被追踪了。   也就是说,这人并不是昨夜那个黑衣人。   到底有几个黑衣人?   林清按下心中疑惑,远远地缀在那人身后,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黑衣人转入一个巷口,倏忽不见,林清立刻跟上去,躲在转角处向里张望。   刚一探头就发现黑衣人并未走远,背对着自己站在十几步之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林清忙收回脑袋躲好。   由于离得近,方才一瞥之下看得清楚,黑衣人身上穿的那件袍子十分破旧,破得像是经风吹雨打,又在土里埋了多年,最近才刚挖出来的。   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像是才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样。   过了一阵没听到动静,林清探身再去看时,瞳孔瞬间剧烈收缩。   一股尸体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那黑衣人就站在他面前!宽大兜帽下的脸已腐烂见骨,空洞洞的眼窝里、头发上全是新鲜的泥土。   确实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   鬼啊!   林清猝不及防与这张丧尸一样的脸来了个面对面,心里“卧槽”了一声,吓得抬腿就踹。眼看黑衣鬼往后踉跄了几步,林清简直要喜极而泣:太好了!实体的,能打中!   同时暗忖:这东西看起来像丧尸,行动却不迟缓僵硬,说不定是高级丧尸,可以交流。   于是林清后撤一步,执剑挡在身前,摆好战斗姿势,威胁道:“别动!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黑衣鬼不为所动,又朝前迈了一步。   林清咬了咬牙,握着灵虚剑抽身后退,反手一剑横削。   “唰——”剑尖削去了黑衣鬼半个脑袋,鼻梁往上的部分连带着一半的兜帽立刻飞了出去,露出颅腔里黑乎乎烂棉絮一样的脑仁。   林清:……   好嘛,连脑子都没有,能交流才怪。   然而这鬼还能动!顶着半个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向林清。   这可太惊悚了!林清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想:为什么削脑袋没有用?难道要把整个脑袋都削掉?总不会是削后颈肉吧?   跑着跑着突然拧腰,右脚往地上斜支出去,来了个急刹。   因为前边又出现了一个“武”字黑衣鬼,两只鬼一前一后,把林清堵在了巷子里。   前头出现的这黑衣鬼虽是向着林清而来,速度却极慢,边走边左右张望闻嗅,像是想确定某种气味来源。   林清心道:懂了,这是在确定活人气息,他在电视见过的,只要屏住呼吸,这玩意儿就找不到人在哪儿了。   好在林清是仙门中人,气息比凡人绵长,憋个几柱香不成问题。当下便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住呼吸。   哪知他不闭气还好,闭气之后,前头那只黑衣鬼立刻锁定了他。更糟糕的是,唰唰唰几下,不远处又有好几个黑衣鬼飞速赶来。   电视剧害我!   林清在心里哀嚎一声。   既然闭气没用,他索性敞开了大口呼吸,这下那些黑衣鬼们反倒又摸不着方向了。新来的黑衣鬼们停在了巷子两旁的屋檐上,迷茫地左右逡巡。   一个诡异的想法闯入脑海:难道……这些东西要抓的不是活人,而是不会喘气的?那一开始那只黑衣鬼是怎么盯上自己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风声忽起,林清忙歪头闪避,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从他耳后闪电般探出,抓空之后五指成钩,调转方向继续袭向林清。林清举剑格挡,一剑将那只手臂斩断了,这才回头。   果然是少了半个脑袋的那只黑衣鬼,现下又少了只胳膊,还不消停,举起另一只胳膊又抓了过来。   这些黑衣鬼都是人形,所以明知他们是死物,林清斩杀起来还是颇有些心理障碍。然而眼下明摆着不斩就无法脱身,林清只好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这是物理超度,一边旋身跃至半空,右手持剑横扫半周,炽烈磅礴的剑气瞬间将面前屋檐上错落站着的黑衣鬼们拦腰斩断,断肢残骸四散而飞。   林清一口气飞掠出去很远,转头往身后一看,暗叫一声惨,原先尚在迷茫的那些黑衣鬼们全都追了过来,前后左右都有越来越多的黑衣鬼涌来,他不在末日,却也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丧尸潮”。   黑衣鬼实在太多,挨挨挤挤,剑斩不及,他索性放火烧,熊熊烈火中满是黑衣鬼狰狞腐烂的脸,这场景宛如地狱,林清看得简直要崩溃。   混乱中有只黑衣鬼抓住了林清的脚踝,猛力一拽,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又立马被头朝下提了起来。   林清惊叫了一声,但黑衣鬼们并没有围过来啃他,天旋地转间他被那只浑身浴火的黑衣鬼扛在肩上,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林清:???   好像和他预想的发展不一样。   其他黑衣鬼们乌泱泱地跟在身后,因为身上着火,扛着他的这只黑衣鬼很快被烧断腿跑不动了,立刻又有其他黑衣鬼上来接力,扛着他继续向前。   眼下的情形恐怖中还带着一丝搞笑,被当做接力棒的林清懵逼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决定先按兵不动,看黑衣鬼们能带他到哪儿去。   昨夜下过雨,青石板还是湿漉漉的,道旁的墙根飞速往后退……黑衣鬼们飞奔着穿越了几条巷子,屋墙忽然减少,眼前的景色也有一丝熟悉,头朝下的林清正思考这是哪里的时候,忽觉身子一轻,腾空飞起,眼角余光瞥见干枯的柳枝和一座拱桥,桥下是黑魆魆的河水……   城中河!这群黑衣鬼们要把他抛在城中河里!   等林清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子已经开始下落,诡异的黑水近在眼前。他四肢疯狂倒腾,挣扎着阻止自己和黑水的亲密接触,然而半空中无处借力,林清挣扎的同时也闭眼闭气,认命地做好落水的准备。   落到一半,腰间突然一紧,一股大力提着他飞离了水面。   林清猝然睁眼,心道:   林玄尘,靠谱! 第43章   林清被抱着稳稳地落了地,连一片衣角都没沾湿。正要对林玄尘道声多谢,就见守在岸边的一只黑衣鬼朝两人扑了过来,林清条件反射,一脚踢出——没踢中。林玄尘还牢牢地托着他,他双膝搭在林玄尘臂弯中,踢腿的这下不像是要踹人,倒像是撒娇。   “哗啦”一声水响,林玄尘将扑过来的那只黑衣鬼踹进城中河后,侧过头微微睁大了眼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错愕。   林清:……   四目相对,林清倍感尴尬,正要举手去推林玄尘,催他放自己下来,哪知他却突然旋身,林清猝不及防之下,为免自己被甩出去,那只手匆忙改推为抓,牢牢攀住了他的肩头。   风声唿哨,一只白骨森森的利爪在他身体一侧狠狠划过,被林玄尘抱着他轻轻巧巧地闪避过去了。   转身间,林清看到了眼前密密麻麻的黑衣鬼,怕是有几十上百只。它们张牙舞爪地聚拢过来,有的身上还残留着自己先前放的火,烧得白骨噼啪作响。   林清头皮一阵发麻,攀着林玄尘肩头的手无意识地一紧,头往林玄尘怀里的方向偏了偏。   随即,他感觉托着自己后背的那只手,像是安抚一般在自己身上轻轻拍了拍。林清仰头去看林玄尘的脸,林玄尘若有所觉,低头回视,轻声道:“别怕。”   林清立刻松开了攥着林玄尘肩膀的手:“我没怕啊。”   林玄尘似乎是淡淡地笑了下:“嗯。”   林清急了:“你笑什么?我真的没怕,刚才还和它们大战了三百回合呢。我就是……有点慎得慌。”   林玄尘看着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清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接着道:“你不会以为我是被它们抓住的吧?哈哈哈怎么可能,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它们身上……”   说着说着发现不太对劲,方才黑衣鬼大军已经近在眼前,按说早该攻过来了,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烈火燃烧的“哔剥”声都不见了。   于是闭了嘴,转过头去看。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黑衣鬼们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动作定格在原地,最近的一个距离他不过咫尺之遥。每只黑衣鬼身上都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晶,冰晶还在不断向外蔓延,在他的注视下,最后一只黑衣鬼被冻住了双腿,然后是挥舞着的手臂,不断开合、“咔吧”作响的下巴,最终被定格成无声呐喊的样子。   直到这时,林玄尘才放林清下地。   林清站稳了,看了看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黑衣鬼大军,又看了看林玄尘,眉头微拧。   之前跟着周师兄捉历练、遭遇兽焱狱的时候也见林玄尘施展过这个法术,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林玄尘施术之前还捏了个诀。   而刚才林玄尘双手都抱着他,哪儿还有多余的手捏诀?那这个法术是怎么施展出来的?难道林玄尘已经可以靠意念凭空施术了吗?   恐怖如斯!   看来这段时间,不止自己的修为在进步,对方也在变得更强大。   这才是可敬的对手!   林清双眸一亮,看向林玄尘的目光充满了斗志。   然后他看到林玄尘在自己目光的逼视下,长睫微颤,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别开了眼。   林清:“?” 第44章   被冻成了冰雕的上百只黑衣鬼面朝同一个方向,姿态各异地林立在河岸边。林清凑近了仔细观察,赫然发现它们穿的并非统一的黑色袍服,衣服其实各色各样,看起来都是黑的,只不过是因为布料在土里埋得久了,被沤成了黑色。   还以为它们是有组织的,原来不是么。林清一手抱臂,一手摸着下巴沉思:“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想干嘛?”   “尸傀。”   “嗯?”林清转身面向说话的林玄尘,疑惑道:“尸傀是什么?”   林玄尘道:“一种低阶的伥鬼,只能完成一些最简单的指令。”   “‘指令’?”林清蓦然睁大了双眼:“你说是有人命令它们这么做的?那指令是什么,把人扔到河里去?对了,你追的那个黑衣人呢,也是尸傀?”   林玄尘点了点头。   林清道:“也有这么多尸傀反过来追你?”   林玄尘道:“没有。”   他很快发现黑衣人并非昨晚那个,而是尸傀。同时又看到城中有不少尸傀在游荡,渐渐都往一个方向去了,他一路跟过来,便看到了即将被投水的林清。   林清撇了撇嘴,暗中嘀咕:尸傀都知道挑软柿子捏。   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千机门的人会不会就是被它们抓走的?”   林玄尘却道:“应该不是。看迹象,这些尸傀沉寂已久,直至今日才被激活,破土而出。指令怕是很早之前下的,与千机门弟子失踪一事无关。”   如此一来,线索又断了。   林清恹恹地在岸边草地上席地而坐,随手揪了片细长的叶子,心不在焉地手指上绕啊绕。   身旁传来窸窣响动,林玄尘也在他不近不远处坐了下来。   林清一边蹂躏着草叶,一边望着黑沉沉的河水发呆,惆怅道:“那苏满星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呢。”   林玄尘淡声道:“何不问问如意楼的掌柜。”   林清闻言一拍大腿,霍然站起:“对啊,我怎么忘了问问掌柜的!”   云城里发生的古怪之事太多,搞得他晕头转向,反而忘了问眼皮子底下的人。苏满星他们到云城之后若要投宿,除了如意楼别无去处,掌柜的说不定见过他们啊。   “走,走。”他丢了手里被揉得乱七八糟的草叶,拉着林玄尘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不动了。   林玄尘也跟着停下,目带询问之色。   林清转身回望城中河,喃喃道:“昨晚那顶鬼花轿也是把我带到了这里。”   “今天尸傀又把我带到这里。”   他抬眸看向林玄尘,笃定道:“这条河,必有古怪。”   林玄尘:“嗯。”   林清:“掌柜的又不会跑,我们待会儿再去问,先探探这里。”   林玄尘:“好。”   一阵沉默后,林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会游泳。”   他没下过水,想要在水里查探什么怕是够呛。   林清偷偷觑了眼一身白衣的林玄尘,又看了眼乌黑死寂如墨汁般的河水,暗暗烦恼:该怎么说服有洁癖的林玄尘一起下水呢?   林玄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林清颇为意外地抬头:“咦?”   林玄尘并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迈步走到了河沿上,眼看下一步就要踏进水里了,林清忙拉住他:“等等等等,你带我一起去。”   林玄尘蹙眉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同意:“好。你往我这边来点。”   林清听话地挨着林玄尘身侧乖乖站好:“这样行么?”   林玄尘没有答话,他抬手揽住林清肩膀,把他拉得更近些。下一瞬,林清感觉自己被带着纵身跳入水中,眼睛下意识地一闭。   然而冷水扑面的感觉并没有来。林清张开眼,发现两人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光,黑魆魆的河水被阻挡在灵光外,寸进不得。   他好奇地抬指去戳,灵光随着他的戳动变形,却并未被刺破。   林清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个小型结界!   两人安然地待在结界内,连片衣角都没沾湿。林清心道:怪不得林玄尘不排斥,他还以为林玄尘转性了呢,原来是可以撑起结界。   随着结界分开河水、越潜越深,头顶的天光渐被完全遮蔽,四周变得十分黑暗,仅靠结界灵光勉强视物。如此行了一段时间,林清渐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我们是一直向下行的么?”   林玄尘道:“是。”   林清道:“这……不对呀,河水就那么点深,怎么会潜了这么久还不到头?”   林玄尘道:“河中另有乾坤,河水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浅。”   ……可这也太深了吧!   头顶和四周都是一般的漆黑,林清估摸着他们已下潜了百丈有余。透过薄薄的灵光,能看到缓慢涌动的黑水中时而会飘过一团团轮廓诡异的浓重黑影,像是一个人洇开了的头发,又像是数不清的章鱼触手。   这哪里是什么小河,分明是海底深渊。   林清心里有点慌,在这个幽暗密闭又充满了未知的地方,呼吸明明无碍,他却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林玄尘呢?自己尚且如此,林玄尘撑着结界,相当于这么多的水压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会不会很吃力?   林清充满担忧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目光原本正在水里搜寻,察觉到林清的视线后,立刻低头去看他,触到他写满关心的眼神,微微一怔。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突然,林清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往这个方向游了过来,好像是个人的轮廓。他转头去看,只见那黑影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向着两人直撞过来。   林玄尘从容不迫地将结界整个向旁偏移半尺,人形黑影倏忽而来,又擦着结界的边交错而过。   在那一瞬,林清已经看清,那是一具腐尸,黑洞洞的眼窝、溃烂发黑的腐肉,裸露的白骨上还有烧焦的痕迹。   他吓得往后一悚,整个人几乎贴在林玄尘身上,手指颤抖地指着腐尸消失的方向,喘息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是被你踢下河的那个尸……尸傀,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我们快追!”   不待他说完,林玄尘已经催动结界,如一道流星般追了过去。   林清瞪大了双眼,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尸傀,却见它落入某个区域后倏忽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追着尸傀一路疾飞的结界忽然震荡了一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停住不动了。   可脚下除了涌动的黑水,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林玄尘道:“下面有阵法。”   林清眯眼去看,黑暗中的确有纷繁交错的暗红色灵流一闪而过。这里看起来与别处无异,实则有阵法与外界隔绝,尸傀沉入其中消失不见,他和林玄尘则被阻隔在外。   阵法么。   林清睨了林玄尘一眼,心说可没听说林玄尘学过什么阵法,终于到了我的主场吗?于是摩拳擦掌一番,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其中。   随着灵力的注入,脚下站立之地凭空亮起一片暗红色的光纹,细碎的灵光沿着繁杂难懂的纹路线条不断向外蔓生,在攀爬了方圆数十丈的距离后,力竭一般停滞了。   林清眉尖一抽,须臾,光纹又从远及近渐渐收拢,水底重新归于幽暗。   没办法,他已催动了全部的灵力,却连这个阵法的边界都没摸到,更别说破解了。   林清心有不甘,在结界有限的空间内走来走去,思索破解之法。走到距林玄尘较远的一处地方时,忽觉脚下一陷。   一低头,看到右足足底已经陷在了阵法里,只剩脚面露在外边,同时感到一股吸力在向下拖拽着自己。   林清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林玄尘,脸上神情有点懵:“我……好像能直接进去。”   林玄尘闻言脸色一变,迅速递出双手:“快出来!”   林清忙将手搭了上去,配合林玄尘所施之力去拔脚。然而已经拔不动了,两条腿都像是陷在泥淖里,自膝盖以下全部消失,看上去比林玄尘矮了半截。   林玄尘神色冰寒,黑沉沉的瞳孔中渐渐浮上一层红色的阴翳,他一言不发地在林清面前单膝落地,左手仍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右手则一掌按向地面,随即闭上双眼。   林清正在踢腾挣扎,忽觉整个阵法像是被注入生命般律动了一下,紧接着,仿佛大地突然皴裂,鲜血和岩浆从地底崩出,铺天盖地的暗红色灵流于瞬息之间填满了所有纹隙,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林清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林玄尘。   ——你怎么连阵法也会!   而且,这破解的手法,好生熟悉……   他苦苦思索,最后终于想起来,在灵虚秘境中,境主就是这么指引他破解阵法的。   怎么会这么巧,莫非……   林玄尘也见过境主?!   回想以往种种,林清不由生出一丝狐疑,他的经历和林玄尘的相似之处未免也太多了点,难不成都是巧合?   “嘶。”   手骨突然被攥得一痛,林清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才发现周围环境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在外来灵流的游走冲撞下,庞大的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栗和呻吟,这种颤栗传导到水中,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轰隆闷响,像是沉睡在深渊中的远古巨龙即将苏醒。   可是这股灵流并不稳定——林玄尘左手紧紧地攥着自己,右手手掌筋骨凸起,用力地按着自己的一边眉眼,透过指缝间的阴影,能看到诡异红雾在眼中流转,而阵法中的暗红色灵流正随着他眼中红雾一起明灭。   闪烁不定的幽暗红光充斥着整个视野,仿佛某种危险的警报。   林清一下子僵住。   他一共见过两次林玄尘眼中起红雾。   一次是在天玄宗,他跟林玄尘说要离开落霜居,林玄尘突然就生气了,看起来像是要掐死他;   一次是在城中河边,他喊林玄尘救命。林玄尘突然发狠,抱他抱得死紧,看起来像是要勒死他。   两次林玄尘都眸中泛红,两次都行为失常。   虽然不知道他因何会眸中泛红——多半又是修炼上的问题,像之前的寒症一样偶尔会发作的病症——但经过这两次,在林清朴素的认知里,林玄尘眼睛变红=林玄尘行为失控,要发疯。   现下这种情况,林玄尘再发疯可就要了老命了。林清赶忙将一只手交握在林玄尘手上,不断安抚:“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没事的啊,小场面。”   林玄尘慢慢抬眸看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眼中红雾也越来越浓。   林清愈发地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地盯着林玄尘双眼,放缓了声音:“来,跟我一起吸气、呼气……深呼吸……啊!!”   林玄尘呼吸深重,手中攥得愈发用力,林清指骨被挤压错位,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仿佛刺激到了林玄尘的某根神经,他陡然愣怔了一下,眸中暗红隐隐有消退的迹象。   林清一看卖惨有用,于是费力地将受伤的手举到林玄尘面前,眼中泪雾朦胧,声音委委屈屈:“你看,你都把我弄伤了。”   林玄尘浑身一震,如梦方醒,忙松了力道。   在阵法中四散冲撞的灵流也倏然回收,水域里的慑人红光霎时湮灭,只余两人身周结界透出的浅淡灵光。   幽暗中,林玄尘盯着林清微微变形的手指,低垂的眼睫下神色难辨。须臾开口,嗓音喑哑,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我……”   此时下陷还在继续,林清胸口以下的部位都被吞没,只有脑袋和双手还能活动。见林玄尘终于清醒过来,他顿时松了口气,“咔嚓”一声把手指掰回原位,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哦,没事。”   如此庞杂的阵法,破解起来推演之繁复、所耗灵力之巨难以想象,更何况林玄尘还要分神撑着结界,实在太过勉强。反正自己是主角之身,总归是不会死的,不妨先去阵法里探探,说不定可以从中寻到破解之法。   林清主意打定,立刻放弃了挣扎,对林玄尘道:“那我就先下去看看。”   一抬眼,对上林玄尘还残留着猩红阴翳的双目,鬼使神差的,又加了句:“放心,我没问题的。”   说话间,阵法已淹没了他口鼻,只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一眨,长睫如蝶翼扑闪。他看到林玄尘像是想来握住他的手,却又迟疑了一下。   然后眼前一黑,视线被彻底吞噬,林清正想把原本高举着的手也缩进来,便感到有人轻柔地将其放在了掌心。紧接着,方才受伤的手指上传来清凉柔软的触感。   像是……一个吻。   这感觉痒痒的,林清手指下意识地微微蜷动了下,想收回来,却被人以十指相扣的方式交握住了,掌心贴着掌心,手指缠着手指。   林清一愣,明知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忍不住仰头朝上看去。   ——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阵法上暗红色的灵纹被一一点亮,灵纹中又慢慢渗入金光,宛如暗夜破碎,缝隙间洒下煌煌天光。   “——轰隆!!”   穹顶似的阵法骤然碎裂,水域剧烈震荡,暗流翻涌席卷,掀起看不见的惊涛巨浪。   林清耳中水声轰鸣,视野一片模糊,他于暗流中费力地睁眼,目光顺着与自己抵在一起的手掌一寸寸向上。   漫漫金光散去,林玄尘白衣不染,袖摆如云涌动,正从高处俯身向下。   仿佛月亮奔我而来。 第45章   便在那短短一瞬,林清被林玄尘藉由交握的双手一把扯至身旁,两人身周倏然亮起灵光,海啸般动荡的水域中霎时构筑起一方安宁稳固的空间。   隔着结界,林清瞠目结舌地望着寸寸粉碎的阵法,久久难以回神。他抬眼看向林玄尘,眸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你破了阵法啊。”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比划下这个阵法有多大:   “那~么大一个阵法……”   话未说话,却戛然而止——微扬的手臂带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手,十根手指不分你我、暧昧地彼此交错。   林清:“?!”   方才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他顾不上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居然还牵着手。   先不说林玄尘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拉他,也不说为什么到现在他还不松手,就说阵破前手指上若有似无的轻柔触感……   卧槽,是错觉吧?那怎么可能是一个吻?!   林清想象了一下林玄尘倾身去吻自己手指的画面,顿觉浑身发毛,头皮发炸,恨不得立刻甩开两人相贴的手掌。   然而——不行。   林清按捺住这股冲动,慎之又慎地偷瞄了一眼林玄尘,见他脸上神色如常,好像根本就没有哪里不对。   林清抿了抿唇。   什么吻啊,肯定是手或者衣服不小心碰到的吧。   至于十指相扣——哈哈,水底这么动荡,不抓得紧一点,自己肯定就要被暗流卷走了。   这么一想,简直合情合理,自己反应如果太过激烈反而显得奇怪,应该自然地把手抽出来……   于是林清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的停顿只是自己在思考该如何措辞,他若无其事地把手从林玄尘掌中挣脱出来,顺势伸出拇指比了个赞:   “……牛批。”   林玄尘:?   林玄尘低头看他,面带不解。   林清眨了眨眼:“呃,‘牛批’就是,‘你好厉害’的意思。”   少年扬起的脸上稚气尚存,干净的、纯粹的双眼凝视着他,说,“你好厉害”。   林玄尘心头好像被这目光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呼吸一滞,猝然移开了目光。   趁着林玄尘错眼的间隙,林清手掌不自在地在身侧擦了两下,不知是想擦掉手心沁出的薄汗,还是想擦掉手上残留的触感。   咦?不对啊,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林清立刻松开手里抓着的衣服,一脸严肃地对林玄尘道:“我们快看看阵法里到底藏了什么。”   ……   原以为破开阵法就能看到其中隐藏的东西,没想到这阵法不仅覆盖甚广,其下的空间也很深。二人又下潜了很久,久到林清几乎要以为这里其实是片无底洞、永远也不会有尽头时,视野中突然出现大片厚重的暗影,暗影向周遭延伸,边缘和水域的幽暗融为一体。   是河床!   林清不由精神一振。   借助微弱的灵光,隐约能看到一丛丛深褐色的水草在暗影中随波轻摆,其他的却看不太真切。   这么深的水底,居然也会长水草吗?   林清眼中掠过一丝困惑。   彼时两人距离下方的河床尚有一段距离,但结界却就此停住,不再继续向下了。   林清有些纳闷:“怎么停住了?难道下面还有一层阵法?”   林玄尘的声音带了点冰寒:“下面,全是尸骨。”   尸骨?   林清闻言心中一凛,然而就像他越是害怕,就越要在暗夜中盯紧那顶鬼花轿一样,现在越是看不清,就越忍不住极目向下看:   一丛水草被水流拂开,露出其下一块形状怪异的灰白石头,那石头上还有三个黑洞洞的窟窿,看上去就像是……   人的头骨。   一道寒气从脚底骤然升起,一路直窜颅顶,林清头皮一阵跳炸,浑身僵麻。   原先他以为是深褐色水草的东西,竟是人的长发,而每丛水草般招摇的长发下,都掩映着一个人的头骨!   林清腿上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他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望向视线穿不透的水底幽暗处,颤声道:“全都是……吗?”   林玄尘没有说话,手腕翻转,隔着结界打出一束灵光。   灵光贴着河床疾飞出去,如一颗流星划破黑夜,漆黑一片的水底陡然被照亮了一瞬。在冷色流光笼罩的范围内,能清晰地看到一具具腐尸纵横交错,密密实实的在浑浊不堪、成分不明的水底铺了厚厚一层。   林清目光跟着那道流光飞出去很远,一直到它湮没在无边黑水中消失不见。视野重归黑暗,可他眼前仿佛还映着一地尸山尸海的恐怖景象。   阵法下竟是一个巨大的万人坑!   一想到他们脚底、看不到的黑暗处全都铺满了尸骨,林清便不寒而栗。他脑中一片混乱,甚至又有了眩晕的感觉,目光无意识地在下方逡巡着,冷不丁扫到什么东西后,突然定住了。   那是个黑乎乎的球体,乍看似是头颅,仔细看却又不是。林清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眸光一转,看到黑球的边上一具瘦小的孩童尸骨时,林清的眼睛慢慢张大了:   “是昨夜那个让我陪他玩球的小孩儿!”   ……   随着“哗啦”一声轻响,城中河水面上倒映着的月影猝然破碎,结界包裹着林清二人破水而出。   终于重见天日,林清弯着腰,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天已经黑了。   河岸两边,幽幽灯光在破败的屋角房檐下次第亮起,憧憧人影在城中来回穿行,这个白天冷冷清清的荒城,到了晚上便热闹起来,好像与普通的城池无异。   可是仔细看城中行人,便发现他们面色青白,动作僵硬,每个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长长的水迹,湿漉漉的鞋踏在青石板上,却寂然无声。   因为他们的躯体已被弃置在幽深冰冷的河底,魂灵也不得解脱,茫然地在城中游荡,夜复夜,年复年。   林清喘息渐歇,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似浅实深、埋藏着云城百姓数万尸骨的城中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卖茶父女明明畏惧火光、却又忍不住靠近的样子。   他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人死后,也会像活着一样知冷暖。   “云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座鬼城?”林清喃喃道。   身侧响起林玄尘清清冷冷的声音:“冥渊鬼地。”   林清原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到林玄尘竟知道其中缘由,且和冥渊鬼地有关,不由讶然:“冥渊鬼地?”   原来,在云城出事前,冥渊鬼地还只是城郊一个无名乱葬岗。直到云城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个小小的乱葬岗已经成了阴气极重的凶戾之地,前来捉鬼除祟的修士们接二连三地死于厉鬼之手,其中甚至包括名门大派的金丹期修者。于是这才有了后来各大派联手将其封禁一事。   那个乱葬岗也不再籍籍无名,不知谁给起了个“冥渊鬼地”这样慑人的名字,倒是与其极为相称。   林清:“所以,是冥渊鬼地的厉鬼屠了云城全城?”   林玄尘:“传闻是这样。”   林清:“传闻?”   林玄尘:“毕竟云城已成了一座空城,就连尸体都消失不见,没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是要找千机门弟子失踪的线索,却被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云城百姓消失的尸体。林玄尘道:“我们须传信云荼长老,告知此间情况。”   林清不说话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是交给云长老处理吧,说不定能给这些亡灵一个解脱。   他正打算迈步回客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转身指向河对岸那些还在冰封着的尸傀,问:“这些,怎么办?”   林玄尘道:“无妨,便先放这里吧。”   自从目睹林玄尘破解了水底的阵法后,林清便对他的话十分信服,既然林玄尘说“无妨”,那肯定是无妨的,于是放了心,一路走回如意楼。   他本打算直接上楼给云长老写传讯符的,忽然瞥见大堂柜台后的人影,心中一动。   掌柜的还是披着他那身灰不溜秋的袍子,懒懒散散地瘫在躺椅中,一双长腿交叠起来架在柜台上,不过这次不是在打盹,而是用酒葫芦在慢悠悠地喝酒。   那个精致的木偶小人一如昨日般乖乖地坐在柜台上,两只木质的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身侧,一动不动。   林清上前一步,对着掌柜的一拱手:“请问,有没有五六个穿黑白道袍的年轻人来住店?”   “咚。”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酒葫芦被顿在案上,掌柜坐起身,姿态依旧懒散,但看林清的眼神多了点审视:   “没有。”   林清闻言略有些失望,正要回身,却又听那掌柜拉长了声音道:“不过……”   林清双眸一亮,立刻凑近了些,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掌柜见状勾了勾唇,故意逗他似的,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这才开口。   但话锋却转了个向:“你们是天玄宗弟子?”   二人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衣饰上带有天玄云纹,被认出来并不稀奇。林清一振衣袖,端出名门弟子落落大方的姿态:“不错,在下天玄宗林清。”又示了下身侧,“这位是我师兄,林玄尘。”   掌柜神色一敛,短暂的沉默后,他身子前倾,微微挑起一边眉,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叫林清?”   “是啊。”林清一脸茫然,他叫“林清”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轻嗤了一声。   林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莫名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掌柜还想再说什么,身后林玄尘冷冷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林清心中一凛,是哦,他是来向掌柜打听消息的,怎么净回答对方的问题了。   掌柜颇为自矜地弹了弹并不华丽的袖子,神色睥睨,曼声道:“我姓晏……”   林玄尘眉头微微一皱。   林清则道:“哦,晏掌柜。”   晏掌柜嘴角一抽,生气地一甩袍袖。   林清再次茫然:他生什么气?   先不管这个。林清催促道:“晏掌柜,到底‘不过’什么?你见过我说的那几个人吗?”   晏掌柜没好气:“自然是见过。”   林清急道:“那他们去哪儿了?”   晏掌柜没有回答,他施施然躺回了躺椅中,曲指轻敲了下自己的酒葫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寂寞啊。”   林清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愣愣地看着。   晏掌柜看他不上道,嫌弃地轻“啧”了一声,由暗示改为明示:“不如,你们陪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们他去哪儿了。”   林清还思忖着陪他喝一杯也行,便听林玄尘冷哼一声:“恕不奉陪。”   别呀,一杯酒而已,还是苏满星的行踪线索比较重要。   林清忙道:“我喝!”   话音刚落,就见晏掌柜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小坛未开封的酒,托在手里走了出来:“要喝尽兴了才可以。”   林清不由警惕:“要喝多少你才尽兴?”   晏掌柜走到大堂一张蒙尘的桌案前,抬手拂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放下酒坛拍了拍:“这一坛酒喝完,怎么样?”   林清眼睛骨碌一转,道:“好。但是我不善饮酒,要喝一坛实在勉强。”   晏掌柜也不为难他:“半坛也行。”   林清却道:“不,我答应了一坛就是一坛,不过我要问三个问题。”   晏掌柜想了想,点头同意:“也可以。”   说着走到房间角落的柜子旁一阵扒拉,似乎是在找酒杯。   林玄尘脸上神色颇不赞同,林清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没问题。他打开酒坛上的封泥,顿时,一股熟悉的香气飘散出来。   林清惊喜道:“是梨花酿!”   晏掌柜一边窸窸窣窣地翻箱倒柜,一边诧异道:“你知道这酒的名字?”   林清道:“是呀,梨花酿是云城的特色佳酿嘛,我知道的。”   “是么,你以前来过云城?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自然是不久前。但要说“不久前”,又不太准确。林清沉吟道:“唔,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吧。”   其实不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而是主角十二三岁的时候。但既然现在自己就是主角,那也没什么差别啦。   林玄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边宴掌柜继续问:“这么说,你小时候是在云城长大的?”   这句话好像只是无意间的闲聊,林清心里却猛然升起了危机意识:说好是自己问、对方答的,怎么又成了对方发问自己回答了?   这样下去不行。   林清心一横,抓起了酒坛。   晏掌柜终于在陈旧的柜子里翻到了三个酒杯,其中一个还带着豁口,他正擦拭干净了打算三人对坐饮酒、促膝长谈,一回身便惊得呆住了:   林清正抓着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地豪饮,喝完了还坛口朝下晃了晃,示意一滴都不剩了。   他豪迈地把酒坛往地上一摔,抬手擦去唇角酒液:“我喝完了。现在开始问问题。”   林清目光炯炯地盯着晏掌柜,“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掌柜:……   不是说“不善饮酒”吗? 第46章   林清是直到刚刚才察觉不对劲的。   他们三人方才说话时,旁边不时便有游魂在如意楼里进出,钥匙全是自取自放,根本无需经过掌柜。   对这些亡灵来说,这完全就是自助式酒店嘛。   既然这个掌柜有与没有都没什么区别,那么,这个所谓的晏掌柜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真的就是“掌柜”么?   而且,仔细想想,一座杳无人烟的空城,一个早已荒废的酒楼,里边居然还会有掌柜,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怀疑了。   晏掌柜听了他的问题,挑眉道:“我是什么人,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只是这里的一个掌柜而已。”   林清反唇相讥:“掌柜?这里除了你再没有其他活人,你跟鬼做生意呢?”   晏掌柜笑道:“不错,我的确和鬼做生意。之前不也说过么,‘活人多,我就做活人生意;死人多,我就做死人生意。’再说了,你们两个不正是活人吗?”   林清被噎了一下。对方的确是这么说过,可是……   “既然是做生意,你怎么不问这些亡灵收钱?”   晏掌柜嘿然笑道:“我要死人的钱有什么用?我收的,自然是别的东西。”   林清顺着他的话接道:“什么东西?”   晏掌柜跨过一地碎酒坛,神色自如地在桌旁坐下了:   “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你确定要问这个?”   林清一时无语。他怀疑对方身份有假,但对方死活不承认,他也没有办法。   林清抿了抿唇,扭头看向林玄尘,思忖道:林玄尘在外人面前虽惜字如金,但若有什么不对,肯定还是会提的。但他从刚才起便没怎么发表过意见,想来,这人身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梨花酿初饮时不会觉得如何,后劲却十足,更何况林清一下子喝了整整一坛。现在酒气开始慢慢上涌,他不敢再耽搁,打算速战速决问出剩下两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林清觉得自己脑子里热烘烘的,他掰着手指头回想自己刚才盘算好的问题。哦,对……   林清一拍桌子,荡起一阵灰尘。隔着烟尘,他表情凝肃,眼神犀利地盯着晏掌柜:“说!千机门那些人去哪儿了?”   这下晏掌柜倒是不含糊,抬手便指了个方向:“他们往那边去了。”   林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客栈二楼客房,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方向通向的正是冥渊鬼地。   难道苏满星他们已经走了?   这和千机门给的情报对不上啊……   林清困惑地眨了眨眼,正愣怔间,忽然感觉手肘处一沉,有人扶住了自己,林玄尘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耳边:“你醉了。”   他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林玄尘,心想:嗯?醉了?没有吧……   林清浑然不觉自己双眼已有些迷离,自认为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身子有些发飘。他脚步虚浮地在凳子旁站定了,双手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等等,你让我先想想……”   再问点什么好呢?   正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忽听“咚”的一声。   三人一齐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柜台上的木偶小人不知怎地摔在了地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都变成了晕乎乎的蚊香状。它一手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另一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忽觉四周寂静得有些诡异,于是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林清好奇地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木偶小人立刻低下自己的小脑袋,好像它不看别人,别人就看不见它一样。半晌,细小的手指轻轻曲合,两只小手紧张地碰在一起,对了对手指。   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站起来,闷着头“哒哒哒哒”一阵疾跑,直到撞到林清的靴子,然后双臂一张抱住了。   林清:“……?”   他俯身捏着木偶小人的后领提了起来,一头雾水地悬在自己面前:   “它又是个什么东西?这是在干嘛?”   木偶小人刚被提起来时四肢还在不断挣动,到林清面前时便停止了挣扎,黑漆漆的眼珠儿一转,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清,看着看着,雕刻精致的鼻尖一耸,似乎就要哭出来。   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林清忙放手心里捧着,歉疚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吗?”   他伸出手指要去擦木偶小人的眼泪,却被它一把抱住,光滑的木质脸颊在指尖轻蹭。林清被蹭得痒痒,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成一道讨喜的弧。   晏掌柜捉起挂在腰上的酒葫芦喝酒,视线却落在林清身上,眯着眼看他和自己的木偶玩闹,表情若有所思。   林清笑够了,手指从木偶小人的脸颊上稍稍抽离,挑起它还搭在自己手指上的一只小手细看。   和梦里的一样,那手果然是一节一节的,关节处由细钉相连。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过这小木偶的手是怎样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细节……   忽听晏掌柜在一旁道:“这是个傀儡。”   不仅语气柔和了很多,表情在和颜悦色之外,还多了点莫名的慈爱。   林清把木偶放在桌上,疑惑道:“傀儡?什么傀儡?”   说完突然意识到晏掌柜是在回答自己那句“它是什么东西”,又立时戒备起来:“刚才我随便问的,你不用回答这个。”   晏掌柜失笑:“这个回答算送你的。这是傀儡师炼制出来的小玩意儿,没什么攻击性,只能完成些简单的指令。怎么,你以前没见过吗?”   他最后一句语带试探,但林清没空理会,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另外两个词上:   傀儡……指令……   电光火石间,林清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睁,脱口道:“尸傀也是由傀儡师炼成的?”   原本神色自如、好整以暇的晏掌柜一下子坐正了,表情严肃:“你怎么知道的尸傀?你见到了??”   林清点头道:“嗯——今天突然蹦出来的,有好多,追着我到处跑。”   他连比带划地把自己被尸傀追赶、下水探查、发现阵法和尸坑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说完口干舌燥,可是又没水喝,正后悔刚才一口气把酒喝完了,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僵。   好像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可疑的陌生人说这么多……   觑了一眼对面,见晏掌柜正自沉思,便动作极轻地扯了扯林玄尘的衣袖。   林玄尘顺着他的力道俯身靠近。   林清附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刚才说这么多,你怎么不拦着我呀。”   对方靠得极近,落在耳中的软语带着一丝嗔怪的味道。林玄尘抿了抿唇,垂下双眼掩去眸中情绪,嘴唇微动,用同样低的声音轻轻回道:“不必担心。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顾虑。”   林清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晏掌柜听了林清的话便兀自陷入沉思,忽然听到一阵喁喁私语,一抬头便看到对面两人在说悄悄话。   晏掌柜:“……”   以为声音小点别人就听不见了吗??   他重重地咳了两声,见两人分开了,这才冷冷地哼一声,道:“若如你所说,那便是当年有人在河底布下空间法阵,又炼制了尸傀,将云城所有的尸首全部投入了河中。”   林清听得有些糊涂了:“不是冥渊鬼地的厉鬼杀了云城的人么?厉鬼这么有素质,管杀还管埋的?”   晏掌柜也蹙眉:“这确实说不通。当年云城突遭横祸,世间都传是冥渊鬼地的厉鬼作乱,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不过,尸傀……”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地点了几下,沉吟道:“我只见过一个用尸体炼制傀儡的傀儡师。”   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在这之前就已经死了很久了。”   一抬眼,见林清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等下文,不由失笑,正想说些什么,眼睛扫到了一旁的林玄尘,微微一顿,便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而是问林清:“尸傀既然是负责清理尸体的,为什么在你来了之后才从沉眠中苏醒,为什么要追着你把你投入河中呢?”   林清短促地“啊”了一声,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他顺着晏掌柜的问话往下想,半晌,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指着自己,声音充满犹疑和不确定:“我……我已经死了?我是尸体?”   晏掌柜无语。   “死了”?还“尸体”??   他抬手就要去敲林清的脑袋,却在半空中被人阻了一下,曲起的手指敲在了林玄尘的手背上。   晏掌柜轻“咦”了一声,看向林玄尘,林玄尘神情淡漠地回视,须臾,两人各自平静地收回了手。   酒气上头的林清反应慢了半拍,这时才“哎哟”一声,后知后觉地去捂自己脑袋,不满道:“你打我干嘛?”   桌上的小木偶也同仇敌忾地掐腰瞪视晏掌柜。   晏掌柜冷笑着嘲讽了句:“听听响,看你脑袋里装的是不是全是水。”   林清:……可恶,还骂我。   晏掌柜道:“你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   林清眼里掠过一丝茫然:“我什么情况?”   晏掌柜气极:“你来到云城后,就没有哪里不舒服么!”   林清一只手放在桌上支着下颌,努力回想:“没有啊……哦,是生了点病。淋雨了,有点发烧,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发烧??”晏掌柜的表情比听到林清说自己死了时还要惊诧、还要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筑基期巅峰的修为了?”   林清点头:“知道啊。”   晏掌柜:“筑基期早已辟谷,辟谷了怎么可能生病??”   林清表情困惑不已:“不会生病吗?但我确实是发烧了,然后喝了点水就好了。”   晏掌柜“哼”了声:“是么?什么水这么神奇?”   林清便说了林玄尘以冰雪化水给自己喝的事。   晏掌柜听罢沉默,表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玄尘几眼,最终还是道:“那不是水。”   林清:“?”   晏掌柜:“那是灵露。”   林清张口欲说话,被晏掌柜摆手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灵露,先听我说完再给你解释。尸傀追你,是因为你身上沾染了鬼气,它们便误以为你是死物,所以要将你投入河中。”   “修士有灵气护身,沾染了鬼气也没什么,不久就会消散。但你不太一样,你神魂不知何故不太稳固,鬼气不仅沾染在你身上,还侵入了神魂,久久不散,所以你才会头疼、发烧。”   “拔除侵入神魂中的鬼气极为不易,需另一人源源不断地输入大量灵气将其逼出。你说你喝了杯水就好了,那么,你的这位师兄给你喝的,便只可能是灵露。灵露嘛,就是灵气凝结成的露水,按你的修为……”晏掌柜上下打量林清,最后用大拇指在小指上掐出约半寸的大小来,“所有的灵力加起来,大概够凝结这么点儿灵露吧。”   他提起这茬,原本是想劝林清尽早离开云城,以免在这里待久了神魂受损。万万没料到,这个林玄尘居然能够、而且愿意凝出灵露,当水似的就给他喝下去了。   既然如此,莫说小小云城,就算是冥渊鬼地,林清怕是也可以闯一闯的。   不过……天玄宗师兄弟间原来竟这么友好的么??   林清听了晏掌柜这番话,心里的“卧槽”一声高过一声。   他是死了之后还魂重生的,所以,“神魂不稳”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灵魂跟这具躯体不太适配。   自己的法术打不穿亡灵,恐怕也跟这个有关。   还有林玄尘,自己所有的灵力加起来只有指甲盖大小,而他居然随随便便就能凝出一杯灵露来,而且不受影响——毕竟他之后还破解了水下的阵法来着。   林清小心地向林玄尘求证:“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玄尘点了点头。   林清顿时大受打击。   林玄尘不知林清为何突然神情萎靡,还以为他是困了,便对晏掌柜道:“很晚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说着也不等晏掌柜反应如何,便扶林清站起,准备上楼歇息。   林清确实失了谈兴,于是恹恹地顺着林玄尘的力道站起。   小木偶眼见林清要走,也跟着站起来,想要抓林清的衣摆,没抓住,急得团团转。   不过林清并没注意到它。他刚站起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软绵绵地靠在林玄尘身上。   晏掌柜眯着眼看两道依偎的背影相携离去,忽然想起今早凌晨时分,林玄尘抱着昏迷林清从外进来,而林清只穿着里衣、衣衫不整的样子。   晏掌柜:“!!”   他心中警铃大作,喝道:“慢着!”   两人停下脚步,一齐回头。   晏掌柜神色不善地盯着他们,当然,主要是林玄尘:“你们两个住一个房间?”   林清有些莫名其妙:“是啊。这不是你安排的吗?你说没空房了。”   晏掌柜:“……”   他硬邦邦地道:“现在有空房了,你们分开住。”   林清:“不要。”   晏掌柜:“?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里是一座鬼城,晚上时不时就有鬼魂出没,隔壁还有一屋子直挺挺站着的纸人,他根本不敢一个人睡。   但林清懒得开口解释,直接双臂环住林玄尘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林玄尘身上,用实际行动表明:别想把我给分开!   晏掌柜:……   天玄宗师兄弟间的感情友好得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第47章   林清一直不肯松手,而这个姿势又让林玄尘不便上楼,所以他干脆左臂垫在林清臀下轻轻一抬,如抱小孩一般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林玄尘臂膀沉稳有力,林清一只手松松地搭在他肩膀上,这会儿因为视线突然抬高,正略感新奇地左右张望。   晏掌柜:“……”   晏掌柜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上楼,半晌,深呼一口气,眼不见为净地远远躲开了。   林玄尘脚步平稳地上楼,推门而入。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晦暗,桌椅模糊的轮廓好似鬼怪潜藏的暗影。林清见林玄尘将自己放在床边后便要转身离去,忙扯住他衣袖,紧张道:“你去哪儿?”   林玄尘回头,淡淡的月光洒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声音却十分柔和:“我去点上灯烛。”   林清“哦”了一声。   他嘴上说“哦”,拉着林玄尘衣袖的手却一直没松。林玄尘向前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尾巴一样。   林玄尘点燃了墙边立着的落地宫灯和案上的青瓷灯盏,橙黄的灯光乍然亮起,驱散黑暗。   林清心里没那么怕了,但仍不敢松手,看林玄尘在桌边坐了下来,便跟着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林玄尘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空白传讯符,手指凌空书写。   对了,要给云荼长老传信来着。   摇曳的烛光下,林玄尘腰背笔挺,如玉出尘,着实赏心悦目。林清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写字很好看。”   “是么。”林玄尘淡淡道。   昨晚林清便一直夸他写字好看,此刻再听,内心并无波澜。   哪知林清又道:“长得也很好看。”   林玄尘心里骤然一阵狂跳,手指一颤,“傀”字最后一点便长长地划了下去,力透纸背。   然而未等他说什么,林清已换了话题,他撑着下巴,望着跃动的烛火叹了口气,一脸怅惘:“今晚什么都没问出来,和晏掌柜的这个交易,好像不太划算。”   刚才那句话,只是他随口一说罢了……   林玄尘垂眼盯着那个被毁了的“傀”字,一动不动,像是在暗自压抑着什么。半晌,他若无其事地抬手将其抹去,淡淡应声:“我不这么认为。”   林清疑惑地“嗯?”了一声,转向林玄尘,问:“你有什么发现?”   林玄尘神色已如常,不见任何异样:“晏掌柜。他就是昨晚的黑衣人。”   之前晏掌柜去敲林清脑袋时,他曾伸手挡了一下,便是这次短暂的交手,让他一下子认出晏掌柜就是那个黑衣人。   林清:“!!”   他惊得直起身子,一掌拍在桌上,愤愤道:“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人!说什么我喝了那坛酒就回答我的问题,结果这混蛋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实话!胡扯什么‘活人生意’‘死人生意’的,都是撒谎!”   林玄尘微微一顿,脸上表情罕见地有些微妙。   林清骂够了,又转向林玄尘,纳闷道:“你都看出他是黑衣人了,怎么不当场戳穿他的谎话?”   林玄尘摇了摇头:“他身份特殊,这件事我们不便插手。待明日救出千机门被困之人,我们便回天玄。”   “啊?”林清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什么意思?你知道苏满星他们的下落了?”   林玄尘道:“嗯。”   林清急道:“那我们快去救他们呀,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玄尘道:“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无需担忧。而且,你醉了。”   林清:“……我没有呀。好吧,刚才是有些晕乎乎的,但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你看,这稳健的步伐。”   ——事实上脚步虚浮,东倒西歪。   林玄尘担心他摔倒,扶了一把。   林清抓着林玄尘的胳膊,顺势倾身凑近了些,让他看自己的眼睛,“你看,这清明的眼神。”   林玄尘:“……”   林清几乎要趴进他怀里去了,仰起的脸距他极近,湿漉漉的双眼黑白分明,轻浅的鼻息中带着醉人的香甜。   林玄尘望着林清的眼睛,喉间滚动。他心中明白,林清只是醉了,只有他喝醉的时候才会同自己如此亲近,不似平日那般疏离客气。   可是,即便心里明白,他也仍忍不住一点点靠近……   “咦?”   两人的唇快要碰到一起之际,林清像是发现了什么,稍稍退开了些许,低头看向林玄尘的胸前。   林玄尘眼睛微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雪白的衣襟略微散乱,其中露出了一小截陈旧的白色。林清好奇地一拉,一条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发带便被他从林玄尘怀中抽了出来。   分明就是之前他偷偷拿走,后来又悄悄还回去的那条。   林清:“……啊,这个,哈哈……师兄,你的发带,你看,差点要掉出来。你快收好,别弄丢了……”   林玄尘却没收,只道:“送你了。”   “啊,这……”林清捏着那条发带,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不是说这是他故人的遗物,宝贝的很吗?怎么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正手足无措间,忽听“咚”的一声轻响,一只黑乎乎、湿淋淋的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落到自己脚边。   林清头皮一炸,吓得跳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顺着球滚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白惨惨的瘦小男孩躲在门后,露出半截身子,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往这边看。   是昨天晚上那只小鬼!   幸亏今晚撞鬼的时候林玄尘在,如果又是独自一人,怕是要吓死了。   想到此,林清不由转头去看林玄尘,却见他脸色不大好看,面带寒霜,便忽然想起来,林玄尘好像也怕鬼,甚至比自己更严重……   林清一时愣住。   林玄尘救过自己那么多次,自己也总该为他做点什么吧……   林清暗自咬牙:他愿意挺身而出,赶走这只小鬼,保护林玄尘!   他将发带胡乱塞进怀里,看了看脚边的球,又看了看小鬼,再看了看脚边的球,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捡起了地上的球。   说是赶走,但一想到这小鬼伶仃的尸骨还躺在漆黑冰冷的河底,心中便不由恻隐,不忍使用暴力。那边只能采用怀柔政策,哄小鬼自己离开。   他不是想找人陪他玩么,自己就陪他玩会儿球好了。   走到距小鬼八尺远的地方,林清就停住不走了。他蹲下来与那小鬼视线平时,努力让自己表情不那么僵硬、看起来和蔼可亲:“小朋友,哥哥陪你玩球好不好?”   身后,林玄尘脸色陡然一沉,似是十分不高兴,看向小鬼的眼神更加不友好了。   小鬼听到林清说话,从门后怯怯地探出头来,对上林玄尘的视线,又吓得往门后一缩。   林清有些纳闷,当时那小鬼可是贴着自己的脸喊自己陪他玩的,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怂?   不过对方越怂,林清的胆子就越大。他又走近了几步,眼睛笑眯眯,声音轻柔和缓:“这是你的球吧?来,还给你。”   说着把球放到地上轻轻一推,球碰到门边,停止了滚动。   过了一会儿,小鬼从门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胳膊,飞快地将球揽到了门后。   片刻后,球又从门后骨碌碌滚出来,滚到了林清脚边。   林清:“……”   这是……游戏开始了?   于是这个饱经风霜的球就在一人一鬼之间来回滚动。   似乎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人陪他玩儿,简单的滚球游戏它也玩得不亦乐乎,毫不厌倦。林清却是觉得有些无聊了,想起足球篮球排球各种球,忍不住道:“还有没有其他小朋友想玩,如果人多一点,我们还能换种玩法。”   在场还有一个“闲人”林玄尘,但林清自动将他排除在外。   球再次滚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被推回来。小鬼从门后出来,捡起地上的球抱在怀中。林清精神一振,以为小鬼终于玩厌了要走,哪知它却朝自己走了过来,伸手去牵自己的手。   一起玩了这么久,林清抵触心理渐消,便没有躲,于是被小鬼牵了个正着。拉着自己手指的小手冰凉刺骨,林清打了个寒颤,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小鬼牵着林清往外走,嘴里模糊地说着:“人……玩,玩球……”   呃,都怪刚才自己说了那句话,现在小鬼要带自己去找更多的鬼玩球了。   他不是那个意思呀……   虽然接受了这只小鬼,但大半夜的,出去和更多的鬼玩耍,林清还是十分发怵:“在哪儿啊?远不远?远我就不去了……”   “不,不远……”   确实不远,几乎刚出房门小鬼就停了。   确切地说,两人是停在了隔壁房间的门口。   林清狐疑:“是这里?这里有你的朋友?”   他记得隔壁是一堆纸人,本来就有些瘆人了,难道这个房间还住着很多鬼?   一想到在这间房隔壁住了两天,林清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   小鬼一闪身就穿过了虚掩的门,在门里向林清招手:“来……”   林清从门缝中朝里探头张望,内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也说不清是纸人还是鬼影。他“咕咚”咽了口口水,打起退堂鼓:“你朋友凶不凶啊……”   话音未落,两扇虚掩的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不是风,也未见其他动静,门完完全全是自己动的,拖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诡异。   然而,更诡异的是,黑暗中,“喀拉喀拉”之声不绝,那些大大小小、摆放杂乱的纸人全都缓缓扭动僵硬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林清!   ……   天玄山,飘摇峰。   一袭红衣的云荼坐在上首,手指一下一下地磕着桌面,似是在等什么等得有些不耐烦。   旁边的余燃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沫,轻啜一口后,悠然道:“不要着急。有玄尘在,你还怕什么?不会出事的。”   指甲敲击桌面的声音顿时停止,云荼斜睨了余燃一眼,道:“你不担心,这个时候还赖在我这里不走干什么?”   余燃被噎了一下。   严时渊拉长了调子:“非也——话虽如此,总是要亲眼看到两人的平安信才能安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冥渊鬼地那个地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   “好了。”云荼打断他,“只是在周边查探,又不是进入鬼地里边,不会碰上的。”   正说着,云荼面前便凭空出现了一张传讯符。她面色一缓,正待打开,忽然瞥到封面右下角的署名,脸上勃然变色,将那张传讯符摔在桌上。   余燃、严时渊吃了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两人同时探头去看桌上的传讯符,看到封面上的“晏离”二字,齐齐哀嚎:   “晏离怎么又来信了!”   “准又没好事!”   晏离,便是他们三人的师弟,天玄宗第五位长老。天赋奇高,脾性奇差,年轻时就四处惹祸,三天两头进戒律堂挨罚,不服师长管教,也就掌门师兄说的话还偶尔听一听。成年后更是离经叛道,直接离宗出走,四处云游,百年未归。不来信则已,一来信就是又惹了什么祸事,偏生他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弄得云荼几人头疼不已。   所幸天玄宗年轻一代弟子都没见过晏离,有的甚至都不知道天玄宗还有第五位长老,否则不知道弟子们会被他带坏成什么样。   余燃和严时渊面面相觑,又看了眼犹自冷脸的云荼,余燃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那封传讯符,打开,诵读:   “掌门师兄,云师姐,严师兄,余师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哈哈,已经很久没给你们写信了,收到我的来信很开心吧?可惜我居无定所,不然就能收到你们的回信了。”   严时渊面无表情:“传讯符不需要地址也能送达。我们不回信不是因为找不到你,而是因为不想回信。”   余燃干笑两声:“也不用这么说,给晏师弟留点面子。”   然后又接着读:   “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在哪儿。我现在云城……”   严时渊轻“咦”了一声,云荼也眉头微皱。   “……还碰到了我宗两名弟子,是叫林玄尘和林清吧。我们现在招的弟子,真是不太行,什么都不懂就敢来云城。”   余燃顿了下,道:“你看,还是有好事的嘛。有晏离在,这下你们不用担心了。”   云荼冷哼了声:“就是有他在才不放心。”   “……他们是来找千机门失踪那些人的?哎,不用找了,是被我……关……起……来……的。啊?这,他……居然是被他关起来的?!”   余燃拿传讯符的手微微颤抖,快要读不下去了。他拿起茶杯猛灌一口,气顺了,又接着往下读:   “……因为他们会妨碍到我破坏冥渊鬼地的阵法。”   “咣。”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所以冥渊鬼地的异动也是他搞出来的??”   身为戒律堂长老的云荼“呛啷”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提着剑就要去上云城将晏离逮回来。   传讯符还有最后一句:   “你们放心吧,我不做坏事,破坏阵法是为了进去救人。此人和林清颇有渊源,届时我会带他一起进冥渊鬼地。对了,你们不用来找我,阵法已经快被破开啦,等你们过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带着林清进入鬼地了。”   云荼:“你们别拦我!让我去杀了他!!” 第48章   黑暗中,“喀拉喀拉”之声不绝,那些大大小小、摆放杂乱的纸人全都缓缓扭动僵硬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林清。   暗夜里被这么多双阴惨惨的“目光”盯着,林清本就有些头皮发麻,哪知其中一个纸人还费力而缓慢地举起了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他。林清顿时寒毛直竖,再也受不住了,灵虚剑唰然出鞘,斩了过去。   然而待剑尖触及纸人,林清就发现感觉不对——入手并不是刺入纸张上的轻飘感,反而像是刺到了皮肉上。   随即,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林清对血气极为敏感,大吃一惊,立即收手。   纸人怎么会流血?   他正自惊疑,身后脚步声响,林玄尘手端灯盏神态如常地从隔壁走了过来。   一瞬间,屋内大亮。   不知是林玄尘的身影看起来太可靠,还是光亮让林清获得了安全感,总之,炸起的毛就这么被抚平了,林清已经能够冷静地观察屋内情况。   房间正中斜放了具棺材,看起来有些年月了,积了厚厚一层灰。相比之下,散布在棺材四周的纸人们简直就是簇新,身上披红带绿,鲜艳异常。   大部分纸人都直挺挺、板正正地站着,唯有离得最近的一个向林清伸出尔康手,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再加上脸上的两大坨腮红,看起来甚至有些喜感。   “尔康手”纸人的手背被林清刺破了,正慢慢洇出血迹,林清看得略感不适,正想扭头向别处,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由轻“咦”一声。   被血浸染过的纸像是遇到火一般,寸寸化为灰烬,露出里边包裹着的人的皮肤。   等到那人的手完完整整地露出来,它便如挣脱了某种束缚,不再僵硬死板,灵活地四处抓挠着……   带林清来到此处的小鬼懵懵懂懂,看到“纸人”动了,还颇有些期待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觉得终于有更多的人陪自己玩了。   “嗤啦——”   那只手撕破了糊在脸上密不透风的扎纸,五官还没露全,先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正聚精会神期待着的小鬼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嗖”的一下缩回到林清身后。   林清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身旁林玄尘的袖子,疑惑而茫然地盯着那纸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震惊出声:“陶云眠!”   呼哧呼哧的喘息吹开了那人脸上残存的纸片,露出五官,正是千机门失踪弟子之一,陶云眠。   既然陶云眠在这里,那其他人是不是……   林清扫视剩余的纸人,正待动手去揭他们身上的纸,林玄尘抬手一挥,数道灵力打了出去,恰到好处地割破了他们身上的扎纸,却又没伤人分毫。   原来这些纸人都被施了法术,既能封住动作使里边的人无法动弹,又能掩藏气息使外人无法分辨察觉,也难怪林清他们找了两日都没找到人。   气息被封,陶云眠等人虽不至于闷死,却也觉得憋闷异常,如今纸人既破,法术便也随之破了,一时间,满屋都是撕破纸张、大口喘息的声音。   率先喘过来气的陶云眠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一鬼:“林、林师弟,咳咳,你这是?……呼……你怎么会在、在这里?”   林清示向左边:“这是我大师兄林玄尘。”   又看向右边:“这是,呃,本地居民……”   躲在林清身后的小鬼怯生生露出半个脑袋,一看这么多人,当即胆小得化作一阵黑烟溜走了。   林清:“……”   他继续道:“千机门向我宗门传讯,说你们失踪了,我和师兄奉了师门命令来这里找你们。”   陶云眠等人从来只听过林玄尘的名号,还未见过真人,当下纷纷见礼:“见过玄尘真人。没想到劳烦玄尘真人亲自来寻,我等惭愧。”   林玄尘冷淡地微一颔首:“嗯。”   林清侧目瞥了林玄尘一眼,心说这也太冷冰冰了。但他也明白不能指望林玄尘跟人客气寒暄,于是只能代为应答:“不劳烦,不劳烦,哈哈,他也闲得很。对了,你们怎么会这儿?是谁把你们封进纸人里边的?”   此话一出,千机门这些人顿时激愤,骂道:“还能是谁,不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阴损卑鄙,无耻之极!”   “我就说这客栈看着古里古怪,看吧,果然有问题!”   果然是那个晏掌柜搞的鬼。   林清回想他问晏掌柜千机门的人的下落时,晏掌柜抬手指的就是这个方向,倒是并没有撒谎。   林玄尘说他知道了失踪之人的下落,应该是当时便据此猜到了陶云眠他们就被藏在纸人里,所以才会说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而且,他显然是认出了这个晏掌柜是什么人。   会是什么人呢?   “身份特殊”,修为高深,连林玄尘都不是对手,姓晏……   电光火石之间,林清想到天玄宗恰好有这么一个人物,符合上述所有特征。   难道是……   不会吧……   正巧陶云眠询问林清:“这掌柜将我们困在此处,却没有对你和玄尘真人做什么。林师弟知道这个晏掌柜是什么人吗?”   林清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   林清年纪轻,识人不多也属正常,于是陶云眠又将目光转向林玄尘:“不知玄尘真人……”   林清赶紧暗中扯了扯林玄尘的衣袖。   林玄尘:“……不认识。”   陶云眠喃喃道:“奇怪……”   此时千机门里一个年纪尚轻的弟子低声埋怨:“都怪苏满星把我们带来这儿,他肯定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陶云眠皱着眉打断他:“景羽。”   景羽讪讪地闭了嘴不说话,脸上却仍是不忿。   千机门失踪之人都在纸人里,却独独少了苏满星,林清刚才就想问了:“苏师兄呢?没和你们一起吗?”   千机门众人一起沉默下来。   林清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由急得又问了一遍:“他人呢?”   陶云眠叹了口气:“掌柜抓了我们后,单独带走了苏满星,我也不知道此刻他在哪里。”   景羽却道:“林师弟不用担心,苏满星肯定不会有事的。与其关心他,倒不如担心我们自己。这里离冥渊鬼地那么近,那个古怪的掌柜又单单只对付我们千机门的人,我看他肯定和阵法异动之事有关,现在他又带走了苏满星,多半就是冲着阵法去的,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有人接道:“对啊,冥渊鬼地的阵法是门主亲手所布,外人想要打开,难于登天。但是有苏满星在不一样了……”   另有一人小声道:“可是苏师兄是为了我们才不得不听那个掌柜的话的。”   景羽没好气:“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林清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知道无论“晏掌柜”想做什么,应该都不至于伤害苏满星,但陶云眠他们不知道啊,师兄弟被这么一个“危险分子”抓走了,他们居然还在责怪对方“不安好心”?   林清有些生气:“苏满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们作为同门师兄弟,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在灵虚秘境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陶云眠对苏满星的敌意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当时他还以为只是两人素来不睦,没想到千机门其他人对苏满星也这么恶劣。   被这么指责,千机门诸人十分不服,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又不知何故,谁都没说话,看起来憋得很辛苦。   陶云眠苦笑道:“玄尘真人和林师弟为救我们而来,这件事没必要隐瞒他们。”   “林师弟,你恐怕还不知道,苏满星天生卦眼,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过去,乃至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我们都是第一次来云城,他却知道城中有客栈,说明他已经看到了我们来到客栈、被困此处的景象,而他却仍旧带我们来歇脚。”   “如今他被单独带走,只能说明,他想要被单独带走。”   陶云眠看向林清,诚恳道:“我不知道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但是,最好不要靠近他,他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算计。”   林清听得整个人都震惊了,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也许他只是看到了城中有客栈,但未必预见到了你们会被困;也许这并不是他算计好的,只是意外……”   陶云眠缓缓摇头:“没有意外。”   林清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能看透周围的人的过去未来会是什么感觉。   众人一时无话,沉默中,盏中灯油燃尽,烛火熄灭,天地霎时暗了下来。   林清从沉思中惊醒,他又取了一盏灯回来,点亮,放在中间蒙尘的棺材上,盯着跃动的火苗徐徐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找到他,把他平安带回去。”   “他总归是我的朋友。”   林玄尘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后偏头看了林清一眼,道:“好。”   陶云眠神色复杂地看着林清,欲言又止,最终,也点了点头。   总窝在躺椅上的晏掌柜也不见了踪影,林清和千机门等人猜测,两人此刻应该都在冥渊鬼地附近。   “冥渊鬼地现在什么情况,你们去看过了吗?”林清问陶云眠。   一直以来,他的信息来源都只有两个——内部小道消息靠潘咏思,外界副本信息靠攻略《仙途》。可是直到现在《仙途》也没有更新,林清甚至拿不准《仙途》上到底有没有冥渊鬼地的相关剧情。   只能自己问了。   陶云眠道:“惭愧,我们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这里的掌柜给控制住了。要说冥渊鬼地的情况……”他看向林玄尘,“玄尘真人应该更加清楚,毕竟他曾亲自参与过封禁。”   林玄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是一贯的疏离冷漠。   陶云眠表情一僵。   林清默默地摊了摊手,意思是:看吧,林玄尘才不会贴心地给你做背景介绍。   但是陶云眠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先问林清,关于冥渊鬼地他知道些什么。   “嗯……”林清回想,“知道冥渊鬼地原先只是云城城郊的一个乱葬岗,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凶戾之地,聚阴聚鬼,传闻冥渊鬼地的厉鬼屠戮了云城全城的百姓,前来捉鬼除祟的修士也都接二连三地死于厉鬼之手,后来它就被各大宗门联手封禁了。”   “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了。”   陶云眠点了点头:“不错。不过,在被叫作冥渊鬼地之前,它有另外一个名字:明渊山庄。”   “明渊山庄?”林清讶然,“我从未听说过。”   “是,明渊山庄存在的时间很短,世人知晓的并不多,我也只是从师长那里听过一些传闻。传说明渊山庄的庄主无门无派,乃是一介散修,却凭一己之力修至元婴,世所罕见。寻仙问道之人对其趋之若鹜,他却没有开宗立派,也从未收徒,只择一山明水秀之地建了个山庄,携妻儿仆役隐居在此。”   林清听得有些神往:“挺好的呀。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山庄怎么没有了?”   陶云眠叹了口气:“后来,庄主修炼的时候不慎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残忍杀死妻儿后,又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庄,自己也葬身火海。”   “啊……”   故事陡然急转直下,林清猝不及防,轻轻地“啊”了一声。   陶云眠继续道:“从此,众人都传说此地不祥,不敢靠近。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片乱葬岗,也许是一庄人怨气不散,招魂聚鬼,这才成了一片鬼地吧。”   林清蹙眉不语,求证似的看向林玄尘,却见他神情冷得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目光幽暗,瞳中隐隐透出红煞。   啊,又来。   一回生二回熟,遇见的次数多了,林清就一点也不慌了。他熟门熟路地一把握住林玄尘的手牵了起来,轻声安抚:“师兄,你冷静一下。”   林玄尘稍稍回神,目光先是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即又转向林清的脸。   林清又往前凑了点儿,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嗷,你别激动。”   林玄尘紧盯着林清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林清见林玄尘已恢复正常,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想跟陶云眠说“继续”,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千机门的几个人已远远地躲在了棺材后面,正惊恐万状地看着这边。   陶云眠战战兢兢:“林师弟,玄尘真人他……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林清的手潇洒一挥:“啊,没事儿。我师兄修炼出了些小问题,偶尔是会这样,一会儿就好了。你看,现在已经没事了。”   陶云眠都快哭出来了:“林师弟,这不是小问题,这,这,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啊?”   林清看了看林玄尘,又看了看远远躲开的陶云眠等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天玄宗上至云荼长老,下至温子升(温子升:喵喵喵?我为什么成了“下至”?),全都知道林玄尘修炼出了点问题啊,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不至于走火入魔那么严重吧?   之前是会真气暴走,有时候冻别人有时候冻自己,但后来被自己一通调理,再加上火灵晶的助力,已经好了;现在是偶尔会控制不住脾气,暴躁易怒,但,挺好哄的啊。   走火入魔?会控制不住杀人放火的那种?开玩笑的吧?   林清一把抓起林玄尘的手臂,向众人展示般来回晃了晃。   陶云眠等人的眼睛也紧张地跟着来回移动。   林清又斗胆上手,轻轻地捏了捏林玄尘的脸颊,一触即收:   “你们看,不咬人。” 第49章   陶云眠看他这么不知死活,愈发心惊胆颤,急得连连打手势:“林师弟,危险!快过来!”   林清看了眼垂着眼无动于衷的林玄尘,又看了眼躲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陶云眠等人,心中无端的有些不是滋味。他大师兄身为天玄宗首徒,从来都是受人敬仰,何时受过这等冷遇?于是一闪身挡在林玄尘身前,怒视躲在棺材后的陶云眠几人,语气微冲:“都说了我师兄没有走火入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屋里登时变得十分安静。   对啊,人家玄尘真人不远千里赶来施以援手,怎么说也算救了他们一命,他们这样做岂不是极为失礼?   可是,可是……方才玄尘真人那反常的样子,尤其魔气都从眼睛漫出来了,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啊。林玄尘修为高出他们不知多少,万一真的失了神智,自己一万条小命都不够丢的。   正当陶云眠等人尴尬不安之际,林玄尘上前一步,站在林清身侧,对陶云眠道:“你们既已没事,就回师门去吧,苏满星交给我和师弟便可。”   语气听起来还挺平和的。陶云眠心下稍安,琢磨着该如何答话。虽然和林玄尘同行有可能会很危险,但苏满星毕竟是本门中人,自己这么带人一走了之,似乎不妥。   或许可以让师弟们先回,自己和林玄尘、林清两人一道去寻苏满星。   林玄尘又向前一步,负手而立:“如何?”   陶云眠正要回话,哪知一抬眼,就对上了林玄尘居高临下垂来的、不带半分感情和温度的视线,一时间又吓得噤若寒蝉:   “这……好、好的。”   林玄尘颔首:“天色已晚,你们歇息一下,明早便动身吧。”   现在何止天色已晚,天都已经快亮了,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们收拾一下就马不停蹄地滚吧。”   陶云眠敢怒不敢言。   林清对这安排自然也没意见。见林玄尘已走出门外,他对着陶云眠拱了拱手,敷衍地道了声“那,诸位师兄保重”,便也要转身跟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去拿搁在棺材上的灯盏:“不好意思哈各位,那个……”他对着林玄尘的背影努了努嘴,“我师兄怕黑,这灯我就先拿走了啊。”   陶云眠:“……”   然而就在他端起灯盏之际,变故陡生。   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脚踝上,“噗”的一声响,打得他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灯盏打翻在地,室内顿时陷入一团漆黑。   林清手扶上棺材,这才没摔倒。他在黑暗中戒备地环顾四周:“什么人偷袭我?”   下一瞬,林清手扶着的棺盖毫无预兆地猛然竖起,一只手无声无心地从棺中探了出来,一把攥住林清手腕。   林清浑身寒毛霎时炸起,“啊!”的惊叫出声。   林玄尘闻声而动,闪电般冲来,却被飞来的棺盖阻了一瞬。待得他一掌将其击碎,就只来得及看到黑暗中金光一闪,一个黑影拉着林清原地消失不见。   ……   林清只觉得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身体失重眩晕,像是在不断坠落,惊慌间大叫出声。   一只手从旁伸出,粗暴地捂住了林清的嘴巴。   “别叫。”   那人五指颀长,几乎要把他整张脸都囫囵盖住,林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鼻音“唔唔”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与此同时,坠落也停止了,那人和他一起落在了一株大树的树梢上。林清一时晕头转向,站立不稳,那人提着他衣领让他站好,嫌弃地“啧”了一声:“怎么,没用过传送符?”   语调十分熟悉。   林清两只眼睛拼命往旁边瞟,瞅到了一截灰不溜秋的袍袖。   身后之人见林清停止了挣扎,捂着他嘴的手这才完全松开。林清扭头一看,果然是“晏掌柜”。   从灯盏打翻到现在也不过一息的时间,此处距如意楼却已不知多远了。入眼是一片林间浓荫,冷月溶溶,夜风猎猎,树枝在风中起伏不定,“晏掌柜”却站得稳稳的,双手抱臂姿态懒散,脸上挂着点玩世不恭的笑。   他还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坐立无相,没有一点修仙之人应有的出尘矜贵,除了比常人高了些,英俊了些,仿佛就只是凡世间随处可见的普通汉子。但林清却不敢像之前那么怠慢了,恭恭敬敬道:“见过晏长老。”   晏离轩眉一挑,颇有些意外:“嗯?认出我来了?”他拍了拍林清的后脑,这次没有人横加阻拦,终于如愿以偿地拍到了,甚至恶劣地在林清脑袋上多揉了两把:“哈哈,不错,还是你乖。不像另一个臭小子,认出来了也假装不认识,还敢跟我动手。”   这番话说的,全然忘记了当时他内心想的是幸亏林玄尘没有叫破他身份、不然有些事做起来就要束手束脚了。   林清硬着头皮,试图替林玄尘找补:“也许师兄没有认出来您……”   晏离睨了他一眼:“得了吧,早在我说我姓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说起林玄尘,晏离诸多不满:“那个林玄尘,简直难缠!他老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干嘛?”他倾身靠近林清,眼睛眯起,目光带着审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清极力向后躲:“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啊,一起出任务嘛,自然是要待在一起了。”   “呵。”   晏离重新抱臂站好,冷笑不语,显然不信。   林清被他“呵”得心里发毛,这父母逼问晚归的孩子的既视感……   晏长老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带到这里,不应该是有正事要说吗?怎么一直在闲话家常,还探究起自己和林玄尘的关系来了?除了师兄弟外,那就是竞争对手(单方面的)了。但这种事,就没必要跟晏长老汇报了吧……   “真的。”为了话题不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林清努力引回正题:“对了,不知道长老来云城是所为何事?”   晏离:“我要进冥渊鬼地。”   林清:“……那冥渊鬼地阵法的异动?”   晏离:“是我弄的。”   林清:“陶云眠他们也是您……?”   晏离:“啊。是我抓起来封进纸人里的,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林清:“那苏满星……”   晏离:“谁?哦,千机门那个小子,我让他去破解阵法结界了,今晚就能打开了吧。这破玩意儿,我捣鼓了好久都没捣鼓开,幸亏来了群千机门的人帮忙啊。”   林清:“?!”   他想过晏长老可能会和冥渊鬼地异动一事有关,但万没料到竟是这么直接的关系。听他这么直白的承认,林清眼前一黑,差点从树上栽下去。他颤着声儿道:“您……您为什么要进冥渊鬼地?云荼长老知道这事儿吗?您带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人千机门也不是来帮你破阵法的……   “云荼长老么,”晏离一摆手,大言不惭,“这些她都知道的。至于另外两个问题……”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该怎么说。就在林清奇怪晏长老居然也会不知如何开口时,晏离抬起了头,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认真:“林清,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林清先是茫然,话题怎么又转到自己小时候的事上了,紧接着心头一凛,意识到晏离是在问原本的“林清”!   《仙途》曾说过,“林清”出身仙家名门,那晏离作为天玄宗的长老,认识原本的林清也不稀奇。   可问题是,自己不是原本的林清啊,不可能知道他小时候的事,万一说错话,很有可能会被晏离当做夺舍林清的人给当场打死……   林清心中一阵狂跳,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干笑道:“不太记得了。怎么了?”   晏离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如果你还记得,不可能在千机门那帮人说起明渊山庄时没有反应。”   林清蹙起眉:“等等,明渊山庄?明渊山庄?!您是说明渊山庄跟我有关系?”   晏离道:“对,你爹就是明渊山庄的庄主,林渊。”   林清没有反应。   他在努力消化这件事。   刚听陶云眠讲完这个令人唏嘘又惊悚的故事,转头就有人跟他说,你就是故事主角的儿子。   这种感觉不亚于:你上一秒还在为一年只见一次面的牛郎织女难过,下一秒就有人跟你说,你是牛郎和织女的孩子;刚还在为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悲伤,旁边就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是许仕林。   林清很难有什么实感。   但他还是很快在故事之外找到了一处逻辑漏洞。   林清双手抱胸,像个正在推理的侦探,冷静又缜密地说:“冥渊鬼地都存在几十年了,那明渊山庄至少也是上百年之前的事了吧?百年之前那个孩子就存在了,”他抬眼看晏离,“您看我像是活了一百岁的样子吗?”   晏离摸着下巴,上下扫了他一眼:“嗯,说话做事看起来不像是活了一百岁的样子,但是相貌嘛,没问题。我也不像活了两百多岁的样子啊,你没见过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老怪物,还是七八岁女童的模样。修仙之人嘛,相貌哪儿能按凡人生老病死那一套来呢?”   晏离看起来确实不像两百多岁的人,而且,时间过了一百年的话,倒是能解释为什么云城看起来这么破败。林清稍稍被说服,可又觉得哪里不对。难道自己真的一百多岁了?一直以来都是在装嫩?可是半年前自己才练气期一层的修为,这样也算是修仙之人吗?   他继续提出质疑:“那您为什么会认为我就是庄主的儿子?”   毕竟,据他所知,“林清”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流落云城乞讨为生,就算晏离见过他,那也应该是之前的事了。从十来岁到他现在十六岁的模样,看起来时间不长,但小孩长得快,样子应该发生了很大变化,晏离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晏离伸着指头给他数:“第一,你叫林清。”   “第二,明渊山庄就在云城旁边,而你也说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在云城生活。”   “第三,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怎么可能认错?”   大概无论凡间还是修仙界,长辈向小辈表达亲近都会说一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但还是不能让林清信服。   “好吧。”晏离从怀中取出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小木偶人。   小木偶在他宽袍里扑腾了好久想要出来,现在一见林清,立刻惶急地向着林清张开双臂,想要到他身边去。   晏离把迫不及待的小木偶送到他面前:“这是你周岁的时候我送给你的。这种小傀儡,自有灵识后就只认一人为主,就算我认错了,它也不可能认错。”   林清确实长得既不像林渊,又不像明柳,反倒是林玄尘有几分林渊的影子。可一来名字对不上,二来,木傀儡又确实对林玄尘没什么反应。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不能靠相貌来判断吧。   晏离把仅有的一点疑虑打了回去。   林清接过小木偶放在掌心,看着它喜笑颜开,自己默然不语,此时他心里已有八九分相信自己就是林渊之子了。   “那,您说要进冥渊鬼地,是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原来你娘……”   晏离话说一半,忽然警觉地闭了嘴,他手指在虚空中一点,似乎是下了某种结界,夜风仍在吹动,枝叶婆娑,却没了原先的飒飒之声,外界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再无半点声响。   林清正要询问,晏离对林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锐利地看向某处,眉头微拢。   一个白色的身影自夜空中无声无息地显现,披着月华从高处飘然落到晏离和林清所在的树下,目光四处搜寻,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林清对晏离做着口型:大师兄来找我了。   晏离也同样无声地道:没事,我施了结界,他看不到我们。   林清打着手势:为什么不能被他发现?   晏离恼怒:他肯定不会让我把你带进冥渊鬼地,万一打起来,麻烦。   林清点了点头,不说话了,看向下方的林玄尘。   林玄尘似乎确实没发现什么,却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树下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林清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这片刻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林玄尘的身影似乎比之前单薄脆弱了许多,好像染上了这夜色的萧索。   短暂的停留过后,林玄尘重新迈开脚步,只是步伐看起来没那么坚定,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该做什么,有些茫然无措。   林清看着林玄尘转身,抿了抿唇,心中升腾起一股想要叫住他的冲动,却又被自己按捺住了。   然而,谁知林玄尘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树顶,目光准确地锁住林清所在的位置,身形随之而动。   晏离脸色微变:“不好!”他急忙又甩出一张传送符,险之又险地在林玄尘来到面前的瞬间传了出去。   林玄尘像是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仿佛那一瞬间感觉到的林清的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   晏离在一处嶙峋古怪的石块前站定,瞪视着林清:“你跟林玄尘到底什么关系?”   看晏离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林清自己都不太确定了:“师兄弟……吧?”   晏离撇了撇嘴:“还骗我。你俩睡一个房间,那天我看到林玄尘抱着衣衫不整的你从外边回来,你喝醉了搂着他不撒手……而且,只有气息交融的两个人才能有这么强的联系,隔着我施的结界都能找到你的方位!”   林清憨憨发问:“‘气息交融’是什么意思?”   晏离一拍他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傻?你俩亲过嘴没有?”   林清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后,一张脸“唰”地一下爆红,耳垂简直能滴下血来。他连对宗门长老的恭敬都忘了,直接伸手指着他,声音发颤:“你,你你……你说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晏离显然不信他的反驳。他看着眼前羞愤得几乎要冒烟的林清,又回想了一下林玄尘的表现,摸了摸下巴:“虽然我不大同意,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事也不算你吃亏。”   林清崩溃:“啊啊啊我们真没有!!!” 第50章   此时月落西山,浓重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地间隐隐透出晦暗的光亮来。   林清抬头分辨天色,琢磨着恐怕已经五更天了,转眼就是天亮。   他懒得理胡言乱语的晏离。一夜折腾,他片刻没有合眼,此时困倦从身体深处泛了上来,于是靠着石块坐下,笼着手打了个哈欠,头往曲起的膝盖上一垂,打算趁着等待的这会儿功夫补个觉。   须臾,又猛地抬起头:“对了,晏长老,您刚说我娘怎么了?”   竟然险些把刚才这个话头给忘了。   晏离瞥了林清一眼,在他旁边跟着坐下,曲起一条长腿,解下腰侧挂着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你娘很可能没有死。”   林清惊得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瞌睡全无:“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离又灌了口酒,略略低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惜悔恨:“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出海游历,等回来听说这件事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可是,即便他没有出海又能怎样呢?掌门师兄当时就在天玄,不也什么都来不及?晏离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道:“烧掉明渊山庄的那把火并非凡火,而是你爹的元婴真火,所以当我赶到明渊山庄时,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焦土废墟。”   林清心中一动:“您的意思是,没有尸体?”   晏离道:“有。你爹是元婴之躯,因此没有毁损。”说到这里,他眉头微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道:“但其他人就……以当时的情况来说,确实难以留下尸骸。”   林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只有我爹的尸体,没有我娘的尸体。可是,既然那场火不会对元婴期的修士造成伤害,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晏离看了林清一眼,似乎是顾及他的情绪,犹犹豫豫地说:“尸体脖子上有一道致命伤,看伤痕,应该是出自你娘的剑……”   林清错愕地轻声“啊”了一下。   他顺着这句话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原本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明渊山庄如往常一般宁静,变故却突然发生,庄主发了疯一般癫狂地从屋内冲出来,见人就杀,血溅上窗纸,又被火舌吞噬。仆役们惊慌地哭喊奔逃,却又被火困住,无法逃脱。庄主夫人看了啼哭不已的幼子一眼,含泪拔剑,咬牙和自己的夫君战在一起,以命相搏。   最后,剑锋终于划过了庄主的喉咙,可庄主夫人也力竭倒地,昔日娇美的容颜沾满鲜血,双眼慢慢失去生命的神采,与火海中的山庄一起化为了灰烬……   林清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双眼不由泛起泪雾。   晏离问他:“你想起什么来了?”   “啊?没有。”林清回神,眨了几下眼,驱散眸中的湿意。   晏离蹙眉:“你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百年都是怎么过的?”   要命,林清哪儿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于是只能努力回忆当初穿到云城时年少的主角曾告诉自己的那些,含含混混地道:“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是云城的一对老夫妻将我抚养长大的。后来,老夫妻相继离世,我就独自一人生活……再后来,我就到了天玄……”   他越说声音越小,偷偷去观察晏离的反应。这“记忆”缺失也太多了!晏长老不怀疑自己才怪。   然而晏离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沉吟道:“以当时的情况,你能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猜测,那晚可能有其他人在场,将你救走了。至于你的记忆,莫非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才会遗忘?还是因为,有人封住了你的记忆?”   有人封住了你的记忆……   林清听到这句话,蓦然想起少年主角体内的封印,忙道:“对对对,之前我体内确实有道封印封住了我的修为。”   看来真有救走主角的那个人存在?他又会是谁呢?当晚出现在明渊山庄的目的是什么,救走主角后又为什么封了他的修为和记忆,扔给一对凡人夫妻抚养?   晏离面色凝重:“这事来得蹊跷。恐怕你爹走火入魔一事另有隐情。”   火是林渊所放,而林渊又死于明柳的剑下,所以他之前并未对这种说法产生过怀疑。可若现场有目的不明的第三人,那整件事就值得商榷了。   林清捋了一下晏离说的话,发现有一点他还是想不通:“可是,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晏长老如今又是为什么怀疑我娘没有死呢?”   晏离一指林清的肩头:“因为它。”   林清诧异:“小木偶?”   木偶小人回到林清身边后,林清便学晏离将其搁置在了自己的肩头。小木偶原本正靠着林清玩他耳边的鬓发,听两人提到自己,于是连连点头回应。   晏离道:“我出海归来之时,明渊山庄的后事都已被掌门师兄处理妥当了。我不死心,又去残垣中寻找,翻遍每一寸焦土,终于在一块半掩在土中的墙砖下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彼时它已严重损毁,后来我虽将其外表修复如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它的灵识。直到半年前,它自己突然醒了过来,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林夫人没有死,还在冥渊鬼地之中,快去救她’。”   “就算它说的是假的,我也要进冥渊鬼地探过才能安心。后来又在云城遇到你,心中便又更信了一分:若你都被救了,那明柳活着似乎也不无可能。”   原来是这样。   虽然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林清如今做了人家儿子,看外人对母亲的生死这么上心,便也礼数周全地冲着晏离拜了拜:“多谢晏长老为我父母之事奔走。”   晏离嗤笑道:“用得着你来谢?我认识你爹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怎么说我跟他们的交情也要比你深吧?”   还能这么算的么?林清无言以对,只得换了个话题:“刚晏长老说,明渊山庄的后事是掌门处理的。掌门也识得我父母吗?”   晏离道:“岂止。掌门和你爹说是知己也不为过,两人志趣相投,师兄每次下山都与他结伴,我也是通过掌门才认识的你爹,继而认识的你娘。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四处游历,走过了很多地方,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   说着便兴致勃勃地给林清讲了个四人遇到某修习邪术的傀儡师的事,城中青壮年如何无故失踪,傀儡师如何杀人炼尸、把人体做成他的提线木偶,还是个小丫头的明柳如何被吓得面无人色,最后又如何共同将其制伏斩杀。   说完又道:“对了,这个小傀儡就是我在那个傀儡师的家中发现的,觉得好玩就一直留着了,后来你出世,我便给它开了灵识送你玩,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的。”   林清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肩上一脸单纯天真的小木偶,嘴角微抽,暗中腹诽:来源这么诡异的东西你都送小孩子玩,还能不能好了?什么叫“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的”,觉得小孩不会喜欢那你还送?   那边晏离还脸上带笑,沉浸在往事中。   掌门师兄谢无欢为人温和仁厚,师父有意磨砺他性格,便经常遣他下山历练。每次谢无欢回来和晏离说起山下的见闻,他都心痒得不行。而且晏离性格顽劣,经常捉弄其他师兄师姐,搞得云荼他们都不爱搭理他,以致于谢无欢下山的日子里,晏离便更加寂寞难熬。可偏巧就是因为他生性顽劣,师父生怕他下山会闯祸,不好收拾,于是从不许他下山一步。后来也是师兄求情,他才有了下山的机会,于是师兄和林渊的二人行便变成了三人行,之后又变成四人行。   可惜的是,解决那个修习邪术的傀儡师之后没多久,谢无欢就继任成为了掌门,之后便长留天玄,再也没出过山。而林渊和明柳也结为了道侣,定居明渊山庄,于是他又成了一个人。   晏离原本还想再多讲两件,忽听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响,地面震颤了一下。   林清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地震了?”   晏离一下收起脸上懒洋洋的笑意,表情变得凝重,他站起身:“是冥渊鬼地的入口打开了,跟我来。”   林清跟着起身,绕过刚才靠着的石块,他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已经到了冥渊鬼地的地界,石块上就写着“冥渊”二字,想来是有意提醒路人止步。   晏离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颗小珠子递给林清:“鬼域里阴气太盛,吸入对人修为有损。这颗鬼珠你带在身上,可替你隔绝身周阴气,并伪装鬼物气息。”   林清接过来略一打量,又随手放进怀里:“多谢长老。”   晏离在前带路,边走边嘱咐:“在鬼域无法补充灵力,所以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小心应对,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尽量保存实力,知道了吗?”   修士本可随时从天地中吸取灵气,补充自身损耗的灵力,但鬼域却遍布阴气,吸入之后非但无益,反而对人修为有损。而鬼物在阴气中却如鱼得水,没有这样的顾虑,两方若打起来,对修士自然是大大不利。   鉴于自己的灵力加起来还没有小拇指那么多,林清从善如流:“嗯嗯。”   晏离还在絮絮地嘱咐其他,林清仔细听着,一一应下。正走着,忽觉自己掌心微热,林清脚步一顿,狐疑地举掌查看,便见掌中金光闪烁不止,顿时唬了一跳,忙一把捏紧手心,抬头去看走在前边的晏离。   恰逢晏离转过一片山石,背影隐入其后。也亏得现在天色已大亮,这道金光并不如何扎眼。   《仙途》更新了?在这个时候?   林清稍稍一犹豫,便摊开手掌迅速点开《仙途》扫了一眼。   毕竟现在马上要进副本了,重要信息不可错过。   这一看不要紧,林清立马僵在原地。   晏离走了几步,发现林清没有跟上,便又折返回来,催促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林清欲哭无泪:“晏长老,你说我们要不要,呃,顺手把冥渊鬼地的厉鬼都给清理一遍啊?”   晏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扯过他手腕拉着大步向前:“你想什么呢?刚不是说了么,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反正鬼物都被困在这里出不来,清理它们做什么?”   林清被拉得踉踉跄跄,想着刚才在《仙途》上瞥见的更新,心里发苦:   “‘扫清冥渊鬼地所有鬼物’——这怎么扫……” 第51章   直到走至一处较为开阔之地,晏离才放开了林清,抱臂看他:“这里就是整个冥渊鬼地阵法结界的阵眼所在,也是你那位千机门的朋友打开的入口。”   林清扫视了一圈,看不出这里和别处有什么不同,闭着眼仔细感受了一下,这才察觉某处气流有微妙的变化,似是周遭空气都被缓缓吸入虚空中一个看不到的漩涡里。   晏离一只脚踏入漩涡,突然回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千万要跟紧了,否则,我可没法保证你的安全,听清楚了吗?”   说完,唇角一勾,咧出个森森笑容,身形慢慢消失在漩涡中。   林清被他恶劣的笑给哽了一下,无语地撇了撇嘴,也迈步跨进阵眼。   ……   一瞬间,林清感受到了某种变化。   冷,但又不单单是冷,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一个自习课上低头偷偷玩手机的学生,前一秒还在滑着沙雕段子傻笑,下一秒忽然感觉周身一紧,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仿佛在被人暗中窥伺,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后窗外班主任阴沉的脸,于是瞬间寒毛直竖。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甚至比其他感官先一步到来,林清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毛骨悚然之感,打量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片旷野,弥漫在天地间的浓烟使得天色晦暗阴沉,让人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被烧焦的枯木怪异嶙峋,如幽魂般疏落地立在焦黑的土地上;远处,还有萧萧风声,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呐喊,又像是人临死前无力的呻吟。   空旷、寂寥,又阴森,林清一脚从人间踏进修罗地狱。   这里像是刚燃过一场大火,但林清知道,这场大火是几十年前燃起的,从明渊山庄一直蔓延到周围方圆百里的土地,烧了整整三年不灭,烟雾和灰烬久久地漂浮在整个冥渊鬼地上空,直到现在都未消散。   不过,比起这里瘆人的氛围,林清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晏离并不在附近。   刚嘱咐自己千万要跟紧他,否则会有危险,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晏长老应该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然而想起进来前晏离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林清又有些不确定了。他抿了抿唇,像是怕惊扰到谁一般,压低了声音向四方呼喊:   “晏长老,晏长老——你在哪儿?别玩了,快出来吧——”   没有回应。   哦豁了呀。   林清僵立在原地不敢动。   他是谁?他该去哪儿?现在要怎么办?   耳边忽然响起“扑棱”一声响,林清敏感的神经受到刺激,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灵虚剑已出鞘三分,他才发现是一只乌鸦飞到了身旁的一截枯枝上,此时正歪着头看他。   原来是只鸟。   林清松了口气,正要还剑归鞘,第二只乌鸦飞来了,停在第一只乌鸦旁边。   可是,这只乌鸦,并没有眼睛,却也在用它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林清。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有的羽翼完整,有的半边身子都不见了,露出空洞洞的腹腔,皮肉干瘪、白骨森森……整整一排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乌鸦居高临下地立在枯枝上,全都无声地、定定地盯着林清。   林清心头发冷,再也不敢多待,快步离开这里。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那些乌鸦还是无声立在那里,笼罩在烟雾和纷纷灰烬中,着实瘆人。   林清默默加快脚步。   越向前烟雾越浓,十步以外就只能勉强看个轮廓。林清攥紧了灵虚剑,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这里太过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委实吓人,于是只能边走边小声地叫着“晏长老”,给自己壮胆。   因为周遭景物都差不多,再加上浓雾遮挡视野、影响判断,林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身在何处。他有些沮丧,正打算停下休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目光一顿,看向前方不远处。   地上有一团灰色的事物,看起来像是个俯卧在地的人影。   是晏长老?他受伤了?   林清没有贸然上前,他停在远处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那人始终一动不动,终于按捺不住,放轻了脚步走到那人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肩膀:“晏长老?”   伏在地上的人动了动,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慢慢抬头。   散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大半张脸。虽然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但林清也能确定,这人并非晏长老。   既然不是晏长老,那就是……   林清不着痕迹地向往退了几步,飞快道:“对不起,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   “咳咳,等等。”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   林清脚步一顿,回过头。   刚才那人正勉力站起,脊背佝偻,身形和声音一样,都带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头发依旧遮脸,只能看到嘴部开合:“年轻人,看着面生啊,新来的?咳,这地方可不能乱走,危险得紧呐。你是在找人?不如跟我说说,你要找的人什么样,兴许我见过。”   确实,这样无头苍蝇般乱找也不办法。林清道:“老伯,那你见过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灰色旧袍、面目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吗?”   “哦,这个人呀。见过。”   “真的?什么时候?”林清喜道。   “就在刚才不久。那个人还说,他有急事要先走一步,如果我遇到有个年轻人来找他,让我转告说,在往西三里的鬼哭坳等他。”   鬼哭坳,什么东西……   说实话,林清并不完全相信这个老者所说。只不过眼下没有别的线索,也只能过去看一看。于是问清鬼哭坳附近什么样子之后,林清谢过老鬼,往西去了。   身后,“老者”慢慢挺直腰背,嘴唇缓缓向两边勾起,咧开,露出森白的齿尖。 第52章   向西行了一阵,林清一抬头,便见两列绵亘数里的嶙峋山石自浓雾中显现,直插`入低垂翻涌的黑云间,犬牙交错的细长尖峰远看仿佛某个远古巨兽轰然倒地后遗留至今的庞然胸骨,而他正沿着巨兽的脊椎缓缓走进骸骨内部。   走得近了,就能听到阴风被峥嵘耸立的山石割裂所发出的幽咽之声,直似万鬼哭号,看来就是方才那老者所说的“鬼哭坳”本坳了。   林清边走边环顾四周,心头发怵:这里看起来阴气更重,极为不祥,晏长老真的会约他在这儿见面?别是什么陷阱吧?   然而没想到晏离还就真在。   雾气愈加浓重,翻滚的浓雾中隐约映出个灰色的人物剪影,又一阵阴风呜咽,浓雾散了些,那人轮廓愈加清晰,他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在雾气中回头。   林清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真是晏长老。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一路小跑着奔向晏离:“呜呜晏长老,你去哪儿了?怎么不等等我……”   晏离微笑:“发现有些紧急情况,不得不马上处理。我托了只孤魂给你传话,你见到他了吗?”   林清点头:“嗯嗯,见到了。”他心中有些羞愧:那老者并没有骗我,好心帮我们传话,我居然还误会这是陷阱,太不应该了。   如此看来,冥渊鬼地也还好嘛,并不像传说中都是些青面獠牙的厉鬼,还是有善良的鬼存在的。   再加上晏离也出现了,林清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他问道:“长老,是什么紧急情况,关于我娘的吗?现在解决了吗?”   晏离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不错,已经解决了。”   林清闻言大喜:“是说已经找到她了?真的?在哪里?”   晏离道:“跟我来。”   见晏离转身走进浓雾中,林清忙跟上,生怕再次走散了。心道: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这么快就找到人了。一时有些开心,又有些忐忑,不知道面对主角的母亲时,该如何表现才好。   晏离停下脚步:“就在这里。”   林清看向前方,只见突起的山石中有片地方地势陡然低了下去,因为黑雾弥漫,看不出到底有多深,也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他狐疑道:“晏长老,我娘,真的在这里?”   晏离在他身后道:“对,就是这里。你看那儿。”   林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浓重的黑雾,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却好像听到黑雾中传来了簌簌响动,于是凝神细听。   似是有人在地上爬动的声音。   而且,不止一个。   林清不知所措地扭头去看晏离,却见晏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漠。   没来由的,林清感到一阵恐惧。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中的灵虚剑:“晏长老,你怎么了,怎么……”   话未说完,一双手在他猛地胸前重重一推,身体失重的感觉顿时传来,林清向下跌去。   下坠之前,他看到晏长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一勾,猩红的舌尖探出,贪婪地舔过下唇。   林清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腰身发力,身形扭转,灵虚剑“砰”地一声钉进坚硬的山石,竟借此止住了下坠之势。   晏离见状轻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意外。   林清艰难地抓着剑柄,费力仰头,道:“你不是晏长老!你是什么人?”   “晏离”笑了起来,声音几乎与四野八方的鬼哭同调:“哈哈哈哈你问我是什么人?在这鬼地方,你问我是什么人?”他慢慢收住笑,神色冰冷:“你应该问,我是什么鬼。”   ……   林清“噗嗤”笑出声。   “晏离”大怒:“你笑什么!”   林清:“没什么没什么。好吧,你是什么鬼?”   “晏离”的身形像团雾气一样慢慢变化,男人、女人、孩子……最后变成林清方才遇到的给他指路之人的形象。那人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的面容却是平平展展的一张面皮,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嘴巴阴测测地开合:“我不是一个鬼……”   林清糊涂了,忍不住插嘴:“你刚还说你是鬼。”   “我不是一个鬼,而是很多鬼!是乱葬岗所有怨气的集结!”无面鬼暴躁地冲林清吼道。   听到“乱葬岗”三个字,林清心中一动,想到林玄尘和陶云眠所说,在冥渊鬼地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曾是一片乱葬岗,居然就是这里?   那现在在下方爬动的岂不是……   林清望向脚下的黑雾,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努力向上缩了缩腿。   无面鬼看到林清害怕的举动,终于略感舒心,接着道:“乱葬岗就是我的地盘,在乱葬岗附近,你心里想的人是什么样,看到的我就会是什么样。我没有五官,反而可以千变万化……”   林清:“不,你还有嘴,骗人的嘴。”   无面鬼:“……”他几次三番被打断,简直不胜其烦:“你闭嘴!”   林清无语,心说自己说的是实话啊。   无面鬼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小鬼,根本不知道冥渊鬼地是什么地方,就敢闯进来。你今日命丧于此,也不要怪我。弱肉强食才是这里的法则,我不吃你,也会有别的鬼来吃你。放心,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乱葬岗在鬼地之前就存在,相比于之后被极重的阴气吸引过来的其他鬼怪,无面鬼可以说是资历最老的了,当然有资本说其他鬼是“小鬼”。除了变幻外表将新来的鬼骗到乱葬岗吃掉以外,他还喜欢欣赏这些鬼发现自己被骗后惊慌失措、鬼哭狼嚎的表情,这让他极有成就感,所以干脆将此地改名为“鬼哭坳”。此“鬼哭”不是风声如鬼哭,而是乱葬岗是个能让鬼痛哭的地方。   啊,听起来就让人感到愉悦。   虽然这只小鬼不太让人愉悦,但是看在他马上要被自己吃掉的份上,也就不同他计较了。无面鬼大度地想。   空中无处借力,所以灵虚剑插得不深,现在已慢慢松动。林清一直在试图寻找其他着力点,却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下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已越来越近。   下一瞬,黑雾中猛然探出几只已经白骨化的手,抓住了林清的脚腕和衣摆。林清奋力甩脱一只后,很快又有更多的手探出来,纠缠不休。林清心中着恼,干脆抓紧了剑柄,双脚在峭壁上用力一蹬,借力拔出灵虚剑,反手向下斩去。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可避免地坠了下去。   无面鬼看到黑雾吞噬了林清的身影,得意地哼笑了一声。   看来今天能吃顿好的了。   ……   好在这山崖并没有林清想象的那么深,很快便到了底。黑暗中,他双脚重重落在地上,荡起一阵看不见的烟尘,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碎骨。   林清用掌心托起一小簇火焰。黑雾如有实质,火光也无法穿透,只照亮了他身周的方寸之地。林清低头,看到脚下满地的白骨,而他正踩在一截手骨上,手骨的五指在他脚底拼命挣扎,想要逃出去。   “哦,对不起。”林清下意识道,然后向旁挪动了一小步——马上又是“咔嚓”一声脆响,一只腿骨如尖叫一般乍然立起,一歪一歪地跳远了。   满地的骨头都像有生命一般簌簌而动,到处都是“沙沙”、“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在这之中,又有“喀拉喀拉”之声由远及近,等那声音穿过浓雾到达火光照亮的范围,林清才看清那居然是一副完整的骷髅骨架,手握骨刀,向他砍来。   林清闪身躲过刀风,一脚将它踹散了架。   一具倒下了,马上有更多的骷髅站了起来。地上散落的骨头如被相互吸引一般抖动着,很快拼成一具具完整的骨架,从地上站起,手执尖锐断骨向林清冲来。   骷髅动作笨拙,与尸傀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然而却源源不绝,斩杀不尽。   坑底没有掩体,为免腹背受敌,林清便背靠崖壁,执剑横扫。剑光交织成网,脚下的白骨很快便堆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要将他小腿淹没。而黑暗中“喀拉喀拉”声不绝,越来越多的骷髅如潮水一般向林清涌来。   又硬扛了一波骷髅大军,林清脚底的白骨已堆成尸山,他拄着剑正要喘息片刻,忽然小腿一痛,一只骷髅头居然正在咔吧咔吧地咬他。   林清气得一脚将它甩飞出去,低头查看了小腿一眼。   幸亏没有破皮。   眼见又一波白惨惨的骷髅僵硬地推挤而来,林清感到十分疲惫。这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万一失手流血受伤,那可就完了,只能任人宰割。   虽然晏长老叮嘱过他不要轻易动用灵力,但显然,假如现在不动用灵力,以后就可能再也用不上了。   林清双眼一眯,手上灵虚剑翻转,剑柄上镶嵌的火灵石流转出璀璨的红色光华……   ……   无面鬼漂浮在黑雾上方,施施然等着骷髅将猎物蚕食殆尽。   可崖底却迟迟没有传来猎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无面鬼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想要下去一看究竟。   他刚潜进黑雾中就感到一阵灼热,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驱散了浓雾。   无面鬼生在明渊山庄的那场大火之后,活在阴冷的冥渊鬼地中,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大火,一时失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后,猛然惨叫一声,冲进了崖底。   大火已将整个崖底点燃,骷髅和白骨在火光中齐齐呜咽,和着烧焦的“噼啪”声,这场景简直如地狱一般。而林清执剑踩在累累白骨上,身影看起来比修罗恶鬼还可怕。   无面鬼不敢置信地双手抱头,尖叫道:“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林清听到声音回头,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抱歉啊,把你骨灰给扬了。” 第53章   林清在崖底找到了半天,才终于发现一条爬上来的路。   他随意地盘腿坐在崖边,手肘撑在腿上,托着下巴望着远处茫然发呆。   托崖底没有掩体的福,满地的白骨被烧了个精光,盘踞在乱葬岗多年的黑雾被一扫而空,连带着无面鬼也跟着黑雾一起消失了。   之后,林清便开始了苦恼。晏离的下落依旧成谜,他发布的“营救主角母亲”的任务被卡住,无法推进;而经过方才一役,林清体内的灵力也去了大半,完成《仙途》发布的任务——扫清冥渊鬼地所有鬼物——更是痴人说梦。   不远处,一只鬼魂正低着头急匆匆地赶路。路过乱葬岗时,余光瞥见坐在崖边发呆的林清,于是抬头掠了一眼,接着便收回目光,不在意地继续赶路,走着走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刹住脚步,又回头看向林清。   总之,还是得先找到晏长老。   林清的思考有了结果,拍拍屁股站起来,打算继续找人,就看到面前飘来一人,吓了一跳。   来人穿一身黑,戴着高高的帽子,衣袖和下摆很长,垂下来遮住手脚,随着他的动作飘来飘去。他举着袖子对林清拱了拱手,笑得十分热情:“这位朋友,新来的吗?怎么称呼啊?”   刚经历过鬼的欺骗,林清对过分友好的鬼都抱有十二分的警惕,于是疏离地微一点头,便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那只鬼跟在他身边,扬起笑脸努力搭话:“乱葬岗这儿……是阁下做的?嚯,真是了不起,无面鬼坑蒙了多少新人,我们早就想铲除他啦,阁下做得好啊!”   林清不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那鬼从另一边跟上来,搓着手笑:“我是青女大人的鬼使——青女大人你听说过没有?那可是十分厉害的大人物,附近……啊不,整个冥渊鬼地,都没有鬼敢招惹。如果你投奔我们大人,那就再没有哪只鬼敢欺负你啦。”   林清第一次遇到宛如街头推销一般甩都甩不脱的鬼,烦不胜烦,依旧低头走路不理他。   鬼使继续道:“你可别小瞧了这鬼地,我告诉你,冥渊鬼地的鬼不比别处,可是会吃鬼的,越厉害的鬼,吃的鬼越多!你别看乱葬岗那么多尸骨,事实上,无面鬼只是个小角色,你对付得了他,可不一定对付得了其他鬼。”   林清停住了脚步。   鬼使猝不及防,飘远了,忙又飘了回来,喜道:“你意下如何?”   林清道:“既然越厉害的鬼吃的鬼越多,而青女又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吃了很多鬼?我投奔你们大人才更危险吧?”   鬼使忙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大人死之前就是位金丹修士,她的功力都是生前带来的。而且,大人还自创了一套修炼功法,适合我们在冥渊鬼地修炼,不用吃鬼也能增长功力。”   林清了然点头:“明白了,养肥了再宰。”   鬼使闻言一噎,心说这新来的还挺机灵,他们确实会把新鬼带回去,待他们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再分而食之。   不过,他今日拉拢林清,可不是为了他的这点法力。   鬼使谄笑道:“怎么会呢?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小……公子,我们大人疼你还来不及,哪儿还舍得宰。”   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小公子……   林清被说得心里一荡,刚想摆手谦虚两句,忽然反应过来,这意思不是让他去傍富婆吗?   自认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吃软饭的林清立马对鬼使充满鄙夷,心说怎么你们鬼界也世风日下。   但面上还是客气的,委婉拒绝了:“不去,滚。”   鬼使吃了个闭门羹,他看着林清离去的背影,忽然咬了咬牙,再度追了上去。   他拦住林清,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其实今日我们大人刚捉住了一个活人!”   说完又有些后悔,对于他们这些被困于冥渊鬼地、许久未见过活人的老鬼来说,新鲜的人肉的确具有相当的吸引力;但林清是新来的,说不定并不稀罕,届时不光没将他拉拢过来,还把秘密给说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林清竟似对此十分感兴趣,他立刻双眼放光:“什么活人?快带我去看看。”   鬼使大喜过望,连连道:“这边,这边请。”   ……   青女住的地方有个很惊悚的名字,叫血尸岭。林清一听这个名字,打死都不愿去了,鬼使一再向他保证,这名字取来只是唬人的,并没有真的血尸,林清这才将信将疑地去了。   他一路行来,果然没见到什么血尸,血尸岭真的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山岭。   林清也有些理解了,想来鬼界并不总是一见面就互掐,也是需要社交的,出去报名号,“我来自鬼哭坳”总比“我来自乱葬岗”有面儿,“我住血尸岭”也比“我住秃头岭”排场。   这样一想,林清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做一只孤魂野鬼,不适合在冥渊鬼地安家落户——他可受不了自己住的地方叫血啊鬼啊什么的,噫,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   青女生前既是人,便不会像生来就是鬼的无面鬼一样幕天席地。但冥渊鬼地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寸草不生,想要盖间府邸也属巧妇难为。所以她干脆将洞府选在了山岭上——青女的洞府几乎挖空了整个血尸岭,从上到下共分四层,最底层是做杂役的低阶小鬼,中间两层是青女招募来的手下,而最上一层则是青女和她的徒弟们的居所,等闲不得打扰。   而层层界限这么严格,也是有原因的:青女是个颜控,看不得别人长得歪瓜裂枣。可偏偏来这里的个个都是魔鬼怪,长相正常的才是少数人。青女既想扩大势力,又不想辣眼睛,只好想出这么个办法。   林清跟着鬼使从山脚一层层往上走,接受杂役和青女手下们恭敬且带着探究的目光。   看着这些带着凄惨死状飘来飘去的鬼,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自己长得多好看,而是自己居然四肢全在,既没有少半边身子、脑袋,也没有七窍流血、面带病容……   甚至走到第二层的时候,还有个鬼跑来找林清搭话。   此鬼脑袋上插着一把斧头,满脸歆羡地问他:“兄弟,你是怎么死的?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呃……”加班猝死这件事很难解释,林清答不上来,只能信口胡诌:“半夜起床被自己美死了。”   那鬼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林清的眼神更加钦佩了。   终于到了最顶层,鬼使在门前停住,对林清道:“林公子在此稍等,我去向大人通报一声。”   林清微一点头,鬼使便穿门进去了。   门内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好像是一众人正亢奋地讨论,是要把捉到的活人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林清略无语,心说你们捉到的难道是唐僧吗。   他一路都在猜测这个“活人”究竟是谁。   不会是晏长老吧?   可是除了晏长老,他不知道还有哪个人进来了。而且,晏长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动手。万一晏长老没有动手,是不战而败呢?   要真是他,那也太丢天玄宗的脸了。   林清趁着众人说话,悄悄地把石门推开了个小缝,从缝隙中往里偷看。   因为视野受限,林清只能大概看出内里是个石厅,厅内灯火通明,正中央悬吊着一个人。此人双手双脚被反绑在身后,头冲里,脚冲外,浑身又被五花大绑,看不出是谁。   再往前是几道宽阔的石阶,石阶通往最里的平台,摆了一张长长的石桌,一把宽大的扶手椅。扶手椅上好像坐了人,却正好被悬吊在空中的那人挡着了。   “好了。”   讨论烹饪技巧的声音之外,突然又有道女声响起。这声音不大,甚至有点低柔,但此话一出,场内立马安静下来。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语调中带着些嘲意:“一个活人闯进了冥渊鬼地,你们想的就是怎么吃他?”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女子又道:“鬼使,你有何事?”   鬼使进了门便一直没作声,此时听到青女叫他,这才开口。   只听他扬声报喜:“大人!小的又为您寻到了一个小白脸儿!”   小白脸儿、白脸儿、脸儿……   鬼使的尾音在林清耳中回荡,他一整个呆住。   “哦?”青女饶有兴致地道,“带进来。”   有人将石门向两边拉开,内里的一切缓缓展现在林清眼前:   石阶下方各摆了几把石椅,几个气质各异的俊俏男子坐在石椅上,此刻一齐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或好奇或不屑;   一身青衣的青女款款斜靠在巨大的扶手椅上,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唇角缓缓勾出笑意;   被吊在正中的那人蠕动着,奋力调转自己的身体,好看看这个“小白脸”究竟长什么样。   于是,猝不及防的,林清和苏满星大眼瞪了小眼。   林清第一反应是:还好晏长老没给天玄宗丢脸。   但我好像给天玄宗丢脸了。 第54章   被这么多灼灼的目光盯视着,林清感觉自己都快被烧穿了。   尤其是来自苏满星的那道,既震惊又迷茫外加叹服,让林清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他很想大吼一声“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这样看我”,但忍住了没出声。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戳穿对方的身份。   林清佯装镇定地走进石厅,对上首的青女行了一礼:“见过青女大人。”   青女起身缓步走到林清面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捏住他下巴,近距离地左右端详。   下巴处传来的触感冰冷滑腻,让林清心里猛地打了个突。晏离只说鬼珠能掩盖他身上的生人气息,那体温呢?万一青女察觉到他还冒着热气,他不就得跟苏满星一样被吊起来了?   等待的时间煎熬而漫长,林清不得不紧盯着青女,准备一旦发现她表情有变,就跳起来割断苏满星身上的绳索带他跑路。   青女见林清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由嫣然一笑,松了手:“我好看吗?”   林清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平心而论,青女的面容可以称得上是美艳,可她那锋利而妩媚的眉眼、冰冷滑腻的手指,总无端让他联想到毒蛇,“美”这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然而不知为何,林清嗫嚅着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反而取悦了青女。她低低地笑了几声,亲亲热热地将他拉到自己的椅子上同坐,依偎上去:“公子,怎么称呼呀?”   下首的几个俊俏男鬼立刻向他射来箭一样的目光。   而苏满星看着林清“熟练”地和青女打情骂俏、还打得有来有往,更是震惊得直吸了一口凉气。   林清如坐针毡,头冒冷汗。他迅速把自己的胳膊从青女怀里抽出来,尽力挪远坐正,好让画风正常些:“名字都是俗世称谓,如今我已经死了,到了新的地方,想要新的开始,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青女柔声道:“我明白。既然这样,那我叫你小白如何?”   林清:???为什么要叫小白?是因为我是“小白脸”吗?   他暗自深呼几口气,咬着牙硬挤出一丝微笑:“好的。”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在这里当女鬼的压寨小白脸。   他表现越是青涩,青女便越觉得好玩,忍不住逗他。于是轻唤了声“小白”,又要依偎上去,林清手忙脚乱地推开她:“那个,青女大人,那边怎么吊了个人?”   苏满星闻言都快要感动哭了,林清和青女打情骂俏之余还能想起他。   青女瞥了林清一眼:“如你所见,是个活人,不知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被我捉住了。你也有兴趣?想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苏满星惊恐地摇头,可怜兮兮地用目光向林清求助。   林清忙道:“不行!”   青女似乎来了兴趣:“哦?为什么?”   林清紧张地编织理由:“从没有活人能进冥渊鬼地,他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得搞清楚才行。”   青女闻言,脸上调笑的神色消失,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凌厉了几分:“不错。冥渊鬼地外有阵法结界,活人免进,他是怎么进来的?既然他能进来,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能出去?”她扫了一眼阶下的几个男鬼,“而你们这帮蠢材,只知道吃!”   只知道吃的蠢材们立时噤若寒蝉。   青女踱到苏满星面前,猩红的指甲掐起他的下巴,双眼危险地眯起:“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由于下巴被制,苏满星话说得都不太利索,含混地道:“我真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大人饶命啊!我就是路过而已,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进来了!”   青女道:“你身上有法力。”   苏满星哭丧着脸:“我就是一介散修,哪里知道这儿是什么冥渊鬼地。要早知道,我肯定离得远远的,哪儿敢靠近。”   青女道:“你是说,你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苏满星点头:“对对。”   青女偏头看向鬼使。   鬼使常年替青女在外奔走,对外头的情况了如指掌,回道:“大人,结界仍在,没见有哪处松动,也没听说有哪个鬼逃出去了。”   青女转向苏满星:“你从哪儿进来的?一进来就在血尸岭?”   苏满星道:“不是,我打北边过来的,大概走了三十里才到这儿。”   鬼使惊呼一声:“往北三十里,那不就是……”   余下男鬼也现出惊恐之色,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青女面色也是一变,她逼近苏满星,手指用力,几乎要将他下巴掐断:“你没撒谎?真是从北边进来的?”   苏满星道:“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此言一出,一时满堂皆寂。   林清不知道众人为何这么害怕。于是悄悄挨到鬼神身边,低声问他:“怎么了?往北三十里有什么?”   鬼使也悄声回他:“公子,你还不知道,那儿是咱冥渊鬼地的禁地,危险得紧,去了的鬼没一个回来的,提都不能提!”   林清:“?”   他不解:“有去无回,那说不定那儿就是出口,鬼都出去了呢?”   鬼使一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打从进冥渊鬼地开始就被教导那附近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也没想过那儿会不会就是出口。   青女却知道传言非虚。   冥渊鬼地有进无出,无形之中便成了一个巨大的养蛊之地,各路鬼怪在其中相互厮杀吞噬,却始终没有养出一只真正的蛊王来,而是形成了很多像她这样盘踞一隅的小霸主,就是因为那块禁地的存在。   “禁地”位于冥渊鬼地的正中心,传言那里有只法力高强的恶鬼。这只恶鬼在冥渊鬼地形成之初就存在,而且只待在鬼地中心,不去其他区域;但若哪知鬼踏进中心一步,则无一例外地被其斩杀,久而久之,这片区域便成了冥渊鬼地的“禁地”。   当时初来乍到的青女不信这个传言,非要去探一探,于是捉了几只小鬼带进去当诱饵,没想到就真的见到了那恶鬼。他甫一出现,青女便明白她绝不可能是此鬼的对手,便趁对方斩杀那几只小鬼之际飞速逃了,否则,恐怕也要死在当场。   如今回想起来,青女还心有余悸,可林清的一番话却引得她重新思量此事: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禁地,可万一那里真的有出口呢?那只恶鬼,会不会就是在守护出口?   她目光缓缓扫过自己搜集的几个俊俏男鬼,心有不甘:难道就一辈子面对这些蠢材和丑八怪,直到自己被别的鬼杀死吗?   青女问苏满星:“你来的路上就没有遇到些什么吗?”   苏满星茫然道:“没有什么啊。”   青女放开苏满星,沉吟:若此人没有撒谎,那说明,要么恶鬼已经离开,要么恶鬼不杀活人,只斩鬼怪。   倘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恐怕就没机会出去了。   林清看苏满星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忽然眸光一动,站出来大声道:“大人,在下愿跟这人去禁地走一趟,替您探探路!”   青女闻言不由愣住:“你……”   林清继续道:“倘若真的有出口,而我侥幸未死,就一定回来报知您!”   青女脸上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清,道:“为什么?你可知道,传言并不是假的,那里真的危险。”   林清凛然道:“承蒙大人青眼,在下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为大人排忧解难!”   青女一时竟被感动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还从未有人如此一腔赤诚地待他。   旁边一男鬼小声说:“大人,小心他带着这个活人跑了……”   青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冥渊鬼地就这么大,能跑到哪儿去?还是说,你愿意代他去?”   顿时,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   青女提出给林清多派些人手,被林清拒绝了,说一来他不愿强迫别人,二来他也无力控制他们,多半路上就要被他们跑掉。   所以,最后去禁地的只有林清和苏满星两个人。   但青女还是亲自带人送他们去了禁地,以防两人还没走到禁地就被其他鬼给截胡了。   站在禁地边缘,青女和林清依依惜别:“遇到危险就赶快逃,出口我们可以下次再探。”   林清点头:“好的。”   青女的眼中几乎要泛起泪花:“重要的是你人能回来。”   林清点头:“好的。”   鬼使在一旁也要感动了,他哽咽道:“大人,如果您不舍得小白公子,那就不让他们去了吧。”   然后被青女瞪了一眼。   不舍归不舍,青女当然还是希望能有人替她去寻找出口的。   被五花大绑的苏满星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哼哼道:“还走不走了啊?”   青女看着林清,一想到这大好少年就要命丧鬼手了,就觉得分外可惜,于是一把揪住林清的衣领,往身前一拉:“来,让我亲一口。”   林清点头:“好……不好!”   林清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两人拉扯间,一颗珠子从林清怀里掉了出来。   林清:“!!”   他忙俯身去捡,青女已经先他一步将鬼珠捡了起来,放在面前端详:“这是什么?”   林清劈手去抢:“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儿。”然而没抢到,被青女抬手一晃,躲过去了。   青女看了看林清,又看了看鬼珠,再看看林清,忽然眉头蹙起,脸色大变:“你没死,你骗我!”   苏满星也被这变故弄得猝不及防,正懵圈时,林清已经一个闪身跳了过来,抬手割断他身上的绳索:“遭了遭了,快溜快溜!”   话未说完,便感觉腰身一紧。   青女的衣袖如条蛇般窜了出去,猛地缠住林清,瞬间将他拉了回来。青女将他擒在手里迫使他面对自己,恨恨道:“我最恨别人骗我!”   扬起的右手五根指甲暴涨,猛地戳向林清面门。   苏满星抖落了满身的绳索正要跑,一抬头看到林清被擒,大喊道:“林兄,我来救你!”从怀中一把抓出好几张符纸,也不管是什么,劈头盖脸地仍向青女。   然而符纸甫一接触空气便嗤嗤作响,符文被浓郁的阴气腐蚀得残缺不全,落在青女身上时,火符、雷符都只“噼啪”爆出一两个火星,好像苏满星往青女脸上扔了几个鞭炮。   苏满星:“??!!”   “鞭炮”没有对青女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却大大的增加了她的愤怒值。她转头怒视苏满星,戳向林清面门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抬手挥袖,又将苏满星卷了过来。   林清欲哭无泪:“苏兄……”   苏满星有苦难言:“林兄……”   衣袖越勒越紧,青女似乎打算直接将两人勒死算了。苏满星告饶:“大人手下留情,我可以将真正的出口位置告诉你。”   盛怒中的青女不买账:“等你们死了变成鬼,我一样可以慢慢逼问!”   苏满星顿时没辙。   鬼使说得不错,无面鬼只是一个小角色,和青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林清能轻松反杀无面鬼,面对青女却毫无还手之力。绝望中的林清下意识地向一个人求救:   “林玄尘——救命啊——”   “轰——”   一道强劲的掌风突然袭来,切断了困住林清和苏满星两人的绳索,将青女推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片烟尘。   林清从地上爬起来,抬手遮挡扬起的风沙,回头去看烟雾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惊喜道:“林玄尘?”   晏离从烟雾中迈步而出,一脚踹飞一只碍事的小鬼,神色阴沉,脸黑如锅底:“林什么玄尘?是我!” 第55章   “晏离!!”   青女灰头土脸地从烟尘中爬起,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到了冥渊鬼地你都不肯放过我吗?!”   晏离掸了掸袖子,睨向青女,笑意森冷:“我说过,再让我看到你行凶作恶,决不轻饶。”   林清狐疑地瞅了瞅两人,心中纳罕,原来晏离和青女竟还是熟人?   可不是熟人嘛,——青女就是死在晏离手里的。   青女生前便喜欢美貌男子,尤其是天真少年,不管是凡间男子还是修士,但凡看上了,都要想方设法掳来,腻了之后再丢出去,端的是逍遥快活。   当然,丢出去的是死是活,那就不好说了。   然而时运不济,一个叫晏离的煞星在游历途中听说了此事,当即便找上门来,青女连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一命呜呼。   这还不算完。   她死后化身为鬼,仍不改本性,照旧祸害美貌男子。这次青女长了心眼,决不在一个地方久待,可即便这样却还是被晏离知晓了,一路循着踪迹追杀过来。青女无法,最后只能一咬牙,躲进了冥渊鬼地,这才算甩开了晏离,却也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青女不服,气得脏话都飙出来了:“这鬼地方,他娘的连个活人都没有!我上哪儿行凶作恶去?”   晏离毫不留情地再次举掌,暴起的灵流吹得他袍带翻飞:“你诱拐我派弟子,这还不是行凶作恶吗?”   迎着那股恐怖的威能,青女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她目光移向林清和苏满星,唇边溢出一丝惨笑。   原来,居然是……钓鱼执法么……   当真是卑鄙。   下一瞬,一道耀眼的白光将其淹没,青女灰飞烟灭。   她死不瞑目。   林清和苏满星两人被掌风吹得东倒西歪,等风停烟散,林清看着地上的大坑目瞪口呆:“长老,您不是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吗?”   晏离随意地甩了甩袖,嗤笑一声:“这就是能动手的情况。”   林清虚心求教:“那,什么情况下不能动手?”   晏离施施然道:“自然是遇到打不过的,那就不要动手。”   林清:“……”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晏离忽而想起了什么,蹙眉看向林清,不悦道:“不是说了让你跟紧我不要乱跑,怎么一进来你人就不见了?”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林清第一时间自我反思:原来是我没有跟紧才导致我们两人走散的啊。   一直噤声的苏满星弱弱举手:“那个,是因为阵眼处被设下了传送法阵,每个通过阵眼进来的人都会被随机传送到鬼地的任一地方。”   林清:“咦,原来是有传送阵啊。晏长老,您知道这回事吗?”   晏离:“……”   他不知道。   晏离是在进入鬼地之后才察觉到传送阵的存在,而这时林清已不在他身边,不知被传去哪里了。   他本以为有自己在,定能护林清安全无虞,这才敢把他一同拉来此地,哪知刚进来两人就分开了。以林清的修为,在遍地厉鬼的冥渊鬼地恐难独自支撑,因此他心急如焚,慌忙四下寻找,一路上不知掀翻了多少厉鬼的巢穴,才在血尸岭地界找到了林清。险之又险地从青女手中将他救了下来之后,这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种险些酿成大祸的失误,晏离自然没脸说出去,所以赶在林清问他之前先行质问林清,以期把这事糊弄过去。   可没想到苏满星居然叫破了传送阵的事。   晏离当即把矛头指向苏满星:“呵,天生卦眼是吧?好算计啊,连我都敢利用。说,你进冥渊鬼地有什么目的?”   他昨晚在如意楼的棺中潜伏时听到了陶云眠和林清的谈话,瞬时便想明白了,苏满星此次前来的目的本就是要进冥渊鬼地,而非什么探查阵法异动。他提前看穿了自己也要进鬼地救人,所以才引千机门众人去如意楼歇脚,为的就是利用自己牵绊住他们,而他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打开鬼地的入口。   苏满星乍听到“天生卦眼”四字,心中骤然一跳,下意识去看林清的反应。见林清反应如常,并无惊讶之色,便知道他也已得知了自己的这一秘密。   林清会如何看他,也把他当怪物吗?   苏满星一时心乱如麻,手脚发凉。   林清见苏满星神色恍惚,只当他是为难,不能说出自己的目的。他自己也有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十分理解,于是对晏离道:“长老,我想苏兄他并无恶意,而且您也利用了他不是吗?就当扯平好不好?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总归是不会害我们的,对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苏满星说的。   苏满星怔怔地:“林兄……”   晏离恨铁不成钢:“你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还替他说话!他算计你、利用你,你也无所谓?”   “我没有利用他……”苏满星喃喃道。   晏离:“什么?”   苏满星忽然大声道:“我没有利用林清,我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   他咬了咬牙,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从小就看得比别人清楚、比别人远些,和同伴们玩捉迷藏,我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的位置;后来,我开始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家里有下人偷窃财物,东西已转手卖出,父亲找不出偷盗之人,而我却从一人身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偷盗以及转卖的过程,父亲带人去找,果然在我说的地方找到了丢失的东西。”   “此时已经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视我为怪物,但父母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我是神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母亲死了,并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那时母亲正康健,父亲斥我胡说,可过了没多久,母亲就染了重病,不治身亡。人人都说,是我咒死了母亲……”   “从那以后,父亲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再后来,我就被送到了千机门,千机门擅卜算过去未来,我以为终于找到了同类,但没想到,就算是在千机门中,我的存在也是一个异类……”   过去、未来和现实的景象交织,有时候会让他混乱得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而旁人那些恐惧和厌恶的视线,也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索性自我放逐,游离于世人之外,反而获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之后,就是在东南海岛上遇到林清……   苏满星看向林清,眼神清亮得如同映着月光的泉水:“我承认,你我第一次见面是我有意为之——不知为何,我的卦眼对你不起任何作用,我看不到你的过去,也看不到你的未来。我想,这样的话,对你而言,我会不会就是‘正常的’,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我的能力而厌憎我……”   而这也是他唯一一次“算计”林清。   林清听完静默良久,一时没有人说话。   苏满星不安道:“你……在想什么?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吗?”   林清道:“怎么会?你只是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怎么是怪物呢。我在想,谢谢你跟我分享你的秘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苏满星噙着泪水猛一点头:“嗯!”   “咳。”   旁边等了许久的晏离十分不解风情地打断了两个还在感动中的小朋友。   他大为不满:“你这位朋友把我们里里外外看了个明明白白,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怎么能行?”   林清道:“我们都知道他小时候捉迷藏的事了呢,怎么能叫一无所知啊?”   晏离并不在乎苏满星小时候捉迷藏是赢还是输,一想到他那双眼睛能把自己看个透透的,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对苏满星道:“行,你有你的事,我们有我们的事,这就分道扬镳吧,好走不送。”   林清觉得不妥:“这里这么危险,让他一个人行动,不好吧?”   晏离轻嗤道:“你当他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孤身一人进来了?放心吧,你死了他都不会死。况且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跟我们一路呢。”   这话倒有些道理。林清看向苏满星。   苏满星连忙道:“我想跟你们一路。”   晏离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苏满星又道:“你们要找人……是吧?我可以帮忙的。只要给我那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我就能推算出具体方位。”   语气怯怯的,陪着小心,带着恳求。   林清又看向晏离,满脸的期盼。   晏离被两双如出一辙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他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扶额道:“好吧。但是,你不能看我!”   苏满星立刻瞥开视线。   晏离不放心:“谁知道你会不会偷看?撕块布把你眼睛蒙上。”   苏满星害怕地护住自己的衣服:“不行啊晏长老,我这件衣服是法衣,不能破坏,没了它我很快就会死在这儿的。”   晏离又看向林清的衣服,正打算让他动手,忽然看到了什么,目光一顿,伸手从他怀中一抽,抽出根发带来,扔给了苏满星:“用这个。”   “哎——”   林清猝不及防被拿走了发带,手伸出去想要阻止,见苏满星已经利落地将发带蒙在眼上了,只好作罢。   林玄尘应该不会介意吧?   想起他之前对这根发带在意的样子,林清又有些拿不准。   算了,林玄尘都没在这儿,哪儿会知道这件事?只要他事后再将发带从苏满星那儿要回来就好了   ……吧? 第56章   苏满星卜算出的方位是在正北,与晏离原先设想之地不谋而合,都是在禁地深处。   山地极不平整,苏满星蒙着双眼,循着林清和晏离的脚步声而行,走得磕磕绊绊。林清几次提出要扶着他手臂行路,都他被谢绝了。他生来目力远超常人,倒是头一次体验如此彻底的黑暗。周围一切都是未知,这让他既新奇又兴奋,坚决要自己走。   好在晏离并未催促,林清在苏满星身旁陪着他慢慢走,想到他在血尸岭石厅说过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进来之后真是落在禁地?青女说禁地有恶鬼,你有没有看见?”   苏满星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边道:“我诓她呢。我落地就在血尸岭,走没两步便正好撞见了青女,直接就被她擒了。”   林清好奇:“你知道青女要探禁地?知道我会出现?……哎,小心!”   话音刚落,苏满星便一脚踩歪,踉跄了下,又马上甩着胳膊站稳。   “嗐,哪儿能啊!我卦眼只对人有用,压根就看不到鬼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当然,我更不知道你也会来。看到他们新来的那个小……那个什么就是你,吓了我一跳。哎呀,多亏你来了林兄,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脱身呢……”   两人正絮絮说着,苏满星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脸上,触感极轻,如羽毛一般。他“咦”了一声,伸手去拂,只轻轻一碰,那东西就碎成了齑粉。   耳畔传来林清不确定的声音:“是……灰烬?”   燃尽的铅色灰烬从笼罩在天空的黑云中纷纷扬扬落下,好像下雪一样。   走在前方的晏离脚步一顿,凝视着空中飘舞的烬尘,对身后的林清和苏满星道:“你们两个,过来。”   声音十分凝重。   晏离说话一直都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给人一种游刃有余,又或者满不在乎的感觉。林清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小心谨慎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直觉这烬尘是某种极为危险的信号。   待林清拉着苏满星在晏离身边站定,晏离便给三人施了那夜躲避林玄尘时用过的隐匿法术,然后睨了两人一眼,蹙眉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发出太大声响。”   一时无人再说话,三人沉默前行,原本就安静的环境现在更是死寂一般,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林清心神不宁,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行不多时,浓雾中显现出一堵破败的石墙,坍圮得只剩半人高,蒙着一层烟熏火燎后的黑灰,又被天上落下的灰烬覆盖了小半,若不是平直地向前延伸了一小段,看起来和普通的山石几乎都没了区别。   再往前,便是一片掩在烟灰下的断壁残垣、崩落在地上的土块瓦砾,因为实在太过破败,林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它原本该是什么建筑。   “这是……”   他刚要轻声询问,便看到晏离后背忽然绷紧,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林清立马噤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顿,从幽深的浓雾中一声一声地走来。   林清狐疑,来的是守在禁地的那只恶鬼?但按理说,鬼走路应该是没有声音的……   脚步声渐近,林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极目去看:   来者穿一身黑色长袍,身姿修长挺拔,长发披散飞扬,五官深邃精致,俊美得无可比拟,好像令天地都失了颜色。然而惨白的肤色、猩红的双目却又让他看上去阴郁凶戾得骇人。他身上衣衫已经褴褛,破碎的袖口和下摆处燃着簇簇鬼火,走动间幽绿的星火四处飞舞,有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那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极为恐怖,仿若有实质一般,林清距他尚有数丈之远,便已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男子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着他狂乱的心跳。苏满星也好不到哪儿去,本能地想要后退,被晏离一手一个,生生给撑住了。   林清背后冷汗涔涔,眼睛却又像被蛊惑了一般,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直到那人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转了个向,面无表情地走入那片废墟中,黑衣鬼火渐渐溶入浓雾,再也看不见了。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半晌,才听林清颤声问道:“晏长老……刚才那人是谁,是……是禁地的那只恶鬼吗?”   晏离乍然见到故友,正自伤怀,冷不丁听到林清的话,当即狠狠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怒道:“说什么呢,什么恶鬼,那是你爹!”   “啊?”林清摸着被抽疼的后脑,懵圈了,“我爹?明渊山庄庄主?可是……我爹的遗骸不是被掌门收殓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满星也震惊:“什么?!林兄竟然是林庄主的儿子吗!”他啧啧称奇,“真看不出来。”   林清:“……”   苏满星接着道:“令尊的遗骸确实是被谢掌门所收殓,然而十几年后,令尊不知何故又出现在冥渊鬼地。许是冥渊鬼地招鬼聚阴,把原本已经入土为安的庄主都给吸引过来了。”   晏离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知道得倒不少。”   苏满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我要进冥渊鬼地,里面的事情肯定是要了解一二的嘛。”   林清沉吟道:“也就是说,当年我爹确实是已经死了?”继而蹙眉看向晏离,疑惑道:“晏长老和我爹不是相熟吗?我们为什么还要躲着?”   他对鬼之一事了解不多,但是根据在鬼地乃至在云城的经历和见闻,明明鬼几乎都是可以交流沟通的。   苏满星摇了摇头,道:“之前遇到的青女之流都是鬼魂,魂魄尚在,多少便能与之交流。而我们现在见到的庄主却只有尸身,没有魂魄。庄主生前便已神智全失,死后更是全凭一股戾气牵引行动,与普通鬼魂殊不相同。”   晏离对林清阴测测地笑:“‘为什么要躲’?你当冥渊鬼地为什么要有阵法结界,就因为青女、无面鬼那样的跳梁小丑吗?那种货色也值当各大宗门联手?”   “林渊生前就已臻至元婴境界,死后修为不减,且不死不伤,天玄宗、千机门、青山剑派、浩气宗四派掌门联手都未能将其制住,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他封印镇压在这里。你说,我们需不需要躲?”   林清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方才那人的样子,想象他“资质绝佳、世所罕见”,想象他“携妻儿归隐”,想象他“失了神智、杀妻灭子”,最后,所有的想象都归于所见的那张姿容绝世却又鬼气森然的脸。   “主角他爹”这个形象于他而言终于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变得有血有肉、丰满立体起来。   可有了实感之后,又忍不住难受,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却遭此变故,家破人亡,自己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困在这么个鬼地方上百年,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着实令人唏嘘。   苏满星点头附和晏离的话:“嗯,嗯,阵法结界确实是为困住庄主而设。鬼地阵法落成之前,参与封印的前辈修士就已扫清了冥渊鬼地的所有鬼物——”   “等等,”正自唏嘘的林清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话,打断道,“你是说,冥渊鬼地的鬼物已经被扫清过一次了?”   苏满星一脸莫名,不明白林清为什么对这个在意起来。“不错。当然,庄主除外。青女、鬼使、无面鬼……这些都是阵法落成之后新进到鬼地来的。”   林清无语,百十年前都清理过一次了,现在攻略又让他清理,敢情冥渊鬼地的鬼物是要定期清理的啊。   想起清理任务,林清就头大,决定先把这个放一边,找人要紧。他在那片废墟上张望了一阵,觉得这里怎么也不像是能藏人、尤其是藏活人的地方。于是不确定地问苏满星:“我娘真的是在这里?”   苏满星笃定道:“若林夫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没错,那我测算的方位就肯定没错。”   林清分析道:“那场大火连续烧了长达三年,明渊山庄什么都烧没了,我娘如果真能活下来,且现在还在这里,那多半是在地下了。许是有密道、地宫一类的藏身之所。”   苏满星点头表示赞同。   林清看向晏离:“晏长老,我们现在进去?”   晏离却道:“再等等。”   很快,林清就知道晏离让他等什么了。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林渊木然地自浓雾中现身,又机械地一步步归于浓雾之中。   晏离本意是摸清林渊的行动规律,好避开林渊带林清和苏满星潜进去。但林渊行动间好像并无规律,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区域四处游荡,和一只失去意识的游魂无甚区别。   林清道:“他就一直在这里流连,不去其他地方?为什么?”   虽然冥渊鬼地是有阵法结界的,但鬼地大得很,方圆数百里,林渊却好像只在明渊山庄的废墟附近走动,从不离开。   苏满星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道:“可能因为他是在这里死的?我听说,有些人死后就会被束缚在死去的地方,成为地缚灵。”   晏离又望了眼前方掩映在浓雾中的废墟,蹙眉对两人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   虽然有隐匿法术,但翻找间难免会发出响动,万一惊动林渊,自己尚还好说,却恐难带林清和苏满星两人逃脱。思来想去,晏离觉得还是把两人留在外面为好。   林清听话地点了点头。   几个起落之后,晏离的背影已消失在浓雾中。   没了晏离,林清总感觉少了几分安全感,对苏满星道:“我们再退后点吧。”   苏满星对林渊也是心有余悸,于是两人又向后退了数丈,猫在一块山石后躲着,这才觉得安全了些。   苏满星赞道:“林兄真是识大体。”   林清:“?”   苏满星:“一般人如果知道失散多年的母亲就在眼前,大多都会按捺不住想亲自过去找吧?”   可林清不光按捺住了,居然还说“我们再退后点吧”。   林清讪讪地打着哈哈:“啊?哦……我是觉得,我过去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反而害晏长老分心……”   说话间,他又听到了那阵脚步声,忙住了嘴,并示意苏满星不要说话。   苏满星自然也听到了,虽然明知有隐匿术在,林渊发现不了他们,但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近,紧紧挨在一起。   像前两次一样,林渊仍是在距他们不远处就转了方向,绝不离开废墟的范围。   林清松了口气。   然而,不知为何,林渊竟突然停住了,静默地立在原地,好像在倾听些什么,一动不动。   林清一颗心顿时又高高提起。   苏满星没有听到脚步声,于是悄声问林清:“走了吗?”   林渊霎时回头,目光准确地锁定林清二人的位置。林清冷不防对上那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猩红眼睛,背上陡然升起一道寒气,瞳孔骤缩,暗道不好,被发现了!   下一刻,林渊身影已随目光而动,几乎是瞬息就到了眼前。   仓促之间,林清不及多想,他只知道,千机门说白了就是个脆皮辅助,战力十分堪忧,以苏满星的修为来说,无论如何也扛不下这一击!   于是双手猛地一推,将苏满星远远推了出去。   但林渊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得更快,他甚至来不及抽出灵虚剑,一股恐怖的威压已将他笼罩其中,如滔天巨浪当头拍下,别说飞身逃离,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在这生死一瞬,一切都如镜头慢放,林清看到林渊发丝张扬,褴褛的袍袖翻飞,举起的五指苍白劲瘦,犹如鬼爪。他甚至还注意到了林渊颈项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然后微微分神,心想,这应该就是林夫人刺的那一剑吧。   闭目等这一掌落下的同时,林清竟有些难过,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林渊和林夫人。   “轰——”   有人替他接下了这一击,强烈的气流震颤撼动四野,漫天烟尘如翻腾的海水般涌动不休,一浪高过一浪。   气流猛烈如爆炸,林清被那人牢牢护在怀中,两人一起向后飞退。震荡的黑雾中,林清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的一切,只能感受到身后之人剧烈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那熟悉的清冷淡香。   白色的袍带相互交缠,猎猎翻飞。林清仰头,怔怔地望着那截形状优美的白皙下颌,喃喃道:“林玄尘?”   林玄尘闻声低头,轻声道:“嗯。” 第57章   两人直向后飞掠了数丈才堪堪止住冲势,停了下来。一片狼藉中,林玄尘单手撑在地上,发丝微乱,呼吸沉重。   林清:“!!”   他还是第一次见林玄尘如此狼狈,忙俯身去搀扶,急道:“你有没有受伤?”   林玄尘蹙着眉,颈间喉结微动,将一口即将冲上来腥甜血气强压下去,这才缓缓开口:“我没事。”   林清仍是有些担忧,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忽然腰间一紧,林玄尘已将他揽在怀中,向旁疾掠而去。   “轰隆——”   两人方才所在的位置又遭重击,烟尘中显出林渊鬼魅一般的身影。   林玄尘提气飞纵,沉声道:“我们走。”   林清:“等一下,还有苏满星!”   林玄尘足下未停,空着的那只手臂向后微扬,袍袖中倏地射出了一道藤蔓,箭一般窜进了浓雾中,片刻便又收回,从雾中捞出被缠成粽子的苏满星,拎在身后拖行。   林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将林渊甩脱。林玄尘放下林清,冷着脸走向苏满星,劈手去摘蒙在他眼上的发带。   缚在苏满星身上的藤蔓刚刚脱落,他晕头转向地站起身,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忽然眼睛吃痛,发带被人大力揭去,他整个人也被抽得陀螺似的原地转了一圈,更加晕了。   他“唉哟”叫了一声,再睁眼时,只见面前站着个满身冰冷煞气的陌生男子,还以为是林渊,吓得撒腿就向林清跑去,边跑边喊:“林兄,救命!”   林清将苏满星护在身后,心虚地觑了眼林玄尘手里的发带,弱弱道:“大师兄……”   “嗯?”   苏满星这才知道原来这白衣男子不是冥渊恶鬼林渊,而是天玄宗的玄尘真人,不由好奇地从林清背后探出头来。   然而还不等他看到什么,被林玄尘如淬寒冰的眼风一扫,又害怕得缩了回去。   林清垂着头不敢看林玄尘的脸色,低声道歉:“大师兄,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把发带借给苏兄用的,你不要怪他……”   话未说完,便觉手腕被人捉住了,猛然一拉,他被拉得向前踉跄了一步,鼻尖险些撞在林玄尘胸上,忙后退一步站定。   不过手腕还牢牢地被对方捉在手里,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了一小段细瘦白净的胳膊。   心头有股呼之欲出的暴戾和烦乱,林玄尘闭了闭眼,将它强压下去。   而后垂着眼睫,一言不发地将发带一圈圈绕了上去,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表情认真得近乎虔诚,好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郑重之事。   修长的手指缠绕、打结,末了,又轻轻将林清的袖子拉上来盖好,做完这一切,林玄尘才抬眸看向林清,声音低低的,似是恳求:“别再丢下它了。”   “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哪儿。”   木头如林清也察觉到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他傻傻地捧着自己被缠了一圈绷带的手臂,一脸呆滞:“……啊?”   苏满星:“啊?”   林清被拉走以后,苏满星便没了遮挡,但他不好去看林清和林玄尘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随意地四处乱撒。然而周围一片荒郊野岭,光秃秃的连棵树也没有,视线不由得又落在两人身上。   随后便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景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向林玄尘,讶然出声。   林清以为他在“啊”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半是尴尬半是气恼的,“干嘛?这有什么好‘啊’的?师兄怕我丢东西而已嘛。”   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在“啊”。   苏满星指着林玄尘,手都要哆嗦起来了,“不是,你师兄他……哎呀!”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一跺脚,把林清拉到一边小声嘀嘀咕咕:“你师兄不对劲啊!”   林清侧目看他:“你才不对劲好吧。”   “真的不对劲!”苏满星压低了嗓音,“我看到……”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寒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般,让他激灵灵打了个突。抬头一望,果然对上了林玄尘森冷的目光。   仿佛他再说一个字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苏满星立马冷汗涔涔地闭了嘴。   林清:“?”   他催促道:“你看到什么?说呀。”   苏满星飞快地摇头:“没、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林清越是狐疑,还想再追问,林玄尘缓步走了过来,淡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起林清向外走。   林清试图挣脱:“不行呀,晏长老还在里边。”   林玄尘冷声道:“不用管他死活。”   林清:“?我娘也还在里边。”   林玄尘终于停了下来,错愕道:“你娘?”   林清深吸了口气:“陶云眠说的明渊山庄你还记得吧?明渊山庄的庄主夫人,她没有死!现在就在冥渊鬼地某个地方,晏长老正在找她。”   林玄尘仿佛一下被钉在了原地,他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到林清脸上,嗓音干涩得甚至有些发飘:“你说什么?”   林清未及回答,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瞬间戒备,翻手已将灵虚剑出鞘三分。   却原来是晏离。   浓雾中,晏离一身尘埃灰头土脸地赶来:“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找了半天。”说着拖过林清便走,语调难掩激动,“快,我真的找到了一个地宫!”   林清惊喜道:“真的?!那找到我娘了吗?”   晏离道:“还没有。地宫很大,你来跟我一起……”   林玄尘上前一步,强硬地拦在晏离身前:“什么地宫?”   晏离像是这才注意到林玄尘,惊讶道:“林玄尘,你怎么也在这儿?”随即另一只手又去拖他,“正好,一块去。”   林玄尘蹙眉,抬手一躲,躲开了。晏离也不在意,又向苏满星招呼道:“还有那个谁,千机门那个,你也过来!”   ……   地宫果然是在山庄的废墟之下,晏离出来前设下了传送阵,一头连接废墟之外,另一头直通到地宫。   倒是省得林清他们再面对林渊了。   进入地宫后,林清第一反应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手无意识地去抓旁边人的袖子。   林玄尘就站在他旁边,他一碰就碰到了林玄尘的手,吃了一惊,忙要缩回,却立马被林玄尘反手给握住了。   林玄尘握得很紧,林清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刚要出声让他放手,却发现林玄尘的手好像在微微发着抖。   怎么会?   林清心中愕然,手却不再挣动了,五指被包裹着乖乖在林玄尘手心里窝着不动,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背。   林玄尘不再发抖,却也没有放开他。   林清已将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也不知地宫的入口与此处隔了多远,竟没有一丝天光漏进来。待传送法阵的最后一丝余光散尽,这里便更黑了,过了好一会儿,林清双眼才适应黑暗,发现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散发出极微弱的莹莹亮光。   他抬头辨认,依稀看出那是一把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有淡淡的清光从缝隙间漏下。   忽然一簇火光亮起。   晏离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火把,点燃了,挂在石壁上。   林清这才看清,这地方与其说是地宫,倒不如说是山间洞窟,石壁嶙峋不平,比之青女的洞府还要蛮荒粗砺。   内里极为空旷,什么陈设都没有,只在正中立了座圆形祭台,祭台上方高高悬吊着的便是他方才所见的那把灵剑。数条粗大的铁链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牢牢缠缚着纤细的剑身,使得那把剑看起来就像被缠着腰身吊起献祭的少女。   晏离道:“那是明柳的碎梦剑。剑在人在,明柳一定还活着。”   苏满星埋头掐指算了几下,道:“是了,是了!就在此处!”   可是这洞窟虽说不是一览无余,可也没多少藏人的空间,一眼望过去并没有其他人在。莫非还有密道?   于是林清将手从林玄尘手中脱出来,开始在石壁和地面上敲敲打打。   林玄尘空虚的掌心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被他一点一点握紧了,藏在背后。   林清边找边问晏离:“长老,这地方是我爹娘修的吗?”   晏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可以确定,明渊山庄没有地宫。”他与林氏夫妇两人都极为要好,时常上门拜访,从未听说有什么地下密室。且林家出事之后,他曾在每一寸废墟里翻找过线索,当时也没有发现这处空间的存在。   而冥渊鬼地百十年来更是无人进出,所以,这地方只可能是明渊山庄大火之后、鬼地阵法落成之前有人建的。   晏离想不通,会是什么人在山庄的废墟之下修建了这么处地方?这跟山庄的灭门惨事又是否有关联?   几人在洞窟中细细地摸索了一遍,均未能有什么发现。   晏离靠着石壁慢慢坐下,抬眼盯着上方的碎梦,一股巨大的失望和酸涩从胸腔中弥散开来。   难道是他找错了吗,明柳根本就不在这里?   林玄尘也在仰头看上方的碎梦剑,目光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满星抱着罗盘团团打转,急得一脑子门子汗:“不可能啊,是这里啊,就在这里啊……”   林清迟疑道:“我听说,剑修修的是人剑合一,会不会苏兄算到的其实是剑的方位?”   苏满星一下不动了,愣愣地看着他。   林清看他表情,便明白是有这种可能的。   没想到竹篮打水,最后是一场空,他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晏长老……   看着晏离黯然的身影,林清咬了咬下唇,想要出声安慰,忽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随即,小木偶扒着林清的衣襟探出半个身子,反身看了看林清。   林清双眸一亮,心说他怎么把这个小东西给忘了。   木偶到了冥渊鬼地之后一直窝在林清怀里没有动静,林清险些都要忘了它。既然是它说的林夫人还活着,说不定知道林夫人身在何处呢。   小木偶伸出一只细小的手来,指了指祭台。   林清忙不迭把小木偶送到祭台上。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小木偶身上。   小木偶坐在祭台上甩了甩脑袋,撑着身子站起,向四周环视一圈,然后抬起头向上看,不知看到了什么,霎时激动地跳了两跳,手臂努力地向上指。   它停下来看了看林清,示意他向上看,嘴里发出细细的声音:“林夫人,林夫人。”   林清顺着它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隐在黑暗中的洞顶,喃喃道:“机关是在洞顶吗?”   确实,顶部还没有检查。   小木偶跺着脚直摇脑袋,又道:“剑,林夫人。剑,林夫人。”   苏满星道:“是林夫人的剑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玄尘忽道:“闭嘴。”   苏满星:“?”   为什么突然骂人啊……苏满星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林玄尘又道:“别出声。”   苏满星:“??”   他明明都已经闭嘴了!   晏离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紧盯着上方的碎梦剑,站起身慢慢靠近祭台,低声道:“屏住呼吸。”   林清和苏满星依言屏住了呼吸。   这时,林清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自头顶传来。   是……从碎梦剑中发出的。   苏满星:“……”   他简直要疯了:“那那那那那把剑,剑在喘气!”   就连晏离脸上也露出骇然的神色。   反倒是林清,虽然也觉得惊奇,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毕竟各种神怪传说听多了,而面前的场景又不算可怖——至少没有多少视觉上的冲击。   他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娘原来是一把剑修炼成精的吗?”   先前他还自比白蛇、牛郎织女的儿子,原来是剑精啊。   苏满星、晏离和林玄尘齐齐转头看他。   林清手指僵在下巴上:“不、不对吗?” 第58章   晏离额头青筋直跳,一个爆栗敲在林清脑门上:   “当然不是!”   “明柳是青山剑派上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如今的掌门易惊寒的小师妹,正儿八经的名门弟子,什么一把剑修炼成精!”   连苏满星都忍不住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去看林清:“就是,一把剑怎么可能会成精呢。”   林清揉着发红的额头,心想,原来这个世界里剑是不能成精的啊。   等下,青山剑派?   他想起灵虚盛会时,在东南海岛上所见的那群生人勿近的高冷剑修,以及看起来温婉可人、实际上战力和脾气都十分惊人的尹如绵——总之都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没想到林夫人居然是青山剑派的人。   林清道:“既然不是……嗯,那什么,成精了,那这呼吸声是怎么回事啊?”   一时无人能回答。   半晌,苏满星弱弱举手:“那个,我曾听说,世间有种邪术,名唤‘牵魂’,能够操控活人神魂……会不会,是有人对林夫人用了牵魂之术,把她魂魄置在了这把剑中?”   “牵魂术?”林清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晏离却是神色一动。他行走江湖多年,见闻之广博远非常人可比,自然是听过牵魂术的,方才却没有往这上面想。   正如苏满星所言,牵魂术能控制人的神魂,但生生把一个人的魂魄从身体里剥离,困在一件死物中,并维持其生命长达百年,这是区区牵魂术能做到的吗?   晏离目光森森扫向苏满星,冷冷道:“你若是看到了什么,不妨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苏满星低下头不敢看晏离,讪讪地挠了挠额角。   他确实从林玄尘和晏离身上看到了一些关于未来的零星片段,其中一幕,是一个女子的魂魄从碎梦剑中脱出,他猜测那便是林夫人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能力不受待见,直说出来只怕会惹人生厌,故而随便扯了个牵魂术的由头,重点其实在后半句。   林清也好奇道:“苏兄,你看到了什么吗?”   苏满星呐吶地把自己所见的那幕景象描述了一番,见晏离神色越发不善,忙道:“那个,我看到了什么不重要,重点是林夫人的魂魄真的被困在这把剑中了!”   不用他说,晏离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明柳。他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向上飞去。   离近了看,重重锁链缠绕下的碎梦剑更显得纤细脆弱。晏离停在半空,伸出两指去触碰那把熟悉的灵剑,然而在将将碰到剑身之时却蓦然缩了回来,像是害怕着什么似的,不敢去确定。   他闭了闭眼,摒除内心的不安,重新将手指搭了上去。   底下的林清一直眼巴巴地抬头看着,现在更是紧张得放轻了呼吸。   忽然,数道耀眼的金光亮起——   碎梦剑突然簌簌颤动起来,带动锁链相互碰撞,在这空旷的石窟中当啷乱响。一连串的符文闪着金光,在锁链上流水一般蔓延,一直延伸到固定锁链的石壁上,又沿着石壁向下,最后汇聚到碎梦下方的祭台上。   一个圆形的金色阵法在祭台上冉冉升起,爆发出惊人的强大灵息,石窟内骤起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随着法阵升起,脚下也传来一阵剧烈摇晃,好像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小木偶本来正站在祭台上,被突然出现的阵法弹飞了出去。林清手忙脚乱地接住它,塞进怀里收好,然后于一片狂风与晃动中艰难地仰头问晏离:“晏长老,这是怎么了?”   浮在半空的晏离袍袖鼓荡翻飞,他死死地盯着祭台上的法阵,明灭的金色符光映得他脸色晦暗不明。   苏满星震惊道:“那、那是冥渊阵法的核心!锁链和阵法核心相连……难道说,冥渊鬼地的阵法,真正要困住的其实是林夫人?!”   林清闻言轻咦了一声,心说难道林夫人是比林庄主更厉害、更棘手的人物?   晏离猛然落到苏满星身前,一把拎起他领子,脸色铁青:“阵法核心为什么会系在明柳身上?”   苏满星被拎得双脚几乎离地,他呼吸不畅,艰难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阵法核心藏在这里,也不知道……”   林清见识过晏离一掌击毙青女的威力,生怕他一生气把苏满星也给一掌毙了,忙顶着狂风起身去劝阻:“晏长老,手下留情……”   晏离身上散发出的威势比林渊也不遑多让,苏满星被压迫得几乎动弹不得,不由胆战心惊。他慌乱中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冥渊阵法虽然是千机门所设,但阵法落成之时,青山剑派、天玄宗和浩气宗掌门俱在,若私底下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是四派掌门共谋,绝非我们千机门一派的阴私!”   晏离并未参与封禁冥渊鬼地一事,不知当时具体情形,闻言去看林玄尘,却见他微垂着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不由眉头一皱。   林清顺着晏离的目光一看,心说坏了,不是林玄尘又发病了吧?最近发作的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他微一衡量,觉得还是林玄尘这边情况比较紧要,于是果断折了回去,走到林玄尘身边,关切道:“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林玄尘闻声抬头,看向林清。他面色仍有些发白,双目却是清明的,不像是发病的样子。但眸中带着氤氲的雾气,显得他整个人好似哭过一般,惹人心疼怜惜。   林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晏离催促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林玄尘闻声回神,眼睛一眨,眸中雾气消失无踪,好像一切都是林清的错觉。   他恢复了往日冷峻的模样,对着林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又对晏离道:“不错,阵法落成时,四派掌门都在场。”   锁链上符文渐渐熄灭,阵法核心重新隐于祭台之中,狂风和晃动都已止歇。晏离也回归冷静,松开了苏满星。   苏满星落在地上,一阵猛咳。   晏离喃喃道:“易惊寒就明柳这么一个师妹,疼惜她甚于疼惜自己的眼珠,若他在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明柳被这样对待的。”   林清道:“晏长老,您探查的结果如何?我娘的魂魄……真的在这把剑中吗?”   晏离神情沉郁:“不错。而且,这锁链既将她魂魄困于剑中,也保她魂魄不散。若强行弄断锁链,只怕不久她就也魂飞魄散了。”   苏满星在一旁小声补充:“整个阵法也都会被毁掉的……”   林清闻言一呆。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是听说林夫人没死,过来救人的。结果没想到人确实没死,只是已经变成了一把剑;而要想把剑带走,不仅林夫人会魂飞魄散,整个冥渊鬼地的阵法也会被毁,届时魔尽出,鬼怪横行,怕是不妥。   更何况还有一个相当棘手的林渊。   难道要前功尽弃,空手而归?   苏满星忽道:“眼下林夫人的魂魄正处于沉眠状态,若我们能想法唤醒她,让她告诉我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就能从中找到破解的方法。”   林清一听有办法,忙问:“怎么唤醒?”   苏满星道:“分出灵识,进入林夫人魂魄中,和她的魂魄对话……”   他话未说完,晏离便道:“不行。刚才你们也看到了,灵识若强行进入,锁链也会跟着震动,对她魂魄有损。”   苏满星干笑道:“这个……晏长老的灵识太过强悍霸道,若换一个人,说不定林夫人的魂魄便不会那么排斥……”   林清听到耳边有簌簌声响,转头一看,发现林玄尘向前走了一步。   他内心感动,心说大师兄人真好,什么事都第一个站出来。但作为林夫人的“儿子”,这件事他义不容辞,不应该假他人之手。   于是将林玄尘又按了回去,道:“我来就好。”   林玄尘垂眸看他,眉头紧蹙。   林清道:“师兄你的灵识也挺霸道,还是我更合适。”   林玄尘双唇紧抿,沉默不语,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晏离以灵力将林清托举起来,将他送到碎梦剑面前。林清学着晏离的样子,伸出两指搭在剑身上,屏息闭目,徐徐放出灵识。   起初他也感受到了剑身上陡然细微的颤动,发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仿佛一个睡着的人被打打搅时的不安和抗拒。但很快,碎梦就接纳了他,极浅的呼吸声再度平稳。   林清感觉自己好像触及了一个人又轻又软的梦境,他意识漂浮,周遭的一切都得虚幻……   ……   耳边传来嘈杂而模糊的人声,仿佛身处闹市。   林清费力睁开双眼。   他好像身处一间客栈的大堂,周围人声喧闹,是完全区别于冥渊鬼地的人间烟火气。只是眼前的一切都似黑白水墨画就一般,混沌不清。   林清茫然:这是哪里?   他想要动一下身体,却吃惊地发现全身都好像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而且视角也很奇怪,很低,仰着头也只能看到来往之人的下巴。   “小柳儿!”   小柳儿……明柳!是林夫人!   正在研究这是怎么回事,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清顾不得研究自己,忙四处张望着寻找。   近旁一个少女原本正看向窗外,此刻闻言转过头来,笑道:“六师兄,你回来啦。”   而随着少女转头,明媚的笑脸展现在林清眼中,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而鲜活起来,万物有了颜色,声音也不再模糊,林清听到了窗外的鸟叫,甚至闻到了初春午后特有的那种暖洋洋的花香。   世界活了起来。   尽管少女此时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脸上带着未经岁月剥蚀的天真与稚气,笑起来鲜妍明媚,如初发之花,柔嫩之柳,委实和林清想象中的“林夫人”对不上。   但林清已经确认,这就是碎梦剑的主人,晏离口中的“小柳儿”,明渊山庄的庄主夫人。   可是如今自己动弹不得,也不能开口说话,该怎么唤醒她呢?   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柳口中的“六师兄”大步走了过来,手中佩剑放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响,让林清整个身体都震了震。   林清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佩剑,又看了看自己,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我,现在,不会就是,碎梦吧?   剑精竟是我自己?? 第59章   林清正自纠结凌乱,六师兄已经在明柳对面坐下。明柳乖巧地奉上一杯清茶,道:“师兄,你忙完啦?”   六师兄接过茶一饮而尽,喝完明柳又讨好地添满了茶,他又端起饮尽,显然是在外经过了好一番忙碌,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一连喝了三杯,他这才有功夫回道:“忙完了。”   明柳笑眯眯道:“太好了。我刚刚听说,这个镇子晚上有花灯会呢。”她瞧着六师兄的脸色,试探道:“不如……我们逛过今晚的灯会再回去吧?”   六师兄没来时,林清也听到了四周都在兴致勃勃地聊今晚的花灯会。除了花灯会,还有人在小声议论镇上不少青壮年莫名失踪一事。他相信明柳应当也听到了,但显然她不打算对六师兄说这件事。   六师兄脸上表情一僵,举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略有些心虚:“大师兄只给了我两天时间,我今晚得回去交差……”   明柳眨了眨眼,一双翦水秋瞳看起来分外无辜:“可是你说要带我玩的。”   六师兄无奈地扶着额角:“我也没想到这次任务这么棘手……”   明柳委屈撇嘴:“我说要帮你,你还不让我插手。”   六师兄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这次任务确实有些危险。而且大师兄从不许你下山,我偷偷带你出来已经是犯规了,万一再让你受伤,回去大师兄非打死我不可。”   明柳小声嘀咕:“大师兄才不会管我这么多。”   六师兄哄道:“下次我再带你出来玩,今天就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正巧店小二过来给茶壶续水,听了他的话,殷勤劝道:“客官,别这么快就走啊,今晚的花灯会是十年才有一次的大会,热闹得很呢!”   六师兄无语地瞪视着店小二,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店小二麻溜地退下了。   明柳一脸怅惘地望向窗外,看街道上的人们挂灯结彩,为花灯会做准备,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么热闹的花灯会,这次错过,下次恐怕很难遇上了。”   林清听着两人对话,猜想花灯会上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不然他进入明柳意识后,也不会第一个就看到这个场景。   而且看六师兄这个样子,完全招架不住明柳的攻势嘛,肯定最终还是会留下来。   果然,听了明柳的话,六师兄脸上愧疚的神色更重。   明柳却话锋一转,道:“但师兄今晚要给大师兄交差,我也不能让师兄为难。”   林清:完,以退为进,六师兄肯定接不住这招。   六师兄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师妹!”   明柳正色道:“这样吧,师兄你先回去交差,今晚我自己留在这里,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六师兄:“……不行!”   一炷香的功夫后,六师兄把自己的钱袋、法器等身上有用没用的统统留给了明柳,含泪嘱咐道:“师妹,你明天可一定要回宗门啊!明天一定要回!”   明柳微笑送别六师兄:“师兄,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回。”   她笑得脸都快僵了,六师兄一步三回头的背影这才消失不见。明柳立刻欢呼了一声,从桌上抓起佩剑——也就是林清,风一样的出了门。   ……   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月色和地上花灯交相辉映,街市上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热闹非凡。明柳似是从没见过这些凡间小玩意儿,对每一个摊位都好奇,看到哪里人多,就忍不住往前凑。   她身姿娇小灵巧,滑如游鱼,进出丝毫不受阻碍,钻过几个人堆之后,再出来时,手中已拿满了花灯、风筝、糖人等,嘴里还叼着一根糖葫芦。   只是苦了林清,现在他作为一把剑的姿态,被明柳悬挂在腰间,跟着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身上也蹭到了不少糖液,黏叽叽的,不免有些难受,看起来蔫蔫的。   忽然前方一声锣响,升起丝竹之音,人群骚动起来,往那个方向涌去。明柳也被吸引,兴致勃勃地跟着人流向前。   林清十分在意灯会上将要发生的事,于是很快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周围动静。   前方人潮如海,围的水泄不通,就连明柳也挤不过去了。她原地蹦了几下,无奈个头太小,周围人头太多,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前边有什么。   至于林清,则更是被淹没在人潮中,被挤得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   明柳四下里一张望,瞅准了道旁的一株槐树,提气一跃,轻轻巧巧便跃到了树上,顺势在树枝上一坐,一边惬意地咬着糖葫芦,一边悠悠闲闲地晃着双腿看热闹。   林清的视野也跟着陡然一开阔。原来前边竟是一座华丽彩楼,牌匾上写着“琼玉楼”三个字。彩楼雕梁画栋,飞阁流丹,被花灯与烛火映得奢靡异常,画风与方才他所见到的白墙黛瓦的民居截然不同。   众人簇拥在这座彩楼前,随着又一声锣响,周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好似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彩楼中徐徐传出靡靡之音,二层楼台上,几个姿容妩媚的女子鱼贯而出,配合着乐声翩翩起舞。   众人登时一阵轰然叫好,夹杂着起哄的唿哨声。   林清呆了一呆:这……不会是,青楼吧?   说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没见识过青楼呢。   林清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不过现在他是一把剑,不用害羞,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赏。   于是暗中咳了一声,正眼去瞧台上表演。   耳旁突兀地传来一声唿哨。   林清吓了一跳,忙看过去,只见明柳正好奇地看着那些起哄的少年,樱唇轻启,学着他们的样子打起唿哨。   林清手忙脚乱地想要制止:好孩子不要学这个!   明柳吹得好玩,一连又吹了好几声,甚至比那些起哄少年还要响亮。   林清:……   六师兄你快来管管她!   一曲舞毕,二楼美人依次退场,一楼朱红的大门开启,围聚在门外的人群有的散开,有的进入其中,刚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一会儿就变得有些冷清。   林清心道:这下热闹散了,也该去别处了吧。   明柳扔掉手中吃干净的签子,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哼着小曲径直走向琼玉楼大门。   林清惊得瞪大双眼,无声呐喊:“等下等下!这个地方去不得啊!”   “姑娘,你不能进。”   琼玉楼迎客的小厮说出了林清心中所想,将明柳拦在门外。   明柳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不解道:“为什么呀?”   她长得粉雕玉琢,身上衣着精致,手上还拿了一堆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偷偷跑出来玩。   迎客小厮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将她赶远了些,敷衍道:“这里只有男人能进,女人不能进。”   说完便不再理她,忙着招呼别的客人。   明柳远远地向里瞅了一眼,见方才跳舞的那几个女子正花枝招展地迎接进门的客人,不由自语道:“骗人,明明女人也能进。”   她又观察到客人进门时若抛给小厮一些银两,那些小厮便会格外热情地将他们引进门,于是一脸了然地拿出师兄给的钱袋,随手从中掏出了什么,有样学样地抛给方才那小厮。   小厮见有物抛来,随手接了,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竟是枚金锞子,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明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现在我可以进了吗?”   小厮忙不迭道:“请,请进!”   林清也看得目瞪口呆,那枚金锞子,以他对这里物价的了解,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二三十万人民币了。   也不知道六师兄知道他的钱被师妹这般如流水似的花出去之后,会作何感想。   明柳被那名小厮引着,坐在了楼上包厢中,水果糕点如流水一般送了上来。不多时,一个丰腴的中年美妇带着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推门进来,殷勤备至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跟我说,我们这里都有!”   明柳被一群莺莺燕燕环绕着,脂粉气害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从没经历过这阵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身穿红衣的秾艳美人道:“难道妹妹不喜欢我这样的吗?”   明柳摇了摇头:“没有,喜欢呀。姐姐很好看!”   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清丽美人泫然欲泣:“那就是不喜欢我这样的了……”   明柳忙道:“没有没有,姐姐也很漂亮!”   ……   最终,老鸨带来的七八个姑娘都被留了下来。   老鸨笑得一脸满足,临走时神秘兮兮地对明柳道:“待会儿还有我们琼玉楼的头牌姑娘献舞,你就等着看吧!”   明柳饶有兴致地表示好呀好呀。   林清面无表情。   他觉得明柳回去后一定会被大师兄或者六师兄打一顿。   七八个美人围着明柳,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喂葡萄的喂葡萄。明柳十分不好意思,道:“姐姐们别忙啦,你们也过来坐。”   于是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丝竹声响起,花魁盛装出场,莲步轻移,在一楼大厅的舞台上款款起舞。   以林清的眼光来看,花魁容貌娆,舞姿魅惑,无愧于头牌之名,但他见惯了修士的仙人之姿,总觉得花魁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灵气,   明柳应当也不会太感兴趣……吧?   心里想着,林清抬眼去看明柳,却见她目光定定地盯着台上,眸光闪动,脸颊带着羞涩的红晕。   林清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明柳喜欢花魁?!   不不不,不会的,她最终还嫁给了明渊山庄庄主,她喜欢的是男子。   可是现在她这个表情怎么回事啊!!   林清感到有些心慌。   一舞终了,花魁向众人欠身致意。老鸨上台,满意地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表情,宣布花魁的初`夜竞拍开始,起价白银千两。   什么??   什么什么竞拍??   林清简直要晕了,只祈祷明柳不要跟着瞎胡闹。   底下开始叫价,短短一会儿功夫,叫价已经加到了五千两。   明柳不明所以,茫然地问身边离得最近的红衣美人:“姐姐,这是在干什么呀?”   红衣美人掩嘴笑道:“妹妹不懂这个呀?嘻嘻,谁出价最高,台上花魁就要陪谁一晚咯。”   明柳若有所悟,掂了掂自己的钱袋,目光逐渐坚定,举手叫道:“我,我……黄金万两!”   闹哄哄的琼玉楼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抽冷气,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明柳所在的包厢。   随后,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谁呀?这么大手笔?”   “我听着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   台上花魁也是呆愣了一下,老鸨迅速反应过来,一锤定音,拉着花魁的手向前一步,喜道:“好,好!婉婉今夜就属于这位姑娘了!”   林清已经没眼再看:打一顿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得打两顿。   明柳脸上却没有喜色,她皱眉疑惑了一下,然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要的不是这位姐姐,是他!”   咦?   不是花魁?是谁?   明柳的手指向舞台一角,林清顺着去看,只见一层半透明的帷幕之后坐着的,似乎是抚琴的乐师?   花魁跳舞结束之后,乐声由激昂转为舒缓,却一直未停,此时听到明柳这句话,琴弦“铮”地一声翁鸣,似乎是被人给生生扯断了。   乐声由此止歇,厅内鸦雀无声。   花魁的脸色不大好看。   老鸨也顺着她指的看了眼乐师,然后干笑道:“姑娘,您点谁都行,但是这位乐师……他是临时来我们琼玉楼帮忙的,不是我们的人啊,我也做不了主。您看……”   “不行,我就要他!”   明柳说着,足尖在二楼栏杆上一点,直接飞身下楼,来到舞台上,将那黑衣乐师从帷幕后拉出来。   众人看明柳不要花魁也要那乐师,便认为那乐师肯定更为绝色,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时一瞧,不由失望,也不过如此嘛。   但林清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修长挺拔的身姿、这俊美昳丽的五官、这漆黑清亮的双眼……   这是林渊啊!活生生的林渊! 第60章   少了那份冰冷的死气,即便林渊目光不善、眉头紧蹙,林清也觉得他比之在冥渊鬼地中所见和蔼可亲多了。   至于众人反应,林清猜测,应当是他用了某种简单的易容术,普通凡人看不穿,却能被同为修士的明柳和林清看穿。   林渊扫了一眼自己被明柳抓着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挣开,也不管众人反应如何,捞起琴转身便从舞台上消失了。   明柳一怔,忙起身去追。   老鸨在身后大喊:“哎,快拦住她!姑娘,你可不能不给钱啊!”   明柳闪过拦截她的人,随手将整个钱袋向后抛去,留下一句“钱都给你!我的花灯和风筝替我收好,我要回来拿的!”   脚下不停,已向林渊离开的方向追去。   待她出得门去,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在走廊中一闪,于是顺着走廊向前。   穿过曲折的连廊之后,是一方小院,院里有棵高大的桐树,上头紫色桐花开得正好,一朵朵簇拥着、推挤着,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其后是黑蓝色的天幕,云层漫卷,遮住了月亮。   一院寂寂,不见林渊的踪影。   明柳仰头看了会儿桐花,怅然若失,正要转身离去,忽然云层飘散,月光大亮,眨眼的瞬间,林渊已抱着琴出现在桐树下,在缱绻的晚风吹拂中,一双幽深的眼睛向她望过来。   黑色衣衫衬得他肤色极白,唇色极艳,却偏生他气质清冷,目似寒泉,有种说不出的既矛盾、又吸引人的美。明柳呆呆地看着,忍不住上前一步,喃喃赞叹:“你长得真好看。”   林渊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明柳背着双手,步伐轻灵中带着少女的羞赧,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微笑道:“我叫明柳,师兄都叫我小柳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渊垂眸看进她双眼,又好像被她眸中的直白和热烈烫到一般,微微错开眼,轻声开口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许是因为和对方说上了话,明柳双眸一亮,显得十分欣喜。她眨了眨眼,答道:“我买了你的初`夜啊,你应该陪我一晚。”   林清闻言眼前一黑:少女,有你这么搭讪的吗?!   同样黑了的还有林渊的脸色。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一个起落便已跳出了院外,落入街上的人流中。   明柳呆了一呆,觉得刚聊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赶忙跃上房顶去看。   林渊步履明明看起来不疾不徐,但眨眼之间已走出很远。明柳沿着屋檐疾追,在转过几个街巷之后失去了他的踪迹,只依稀看到他似乎是在一个小巷子里不见的。   明柳沿着巷子转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一间客栈,便径直走了进去。   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逛灯会,客栈大堂只有一两个客人在喝茶,店小二正连比带划地和他们聊着八卦:“客官听说了吗?琼玉楼今晚来了个富家小姐,一口气点了八位姑娘作陪……”   客人配合:“嚯!”   店小二:“……还豪掷黄金万两,买了男花魁一夜!”   客人惊叹:“哇!”   林清:……   不是,你们这儿消息都传这么快的吗?   店小二说得唾沫横飞,端起茶杯正要喝口水润嗓,一抬眼,看到一位陌生姑娘在沿着楼梯走向二楼,忙挂上职业微笑:“这位姑娘,可是要住店?”   明柳转过来头:“不是,我找人。”   店小二微笑:“好的。您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哪个房间?麻烦您来这边登记一下。”   林清:?   还挺正规。   明柳沉默。   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沉默中,店小二的微笑转为狐疑。   明柳改口道:“我刚说错了,我来住店。”   店小二又挂上微笑:“好的,我看一下……正好空了一间地字一号房,这是钥匙。麻烦您交一下押金,一共是一钱银子。”   明柳伸手去掏钱袋,掏了个空,这才恍然想起钱袋已经被她“豪掷”出去了,现在她身无分文。   于是再度沉默。   店小二的微笑再度转为狐疑。   明柳再次改口:“我说错了,我不找人也不住店,我走错了。”   店小二微笑:“好的,那请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于是明柳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林清听到店小二又返回去八卦,极为歆羡地跟两位喝茶的客人感慨:“我要是也能遇到这位富家小姐就好了。你们说,我长得也不差吧?”   客人附和:“是啊是啊。”   林清:……   明柳边走边沮丧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忽然脚步一顿。   林清也听到了,附近传来两声琴响,似乎是有人在给琴调音。   明柳眼神一亮,循着琴音来到客栈后面,看到二楼的一扇窗户上,烛光映出了一名男子独坐弹琴的剪影。   她仰头默默地望着剪影出神。   一会儿之后,男子起身离开窗边,剪影消失。   明柳又静静地等了会儿,没再看到什么影子,也没听到房间传来什么声音,渐渐地便有些焦急。她原地转了两圈,忽然看向身旁的一棵树。   树离客栈的这面墙极近,甚至还有枝条伸到了窗边。   明柳搓了搓手,开始利落地爬树。   那条树枝的角度很好,明柳骑上去,一伸手就推开了窗户,拍手笑道:“找到你啦……”   林渊正在沐浴,听到窗外动静,已迅速披了件衣衫在身上,过来查看。   于是明柳推窗时,看到的便是室内雾气尚未完全消散,林渊赤足站在窗边,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水迹沿着乌黑的发丝滴落,打湿身上的白衫,显现出白皙修长的身材。   而在朦胧雾气和暖烛的映照下,他白玉般的面庞多了些血色,看起来颇有几分温润。   看到这幅景象,鬼使神差的,明柳吹了记响亮的口哨。   一股热意直窜上耳根,林渊抿紧嘴唇,一脸羞恼地瞪视着明柳,伸手一挥,林清便觉一股劲风扑面,和明柳双双跌下了树枝。   “哐当”一声,窗户被大力合上了,听声音似乎还落了锁。   林清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心想,我就说吧,好孩子不要学吹口哨。 第61章   明柳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袖子上的土。二楼烛光已熄,窗户落锁,她想了想,干脆抱着剑坐在树下打盹。   林清哭笑不得。明柳虽没钱在这里入住,但原先的客栈应当是给她留着房的,也不知她是忘了,还是就要执意守在这里。   林清此番过来是要唤醒明柳魂魄,但此刻他不能说也不能动,如同一个观众,还是没有遥控器的那种,也只能静待事情变化。   月影西斜,天翻鱼肚白,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在树下静坐了一夜。早起的摊贩在街边支起馄饨摊,热腾腾的香气一缕一缕地飘过来。   明柳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的馄饨摊咽了咽口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跃起身,又走进客栈大堂。   天刚蒙蒙亮,大堂还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店小二在忙着摆置桌椅。   店小二已经换了,不是昨夜那个。他殷勤招呼明柳入座,问:“姑娘吃点什么?”   明柳含糊道:“我,我等我朋友来了再一起点菜。”   店小二道声“好咧”,给明柳上了壶热茶,便忙其他的去了。   陆续有人下楼,大堂渐渐喧闹起来。明柳喝着免费的热茶,目光时不时看向二楼楼梯的方向,显然还是在等林渊。   “姑娘,介意我搭个桌吗?”旁边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清澈透亮的声音。   明柳循着声音转头去看。来者一身灰蓝,装束利落,看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黑发高高束起,几缕发丝散了出来,搭在额头两侧,为他锋利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懒散与随性。   林清一抬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这不是年轻版的晏离长老吗?!   晏离见明柳看过来,便冲她挑眉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明柳蹙起眉,眼神防备:“不行,这里有人了,你去别处吧。”   晏离双手一摊,道:“可是,别处都满了。”   明柳四下里一张望,不知何时起大堂居然已经坐满了人,但也并非全无空位,有几桌是像她这样只坐了一两个人的。   既然要搭桌,去别处不也一样吗?干嘛偏偏来她这里。   而晏离说完便大喇喇一撩衣摆,想要直接坐下。明柳心中着恼,干脆伸腿一踢,将晏离身下的凳子踢偏了几分。   晏离神色不变,脚尖一勾一挑,凳子便又回到了原地。他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还顺势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边倒茶边挑衅地看了明柳一眼。   明柳愠怒,伸手去抢夺他手中茶杯,晏离抬手闪躲,两人端坐不动,单手在桌面上你来我往地过起了招。忽然明柳两指勾住了杯沿,用力拉扯中,热茶倾洒出去,浇了被放在桌上的林清一身。   林清:……   委屈。   明柳平时对碎梦剑极为爱惜,眼见被泼上茶渍,立刻站起来心疼地掏出手帕去擦。晏离便悠然地继续给自己倒茶,这次终于喝进了口中,于是又朝明柳弯了弯嘴角,神色狡黠又得意。   明柳只觉得这人可恶至极。她万不想跟这人同桌而坐,但若要她就此罢休离开,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怒瞪着晏离,瞪着瞪着,眼圈一红,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晏离原本好整以暇,看到明柳落泪,脸上神色一呆。他慌忙站起来,想要去哄,又无从下手,只能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哎,跟你闹着玩,怎么就哭了呢……”   “晏离。”   有人叫晏离的名字,嗓音明明不大,却在喧闹的大堂中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晏离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讷讷道:“师兄。”   林清心下惊奇。师兄?哪个师兄?   不用刻意去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那个穿着淡青色广袖长衫的青年,温润清俊如玉,好像浑身都在微微泛光,单单站在那里,身周万物都已沦为陪衬。   原本闹哄哄的客栈一下安静下来。   那人走过来,对着晏离开口,语气温和中带着责备:“你又惹什么事了?”   方才还十分神气的少年此刻低眉顺目,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道:“师兄,我错了。”   林清看得目瞪口呆。晏长老居然也有如此服帖的时候?!   那人又转向明柳,拱手行了一礼,歉疚道:“我师弟鲁莽,若有冒犯之处,我代他赔个不是,还望姑娘原谅。”   明柳态度立马软化,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也不该乱发脾气。”   那人目光一扫明柳手中的剑,微笑道:“姑娘可是来自青山剑派,名唤明柳?”   “咦?”   明柳和晏离异口同声:   “你认识我?”   “师兄你认识她?”   那人温声道:“我识得这把剑。这把碎梦,是你师兄易惊寒亲自搜集材料,然后交由我派长老锻造而成,说是送给小师妹明柳的礼物。”   晏离闻言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去看那把剑,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那人看也不看地抬指轻轻一扣,扣在晏离脑袋上,晏离立马捂着头乖乖站好。   林清:……   怪不得晏长老有敲人脑袋的习惯,原来都是跟他学的。   不过这人敲人的动作可比晏长老轻柔多了。   “是么?”明柳茫然地举起剑看了看。这把碎梦是师兄送她的没错,但材料如何搜集、由谁锻造而成却没跟她说过。于是问道:“那你是哪个门派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天玄宗,谢无欢。”   谢无欢,天玄宗宗主谢无欢!!   林清兴奋了,激动了。他就说嘛,怎么都没见过晏长老的这个师兄,原来是一直在闭关的宗主。   这可是他未来的亲传师父呀!得趁机好好了解了解。   明柳显然也从师兄处听过谢无欢的名字,倍感亲切,乖巧道:“原来是无欢哥哥,快请坐。”   晏离终于也可以跟着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入座了。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是你晏离哥哥。”   明柳假装没有听到,不予理睬。   谢无欢落座后问明柳:“明柳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明柳点头:“嗯,我是在这儿等人。”说着再次望向楼梯的方向,却正好看到林渊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目光看向这里,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困惑。   此时,晏离也在冲着那边挥手,喊道:“林渊,这里这里!” 第62章   明柳跟随了林渊一夜,此刻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雀跃地跳了起来:“原来你叫林渊啊。”   林渊正迈步下楼,闻言目光在她脸上一掠,又很快滑开,转过脸不看她,神色看似淡漠,细看却发现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谢无欢观两人神色,微微一愣。他顿了顿,随即恢复往常的笑容:“原来明柳姑娘和我们等的是同一个人。”   明柳好奇:“你们是一起的?”   谢无欢颔首道:“对。”   几人说起事情原委,林清这才知道,原来,谢无欢和晏离下山历练,与云游至附近的林渊约好在此汇合。林渊先一步到了,等候期间听说了镇上有人离奇失踪的怪事,他觉得蹊跷,便着手调查。调查中发现这些失踪的人相互之间没有联系,家境也各不相同,相似之处唯有两点:都是青壮年男子;失踪前都曾去过琼玉楼。林渊便以乐师身份进琼玉楼打探。   哪知还没查出什么东西,便被财大气粗的明柳被当作花魁给买下来了。   “某富家小姐豪掷黄金万两,买了琼玉楼的男花魁一夜”是城中头等逸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谢无欢和晏离甫一进城便听说了。林渊虽然对这段说得语焉不详,但两人立刻便猜到了怎么回事,晏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无欢也不禁莞尔。   始作俑者明柳却一脸无辜,她托着腮听完,表情跃跃欲试:“你们要调查失踪案?我也加入你们。”   晏离余笑未歇,支着下巴打量她,挑眉道:“你?你会做什么?”   也不怪晏离发此疑问,明柳言谈举止显然涉世未深,甚至不大通晓人情世故,而且灵力低微,不像能帮什么忙的样子。   明柳不服气地将剑拍在桌上,哼了一声:“少瞧不起人了,我……”眼睛颇为灵动地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认识琼玉楼很多人啊。”   她掰着指头数:“李妈妈、红袖姐姐、天香姐姐……”一连数了七八个,然后抬头看向林渊,功一般:“我可以进去帮你打探消息。”   晏离听得叹为观止,一脸钦佩地鼓起了掌:“确实了不起。”   林渊却不领情,脸色冷若冰霜:“用不着你帮忙。”   明柳嘻嘻一笑,显然不在乎林渊的拒绝。   谢无欢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易兄知道你在外边这么胡来吗?”   一听谢无欢提到易惊寒,明柳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忘了答应过六师兄今天一定要回去的。可是……她转头看了眼林渊,心想,如果她现在就回去,之后肯定就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于是拿定主意,拼着被师兄骂一顿,她也不要回。   ……   林渊和谢无欢商议之后,还是认为要从琼玉楼入手,打算今晚再探一次。   而明柳则被留在了客栈。临行之前,林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冷淡地嘱咐:“待在这里不要动。”   明柳不大雅观地骑坐在一条长凳上,就像她昨天爬到林渊窗前时那样,仰头看着林渊,双脚晃啊晃,眼睛眨啊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然后等林渊三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抓着剑出了门,偷偷跟在后边。   巷子里有些僻静,正是掌灯时分,林渊三人的影子被客栈门口的灯笼拉得细长。尽管明柳足够小心,但还是逃不过前方三人的耳朵。林渊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不是不让你跟过来吗?”   眼看行踪败露,明柳索性现身,狡辩道:“谁说我是跟着你们啦?你们去琼玉楼,我也去琼玉楼,顺路而已,不许吗?”   谢无欢温声道:“无妨,就让她一起去好了,有我们照看,不会有事的。”   林渊不悦蹙眉:“谁担心她出事了?我怕她坏事而已。”   他虽然这样说,却拿明柳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她跟着一起走。晏离本就想让明柳同去,但之前谢无欢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现在师兄都发话了,他就像解除了某种禁令一样,立刻恢复本性,笑嘻嘻地凑到明柳身边,问:“你先给我说说,红袖姐姐、天香姐姐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回答他的是林渊冷冰冰的一句“闭嘴”。晏离不满地向谢无欢控诉:“师兄,你看看他。”   谢无欢笑眯眯地抬指,在晏离头上轻叩了一下:“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晏离乖乖闭嘴了一阵,过不多久,又忍不住去逗明柳。   几人吵吵嚷嚷地走向琼玉楼,发现今日的琼玉楼比往常还要热闹,一堆人围在门口,不知在做什么。刚走近,就见人群中直直砸出一道人影,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谢无欢上前一步,托着那人肩背消了那股力道,扶着他站稳,关心地问了句:“没事吧?”   原来是明柳之前遇到的迎客小厮,他似乎吓傻了,一直呆愣愣地看着谢无欢,直到人群中有人喊他:“小伍,还不快过来帮忙!”他才回过神来,对谢无欢说了句“多谢这位老爷出手相救”,便匆匆返了回去。   明柳凭着她在灯会上练出来的看热闹神功,早已撇开其他人钻进了人群中央。却看到昨天那位红衣美人委顿在地,琼玉楼众人似乎正在勉力拖住旁边一个满身酒气的彪形大汉,却轻易被他甩开了,然后壮汉抬起脚便要往红衣女子身上踢。   她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地埋头一撞,搡开了那壮汉,然后去扶红衣女子:“红袖姐姐!”   只见红袖发钗凌乱、衣衫不整,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唇角还挂着血丝。明柳大怒,回过头瞪视壮汉:“你干什么打人?!”   那大汉被猛然一撞,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见撞他的人是个小姑娘,登时火冒三丈,一脸凶相:“老子花了钱,要打要骂我说了算,轮得到你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块打!”说着一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明柳脸上扇去。   林清看得肺都快气炸,恨不得自己把碎梦剑抽出来砍断他手。但那掌并没有扇到明柳身上,事实上,那大汉刚出手就被人给截住了。   林渊身量比大汉还高,压迫感极强,他攥着大汉手腕,眸光从狭长的双眼中投落下去,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这模样让林清蓦然想起冥渊鬼地中的林渊,也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是浑身冰冷的煞气,宛如死神降临。   大汉的手腕仿佛已被捏断,他痛得脸上冷汗涔涔,但在林渊那骇人的威压下,连声惨叫都发不出口。   谢无欢和晏离也终于挤了进来,见此情景,谢无欢给晏离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带走。   晏离心领神会,伸手去拉大汉领子,叫嚣道:“哎哟哟,你很勇啊?敢不敢过来跟我过两招?”   看起来比大汉还像流氓。   与此同时,谢无欢对林渊低声道:“别给琼玉楼留下麻烦。”   林渊扫了眼琼玉楼门口聚集的这么多人,慢慢松开了手。于是晏离便半拖半拽地把壮汉拉到一旁小巷子里去了。   明柳已经扶着红袖站了起来,帮她整理身上衣物。红袖垂着泪道:“下次别冲上来了,万一他打到你怎么办?”   明柳气哼哼道:“那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打吧?”她看到红袖腮边红肿的掌印,十分心疼,轻声问:“红袖姐姐,疼不疼?”   说着突然踮起脚尖,双唇凑到她腮边轻轻吹了口气。   红袖一怔。   然后明柳便被人拎着后领拉开了。   林渊像提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把明柳提到自己身边,蹙眉:“你干什么?”   小鸡仔后领被制,动弹不得,只能扑闪着自己的两只小翅膀,解释道:“把痛痛呼走啊。”   红袖腮边还挂着泪,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明柳跟着嘿嘿一笑:“你看,姐姐现在不痛了吧。”   林清对明柳刮目相看,没想到她别的不懂,哄人却真有一套。也不知青山剑派的那群剑修,哪个教的她这样哄人。   风波平息,李妈妈等人围过来,对着明柳千恩万谢,大家簇拥着明柳往里走,李妈妈还不忘对林渊使眼色:“愣着干嘛,准备弹琴伺候金主啊。”   晏离揍完人,一身舒爽地从小巷子里出来,就看到林渊还站在原地,正脸色不善地盯着明柳一众人进了琼玉楼。   晏离:“你不进吗?”   林渊“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晏离看着林渊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随后高高兴兴地进去找明柳和谢无欢了。   夜半,三人带着一身酒气和脂粉气,笑嘻嘻地回到客栈。   林渊一个人坐在大堂内等他们,周身气压极低,仿佛正压抑着某种怒气:“你们带她喝酒?”   明柳忙道:“没有没有,都是姐姐们喝的,我没喝。”   林渊闻言脸色却没有好转。他冷笑一声:“‘姐姐们’?那你和你那些好姐姐们待在一起那么久,都查出了些什么啊?”   晏离被他阴测测的声音吓得打了个突,找了个离林渊较远的位置坐下了,然后悄声问谢无欢:“师兄,他今天怎么了?怎么阴阳怪气的?”   林清心道:这是吃醋了吧。明柳一直跟在林渊身边打转,转头却又极为纯熟地撩别人去了,他心里恐怕多少有些吃味。   就听谢无欢笑了笑:“也许是吃醋了。”   “吃醋?!”晏离震惊得稍稍提高了音量,换来林渊的一记眼刀,立马噤了声。   那边,明柳一无所觉,还在认真地回答林渊的问题:“我拿你收集的那些失踪之人的信息问红袖姐姐她们了,可以确定,这些人确实都去过琼玉楼。”   哪个人是什么时候去的,在琼玉楼找了谁,是否留宿,何时离开,离开时是否有异样等,明柳把她探听来的那些消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林渊三人,包括林清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记忆力竟这么好。   只是有的人失踪的比较久了,再加上红袖等人接触过的人又多,她们记得的东西也不多。不过,总结下来,失踪之人在琼玉楼找来作陪的美人各不相同,这点倒是可以相互印证,没有人说谎。   这样一来,想找出他们共同接触过的人怕是有些难了。   晏离沉吟道:“会不会是李妈妈呢?她能接触到所有客人。给客人的酒水里下药,然后再把人杀了,谋财害命!”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失踪的人有贫有富,小柳儿这么有钱,也没被她下药啊。”   明柳白了他一眼。   晏离又猜:“有贫有富,那就很可能不是谋财害命,会不会是有什么仇怨呢?就像今天这样,这些不守规矩的恩客出手折辱殴打琼玉楼里的女子,被她们报复杀害。”   谢无欢摇了摇头:“这些女子全都手无缚鸡之力,恐怕无法做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林兄,”他看向林渊,“依你看,像是魔物精怪作祟吗?”   林渊道:“琼玉楼内没有魔气气残留。”   林清听着三人讨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晏长老曾跟他说过的傀儡师杀人炼尸一事,当时晏长老也提到过“城中青壮年无故失踪”,会不会就和这件事有关?   傀儡师……杀人炼尸……   他仔细回想这两次进出琼玉楼所见之人,也看不出到底哪个人可疑。若是晏长老当时能讲的再详细一点就好了。   不过,就算他知道凶手是谁,也无法提醒林渊他们。不管了,他们自己会找出凶手的。   明柳也在回想自己所见,力图多提供一点信息,此时开口道:“我还有一个发现,不知道有没有用……我看到琼玉楼不少人身上都有一个红点。”   “红点?”晏离和谢无欢正自莫名其妙,林渊却立马警觉,问道:“什么样的红点?”   明柳比划了一下:“很小,针尖那么大,每个人的位置也不一样。红袖姐姐在肩窝的位置,天香姐姐在脖子上……”   林渊脸色一沉,伸手拂开明柳脑后的长发,只见她雪白的后颈上也有一个嫣红的小点儿。   一时三人沉默。   明柳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得不轻,她伸手去抚自己后颈:“怎么了?我身上也有吗?”   林渊道:“你后颈何时起的红点?有感觉吗?”   明柳茫然道:“没有啊……”   她看不到自己后颈,不知道那里平时是否就有红点,还是去了琼玉楼之后才有的。若非今日林渊曾扯过她后领,恐怕没有人可以发觉。   随后林渊三人又各自检查了自己身上,没有发现红点。   晏离不确定地道:“这……不一定就有问题吧?身上有红点不是很正常吗?身上有红点可能只是巧合,也没有证据表明失踪的人身上是否有什么特征啊。”说着挠了挠头,泄气道:“所以说,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最是难办。”   暂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再加上夜已经很深了,众人决定先各自回房休息。明柳显然有些紧张,抱着碎梦剑不敢入睡,但到底撑不住,不多久就靠在床边睡着了。   很快,一室寂然,只剩下明柳轻浅的呼吸声。   林清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却也警醒地替明柳守着夜,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听听四周动静。月牙如钩,夜虫低鸣,偶尔有风从树梢吹过,发出飒飒响动,除此之外,四下里万籁无声。   正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他心中忽然想,不知道林玄尘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他灵识进了碎梦剑中,躯体留在原地,或许,林玄尘正守在他旁边吧。   林玄尘总是守在他身边。   放在以前,林清多半心中称赞一句“大师兄靠谱”,这个念头便这样揭过去了,但今天不知是因为这静谧的月色,还是这轻柔的夜风,想到这件事时,他竟有了点儿难言的心悸,还有些缱绻的思念。   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忽然听到了一阵缥缈的、若有似无的铃音。紧接着,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动了,明柳拿着碎梦剑站了起来。窗外仍是深寂浓重的夜色,他心里咯噔一声:明柳怎么这个时候起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明柳轻手轻脚的从窗子跳了出去,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出客栈,循着铃音直直往郊外走去。林清心中惊疑,喊道:“明柳,明柳!你要去哪儿?”   明柳自然听不到林清的呼喊,但此时林清忽然发现,明柳双目没有一点儿神采,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着死气沉沉的,便如梦游一般。   与其说她在循着铃音走,倒不如说,是铃音在牵引着她行动。   林清心中一紧:傀儡师对明柳下手了! 第63章   夜半,荒山。   月亮细痩得像条线,像是天幕中有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森冷地向下注视。明柳被诡异的铃音牵引着,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入山中,直至来到一处断崖前,步履仍不见丝毫迟滞,眼看下一步就要踏空。   那断崖深不见底,明柳若这么毫无防备地摔下去,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条命!   林清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快停下来!”   明柳一脚踏出,却并没有像林清预想的那样直直跌落下去,而是被人揽住了腰,两人一起轻飘飘地往下落。   林清抬头望去,发现那人竟然是林渊。   想来也是,以林渊的修为,明柳出门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想必他一开始就跟在明柳身后,只是没有声张,眼见她遇险,这才现身相救。   林渊衣袖甚是宽大,明柳娇小的身躯几乎被整个覆盖其中。他目光向下一扫,衣袂翻涌着掠过陡峭崖壁,瞬息之后,带着明柳落在崖壁中间突起的一块岩石上。   这块岩石形成的山台不上不下的,距离崖顶和崖底都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大小约一丈见方,上面生满了灌木杂草。   而且,有血腥气。   如若那些失踪之人是和明柳一样被铃声引到这里,掉下悬崖,估计也要掉在这块山台上。普通人哪儿经得住这样一摔,肯定是血肉模糊的,这块山台浸润了多少血,可想而知。   即便林清现在只是一把剑,也有些头晕欲呕。   可是,尸体呢?   这里怎么不见那些摔下来的人的尸体?   林渊扶着明柳站稳,垂眸,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声唤道:“明柳?”   相识以来,林渊还从未叫过明柳的名字,若是往常,明柳恐怕早就欢欣雀跃地回应了,如今却对此毫无反应。   一路行来,林渊心中已有了明柳被人控制的猜测,可此刻亲眼见到她那双原本灵动非常、而今却木然的双眼,眼神中仍忍不住透出痛惜与怒意。   他转头看向那片杂草深处,眸光泛冷,如淬寒冰。   林清这才发现,杂草后竟掩映着一个洞穴。   这洞穴着实隐蔽,从上看被杂草覆盖着,从下看又被突起的岩石遮挡着,若非跳到这块石头上来,恐怕谁也发现不了。   那些摔死在这岩石上,摔得血肉模糊的人,是又爬起来,进了这个山洞吗……   林清正这么想着,铃音忽又响起,嘈嘈切切,纷乱错杂,引得明柳也跟着动了起来,僵硬地向那洞穴走去。   林渊上前一步,先于明柳进了洞。   洞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行,林渊不得不低头弯腰前行。好在洞里没什么岔道,明柳就机械地一步步跟在身后。林渊还是不大放心,头向后一偏,捞起明柳的腕子,轻轻握在手中。   洞中阴暗逼仄,气息潮腐,除了嘈杂的铃音,便只空荡荡地回响着明柳一人的脚步声。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林渊忽然停了脚步。明柳还在直直向前,林渊眼疾手快地一拉,明柳被拉得脚下一个踉跄,躲过了什么东西。   林清低头一看,居然是截断腿,创口狰狞,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身上扯下来的。视线越过林渊,顺着淋漓抛洒的血迹向前,看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窟,以及满地的血海残肢。   浑如地狱。   林清恨不能现在就晕过去。   便在此时,铃音止歇,明柳安静下来,低头垂手,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特征的精致人偶。   一时间,洞窟中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很快,林清就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拖沓、嘈杂,从洞窟深处,一声一声地靠近。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个人影自阴影中显现出来。   按理说,现在外边是晚上,本就没什么光线,洞窟中更没有光源,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但林清修道练气以来,目力早已远超常人,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人,有的头骨碎裂,眼球都突了出来;有的手臂不自然的弯折着,在衣袖中晃荡;有的甚至少了条腿,一跳一跳地向前——有可能地上那条断腿就是他的。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地向着他——或者说向着明柳渐渐围拢过来。   像是……云城那些尸傀的低阶版。   云城的尸傀动作迅猛狠辣,招招致命,并且相互之间还会配合,与它们相比,眼前的这些只能说是会动的尸体,毫无威胁可言,因此,只一个照面,就被林渊掌风扫得飞了出去。   ——然后,如同被丝线操控着的皮影一般,再次姿势诡异地站起来,拖着弯折的身躯继续向前。   林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这点最麻烦,这些东西战斗力不强,却十分难缠,打了还会爬起来,除非把它们拆成散件,否则就只能像他和林玄尘之前那样,火烧冰封。   对了,林渊不是也会放火来着?   刚想到此处,就见林渊双眼危险地眯了一下,翻掌之间,掌中腾出红色火焰。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伸手凌空抓取,一个正缓慢向前挪动的低阶尸傀便直直飞了过来,固定在林渊面前的虚空处。   那尸傀满脸血污,低低地咆哮着,挣动中扯开了一截衣领。林清赫然发现,从他脖子某处竟延伸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痕,好像皮肤皲裂出红色细纹,又好像一枚种子在那里生根,红色的根须爬满了他的脊背。   仔细看去,那些尸傀身上都有这样的红色纹路,只是被掩盖在满身的血迹中,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林渊盯着红纹中心的那点,掌中火焰分出一缕,倏地烧了过去。   炽热的火焰瞬间到达那尸傀背后,随后,火舌自它脖颈处向着虚空蔓延,同时灼烧处传来极轻的爆燃声,仿佛那里真的有条看不见的丝线被火点燃了。   火舌斜向上蔓延了几寸,便忽地熄灭,好像正在燃烧的那条丝线消失了一般。与此同时,那咆哮挣动的尸傀也瞬间没了声息,软软垂下头颅与双手,看上去与一般的尸体无异。   林渊将其扔在一边,袍袖一挥,剩下十余个尸傀的身上便同时腾起火焰,十余条极细的火光在那些尸傀背后亮起,一齐指向洞窟深处。   啪——   火焰熄灭后,失去了牵引的尸傀齐刷刷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林清暗中吸了口气,原来这些尸傀真的有丝线在牵引,只要烧掉那玩意儿,就可以切断它们的行动!   虽然当时他也放火烧了,却可惜没烧对地方。   话说回来,这些丝线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时就连林玄尘也没发现尸傀身上的丝线,看来真的是不可见、不可感知的。   那林渊又是如何发现的?仅凭猜测吗?   林渊解决了那些尸傀,回身向明柳走来,目光中含着一丝隐忧。   林清心道:对了,明柳也被丝线给控制了,不会有事吧?   便在此时,忽然铃音又响了起来,声音高亢又尖锐,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随着这声铃响,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明柳拔出了她的佩剑碎梦,缓缓抬头看向林渊,然后一剑刺出!   林渊侧首避开剑锋,眉心微蹙:“明柳。”   她一剑不中,又刺了一剑,灵力并不如何强劲,招式却极为精妙。林渊怕伤着她,不敢还手,也不敢就这样放火烧她后颈,只一味闪躲。   铃音锐如蜂鸣,还在持续不断地尖啸,简直就像是直接在人的脑中响起来的,听得林清十分难受。明柳的表情也不太对,自被人控制以来,她脸上一直是木然的,没什么表情,此刻却也眉头紧蹙,显得极为痛苦。   林渊看情势不对,以两指夹住剑刃,想要夺剑。为免明柳被自己的劲力反伤,这一下他并未使用灵力,但碎梦剑仍被一点一点拉向他这边。   明柳眉头蹙得更紧,握着剑柄的手指渐渐青白,甚至微微发颤。   突然之间,碎梦剑的剑身上传来翁然震响,刹那间爆发出极为凛冽的灵息,剑意张狂霸道,仿佛震得整座山都在瑟瑟发抖。   这剑意与明柳方才所使出来的截然不同,林清惊骇地张大嘴巴,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碎梦剑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灵魂。   洞内凭空卷起狂风,明柳和林渊的衣袂都被吹得上下翻飞。劲风中,林渊眯了一下双眼,他没有松手,反而改夹为握,硬生生将剑刃攥在手中,然后猛地一扯。明柳被这劲力带得向前一扑,林渊趁机一手将她扣在怀中,另一手贴近了去烧她后颈那无形的丝线。   火光燃起又熄灭,尖啸的铃音倏地消失。明柳脊背一松,软软趴在了林渊身上。狂肆的剑意随之瞬息收敛,碎梦剑锵啷一声掉在地上。   片刻后,林渊怀中传来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明柳浑身发着抖,紧紧抱着他,啜泣声渐渐转为嚎啕大哭。   其实,她一直醒着,只是眼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惊恐地看着躯体不受自己控制地跑出客栈,走向深山。即将坠崖之际,她心中的惧怕和凄惶无助远剩林清;后来又在洞窟中看到满地的残肢,模样凄惨的尸体向她攻击,更是头皮跳炸,手脚冰凉,惊怖到无以复加。   直至此刻,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幸好,幸好有林渊……   明柳抱着林渊,用哭泣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后怕与不安。林渊双手无处安放似的,在半空僵硬地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环住了明柳。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明柳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松开林渊,轻轻托起他的右手来看。握过剑刃的地方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几乎染红了他整个手掌。明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对不起……”   林渊浑不在意:“小伤而已……”   不待他说完,明柳已垂头凑近他掌心,小心翼翼地呵了口气:“痛痛飞走……呜呜……”   她边说边哽咽,泪珠一颗颗划过脸颊,又滴落在他掌心上。   林渊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攥起掌心。   明柳仰头看他,泪眼婆娑:“是不是很疼?”   林渊摇了摇头,薄唇紧抿,耳根泛红。   好在他还记得事情还未了结,捡起地上的碎梦剑交给明柳,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里边看看。”   方才那些被火烧着的丝线都指向了洞窟深处,这点让他不得不在意。   明柳握紧碎梦,紧张道:“我跟你一起去。”说着,手指很自然地握住了林渊的指尖。   林渊动作一顿,身体另一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耳根迅速红透。   林清:……   林清: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和那些残尸在一起。   林渊佯装镇定,边走边若无其事地问明柳:“对了,你刚才那剑……”   他一说,明柳又愧疚得要哭了。   林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斟酌着词句,“我是想说,那剑和你之前所使的剑招不太一样?”   “诶?”他这么一说,明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哦。”   她略一思索:“我之前听别的师兄说过,碎梦铸成之际,大师兄在剑中留下了三道剑意,若是持剑之人遇到危险,剑意就会被激发,自动护主。所以师兄们都嘱咐我,碎梦不能离身,一定要随身携带。”   说着一脸害怕的表情:“现在剑意被激发,大师兄肯定知道六师兄带我偷偷下山了。他一定很生气。”   林渊蹙眉:“他为什么不让你下山?”   明柳沉默了一阵,道:“在我小时候,师父曾找人给我算过一卦。那人说,我命中有劫数,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只有一直待在青山不外出,才有可能躲过此劫。”   林清:!!!   明渊山庄的变故就是发生在明柳二十五岁那年!而且,如果按照卦象所说,明柳不下山,那就碰不到林渊;碰不到林渊,不就相当于避开此劫了吗?!   谁给明柳算的卦?这么准!   林渊被明柳握着的手指猛地一紧,攥着她指尖,停下脚步:“谁人给你算的卦?”   二十五岁,莫说是修仙界,就是凡人也算是短寿了。   明柳道:“千机老人。”   林清不知道千机老人是谁,不过,看林渊的反应,似乎这四个字便代表了一锤定音,再无回旋余地。   林渊一震,默然半晌后,涩声道:“既如此,你又为什么非要下山。”   明柳倒没觉得有什么。她仰头看着林渊,语气轻快:“你知道吗?我是被师父捡来的孩子,因为是在柳树下捡的我,所以取名明柳。但是,我一直住在青山上——青山并不是真的‘青’山,而是白茫茫一片雪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柳树。这次下山,我真的很开心,看到了柳树,还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我觉得,活到二十五岁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师父捡了我,不到一岁时我就要死啦,多活的这二十多年已经是上天对我的馈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二十多年去做我想做的事呢?”   林清不由感慨,明柳说的这些,倒也不无道理。只是,倘若她知道日后两人惨烈的遭遇,会不会后悔下山,后悔此刻的相遇与心动呢?   林渊也无从辩驳。想来想去,仍有一点不解:“你六师兄怎么肯带你下山?”   明柳吐了吐舌头:“六师兄不知道这件事,我是小时候自己听到的。他们都以为我年幼不晓事,但我都记得。”   林清心道,明柳记性是真好,小时候发生的事居然都记得。他忽然意识到,现在他经历的这些,不也正是明柳脑海中的记忆吗?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些记忆却丝毫没有褪色,仍如此清晰鲜活。   林渊眸光微敛,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叹了口气,抬头对明柳露出点微微的笑意,主动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明柳从未见林渊笑过,只觉得他笑起来如冬雪初融,如春水初生,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呆了……   ……   “一串铃铛?”   客栈里,晏离拿着一串铃铛,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   明柳正在把昨晚的经历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讲给晏离和谢无欢听,现在已经讲到了最后:“对,我们走到洞底,里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串铃铛。我昨晚被人控制,不也是听着铃声走的?应该就是这铃铛在作祟。”   晏离拿着那铃铛放在耳边摇晃了一下:“也不响啊。”   明柳道:“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铃铛我们拿在手里就摇不响,我昨晚听到铃声的时候,林渊离那么近,他却没听到。”   晏离抓了抓耳朵。他实在看不出这铃铛有什么名堂,便往谢无欢身边凑了凑,问道:“师兄,你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玄机?”   谢无欢看着那铃铛,蹙眉思索,半晌,向林渊问道:“林兄,你可曾听过‘牵魂’之术吗?”   林渊略一点头。   明柳和晏离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牵魂’?那是什么?”   谢无欢道:“一种邪术。据说,只要在被操控者身上种下魂丝,再摇响摄魂铃,就可以操控人的神魂,精通此道者甚至能摄神取念,将人的灵魂整个抽走。这铃铛,恐怕只有懂这种功法的人才能摇响。”   明柳听得不由打了个寒颤:“无欢哥哥,你意思是,我差点被人抽走魂魄?”   谢无欢摇了摇头,笑着安抚道:“你那时神念清楚,只有身体不受控制,说明这人只是个初学者,还做不到摄神取念。不过……”他笑意蓦地收敛,眸光微寒,“从洞窟的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在操控那些尸傀互相残杀,以修炼自己的牵魂术。”   “若是被他练成,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尽快阻止他。”   林清听到此处,心中忽地一凛。他想到了云城中的那些尸傀,想到了明柳魂魄被困在碎梦剑中……难道,谢无欢他们没能阻止这恶人吗? 第64章   晏离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谢无欢话中的严峻肃穆。他吊儿郎当地靠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一边晃着靴子,一边用手指轻轻巧巧地翻转着那串铃铛,“摄魂铃是吧……”   谢无欢蹙眉瞥了他一眼,晏离瞬间坐正,脸上表情也由玩世不恭无缝切换为讨巧卖乖,“……师兄,那家伙的法器现在落在我们手上了,他不就没法再继续修炼了?”   谢无欢语气隐含担忧:“未必。林兄和明柳姑娘在洞中只发现了这铃铛,却没有持铃人的踪影,意味着他可以进行远距离的操控……”   明柳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说不定那个坏蛋现在就在作法,这铃儿正响着呢,只是我们没中魂丝,听不见。”   晏离一听,立马一脸恶寒地将摄魂铃丢在了一边。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谢无欢道:“经过昨晚之事,那人感受到危险,近期应当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我们可以利用获取到的新线索继续追查。林兄,明柳姑娘,你们昨晚见到的那些尸傀,可有之前见过的人?”   那些人先后经过从悬崖摔落和彼此撕咬,早已面目全非,即便见过也认不出来了。   两人俱都摇头。   “那这个呢?”   谢无欢示意晏离拿出一张画像,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明柳好奇拿起来看,发现画上是个中年男子的全身像,笔触虽粗劣,却也将这男子身上的特点一一凸显了出来:华贵的衣物、松垮的身材、耷拉的眼皮、猥琐的气质、以及下巴上的一颗黑痣。   晏离懒懒地撑着下巴:“寻人的告示,今早我和师兄上街看到的。”   林渊一抬眼:“昨晚有人失踪?”   晏离道:“不是昨晚,这人前天就不见了。家里人一开始没往失踪那方面想,连续两天没回,又听说了还有其他失踪的消息,这才着急了,开始到处找人。”   明柳端详了几眼画像,便道:“哦——这人我见过。前天晚上,琼玉楼门前,守门的人本来不让我进,我看到这个人扔了一锭银子,便被客客气气请进去了,我也学他扔钱,这才进了琼玉楼。”   晏离捧腹:“哈哈哈哈我说你怎么这么熟练,你学这些倒学的挺快!”   明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十分高兴地又当众表演了一个同样是新学会的吹口哨。   晏离也凑热闹,跟着吹了起来,一时间房间内口哨声四起。   林渊:“……够了。”   谢无欢看着闹腾的两个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眼神十分柔和。等两人闹够了,才道:“好了,说正事。明柳姑娘,你还记得这人进了琼玉楼之后,都和哪些人接触,做了什么吗?”   明柳即答:“进了琼玉楼,他先是碰到了个熟人,那人穿蓝衣,又矮又瘦,短脸,小眼,长得像个猴子;跟这人打过招呼,他坐在了一楼大堂东北角的位置,一个梳着双髻的圆脸丫鬟上了茶点,他喝了口茶,开始嗑瓜子;之后花魁出场,他还叫了价……”   明柳一口气讲出了这人从进琼玉楼到后来她追着林渊离开这段时间的所有细节。   晏离讶然:“你提前知道这人会出事,所以一直盯着他?”   明柳:“我没有盯着他呀。”   晏离:“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明柳:“我看到了。只要是见过的东西,我都能记下来。”   晏离竖起了大拇指。   谢无欢道:“明柳姑娘,你在琼玉楼见到这个人的那天,他身上也有红点吗?”   明柳确定道:“有,在左脸靠下的位置。”   谢无欢:“进琼玉楼之前呢?”   明柳一怔:“对啊,他进琼玉楼之前,脸上这个位置是没有东西的!”   谢无欢:“那么,请明柳姑娘仔细想一想,他脸上是什么时候出现了红点。”   明柳闭上了眼睛。   随着明柳闭眼的瞬间,琼玉楼大堂的景象霍然出现在客栈中,灯火辉煌,丝竹靡靡。但这种景象只是虚影,是明柳记忆的投射,透过这些虚影,他依然能看到客栈中的谢无欢三人,以及窗外晴朗的白天。   一实一虚的两个空间相互交织,林清甚至感觉有些错乱。但谢无欢三人脸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明柳,显然他们看不到这虚影,只有林清可见。   虚影中,画像上那男子正坐在角落里,一边随手磕着瓜子,一边色眯眯地注视花魁跳舞。此时这人脸上已经有了红点。   明柳信手一拨,虚影中的时光蓦然快速倒流,男子起身,退回到刚进门时,与一个蓝衣男子拱手寒暄,这时他脸上依然有红点。   时间又往回倒,来到琼玉楼外,男子正随着大街上的人流往琼玉楼的方向走。也幸亏那晚是灯会,大街上灯火通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子脸上除了下巴的黑痣,并没有什么红点。他来到琼玉楼门前,随手抛了块银子,迎客小厮接了,点头哈腰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那人带进门。   便在此时,时间暂停,虚影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顿住,鸦雀无声,男子的笑容也固定在脸上。而这时,他脸上出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红点。   明柳蹙着眉,又将时间倒回去一点点,发现迎客小厮做“请”的姿势之前,男子脸上没有红点;手臂伸出去之后,那红点便出现了。   原来是这人!林清霍然明了,迎客小厮确实是能接触到每个进出琼玉楼的人,明柳昨天调查失踪者在琼玉楼所接触的人,却把这人给漏掉了。   明柳睁眼,兴奋道:“我知道了,是那个守门的人!就,呃……”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因为那个小厮长着一张最平凡的脸,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属于扔人堆里便找不见的那种。   谢无欢诧异道:“小伍?”   明柳一脸茫然:“小伍是谁?”   谢无欢:“昨晚醉汉在琼玉楼门前闹事时,被扔出去的那个小厮。”   明柳:“对对对,就是他。”   晏离拍桌站起:“好啊,原来是这小子。”他把手指捏得咔啪作响,嘴角一翘,露出个恶劣的笑容,“师兄,我现在就去把他抓过来!”   谢无欢缓声道:“别急。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交待完,第一次接到任务的明柳的欢呼着出了门,晏离紧随其后,谢无欢和林渊两人落在后面,脚步不疾不徐。   “林兄,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无欢微笑着看向林渊,语气轻缓。   林渊抬眼。   谢无欢道:“你今日似乎情绪不佳,我想昨晚在山洞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柳姑娘受伤了?”   听到了二人谈话的林清微微一惊。他昨晚目睹了一切,知道林渊一直念着明柳被预言活不过二十五岁这件事。但回来之后林渊和明柳都未提及此事,所以谢无欢并不知道。   方才在客栈中林渊是很沉默,但他一向话少,而且面部表情鲜少波动,即便有波动,也极其细微。在林清看来,今日的林渊和往日并无分别,谢无欢是怎么看出林渊不高兴的?还猜到了和明柳有关?   林渊薄唇微抿。   谢无欢继续道:“我观明柳姑娘不染尘俗,天真烂漫,竟像是从来没有下山游历过。青山剑派向来注重门派弟子的历练,即便明柳是个小姑娘,应当也不至于一次也没有下过山。难道便和此事有关?”   林清简直要跪了,林渊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林渊开口,嗓音低沉得仿佛一声叹息:“千机老人曾与她算过一卦,说她命有劫数,活不过二十五岁,只有一直待在青山不外出,方能躲过此劫。”   谢无欢一时愣住,停下脚步,失神喃喃:“怎会如此……”   林渊沉默不语。   谢无欢安慰道:“说不定会有其他破解办法……”只是笑意勉强,显然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明柳与晏离两人在前边边走边打闹,一看林渊和谢无欢没有跟上来,便跳着向他们挥了挥手,催促道:“无欢哥哥,快走呀!”   谢无欢隐去担忧,神色恢复如常,与林渊跟了上去。   ……   琼玉楼每日基本昼伏夜出,申时才开门营业,现在时辰尚早,众人沉睡未醒,楼里一片寂静。   明柳轻手轻脚地潜入李妈妈房中。   为了遮蔽日光,李妈妈的床帏外悬挂着重重帘幕。明柳一层层走入,光线渐昏暗,最后一层帘幕内传来轻微的鼾声。她伸手一掀,轻声唤道:“李妈妈……啊—!”   明柳晚上见到的李妈妈是妆容精致、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神采奕奕地游走在众多客人中间;但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卸去了脂粉,头发蓬乱面色惨白,眼下一圈青黑十分深重,昏暗的环境中看来简直与鬼无异,明柳忍不住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   “啊—!”   这次惊叫的是李妈妈。   任谁醒了之后看到床边有个黑影,都会忍不住惊叫。   明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嘘——李妈妈,是我。”   明柳接连两天光顾琼玉楼,每次都出手阔绰,李妈妈看出是金主之后立马松了口气,道:“原来是明柳姑娘,吓我一跳。你怎么来这么早?姑娘们都还在睡呢。”   明柳严肃道:“李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害怕,不要惊慌,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好……”   ……   “吱呀”一声响,琼玉楼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小伍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出现在门口。   半个时辰前,李妈妈忽然吩咐他去买纪云坊的糕点。纪云坊与琼玉楼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且纪云坊的糕点十分紧俏,不少人在排队买,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置办齐李妈妈点的东西。   小伍正要往李妈妈房中送,却发现大堂中有人。那人一身淡青色广袖长衫,原本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此刻听到开门声便转过身来,露出温润清隽的一张脸,明明没有日光照在他身上,却好像整个人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小伍的眼睛似被灼伤一般,微微眯了一下,又很快换上殷切的笑容,迎了上去:“哟,这位客官,您来得这么早——”   他熟练地张罗着,伸手拉开了桌旁的椅子,“您在这儿稍坐一会儿,我给您上壶茶水,让老板娘把姑娘们都喊起来……”   谢无欢微微一笑,温声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是来找你的。”   随着这句话,琼玉楼的大门“啪”的一声紧紧关上了,林渊和晏离一左一右自阴影中现身,守住了门的方向,和谢无欢呈包围之势,将小伍围在中间。   林清和明柳一起,从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   小伍正在擦桌子的手一顿,慢慢地直起身,再抬头时,已经变了一个人。   这么说并不准确。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但脊背笔直,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再加上一双亮得极幽深的眼睛,竟使得原本庸凡的脸也变得好看起来。   待他褪去市侩之后,林清才恍然意识到,这人竟也还是个少年。   小伍头歪了一下,神色天真:“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语气十分轻松,好像只是小孩子玩捉迷藏被捉到了一般。   林清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垂在身旁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微微动了一下。   晏离也注意到了,他嘲弄地“哈”了一声:“在召唤你的‘人偶’吗?别白费功夫了。”   为免伤及无辜,也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谢无欢先让明柳去找了李妈妈,让她寻个由头将小伍支出去,在此期间,林渊已经解掉了琼玉楼所有人的魂丝,并遣她们离开了。   小伍昨晚便知道了明柳这些人有办法解掉自己的魂丝,现在一试之下,发现他撒出去的这些魂丝果然已经断了,琼玉楼中的傀儡全然不受召唤。   他脸上现出淡淡的惋惜、甚至是有些委屈的神色,“这是我最漂亮的一批傀儡。”   谢无欢蹙眉:“为什么要将人做成傀儡?”   小伍道:“你知道对一个傀儡师最高的赞赏是什么吗?——‘你做的傀儡就像真人一样。’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干脆就用真人做傀儡呢?”   晏离抢白:“说得好像你志向多远大似的,结果就是跑来青楼做迎客小厮?”   小伍脸色变得阴沉,目光冷郁地盯视着晏离。   谢无欢道:“你想做成更加灵动的傀儡,大可以在傀儡中加入灵识,何必将人做成傀儡,还用那种残忍的方式杀死他们?”   小伍道:“我没有灵根,连灵气都聚不起来,又哪儿来的灵识?不过……”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我发现自己魂力还不错,能直接控制别人成为我的傀儡,这样岂不是更方便?至于那些傀儡,死就死了,又哪儿来的残忍一说,他们作为人也是迟早要死的呀。”   这人没有丝毫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根本就体会不到别人的痛苦。晏离不耐烦了,道:“师兄,和这种人说这么多干嘛,他不会反省的!”   说完骤然出手,身影快得几乎看不见,眨眼间就到了小伍跟前,悍然出掌。   林清心道,小伍已经没有傀儡可用,再加上他没有灵根,不懂法术,恐怕是没法抵挡这掌的。   凛冽的掌风吹得小伍发丝飞扬,他非但没躲,反而仰脸迎着那道掌风,露出一丝笑意。   下一瞬,一道冰刃带着杀伐戾气直直切向晏离面门。晏离大惊,猛地撤掌,身体向旁侧一躲,那寒刃擦着他的脸飞过,切断他一缕鬓发后钉进墙中,寒霜蔓延,冻结了半面墙壁。   晏离不可置信地望向谢无欢的方向,惊疑不定:“师兄?”   谢无欢头颅微垂,看不清脸上表情,扬起的手中捏着另一把冰刃,蓄势待发。   小伍扭头看向墙上的冰刃和寒霜,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修士做的傀儡,果然比凡人好用。”他中指轻轻一抬,谢无欢便抬起头,神色木然,眸泛空茫,再加上脸色瓷白,整个人便真的仿佛一尊玉雕的傀儡。   小伍越看越满意,目光痴迷,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   一道劲气倏地穿透了他抬起的手掌,鲜血飞溅而出,有几滴落在了谢无欢脸上。   晏离怒不可遏,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放手!”   鲜血顺着手腕向下流淌,小伍却浑不在意,以干净的指背轻轻擦去谢无欢脸上的血,然后炫耀似的对着晏离歪头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怎么样?我的新傀儡。” 第65章   二楼观战的明柳见此情景,抓着栏杆的手猛地一紧,喃喃道:“是什么时候……?”   林清也在想这个问题:谢无欢是什么时候中了魂丝?   琼玉楼开在城中最热闹的街上,小伍守在门口,每天从他面前经过的行人不知凡几,却只有进过琼玉楼的人才会中招,由此看来,小伍若想对人种下魂丝,必须要有近距离的接触。   可是今天小伍没有近身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机会。   那就是之前?   林清蓦然想起昨晚进琼玉楼之前,醉汉闹事的那场风波,那时候谢无欢扶了摔出去的小伍一把。   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下手了?   可恶,当时谢无欢他们还没有怀疑到小伍身上,所以没有防备,没想到就这么中了招。   楼下,原本正与晏离对峙的小伍目光一动,落在了林渊隐在袖中的右手上,而谢无欢在魂丝的牵引下,随着他的动作同步转头,两人一起面朝林渊。   小伍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挑衅:“你动一下,我就拧掉他的头。”   林清看着这人天真又残忍的神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谢无欢中了魂丝成为傀儡,他原本是不怎么担心的。此前林渊轻易就烧断了崖下洞窟中尸傀以及明柳的魂丝,如今再烧断控制谢无欢的魂丝,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没想到经历过昨晚之后,小伍也知道了林渊的厉害,时刻提防着他出手,林渊稍一动作他便注意到了,立刻拿谢无欢的性命作要挟。   林渊盯着小伍,目光如淬寒冰。即便现在还没有进入元婴境,他的威压已相当慑人,林清仅仅是被视线的余光波及,也觉脊背生寒。   但小伍却好像一无所觉,他意态闲适地冲晏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晏离双拳捏得死紧,眼中愤恨似要喷出火来:“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小伍笑起来,漫不经心道:“不然就试试咯,看是你们的动作快……”   正说着,手指猛地向后一扯,谢无欢的一只手臂立刻被无形的力量拉拽着向后弯折,“咔嚓”一声后,又软软地垂下来,显然是断了。   然后才是慢悠悠跟上来的后半句:“……还是我的动作快。”   林清没想到他会毫无预兆地猝然发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卸了谢无欢一条手臂,不由头皮阵阵发麻。   明柳惊得“啊”了一声,眼里瞬间涌出一层泪雾。   晏离脸色也变了,他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咬着牙挥手解开琼玉楼大门上的禁制,眼睁睁地看着小伍引着谢无欢向门口走去。   眼看小伍就要走出这个大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狐疑地看向谢无欢。   谢无欢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看不出有何异常。   小伍蹙了蹙眉,眼睛紧盯着他,又倒退着向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脸色蓦地一沉,翻手取出一枚铃铛,向上抛去。   明明都能走出去了,为什么又突然停下来?   而且,自被识破伪装以来,小伍始终神色自如、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林清还是第一次见他变了脸色,心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他预料之外的事?   林渊和晏离戒备地看着小伍的一举一动。   洞窟中拿到的摄魂铃已被烧毁。而小伍拿出的铃铛与原先的摄魂铃外观相似,形制却更为古朴繁复。那铃铛悬浮在半空,无风自动,却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在旁人听不到的铃音牵引下,谢无欢缓缓抬头。一个红点自他耳后发芽,红色的纹路似有生命般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蔓延,爬满了半边颈项及面颊,仿佛给他戴上了半张镂空的红色面具。   那场景看起来既诡谲,又说不出的绮丽。   晏离怒道:“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小伍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催动摄魂铃。   谢无欢眉头渐渐拧起,良久,缓慢地向前踏出一步,却在将要踏出第二步时又停住了。   摄魂铃摇动得愈加剧烈。   谢无欢眉头蹙得更紧,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汗,却始终没再动一步。   明柳一直屏息凝神地看着,此时见到谢无欢的情状,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张大了双眼,急声道:“快,快!无欢哥哥正和铃声抗衡……”   她曾经也被摄魂铃控制,也试图抵抗过铃声的牵引,所以看出来谢无欢正在和摄魂铃抗衡,而小伍已渐渐控制不住谢无欢了,现在正是出手的绝佳时机!   她话还没说完,一条烈烈燃烧的火龙已蓦然自林渊背后显现,带着炙热的气流疾速盘旋而上,一口吞掉了悬在半空的摄魂铃。   与此同时,林渊已瞬息来到小伍面前,五指狠狠攥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小伍目光转到林渊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随着“咔吧”一声响,林渊手上用劲,已捏断了他的颈骨。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从明柳出声到小伍脖子被捏断,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林清眨了眨眼,尚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完事了?这么快?   颈骨折断后,小伍头颅不受力地向旁一歪,眼睛朝向了谢无欢的方向。   那边,摄魂铃被火龙吞没后,谢无欢脸上红痕消褪,浑身登时一松,向后踉跄了一步,被赶至身边的晏离接在了怀中。   “师兄,师兄!”   明柳也翻身下楼,扑到谢无欢身边:“无欢哥哥,你怎么样了?”   谢无欢虚弱地张开眼睫,看到的就是小伍委顿在地、面朝自己双目圆睁的景象。他心下似有不忍,垂下了目光。   那条火龙仍在众人头顶盘旋,幽幽赤火映在小伍眼中,竟好似他眸光在微微闪动。   这时,火龙忽然化作数道流火呼啸着坠地,砸向小伍的尸体,落地的瞬间火焰高涨,将小伍的尸体整个围困其中。   明柳被吓了一跳,看向林渊:“怎么了?”   林渊眉头紧锁:“他还没死。”   明柳:“什、什么?!”   烈火向中心收拢,最终在小伍尸体的上方聚成了一个人形的虚影。那虚影惊慌地在烈烈焚烧的火光中四处挣扎,企图挣脱出去,但烈火好似囚牢,紧紧地锁住了那道人影,使它挣脱不得。   明柳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林渊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其拉至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渐渐地,虚影的挣扎转为痛苦的哀嚎,明明是没有声音的,但林清耳边却仿佛听到了凄厉的尖啸。虚影越缩越小,最后孤注一掷般裹着一身怒张的火焰冲向林渊,那狰狞的表情仿佛带着无边恨意。   但还未接近时,火焰便倏地燃尽,而虚影也化为了一缕青烟,消弭于无形之中,连丝灰烬都没留下。   林渊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林清咕咚咽了口口水,心道:好、好补刀,不愧是你,林渊!不过,这人烧得魂都不剩了,应该不至于还能搞事吧?   或许,之后云城出现的尸傀与小伍无关?   谢无欢闭了闭眼,口中吐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晏离犹自忿忿:“师兄,这人竟敢伤你,死不足惜,你不用为他难过。”但一看到谢无欢苍白的脸色,他便不敢大声了,声音越来越小,变成自言自语的嘀咕,“就因为你老这么心软,师父才让你出来历练的,这么久了你倒是改一改啊……”   正说着,就见谢无欢忽然弯腰,自小伍烧毁的衣物中捡起了什么东西。   林清不由“咦”了一声,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晏离给他的那个小木偶。只是木偶现在显然还未注入灵识,看起来呆呆板板,毫无生气。   谢无欢垂眸注视着那木偶,分辨不出脸上表情。   晏离一把将其抢了过来:“师兄,我来处理这个东西。”   谢无欢点了点头:“好。”   ……   “有仙人降临本城,找到了城中失踪者的下落、解决了隐在常人中的杀人恶魔、解救了琼玉楼整楼的姑娘”,这条消息传遍了城镇的每个角落。哪怕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这些“仙人”长什么样,但仍不妨碍他们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与有荣焉。   而作为事件中心的琼玉楼更是成了热点中的热点,每日访客络绎不绝,前来瞻仰仙人遗迹。李妈妈头脑灵活,当即请了说书先生来编……来讲这个故事,这下更是吸引了众多顾客。   “话说那日琼玉楼中邪气冲天,黑雾缭绕,四位仙人在天上见此情景,当即乘鹤而来,收伏邪祟……”   底下众人听得入迷:“哇!”   “……诸位请看,那里就是仙人与邪祟斗法留下的痕迹!”说书先生伸手指向堂中一根被火熏得表皮焦黑的柱子。   底下众人惊叹:“嚯!!”   二楼包厢,明柳跟着楼下众人一起惊叹鼓掌:“好!!”   晏离无语:“这都演来哄下边那些人的,怎么你也跟着起哄鼓掌?”   明柳怒道:“演的怎么了?讲得很精彩啊,我就喜欢听!”   她素来喜欢这种闯荡冒险的故事,虽然说书先生讲得是她亲身经历的事,但内容跟她的经历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所以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谢无欢需要休养,林渊不喜热闹,她只能拉着晏离一起来听。   晏离“嘁”了一声:“这算什么精彩?我和师兄在幽州城遇到的事才叫精彩呢。”   明柳立即两眼放光,竖起了耳朵:“是吗是吗?有多精彩?快给我讲讲。”   于是,这两日,明柳总是缠着晏离给她讲故事。   这天,两人又并肩坐在屋顶上,叽叽咕咕地从黄昏讲到了月上梢头,直到晏离被谢无欢有事叫走了,两人才散。明柳蹦蹦跳跳地往自己房间走,发现有个人影坐在廊下,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背影看起来有种难言的寂寥。   是林渊。   明柳停下来与他说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林渊转过头来,瞧了她一会儿,又敛下眸光。   如果谢无欢在这里,肯定能看出林渊“情绪不佳”,但明柳显然没有这等本事,她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林渊的回答,也没往心里去,道了声“嗯…那我走啦”便要离开。   身后传来林渊淡淡的声音:   “过来。”   明柳不明所以地走回林渊身边,问:“怎么了?”   但林渊又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开口:“你和晏离,你们说了什么?”   明柳:“他给我讲故事来着。”   林渊:“什么故事?”   明柳神色一亮,似乎是没想到林渊竟也喜欢听故事。于是往林渊身边一坐,热情地讲起了晏离告诉她的事:   “晏离说,他去过西边的深海,那里有一种鱼,长得像座小岛那么大……”   她仿佛深得说书先生真传,边讲边比划,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林渊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眼神柔软得像春日初融的雪水,清澈中带着暖意。   明柳:“我讲完啦。”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林渊,似乎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林渊斟酌着开口:“你喜欢这些?”   明柳点头:“很喜欢。”   林渊:“你还喜欢什么?”   明柳想了想,一一列举:“糖葫芦、叫花鸡、炒栗子、我的碎梦剑……”   林渊打断她:“人呢?”   听到这里,林清差点笑出声,闹半天原来是林渊吃晏离的醋了,拐弯抹角地想要问明柳的心意。   明柳:“啊?你问我喜欢什么人吗?”她又一一列举,从师父、大师兄一直说到八师兄,谢无欢、晏离甚至琼玉楼的红袖姐姐李妈妈,都没说到林渊。   林清都替她着急了,你追在林渊身后那么久,现在多好的告白机会,快把握住啊!   “那,我呢?”   林渊注视着明柳,漆黑深邃的双目中潋滟着温柔的月光,他的声音很轻,但脊背却是与声音和眼神全然不符的紧绷。   手拿剧本的林清默默吐槽:这位庄主,请你不要紧张,明柳是你官配的夫人,她肯定钟情于你啊。   明柳热情地扑到林渊身上,抱着他一只胳膊晃啊晃地撒娇:“当然喜欢啊,我最喜欢林渊了……”   林渊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他脸上露出点难得的笑意,伸手想要去抚明柳的头发,就听明柳继续道:“……从小就喜欢。”   林清:看吧看吧,她“最”喜欢你,而且从小就喜欢——等等,“从小”?明柳小时候就认识林渊吗?   林渊的那只手顿在半空,表情是和林清如出一辙的困惑:“从小?”   明柳道:“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我父母尚在,他们带我去外祖母家省亲,不料半路下起了雪,山道路滑,马车侧翻摔下了山,我父母都……而我被娘亲护在怀中才侥幸生还。可是,山谷中满是大雪,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冷,我也越来越冷,更糟的是,血腥味引来了狼群……”   林渊的表情先是茫然,然而随着明柳诉说,神色越来越僵硬。   明柳:“……就在我又冷又怕的时候,你出现了,赶走狼群,带着我离开山谷,来到一处村庄,把我放在村口一棵柳树下……”   林清听得人都傻了,原来是林渊把明柳放在柳树下的??   不过,那时候明柳还是个婴儿吧?这她都记得?记得林渊的脸,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   林渊面色也颇为古怪:“你是说,当日那个将你捡走的老人,是你师父?他……”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明柳接道:“他穿的粗布麻衣,背着一个酒葫芦,头发胡子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是村里一个普通的老人家,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林清忽然想起来,他在灵虚盛会上见过青山剑派的男剑修们,的确是个个衣着朴素,不太修边幅。   至于女剑修,他见过的明柳和尹如绵两个人倒是极为精致。只是不知道只她们两个如此,还是女剑修普遍比男剑修更注意形象。   明柳说完往事,神色轻松:“雪地里,我期盼有个人能救我,你就出现了;之后我一直盼望着能再见到你,结果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了。天道真的很眷顾我。”   林清觉得这点有待商榷。他很难赞同“幼时父母双亡、长大后家破人亡”算是天道眷顾。   不过林渊和明柳倒是挺有缘分的。他这样想着,一抬眼看到林渊僵硬的脸色,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明柳对林渊就不是一见钟情,也很难说的上是日久生情。   她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见到幼时救过自己一命的人。   这……好像有点尴尬。   ……   自那日以后,林渊又变回了原本冷冰冰的样子。   迟钝如明柳也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也隐约察觉到是和自己有关。她每日想尽法子去逗林渊开心,但林渊始终有意无意地避着她,让她浑身的解数都落了空;直白地去问,结果也只得到“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弄错了”这样的回答。   向来在哄人开心方面很有一手的明柳一时也无计可施。   谢无欢此前受了伤,一直在客栈中休养。手臂上的伤倒是早好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挣脱摄魂铃的控制,伤了神魂,精神一直不大好。   这日精神终于好了些,又听说隔壁镇子上有庙会,便提议带明柳前去逛逛。   明柳和晏离自然欣然同意,林渊本不欲同去,被明柳强行拉去了。   春日风暖,庙会上商贩云集,游人如织。明柳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驻足,假装很感兴趣地挑挑选选,然后偷偷向后瞥去。   林渊隔了一段距离落在后面,即使是身处热闹的庙会中,依旧神色漠然。满街繁华如同光影,穿过之后不留半分在他身上。   看起来挺落寞的。   明柳轻咬下唇,觉得颇为棘手:“庙会明明这么好玩,怎么他还是这么不高兴?”   “姑娘,买一个吧,很便宜的。”摊主笑着对明柳道。   明柳低头一看手中的狐狸面具,眸光一转,计上心来。   付过钱之后,明柳将面具戴在脸上,借着熙攘人群的掩映悄悄绕到林渊身后,准备吓他一吓。   林渊正蹙着眉,目光在前方逡巡着什么,冷不丁身旁跳出一只笑眯眯的狐狸脸。   狐狸踮着脚,凑近了去吓人:“锵锵~”   林渊一怔,转头,“你……”   两人的脸一下距离极近,林渊的鼻尖几乎要从明柳的狐狸面具上擦过。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呜哇!!”   想要吓人的明柳反倒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退,然后便不知绊到了谁的脚,直直向后跌去。   林渊一惊,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明柳已被另一只手给扶住了,那人脚尖一转,带着她避开另一个反应不及差点撞上来的行人,来到人比较少的路边。   待到站稳之后,那人曲指去弹明柳的额头,指盖敲在薄薄的木质面具上,发出轻声脆响:   “这么不小心。”   言语动作都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和亲昵。   林清心道:这人谁啊。看衣着打扮,似乎是个贵公子,难道是什么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可真够有胆的。   而一旁的林渊面上早已笼上一层寒霜。他一把挥开那人的手,将明柳扯至自己身后,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视着对面那人,满是敌意。   然而没想到,明柳竟从林渊身后跑了出来,一下扑进那人怀中。她掀开面具,一脸欣喜地道:“三师兄,你怎么来啦?”   林渊闻言愣住了。   林清也有些愣,这个衣饰看起来十分精致华贵的人,竟是青山剑派的男剑修??   被明柳称为“三师兄”的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渊一眼,调侃道:“再不来,我们小柳儿恐怕就要被人给拐走啦。”   明柳不解其意。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大师兄呢?大师兄还不知道我偷偷下山的事吧?”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不知何时一道无法言说的威压笼罩着这里,原本热闹喧哗的街巷变得悄然无声。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衫男子,那人气质凌厉逼人,随着他一路走来,街上众人只觉一股寒意直扎进骨髓,尽皆避让。   青衫男子一路走到明柳面前,垂眸看她,淡声道:“玩够了没有?”   明明语气平缓,不疾不徐,却又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不容置疑。   明柳垂着头从三师兄雪回风的身后走出来,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带,讷讷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明柳的大师兄,青山剑派的首徒易惊寒。只是青山剑派掌门在外云游,鲜少回山,已经将青山剑派全权交给易惊寒掌管,所以易惊寒名义上是首徒,实际却相当于是青山剑派的掌门了。   林渊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无声却坚定地与明柳站在一起,浑身气势竟丝毫不输于易惊寒。   雪回风见此略一挑眉,表情微讶,随即玩味地勾起嘴角。   易惊寒半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渊,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微妙地紧绷起来。   明柳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易惊寒,又看了看林渊,不敢说话。   “易兄。”便在此时,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僵局。先前身在别处的谢无欢带着晏离自人群中迈步而出,向易惊寒拱手行了一礼。   见是谢无欢,易惊寒面上表情略有和缓,还了一礼:“谢兄。”   明柳也像是看到了救星,眼巴巴地叫了声“无欢哥哥”。   谢无欢笑着对她略一颔首,便又望向易惊寒:“易兄来此,可是为了明柳姑娘?”   易惊寒道:“不错,我来带她回青山。师妹顽劣,想必给谢兄添了不少麻烦,这些天承蒙谢兄照顾了,易某铭感于心。”   谢无欢道:“哪里哪里,我才要多谢明柳姑娘帮忙才是。多亏有她,我们才这么快抓住了在此作恶的邪修。”   他眼角余光瞥见明柳一直在无声地给他做着口型,说“我”“不”“想”“回”“去”。谢无欢顿了顿,又道:“明柳姑娘聪毅果敢,少年英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助力,我冒昧请了她与我们一同游历。易兄可否容她迟些时候再回去呢?”   明柳闻言感激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易惊寒睨了明柳一眼,不辨喜怒。他道:“谢兄抬爱。只是易某今日必须带她回去,个中缘由不便细说,抱歉。”   他这么一说,谢无欢便明白是和明柳的那个“命里劫数”有关了。既如此,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能向明柳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明柳委屈地一撇嘴巴,眼泪立刻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垂着泪看向易惊寒,易惊寒冷酷严肃,不为所动;又看向雪回风,雪回风苦着脸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明柳最后看向林渊,向他伸出手:   “林渊……”   林渊下意识地抓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紧盯着明柳,眉头紧锁,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明柳这一去,很可能一辈子再也下不了山了。但易惊寒身为大师兄,带师妹回山,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他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呢?   更何况,这关乎明柳的安危,易惊寒的做法,未必便有错。   最后,他只能闭了闭眼,颓然地松手。   ……   明柳刚回到青山便被易惊寒禁了足,勒令她在房中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出门。明柳在房中生了会儿闷气,忽然想到什么,在地板上敲敲打打,随后揭起一块地砖,取出坛酒来。   她拍开封泥,也不嫌脏,直接将嘴对准坛口,咕咚咕咚灌了小半坛,然后猛地呛咳出来,辣得她直掉眼泪。   师父爱酒,还赠了明柳一坛。她此前一直留着没喝,直到在琼玉楼才第一次喝酒,只觉得甜甜的,微醺,但不醉人,却不知道琼玉楼给她喝的都是极淡的果酒,现在灌了半坛师父珍藏的烈酒,直辣得整个人几乎都要烧起来。   然后瞬间上头,发起了酒疯,一把攥住桌子边缘,掀了出去。   等易惊寒过来的时候,明柳房中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师兄,其中就有六师兄云思明。他私自带小师妹下山,已经被易惊寒给罚了一顿,身上的伤还没好;现在负责看管明柳,却又一时不慎让她闹了这么一出,现在见到易惊寒,整个人都是抖的:   “大大大大……大师兄。”   旁边老七和老八嘀嘀咕咕:   “小师妹这下惨咯,肯定要被大师兄打一顿。”   “打一顿能好?我看得打两顿。”   易惊寒看着满屋的狼藉,脸色铁青地向明柳走去。   明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仰面躺在床上,身上胡乱搭了条被子,却有一条腿掉了出来,搭在床沿上,易惊寒还未靠近,便闻到了她满身的酒气。   简直不成体统。   易惊寒正要发怒,却看到明柳掩在面上的袖子洇湿了一大块。他俯下身,轻轻拿开她的手,见到红肿的双眼和鼻头,以及满脸泪痕。   那股火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他轻叹了口气,抱着明柳往床里放了放,又将被子盖好。   老七老八目瞪口呆。   易惊寒沉下脸:“都站在这儿做什么?不用练剑了?”   众人噤若寒蝉,一窝蜂地往外走。   易惊寒:“云思明,你跟我过来。”   企图浑水摸鱼跟着大伙儿一块走的云思明脊背一僵,垂头丧气地说了声“是”,跟在易惊寒身后走了出去。   深夜,易惊寒正在自己房中擦拭长剑,忽然抬头看向窗外,目光锐利又危险。   屋外,一个人影走至窗边,隔着半开的窗棂悠悠开口:“大师兄,是我。”听声音正是雪回风。   易惊寒坐着没动,微微蹙眉:“是你把人放进来的?”   “是啊。”雪回风叹了口气,“不然等他闯过护山大阵,不死也得脱层皮了,你想让他那个样子出现在小柳儿面前吗?他毕竟也算是小柳儿的——朋友。”   易惊寒淡淡道:“他闯不过护山大阵。”   雪回风笑了笑:“今日闯不过,来日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这次声音低沉了很多:“师兄,小柳儿已破例下过一次山,千机老人说的破解劫数之法恐怕已经不管用了,接下来,不如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次,易惊寒良久都没再说话。   ……   夜深了,一轮冷月洒下满室清辉。床上的明柳睁开双眼,觉得喉咙干渴,便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倒茶,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脚趾一阵剧痛。她坐下来抱着脚呼气,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眼,看到窗外一处檐角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明柳眨了下眼,忽然惊喜地扑到窗边,将头探了出去:“林渊,是你吗?”   林渊披着月光,一身清冷地静默而立,而他负在身后的袍袖间却隐隐透出血气——那是他方才硬闯护山大阵,被其中剑气所伤造成的。   明柳见他不答,便推门出去,赤足站在青山亘古不化的雪地中,仰着头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林渊蹙眉:“快回房去。”   明柳冻得瑟瑟发抖,不住轻轻跺脚,却仍是不舍地追问道:“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林渊垂眸:“会的。”   明柳得了他的答复,欢呼一声,这才放心回到房中,裹着被子趴在窗边与他说话。   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林渊在听。   直到东方将白,明柳有些困了,头搁在在窗沿上一点一点的,但还是强撑着不睡,生怕自己一睡着,林渊就走了。   可她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睁眼,自己睡在床上,到处都没有林渊的踪影。明柳急匆匆地穿好鞋子,也顾不上什么禁足不禁足,直接跑了出去,想问问三师兄有没有见过林渊,却在路过正阳殿时发现林渊就站在大殿中央,忙提着裙角直奔进去。   然后才看到几位师兄都在,看到她进来,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神色说不出的古怪与诡异。   大师兄坐在殿中主位,三师兄站在他旁侧,看到明柳后微微一笑:“正好,小柳儿过来了,我们不妨问问她自己的意见。”   明柳低着头,正等着大师兄训她禁足期间还敢偷跑出来,没想到听到三师兄这么说,一脸茫然地抬头:“什么意见?”   易惊寒沉着脸不说话。雪回风道:“你这位朋友说,如果我们准许你下山,他会陪你走过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并且永远保护你不受伤害;如果我们一定要你待在青山的话,他愿意加入我们青山剑派,和你一起留在青山。”   青山剑派的直男剑修们显然没有谈过情爱,也不懂什么是誓言与浪漫,当即便叫嚷开了:   “我们的小师妹,哪儿轮得到一个外人来保护?”   “就是,他说加入我们青山剑派就加入我们青山剑派?他以为他是谁啊!”   “这个……五师兄你不知道吗?他就是那个林渊,年纪轻轻就有了金丹期修为,甚至越境打败过半步元婴的尊者,还是有点厉害的——当然,也只是有点厉害,比起我们大师兄还是差得远了。”   “哦——那是有点厉害,小师妹那你让他加入我们门派呗。”   雪回风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下边嘈杂的议论,望向明柳:“小柳儿,你的意思呢?”   明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她她可以下山了?而且林渊也会一直陪着她?她不会是酒还没醒在做梦呢吧?   她看向林渊,林渊也正望向她,双目极为深邃,隐隐含着某种她看不懂的热切祈望。   明柳心一横,管他呢,就算是在梦里,也让她做个自己想要的选择吧。   “我要跟林渊一起下山!”   ……   之后林渊果然信守了自己的承诺,陪明柳走过每一处她想去的地方,北方的漫漫戈壁与黄沙,东方的无垠大海与海岛,繁华热闹的人间,深山中不见人迹的古刹。   有时候是和谢无欢、晏离一起,有时候就只有他们两人。   到后来,谢无欢接任掌门,再也没有下过山,晏离也识趣地不去打扰两人。林渊和明柳自然而然地结为了道侣,定居在明渊山庄。   再之后,《仙途》的主角诞生了。   林清怀疑,这个孩子也像明柳一样生而知之,他刚生下来时就不哭不闹,目光也不像寻常婴孩一般懵懂。有时,那双黑白分明又纯净无暇的眼睛看过来时,林清甚至有种他能透过碎梦剑看到自己的错觉。   主角周岁生辰那天,宾客云集,就连久不下山的易惊寒都到场了。各色宝物在主角身边围了一圈,但主角越过了笔墨纸砚,越过经书算盘,越过印章刀剑,而是颤巍巍地走到明柳身旁,抓住了碎梦剑。   青山剑派的五师兄愣了一下,喜道:“这个孩子一定很有练剑的天赋,长大必然要成为绝世剑修啊!小师妹,你让他拜我为师怎么样?你也知道,我剑法可好了。”   晏离嘲道:“练剑还用你教?明柳自己不会教吗?不过,这孩子是水木双天灵根,正好我师兄也是水系天灵根,不如拜入我们天玄宗,由我师兄收为弟子。”   五师兄不服:“我大师兄也是水系天灵根,可以拜我师兄!”   晏离:“你拉倒吧,易惊寒都不收徒弟。”   林清不由感慨,主角生来便资质不凡,又背靠天玄宗及青山剑派两座大山,爹爹还是元婴尊者,这妥妥的天之骄子啊。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他这一生将会是多么顺遂。   但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主角长大,“那件事”就降临了。   ————   和林清想象的不一样,事情发生的时候并不是晚上,而是下午。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声和有些阴暗的光线都催人入眠。明柳像只小猫一样慵懒地窝在林渊怀中,两人边听帘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边喁喁地说着私话。不知明柳说了什么,林渊唇角一弯,弯出个极淡、却也极温柔的笑容。   明柳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晃神。   无论多少次,明柳都抵挡不住林渊的微笑。她脑袋一歪,枕在林渊的肩头上,双手揽住他脖颈,叹道:“林渊……”   未竟的话语被堵在口中,化在两人唇齿之间。   林清正待闭眼不看,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打断了这片刻的温存缠绵。   老管家在帘外躬身道:“庄主,夫人,有客来访。”   明柳支起身子:“什么人?”   “小人不知。那人只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庄主。”   两人对视一眼,林渊起身:“我去去就来。”   明柳等了一会儿,林渊还没有回来,她便进了里间,掀开床帐。时年四岁的小林清睡得正香,明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微笑着伸手理了理他睡乱了的鬓发,那个曾经稚气未脱的少女身上也散发出独属于为人母的慈爱。   “清清我儿,娘亲的乖乖宝贝。”   明柳低头在熟睡的孩童面颊上落下一吻。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黑压压的阴云却还在天边翻滚,预示着另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似乎有哪里不同寻常。   在明柳兴起这个念头的那一瞬间,周遭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太安静了。   安静得她甚至有些心慌,后背无端泛起一阵凉意。   但之后,风吹过树叶的哗啦声响、隐隐的夏虫鸣叫声都响了起来。明柳暗嘲自己想的太多,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外间忽然响起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啪——   她心中一悸,手中的瓷杯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热茶浸湿了一小块地板,像是流淌的红褐色血水。   那声惨叫起得突然,结束得也十分突兀,明柳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外面查看。   还未走到门口,门外便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老管家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看到明柳时强撑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明柳慌忙去搀扶:“郑伯,发生什么事了?”   郑伯反手抓住了明柳的手臂,他像是有话要说,哪知刚一张嘴,满口暗红色的血混着内脏的碎块便涌了出来。   明柳“啊”的惊叫了一声,向后跌坐在地。   郑伯枯瘦的手如风中残烛一般抖得厉害,嘶声道:“夫、夫人,快逃!庄主,庄主……他……疯魔了,你快逃!”   说完手上的劲道便渐渐地松了,人也没了声息。   明柳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大脑一片空白。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向外张望了一下,只见走廊外不知何时起火了,滚滚浓烟并着火光冲天而起。透过花木的间隙,她看到林渊一只手抓着一个下人的头,将人整个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往地上一按——   那人甚至来不及惨叫出声,头颅便已四分五裂。   明柳猛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全都是明渊山庄的下人,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淌得到处都是。   明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娘亲。”   身后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明柳回头,小林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揉着眼睛问她:“你怎么了?”   看到孩子,明柳瘫软的身体中忽然涌出一股力量。她站起来,一手将小林清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碎梦剑,惶急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噗呲”。   耳中传来什么东西入肉的沉闷声响,同时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明柳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而那人一只脚正深深踩入郑伯趴在地上的尸首中。   当那只脚再次抬起,郑伯后背塌陷下去,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   明柳脸色一白,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声音发颤:“林、林渊……”   林渊垂着头,发丝披散飞扬,足下生出狂乱的黑色火焰,燎烧着袍袖和衣摆。   突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阴影中的脸。无数暗红色的细纹从脖子爬上面颊,双目如深不见底的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明柳蓦地想起什么,脸上顿时一片惨白。她将小林清放在地上,急声道:“快,快进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听娘的话,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小林清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害怕地哭了起来:“娘亲……”   明柳厉声喝道:“听话!”   小林清噤了声,向里间跑去。   贪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小小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明柳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横剑挡住了通往里间的入口。   她虽然时时刻刻将碎梦剑带在身边,但这一生却甚少拔剑伤人。之前在青山剑派生活单调安逸,没有需要拔剑之事;后来与林渊一同走遍万里山河,林渊也从未让她遇到过任何危险。   没想到仅有的两次出剑,都是指向了林渊。一次她被魂丝控制,一次林渊被魂丝控制。   明柳眼神哀求:“林渊,你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   林渊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她走来。   明柳心如刀绞,但想到背后的孩子,还是咬着牙忍着泪水一剑挥出——   长剑翁然震响,凛冽的剑意喷薄而出,扫得林渊周身鬼火疯狂明灭。林渊面无表情地向着碎梦剑伸手,层层剑气将他宽大的衣袖撕裂开,手臂涌出数道鲜血。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紧紧地抓住了剑刃。   血迹在剑身上蔓延开来。   明柳惊喘了一声,狂肆的剑气于刹那间停滞。   曾经她也这么伤过林渊,魂丝被解除后,她立刻收了剑气,心疼地去吹林渊的掌心。   可是这次,她不能……   明柳咬紧牙关,手上猛地用力,将碎梦剑抽了出来,剑尖带出一串鲜血,甩落在地上。长剑倒转,剑尖楔进地面,随着这个动作,万千剑气从天而降,呼啸着砸在林渊身上。   房中木石飞溅,荡起漫天烟尘。   一时间,万籁无声,只余明柳凌乱的呼吸和心跳,胸口阵阵撕裂般疼痛。   而当一只手穿过尘雾,准确地卡住了她的颈项时,连明柳自己都说不清,那一瞬间内心涌起的是喜悦还是恐惧。   太好了,她没有杀死林渊。   怎么办,她没能阻止林渊。   也许,她应该趁机将剑刺进林渊的身体,可提着剑的那只手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那是她的夫君,是她最亲密的人啊。   那双沾满血的双手曾眷恋地抚过她的长发。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曾对她展露过笑颜。   那双空洞的眼睛曾温柔地注视过她的双眼……   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模糊了明柳的双眼。   “林渊……”   明柳呼吸困难,声音似呻`吟,似哽咽。   林渊身子忽地一颤,眉头紧皱。他手上青筋暴起,用力到指尖痉挛,却不是要捏断她的脖颈,而是竭力不伤到她。   明柳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渐松,一怔,喜道:“你、你醒过来了?”   林渊神色痛苦,另一只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额角,脸上红痕不断消褪又蔓延,瞳孔几经变幻。   “小……柳儿……”   林渊嘴唇开阖,吐出的声音近乎呓语。他艰难地说道:“……你要、要好好……活下去。”   “什么?”   明柳尚未反应过来时,箍着她脖子的那只手骤然一松,在又一阵红痕蔓延上来之前,反掌拍在了自己身上。   .   这一掌,林渊拍断了自己浑身的经脉。 第66章   明柳接住了软倒下来的林渊,大脑一片空白。   “要小心……”   林渊嘴唇开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明柳脑中翁鸣,已经什么都听不清。她不停地喃喃叫着林渊的名字,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林渊唇角溢出的鲜血。直到林渊眼神涣散,身体没有了温度,她还是抱着林渊的尸体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目睹了这一切的林清心中也觉十分沉痛。可现在不是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火势已蔓延至房中,再加上方才碎梦剑剑气的破坏,房子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   快带上小主角走啊!   就在此时,一根燃烧着的房梁砸了下来,幸好没砸在明柳身上,但房子已支撑不住,轰然塌了半边。   大地震颤,土石崩落,周遭剧烈摇晃,仿佛地动山摇。   一开始,林清以为那只是房子倒塌的余震,但看到天上出现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时,他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这是明柳的记忆在崩塌。   啪。   整个世界像一面有裂痕的镜子一般,被分割成了几块。林清下意识地看向藏着小主角的那块世界碎片,竟意外地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似乎有人在那片废墟中翻找着什么。那人急切地扒开地上的断壁焦土,忽然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孩从中抱了出来,然后立刻消失在原地。   太好了!主角得救了!   可是,那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来的?   是管家郑伯口中的“客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但他又怎会救林渊的孩子?   可这人若不是坏人,为什么之前不趁明柳和林渊对峙时出手救走孩子?那样明柳就不用留在这里拼死抵挡林渊了,说不定连她也能逃脱。   而且,他现在既救了孩子,为什么不管明柳?   很快,林清便知道为什么了。他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一只干净的靴子踏过血河,踏过废墟,踏过火海,来到林渊和明柳面前,好整以暇地微微俯下身。   林清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就是用魂丝控制了林渊的人!   是谁!这人是谁!   可明柳的记忆业已扭曲,他只能看到那人层层叠叠如水一般的衣袍下摆。下一瞬,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明柳的记忆中跳出来了?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和明柳的魂魄对话了?   林清一喜,于黑暗中试图呼唤明柳:“明柳,你在哪儿?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快醒醒!”   一片沉寂。   林清不死心,又呼喊了几遍,可依旧无人回应。   就在他越来越心慌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嘈杂而模糊的人声,仿佛身处闹市。   眼前有了些光亮。   他好像身处一间客栈的大堂,周围人声喧闹,只是眼前的一切都似黑白水墨画就一般,混沌不清。   林清茫然:这是哪里?   他目光四处搜寻,看到了一个正看向窗外的少女,少女面无表情,目光中透着死寂。   正是明柳。   林清正要接着喊明柳的名字,企图唤醒她,但耳中忽然传来另一声呼喊:   “小柳儿!”   他看到明柳极轻地眨了下眼,目光中的死寂消失不见,而是闪过一瞬茫然。下一刻,她转过来头,脸上已挂上笑容:“六师兄,你回来啦。”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略过心头,林清胸中升起一丝寒意:   六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着少女转头,明媚的笑脸展现在林清眼中,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而鲜活起来,万物有了颜色,声音也不再模糊,林清听到了窗外的鸟叫,甚至闻到了初春午后特有的那种暖洋洋的花香。   世界活了起来。   可林清却觉得一道寒气直升颅顶:   为什么他又回到了刚进入明柳记忆的时刻,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客栈?   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柳向六师兄撒娇,看着她在花灯会上闲逛,看着她将钱丢给小伍,进了琼玉楼。   之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   接着是明柳被请上了二楼,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下,她目光痴痴地看向帷幕后的林渊,忽然无声落泪。   林清心中蓦地一动:等下……明柳上次有落泪吗?   而且,明柳在客栈中注视着窗外时的那个表情……   林清思索着,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是追随着明柳的魂魄而来的。那么,明柳的魂魄究竟在哪儿?   是不是正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过往的记忆中?   而他也正是被明柳的魂魄所裹挟,所以又一遍地经历这些记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眼前这人,恐怕根本不是来自明柳的记忆,而是她魂魄的化身……   可是,明柳神魂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听、不看周围的一切,他又该怎么将她唤醒呢?上一次的记忆轮回中,他已经做过很多尝试,都没有奏效。   在他思考时,明柳已追着林渊来到院中,然后失去了他的踪迹,看着紫色的桐花和黑蓝色的天空怅然若失。   见此情景,林清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明柳啊明柳,林渊已经死了,你这又是何必。”   然后看到明柳表情空了一瞬。   注意到她表情变化的林清霎时惊了,随即激动不已:明柳对这句话有反应!   他试探着继续道:“你都记得,对不对?他就死在你怀里……明渊山庄也没了,先是被一群孤魂野鬼占领,成了乱葬岗,现在更是变成了冥渊鬼地……”   明柳垂下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这些话很残忍,林清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这样刺激她。   “林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终日在冥渊鬼地中游荡,而你的魂魄也被锁在碎梦剑中,镇在地底。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明柳双手掩面,单薄的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浑身都簌簌地颤抖起来。   林清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你的孩子还活着,你不想看看他吗?看看他长大后的样子。他进了天玄宗,如今是内门弟子,日后会成为天玄宗首徒,甚至是掌门……”   明柳呜咽了一下,痛哭出声。   随后,她用手背擦干了眼泪,转身向外走去。   记忆中的世界以明柳为中心,向外辐射,超过她记忆范围的地方则是一片黑暗。当她脱离原定的路线,走至记忆与黑暗的交界处时,忽然云层飘散,月光大亮,林渊抱着琴出现在桐树下,在缱绻的晚风吹拂中,一双幽深的眼睛向她望过来。   “小柳儿,你要去哪儿?”   明柳蓦地顿住了脚步。   但她没有回头。   林渊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你要丢下我吗?”   “对不起,林渊……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明柳几乎泣不成声,“可是,我已经失去你了……无论梦中重来多少遍,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已经自欺欺人太久,现在,也该梦醒了……”   明柳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向眼前那片浓重的黑暗,然后拔出碎梦剑,雪亮的剪影向着虚空斩了过去。   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林渊身上也出现了道道裂痕,最终如琉璃般砰然破碎,化成了点点尘星。   林清的意识也随之湮灭……   ……   当他再清醒过来时,世界依然在摇晃,以至于他差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随后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在下坠。   他刚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有人接住了他。   是林玄尘。   再次见到林玄尘,林清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林玄尘的脸颊。   触手细腻温润,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林清懵了一下,随即震惊得瞳孔都放大了:糟糕!他过了太久一动不动的日子,都忘了自己的手是可以实实在在伸出去的了!   林玄尘定定地看着他,原本寒潭似的眸中光芒闪动,映出一片流光溢彩,让人不自觉地就要沉溺其中。   林清讪讪收回手:“那个,大师兄,好久不见……”   “林兄,你糊涂了吧?什么‘好久不见’,咱刚不还见呢吗?”苏满星在一旁道。   “刚?”林清不解。难道他在明柳记忆中经历那么多事,其实都只是一瞬?“对了,碎梦剑呢?”   他立刻抬头看向洞顶,只见晏离浮在半空,双手托住了从锁链中掉落下来的碎梦剑。   林清喜道:“成了!”   苏满星附和道:“是啊!林兄好厉害,一出手就成功了!”   林玄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满星不满地小声嘟囔:“干嘛,夸一下都不让?”   林清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他已奔至晏离身边:“晏长老,怎么样?”   晏离垂眸扫过长剑,双手竟有些不稳地颤抖起来。良久,他才长叹出一口气:“终于……”   他目光转向林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在他头顶用力地来回抚了几下:“你小子,做得不错。小柳儿魂魄没什么问题。”说着,将剑递向了林清,“你保管好它。”   林清惊得瞪大了双眼。他如捧着什么易碎的圣物一样,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举着碎梦剑,整个人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晏长老,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晏离道:“带着小柳儿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一个会牵魂术的人,将小柳儿魂魄放出来。”   林清捧着剑,小步挪动着,整个人转向晏离:“晏长老,你说,一个人死了之后,还会复活吗?”   晏离皱眉:“你说什么胡话呢,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复活?”   林清道:“我在明柳——我是说我娘——的记忆中看到,最后林渊、庄主,不是,我爹……”   他还是不大习惯喊林渊夫妇“爹”“娘”,顿了顿,含混道:“看到他是被摄魂铃控制了,他身上有魂丝!会不会是小伍……”   林玄尘抬眸看了他一眼。   苏满星凑了过来:“‘摄魂铃’?‘魂丝’?是什么东西?跟牵魂术有关的?小伍又是谁?”   林清把他见到的事向几人简单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满星不胜唏嘘。晏离则道:“你说林渊最后是自断经脉而亡?那他尸首怎么会经脉完好?脖子上的剑痕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的是千机老人给明柳卜的那卦。明柳虽然看似活过了二十五岁,但她的一生却也停滞在了二十五岁。往后的每一天,其实都是二十五岁之前人生的轮回往复。   沉默之后,几人又回到原先的问题。   晏离道:“你也看到了,小伍已经被林渊烧得魂都不剩了,怎么可能复活?说不定是其他会牵魂术的人。”   林清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此刻提出疑问:“可若是其他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对明渊山庄出手呢?我没见到他们招惹其他会牵魂术的人。”   晏离道:“或许是和小伍有关的人。当年我们并未隐匿行迹,有心人若想探听到小伍之死是何人所为,易如反掌。”   何止是易如反掌,整个小城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这样倒是说得通。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想得正入神时,忽听苏满星说道:“起死回生,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清问道:“什么办法?”   苏满星道:“林兄听说过‘无字天书’吗?”   林清皱眉:“无字天书?没有听过。”   苏满星侃侃而谈:“这无字天书嘛,是传说中的神书。据说它不仅可以逆转时间,而且能书写命运。这样的话,起死回生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清听得两眼发直,额冒虚汗,只觉得掌心那本时不时冒出来的、会发光《仙途》简直要把他的手给烧穿了。   不是吧?   应该不是吧?   《仙途》怎么可能会是无字天书?它不是一本小说大纲吗?而且,而且它、它有字的啊……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颤声问道:“苏、苏兄,你说的这个无字天书,它长什么样子?”   苏满星“唔”了一声,“我没见过,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晏离嗤道:“那种传说你也信,无字天书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怎么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见过?”   苏满星急了,争辩道:“晏长老,您这话就不对了。就算有人用了无字天书,我们也不知道啊!除了他自己,谁能察觉到时间被逆转,命运被改写了呀?他自己肯定也不会说出去惹别人来争抢吧?”   “那……那用法呢,苏兄知道吗?”林清试探地问。别他手中的真是无字天书,可他却不知道怎么用。   苏满星道:“哈哈哈哈哈林兄你真逗,还问用法,说得跟你能搞来一本似的。难不成你手中有……?”   林清:“!!”   他霍的一下站起来,惊慌地揪住苏满星的衣领摇晃:“我怎么可能拿着无字天书啊我才不可能拿着无字天书!我向天道起誓我绝对没拿着无字天书!”   晏离:“?”   林玄尘:“?”   苏满星:“……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林兄你能放开我吗?”   林清继续摇晃:“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啊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   苏满星:“……好的好的我不开玩笑了林兄你快住手!”   ……   最后还是晏离说要尽快出去别玩了,才将苏满星从林清手中解救下来。林清捧着碎梦剑不方便行动,最后战战兢兢地将其和灵虚剑一道负在背上,并小声告饶:“明柳啊,先委屈你在我背上待一会儿啊,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   明柳无言。   几人利用先前的传送法阵,直接出了明渊山庄废墟的范围。看到弥漫在天地间的阴雾,看到空中飘落下来的灰烬,林清竟生出几分亲切的感觉。   终于要走出去了。   但是,他好像还有个任务……   “扫清冥渊鬼地所有鬼物”——也不知道他现在提出来的话,晏长老是会帮他扫,还是先把他给扫了。   而且,这到底是不是系统给他的任务,他也不确定了。怎么突然蹦出来个无字天书?如果这玩意儿真是那什么无字天书的话,上边那些字,那些命运,又是谁写的呢?   会不会是身体原来的主人,真正的林清写的?   可是上边是用简体中文写的啊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怎么会用简体中文!   林清想得快要抓狂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下一瞬,林清被林玄尘揽着飞出几丈远,苏满星也被晏离拽离原地。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原先他们站立之处,漫天烟尘中,那人发丝和袖摆缓缓飘落,然后抬起头,一双了无生气的鬼眸看向林清的方向。   林清霎时浑身如坠冰窟。   是林渊!   被拖走的苏满星此刻已吓得吱哇乱叫起来:“哇他不是地缚灵吗怎么出了明渊山庄的范围啊!!”   晏离神色严肃起来。他看向林玄尘,林玄尘略一点头,晏离随即便将苏满星抛了过去:“我拖住他,你们先走!”   林玄尘适时甩出藤蔓,卷住了苏满星,然后一手将林清揽起,另一手拎着苏满星向冥渊鬼地的阵眼急掠而去。   三人出了冥渊鬼地,林清在法阵外来回踱步,十分不安:“晏长老会不会有事?”   苏满星揉着被藤蔓勒疼的手臂,安慰道:“放心吧,晏长老是打不过林庄主,但甩开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清又看向林玄尘,但见他双眉微蹙,似乎情况不像苏满星说的那般乐观,心中一沉,担忧道:“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晏长老可能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再进去看看?”   林玄尘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晏长老,而是这法阵,恐怕……”   他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下一瞬,法阵灵流闪烁,竟轰然震荡起来,甚至连带着整个山野都在疯狂颤动。   林清悚然发现,坚不可摧的法阵上竟出现了丝丝裂纹!   这可是——合几位掌门、门主之力设下的法阵啊!   他还来不及深想,紧接着便是第二声震响,法阵上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下一瞬轰然碎开一个裂口,碎末如细砂般消散在风中。   冥渊鬼地中积攒了百年的阴气瞬间狂涌而出。   林渊如鬼魅死神一般的身影伴随着冲天的煞气出现在裂口处。   他竟强行破开了冥渊法阵!   而在林渊的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一大群。晏离的身影紧随其后出现,而在晏离的身后,则是一大群闻风而动、跟随着阴气流向疯狂赶来的阴物。   那场景乍看下来似乎有些好笑,但若是让这群东西出了鬼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晏离脚下一转,面向冥渊鬼地挡在缺口处,挥手解决了一个狼嚎鬼叫着当先冲过来的小鬼,并当机立断地对林清吼道:“林渊的目标是碎梦剑,我拦不住他!你快把剑丢了,来跟我一块儿清理这些鬼东西!”   林清也吼:“?!!这是我娘!”   在林清震惊犹豫的这个当口,林渊身影已经动了,一股巨大的威压当头罩下。林清有了经验,这次已能顶着威压飞身逃离。   可他还来不及喘息,林渊身形又动。   林清眉头蹙起,他绝不可能从林渊手下逃脱,要不要听晏长老的话,放弃碎梦剑?   转念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那人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面前的虚空中抓握了一下,一把剑便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剑鞘古朴,色泽乌金。   林清感觉自己背上长剑的震颤,起先他以为是碎梦剑,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灵虚剑。   而灵虚剑发出剑鸣,是因为另一把灵虚剑出现了。   林清目光沿着那人手中的灵虚剑一寸寸向上,那原本十分熟悉的背影,恍惚间却又和另一个人重合。   这是……林玄尘?还是灵虚境主?   寒芒一闪,灵虚剑已出鞘。那人手腕翻转,剑尖向下,他微微回过头,对林清道:“保护好它。”   这一瞬,曾经交接灵虚剑时那微妙的心意相通感又出现了,林清竟听懂了他言下未竟之意:   你保护好它,我来保护你。 第67章   林渊转瞬已到眼前,灭顶的威压随之而来,刹那间,两股强大的气劲狠狠相撞。   轰——   无形的冲击自林清头顶向四面八方荡开,饶是被林玄尘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他依然被狂风吹拂得睁不开眼。一息之后,气劲消散,林清举目向上看,赫然发现林玄尘竟横剑挡住了林渊凌空而下的攻击,且仍牢牢立在原地,半步不退。   林清盯着林玄尘的背影,满目的茫然错愕:   ……为什么?他怎么也有一把灵虚剑,背影还和灵虚境主如此相像?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林玄尘就是灵虚境主。   林玄尘怎么会是灵虚境主呢?林清想不通。一些杂乱而破碎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搅乱他的认知。他直觉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林清内心深处渐渐涌起一阵焦躁和恐惧,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握着灵虚剑的手无意识地微微发着抖。   然而,下一瞬,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顺着剑身传递过来,像是有只手轻轻地包裹着他,让他不要怕。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林清蓦地抬眼,看向林玄尘笔挺的脊背,握剑的手不自在地紧了紧。   灵虚境主……林玄尘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并且在安抚他。   林清心乱如麻,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很想看看林玄尘的脸。哪知脚下刚一移动,林渊那无机质的冰冷眼神便蓦地落在他身上,手臂越过林玄尘向他抓了过来。   林玄尘身形随之而动,招式只守不攻,将身后方寸之地防御得滴水不漏。   林清暂时不敢动了。   林渊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但出手却愈加急躁,身上煞气也更加凶戾。又一次被林玄尘阻拦后,林渊袍袖上燃着的幽绿星火突然怒涨,下一瞬,他拔地而起,升至空中,周身气流卷起骤风,搅动阴云翻涌,似乎在酝酿着雷霆一击。   林玄尘向后看了林清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跟着飞至空中。   “师兄……”   林清下意识地向前跟了两步,但空中浓云翻涌如巨浪,早已淹没两人身影。只偶尔传来几下亮光与轰鸣,声势浩大如闪电与雷鸣。   林清不安地眨了下眼。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两人远离了他和碎梦剑之后,打架就突然放开手脚了?   另一边,苏满星看着鬼地结界破碎的裂口,滚滚阴煞之气裹着数不清的魑魅魍魉席卷而出,他整个人简直要疯了,跪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晏离堵在裂口处,一掌将又一波想要闯过结界的大鬼小鬼轰得魂飞魄散,额爆青筋地转头对着两人骂道:“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过来帮忙!”   晏离再厉害,也不可能将这么多鬼怪一举全歼。这些恶鬼上百年不曾吃过人肉,早就馋疯了,倘若一时不慎让其中一两个跑出去,恐怕附近村落的人就都没了活路。   苏满星率先回过神,忙连滚带爬地闯进那团煞气中,在裂口处修补结界。随着他十指翻飞,道道金光在浓重的阴气中亮起,原本正寸寸溃散的结界一点点弥合起来。   虽然他所设阵法的强度和原本的结界相差甚远,但好歹也能抵挡一阵,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苏满星正这样想着,就听一只厉鬼尖声道:“这人正在修补结界!不能让他修好,大伙儿快冲啊!”   于是一大波鬼呼啸向着苏满星冲了过来,直直撞在他尚未成型的阵法上,瞬间将其撞了个粉碎,连带着将苏满星也掀翻在地。   等他按着气血翻腾的胸口爬起来,就看到晏离翻掌下压,一股无形的气劲霎时山一般重重压在那群冲出来的鬼物身上,甚至压得地面都下陷了几分。   漫天烟尘中,那群鬼伏地消散,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掌印。   苏满星看得目瞪口呆。   他正欲赞叹,就见晏离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给了他一个鄙薄的眼神,似乎是不满这人怎么那么不中用。   苏满星悲愤欲吐血:……晏长老,你好像忘了谁才是导致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委委屈屈地蹲在边角继续修补结界,不让裂缝扩大。可随着金光亮起,又有一波鬼怪向他冲了过来,而此时晏离正在前方阻挡灭杀大部分的鬼怪,根本无暇回头。苏满星绝望闭眼,等着再次被煞气冲击。   面前忽地落下一道炽烈的剑光,将冲过来的一众小鬼与煞气扫得灰飞烟灭。苏满星睁眼,惊喜喊道:“林兄,你又来救我了!”   林清持剑而立,灵虚剑上发出灼热的赤金色光芒。他向苏满星笑了笑:“抱歉,我来晚了。”   林清除了帮苏满星抵御企图摧毁结界的阴煞之外,还能扫除晏离掌下的漏网之鬼,两人顿时不再那么手忙脚乱。   苏满星临时修补的结界不像原来的那么牢固,只能短暂拦住那些鬼怪,因此三人干脆还是将结界留了个缺口,以便将它们聚在此处集中消灭。   一时间,凄厉的鬼哭之声不绝于耳,听起来着实瘆人。   地上鬼哭狼嚎,天上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儿去,浓重的阴云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其中隐隐透着血色。云层间间或有白衣或黑袍一闪,随即降下紫白的闪电或者流火,直如末日一般。   林清一边剑斩幽魂,一边时不时担忧地看向天上。   也不知林玄尘有没有受伤。   就连晏离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这小子还挺抗揍,竟能拖住林渊这么长时间。说起来,他甚至还没化婴吧?”   林清闻言不由紧张道:“那师兄会不会有事?”   晏离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他。”   说着下巴微抬,指向苏满星的方向。   “啊?”正在苦哈哈支撑结界的苏满星挠了挠头,“应该……算是没事?反正没死。”   晏离点点头,表示认同:“没死就是没事。”   林清:“?”   那重伤也不行啊!   但苏满星从零星的画面中只能看到这么多了,更详细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三人已堵在裂口处厮杀了好一段时间,晏离尚不显疲态,但林清在鬼地的乱葬岗一战中就耗损了不少灵力,一直没有得到补充,现在灵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可鬼地内的各种阴煞鬼物还是前赴后继、源源不绝,仿佛永远杀不完似的,他也只能咬牙勉力支撑。   “那是什么?”苏满星忽然指着三人上方道。   林清抬眼一望,只见上方阴灰的浓云中,竟有块浓云变作了瑰丽的金红色,不住翻滚,如落日熔化其中,又如金水沸腾。   而林渊正立在那处云层之中,身上火焰暴涨,像是把整块云都点燃了。   晏离脸色微变,喝道:“不好,快闪开!”   话音刚落,滚滚流火已如岩浆般从天际倾落,还未到眼前,便已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意。晏离和苏满星都闪身退至十丈开外。   晏离站定之后回头,见林清竟还立在原地未动,而铺天盖地的流火已瞬间将他身影淹没。晏离瞳孔骤缩,喊道:“林清!”   流火落地后,竟像有生命一般直直卷向聚在裂口处的鬼怪,一时间四处都是滔天的火光与鬼怪的凄声尖嚎。   片刻之后,火势渐小,裂口处的鬼怪已被清扫一空,而林清还好端端站在那里,剩余火焰正徐徐钻进他掌中。   晏离皱眉:“嗯?怎么回事?”   林清放下手臂,对着晏离道:“我火脉之体,能控制火焰,正好可以利用流火烧了那些鬼。”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略一歪头,“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晏离沉默了一阵,转身朝上喊道:“林渊,还有火吗?再借点火!”   林清:“……”   ……   自从收了林渊的流火,灭鬼一下子变得容易了许多。不久之后,地上鬼哭渐歇,也不再有鬼涌向结界裂口,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已经被他们消灭殆尽。   不过现下也不是去鬼地深处搜寻的时候,因为林渊还在外面。   如何处置林渊,成了最大的问题。   林清看了会儿阴云诡谲的上空,转头对晏离道:“晏长老,如果你和师兄联手……”   晏离双手抱臂,冷静道:“不可能。林渊如今已是不死不灭的状态,再多人联手也无法除掉他。”   “那……想办法困住他呢?”   晏离没有说话,而是偏头看向了身后的鬼地结界。   数十年前,各大宗门联手建此结界就是为了困住林渊。但现在看来,结界根本就不堪林渊一击,真正困住他的其实是被藏在地下的碎梦剑——也就是明柳的魂魄。   如今他们要取走碎梦,势必会引出林渊;而若要重新困住他,唯一的方法似乎就是将碎梦放回原位。   如果这样的话,这些天他们所作的这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晏离之前就已做出了决断,现在就看林清如何选择。   林清取下碎梦剑托在掌中,看着它时,一颗心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炙烤。他已经唤醒了明柳,现在若再把她送回去,是要她清醒着继续封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还是要她重新沉沦在过去的记忆和虚妄的幻梦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明柳又做错了什么,要受此痛苦煎熬?   他难以做出决定,正自犹豫,忽见一道强光猛地撕裂天穹,云层中轰然炸响,声似惊雷,磅礴的冲击向四面八方荡开,连带着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坠鸟般从云层中跌落,狠狠砸在地上。   林玄尘被林渊打落了下来。   林清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失声喊了句“林玄尘”,拔脚便向他奔过去。   林玄尘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抬手制止了林清的靠近:“别过来!”   一身黑衣的林渊徐徐降落下来,毫发未损。他不再看林玄尘,那张俊美却又死气沉沉的面孔朝向林清,然后直直向他走了过来。   晏离飞掠至林清身边,向他伸出手:“把剑给我。”   林清看向晏离,喉头滚动,眼神凄惶。他抱紧了碎梦剑一步步缓缓后退:“不……”   晏离叹了口气,神色中也有不忍,但仍将手伸向林清,再次说道:“把剑给我。”   林玄尘拄着剑勉力半跪起身,他看着僵持的两人,以及一步步靠近二人的林渊,渐渐咬紧了牙关。   起风了。   起初只是微风,等林清注意到的时候,那风已经越刮越紧,卷起了地上落叶与灰烬,在林渊的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背上的灵虚剑震颤不歇。   林清心有所感,抬眼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闭紧了双目,握剑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   林渊的脚步顿住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脚下。洞里是一团黑暗的虚空,深不见底;洞边勾勒着一圈莹白的光辉,光点源源不断地散逸出来,汇入洞中的虚空。   狂风卷着林渊一点一点的陷入其中。   “呜哇!!!这是什么??灵虚秘境?!”苏满星惊声叫起来,随即困惑道:“灵虚秘境不是刚开启过吗?怎么现在又开,还正好开在这儿?”   林清心中一紧:林玄尘竟是要开启灵虚秘境!   现在这种情况,将林渊困在秘境中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正如苏满星所说,灵虚秘境不久前才开启过,而开启秘境需要大量的灵力,即便是满状态的林玄尘也不能如此频繁地开启,更何况是几近力竭的现在?   林清抿了抿唇,向林玄尘奔了过去,和他一起握住了钉在地上的灵虚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飞速流逝,四肢百骸渐渐抽痛起来。灵虚剑仿佛连接着一个无底的深渊,要把他身上最后一丝灵力都给抽走。   林玄尘抬起苍白的脸,皱着眉想要对林清说什么,一张口,忽然就呛咳着吐出一口血。   林清胸中蓦地一恸。   这种感觉不仅仅来自他本身,还有一部分来自林玄尘——对方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悲恸,让人几近绝望,却又被生生压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在这股悲恸之外,他还感受到对方想要让他离开此处、生怕他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的惶急。   可是,为什么?   他自己都伤重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这么在意我的安危?   林清茫然地想。   一股陌生的感觉从胸腔中蔓延出来,一寸寸流遍全身,让他内心泛起无边的酸软,连灵魂都隐隐颤抖起来。   迟钝如他,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了那种被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上的珍视。   林清怔怔地流下泪来。   他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脸上的血迹,以及因为自己流泪而变得有些惶惑不安的表情——此刻的林玄尘看起来竟有些脆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林玄尘的脸颊,拇指轻轻拭去了他唇边的血迹。   林玄尘看着他举动,微微睁大了双眼。   林清自己也有些吃惊——他对血腥气十分敏感,见血即晕,此刻却奇异地丝毫没有感觉到以往的那种烦恶感。   他甚至能对林玄尘露出一个笑容。   林玄尘看着他,一时竟呆住了。   天色不知何时起了变化。   原本已经消散的阴云重新聚拢了起来,遮天蔽日,如浪翻涌。   隐隐有紫白的光芒在其中闪烁。   天地间的灵气慢慢在此处汇聚。   晏离盯着天际中酝酿着的紫色闪电,喃喃道:“九天雷劫。”   正为突然出现的秘境入口而惊愕得团团转的苏满星闻言一愣:“什、什么?”   晏离回过头,看了不远处的林玄尘一眼,眉头微微拢起,“他马上要化婴了。”   苏满星呆若木鸡:“……诶?”   “咦???——在这里?现在?!” 第68章   劫云在林玄尘和林清的上空汇聚翻滚,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可怕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一名修士的修为和心境到达一定境界,上天便会降下九天雷劫,渡过了,便能成为地位超然的元婴尊者;渡不过,就只能当场殒命。   因此,在接近元婴境界时,修士都会停下一切活动,做足准备,专心迎接天劫。即便如此,能顺利渡过天劫的修士仍是少之又少,九死一生。放眼整个修仙界,也不过寥寥十几的元婴尊者。   此时林玄尘为开启灵虚秘境,强行将自身真元催发到极致,没想到竟导致修为突破,引来了天劫。   狂风吹得众人袍袖翻飞,苏满星颤巍巍地躲在晏离身后,惊恐地看着酝酿在黑云间的雷暴,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真真真真……真的是九天雷劫?”   晏离看向处于劫云中心的林玄尘和林清,眼睛微眯了一下。没有人能阻拦天劫的降临,林玄尘能不能扛得过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可林清是怎么回事,吓傻了?还杵在那儿干嘛?   他一振袍袖,飞掠至两人身旁,将林清拦腰捞了起来。   等林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晏离带出了劫云中心。   他恼怒道:“晏长老,你拖我做什么?”   晏离惊奇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你没看到劫云?”   林清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脸的懵懂——是有大片的阴云。可刚才林玄尘和林渊打的时候也风起云涌的啊,现在只不过看起来更恐怖一点。   晏离面无表情的撒手将他扔在地上,不想说话。   苏满星探出脑袋,小声对林清道:“林兄,是劫云!很凶险,要离远一点,你待在那儿会没命的。”   林清正揉着膝盖爬起来,闻言“啊”了一声,看向不远处拄着剑半跪在地上的林玄尘,“那师兄会不会有事?”   苏满星欲言又止。   以林玄尘现在这种强弩之末的状态,只怕很难扛得住天劫一击。   林清看懂了苏满星的表情。   他转身向林玄尘走了过去。   晏离喝道:“站住!你疯了吗?”   林清脚步一顿。   他没疯,他有自己的考量。   不管怎么说,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主角就不会死的,现在他去护住林玄尘,天劫只要劈不死他,那林玄尘就能活下来。   逻辑无懈可击。   但这番道理又没法对晏离解释,他只能含糊道:“反正我必须跟林玄尘在一块儿。”   晏离一脸“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我了”的表情,他手指向林清,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最后一甩袍袖,“不怕死那你就找他去!”   林清从善如流,果真就去了。   “你!给我站住!”   林清这次没有站住。   苏满星在晏离背后摇了摇头,小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唉,晏长老,你拦不住的。”   晏离森森一眼向苏满星横了过去,冷声道:“闭嘴。”   苏满星立马噤声。   林玄尘看到林清去而复返,脸上唰然变色:“你过来做什么,快离开!”   林清一撩衣袍,在林玄尘旁边坐了下来。他侧头看向林玄尘,在压城欲催的劫云下、在肆虐缭乱的狂风中、在漫天恐怖的威压里,面带微笑道:“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林玄尘呼吸猛地一滞,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说什么?”   他声音很轻,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像是生怕会打碎一场美梦。   轰隆隆——   天际传来了响动。   林清抬头看向天上——劫云涌动,天雷降临。他轻轻握住了林玄尘的手,耐心重复道:“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林玄尘一向清冷的眸子中蓦地迸发出一片流光溢彩,像是整个灵魂都被点燃,璀璨如烟花绽放。   在刺目的闪电中,他一寸寸拔`出了地上的灵虚剑,举剑向天,迎上九天之上降落下来的紫雷。   轰——   前所未有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有那么一瞬间,林清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周遭全是耀目的白光,但他能感受到,在那白光中,有一道凛冽的剑气冲天而起,劈开了从天而降的雷劫。   白光散去,林玄尘无声无息地软倒下来。   林清悚然一惊,伸手接住了他,慌忙去探鼻息。   触手温热,呼吸仍在,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倒像是力竭晕了过去。   林清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苏满星见林清安然无恙,也跟着松了口气:   “成……成功了?”   晏离眉头却仍然紧蹙:“劫云还未消散。”   黑压压的劫云依然盘旋在两人上空,仿佛在酝酿另一场雷暴。   苏满星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晏离道:“渡过雷劫,化身元婴之体,天劫自然会消散。可林玄尘扛下天劫后却立马晕了过去,恐怕还没来得及在内府结婴,如此,劫云便不会消散。”   很可能会有第二道雷劫。   苏满星无言以对,这种情况能扛下一道雷劫就已经奇迹了,还怎么去扛第二道啊?!   更糟糕的是,林渊还没有彻底落入秘境中。随着林玄尘失去意识,秘境入口在慢慢闭合,林渊原本就在挣扎着要出来,而此时不知是否是被天雷激发了凶性,整个人竟渐渐狂暴起来。   只是双脚陷在秘境中,暂时被困住了,无法行动。   林清也注意到了怒吼着的林渊,慌忙去捡地上的灵虚剑。可他从未开启过秘境,十分不得法,再加上修为未到,使不上半分灵力,秘境入口依然在一点点闭合。   终于,秘境入口完全闭合了,林渊脚下又恢复成坚实的土地,陷在秘境中的双脚看上去就像嵌在地底一样。   林渊双手够向林清,但脚被牢牢钉在地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他愤怒地仰天嘶吼,在漫天阴云与闷雷中,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竟似悲鸣。   “喀”。   轻微的骨头断裂声传来。   然后又是一声。   下一瞬,林渊猛地离开了地面。   这一下猝不及防,莫说林清,就连晏离都没反应过来。等他看到林渊双腿下白森森刺出的断骨时,才明白林渊竟生生扯下了自己的脚!   而此时林清已被人扣住脖子给提了起来。   林渊面目狰狞地漂浮在半空中,他一手钳制着林清,另一手去夺林清手里的碎梦剑。   而就在此时,又一道天雷降落,直直劈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玄尘。   “不要——”   林清挣扎着发出一声叫喊,下一瞬,手中的碎梦剑忽然脱鞘而出,迎向天雷。   轰!!   耀目的剑光甚至盖过了闪电,磅礴剑气悍然劈退天雷之后,竟然仍不止歇,直冲云霄而上,将翻滚的云层撕得四分五裂!   云散,风止,重见天日。   “哐啷”。   碎梦剑落在地上,断作了几截。   林渊的手一松,林清也跟着跌在地上。   一抹白色的魂魄从断剑中袅袅升起,轻得像烟,如梦似幻。   它叹道:“林渊……”   这声音好似来自天际,又仿佛响在耳畔,柔缓空灵,像是一根虚晃的丝,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林渊好像听到了这声呼唤,一身的狂躁于这一霎那间消失无踪。他怔怔地注视着那抹幽魂,脸上神情似喜似悲,那双总是死气沉沉、暗淡无光的眼睛中也好像一下子有了神采。   幽魂靠近林渊,伸出一只虚幻的手抚摸林渊的脸颊,声音哽咽:“你受了很多苦。”   她又要流泪了。可幽魂哪有眼泪可流呢?一滴滴的眼泪都在脸庞上化作了轻烟,那是在燃烧它的精魂。   “你说过,要陪我走过所有的地方,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不受伤害。”幽魂哭泣着,一缕缕的白烟在她脸庞上消散,“没想到,这个念头竟成了束缚你的枷锁。”   “我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你便也陪着我在这里呆了一百年。现在,我要走啦,你也陪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幽魂说着,整个身影愈发透明虚幻。   林渊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气息收敛,乖顺得仿佛整个人都被安抚了下来。   “小柳儿!”晏离急道,“你快找个东西附身,再这样下去,你会魂飞魄散的!”   幽魂摇了摇头:“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晏离。可是,我有点累了,想离开了……”   她转向林清:“也谢谢你救了我的清儿。”   正在将林玄尘扶起来的林清一怔:什么意思?什么叫“谢谢你救了我的清儿”?我不就是你的清儿?   然后低头看到怀中的林玄尘,恍然大悟,这句话大概是对林玄尘说的吧,出鬼地时林玄尘几次三番救了自己,大概明柳也看到了。   “这把碎梦剑是师兄送给我的,请你帮我把它还给师兄吧。看到剑,师兄就会明白了。”   林清点了点头。   明柳身影越来越虚弱,声音也逐渐涣散,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十分缥缈。她不再说话,而是专注地看着林清这边,目光有慈爱,又有恋恋不舍。   林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好移开目光,只好一边扶着林玄尘,一边尴尬地对着明柳微笑。   最后,明柳收回目光,几近透明的手轻轻握住了林渊的指尖。   林渊也垂眸注视着她,冰冷苍白的侧脸此刻几乎说的上是温柔,唇角似乎还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   林清疑心自己看错了,便眨了眨眼,哪知再睁眼时,面前干干净净,已没有了明柳的身影。   林渊的身体蓦地腾起火焰,自下向上徐徐地燃烧起来。   火光温柔地侵蚀着他,腿、腰、腹、胸……   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明柳消失的地方,神情专注得,一如那夜的紫桐花树下,明柳直白热烈的眼神将他煜煜点燃的那一刻。 第69章   转瞬间,林渊已被自身的真火燃烧殆尽。   林清望着那流光飞雾一般在风中慢慢消散的灰烬,心中止不住的怅然。   晏离弯腰将断剑一一拾起,交给了林清。林清看着手中断作了几截的碎梦,心想,生老病死,爱怨嗔痴,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大梦?   人死了,梦就碎了。   晏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如果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林清闻言眨了眨眼,一下就走出了那股情绪。   他是挺伤感的,但是也不至于难受到哭出来……   苏满星正蹲在地上不知研究着什么,此时突然惊奇道:“咦,这是什么……”   林清将林玄尘安置在一旁,和晏离一起走过去,发现苏满星在看的是被林渊生生扯断的那双脚。许是因为已经脱离了身体,它们并未跟着林渊一起焚烧起来,现在还留在原处,而断脚露出来的骨骼血肉里,居然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红线!   林清倒吸了一口凉气:“是魂丝!”   林渊死前明明震断了自己浑身的经脉,之后却行动如常,看不出伤痕,原来竟是被人用魂丝修补好了身体。   苏满星道:“这就是魂丝?难道林庄主死后仍被魂丝操纵着?”   随即又疑惑道:“不对呀,林庄主一直徘徊在林夫人魂魄周围,又对所有人都是无差别攻击,行动简单又没什么目的性,应该的确是被生前执念与自身戾气所驱动,而不是被魂丝操纵。”   林清也这么觉得。若林渊真的还被魂丝操控着,背后那人不管有什么目的,都断然不会放任林渊在明柳死后跟着自焚。   只是不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了林渊的“失控”;还是他自身的执念与戾气已经盖过了魂丝对他的控制。   云城中的尸傀、水下那数万尸体、困在碎梦剑中的明柳、不死不灭的林渊……看起来都和百年前那名傀儡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人究竟是谁?后来出现在明渊山庄的那神秘人又是谁,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若是为当年死在林渊手下的那傀儡师报仇而来,灭了整个明渊山庄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对临近的云城下手?   林清细细想来,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正思绪万千,忽听有人叫道:“林兄!”   林清循声望去,发现竟是陶云眠领着一帮千机门弟子赶了过来。   看到他们,林清生出了几分恍惚的感觉,随后才记起,自己最初和林玄尘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寻找陶云眠他们。只不过先是经历了云城中的种种怪事,后来又被晏长老带进了冥渊鬼地,遇到乱葬岗的恶鬼、青女……最后找到明柳的魂魄——   经过这么多事,他都快把陶云眠他们给忘了。   “陶兄,你们怎么来了?”   陶云眠还没来得及答话,千机门那个小弟子景羽便惊恐地叫了起来:“师、师兄,你看——冥渊鬼地的结界怎么破了!”   陶云眠也注意到了结界上破的裂口,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颤声问:“林兄,这……怎么回事?”   其他千机门弟子也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人喃喃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有人看到晏离,立刻怒气冲冲地叫道:“是如意楼的那个掌柜!一定是他毁坏了结界!”有人质问苏满星:“你说!是不是他干的?”   晏离冷哼一声,目光扫向陶云满一干人,属于元婴尊者的威压压得众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你们说我毁坏了结界,有什么证据吗?”   苏满星瞥了眼脸色不善的晏离,轻咳一声,道:“这位是天玄宗的晏离长老。”   景羽等人自然不信。   陶云眠蹙眉转向林清,向他求证:“林兄,这位……”   林清不是很想说话,但又不得不道:“不错,正是我派晏离长老……”   众人闻言,立时像被抓着脖子提起来的鸭子,集体噤声,脸上表情红白交加,十分精彩。   晏离负着手,缓声道:“我途经此处,发现冥渊鬼地的阵法有所松动,便找了个千机门的弟子过来检查,有什么不对?”   林清:……咦?   陶云眠大着胆子道:“可,可……晏长老,结界现在怎么破了?”   晏离一甩袍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谁知你们门主所设阵法竟这般不牢固,鬼地里的阴煞随便一撞便撞了个裂口,什么魑魅魍魉全都跑出来了!若非我们坚守此处,一夜鏖战,将鬼怪斩杀了个干净,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祸事。”   林清:……咦??   结界确实是林渊“随便一撞”就给撞坏的,而林渊也算是鬼地中的阴煞,说“鬼地里的阴煞随便一撞便撞了个裂口”……好像也没错?   而陶云眠他们则是震惊于另外一件事:   “冥渊鬼地的阴煞都已被斩杀干净?!”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鬼地中的毒障,但说上百年来聚在此处的鬼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真能一夕之间斩得干净?”   冥渊鬼地在宗门前辈口中一直是最危险的存在,平素根本无人敢靠近,而眼前这人竟说已荡平了整个鬼地?   而且仅凭四人?其中两个甚至只有筑基期的修为。   晏离长眉微挑,姿态倨傲:“对你们来说自然不可能。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可能。”   众人心头一凛:对啊,对方可是元婴期的尊者,他们怎么能质疑元婴尊者的实力?   再加上他们远在云城时就感受到了这边种种撼天动地的战斗,对晏离说言更加相信了几分。   但仍有人小声嘀咕:“那当时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关在纸人里?”   晏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那是为了保护你们,这都不明白?云城中尸傀横行,很是危险,凭你们那点画符的本事,根本就对付不了。冥渊鬼地这边情况紧急,我顾不上你们,就只好把你们藏起来,封锁气息,打算等事情解决了再放出来——我如此良苦用心,你们竟质疑我?还怀疑是我破坏了结界?”   陶云眠他们这几天确实在云城遭遇了一些四处游荡的尸体,极难对付,看来晏长老所言的确非虚。   至此,众人已完全相信了晏离的说辞。对方堂堂长老,一介元婴尊者,如此为他们着想,再生疑就太不知好歹了。陶云眠带着千机门众人给晏离行礼,热泪盈眶地感激晏长老的救命之恩。   林清目瞪口呆:!!   ……糊弄过去了!毁坏鬼地结界这么大的事居然被晏长老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站在陶云眠视角,他们所知确实不多——刚踏进云城就被晏离关了起来,甚至被封闭了五感;之后,陶云眠对林清等人进入鬼地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再后来,看到鬼地这边风雷涌动的异象,他带人紧赶慢赶,可赶到的时候战斗业已结束,基本什么都没留下……   只要林清和苏满星不戳穿,基本晏离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晏离淡淡地“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受了陶云眠等人的感激,然后又三言两语打发他们去鬼地内巡视是否有漏掉的鬼怪。   陶云眠立刻领命去了,顺便把苏满星也带了进去。   等几人身影消失,林清道:“晏长老,你不怕苏满星对陶云眠说出实情?”   晏离“呵”了一声,道:“他不会说的。”   林清:“为什么?”   晏离:“苏满星这人,此番这么鬼鬼祟祟的,必然是藏了什么事不想让他那帮师兄弟们知道。既然这样,他又何必要拆穿我那套说法,给自己找为难呢?”   林清:“哦。”   晏离目光平淡地转向他:“你就不好奇苏满星到底隐瞒了我们什么事?”   林清果真好奇了一下:“长老,您知道?”   晏离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   林清:“……”   “不过,”晏离摩挲着下巴,猜测道,“他忽然提起无字天书,这点我倒是很在意。”   林清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向掌心。他干笑道:“您、您不是说,这东西只是传说,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吗?”   晏离道:“传说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千机门的千机老人已经在世上活了五百多年,是修仙界最长寿之人,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是他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呢?”   林清“咕咚”咽了口口水。   晏离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说起来,苏满星提到无字天书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激动?”   林清装傻:“我没有呀。我哪儿有激动。”   晏离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表情耐人寻味:“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苏满星到底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真的是他说的那个理由吗?”   林清微微睁大了双眼。   晏离忽然倾身靠近林清,一双压迫感极强的灰色眸子紧盯着他的表情,“还有……”   林清直觉他有更重要的话想说,但晏离眸光一动,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闭嘴不说了。   林清随着他目光向下,看到小木偶从自己的衣襟里探出了头,好奇地瞅了瞅晏离,然后弯着眼睛爬上林清肩膀,亲昵地搂住了他垂在耳际的头发。   晏离看了眼小木偶,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道:“……算了,没什么。”   林清一脸不明所以。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云荼长老来信了。”说着一个传讯符在他面前显现。   晏离面色蓦地一僵。   “传讯符是两天前寄来的,不过那时我们进了鬼地,就没有收到……”他说着打开了传讯符,“嗯……云荼长老说,她已带人赶往云城。还说让我,呃,让我小心,不要和晏长老您接触。”   说完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晏离的面色,小声道:“按路程推算,云荼长老应该很快就能到这里了。”   晏离想起自己也给云荼传了封信,信上原原本本地介绍了自己要带着林清一起闯冥渊鬼地的计划。   他能半吓半哄地唬住陶云眠那帮小弟子,但云荼可不会吃他这套。   晏离面无表情道:“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清:“哎,晏长老——”   但晏离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远方。   林清:没想到晏长老这么怕云荼长老啊,难怪他总是不在天玄宗待。   ……   云荼到来后,林清这才有了找到主心骨的感觉。他将来到云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云荼,并又重复了一遍晏离对外的说辞。   云荼气得当场拍碎了如意楼的桌子,并咬牙切齿地称下次见到晏离一定会砍了他。   之后,云荼安排人手处置河底的尸体、研究城中的尸傀,以及再次清扫鬼地中残余的阴煞,和千机门一同处理后续事宜。   不过这些林清都不太关心了,林玄尘现今仍昏迷未醒,并且寒症还有了复发的迹象。他此刻顾不上其他。   云荼查探了林玄尘的内府灵息,发觉他内息紊乱,急需调理,而云渺峰的灵潭对林玄尘调理内息大有助益。   林清立刻马不停蹄地带林玄尘赶回了天玄。   是夜,随着“吱呀”一声,落霜居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自林玄尘和林清离开以后,再没有人进入过落霜居,此时院中四下寂寂,唯有那株覆盖了大半个院子的梨树热闹地开放着,雪白的梨花于月下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林清踏过落花,扶着林玄尘来到后山,除下他的外袍,将他浸入温暖的灵潭中。   林玄尘垂首敛目坐于潭中,水面堪堪盖过胸口,白色里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背后青丝融在水中,如一团晕染开来的墨。   潭水很快变得冰凉,升起丝丝寒雾。   林清蹲在岸边,看着水中的林玄尘,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月夜,也是林玄尘隐于潭水的雾气中,而他蹲在旁边。只不过,那时他还不认识林玄尘,认为他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炮灰”。   林玄尘闭着眼,冷月映照在水面,粼粼的波光衬得他面色更加淡漠出尘。鬼使神差地,林清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去戳林玄尘的脸颊:   “小炮灰。”   触手冰凉。   林清眉头微皱,犹豫着要不要也下潭中给林玄尘取暖,冷不丁一只手抓住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林清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喜道:“师兄,你醒啦?”   林玄尘垂着头,神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他一只手攥着林清,另一只手虚虚按向自己的眉心。   坏了,又发作了。   林清小心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碰他:“师兄……”   林玄尘扇起长而挺直的睫毛,那双幽邃的眼睛中,诡异的红雾缓缓流转。   下一瞬,水花四溅。   林清被一股大力扯进了潭中。   又来?   那股力道扯得林清几乎是直直地扑进了林玄尘怀中,撞上他湿漉漉的胸膛。但此时林清已不像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那么慌张,他用没有受制的那只手撑着林玄尘的肩膀,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道:“我知道,你冷是不是?不要担心,我这就帮……”   他话未说完,林玄尘突然伸手,拇指和食指钳住了他的脸颊,托起他的下巴。   林清:??   他蹙起眉:“里干森么?”   因为脸颊受制,他连话都说得有点含糊。   林玄尘没有说话,而是垂眸看向那双不断开阖的嘴唇。   林清:?!   他直觉有些不妙,急忙闭上嘴巴,并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林玄尘似乎是有些不满,他蹙了下眉,手上加重力道,迫使林清微微张口,同时倾身向着那双唇覆了下去。   林清:?!!   他拼命闪躲,脑袋不住摇晃,于是那个吻便落在了林清的颈侧。   冰凉,柔软。   颈侧肌肤感受到另一个人的触碰及气息吹拂,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麻意。林清身子一僵,浑身的寒毛瞬间炸开,他本能地一掌打在林玄尘身上,用力将他推开。   “咳。”林玄尘被推得退开了两步,捂着自己的胸口轻咳了一声,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啊啊啊啊忘了林玄尘身上还有伤了!   林清本来要发怒,但看着林玄尘受伤的模样,他又有些心疼了,心道:林玄尘现在意识不清醒,跟他计较些什么啊。   于是又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向着林玄尘靠了过去:“我帮你治伤,你不准再动手动脚了啊。”   林玄尘看着他,神情茫然、无辜、还有些许的委屈。   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动脚的样子。   林清抿了抿唇。这次他不敢再面对林玄尘了,而是像以往那样背对着他,窝在了林玄尘怀里。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林清不确定地想。   林玄尘双手自然地环上了林清的腰,下巴虚虚地搁在林清颈窝处,冰冷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耳畔。   林清仍有些不自在,不过以往那么多次共同修炼都是这个姿势,他便没多想,而是专心致志地催动内息,让灼热的灵流一遍遍淌过全身。   渐渐地,身后的林玄尘身上也有了些热度。   林清刚要松口气,却感觉揽着自己腰的那双手在慢慢收紧。   紧接着,一片轻柔的触感落在了自己后颈。   林清:!!   他顿时怒了,转过脸要和林玄尘理论,哪知对方双唇竟不依不饶追了过来,吻在他耳鬓和脸颊。   林清不敢再使力,只小心地推拒和躲闪着,可林玄尘双臂箍得他越来越紧,挣脱不开,躲闪不掉,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对方的缠`绵与温`存。   “林玄尘!!”   林清扬起颈项,愠怒地叫出对方名字。   林玄尘动作一顿,双臂松开了些许。   林清细细地喘`息着,脸颊和耳尖都染上一层红晕。他最后看了一眼林玄尘——既然这么有精神,应该不用他再帮忙了吧——然后转身向灵潭外走去。   随后,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你要走?”   那人的声音低沉、嘶哑,与以往的音色大相径庭,仿佛被砂磨砺、被冰冻结过一般。   林清吃了一惊,转过身道:“你……”   林玄尘双目血红,脸上神情凶戾,如同一只正在浴血而生的魔。   “你不是说,你不会离开我?”   他一步步逼近林清。   林清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说,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林清的后腰硌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壁——他已经退到了灵潭边缘,退无可退。   可林玄尘仍在逼近,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骗子。”   他俯下身来,与林清唇`齿交叠。   “唔……!”   不同于方才的轻柔,这个吻凶狠又霸道。林玄尘将他上半身压向潭岸,唇`齿在他唇瓣上重重地厮`磨。   由于整个身体都被压制,林清只能将颈项向后弯折,尽力躲避着林玄尘的亲吻,但这样无济于事,对方的吻仍炙`密地落了下来。   挣动中,林清发带散开,长发散落在石头上,如同铺了一层上好的黑缎。林玄尘一只手插`进林清发丝中,托起他后脑,使两人的双唇贴得更加密实。   辗转研磨中,林清唇角破了,淡淡的血腥味逸了出来。林玄尘便探出舌`尖,反复舔`吻那处唇角,将洇出的血丝卷走,再吞吃入腹。   林清在这吮`吻下吃痛地“嘶”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带着轻微的血气瞬时趁虚而入。   林清:“……!!”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一瞬间,林清的心猛烈悸动起来。   他从未想过,原来血竟是这样的味道,甘甜、梦幻、欢`愉,让人如此颤`栗,仿佛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奔腾燃烧起来。   林清有些失神,头脑眩晕,身体绵软,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找不到一个着力点。   林玄尘低着头亲吻着自己,长发如水一般漫下来,垂在耳际,林清无意识地轻轻抓了一把握在手中,随后便像有了依靠似的,不再挣扎,慢慢闭上眼睛。   唇`齿细密相依,气息炙`热`交`缠。   迷迷糊糊中,林清感到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滴,两滴。他睁开迷`离湿润的双眼,看到林玄尘正闭着双目,双睫颤动着,滚下一颗泪珠。   他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林玄尘这是……在哭?   林清困惑地眨了下眼。   月华笼罩的潭水中,林玄尘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吻。他垂首敛目,额头轻轻抵上林清的额头,叹息着吐出一个名字。   “纪景泽。”   听到这个名字,林清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他前世的名字,他从未对旁人说过,为什么林玄尘会知道? 第70章   林玄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斩退第一道天劫之后,一股汪洋般浩荡的灵息霎时猛然灌进他的内府,在气海中掀起狂风骤浪。   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将这股灵息凝聚成婴,好结束这场天劫,但之前的种种损耗让他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能任凭自己软倒下去。   周遭一切的声音和光影都远去了,林玄尘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但内府中四处冲撞的灵息却让他如同遭受千刀万剐,疼痛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彻底昏死过去。   浑浑噩噩间,他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血迹,林清最不喜欢血了。   想到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林清拭去他唇角血迹的一幕,以及他笑着说“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是幻象,也不是他的臆想,这句话真真切切地从那个人口中说了出来。   一直以来的凄惶不安与觳觫恐惧被对方一句话安抚,林玄尘心中喜悦难以自抑,可他却只敢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唇角,生怕笑得太放肆了,命运便不会再这样眷顾他。   他反复回味着那句话、那个举动,内心一点一点被填满,虚弱的体内也凭空生出了一丝丝的力气,让他能勉强开始梳理自己的灵息。   不知过了多久。   “我的清儿。”   林玄尘听见有人在耳畔轻声唤自己。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林玄尘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母亲则在一旁看着自己,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背,嘴里还柔声哼唱着童谣。   “娘亲。”   他怔怔地叫了一声,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笑道:“清儿醒啦?饿不饿呀?娘亲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百合莲子粥,现在给你端过来好不好?”   他神思恍惚,尚未来得及回答,头上便落下一片阴影。   父亲浑身浴血地立在两人面前,苍白的脸上爬满了红痕,而他右手正缓缓举起,似乎下一瞬就会扼住母亲的脖颈。   “不要!!”   他惊恐地大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拔出灵虚剑去抵挡。   忽然之间,父亲不见了,母亲也不见了,他拄着剑半跪在荒原上,阴云和雷闪铺天盖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起来。呼啸的狂风中,一个白衣少年笑着对他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人说着,一点点地靠近,低头轻轻吻上自己的唇角,舌`尖探出,舐去自己唇边的鲜血,然后抬眼看过来,沾着血渍的嫣红唇瓣开合,声线暧`昧:“如何?你喜欢吗?”   林玄尘浑身颤栗,他重重地喘`息了一下,睁开眼睛。场景再次变换,他身处云渺峰的灵潭内,而少年的手指正抚着自己的脸颊。   他捉住那只手,将人一把拉进自己的怀中。少年说着什么,可他混沌的大脑此刻什么都听不见,注意力全在那人双唇上。   少年咬紧了下唇,将水润的唇瓣磋磨得殷红。   林玄尘如被蛊惑了一般,倾身吻了上去。   ……   林清被林玄尘呢喃出的“纪景泽”三个字几乎吓丢了魂儿,可还没等他回过神去问林玄尘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时,对方已经又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先将对方扶回了房内。   然后自己一夜未眠。   他在院中的梨树下从月上中天坐到了晨光熹微,脑中反反复复都是两个问题:   为什么林玄尘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为什么要亲我?   如果是在平时,他还能冷静地思考第一个问题,回想起自己在穿越到云城时曾把这个名字告诉过少年的主角,从而咂摸出什么东西来。但如今他被第二个问题困扰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能傻乎乎地想:“难道我平时有爱说梦话的习惯?”   然后思绪便不受控地跳到了第二个问题。   回想起那个吻,林清就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虽然林玄尘不打声招呼就亲了过来,可意外的,他竟不觉得害怕或者厌恶。   ——就是这样才更有问题啊!   而且,后来不光放弃了挣扎和反抗不说,他!竟!然!还!回!应!了!   甚至林玄尘唇`舌退离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神思恍惚地凑过去追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清抱着梨树,狂乱地将脑袋“砰砰”撞了上去,边撞边发散思维:“他今天亲了我,明天是不是还想要睡我?”   被这个念头吓得呆了一下之后,林清撞得更狂乱了。   “林清,我听说你回来了,任务还顺利吗?”潘咏思一踏进落霜居,顿时被林清咣咣撞大树的模样给惊到了,“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林清咔咔扭动僵硬的脖子,转向潘咏思,神情呆滞地喃喃道:“大师兄要睡我。”   潘咏思:“……”   林清:“……”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潘咏思略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后脑,语气不太确定地道:“那……恭喜?”   林清:“???”   本来还在为说错话而羞恼的林清出离地愤怒了,他攥着潘咏思的衣襟一顿猛烈摇晃,边晃边吼:“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潘咏思都快被他摇散架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艰难道:“你……不是……一直……倾慕于……大师兄……吗?”   林清一愣,松了手:“我什么时候倾慕于大师兄了?”   随后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穿白衣的时候,潘咏思就给自己盖了个“仰慕大师兄”的戳儿;后来三位长老想收他为徒,他为了拒绝便拿“仰慕大师兄”当借口,以便继续留在落霜居,相当于亲口承认了自己仰慕大师兄。   可是,且不论这都是假的,即便是真的……   “那也是‘仰慕’不是‘倾慕’啊啊啊啊!!!”   “哦哦哦……”潘咏思不好意思地道:“这么说你不想被大师兄睡?”   “当然不想!”   “可是被大师兄睡一睡也没什么吧……”   林清看潘咏思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惊恐,原来他的小伙伴居然是这么想的吗?   而且为什么他们讨论起了睡不睡的问题啊这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潘咏思连连摆手:“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不想被大师兄睡,也不是没有办法。”   虽然林清很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潘咏思慢条斯理地道:“你主动点就好了。只要你主动,就是你睡了大师兄。”   林清:“???”   他提脚便踹了过去:“你给我滚!!” 第71章   仰慕也好,倾慕也好,从入门仪式开始,林清对大师兄死心塌地的追随(误)、大师兄对林清与众不同的在意(真),潘咏思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   老实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不过,林清明显是个新手菜鸟,和大师兄关系一有实质性进展,他就慌到不行了。潘咏思觉得好玩又好笑,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身上挨了林清一脚,潘咏思也不在意,随手掸去了衣服上的鞋印,笑嘻嘻地问道:“大师兄人呢?”   林清狠狠瞪了潘咏思一眼,没好气地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林玄尘的房间,道:“喏,就在房间里呢。你想干嘛?”   潘咏思闻言脸一白,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大大……大师兄在这儿呢?你怎么不早说!”   林清又是撞树又是吼人,还毫无顾忌地说着“大师兄要睡我”这种话,他想当然的就觉得林玄尘肯定不在。要早知道林玄尘就在旁边,打死他也不敢口出“被大师兄睡一睡也没什么”“只要你主动,就是你睡了大师兄”这样的狂言。   潘咏思苦着一张脸,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要不要在大师兄出来前干脆一头撞死在树上算了。   林清:“……”   合着就只欺负他一个人是吧。   他无语一阵,伸手拉起潘咏思:“好了好了,起来吧别跪着了,大师兄人还昏迷着呢,没醒。”   潘咏思腰杆又硬了,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又开始了胡说八道:“咦?他昏迷着怎么睡你?”接了林清又一记着恼的眼刀之后,连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大师兄怎么昏迷了?还有,冥渊鬼地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接的任务不是查探吗,怎么我听说鬼地直接被荡平了?真的假的?”   那可是冥渊鬼地啊,阴气极重厉鬼横行,就连当初几大玄门联手都只是封禁而不是荡平,怎么大师兄和林清过去一趟,说平就平了?   “鬼地阵法损毁、恶鬼倾巢而出、又被悉数消灭”的消息一出,整个修真界都炸了锅,可偏偏传言又语焉不详的,谁都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把潘咏思好奇坏了。昨天就听说林清回了天玄,他在两人居住的小院里左等右等,却始终连个人影都没见,猜想他是又回到了落霜居,因此大清早就上门询问消息来了。   林清听到潘咏思说“鬼地被荡平”,心中蓦然一动。在进入冥渊鬼地之前,手上的这本《仙途》更新了,说“扫清冥渊鬼地所有鬼物”,当时他还在发愁这要怎么扫清,没想到现在已经意外完成了任务。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倒忘了这一茬。   虽然掌中这本会发光的书疑似是苏满星口中的“无字天书”,但不管它是什么,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照着它更新的内容去做,完成之后它就会有新的内容出现。现在,它也该更新了吧?   林清不好当着潘咏思的面查看,只好先按下心中所想,简要地跟他说起自己离开天玄之后发生的事。   潘咏思听得惊奇不已,感慨连连。   林清讲述的同时,自己也在梳理思路。   现在他最关心两件事:   一是出现在明渊山庄的那个神秘人是谁。   很难想象琼玉楼那个被林渊烧得魂都不剩的傀儡师还活着,所以林清更倾向于认为是他同门的师长一辈来向林渊寻仇的。   至于为什么是师长一辈——因为按照谢无欢所说,琼玉楼的那个傀儡师是牵魂术的初学者,而后来的那个神秘人却能够将明柳的生魂缚在剑身上,普通的牵魂术根本就无法做到。   奇怪的是,这人这么厉害,连林渊这样的元婴修者都能操控,但自明渊山庄出事以后的百十年来,却未再听说过一桩利用牵魂术杀人的严重事件,难道是这人报仇之后,便就此收手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牵魂术杀人一法实在太过隐秘,旁人难以察觉。明渊山庄的灭门事件一直被传成林渊走火入魔杀了妻儿全家,直到他进入碎梦剑看到了明柳的记忆才得知真相;云城百姓失踪,也一直被认为是乱葬岗的恶鬼所为,如今深藏河底的尸体重见天日,尸傀现身,恐怕也要重新调查。   一想到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傀儡师十指牵丝笼罩在整个修真界的上空,随时能操控任何人、收割灵魂和生命,林清便不寒而栗。   这个问题,林清没有头绪,潘咏思掌握的信息比他少,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是林玄尘的情况。   林玄尘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渡了天劫,灵息暴涨,他自己却又无力控制凝聚,内府现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渡天劫本身就是极为凶险的一件事,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况。临行前,云荼长老曾跟他说过,如果五日内林玄尘还无法醒来,只怕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伤及性命。   从冥渊鬼地赶回天玄用了一天,在灵潭里又待了一天。昨夜他还以为林玄尘是醒了过来,没想到亲完又晕了。   也不知道继续泡灵潭还有没有用。   林清忧心忡忡,打算打发走潘咏思便带林玄尘去灵潭。潘咏思走到落霜居的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送他的林清道:“哎对了,掌门出关了你知道吗?”   林清怔了一下,掌门?谢无欢?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明柳记忆里谢无欢的样子,温润清俊,举止从容,就连乖张不驯的晏离在他跟前都服服帖帖,听话得像只猫一样。   掌门一直在闭关,他进天玄宗到现在还没真的见过掌门一面,现在听到掌门出关,林清莫名感到一阵心安,觉得有谢无欢出马,肯定能很快揪出那个神秘人。   他“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跟在潘咏思身后又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激动地将潘咏思扳过来冲着他喊:“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掌门和林玄尘修的是同一种功法,他是能帮林玄尘梳理内息的啊!   潘咏思被吼得耳朵疼,他退开一点,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一时忘了嘛。”   林清问:“掌门现在在哪儿?”   潘咏思道:“在正殿。掌门是昨日出的关,现在正和我师父及余燃长老议事……”   林清没有等他说完,便已迫不及待地向正殿的方向奔了过去。   ……   林清急匆匆来到天玄正殿时,殿门大敞,殿内尽头的高座上,端坐着三名男子,此时听到门口的动静,齐齐转头向他望来。   左边那人高瘦清癯,是潘咏思的亲传师父严时渊;   右边那人矮矮胖胖,笑容随和,是余燃长老;   正中那人身着淡青色的广袖外袍,面容清隽出尘,周身如被光辉笼罩,正是天玄宗的掌门谢无欢。   谢无欢的视线从高处投来,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林清身上,眉头微蹙。   林清陡然一阵紧张。   这可是天玄宗的掌门,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拜为亲传师父的人,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给掌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掌门和两位长老正在议事,他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实在是没有规矩。   但是情况紧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按照在影视剧中看到的情节,接下来掌门和长老会斥责他“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他再跪下说:“禀报掌门,大事不好了!大师兄渡过天劫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云荼长老说他活不过三天了!”   就可以了。   不过,谢无欢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悦,倒不如说是困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林清,却一时想不起来,正蹙眉思索。   一旁的余燃向林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愣着干嘛,还不赶快行礼?   林清回过神,忙向谢无欢行礼:“弟子林清,拜见掌门。”   余燃适时道:“掌门师兄,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那名弟子,林清。”   严时渊:“上次内门考核的最终优胜者。”   余燃:“灵虚盛会上成绩也不俗。”   严时渊:“还是火脉之体。”他摇了摇头,“弟子入门试炼,我们只测灵根,不测体质,让他在外门白白当了三年杂役,差点埋没了人才。看来以后的入门试炼还得改进才是。”   林清:嗯?   好像和他预想的发展不太一样?   但他又不好打断两位长老说话,心里微微有些着急。   谢无欢眸光一动,缓缓道:“原来是你。”   林清闻言怔住,心道,难道谢无欢在他做外门杂役的时候见过他?   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在天玄宗见过谢无欢,也就是说,谢无欢见到的很可能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林清。   那时林清身为杂役,经常洒扫天玄山,期间见过掌门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不敢乱答话露了马脚,只诺诺应了。   谢无欢安抚般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温和,也没什么掌门的架子:“林清是么?你不用紧张。我们正说到冥渊鬼地之事,你来得正好,跟我们说一下鬼地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余燃道:“林玄尘呢?他不是跟你一块去的么,怎么没同你一道来?你去把他也叫过来。”   林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忙“噗通”一声跪下了:“掌门,两位长老,大师兄渡天劫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你们快去看看他吧!”   谢无欢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你说玄尘怎么了?”   ……   落霜居。   林玄尘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拢起,似乎即便是昏迷中也仍在承受某种痛苦。   谢无欢坐在床头,食指和中指相并,点在林玄尘的眉心,淡淡的光晕自他指尖流泻而出,源源不断地汇入林玄尘体内。   林清在一旁凝神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打扰到谢无欢。   良久,谢无欢终于收回手,缓缓舒出一口气。   林清立即紧张道:“掌门,大师兄怎么样了?”   谢无欢示意了一下门外,轻声道:“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院中的石桌旁。落霜居无人打理,石桌石凳上落了不少梨花,谢无欢轻轻将其拂了下去,在石凳上坐下。   见林清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笑了笑,温声道:“你放心,没有大碍了。”   林清扔不放心:“那大师兄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谢无欢道:“应该这几天就能醒了。”   林清心中大石这才落了地,然后向谢无欢等人谈起了冥渊鬼地中发生的事。   谢无欢听到此事因晏离而起,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始终放不下林渊和明柳的事。”   林清心道:是吗?他倒觉得,晏长老挺能放得下的。   他能感觉到,晏离初见时便对明柳极有好感,所以才会时不时地逗弄她,惹她哭,惹她笑;后来意识到明柳心系林渊,他也没有纠结,十分痛快地便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他能为一句不确定真假的“林夫人没有死,还在冥渊鬼地中”,就敢孤身闯入险地去寻人,几经困难将人给救出来了,明柳和林渊却双双魂飞魄散,他也没有太过挂怀……   林清觉得,再也没有比晏长老更洒脱的人了。   谢无欢道:“你说,是一只木偶人告诉晏离,明柳在冥渊鬼地的?能让我看看它吗?”   那只小木偶一直在林清怀中放着,林清闻言将它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谢无欢垂眸看了过去。   小木偶刚从林清怀中出来,尚有些懵头懵脑,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看到林清的脸,便欣喜地向他爬了过去。刚爬没几步,忽然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僵住,紧接着加速向林清爬去。   谢无欢静静地注视着小木偶的动作,淡淡道:“是琼玉楼的傀儡师身上掉出来的东西。”   眼看小木偶爬到了桌子的边缘,就要掉下去,林清忙伸手接住,又放回了怀里,这才道:“是。林庄主烧死那傀儡师后,晏长老捡了这小木偶,后又给它注入灵识,送给了林庄主的孩子。也许,这小木偶是在那天见到了什么,才会跟晏长老说林夫人没有死。”   谢无欢略一思索,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教它这么说的。”   林清一愣。   谢无欢缓缓道:“如果是晏离留在它体内的灵识,它不会称呼明柳为‘林夫人’。”   林清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看样子,晏离也没想过。   如果是谁给它注入灵识,它行为习惯就随谁的话,那如今它体内的灵识确实不太可能是晏离留的。   林清:“掌门,您的意思是,在那天事情发生之后,晏长老找到它之前,还有人到过那里?”   谢无欢道:“仅你在明柳记忆中见过的就有两人,一个是对林渊下手之人,一个是从废墟中救出林清之人。”   林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谢无欢口中的“林清”指的是小主角。   谢无欢看他表情,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便微笑道:“也是巧了,你和那孩子正好同名同姓。”   有一瞬间,林清想说因为我就是那孩子啊,但是又忍住了。   他不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他只是占了这个人的躯体。   于是便只附和道:“是很巧。”   顿了顿,回到方才的话题:“小木偶让别人去救林夫人,而林夫人又确实在冥渊鬼地,注入这道灵识的人应该没有恶意吧?”   谢无欢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也就是说,木偶人体内的灵识是救走小主角那人留的?   倒也有可能。那人救出废墟下的孩子时,神秘人已经到了明柳跟前,那人无暇再救明柳,又通过某种方法得知了明柳未死,于是通过木偶人留下讯息,让人去救明柳。   两人又讨论到神秘人的身份,林清说出自己的猜想,谢无欢听了,垂眸出神许久,这才缓声道:“神秘人能将明柳的魂魄活着转移到一把剑中,难道不能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别人身上吗?”   林清不解:“掌门,您是说,当初琼玉楼那傀儡师,没有死,他又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在了林庄主面前?”   谢无欢道:“旁人都唤那傀儡师小伍,小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他身上没有灵根,那便是真的只活了十五六年,可我观他行为举止,总觉得违和,不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说着慢慢抬眼,看向林清:“——你说,会不会小伍也不是他本来的身份,在小伍的躯体内,其实住着另一个灵魂?”   林清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有一种自己被谢无欢看穿了的错觉。   林清勉强道:“还、还可以这样?但是,我看到林庄主不仅烧了小伍,连他冲出来的魂魄也一并烧了个干净,即便这样他也没死吗?”   谢无欢点头:“的确,我也亲眼看到了,并且也认为不管小伍躯体内的那个灵魂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都已经被林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但是,云城中的尸傀与堆在一起的尸体、明柳被困在碎梦剑中的灵魂、林渊体内的魂丝……这种狠辣残忍、漠视人命的行事作风和当初那个傀儡师实在太相像了,这种相像迫使我思考一个问题——那天林渊烧掉的,真的是那个人全部的灵魂吗?”   林清被问得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不是全部的灵魂,难道那个傀儡师还能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一片一片的,放在不同的地方?   忽然,他想到在遥远的西方魔法世界中,也有一个人将自己的灵魂分裂七次,藏在不同的魂器中……   林清看向谢无欢的眼神略有些惊恐。牵魂术作为一种邪术,要求施术者有较高的魂力,而非修仙所用的灵力,因此完全属于另一个修炼体系,修仙界的人对此术所知甚少,个中秘辛更是无从得知。而谢无欢作为一个修仙者,竟能打破常规考虑到这种地步,委实恐怖。   但谢无欢接下来的一番话才真正让他脊背发寒:   “琼玉楼之事了结后,我心中对牵魂术仍有疑虑,便寻访了一些其他会牵魂术的人,其中不乏佼佼者。据我所了解到的,牵魂术能以魂丝和摄魂铃控制活人神魂、死人躯体,却不能将自己的灵魂活着从体内剥离,再附身到另一个人体内,于是我便认为是自己多虑了。可如今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明柳的生魂在碎梦剑内……”   “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这个人,真的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吗?” 第72章   林清已经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虽然谢无欢说的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不可否认,有一定道理。“来自外世界的人”并非无稽之谈,他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有了他这一个,再有第二个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一直以来,林清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一来,这里是书中世界,而他来自外界,自认为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二来,他手中有“攻略”,按照攻略打游戏,还能有不通关的吗?三来,他的身份还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主角,有主角光环的加成,就更加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但现在他已经不敢如此笃定了。万一他并不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外来者;万一他手中的《仙途》不是小说,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无字天书;万一,他不是主角……   谢无欢站起身,温和地对林清笑了笑:“我说的这些吓着你了?”   也是奇怪,方才谢无欢说那些话时,虽然只是随意地在那里坐着,语调平缓,不疾不徐,浑身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锐利,凛冽、深不可测;   但是当他笑起来,那种让林清浑身紧绷的气场便一扫而空,重新变得温雅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林清摇了摇头。   谢无欢宽慰道:“一点揣测罢了,没什么事实依据,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清刚要点头附和,忽然想起这可是掌门,哪儿能说掌门说的话是没有事实依据的揣测呢。   于是搜肠刮肚地想着恭维的话:“不不不,掌门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千秋……”   谢无欢无奈又好笑地打断他:“好了。”   林清:……好险,差点顺嘴说出“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还好及时刹车。   气氛一缓和,他才注意到刚才只顾着说冥渊鬼地和牵魂术的事了,居然忘了给掌门奉茶,忙道:“弟子该死,怠慢了掌门。掌门稍待,我这就去备茶。”   谢无欢道:“无妨,不用准备了。到我身边来。”   林清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做,上前一步走到谢无欢身前。   谢无欢抬手点上他眉心,一点灵流柔柔地注了进来,一触即分。   “筑基后期。”   林清眨了眨眼:掌门这是……在测他的修为?   筑基后期是不是太菜了点?   林清羞惭地低下了头,有些懊恼自己平时没有更加努力地修炼,如果是金丹期,说不定掌门就直接收他为亲传弟子了……   谁知下一瞬就听到谢无欢说:“我欲将你收为亲传弟子,你可愿意?”   林清愕然抬头,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傻乎乎地又问了一遍:“什、什么?”   谢无欢不禁莞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这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生怕谢无欢反悔似的,林清当即跪下来,给谢无欢磕了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送走谢无欢之后,林清浑身轻飘飘的。他暗自兴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戳开《仙途》。   在“扫清冥渊鬼地所有鬼物”这节之后,书果然又翻了一页,最新更新的内容里,主角自冥渊鬼地归来之后,就被掌门收为了亲传弟子。   这攻略果然还是挺靠谱的,他按照《仙途》的指示走,一切都顺风顺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干嘛要想那么多万一,自己吓自己。   不过,拜师原来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磕个响头喊声师父就完事了。掌门收徒,是要举行开坛仪式昭告宗门上下的。   等举行过开坛仪式,“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接下来就该有新的更新了。   林清一边想着,一边收了《仙途》走进林玄尘房间。   林玄尘面色平缓,呼吸匀净绵长,好像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过来。   林清脚步一顿,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醒过来的林玄尘啊……   不知道昨夜那段时间林玄尘的意识是否清醒,醒过来之后还记不记得,咳,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即便林玄尘意识不清醒,他也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亲都亲了。   而如果当时林玄尘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呐……林清低头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为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个事,林清从林玄尘房中退了出去,开始打扫落霜居。   林玄尘遣走了温子升,第二天他和林清就接了任务启程赶往云城,期间落霜居一直无人居住,积了不少灰尘。   林清清扫完院内的落花之后,又去打扫静室。   当初火狸在静室大闹了一通,弄得满室狼藉。林玄尘将其复原之后,似乎又加了一层小小的结界,火狸无法再轻易闯进去了,连带着灰尘也少了许多,看起来干净整洁,几乎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林清从一排排书架前走过,忽然看到了一副带着灼烧痕迹的画,被人卷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在宝格内。   他心中一动,那不是林玄尘格外在意的那幅画吗?当时看到画被烧了一角,他气得手都有点抖了。   他依稀记得,画上画的,好像是个人?   不知为何,林清心中微妙的有点不爽,不就是幅画么,值当你生那么大气?   他伸手取出那幅画,非要看看画的到底是谁。   画卷被一点一点打开,最下方依然是当初他看到的白色衣衫下摆和一双靴子,再向上,出现了一棵怪异扭曲的老树……   林清心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一口气将整幅画摊了开来。   画面上有一棵老树,一个白衣少年,画的背景,是座倾颓残破、生满杂草和青苔的古庙。   树虽然已经老得开裂了,但仍有枝条伸出来,开了几朵雪白的梨花。画中少年抬手向上,去攀折那枝梨花,宽大的衣袖从胳膊上滑落,露出修长莹润的手臂。   一笔一笔,工笔素描,显示了作画者十二分的用心。   画中人物眉目清若溪流,细节丰满,甚至能看到少年露出的手臂上,有道轻浅的伤痕。   林清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腕外侧,那里也有道疤痕,是他穿到云城时,替少年主角挡了一剑留下的伤。   伤早好了,只是疤痕未消,现在已经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在摸上去的时候能感受到细细的一条痕迹。   这幅画,画的是自己?   林清茫然的想,那时他才刚和林玄尘认识不久吧?林玄尘怎么会画自己的画像呢?   不不不,这画中的场景,分明就是他和少年主角在云城生活过的破庙,林玄尘怎么会知道?   就算破庙和梨树都是林玄尘臆想出来的虚景——毕竟这两者都算常见——那手臂上的疤痕又怎么解释?   明明,明明这幅画被烧掉一角的时候,他还没有穿越到云城,那时候手臂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道疤啊! 第73章   林清看着依然沉眠的林玄尘,心中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很想让林玄尘快些醒来,好问问他这幅画到底怎么回事,以及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本名的;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敢触及这些问题的答案,直觉事情的真相可能会颠覆他的某些认知,因此本能地有些逃避。   他盯着林玄尘的脸,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有一次,他看到林玄尘的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吓得一下子站起身,膝盖碰到了床柱,疼痛蔓延,可他哼都没哼一声,只屏息看着林玄尘的反应。   一秒,两秒……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分钟过去了,林玄尘都没有醒过来。   直到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散出寒意,林清才意识到,原来是风吹动了林玄尘的睫尖。   他已如惊弓之鸟,而林玄尘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再在林玄尘身边待下去,他迟早要神经衰弱。   收徒仪式十分繁琐,既需要选黄道吉日,又需要复杂的准备,反正一时半会儿还举行不了。林清便想趁这段时间干脆去趟青山剑派,将明柳的碎梦剑交还给易惊寒。   ——能逃开一会儿是一会儿,林玄尘的事以后再说。   他一刻不等,禀明掌门之后便准备启程。临到出发时,潘咏思却找上了落霜居:“林清,我听说你要去青山剑派?”   林清还以为他是要送行,但潘咏思拉着他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直到林清都有些不耐烦了,潘咏思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和林清一起去青山剑派。   本来带上潘咏思也没什么问题,但他这个态度很值得怀疑。林清抱臂看着他:“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潘咏思:“青山剑派山高路远的,我怕你旅途寂寞,给你做个伴啊。”   林清:“我喜欢清静。”   潘咏思:“……”   他又找了诸多理由,什么“想出来散散心啊”“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剑易惊寒的风采啊”,林清都不为所动。   最后,潘咏思无法,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剑穗。林清凑过去看,只见一枚小巧的粉玉髓平安扣下缀着簇白色流苏,精致可爱。   林清疑惑:“这是什么?”   潘咏思只给林清看了一眼,便又小心地将剑穗收了起来,道:“我们在灵虚秘境的时候,最后冰面不是破裂了么,当时一片混乱,我偶然捡到了尹姑娘的剑穗,一直没机会还给她……”   尹姑娘……尹如绵?青山剑派那个穿衣很粉、揍人很狠的小姑娘?   林清只觉得潘咏思的行为匪夷所思:“一个剑穗,你要千里迢迢地去还?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呢。”   潘咏思涨红了脸,嚷嚷道:“万一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遗物……”   林清面无表情:“……据我所知,尹姑娘的师父还在世。”   尹如绵的师父就是明柳的三师兄雪回风,那个衣着精致的翩翩佳公子,一个不太像剑修的剑修。   潘咏思张口结舌,一时哽住。   林清回想当初在灵虚盛会,潘咏思初见尹如绵似乎就颇有好感,只是后来见到尹如绵揍人时的模样,有些幻灭。莫非后来在灵虚秘境中共同经历过那些惊险磨难后,他又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潘咏思,眸光微转,心中有了计较,却故意道:“那不如这样,我替你将剑穗还给尹姑娘,也省得你大老远跑一趟了。”   潘咏思失口拒绝:“那怎么能行?”   然而怎么个不能行法,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所谓一报还一报,潘咏思早上调侃捉弄自己的时候,大概没想过现世报会来得如此之快。不过林清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很快就“松口”同意了他与自己同行。   青山剑派地处西北,距离天玄宗路途极远,即便用上了飞行法器,也花了两天时间才到。入目群山巍峨,覆满冰雪,山林灰白岑寂,如同凛冬,倒是与他在明柳记忆中看到的样子分毫不差。   林清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这里为什么会被称作‘青山’?叫‘冰山’‘雪山’岂不是更合适?”   潘咏思道:“青山剑派传承千年,据说创派之初,这里还是山如其名,郁郁葱葱。后来派中出了一位兼习剑术与凝冰法术的大能,每次出剑便冰封千里,终年不化,长此以往,青山便成了现在的模样,即便之后那位大能不在了,冰雪也没有消融。”   林清一怔:“不在了?是飞升了吗?”   潘咏思奇怪地看着他,道:“不,寿终了。整个修真界数千年来都没有人成功飞升过,你不知道?”   林清闻言愣住:就连移山填海、改换四时天象的修士大能,最终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吗?   那……那本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无字天书,岂不是算得上修真界的至高神器?   林清手心冒汗,正想问问潘咏思有没有听说过无字天书,仙舟已徐徐降落在青山剑派的门口。他只能先按捺住心中所想,上前向守山门的弟子说明身份与来意,请其代为通传。   不多时,一名青衫弟子迎了出来,将林清和潘咏思向内引去。林清注意到,前方的建筑便是正阳殿——就是在这里,林渊带走了明柳。   此时仿佛是那一天的场景复刻,依然是易惊寒坐在殿中主位,雪回风站在他身侧,其他几个师兄弟青衣负剑,分列两旁,沉默地注视着林清走进来,目光落在他双手托着的木匣上。   那里放着明柳的断剑,碎梦。   林清和潘咏思俯身向易惊寒行礼,林清双手呈上木匣,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易惊寒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手中木匣仿佛重愈千斤。   “如果我们准许你下山,他会陪你走过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并且永远保护你不受伤害;如果我们一定要你待在青山的话,他愿意加入我们青山剑派,和你一起留在青山。小柳儿,你的意思呢?”   言犹在耳,当年明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林渊离开,如今回来的,却只有这一只小小的木匣。   林清想,如果他是明柳的师兄,此刻大概也会非常难过。   手上忽然一轻,林清抬头,见是雪回风接过了他手中木匣,不过并没有打开,而是先放在了易惊寒面前的案上,随后对他二人笑道:“辛苦两位小友送回师妹遗物。你们是如何拿回碎梦的,具体经过可否详细告知?”   易惊寒抬眼看向林清,目光中锋芒毕露。一道无法言说的压迫感瞬间袭来,林清心中一悸,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人剖了出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审视。   在这种恐怖的威压下,他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只能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一一道来。   说完之后,冷汗已浸透了衣背。   潘咏思惊异地盯着林清,这时候他才知道,之前林清跟自己说的版本有多简略。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暮色笼罩。雪回风对林清道:“天色已晚,想必两位现在都有些累了,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客房,你们若不嫌弃,今晚便先在此处休息,如何?”   林清闻弦知意,明白他们接下来是要关起门来自己商量了。明柳曾说,看到这把剑,易惊寒就会明白。林清很想知道易惊寒明白了什么,但这是人家青山剑派内部的事,不愿他一个外人听,他也不能厚着脸皮留在这儿参与。   只能点头同意。   随后,一个粉衣少女走进殿来,对林清和潘咏思微一颔首,轻声道:“两位请跟我来。”   ……   随着林清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雪回风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看向易惊寒:“师兄,如何?”   易惊寒打开木匣时,常年执剑的手甚至出现了一丝不稳的颤抖,他牢牢地盯着匣子中那几截断剑,目光黑沉得吓人。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把碎梦交给明柳的那天。   那时候,明柳才五六岁。天玄宗派人将铸好的剑送过来了,他去演武场找她,众弟子都在练剑,唯独不见明柳。师弟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明柳去了哪儿,他正要发火,就见明柳提了只兔子从远处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边跑边喊:“师兄师兄,看我逮了只兔子!今晚我们烤兔子吃!”   然后看到面带寒霜的易惊寒,吓得呆住,手上一松,兔子四脚朝天摔在地上,骨碌一下翻过身,蹦跶着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柳一直很怕他,从小就怕。她刚来青山剑派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团,似乎还没兔子大。师弟们都去逗她,一逗她就咯咯笑,唯独自己靠近时她会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青山剑派的大弟子,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的尴尬。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接近这个脆弱的小不点儿,生怕又把她吓哭。   哪知道,回避的后果竟会是让她无法无天,剑都不练了,跑去捉兔子!   他有些生气,将明柳叫到自己的居所,亲自看着她练剑,最起码要练够一个时辰。   明柳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练剑,她人还没剑高,双手使劲才能颤颤巍巍地把剑举起来,练没一会儿就伤到了自己,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怕挨骂,哭得更厉害了。   他叹了口气,拿出药膏给她上药。处理完伤口之后,见她头上辫子也有些松了,便散开了给她重新扎,边扎边道:“明柳,你不好好练剑,以后被人欺负怎么办?”   想起明柳会在二十五岁前死去的卦言,他便忧心忡忡。   明柳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抬起头怯怯地看他,小声说:“大师兄这么厉害,一定会保护小柳儿的,对不对?”   他没说话。小孩儿的头发异常细软,捏在手里似乎稍一用劲就会扯断,他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扎好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最后扎出来还是松的。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取出碎梦交给明柳。   明柳一看是把剑,觉得大师兄这是要接着罚她,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巴一扁又要哭。易惊寒想了想,指尖抚触剑身,在碎梦剑中注入了三道剑气,一旦主人遇险,剑气便会自动激发。   “这把剑会替师兄保护你的,你一定要随身携带,不能离身。”   明柳懵懵懂懂,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时间回到现在。   易惊寒抚摸着断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情绪消弭。   “剑气已被用尽。”   雪回风蹙眉:“什么?”   易惊寒道:“碎梦剑中的三道剑气,明柳被牵魂术控制时,曾对林渊用过一次,不过那时又马上被她收了回去,剑中剩余剑气还是三道;之后林渊陪着明柳,没有再让她遇过危险,因此剑气没再被激发过,直到林渊被控,攻击明柳,剑气才第一次激发而出;晏离几人从冥渊鬼地中夺回碎梦,明柳替林玄尘击退天劫,第二次。”   “但现在剑气已被用尽,中间还有一次,明柳用在哪儿了?”   雪回风心念电转,他们检查过林渊的尸体,林渊身上确实只有一道剑气,那就说明,在林渊自毁经脉之后,晏离找到碎梦之前,明柳还用过一次碎梦。   怎么想,都和林清口中踏血来到明柳身前那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   “如果那人真的中了剑气,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师兄的剑气,旁人根本就无法拔除,锋锐的剑气会一直留在伤者体内,不断撕裂伤口,使其无法愈合。   易惊寒淡淡道:“既然那人可以用魂丝修补林渊的经脉,用来修复自己的身体也不无可能。”   雪回风双手抱臂,没有说话。   这就是小柳儿要给他们的线索?告诉他们害他的那人体内残留有碎梦剑的剑气?   易惊寒瞥了雪回风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雪回风沉吟着开口,“小柳儿一定见到了那个人的脸,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而只是让林清把剑带过来,再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易惊寒目光一沉:“那个人,和当时在场的其中一人有关系,小柳儿怕打草惊蛇。”   雪回风接道:“当时在场的,三个是天玄宗的人,还有一个是天机门的……”他话锋一转,忽然道:“听林清说,谢无欢出关了?这些年谢无欢一直在闭关,许久未见,也许,是时候上天玄山拜访一下了。”   ……   进来的粉衣少女笑意盈盈,温婉可人,正是尹如绵。   潘咏思当即呆住。   林清跟着尹如绵向外走了两步,回头一看,潘咏思还呆在原地,立刻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潘咏思这才回神。   一路上,林清不断给潘咏思使眼色:你不是要还剑穗吗?快给啊。   潘咏思犹犹豫豫,眼看都快到客房了,再不搭话恐怕就没机会了,他心一横,正要上前,脑袋突然一痛,一颗小石子滚到了脚边。   他捂着脑袋抬头,向着石子投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只见围墙上蹲坐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看着他嘻嘻地笑,随手又从墙头上掰下一块碎瓦片,向他扔过来。   眼前人影一闪,尹如绵挡在他前面,抬手截住了碎瓦,对那人道:“孟爷爷,这是我们的客人,不要伤害他。”   明柳又转过身,去看潘咏思额头上的伤,柔声道“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孟爷爷今天会跑到这儿来……你额头没事吧?”   潘咏思惊慌地后退两步,躲开了尹如绵的手:“没、没事,我没事。”   那疯老头听了尹如绵的话,不再乱扔石子瓦片。他像只猴子一样蹲坐在墙头,一边抓挠着自己的脸,一边往这边张望。忽然动作一顿,对着林清歪了歪头,然后呼啦一声跳下来,跑到林清身边。   林清惊得向后一退。   先前这老头儿所在的位置逆光,林清没有看清他的模样,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左半张脸满是疤痕,像是陈年的烧伤,现在又被他抓挠得溃烂,旧伤之上又添新伤,十分可怖。   他佝偻着腰,背着双手围着林清转了两圈,又凑近了去看,那张可怖的脸几乎要贴在林清脸上。   林清正要躲,他又呼啦一下跑走,远远躲开,指着林清满脸惊恐地对尹如绵尖声叫道:“我见过这个人!我见过这个人!”   林清心中一跳。   尹如绵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糕点,对那老头儿笑道:“我有桂花糕,孟爷爷要不要吃啊?”   那老头儿立刻来抢夺她手中的桂花糕,抢到之后又躲回角落,埋头吃了起来,似乎已经忘了林清。   尹如绵歉疚地对两人道:“孟爷爷有些糊涂了,经常胡言乱语,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我会马上带他离开。当然,如果你们不想住在这里,我也可以给你们换别的地方。”   潘咏思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林清还想着他方才说见过自己的话,问道:“这位孟爷爷,也是青山剑派的弟子吗?”   尹如绵道:“不是。”她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孟爷爷以前是明渊山庄的仆役,明渊山庄出事之后,掌门和师父在附近遇到他,认了出来,便将他带回门派。那时他已经被烧伤,神智也不太清楚,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不上来。”   明渊山庄的仆役??明渊山庄那场大火之后,居然还有幸存者?   而这个人认出了自己?不会吧??   林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渊山庄出事的时候主角才四岁,这都能认出来?   还是就像尹如绵说的,这个疯老头只是神志不清,在胡言乱语?   到了客房,尹如绵便离开了。潘咏思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在林清身后,期期艾艾地:“林清,怎么办……”   林清自己还一脑门的官司呢,他也想问怎么办。那个神秘人怎么办,无字天书怎么办,林玄尘又该怎么办……   跟这些比起来,潘咏思面临的问题要简单多了啊。林清打起精神来,语重心长地对好友道:“咏思,你要主动,只有你主动,你们才会有故事。”   潘咏思呆呆地眨了眨眼:“这句话有些耳熟。”   林清为了大师兄疯狂撞树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让林清主动来着。但是“主动”这件事,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两个人托着腮,垮起脸,一起对着窗外的月亮唉声叹气。   叹着叹着,林清忽然转头看向潘咏思,皱眉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潘咏思听了片刻,然后一脸茫然:“没有啊。”   林清把手指竖在唇边,轻声“嘘”了一下,让潘咏思不要出声。   客房这边没什么人住,一到晚上就更加安静,两人都噤声之后,四下皆寂,只有窗外偶尔刮过的萧瑟寒风,以及风声中一点缥缈的铃铛声。   林清蹙眉:“这附近挂着铃铛吗?”   屋檐、树梢悬挂铃铛,多为驱赶鸟雀,但青山这种地方,地势又高,又极严寒,哪儿来的什么鸟雀,又怎会有铃铛?   潘咏思回忆一路走来所见,不确定道:“没有挂铃铛吧?”他上半身探出窗外,又四下里确认了一番,道:“没有铃铛。而且,我也没听到铃铛的声音啊?”   铃声已经越来越响,似乎就在附近,不可能听不到。林清心中一凛:遭了,该不会是摄魂铃吧!?   不知道这摄魂铃是冲着谁来的,但只要不是易惊寒就好办。若是易惊寒……只怕青山剑派会有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林清顾不上其他,对潘咏思急声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人已疾掠了出去。   幸亏他附身在碎梦剑时来过青山剑派,知道易惊寒的居所在何处。循着记忆来到一处院落外,林清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易掌门!”   易惊寒察觉外间动静,此时已来到院中,看林清惊慌失措,不由蹙眉:“何事?”   太好了!易惊寒没事!   林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才发觉自己双腿发软,整个人几乎吓到虚脱。   只要易惊寒在,其他人不管谁中了魂丝,事态应该都比较容易控制。林清喘了口气,向易惊寒道:“易掌门,我听到了摄魂铃的声音,恐怕有人中了魂丝!”   易惊寒闻言却没有动,而是盯着他,反问道:“你听到了摄魂铃的声音?”   林清觉得他问得奇怪,重音在“你”字,仿佛不是疑惑他是否听到了铃声,而是疑惑听到铃声的是否是他本人。   林清点头:“对啊,是我……”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   摄魂铃只有中了魂丝的人才能听到。   他听到了摄魂铃的声音,说明中了魂丝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没有被魂丝控制啊……   林清确认似的踢了踢腿,又挥了挥手,的确是行动自如。   他疑惑地望向易惊寒,易惊寒平静地看向他。   而铃声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踪。林清干笑:“我好像听错了。”   易惊寒眼睛淡淡地向旁一掠,没有回答他这句蠢话。   林清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易掌门清修,我这就告退。”   他转身要走,却听易惊寒在身后道:“等等。”   林清回头:“易掌门,您有什么吩咐?”   易惊寒看着他,声音在夜色里略有些低沉虚渺:“你说,明柳为什么要为你们挡天劫呢?”   林清:“啊?”   白天讲述事情的经过时,出于某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故意略过了此节,没有提及他就是林渊夫妇的孩子这件事。没想到易惊寒还是问了出来。   无亲无故的,明柳怎么会替不相干的人挡天劫呢?天劫能随便挡的吗?晏离都不敢上,明柳挡完,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此时林清依然不想说。   其实易惊寒的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他,而应该问明柳。毕竟明柳的想法,只有她本人最清楚,旁人也只能猜测。   但这句话,林清没法对易惊寒说出口。   他道:“可能是为了感谢我们把她从地下带出来了?”   易惊寒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清试探道:“易掌门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就走啦?”   易惊寒挥了挥手:“去吧。”   回到客房,潘咏思还乖乖等在原地,见他回来,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清这才有功夫向他解释来龙去脉,解释完便将潘咏思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此时他已觉得疲累不堪,爬上床正要休息,忽然想起了什么,仔细检查全身。   身上并没有莫名出现的红点。   这下他彻底放心,沾上枕头便陷入沉眠。   ……   翌日清晨,林清尚在睡梦中,听到耳边吵吵嚷嚷。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挥手想要赶走那些吵嚷声,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那人使劲摇晃着他,一叠声道:“不好了不好了,林清你快起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师兄出事了了!”   林清腾地一下坐起:“你说谁出事了?”   潘咏思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大师兄,大师兄他醒了,但是好像又走火入魔了,打伤了几个弟子,现在人不见了!哎呀,你快看传讯符!”   说着把一张传讯符杵到了他脸上。   林清听到“走火入魔”几个字脑子里就“轰”了一声,心砰砰狂跳,心想不会是林渊那种“走火入魔”吧?慌忙接过传讯符翻看。   传讯符是严时渊写的,昨夜就到了,当时他睡得太死,没有立时发觉。符上就几行字,内容与潘咏思所说相差无几:   “林玄尘醒后状态不对,似走火入魔之兆,连伤数人后不知去向。速归。”   林清深谙“字越少事越大”的道理,一边匆匆浏览传讯符,一边拔腿就往外走,准备回天玄。   潘咏思在身后喊:“鞋子!你鞋还没穿!”边喊边提了林清的鞋子跟上去。 第74章   从房门到院落大门,短短几步路的工夫,林清已经整理好了衣冠,同时理智慢慢回笼:被摄魂铃所控制的人行动僵硬如同牵线木偶,倘若林玄尘当真中了魂丝,如此明显的异常,谢无欢不会看不出来。既然传讯符上没有提到牵魂术,应当是已经排除了这一可能。   可问题是,走火入魔也好不到哪儿去。据说走火入魔之人,便会神魂受损,心魔附体,把看到的诸多幻象信以为真,认为身边之人都是恶魔。林渊火烧山庄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也被世人认定成了走火入魔之故,由此看来,“走火入魔”几乎就等同于“失去理智”、“杀人放火”了。   此时他忽然想起,进入冥渊鬼地之前,陶云眠等人看到林玄尘瞳中红煞,也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吓得不敢靠近,可他那时不懂其中利害,竟还觉得问题不大。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其中关联就好了。   林清脑中思忖,脚下步履不停,带着潘咏思一路来到易惊寒的居所,向他辞行。   易惊寒听说天玄宗掌门急召,两人需立马回山,便也没有多问,只道:“我送你们一程。”   林清刚想推辞,就见他微一抬手,一道璀璨流光携着风雷之势破空而来,易惊寒手中多了柄长剑。   林清心中一动,这是要带他们御剑飞行?   然而易惊寒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站上剑身,而是执剑肃立,向着阶前的空地纵劈而下。   一股磅礴森然的剑意倾泻而出,耳边腾起轰隆巨响,气流扰动如同山岳崩催。林清在这剧烈的震颤中几乎站立不稳,他与潘咏思相互扶持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恐。   这是人灵魂深处对于超出自身认知的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怖。   数息之后,烟尘渐散,被剑刃划过的虚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   林清的瞳孔慢慢张大了。   仿佛空间被人撕裂出了一道缝隙,缝隙的这端是白雪皑皑的青山,另一端则是一道林木掩映中的山梯。   这道山梯林清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打扫了整整三个月——天玄宗前的山梯。   易惊寒这一剑,竟直接劈出一条通道,连通了从青山到天玄山两个远隔万里的空间。   “哇!!!!!!剑碎虚空!!林清,你看你看,”潘咏思大呼小叫地惊叹着,绕着那凭空而立、恍若没有厚度的裂缝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扭头看向林清,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是剑碎虚空耶!”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踏了进去。   林清虽然对“剑碎虚空”没什么概念,却也对这一剑的威势感到叹服。他一脚踏进裂缝中,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天玄山脚下。转头向易惊寒道谢,裂缝那端的易惊寒淡淡点头,随即一挥袍袖,裂缝消失不见,眼前的场景恢复作苍翠的山林。   ……   二人疾步踏进正殿,谢无欢抬眼向两人看来,不知是不是忧虑林玄尘出事的缘故,那眼神中竟有几分阴冷沉郁,看得林清后背无端泛起丝丝寒意。   座上的严时渊也讶然抬头:“怎么来得这么快?”   林清:“易掌门送了我们一程。”   严时渊不解:“嗯?”   潘咏思补充道:“用剑碎虚空。”   严时渊:“嗯??”   但林清顾不上解释那么多,他俯身一礼,便急忙向谢无欢问道:“师父,有大师兄的下落了吗?”   谢无欢敛眸,摇了摇头。   林清心下一沉:“大师兄他……究竟怎么回事?”   严时渊叹了口气,说起了事情原委。   林清走后,谢无欢便安排了温子升(注:林玄尘原来的随侍)及另外两名内门弟子照顾昏迷中的林玄尘。就在昨日,林玄尘醒了过来,但表现得十分奇怪,好像不认识温子升,对这三人也都无端充满了敌意与戒备,想要将他们赶出落霜居,三名弟子因此受伤,不过好在并未伤及性命。温子升强撑着向掌门报告了此事,等众人再次来到落霜居,林玄尘已不知去向。   这状态,听起来确实像是心魔附体,出现了幻象……   不过林清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他蹙眉望向谢无欢:“师父,会不会是……?”   谢无欢知他心中所想,道:“不是被摄魂铃所控。”   听到谢无欢亲口这样说,林清紧绷了一路的心才略略放松。   严时渊道:“余燃已经带人在寻找林玄尘的下落了,不过……唉,如今林玄尘已步入元婴期,境界几乎与我等同列,他若一心想要隐藏行踪,恐怕余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   此世间踏入元婴境界者寥寥,林玄尘修为进境之快,实属罕见。可修行太快,难免便会出些问题——前有时不时发作的寒症,后又有心魔附体。   对修行者来说,走火入魔是大忌,但也并非不可恢复,只要坚定道心,不为幻象所动,心魔自可消除。   林清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想去找温子升再问问当日的详细经过,便向谢无欢和严时渊说了声“弟子告退”,打算离开。   谢无欢叫住了他,关切地问了一句:“林清,你此次青山之行如何?可还顺利?”   林清躬身回道:“多谢师父记挂,弟子已顺利将碎梦剑交还给易掌门。”   “是吗?那就好。”谢无欢微微颔首,含笑应道。   林清出了正殿,直奔温子升所在的弟子房,却被告知他受伤昏迷了,还未醒转。林清便干脆守在弟子房外,一边等温子升醒,一边等余燃那边的消息。   等待过程中,林清突然想到苏满星能通过占卜寻人,明柳的一缕生魂都被他寻到了方位,或许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找林玄尘?   于是急忙给苏满星去了封传讯符。   到了夜晚,温子升终于醒了,回想昨日情形,他说:“玄尘真人一看到我们,就很警惕地问我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和两位师弟面面相觑,说这里是天玄山云渺峰啊,玄尘真人就很生气,说我们胡说八道,要把我们赶出去。”   林清听得一头雾水,又反复问了几次,却没能再获取到更多信息。为了不打扰温子升休息,只好先行离开。   他推开了落霜居的大门,看到院落中那棵依然繁盛地梨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才过了三天,他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他总觉得,当初他若是好好地守在这儿,而不是选择逃避,林玄尘可能就不会出事——至少,他也能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听别人转述事情的经过。   也不知道林玄尘如今在哪儿,会不会正在哪个角落里,被幻象所折磨,痛不欲生?   林清想象着那个场景,鼻子一酸。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梨树下时,一个传讯符在他面前显现出来。   ——苏满星的回信!   没想到这么快!   林清立刻拆开去看,没想到这信竟是出乎意料地长:   “林兄你给我来信啦,哈哈我好开心!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好无聊,云荼长老天天安排我们要么处理云城河底的尸体,要么去冥渊鬼地清扫残余的阴煞——河底好多尸体啊,而且在水里浸泡了近百年,都腐烂得不成样子啦,可即便这样云荼长老还让我们仔细检查尸体,不要漏过一丝线索……”   林清一目十行,迅速略过这些废话,向下看去:   “不过林兄你怎么会问起我玄尘真人的下落?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刚卜过一卦,他现在就在天玄山啊……”   看到此处,林清一愣,林玄尘现在就在天玄山?他回来了,还是从没离开过?天玄山这么大,他到底在哪一处?   继续向下看,苏满星却已经结束了这句话,转而换了个话题:   “……说起玄尘真人,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下边还有很长一段文字,林清还没看完,便忽然感觉身后拂过一阵清风,风中夹杂着梨花的甜味,还有一股熟悉的清冷淡香。   林清呼吸蓦地一滞,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此时寂静了一瞬。   雪白袍袖无声无息地从高处翩然拂落,伴着那阵清风将林清拥在了怀中:   “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第75章   林清不太懂林玄尘话中的意思,他歪了歪头,表情有些许茫然:林玄尘是在说他一直就在落霜居,没有离开过?   林清从林玄尘的怀中退了出来,转身去看他。   寂静的夜色中,林玄尘眼睫低垂,眼神是十二分的专注,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乖顺,没有一点儿走火入魔后陷入癫狂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只高傲的猛兽突然被驯服,变得俯首帖耳。   可是,他的表情正常之余,又不太寻常。失而复得的欢欣喜悦、全心全意的眷恋依赖,以及遮掩不住的缱绻温存,全都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林玄尘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情感外露的人了?   想到林玄尘没有认出温子升,林清忍不住想:此刻在他眼中,我也是幻象,是别的什么人吗?   于是问道:“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林玄尘道:“当然。”   林清看着他,以目光示意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林玄尘:“你是纪景泽啊。”   林清:“……”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又将林清的记忆拉回那晚意乱情迷的亲吻中,羞耻感让他浑身都漫上一层绯色。他莫名有些心虚,躲避着林玄尘的目光,但躲避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很想看看林玄尘此时的表情,于是目光游移着往上,却发现对方眼神一片坦荡。   “咳。”林清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试图将当时的记忆与画面清出脑海,然后一脸正色:“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玄尘眉头轻蹙,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奇怪:“是你告诉我的。”   林清纳闷:“我告诉过你??什么时候?在哪里?”   林玄尘道:“就在这里。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说你叫‘纪景泽’,还说多谢收留,你都不记得了?”   林清困惑地捏了捏眉心,竭力回想着:自己和林玄尘第一次认识是在落霜居?难道不是在内门弟子入门仪式上吗??就算再早一点,是在云渺峰的灵潭和林玄尘相遇了,但那时候自己也绝对没报过“纪景泽”这个名字,更没说过什么“多谢收留”之类的话啊。   等等,这两句话怎么有点耳熟?是在哪个场景说过来着……   林清冥思苦想之际,林玄尘又轻轻将他拉入怀中,手臂揽在腰际,垂下头来,下巴虚虚抵在林清的肩膀上,絮絮说道:“昨日又有万剑宗的人来找麻烦,不过我已经把他们打跑了;我还拿到了如意楼梨花酿的酒方,给你酿了很多酒,都埋在那棵梨树下,等你一回来就可以喝……”   万剑宗的人敢来天玄山找麻烦??活得不耐烦了吗?还有什么如意楼的梨花酿……   这些下意识的念头随着林玄尘的话蹦了出来,但下一瞬,一股无法言说的战栗感忽然直冲天灵,在林清脑中轰然炸响,他猛地推开林玄尘,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林玄尘被推开,神情中透出几许茫然,几许惶惑:“我是……林清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林清……林清!?云城中和他共同生活了半载的那个少年主角?!   林清死死地盯着林玄尘的脸,一直以来看到他眉眼时的那股熟悉感终于找到了出处,是了,原来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怪不得他叫得出自己的本名,怪不得他画得出那副画……   可是,如果他是林清,如果少年主角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那我是谁?我不是林清吗?我不是这本书的主角吗?   林清彻底懵了。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涌,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曾经有过疑惑,却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掉的细节:   内门试炼的第一项——灵根测试,连换两块试灵石,结果都显示他是五灵根,若非后来主管的李管事莫名改口说他是双灵根,也许他根本就进不了内门;   他按照《仙途》的指示去主角专属的灵潭,结果却去了林玄尘所在的云渺峰;   他因为主角喜好白衣而特意穿了白衣,结果大家都说他是仰慕林玄尘才这么穿的——林玄尘不就正如《仙途》中主角那样,从来只穿一身白衣吗?   还有什么第一次的内门考核第一、灵虚盛会上接受传承,成为秘境之主、扫清冥渊鬼地所有厉鬼、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林玄尘也统统符合!   至于他一开始认定自己就是主角的信息——主角一开始进入天玄宗时只是一个外院杂役,而他确实听说过,林玄尘当初也曾遭人陷害,在外院当了三年杂役。   甚至他的终极目标——成为天玄宗的首徒,林玄尘也业已达成。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件事:林玄尘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而他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炮灰罢了,天资平庸,悟性不高,原本应该在外院当一辈子的杂役,全靠《仙途》的指点,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林清:…………   他捂脸呻`吟,只觉得这件事委实荒诞,而自己又蠢得离谱。   为什么发现天玄宗已经有首席大弟子的时候他没有醒悟这件事?为什么在主角专属的灵潭中看到了林玄尘时他没有醒悟这件事?为什么发现林玄尘就是灵虚境主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悟这件事??   因为被推开了,林玄尘没敢再去抱林清。他看林清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担忧,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天,你去集市买帘幔,说去去就回,让我在家等你。我等了很久,你也没回来。你看,庙前的梨树都长这么大了,你爱喝的梨花酿,我也准备了很多……现在,你终于回来了,却不认得我了吗?”   林玄尘说话时尾音带着轻颤,似乎只要林清说个“不”字,他马上就能哭出来。   林清蓦地抬头,看向林玄尘。他终于知道林玄尘哪里不对劲了,他的认知,好像停留在了自己从云城离开的时候?   他把落霜居当成了曾经居住过的破庙;   他以为院中的梨树就是破庙前的那棵歪脖梨树;   他以为温子升他们是又来找麻烦的万剑宗弟子。   当初林清觉得少年主角恢复了修为,有了个还算像样的家,即便自己离开了也会过得很好。   但现在看来,他可能过得不好。他一直在破庙苦等自己回去,万剑宗的人也会时不时去找他麻烦,可能实在待不下去了,他来天玄找自己,却又遭陷害,在外院做了杂役;进入内门之后,也因为天赋高遭同门排挤。   林清环视四周。   即便一百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了天玄宗的首席大弟子,也从没忘记过自己,日日给院中的梨树浇灌灵力,让它在隆冬也能枝繁叶茂;他还在继续做梨花酿,每年一坛,摆满了整个储藏室。   林清举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缠绕着的发带,眼中渐渐盈满了水汽——当初自己留给他的那根发带,他也一直珍藏至今。   故人、故人……原来林玄尘的那个故人,就是自己。   林清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写满真挚期盼、眼神虔诚而专注的人,仿佛穿过了无数岁月,看到了云城中少年主角的那张脸。   他将林玄尘拥入怀中,轻声道:“是的,我回来了。”   “我也很想你。”   他们明明分别不过短短三天,这一刻,却好像久别重逢。 第76章   林清猜得不错,林玄尘的确是因为走火入魔而将现在误认为是一百年前。   昏迷过程中,幻象与真实的过往一直在他眼前交织闪现。他看到了小时候母亲温柔地哄他睡觉,也看到了那场在明渊山庄熊熊燃烧的大火;看到了破庙前那人无声无息消失的背影,也看到了无尽的等待后,他终于失而复得。   他甚至还看到,自己将那人压在灵潭的池壁上,密密地亲吻。   他好像惹他生气了,那人激烈地挣扎起来,似乎想要走。但他并没有给那人离开的机会,而是强硬地把人扣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林玄尘下意识地认为所看到、所经历的这一切统统都是幻象。可冷静过后,内心深处却升起了一丝慌乱,忍不住想:如果他发现了自己这些妄念怎么办?   是不是会像幻象里一样生气?   会不会厌恶自己,然后再次离开?   这些不安的念头一点一点的,被他无限放大。   第二天的的半昏半醒之间,他能感觉到林清就在旁边看着自己,挣扎着想要醒来,但自觉用尽了全力,结果也只不过是让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而已。   随后,他听到林清离开房间的声音,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一股巨大的惶恐不安笼罩了他:那个人,真的离开了。   这种几近绝望的悲伤、仿佛失掉了一切的痛苦,恍惚间都把他带向了百年前找不到林清的那些夜晚,那段漫长而无望的等待的日子……   神魂的损伤让他模糊了时间,再睁眼时,他的记忆便搁浅在了当初的云城……   ……   林清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已上中天,便想着现在时间太晚了,等明天再向掌门禀告找到了林玄尘这件事。   然后对林玄尘道:“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   林玄尘道:“好。”   林清打了个哈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要关门的时候,一回身,发现林玄尘竟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一道走了过来。   林清双手抓在两边门上,将人堵在门口的两步之外:“你跟着我做什么?去你自己的房间呀。”   林玄尘道:“我们不是只有一个房间吗?”   林清敷衍道:“现在房间多了。你看,”说着一指林玄尘自己的房间,“你可以住那间房。”   林玄尘向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便垂下了眼帘。他没有吭声,但每一根睫毛都仿佛在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想去”。   林清:“……”   他开始反省自己:一个走火入魔的元婴尊者,不杀人,不放火,不为祸天下苍生,他只想在这个房间休息一晚而已,难道连这种小小要求自己都要拒绝吗?   于是妥协:“好吧,你进来吧。”   房间里自然只有一张床。   倒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在破庙时两人就一直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林清抬眼比了一下林玄尘现在的身高——他没跟这么大只的主角一起睡在一张床上过啊!   多多少少有点别扭。   更何况,前不久他还跟这个人接过吻。   林清想,他想睡这儿就让他睡,自己去别的房间总行了吧。   一抬眼,看到林玄尘的眼神,清澈、无辜,甚至还带点懵懂。   林清:“……”   他再次反省自己:实在太龌龊了,老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现在的林玄尘内里还是个孩子呀。   换房间的念头作罢。   两人像当初一样一起和衣躺在了床上,只不过当时林玄尘睡床里,而此时睡在了床外。   闭眼之前,林清忽然想到一件事:万一睡觉的时候林玄尘突然恢复正常,看到这个状况,自己是不是不太好解释?   于是向床里悄悄挪动了一下,又挪动了一下,几乎贴紧了墙边,跟林玄尘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林玄尘疑惑地看着他,手臂在身侧一撑,似乎想要起身看他怎么了。   林清忙道:“你躺好。”   林玄尘便躺了下去,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躺得特别好。   林清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视线的他重又睁开眼睛,发现林玄尘身子没动,却微微侧转了头,正注视着自己。   林清:“……闭眼,睡觉。”   林玄尘听话地阖上了双眼。   林清不放心地又盯了会儿,发现林玄尘始终没再有什么动作,这才舒了口气。   他开始回想今天接收到的信息。   既然林玄尘才是主角,那么《仙途》中描绘的这条坦荡仙途其实也是属于林玄尘,而不是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微微一哂:看来自己只不过是恰巧拿到了这本书,而又误打误撞、恰巧跟上了更新节奏而已。   如此一来,他便没必要再去和林玄尘争什么天玄宗首徒之位了,当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挺好。   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小的少年竟然成了如今的林玄尘,而他一点都没认出来……   思绪漫天飘远的林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缓缓皱起:很明显林玄尘在入门仪式上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但他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虽然那时候的自己其实还没有经历过云城那些事,也不认识林玄尘,但林玄尘应该不知道这些啊。   他忍不住翻身坐起,居高临下地看向身边躺着的林玄尘,双眼危险地眯起:“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出我来了吧?为什么不说?”   林玄尘睁开眼,一脸茫然:“什么?”   “……没什么。”林清重新躺下,“睡觉。”   现在问也是白问,等他清醒了再说吧。   ……   夜里,林清做了个梦。   他莫名梦到了明渊山庄的那场大火。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自山庄的废墟中带走了年仅四岁的主角,然后用铁链把他锁在了一个漆黑空旷的山洞里。   这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仿佛是被时间遗弃的角落,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与变化。   经年日久,主角便好像和这个山洞长在了一起,像石头一样死寂无声……   漫长的压抑与孤寂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林清猛地惊醒,喘息甫定时,忙扭头去看身边的林玄尘。   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自己不知道怎么睡的,此时已翻身翻到了床中间;林玄尘倒没怎么动位置,只是换了个姿势,面朝自己侧躺着,一条手臂虚虚地搭在自己的腰间,是一种半是保护半是占有的姿态。   林清醒来的动静不小,林玄尘却没被吵醒,像是疲惫了许久,终于得了个好觉,呼吸匀净,眉目舒展,连嘴角都无意识地浅浅勾起。   月夜岑寂,万籁无声,林清看着身边人的睡颜,心中竟忽然生出一点岁月静好、红尘无忧的感觉。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梦中那个山洞给他的窒息感瞬间淡去了不少。   不过,那个山洞,那个场景,总觉得有些熟悉,莫非自己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   林清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有想起来,索性不再去想。他小心地去抬林玄尘的手臂,想继续滚回床里待着,但只微微一动,林玄尘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手上一捞,反而把林清又捞近了几分,两人已几乎呼吸相闻。   林清:……   算了,还是别动了。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内心感慨:林玄尘虽然仙途坦荡,身世却蛮凄惨,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之后又都经历了些什么。   从明柳的记忆中看,似乎是有个人把他救走了?那人后来又去哪儿了呢,怎么只留下林玄尘一个人在云城?   想着想着,困意上涌,林清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渐渐阖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深沉的寂静中,他的掌心突然亮起,微弱的白光闪烁。林清似有所觉,指尖轻轻蜷握了一下,下一瞬猝然睁眼。   他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在方才的梦里、在明柳的记忆中,他都见过这个场景,但这次感觉却和前两次都不太一样。   干燥的强风裹着灼热的火焰一浪又一浪地涌来,噼啪作响,空气中到处飘着火星;在建筑、草木烧焦的炭火气息中,一种更加让人不舒服的气味随风而来。   他向前跨了一步,走出一丛火焰的包围后,瞳孔蓦然张大。   死状凄惨的尸体、混合着破碎血肉的血泊突然充斥了视野,久违的眩晕与恶心欲呕的感觉袭来,令他大脑嗡嗡作响,心脏疯狂鼓跳。   林清脸色惨白,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上,抓着地面的五指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这……这绝不是梦境!他是真的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明渊山庄,来到了那个几乎全山庄所有人都惨遭屠戮的血腥时刻! 第77章   “轰隆”一声,天际突然响起一道闷雷。   被浓烈的血腥冲击,几欲昏死过去的林清被这雷声一激,混沌的脑中顿时清明:也许林渊和明柳还没死,说不定一切都还来得及……   从疲乏不听使唤的身体中硬挤出一丝力气,林清咬牙站起身,穿过火海,踉踉跄跄地奔向明柳所在的房间。   然而,已经迟了。   因为大火焚烧,不少房屋已经倾覆,林清绕过连廊,便一眼看到了前方废墟中的明柳,和倒在她怀中的那个人。   林渊,已经死了。   林清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心中一片茫然:天书送他来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让他阻止悲剧发生的吗?   天上浓云翻滚,酝酿了许久的雨滴终于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大雨倾盆。   火焰在雨中扑闪,却并没有被浇灭分毫。林清呆立在火海与雨幕中,思索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林渊死了,接下来……   他心中忽地一凛:接下来,给林渊种下魂丝、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便会出场。之前,明柳的记忆至此便轰然崩塌,他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也许,他应该躲起来,借此机会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不,不对,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一个白衣人突然出现,救走了明柳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林玄尘。   那个白衣人又是谁?算算时间,他此时也该出现了,为什么还不见踪影?   林清望向眼前坍塌的房屋,明柳便是将林玄尘藏在了此处,白衣人再不出现,林玄尘怕是要被压死了。   他焦急地来回踱步,无意间一低头,看到自己白色的衣摆,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那个白衣人,不会就是我吧???   我在明柳过去的记忆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乍一听很荒谬,细想却又很合理:上一次自己穿越到过去,便是救了少年的主角;这次自己穿越,任务说不定就是去救幼年的主角。更何况,这里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白衣人了。   便在此时,一根着火的横梁砸了下来,荡起腾腾烟灰,剩下半边的房子也变得摇摇欲坠。林清脸色一变,当即不再犹豫,立马冲到那片废墟中,扒开地上的断壁焦土,寻找林玄尘的踪迹。   在掀开又一块碎石后,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一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歪斜的横木与地面组成的狭小空间中,脸色灰白,双目紧闭。   林清心中顿时一紧:会不会他来得太晚了,人已经……他无意识地抿紧嘴唇,一手托起横木,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出来,轻声唤道:“林玄尘?”   小孩儿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迷蒙地看了林清一眼,随即又不堪重负似的闭上了。   林清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清儿!”   随着一声呼喊,林清回头。   那根倒塌的横梁同样惊醒了陷入悲痛中的明柳,她此时已来到了林清身后。   林清将怀中林玄尘交予明柳,道:“他没事,只是暂时晕了过去。”见明柳确认林玄尘没有大碍之后便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已然红肿的双目再次不断涌出泪珠,心中跟着一酸,不由道:“林夫人,你……节哀。”   明柳抬起泪眼,上下打量他。   林清见此情形,心道糟糕,自己出现得莫名其妙,着实可疑,说不定明柳会误会自己就是给林渊下魂丝之人,这可该怎么解释才好?总不能直接说是被天书送到这儿的吧?   “呃,我……”   林清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就见明柳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手中灵剑,疑惑呢喃道:“碎梦?”   林清呆了一呆:“啊?”   难道是自己附身碎梦久了,身上沾染了它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最起码看起来明柳是信任自己的。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岔开了关于自己身份的话题,只道:“林夫人,给庄主种下魂丝之人就在附近,很快就会过来,我们快离开这里。”   明柳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盈满泪水的双眼骤然变得锐利,竟似有金属光泽,浑身尽染杀伐之气。   林清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忙劝说道:“林夫人,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敌人手段诡谲,防不胜防,你……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孩子想一想啊。”   明柳垂头看向怀中的孩子,目光怜爱不舍。半晌,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那人的手段,也知道,倘若我此时逃走,恐怕以后再难知道他的身份和踪迹,届时我在明,他在暗,我和清儿又有多少机会能逃过他的毒手?我是能到青山剑派寻求师兄们的庇护,可是……”她缓缓环视周围的尸山焦土,声音充满痛苦,“如果害得青山剑派也落得此下场,我又于心何安!”   林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   明柳又道:“此人若不除,不仅于我,于整个苍生都祸患无穷。此番若我侥幸能伤到他,即便不能夺了他性命,也会让他遭受重创,无法恢复,到时他再想害人,便没那么容易了。”   林清着急,心想:不,十几年后,他依然屠了云城满城的百姓,明柳此时可能只是白白牺牲。   正欲再劝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从冥渊鬼地出来之时,明柳残余的生魂嘱咐自己将碎梦的断剑送去给易惊寒,说易惊寒一看便知。是否正是那人此番和明柳的对峙中留下了什么线索?如果自己阻止了明柳,线索会不会消失,未来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糟糕?   林清尚自踟蹰,明柳却心意已决。她最后无限眷恋地亲了亲怀中幼子的脸颊,便将他交给了林清:“此去向北三十里的半山腰上有棵大松树,松树旁的藤萝后有一山洞,你带着清儿在那里等我,我会去找你们。”她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日出之时我还没出现,你便封了清儿的记忆和修为,把他交给一户普通人家收养,让他平平凡凡地长大,不要活在仇恨和痛苦中……可以吗?”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哽咽。   林清心情复杂地接过孩子,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明柳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她从怀中取出两道灵符,递给林清:“这灵符可消除你们的踪迹和气息,免于那人的追踪。另一道则是传送符,能直接将你们带到我所说的那个山洞。”   林清认出前一道正是晏离从如意楼掳走自己、躲避林玄尘时曾用过的灵符。   林清内心沉重地收下,正想说些“保重”之类的话,就见明柳脸色忽地一变,急声道:“他来了,快走!”   林清立马催动两张符咒。   在离开的瞬间,他听到明柳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声音:   “是你?!” 第78章   浓重的夜幕慢慢稀薄,雨也变轻了。   林清一整夜没合眼。小林玄尘不知是因为淋雨还是受惊,一直高烧不退,啜泣着呓语“爹爹”“娘亲”。林清用灵力烘干他身上衣物,又抱着哄了一夜,此时这孩子才慢慢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林清却无心睡眠,背倚着山洞的石壁,隔着洞口门帘一样倒垂下来的藤萝,望向远处那片火海。   不知道明柳能不能来。   他明知道明柳的命运——一百多年后,他将在变成废墟的明渊山庄下找到她的佩剑,以及附着其上的生魂——可心底仍忍不住期盼奇迹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暗蓝色的天空边缘染上一层红纱,那红越来越浓烈,托举着一轮金乌从地平面升起,霎那间天地一片皓皓。   林清的心却是沉入了谷底。   天亮了。   他眼睛有些酸涩,垂头想避开日光,却发现怀中孩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不由一愣:“你醒了?”   林玄尘原本正看着洞外,闻言目光转向林清。   哭了整晚的双目通红,头发被不知汗水还是泪水打湿了,紧紧贴在小脸上,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林清用袖子拭去他额上虚汗,干燥温暖的掌心贴上额头:“谢天谢地,烧终于退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玄尘静静地摇了摇头。   林清原以为他醒了定会哭闹找父母,想了一夜该如何安抚,万料不到他竟如此安静乖巧,想好的说辞一时卡了壳。   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他回想一下跟小朋友说话该用的语气,哄道:“昨天你家来了坏人,你爹和你娘都在打坏人,怕伤着你,就让我带你出来躲一躲。现在我要回去一趟,看你爹爹和娘亲把坏人打跑了没有,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动,好不好?”   林清紧张地去看林玄尘反应,拿不准这番话能不能哄得住他。   林玄尘垂下眼,良久,点了点头。   林清大大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这时候林玄尘年纪尚幼,一时间可能还理解不了明渊山庄到底发生了。   这样也好。   他不敢多做耽误,又叮嘱了林玄尘几句之后,当即拂开洞口的藤萝向外走去,并悄悄在洞口施加了一道双层结界,以免被外人发现山洞,或者林玄尘乱跑出去。   一夜大雨,明渊山庄的火没有被浇灭分毫,反而燃得更加猛烈。明柳和那神秘人都已不知去向,林渊的尸体却仍留在原地。林清在林渊尸身上探查了一番,发现他体内有魂丝却不多,应当是生前被种下的那些,神秘人此时尚未对林渊的尸体动手脚。   他略一沉吟,起身环顾四周,找到当初晏离发现地下石室的方位,伸掌用灵力向下探去,结果地下结结实实,并没有什么隐藏空间。他不死心,又换了几个位置一一去试,都未有所发现。   囚禁着明柳生魂的那个地宫怎么不见了?难道那也是之后才建的?   那现在他还能去哪儿找明柳?   正思忖着,一个念头忽然掠过林清的脑海:既然是木偶人提醒了晏离明柳没死,那岂不是说明木偶人看到了一切?   想到这里,他急忙将手伸入怀中,一掏却掏了个空,才意识到小木偶没有和他一起穿越过来。   得赶快找到它。   林清仔仔细细地在废墟中翻找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掀开一块石板后,他听到下面的碎石堆里竟传来微弱的呻吟,不由微微一愣:竟然还有人活着?   用力推开石堆,底下滚出一个家仆打扮的小童来。那小童被压在这里,竟侥幸躲过了林渊的屠杀,但脸上却被四处蔓延的火焰烧着,半张脸的皮肤都被烧融溃烂,甚至露出一小块焦黑的骨架。   此刻手脚得了自由,他立刻双手捂到脸上,打着滚惨叫呼痛,却不料双手也被烧着,惨叫声愈发瘆人。   “别动。”   林清蹲下身,一只手按着他肩膀阻止他乱动,另一只手吸去他脸上和手上的火焰,然后问道:“你是明渊山庄的人?”   这小童却似已被吓到神志不清,只顾惊骇尖叫:“杀人了!杀人了!庄主疯了!他是个魔鬼,你……你也是魔鬼!”   林清眉头微皱,心想自己怎么也成了魔鬼。低头回望了一眼,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浴火而来,怕是和林渊发疯四处放火的样子有些像,因此吓到他了。   “你冷静一点,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害怕……”   然而不管林清说什么,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话。林清无奈,索性劈手打晕了他,放到了火烧不到的地方,自己继续寻找木偶人。半晌,终于被他在一块砖石下找到,只不过小木偶已被砸得四分五裂了,怎么呼唤都没反应,用灵力一探,发现其中灵识已消散多时了。   林清捧着小木偶残缺的身体,眉头微微蹙起。   他又搜寻了一圈,再无其他收获,担心林玄尘等得着急,便把小木偶揣进怀里,背起小童离开了明渊山庄。   至于林渊的尸身,林清几经思考,决定还是不去动他,以免被那幕后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反遭追踪。   可是这小童该怎么办呢?肯定不能把他带到林玄尘面前,且不说他脸上这可怖的烧伤,单他胡言乱语几句“庄主疯了”“魔鬼”,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向林玄尘交待。林清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给这小童医治调养。   他来过这附近,知道云城医馆的李大夫妙手回春,于是足下发力,往云城方向掠了过去。   云城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全都在看向明渊山庄莫名燃起的大火。火从昨天下午燃起,到现在已烧了几乎整整一天,很难不引起附近百姓的注意。只是,众人见那火声势浩大,连夜大雨都扑不灭,根本就不敢近前查看。有人惊慌失措地说要搬离此地,可大部分人安土重迁,不愿背井离乡,只喃喃念叨着“神仙保佑”,希望大火能尽快熄灭。   不过,据林清所知,这场火并没有影响到云城的百姓,应该是不久就有修士过来处理了。   林清避开人群,背着小童向医馆走去。   印象中,过了这个拐角就是……   林清正在认路,忽听得背后呻吟一声,那小童竟然醒了。他扭动挣扎着从林清背上下来,拔腿就朝人群里边跑,边跑边疯疯癫癫地喊:“杀人啦……”   人群哄的一下惊散开来。   “哎,别跑……”   林清正欲去追,却见那分散的人群中间站了几个青衫修士,朝小童喝到:“站住!什么人?”   林清一愣:“青山剑派?”   再仔细一看,易惊寒竟也在其中。   林清心中一喜,心想:没想到青山剑派来的这么快。既然易惊寒到了,那就好办了。   正准备打招呼,转念一想:“不对,这时候我认识易掌门,可易掌门不认识我啊。我该怎么解释我的来历,以及我是如何正好出现在明渊山庄灭门现场的?”   站在易惊寒的角度,恐怕怎么想都可疑。   想到这里,林清又慢慢退了回去,决定先想好对策再和青山剑派接触。   他躲在一旁,看青山剑派的人抓住了那小童,紧接着就有人惊呼:“这,这不是明渊山庄的家仆孟小七吗?”   孟小七?孟……?   林清猛然间想起在青山剑派见过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孟爷爷”,尹如绵说是易掌门在明渊山庄附近碰到的,原来就是他?   怪不得他说见过自己。   不过,过了上百年他的疯病都没好,看样子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那边,孟小七还在惊惧地大喊“杀人了”,青山剑派几人听到这话面色都是一变,迅速化作几道清光向着明渊山庄飞了过去。   目送他们飞走,林清也赶回了山洞。   看到他回来,等在洞口前的林玄尘双目一亮,期盼地看向林清身后。   空无一人。   迎着林玄尘失落的目光,林清头皮发僵,愧疚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他蹲下身子,尽量地放低姿态,手忙脚乱地解释:“啊你不要哭啊你听我说现在你父母有事要离开一阵子不过不用担心以后你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是的,一百年后,在冥渊鬼地,再见时他爹是一具尸体,他娘是一缕生魂,然后他娘魂飞魄散了,他爹跟着自焚了。   ……   想到这里,林清只觉得更凄楚了,林玄尘还没哭,他都快哭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么惨!   “嗯。”林玄尘低下头应了一声,声音滞涩沉闷。   咦?接受了?   林清挠了挠头。之前他还觉得林玄尘作为一个小孩不哭不闹真是太好了,现在又觉得,这是不是太好哄了点儿?假如是坏人骗他呢?   他疑惑地偷瞄了一眼垂头没有动静的林玄尘,迷茫地想:无论是当初遇到的少年落魄的林玄尘,还是后来位至宗门首席的大师兄,看起来都不是很好哄骗的样子啊。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的缘故吧。   愁人,这么不谙世事可该怎么办呢?   林清托着下巴想。   按照明柳的托付,要封住这孩子的记忆和修为,让他平平凡凡地长大。林清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肯定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背负着仇恨过一生,也不想他卷入这些危险之中。可问题是,即便封住他的记忆和修为,日后也会被解开(虽然是自己动手解开的),他还是会加入天玄宗(虽然是在自己的影响下),成为一名修士。   既然如此,让他一开始就进入宗门不好吗?正好易惊寒还就在附近。林玄尘已经失去两位亲人,剩下最亲近的人就是易惊寒,在青山剑派的照顾下,他应该会过得顺遂一点……吧?   嗯?等等……   林清忽然想到了什么,霍然站了起来。   林玄尘抬头看他。   林清嘴唇干涩,心跳如擂鼓:“我、我想到了一件事。”   他想起离开前,最后听到明柳说的那句“是你”。   是……谁?   是谁会让明柳这么惊讶,难道是她认识的人?不,或许还要更近一点,是她熟识且绝对没有想到的一个人。   什么人是她熟识且绝对想不到的?   天玄宗的人?青山剑派的人?   说起来,易惊寒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明渊山庄出事还不到一天他们就来了。   这样一想,感觉谁都可疑,毕竟他和掌门也曾猜测过,那神秘人是有可能将魂魄附身于他人的,谁中招了都不稀奇。   林玄尘哪儿都不能去,去哪儿都有可能是送羊羔入虎口。   转圈踱步的林清瞬间感觉危机重重。他一把捞起林玄尘,道:“我们走,这个山洞不能待了。” 第79章   离开山洞,林清也不知道可以去哪儿。他只知道,易惊寒查探过明渊山庄的情况,恐怕很快就要派人搜索附近了,再在山洞待下去,就是等着被发现。   当然,也不是说易惊寒就真的有问题,只是他不能拿林玄尘去冒险。   “等待你爹娘回来的这段时间呢,我就带你四处玩一玩,逛一逛,好不好?听说这里往东,有一片大湖,湖面澄澈像镜子,能倒映整个天空……”   说到这里,林清往后看了一眼。林玄尘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不做声。   林清把头转回前方,接着道:“……往西呢,有棵神奇的古树,这树无花无叶,却会吸引一种发光的蝴蝶,到了晚间,大片荧蓝色的蝴蝶栖息在枯木上,远远看去就像这树一夕之间开满了花一样。”   “怎么样,想不想看?我们先去哪边?”   “都可以。”林玄尘的声音稚嫩,但听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唉。”林清悄悄地叹了口气。   林玄尘挺乖巧懂事的,不过,对林清的态度却颇有些冷淡。林清只抱着他走了一会儿,他就别扭地要求下来,说要自己走;同他说话,十句里才能偶尔得一句回应,以至于林清不得不每走三步就回一次头,确认林玄尘没有跟丢。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时候他认识林玄尘,可林玄尘不认识他啊,于林玄尘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现在人肯乖乖跟他走就不错了。   既然林玄尘说“都可以”,林清便自行做了决定:“我们往西去吧,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两处地方都是当初在云城时听少年林玄尘说过的。少年向他描述这些时,满眼都是向往和好奇,可当林清提出两人一起去看,他又犹豫了,说下个月再说。当时林清虽然不解,却也没有追问,现在想来,是少年为了能在如意楼做够半年换来梨花酿的酒方,这才说等下个月的。   彼时总以为时间还有很长,却没想到一个月倏忽而过,没等他尝到少年为他酿的酒,也没等到两人去看夜蝶栖树,时间便把他和少年林玄尘永久地分开了。   虽然现在的小林玄尘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林清还是想带他去看看,也算是对少年林玄尘的小小补偿。   两人走得很慢,一天过去,也只不过行进了十几里路而已,甚至没有走出这片山林。到了傍晚时分,落日为树梢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山风也开始转凉,林清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势前停下脚步,道:“天马上要黑了,我们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下吧。”   身后没有回应。   起初林清也没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哪知这一看不要紧,林玄尘居然没在身后!   林清顿时慌了,忙四下里寻找:“林、林玄尘,你在哪儿?”   才走了几步,就看到林玄尘倒在一堆落叶中间,林中落叶极厚,几乎将他小小的身体完全掩埋,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林清吁了口气,他还以为林玄尘被神秘人突然掳走了呢,吓得手心都出汗了。   不过,刚才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倒了呢?   林清将林玄尘扶起来抱在怀里,如此近距离一看,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此刻略有些苍白,双唇也失了水润。   莫非又发烧了?   掌心贴上林玄尘额头试了试。   “也不烧啊。”   林清正打算做进一步的检查,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就见林玄尘双睫颤了颤,紧接着,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从他肚子里传了出来。   林清:“……”   啊?   这不会是……饿晕了吧?   林清垂下头,愧疚得恨不得梆梆给自己两拳。   他自己是辟谷了,不用吃东西,怎么就没考虑过林玄尘是不是还要喝水吃饭啊!   ……   林玄尘是被一阵刺鼻的气味给弄醒的。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高处稀疏地散落着几颗星子,光芒暗淡。远处是比天幕更加漆黑的群山,幽幽夜风从树梢刮过,发出呜呜声响,像是鬼哭。   林玄尘呆呆地望着星空,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昨日的场景。   变故发生时,母亲让他躲起来,他便躲进了内室的柜子里。昏暗狭小的空间内,他清楚地听到了房外母亲的哀鸣。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他,让他忍不住颤抖着将柜子打开了一条缝。   他看到母亲跪倒在地上,而她怀里的父亲浑身是血,双目紧闭。   “爹爹……”   泪水立刻盈满了他的眼眶。他想冲出去,想不顾一切地跑到爹和娘的身边。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火中的房屋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塌了半边,将他埋在了废墟中。   一切感官都被湮灭,唯余痛楚。   再有意识时,是一双手将他从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一滴水珠落在他脸颊上,他以为是雨,但随后就听到一个人哽咽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是眼泪。   是谁?是在为我而哭泣吗?   林玄尘极力想要睁开眼睛,但双眼却仿佛重愈千斤,怎么都张不开。   接着,他被转交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听到母亲说要留下来,独自对抗敌人;也听到母亲交待要封印自己的记忆和修为,交给一户普通人家长大。   “不要……”   他不要走,他要和娘亲在一起。   林玄尘翕动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山洞的那晚,明明已经离开了火场,但他浑身痛苦煎熬,仿佛仍深埋地下,仍受烈火灼烧。   一双手将他抱在怀中,温柔地轻拍,舒缓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送进体内,抚平了他身上的伤痛。   天亮之前,林玄尘就醒了,然后便是焦灼又忐忑的等待。   娘亲说过,日出之前会来找他们。   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千百年那么漫长,太阳升起来了。   他没有等到娘亲来。   一个白衣大哥哥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解释着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山洞,说爹爹和娘亲只是有事暂时离开了。   林玄尘并不像普通的四岁孩童那般懵懂无知,他知道那是谎言,却没有心思去反驳,他的内心空洞,只余彷徨和茫然:家没有了,爹和娘也没有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   不能去青山剑派,娘亲说了,会连累各位师伯。   那么,也不能去找晏离叔叔。   只能像娘亲说的那样,封印记忆和修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无知无觉地过完这一生吗?   林玄尘仰起头,看向眼前的白衣大哥哥。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是他将自己从废墟中救出,并且因为自己还活着喜极而泣;也是他在昨天那个难熬的夜晚一直抱着自己,陪着自己,哄自己入睡。   而且,娘亲很信任他,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如果……   林玄尘偷偷地想,如果这人能让我跟他走就好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是娘亲以前的朋友吗?   我是不是该问问他?   想到这里,林玄尘心里忽然一抖:为什么他跟我说了这么多,却一直没说过他是谁?   是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封住我的记忆,把我送给别人吗?   一个不久后就会忘掉一切的人,自然没必要告知名字。   他也觉得,我是累赘吗?   心底存了这样的怀疑,哪怕自己很贪恋那个怀抱的温暖,林玄尘也不肯让对方抱了,担心他觉得自己麻烦。   当然,肚子饿了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牙挨着。   而那人居然也没有察觉。   “这样也好。”林玄尘翻了个身,圆滚滚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委屈地想,“这样他把我丢给别人的时候,我就不会难过了。”   他闭上眼睛,本想什么都不理,但一股焦糊味执着地往他鼻子里钻,刺激得他不由再次睁眼,蹙起眉向味道的来源处望去。   旁边一块被清理过的地面上燃着篝火,那个白衣大哥哥正坐在火堆旁,仔细翻烤一尾串在细枝上的河鱼,火光映入眸中,显得他神色极为专注认真。   不过……   林玄尘目光下移,看到七八条几乎烧成焦炭的鱼被堆积丢弃在一旁,而那股焦糊味也正是来源于此。   不由纳闷:这是在做什么?练功吗?   有时候他爹爹教别人控火之术,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林玄尘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不仅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身上还盖着一件白色的外衣。落叶松软,外衣宽大,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很是暖和。   而现在,这件衣服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拥在了怀中。   林玄尘赶忙放开。   林清听到这边动静,立刻热情洋溢地招呼道:“你醒啦?等着,鱼马上就烤好了。”   林玄尘怔了怔:居然只是在烤鱼吗?   可是——   这鱼完完整整,鳞片俱全,而且,看起来内脏也没剔除。   这真的是在烤鱼吗?   林清小心地控制着篝火温度,约一刻钟后,那条鱼终于两面焦黄,看起来有点儿能吃的模样了。他立刻献宝似的把鱼递给林玄尘:“饿坏了吧?给,吃吧。”   怕他吃得太快,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小心烫。”   林玄尘心情复杂,好像有些感动,又好像有些感动不起来。   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他伸指拨去几片鱼鳞,从缺口处撕下一小条雪白的鱼肉。   然后便顿住了。   下一层的鱼肉还泛着血丝,一看就是生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林清:“快吃呀,等下凉了。”   在这双殷切的目光中,林玄尘眼一闭,心一横,将撕下的鱼肉送入口中。   腥,苦。   林玄尘心想,这条鱼的鱼胆一定被纵贯的枝条给刺破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林清见林玄尘迟迟没有下咽,紧张地问道。   “咕咚。”   林玄尘艰难地将那块鱼肉咽下去,违心地夸赞道:“好吃。谢谢你,大哥哥。”   “大哥哥”三个字让林清非常受用,忍不住眉眼舒展,抿嘴笑了起来,感觉一晚上七八条烤鱼的折腾都值了。   他伸手揉了揉林玄尘的脑袋:“好乖~”   林玄尘仰着头,任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心里悄悄想:我这么乖,你就不会把我丢给别人了吧? 第80章   林玄尘一次撕下一点儿鱼肉,缓慢而小口地吃着那条烤鱼。   林清感慨,不愧是名门出身的小少爷,就连饿极了的时候都这么优雅。   他是第一次烤鱼,也想尝尝自己的手艺到底如何,于是也伸手过去拈了一块肉放进口中。   “啊呸!呸呸呸呸呸!”   林清的脸立刻皱成一团。   不仅难吃,那股腥苦味还在口中经久不息,历久弥新,林清连“呸”好几口,边“呸”边夺过林玄尘手中烤鱼,胳膊一挥用力扔了出去。   这玩意儿怎么吃?   林清泪眼婆娑,一半是苦的,一半是出于对林玄尘的愧疚——看把孩子给饿的,为了充饥连那种难吃的东西都开始下咽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野果,看起来像杏子,闻着也十分香甜,本来是准备给林玄尘当饭后水果的,现在不得不拿出来当主食了。   林玄尘两只手捧着果子慢慢地啃,表情看起来和刚才吃烤鱼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林清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挑食好养活的样子。   林清拿出果子也有点儿哄他开心的意思,可现在林玄尘吃着香甜的果子也不见高兴,眉目间仍是淡淡的哀愁,他顿时心下恻然:   林玄尘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昨天还在承欢父母膝下,不知愁为何物,结果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被他半哄半骗着在这荒山野岭间游荡,沦落到食不果腹、觉不安眠的境地,实在可怜。   林清希望他开心,哪怕是暂时的也好。于是绞尽脑汁思索着哄小孩的招数,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包在掌中神神秘秘地对林玄尘说:“看,这是什么?”   林玄尘侧头看去。   手掌打开,里面是林清从明渊山庄捡来的那个木偶人。   林玄尘愣了一下,伸手想要接过,林清却又收了回去:“它现在受了点伤,不过放心,我马上就修好它,让它陪你玩,好不好?”   林玄尘点了点头,道:“好。”   声音软软糯糯,眼神里也有了光亮。   林清神色也跟着亮起来,只觉得林玄尘小时候怎么这么乖、这么可爱,虽然表面看上去和人不热络,实则好哄得很,简直和大师兄一模一样。   随即又摇头失笑:这不就是大师兄?   想到大师兄,忽的一怔: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怎么样了。   明知道这里的数月光景也不过是那边的弹指一瞬,大师兄现在必然还跟他离开时一样,正好好地待在床上睡觉,可仍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现在他正陷入走火入魔之中,思维混乱,随时都会有危险。   林清心中忽然有股说不出的烦闷焦躁。   “你怎么了?”   林玄尘歪着头打量他,眼神中满是探究。   “嗯?”   林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盯着林玄尘出了神,于是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林玄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垂下了双眼,没再多问。   林清注意力已经回到了手中木偶人上。   原本的木偶人十分精致,身着华美衣裳,眉目宛然,顾盼神飞;而如今衣衫沾染了灰尘,四肢残缺,失去了灵识,五官也不再灵动。   他想着,既然是修复,首先便是要重做四肢——   于是寻了截树枝,比划着折成三段,用来做木偶人缺失的两条腿和一只手。折好之后,取出匕首就着火光细细刻削打磨。   林玄尘就抱膝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余木柴燃烧的轻微“劈啪”声。火光跃动,点点迸溅的火星如一只只蹁跹的蝶,落在地上,栖成灰白的余烬。   木偶人关节灵活,四肢零件众多,林清削凿了半天,才堪堪做出一段上臂的雏形来。他轻轻舒了口气,正打算抖一抖身上木屑,忽觉左臂微沉。   林玄尘靠在他的手臂上,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林清动作一顿,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枕在臂膀上的脑袋很轻,从自己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小小的脊背因为这个别扭的姿势而稍稍弯曲,看起来不太舒服。林清用另一只手扶上去,左臂慢慢挪动抽离,想让林玄尘仰躺到怀中,睡得更舒服点儿。哪知刚一动,林玄尘眉头就皱了起来,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随后双手一抬,牢牢抱住了林清的胳膊。   林清不敢再动,脊背和胳膊维持一个姿势,整个人定成一尊石雕。   如此,僵持了不知多久,林清料想小家伙应该睡熟了,再度想要动作,忽觉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衣袖渗了进来。   林玄尘在哭。   可他哭得如此无声无息,仿佛就连泪水也不敢惊扰别人,只在黑暗中慢慢蜿蜒。   林清心头微震,他头一次意识到,也许,这孩子早就察觉出了端倪,只不过不愿说破罢了。   ……   天刚蒙蒙亮,林清背倚大树正熟睡,怀中林玄尘却被啾啾鸟鸣声给惊醒了。他意识尚不清醒,只感觉周身环绕着令人心安的气息,恍惚中以为身边是母亲,脑袋便自然地在那人身上蹭了蹭,然后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张十分好看的少年人脸庞,双目轻阖,睡得正香。而自己则被横抱在怀中,脑袋枕着对方臂弯。那人另一只手支颐,撑住微低下来的头颅,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堆叠在自己身上,宛如覆了层薄被。   林玄尘怔忪了片刻,意识慢慢回笼。   有一缕发丝从林清鬓角散落下来,随着山间清风微微飘拂,晃动在林玄尘眼前。林玄尘目光顺着发丝向上,凝视着林清的脸。天光尚不透亮,这使得林清五官看起来略有些模糊,但即便这样,林玄尘也看到了他眼下那一圈淡淡的黑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刺眼。   林玄尘抬手想摸,在堪堪要触到他眼睛的时候,又倏地缩了回来。他想了想,轻手轻脚地从林清怀中起了身,然后向林中深处走去。   过不多久,林清也醒了。他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怀抱,蓦的一惊:林玄尘呢?   他站起身,环顾周遭。透过林叶间隙洒下的日光有些耀眼,昨晚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灰烬,飘出渺渺细烟。   到处不见林玄尘的身影。   林清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直到昨晚后半夜才入睡,哪知竟一下子睡这么沉,人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经过两天相处,他知道林玄尘听话懂事,断不会无缘无故一个人乱跑。   在他睡着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带走了林玄尘?   天大地大,他该到哪儿去找人呢?   正自焦急,忽听得身后一处灌木丛传来簌簌的动静,林清扭头,就看到林玄尘出现在树丛后,艰难地想分开拦路的横枝藤蔓往这边来。但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腾不出手,偏那树枝又缠得紧,无论怎么挣扎都过不来。   林清:“……”   他又好气又好笑,刚还在想林玄尘听话懂事不会乱跑呢。   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总算是有了几分小孩子的活泼调皮,如果老像昨天那样闷着,那才让人担忧。   林清走过去,把林玄尘从乱枝缠绕中解救出来,然后蹲下身,一边摘去粘在他头上的杂叶,一边温声道:“跑哪里玩去了?”   林玄尘没有说话,双臂向前一送,露出怀里抱着的一堆野果。   林清:“你去摘果子了?是不是饿啦?跟我说一声,让我去弄吃的就好。”   林玄尘摇了摇头,双臂再次向前,看着林清,道:“给你。”   林清一愣:“给我的?”   林玄尘点头,脆生生道:“大哥哥这两天很累吧?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吵醒你。我刚才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带来的。”   “啊……”   林清心中熨帖,又泛起一阵酸软。他看着林玄尘纯然明净的双眼,多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他,陪他长大,保护他不受那些风雨磋磨。   可惜,他不能。   林清指尖不自然地蜷握了一下,虚虚笼住了自己的掌心——他和幼年的林玄尘本无相遇的机会,是《仙途》带他穿过了时空的罅隙,送他来到这里。就像在云城和少年林玄尘相遇的那次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离开。   这时光不属于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收回,他又怎能做得了主?   林清心情突然低落,他垂着头,无言地将果子接过来,一一收好。   林玄尘察言观色,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内心惴惴不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乱跑?我,我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   林清惊异地抬头,他没想到这孩子竟这么敏感,忙露出笑容:“没有,我没生气。你想去哪儿都成,只要跟我说一声……”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当初自己离开都没有跟少年林玄尘说一声呢,害他一直在破庙里等着自己,于是底气渐弱,声音也渐低“……说一声就好。”   林玄尘自无不听,连忙点头:“嗯!我记住了。”   林清心底愧疚更盛。   愧疚之下,总觉得林玄尘瘦了不少,脸颊似乎没之前那么圆润,下巴也变尖了,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惜。   四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只吃野果呢?还是得去有人烟的地方正经吃饭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附近哪里有村落镇子,选定方位后对林玄尘伸出手:“我们走吧。”   经历了一次“跟丢”、一次“乱跑”之后,林清心有余悸,生怕真出了什么岔子,于是便想牵着他的手走。   ——当然,能抱着最好,这样走得也快些。但谁让林玄尘不喜欢让自己抱呢。   伸过来的手五指修长,指尖莹润,分外好看。林玄尘抬手去够,可惜身量太矮,手又很小,只堪堪握住了林清两根指尖。   林清反手一勾,将林玄尘的小手勾在掌心里,牵着他向前走去。   ……   手被人牵着,连日来的空茫凄惶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一颗心有了依凭之处。林玄尘内心生出小小的希冀:他是不是愿意接纳我,带我一起走呢?   林清步伐不快,林玄尘不用太吃力就能跟得上,他甚至还有余暇去偷偷打量林清。   林清不说自己的身份,林玄尘就不问,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所以便私下猜测,不知不觉间,这也变成了一种乐趣。   明渊山庄与天玄宗交好,林玄尘一眼就认出了林清衣饰上的天玄云纹,知道他是天玄宗的人;又因为母亲很信任他,推测应当是与父母熟识之人。   ——除了晏离叔叔,父母在天玄宗还有哪些熟识的人呢?   对了,还有晏离叔叔的师兄。虽然自己没见过,但听父母谈起过,似乎是天玄宗的掌门。   不过……这个白衣哥哥看起来很年轻啊,应该不会是天玄宗的掌门吧?   林玄尘苦苦思索,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们不是要去西边的古树那里吗?怎么现在在朝北走?   林玄尘仰头看了林清一眼,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随着两人继续向前,林木愈加稀疏,农田开始出现。走在田间的阡陌小道上,林玄尘心中忽然惴惴,呆呆地想:为什么在朝人烟聚集的地方走?   他果然还是要把我送给别人吗?   林玄尘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林清发觉林玄尘走得越来越慢,自己牵着的小手似乎也有些发凉,于是停下来问他:“累了吗?”   林玄尘没有说话,低着头反复磋磨着脚下一个无辜的小土块。   林清屈膝半蹲,歪头去看林玄尘的脸,却见他双唇紧抿,眼眶微红,一副想哭又硬生生给忍住了的神色。   林清眉头一皱,双手捧着他脸颊轻轻抬起他的脸,关切地打量着:“你哪里不舒服吗?”   林玄尘抽了抽鼻子,委屈地小声道:“我们、我们不是还要去看古树和发光的蝴蝶吗?”   “啊?”林清一愣,“要看的啊。”   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家伙是不是发现我拐路了啊?   之前问他的时候还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原来心里还是想看的嘛。   林清莞尔:“现在只是带你去吃饭而已。”   林玄尘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氤氲着泪水:“真的吗?不骗我?”   林清有些好笑地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真的。骗你是小狗。”   他伸手一揽,将林玄尘揽坐在自己臂弯,然后起身:“我们先去吃好吃的,再去看发光的蝴蝶,好不好呀?”   林玄尘迟疑着,双手环住了林清的脖颈,然后点了点头。   他心下稍安:至少,在看到发光蝴蝶之前,他应该不会被抛下了。 第81章   两人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小镇。小镇规模不大,却分外繁华热闹,沿街摆满小摊,卖什么的都有,游逛的百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原来竟恰逢此地大集,十里八乡做买卖的、杂耍卖艺的、凑热闹的,都在今天过来“赶集”。   怪不得这么有烟火气。   林清在热闹外站定,低头看了眼自己和怀中的林玄尘。   他自己倒还好,但林玄尘浑身用料考究,衣饰华贵,在这乡野小镇上实在太过扎眼。   不得已之下,林清溜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拿走了晾晒在院中的孩童衣物。他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哪怕给那户人家留了几两碎银做补偿也依然紧张到不行,压根就没仔细看,拿到衣服就跑,以至于等他展开衣物在林玄尘身上比量的时候,才发现那竟是女童的褂裙。   “……”   林清一脸尴尬,忧愁该怎么说服林玄尘换上这套衣服。   但林玄尘根本就不用他说服,自己拿了那裙子便默默地寻了个隐蔽角落给换上了,委实配合。   林清大大松了口气。   小孩子本就不辨雌雄,再加上林玄尘长相精致,穿女孩子衣服也不显违和,反倒更加可爱了,林清一个没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脸。   “哈哈,小乖乖,真可爱。”   林玄尘抿着嘴,脸上神色有些别扭,却也仰着脸任由林清揉捏。   换过装束,两人便进了镇。   林清抱着林玄尘小心地在人潮中穿行,另一只手在他脑后虚虚护着,以防遭到磕碰。林玄尘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双手揽着林玄尘的脖子,头埋在他肩头,对外界的热闹不理也不看。   如此走着,两人竟有了在尘世中相依为命之感。   林清也没有在闹市流连,径直走进街边的客栈,定了间上房,又要了桌饭食,吩咐店小二送进房里来。   两人连日疲累,至此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房里有热水,等两人清洗干净,菜也陆续送了进来。林清本不用吃东西,也坐着陪林玄尘吃了几口。   待两人吃饱喝足,天色也已渐晚,林清熟练地哄人上床睡觉。   烛光昏暗,一灯如豆,街上的热闹还未消散,隔着门窗隐隐约约地传进来,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林玄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林清本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小声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林清原本在他身上轻拍的手顿在了半空,内心一阵紧张。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就知道他迟早要问的。   幸好,不管林玄尘是想问自己是谁、还是问明柳的下落、之后的打算,林清都在这两天想好了一套说辞。   于是林清清咳了一声,应道:“想问什么?”   林玄尘睁开眼,一双稚气的眼睛漆黑如点墨,哪有半分睡意。他歪了歪头,望向林清,问道:“‘林玄尘’是谁?”   “……啊?”   林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腹的说辞一时全都卡了壳。   他怎么问了这么刁钻的一个问题!   不对,自己从来没有在这孩子面前叫过这个名字吧?这这这……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玄尘垂眸:“那天,你从明渊山庄的废墟中救出我,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林清:“……”   情急之下,他确实喊出了“林玄尘”。   原来那时这孩子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啊,那,那天发生的一切,以及明柳的嘱托,他是不是全都知道呢?   林玄尘继续:“后来,我走路没力气,晕过去的时候,你也喊了这个名字。”   林清:“……”   自己居然在无意中喊了这么多次林玄尘的名字吗?还全都被这小鬼听到了。   林玄尘:“昨晚,你睡着之后,在梦中也喊了这个名字。”   林清彻底沉默了。   昨晚睡前他是担心了一下那边的大师兄,好像……也梦到了。那个梦极度混乱,有大师兄走火入魔后神志不清的画面,也有小小孩童陷在大火中彷徨痛哭的画面,甚至,还有半大少年守在破庙,落寞等候的画面。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梦里叫出来的那声“林玄尘”,喊的到底是哪个。   仔细想想,自从他激活了《仙途》,误以为自己是这本书的主角之后,命运就和林玄尘紧紧交缠在了一起,难以分割,哪怕是他已经知晓自己并非主角的现在,也依然陷在林玄尘的命运轮回中,补全着他成长的轨迹,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林清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冤家,是我逃不开的命啊。”   林玄尘眼中仍有疑惑,还想再问什么,林清忙打断他:“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哪知林玄尘似乎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之意,直接一翻身,扭过头去,背对着林清道:“没有了。我困了,要睡了。”   林清:“……”   怎么还耍起脾气来了?也不是他故意要敷衍的啊,实在是一两句说不清楚……怎么也不问问别的,浪费他打了两天的腹稿。   林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给林玄尘盖好被子,接着从怀中掏出小木偶以及裁好的木料,正打算继续给它修复断肢,就听见一阵悉索声响,林玄尘又翻了回来,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勾起林清垂落在床上的长袖,拉进被子里攥着。   林清唇角一弯,配合着他的动作,又倾身往床边坐得更近了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倚靠在床头浅眠的林清被楼下声响吵醒,警觉地坐了起来,想靠近门边细听。贴着他手臂睡觉的林玄尘也跟着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衣袖,不让人走。   林清察觉衣袖被扯,回头一看,不由失笑。   林玄尘睁开眼,残留着迷蒙的眼神瞬间清醒,抬起身子低声问林清:“你要走?”   “嘘。”   林清安抚他重新睡下,轻声道:“别怕,我不走。时间还早,你接着睡,我去楼下让人给我们准备些吃的带走。”   林玄尘阖上双眼。   林清又细听了一会儿,等楼下彻底没了动静,这才将自己的袖子从林玄尘手中轻轻往外抽,林玄尘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握了一下,最终还是放手,任由林清将袖子抽了出去。   林清推门走下楼。   他佯装刚刚被吵醒的样子,问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怎么那么吵?”   掌柜的立马满脸堆笑,低声道:“对不住啊客官,扰到您休息了。刚来了一个带剑的年轻人,问我最近有没有见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小孩。您说说,这昨儿大集,街上到处都是带着小孩的妇人,我哪儿知道他要找的是哪个。他就说,那个妇人和孩子形貌都很出众,我见了肯定不会忘。这说的什么话,我一正经开店的,难道没事儿净盯着街上形貌出众的妇人看?他还想进来找,这不是找茬吗,我就和他吵了一架,给他轰出去了。”   带剑的年轻人、找一对妇人和小孩、说话还这么莽撞。联想到前一天在云城见到了青山剑派的人,林清心下明了,这想必就是青山剑派的人在寻明柳和林玄尘了。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也找了过来。   林清不露声色,假装敷衍地对掌柜的点了点头:“行了行了,知道了,不用说这么仔细。你备些糕点吃食,我等会儿要带走。”边说边打着哈欠转身回房,“困死了,我再回去睡会儿。”   被嫌弃了的掌柜这次言简意赅:“好勒客官。”   等到日上三竿、林玄尘真正睡饱自然醒来了,林清这才带着他离开。   出镇之后,两人继续一路西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清依然选择走山野林间,等打包的干粮吃完了,便再寻小镇旅舍歇脚。如此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月后,终于是到了传闻中那棵神奇的古树附近。   两人到的时候是白天。古树生在一处低洼的谷地出,树腰足有两个成人合抱那么粗,树根高高地隆出地面,盘虬交错,生满青苔;枝干上无花无叶,苍劲地在空中恣意延展。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林清绕走古树走了一圈,感受不到任何奇异之处,忍不住嘀咕:“这树真有那么神奇吗?”   一回头,看到林玄尘恹恹地垂着脑袋,想到他不知为何今天一天兴致都不高,连忙改口:“现在还是白天,到了晚上肯定会有发光的蝴蝶飞过来的,哈哈。”   林玄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林清拉着他在树根处坐下:“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大开心?”   除了最初那几天始终沉浸在伤痛中,后来林玄尘已经逐渐恢复开朗,哪知临近古树,他又失去了笑容。   林玄尘:“没有。”   林清撇了撇嘴,心道:撒谎,明明就有。   他想了想,拿出小木偶,哄道:“你看,这是什么。”   经过连日雕琢,小木偶基本上已经恢复如初。林玄尘眼睛亮了一瞬,但见那木偶只是静静躺在林清手心,不像之前那般会说会动,眼神不由又暗淡下来。   晏离留在木偶中的那道灵识已在大火中被烧死,如今的木偶只是一件死物。   林清微微一笑,分出自己的一道灵识,引导着进入木偶体内。于是那木偶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就活了起来。   它撑着双手在林清掌心中站起,转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林清手掌一送,将它送到林玄尘面前。那木偶不防自己站立的地方突然移动,差点猝然跌倒,从林清掌心跌下去,林玄尘忙双手捧着接住了。   木偶回过头,颇有些慌张地看向林清。这个世界于它而言全然陌生,只有林清身上的气息是他最熟悉最信任的。   林清向它点了点头,示意:“没事的,不用怕。”   木偶这才怯怯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被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玩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人一偶相互好奇地打量,不久便愉快地玩耍起来。   林清松了口气。   慢慢地,太阳落山了,待天边晚霞尽褪,世界便一下子跌进了黑暗中,林中万籁俱寂,只余虫鸣。   两人期待地在树下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发光的蝴蝶飞来。   直到一轮残月挂上梢头,林清眨了眨盯得有些酸涩的眼,将林玄尘揽进怀中抱着:“你先睡吧,等蝴蝶来了我就叫醒你。”   小木偶已经玩累了,困倦地在林玄尘手中打着盹。林玄尘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木偶的头,低声道:“我不困。”   说这话时,声音已染上了浓浓的困意,不多时,他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清依然没等来发光的蝴蝶,眼看月已西沉,他心中渐渐焦躁。难道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不应该啊?按照少年林玄尘的说法,就是在这个方位这个地点。他已经找过了,方圆十里内,只有这么一棵称得上是“古树”的。   还是说,上天注定他要再次让林玄尘失望?   林清垂头看向林玄尘。   他好像是做梦了,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仿佛睡梦中依然带着什么心事。   林清伸手轻轻将其抚平,然后附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再起身时,林清心中已然做好了决断。他将手按在古树隆起的树根上,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绝地输送了过去。   浓郁的灵气从古树的每一根枯死的枝干、每一个萧疏的梢头渗出,又幻化出蝴蝶的形状。   林清轻轻拍醒林玄尘,道:“蝴蝶来了,快看!”   林玄尘于迷蒙中睁眼,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照亮夜幕的阵阵灵光。那光冷冽却不刺眼,反而分外柔和,如初生的春水,潺潺动人。   他揉了揉眼睛,这下视线彻底清晰,那闪动的灵光原来是蝴蝶的翅膀,一只、两只、百只……千万只蝴蝶缓缓翕动双翅,栖息停留在枯木的枝干上,整个场景瑰丽得好像梦境一样。   忽如春来,万树花开。   林玄尘怔怔地望着漫天的蝴蝶,震撼到失语。   林清存心逗他,悄悄操控一只蝴蝶落在林玄尘仰起的鼻尖上。   林玄尘便似被定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少倾,那蝴蝶闪动着翅膀,离开林玄尘向夜空飞去。林玄尘目光一直追随着它,直到它和其他千万只蝴蝶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   林清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看?”   林玄尘用力点头:“好看!”   林清得意极了,表演得愈发卖力,甚至还想再变出些别的戏法,却忽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景!”   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旁人?   林清偏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缓坡上踉踉跄跄地奔下来一位老者,那老者年约五六十岁,脸上甚是沧桑,衣着朴素,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凡人。   林清向那人施了一礼,试探问道:“这位老丈,你也是专程来看这古树的吗?”   来者一直沉浸在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中,直到林清出声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顿时吃了一惊。他见树下站着一少年与女童,皆生的不俗,原本还疑心是山中精怪,但林清脸上带笑,又礼数周全,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也就放心大半,答道:“不是不是。我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在附近就地休息,半夜醒来,突然看到山林深处有东西发光,这才过来看一眼。”他反问林清:“怎么?你们是专程来看这个的?”   林清道:“对,我听闻有此古树,传说蔚为奇观,便特意带……带我妹妹过来看看。”   老者嘀咕道:“奇怪,有这传说?我怎么没听过?”   林清道:“哦?不知老丈是哪里人?”   老者道:“我家住云城附近。”   林清也觉得奇怪,他是听少年林玄尘说的此事,少年林玄尘所知晓的全部都来源于云城,怎么他听说过这个古树,这老者却没听说过?   两人说着话,林清手上动作便被打断了,缺少了灵力输送,那些灵光蝴蝶也慢慢消散了。   “唉。”老者注视着消散的蝴蝶,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改日带我家老婆子也来看看。”   林清心中也有些怅然。答应过林玄尘的古树一事了结,接下来,恐怕就是要按照明柳的嘱托,给他找户普通人家收养了。   想到此,他颇为不舍地看了林玄尘一眼,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   林玄尘乖乖地依偎了过来。   奇景虽已消失,老者却不愿就此离开,拉着林清闲聊起来。他自述这些年一直在走南闯北做生意,如今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便打算回乡养老。   林清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随口应和道:“劳碌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老者喟叹道:“哪有那样的好命啊,老汉我膝下无儿无女,这么劳碌奔波的,就是想给我和老婆子挣个终老钱。”   他看了林清和林玄尘一眼,无不歆羡道:“你父母可就有福了,儿女双全。”   林清闻言一怔,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冲过来,往昔的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遇到少年林玄尘是在云城;   失去四岁前记忆的林玄尘说,他父母都是普通人,小时候他们就很老迈了;   这棵树明明就是普通的古树,并不会引来发光的蝴蝶,是他施法才变出的蝴蝶;这老者家住云城附近,却并没有听过此类传说,但是今晚过后,他一定会一直都记得这棵古树,这个他亲眼见过的“传说”。   那么,这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老者究竟又是何人,已经呼之欲出:   云城此前从没有过神奇古树的传说,是老者在这里看到,回到云城后又向别人述说,这才有此传闻;而九年之后,他穿越到云城,又从少年林玄尘口中听到了此事。   是他将林玄尘托付给了这位老者收养,又封住了林玄尘的记忆和修为,所以林玄尘口中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年纪老迈。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去解林玄尘身上的封印时,他明明修为尚浅,却成功解开了封印。那是因为,这封印就是他亲手封的!   之前他从未细想过这些,如今念头一起,忍不住浑身战栗,难道冥冥之中,竟真的有天意吗? 第82章   林清前番和少年林玄尘相处时,也曾问过他过世养父母的情况。如今与这老者攀谈,有意无意地探听下,发现姓名、年龄、籍贯乃至家庭情况都对得上,心道不会错了,果然就是这人。   老者姓杨,林清便喊他杨伯。杨伯兴致勃勃地向林清讲述他走南闯北的见闻,直到天翻鱼肚白,这才恍然回神,“哎哟”了一声:“瞧我说了这么久,天都亮了。唉,人老了,不知不觉就变得唠叨啦,小友莫怪。”   林清微笑道:“哪里,杨伯讲得十分有趣,我心驰神往,还想再多听一会儿呢。”   杨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膝下无子,本就对林清这种半大的孩子心生亲近,更何况两人还聊得这么投机,于是便趁机请道:“小友若是不嫌弃,不妨到老朽家中盘桓几日,如何啊?”   林清本就有此意,当即应允:“好啊,那便叨扰了。”   小孩子熬不住,灵蝶散去没多久林玄尘就睡着了,如今侧枕着林清的手臂睡得正香。林清想要叫醒他,杨伯忙制止:“不着急走,让小孩儿再睡会儿。”   林清感激地对杨伯笑了笑。   林玄尘在林清怀中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砸了咂嘴。林清看他被碎发糊了一脸,便伸手理了理,轻柔地将碎发掖至他耳后。   杨伯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似是怕吵醒了林玄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怎的不在家里待着,跑到这里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林清年少贪玩,听说此地有古树奇观便跑过来看。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会带着这么小的幼童一起来,还在这荒郊野岭过夜,难道家里长辈就不担心吗?   林清想了想,编了个“父母过世、族人欺凌、兄弟二人不得已离家出走”的凄惨身世。因为是临时扯的谎,不敢多说,怕露馅,杨伯却当他不愿回忆悲伤往事,便不再追问,只连连感叹:“可怜的孩子,肯定受了很多苦吧?唉……”,说着说着,已然抹上了眼泪。   林清配合着做出凄苦的模样。   抹了会儿眼泪,杨伯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酣睡的林玄尘道:“哎,这……这不是个女娃吗,你怎么说‘兄弟’二人?”   林清低头一看,林玄尘身穿嫩黄襦裙,小脸玉雪可爱,也不怪杨伯认错。他起初是拿错了衣服,后来为了掩人耳目,躲开青山剑派的搜寻,索性将错就错,一直让林玄尘穿的女装。想来青山剑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弃寻人,还是有必要让林玄尘再扮一阵子女孩,于是林清道:“哦,是这样的。弟弟他自幼体虚,八字弱,某天我家来了个云游道士,道士说要把他当女孩养,至少养到……六岁,方能保他平安长大。”   “哦……不错,是有这样的说法。”杨伯点头赞同。   过不多时,旭日东升,天光大亮,林玄尘也悠悠转醒。林清牵起他的手,柔声道:“这位杨伯伯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去伯伯家玩几天,好不好?”   杨伯也殷殷地附和道:“伯伯家门前有条小溪,可以抓小鱼抓螃蟹,可好玩啦。”   林玄尘刚睡醒,尚且有些懵懂。他茫然地看看杨伯,又转回来去看林清。林清一如往常的柔声细语,脸上带笑,可林玄尘却敏锐地从他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小嘴一撇,脸上便是泫然欲泣。   林清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你……你别哭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玄尘再难忍耐,投入林清怀中便抱着他抽泣起来。   林清被他哭得心都要揪起来了,自打将林玄尘带出明渊山庄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哭过。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伤心,只能猜测他不想去杨伯伯家,林清刚想妥协说“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去了”,就听林玄尘哽咽着说了句:“好。”   林清疑心自己听错了:“嗯?”   林玄尘止住哭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声:“好。”   杨伯在旁也是无措,看他不哭了,这才舒了口气。   林清挠了挠头,他也不清楚林玄尘这是怎么了,只能尴尬地向杨伯解释:“我弟弟他……有起床气,让杨伯见笑了。”   杨伯倒不觉得奇怪,呵呵笑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睡醒找不到妈……”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住了嘴。   真该死啊,自己怎么能在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面前提“找不到妈妈”。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林清恍然大悟,原来林玄尘是想妈妈了。于是便也没有深究下去。   杨伯家并不在云城城中,而在邻郊的白沙镇。镇子不大,总共百十来户人家,白墙黛瓦掩映在青山翠林中,宛若世外桃源。   杨婶前几日便收到了口信,知道丈夫今日归家,于是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丈夫不光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由诧异:“老杨,这是?”   杨伯道:“这是我路上结识的小友,着实有缘,来家里住几天。”   林清牵着林玄尘向杨婶行了一礼:“拜见伯母。”   杨婶笑道:“哎呀,拜什么拜,不用拜。看这俩孩子,长得真好,一个比一个俊俏。”   杨伯道:“老婆子,别愣着啦,快去给孩子准备吃的啊。”   “哎,哎!”杨婶连声应了。   杨家住在镇西头,院子有两进,前院养鸡,后院种菜,都被杨婶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显杂乱;中间是两层的小楼,在这个不算繁华的小镇上独树一帜,看来杨伯这些年闯荡确实挣出了不小的家业。   杨伯热情地把人往屋里带:“来,来屋里坐。”   刚坐下,杨婶便端上了瓜果茶点,对林清道:“老杨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没个准备。都是自家种的,莫要嫌弃。”说着拿了盘中最红的果子递给林玄尘,“小娃娃,给,吃这个。”   林玄尘不知是认生还是怎的,没有动,而是看向了林清。林清便替他接了,道:“伯母哪里话,是我们贸然前来,打扰了。”   杨婶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哩。家里房子多,你们就在这儿住下,住多久都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林清和林玄尘便住了下来。   杨氏夫妇待林清两人极为热情,尤其是杨婶,不仅每天变着花样给两人做好吃的,还从杂货铺子搜罗各种新奇玩意儿,来逗林玄尘开心。不过林玄尘始终不爱说话,对那些玩具也兴致缺缺,只是终日黏在林清身边,片刻不分离。许是从老杨那里听说过两人的“身世”,杨婶也不以为忤,反而对两人加意心疼,分外怜爱。   一晃几日。   这天,林清陪老杨在院中下棋,林玄尘照例依偎在林清身边。   忽听得墙外吵吵嚷嚷。   林清抬头,便看到墙外晃晃悠悠地飞过一只蝴蝶样式的纸鸢,忽高忽低,摇摇欲坠。   林玄尘也怔怔地看着那只风筝。   一女童的声音道:“不对!你要收线,收线!不然风筝要掉下来了!”   又有一男童的声音:“收线风筝还怎么飞高啊,要放线。哎呀,风筝要掉了,快跑起来——”   话音刚落,那只纸鸢就一头栽了下来,落在院中的树上,线还缠上树梢绕了两圈。   “糟了!”   几个孩童在墙外杂乱地惊呼着,然后便是踏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杨家敞开的大门旁探出一只小脑袋。   两只。   三只。   三只脑袋叠在一起,眼睛滴溜溜地往院中看。   是和林玄尘年纪一般大的几个小孩。   杨婶此时不在院中,杨叔常年不在家,几个小孩对他不熟,旁边是更加不认得的林清和林玄尘,于是几人怯怯地扒着门边,都不敢进来。   林清站起来,一个飞身就上了树。   “哇——”   小孩们仰着头惊叹,俱都张大了嘴合不上。   林清解开缠成一团的风筝线,从树上飞下来,抖了抖袍袖上的落叶。   “风筝要一收一放才能飞起来。”林玄尘忽然道。   “咦,你会放风筝?那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先前开口的那女童道。   林玄尘自然是会放风筝的,每到春天,阿娘都会拉上他一起放风筝,他握着引线在前边跑,阿娘举着风筝在后边笑着追,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松手,风筝就会飞起来,他拉着引线一收,再一放,风筝就会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林玄尘垂下头,没有回应。   面前突然一片色彩斑斓。   林清将风筝递到他面前,笑着道:“去和他们一块玩吧。”   林玄尘捻着自己的衣带,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下了风筝。他拿着风筝向小孩们那边走了几步,又转回身,去看林清。   林清依然在笑着看着他,对他摆了摆手,道:“去吧。”   几个小孩也在向他招手:“走啊,一起放风筝去啊。”   林玄尘跟着他们一起跑了出去。他捏着风筝线轻轻一扯,风筝便飞了起来,孩子们看着稳步升高的风筝欢呼雀跃,林玄尘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清目送着林玄尘走远,返身回到棋盘前坐下,对杨伯道:“杨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想和杨伯谈谈寄养林玄尘的事,可这几日林玄尘寸步不离,他始终找不到机会,今日才终于将林玄尘支出去片刻。   琢磨了几日,林清将自己的“身世”完善了一下:他父母是被人害死的。那个云游道人不是普通道人,而是修仙之人,仙人看他骨骼清奇,想要收他为徒,他也愿拜师学艺,以报父母之仇。只是山中修行艰苦,不忍幼弟跟着他受罪,也不想将幼弟卷入仇恨之中,所以想托付给杨伯照料。   杨伯没料到他身世竟如此曲折,震惊了一下。世上有修仙之人他是晓得的,据说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山庄中就住着仙人。而且刚才林清“嗖”一下就飞上了树梢,神乎其神,也由不得他不信。   其实自打听说林清兄弟两人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后,杨伯就生了收养他们的心思,只不过看林清衣着华贵,怕是大户出身,看不上他们这小门小户,所以就没好意思提。现在林清自己提出来,他自然是乐意的,可是——   哥哥走了,弟弟一个人愿意待这儿吗?   兄弟俩相依为命,这弟弟可是黏哥哥黏的紧啊。   杨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林清道:“不妨。我弟弟一向乖巧,我同他好好说说,他会同意的。”   杨伯将信将疑。   院外。   几个孩子已经越跑越远,跑到了田间旷野,那风筝也越飞越高,几乎成了一个小点。几人笑着闹着,忽然,林玄尘心中没来由的一紧,手中“啪”的一声,风筝线断了。   “哎——线断了!”   有孩子叫道。   “怎么办啊,风筝飞走了。”   方才那女童看林玄尘面色不好,眼睛一转,道:“没事!飞走就飞走吧,再找我爹做一个就是了。我爹做的风筝又大又好看,比这个还好看!”   “好啊好啊,我们快去找你爹,让他再给我们做一个。”几人簇拥着女童道。   “走吧,我们回去吧。”女童招呼林玄尘。   林玄尘望了望那飞向天际、最终消失不见的风筝,跟着众人往回走。   “我的风筝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想。   今日的饭桌上,杨伯和杨婶似乎分外高兴,杨伯还拿出了珍藏的一坛好酒,说要和林清喝两杯,而杨婶则一个劲的给林清夹菜,让他多吃点,末了心疼道:“也不知道以后在山上吃不吃得饱。”   林玄尘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杨伯赶紧咳了一声。   杨婶飞快止住了话茬。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   吃完饭,林清帮着杨婶收拾碗筷,杨婶将他赶了出去:“不用,你去跟你弟弟说说话,以后……唉。”   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林玄尘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发呆。   林清走过去,将他抱起来,问道:“困了?”   林玄尘依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嗯。”   林清笑着蹭了蹭他的额头:“走吧,我们去睡觉。”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林清也有些困倦,他躺在林玄尘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哄他睡觉,没想到自己反倒先睡着了。   “林清。”   迷迷糊糊中,林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谁?他告诉杨伯的是假名,这里没人知道他叫林清。   “林清!”   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惶急和紧张。   林清似醒非醒,感觉自己仍在梦中,但又好像真切地听到了耳边有人在呼唤自己。   是、是林玄尘——大师兄的声音!   “啊……”   林清猛地睁眼,正好看到自己手心微弱的亮光正在慢慢消散。   他想起来了,这次穿越前,他正在睡觉,而大师兄就躺在他身边。   现在,恐怕是大师兄已经醒了,发现他昏睡不醒,所以在唤他,而他也差一点就被大师兄唤醒,意识从这边抽离出去。   林清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不行,不能是现在,他事情还没有办完,最起码——   他看向自己身边,小林玄尘就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微微皱着眉头,手中还抓握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玄尘睡觉时喜欢抓着林清的头发,好像生怕林清会趁他睡着后跑掉一样。   林清苦笑了一下。他跟杨伯说,会同林玄尘好好说,让他同意一个人留下来。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林玄尘自己要走的事,他要直接封印林玄尘的记忆和修为,让他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忘掉一切……   不能再犹豫了,没时间了。林清对自己说。   他最后一次拂开林玄尘额上的碎发,将其理好别在耳后,然后在他额头上印下轻柔的一吻。   随后便将食指点在了林玄尘额上,准备就此进行封印。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食指。   小孩子的手稚嫩而柔软,他轻轻地握着林清的手指,吐出的话语也很轻:“你要走了吗?”   轻得似乎一碰就会碎。   林清愣住了:“你,你没睡着吗?”   林玄尘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心口,继续问道:“是因为那个叫林玄尘的人吗?”   林清瞪大了眼睛。   林玄尘道:“你又在梦里喊他的名字了。”他望着林清:“他就那么好吗?”   林清:……   他无从作答。   林玄尘澄澈的眸子中慢慢蓄积起泪水。他很乖地笑了一下,泪水随着他的笑容从眼中滚落下来:“我知道了。”   林清的心像被刺到了一般抖了一下。   林玄尘像是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慢慢放开了他的手指。这次他没有握林清的头发,而是翻个身,面朝里背对着林清躺下,说:“我要睡了。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声音有些哽咽。   林清沉默着重新躺下。   林玄尘拥着被子蜷缩起来,林清听到他压抑在被子中的小小的、沉闷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林清答道。   他又轻轻地拍起了林玄尘的背。   就像昨天、前天,就像他曾在云城的破庙中对少年林玄尘那样。   过了许久,林玄尘终于睡着了——又或许没有睡着,但这次林清动手封印他的记忆和修为时,他没有再阻止。   林清看到随着记忆的抽离,林玄尘的睡姿渐渐放松,紧皱的眉头也平缓下来。他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林清笑了一下,替他拉好衣服,盖好了被子。   他又静静地看了林玄尘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去拿放在床边的木偶小人。在上一章里,林清将自己的灵识注入修好的木偶小人里,并把送给林玄尘。经过这几天,小木偶和林玄尘已经很熟了,但是对它来说,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仍是林清。   小木偶蹦蹦跳跳地来到林清的手心,欢欣鼓舞。林清轻轻地对它“嘘”了一声:“不要吵。林玄尘睡着了。”   小木偶学着林清的样子,也做了个“嘘”的动作,并且乖乖安静下来。   林清带着它离开房间:“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我们走。”   林清带着小木偶来到了明渊山庄。时隔半月,明渊山庄的烈火仍在熊熊燃烧,犹如地狱来的业火,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林清在烈火中行走,寻找到一小块所有东西都被燃烧殆尽、只余灰烬无物可烧的地方,将小木偶安置在这里。   小木偶茫然地看着他。   林清道:“我要你帮我等一个人,叫晏离,你记得吧?”   小木偶的灵识都来自林清,林清见过什么,它便见过什么。   小木偶点了点头。   林清道:“晏离现在在出海游历,两个半月之后才会回来。等他回来见到你,你就跟他说,‘林夫人没有死,还在冥渊鬼地之中,快去救她。’知道了吗?”   小木偶点了点头。   林清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觉没有纰漏,晏离确实一回来就来了明渊山庄,并且找到了小木偶,可为什么小木偶直到一百年后才告诉晏离这句话呢?   他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小木偶一遍:“一定一看到他就要对他说啊,不许偷懒!不许忘!而且不许告诉别人,只对晏离一个人说!”   小木偶狠狠点头。   不管能不能做到,也只能先这样了。林清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现在他除了晏离,谁都不能相信,但他又不能直白地留下讯息,以防被其他人看到。   只能拜托小木偶了。   等林清处理好一切回到杨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杨伯杨婶和林玄尘正坐在一起吃早饭。   杨婶看到他回来,惊喜道:“咦,你回来了。”她站起来忙忙碌碌地去拿碗筷,“来得正好,刚好开饭。早上没见到你,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   “不用忙了,伯母。”林清喊住她,“我这就走了。”   杨婶停下手上的动作:“啊?真的要走了啊?那我给你打包些吃的吧,你带着路上吃。”   林清道:“不用了。”   杨伯拍了拍杨婶的肩膀,杨婶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说:“这孩子,怎么不用呢,带着路上吃啊。”   林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也看向林清,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林清胸中一恸,险些流下泪来,极力忍住了,挤出一个笑,对他道:“我走啦,你……你要好好的。”   杨婶忙对林玄尘说:“快和哥哥说再见啊。”   林玄尘怯怯地看了林清一眼,神色茫然。   杨婶道:“哎呀这孩子怎么回事,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清等了林玄尘一会儿,没等到他说什么,于是又勉强笑了一下,道:“劳烦杨伯杨婶照顾了。”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灵符灵药,塞给他们:“这些东西我都用不到了,留给你们吧。”   杨伯杨婶推辞:“你这孩子,快收回去,给我们这些干什么,你自己留着用啊。”   “林清!”   忽然耳边又响起大师兄的声音,林清皱眉,抬手一看,果然见到掌心微微亮起一丝光芒。他脸色微变,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东西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之后,林玄尘下意识地追了几步,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是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茫然若失。   林清一直走,直到走出白沙镇才停下来,一直极力忍耐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地流下来,直到掌心白光亮起,他在落霜居的床上醒过来,仍不能停止哭泣。   林玄尘手足无措。 第83章   一旁的林玄尘手足无措,他动作极轻柔地拉开林清掩着泪眼的手腕,不安地问他:“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身上疼吗?还是做噩梦了?”   林清心中愧疚和悲伤的情绪交织,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让他扑进林玄尘怀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林玄尘浑身僵住,如同一座凝结的冰雕般一动也不会动了。他的大脑眩晕发麻,像生锈的齿轮一般无法运转,思考能力化为乌有。半晌,手指才哆哆嗦嗦地握着林清的肩膀将他拉开了一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涩声问:“你说什么?”   林清仰着脸看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他抽抽噎噎地道:“你小时候,我把你送人那次,还有,还有你十三岁那年,我说去集市买东西,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了心脏,林玄尘喉间微微发哽:“你、你认出我来了?”   林清点了点头,他抚上林玄尘的脸,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突然鼻尖一酸,又是一滴泪滚落:“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轻轻拥住了林玄尘,声音闷闷的,“还好,还好你平安长大了。”   林玄尘将林清紧紧扣在怀中,用力到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骨血。   林清从云城消失后,他四处寻找不可得,整日失魂落魄,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直到从剑宗的张海口中听到天玄宗的线索,这才不远万里来到天玄,拜入宗门。登记姓名的管事问他叫什么,他心中一动,想起一个名字来,便说自己叫“林玄尘”。   那时他已渐渐恢复小时候的记忆,清晰地记得林清曾数次对着他喊过这个名字,并且说过这人是他“逃不开的命”。   他不知道能不能在天玄宗找到林清,但心想,如果他也叫“林玄尘”,也许会引起林清的注意。   他先是外院杂役弟子,然后是内门弟子、掌门亲传,可直到成为天玄宗首座大弟子,他都没能找到林清。从开始的不安到最后的绝望,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想到,之前两次林清出现,都是在他陷入危难之时,于是故意一次次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可是,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没能等来林清。他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世间找不到一点他存在的痕迹?   但是想到林清说过的那句“我会回来”,他就又咬牙等了下去,一等就是一百年。   一百年间,落霜居中的那棵梨树已长得如此繁盛,梨花酿也做了一百坛,他的时间却仿佛陷入了停滞,时光是如此空虚、缓慢……林清不在,一切都毫无意义。   直到入门仪式那天,他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河倾月落、斗转星移,停滞的时间开始重新启动。   林清并没有认出自己。   是了,他离开时自己才十三岁,如今身形相貌都有了很大变化,他当然认不出来。于是索性抛开过往,以全新的身份和他重新认识,以……他在乎的那个人的名字。   林清果然开始主动接近他,他内心欢喜,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林清叫着“林玄尘”的时候,内心想的是他,还是另外一个人?   ……   林清情绪慢慢平复,感官也跟着回笼,才发现自己被林玄尘抱得极紧,对方的心跳毫无保留地一声声传过来,带得自己的心脏也咚咚作响。   他有些不自在,于是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林玄尘垂眸注视着他,略略放松了力道,一只手仍揽着他腰身,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轻柔地以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水,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回想起灵潭那晚两人的亲吻,林清耳尖染上薄红,讷讷道:“你……你喊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这个名字。”   “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这个名字。”林玄尘回味着这句话,内心升腾起一片隐秘的欢愉和炙热,同时又有些困惑:“我什么时候喊过你的名字?”   林清抬起头,仔细观察林玄尘的神色,觉得他目光中的茫然不似作伪,于是决定将那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只道:“你昏迷的时候。哎呀你那时候昏昏沉沉的,不记得也正常。”边说边不露痕迹地将林玄尘推开一点,好让自己从他怀中退出来。   林清环视四周,落霜居熟悉的环境让他思绪渐渐回到穿越之前,想起来“昨夜”困扰自己的那件事,于是问道:“你在入门仪式上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吧?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还有,你怎么改名叫‘林玄尘’了?”   他问过这个问题,但当时林玄尘意识混乱,停留在了十三岁的时候,一问三不知。现在看起来恢复正常了,应该能回答他了吧?   林玄尘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的那个‘林玄尘’呢?你那么着急地找他,他没有陪着你吗?”   “什么叫‘我的那个林玄尘’??”林清觉得莫名其妙,想说哪儿来的另外一个林玄尘,不就是你么。刚要开口,忽然呆了一呆,想起他和小林玄尘的对话:   『‘林玄尘’是谁?』   『他是我的冤家,是我逃不开的命啊。』   “啊……”林清拖长了音调。   事到如今,他怎么说得出口“林玄尘就是你”这种话!   而且,对林玄尘来说,这件事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了吗?为什么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他……”林清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耳朵通红,“他一直陪着我啊。”   这话也没说错,林玄尘确实一直陪在他身边,但凡离开他视线一会儿都要追问去哪儿了、为什么离开,像个有分离焦虑症的狗狗。   林玄尘别过脸,哼了一声。   林清立马蹙起眉,神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还“哼”,哼什么哼,如果不是他那么早叫醒自己,自己会那么快离开小林玄尘吗?   都是他害的。   林玄尘见林清为了“那个人”瞪自己,内心更吃味了,简直恨得牙痒痒:“那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和林清不说日夜相处,也几乎是形影不离了,怎么从来没见过那个林玄尘?   林清不想跟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于是敷衍道:“我们都是秘密见面的。”   秘密见面?!   林玄尘牙都快咬碎了,暗自下定决心,如果那个林玄尘再敢跟林清见面,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第84章   窗子没有关严,罅隙间漏进来一点西沉的月色,落在床上铺成一道冷白的光。林清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林玄尘道:“天这么晚了。你重伤初愈,需要多休息,还是快回房去吧。”   “我……我已经没事了。”林玄尘道。   事实上,他虽已成功结婴,但这几日都在昏迷,没能好好调理灵息,所以内息依然处于紊乱状态,加之方才心神激荡,内息更是乱上加乱。   可他舍不得离开林清,哪怕一时半刻都不行。   林清没有说话,而是慢吞吞地扫了一眼身周。   林玄尘跟随他的目光,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和林清同处一床,共盖一被,而且刚才又哭又抱的,两人衣衫都有些凌乱,林清的衣襟更是散开了些许,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锁骨的轮廓,长发披散下来,垂在锁骨旁,错落有致。   许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林清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他不动还好,这一遮掩,更显得场面有些暧昧不清。   林玄尘如被火烫到一般翻身下床,身影慌乱,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他背对着林清站好,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踟蹰道:“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林清凉凉道:“我要睡觉,你自己非要跟过来。”   林玄尘不说话了。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声音带着几分气虚和颤抖。   这次换林清沉默了。   林玄尘胆战心惊地等着林清的回答,长久的沉默几乎让他窒息,他脑海里麻乱地闪过昏迷期间经历过的幻象,一个比一个颠倒,一个比一个诞妄。他分不清,是不是有哪一次是真的;也不知道如果林清知道了他的那些妄念,会不会像幻象中一样转身离开……   “没有。”   声音落在林玄尘耳中,他心尖一抖,很想转过头看一眼林清的表情,却又害怕于此刻对上林清的目光,被他察觉心中隐秘,最终在犹豫中失去了勇气,只能落荒而逃。   目送林玄尘走出房间之后,林清立马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抱着被子烦闷地来回打滚。自灵潭一吻过后,他对林玄尘的感觉本就已变得十分复杂,理不清剪还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大师兄的形象还和他曾经带过的小主角、少年主角合二为一,就更复杂、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会这样……”林清怨念地咬着被角,瞪视房梁,恨自己不能和林玄尘一样什么都不记得,这样就不用烦恼了。   他翻了个身,打算换个姿势继续发愁,忽然感觉从怀里掉了个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出来。摸起来一看,原来是苏满星写给他的传讯符。那时他为寻找林玄尘向苏满星求助,苏满星很快就回了信,只是信的内容太长,他还没看完就被林玄尘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之后又穿越到林玄尘小时候,在那边待了几乎一个月,早就忘了传讯符这回事。   林清打开信重新看了起来:   “林兄你给我来信啦,哈哈我好开心!……”   废话。略过。   “不过林兄你怎么会问起我玄尘真人的下落?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没用的信息。略过。   “说起玄尘真人,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林清坐起身,认真看起来。   “那日在冥渊鬼地,我见到玄尘真人,发现他身上不止存在一种过去,也不止一种未来,十分令人费解。我从未见过这种现象,便向师叔祖千机老人请教,不过师叔祖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说,时间不多了,问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林清看得一头雾水。   林玄尘身上不止一种过去未来,这什么意思?是说林玄尘的未来存在不确定性?可是《仙途》上板上钉钉地写着,“仙门首座、继任掌门……成就不一样的仙途传说!”这还能有假吗?   还有就是千机老人。他听说过这个名号,晏离长老说她五百多岁了,是如今修仙界活得最久的人,明柳在二十五岁那年命有劫数,也是她给卜算出来的。   但是,自己和这人从来没有过交集啊,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话带给自己,还说“时间不多了,有没有做好准备”,什么时间?做什么准备?   难道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认识千机老人?也不像啊。   林清蹙了蹙眉,打算找个时间再问问苏满星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林清就发现自己不需要再找时间去问了,因为第二天千机门就送来了拜帖,说为恭贺天玄掌门收徒,千机老人特来观礼。   ……   掌门收亲传弟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宗门内部要举办仪式走个过场,千机门与天玄宗也算交好,过来观礼祝贺也属寻常,可这事诡异就诡异在,来的人是千机老人。   千机老人都多少年不曾出山了?   细数她之前出山的时机,哪次不是卜算出重大变故,而那些变故又一一应验的?   难道这次天玄也……?   远在云城的云荼接到消息后,心头一阵不安,于是揪着晏离一同赶回了宗门。   急匆匆回到天玄的云荼很快又收到两张拜帖,一张来自浩气宗,另一张来自青山剑派,内容和千机门的拜帖大同小异,都说是要前来观礼。   云荼头痛地捏了捏额头。   浩气宗和天玄宗可算不得交好。一个月前的灵虚盛会,浩气宗在秘境中暗做手脚,想要谋害天玄弟子,事后又颠倒是非黑白,反咬天玄一口。虽然天玄弟子有惊无险,反倒是参与此事的浩气宗弟子在秘境中折损了个七七八八,但这笔账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时天玄的带队弟子周景胜捉了两个浩气弟子回来,云荼给浩气宗去了封信,说他们若还想要回这两个弟子,若不想与天玄为敌,就上天玄来,给出一个交代。   这一个月浩气宗一直没有动静,此刻突然来信,怕是也听说了千机老人出山的事,想要来天玄看热闹。即便天玄没有出事,那他们以观礼的名义前来,“顺便”交代一下灵虚秘境的事,也不算失了体面。   云荼冷哼一声:“真是好算计。”   至于青山剑派……云荼也从晏离那里了解到一些内情,知道他寻回了青山剑派弟子明柳的遗物,交还给了掌门易惊寒。而明柳一家的覆灭,似乎和他们当年遇到的一个傀儡师有关。谢无欢和晏离都是傀儡师事件的亲历者,易惊寒此次上门,估计也只是想找他们问清楚当年细节。因此青山剑派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甚至若天玄真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成为帮手。   真正棘手的当属千机门……   云荼叹了口气,希望千机老人这次出山只是心血来潮,而不是天玄真的要有什么劫难。 第85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到了晨起时分仍未停歇,整个天玄水雾弥漫,如笼轻烟。落霜居的梨花像雪般铺了满地,林清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拿手去接屋檐上滴落的雨。   “林清师兄,长老请您去议事堂。”   林清转头,发现是云荼长老身边的小童。拜师大典将近,林清也变得忙碌起来,时不时地便要被叫去配合着做些准备,早已习惯,于是应了一声就要跟着走,却见小童又朝另一侧恭谨地行了一礼,道:“玄尘真人。”   林玄尘不知何时出了房门,此刻撑起一把伞走向林清,在他身边站定了,语调低缓轻柔:“下雨了,我送你。”   他于雨中撑着伞、白衣广袖缓步而来的画面像幅水墨画。林清无端有些紧张,无所适从地轻轻眨了下眼,心跳微微加速。   林清求助地看向小童,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显然只管带路不管其他闲事,于是只好对林玄尘道:“好,好吧。”   雨幕如屏障,隔绝外界的声音与光影,小小的油纸伞下自成一方天地。鼻端萦绕着的是独属于林玄尘的清冷淡香,在空气中徐徐弥散。两人挨得极近,走动中时不时就要碰到对方手臂,林清几乎僵成了同手同脚。雨中天气微凉,林清却觉得心头燥热,掌心都出了层薄汗。他低垂着眸子,细数脚下湿润的小径砖石,心中第一百零一次懊悔同意林玄尘送他。   这有什么好送的??区区下雨而已,他是没有淋过雨吗??   沉默间,议事堂已近在眼前,林清停住脚步,抿了抿唇,对林玄尘道:“就,就送到这里吧。”   林玄尘也随着他站定了:“好。”   林清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议事堂内,眼尖的严时渊已经发现了林玄尘,招呼道:“玄尘,你也来了?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林清只得同手同脚地和林玄尘一起进了议事堂。   侍立在严时渊旁边的潘咏思早看到了他们二人,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林清身旁,悄声问他:“大师兄怎么给你撑伞?”   林清耳根有些发烫:“下雨了,大师兄送我过来。”   潘咏思“啧”了一声,鄙夷道:“你自己不会打伞吗,还让大师兄送?”   林清闻言如遭雷击,呆滞了半晌:他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他自己拿伞不就好了,怎么会用得着林玄尘送!   林清满是羞恼地瞪了潘咏思一眼,甩袖拂开他:“云荼长老在叫我了,没空和你闲聊。”   潘咏思被拂得一脸莫名,搞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云荼叫林清来也没什么大事。掌门的收徒仪式将在明日举行,云荼交代了林清一些仪式流程和注意事项,让他提前做个了解,以免到时出什么岔子。只是她表情凝重,尤其是说到千机老人来观礼时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林清忍不住问道:“云长老,千机老人是谁啊?她为什么要过来看我拜师?”   苏满星传讯符里的那句“时间不多了,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始终让他捉摸不透。   这时,殿内柱子的阴影后传来一声轻嗤:“这老怪物下山,准没好事。”   云荼皱眉斥道:“晏离,不可对前辈不敬。”   林清这才发现,原来晏离也在这里。他双手抱臂懒洋洋地斜倚柱子站着,端的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此刻被云荼呵斥,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显然很是不服气,不过还是在云荼的瞪视下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严时渊要同林玄尘说的也是这件事。从前林玄尘不怎么参与宗内事务,掌门和长老们也由他,但现在他已是元婴境界、宗师级别,便不能再把他当小辈看待。原本还体恤他重伤初愈,境界不稳,想让他多休养一段时间,不过看他今日神采奕奕,行动如常,看来是已经大好了,便打算告知他天玄目前面临的隐忧。   严时渊索性摊开来讲:“你们都知道,千机门精于卜算推演之法,门内的千机长老尤其擅长此道。千机老人在千机门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地位超然,从很久之前就几乎不怎么出山了。据我所知,她最近几次现身,一次是两百年前出现在并州洪洞县,想要劝说当地州府举县搬迁。然而即便州府官员对她的话不敢怠慢,举县搬迁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大部分百姓都不愿背井离乡。没过几天,那里便出现了地动,死伤十万人,随后便是绵延数年的瘟疫、灾荒、战乱……人间也是在那时换了朝廷。   另一次,一百多年前,青山剑派当时的掌门捡了个小女娃,收做了徒儿,千机老人对掌门言明,这女娃到二十五岁上会有一场命劫,只有一直待在青山不外出,才有可能躲过此劫。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这女娃偷偷溜下山,结识了一位散修,两人结为道侣,共立明渊山庄……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明渊山庄整庄覆灭,变为冥渊鬼地,魑魅魍魉横行,合四位掌门之力才将其封印……”   林清听到此处,不由回想起自己和晏离、林玄尘去冥渊鬼地寻找明柳的事。那时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林清”,晏离也言之凿凿他就是林渊和明柳的孩子,于是他也便顺势称呼明柳为“娘亲”了,甚至在林玄尘面前也一口一个“娘”地叫,也不知道当时林玄尘听了怎么想……   林清尴尬捂脸,恨不得当场去世。他抬眼偷偷觑向晏离和林玄尘,晏离老神在在地闭着眼,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而林玄尘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林清内心哀嚎,暗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那样的涵养,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   严时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千机老人的事迹,总结起来就是晏离的那句话:这老……老人家下山,准没好事。如今她来天玄,众人摸不清是什么情况,只能严阵以待。   林清怀揣苏满星的传讯符,犹豫着要不要把千机老人问他的话告诉长老们。可是,一来他身上有秘密——他并不是真正的那个外门杂役林清,自己是来自外界的幽魂这件事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万一原身林清真的和千机老人是旧相识,说出来之后自己有很大可能会暴露;二来,“时间不多了,你有没有做好准备”这句话所传递的信息实在有限,即便林清讲了出来,只怕也没什么用。   既然天玄宗和千机门交好,天玄是否真的有劫难,难道不能等千机老人来了当面问她吗?不比这样猜来猜去好?   算算日子,送来拜帖的那几个门派今日也该到了。   林清盘算完,觉得还是等千机老人来了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这件事交代完,议事堂便没林清和潘咏思什么事了,潘咏思鬼鬼祟祟地将林清拉到一旁的角落,一展手中折扇,示意他看自己身上新衣,问道:“林兄,我这身怎么样?英不英俊?潇不潇洒?”   什么千机老人,什么没影儿的传说,在少年心中都没有即将到来的心上人重要。   林清知道尹如绵今日会随易惊寒一起前来,也知道好友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暗恋,于是十分捧场,鼓掌赞叹:“好好好,英俊潇洒迷人帅气,世上再没有比潘兄更有魅力的人了!”   潘咏思听后果然信心大增,正自飘飘然,忽感背后一寒,不由缩了缩脖子,纳闷地问林清:“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冷?”   林清茫然:“没有啊?你不会发烧恶寒吧?”   ……   严时渊正询问林玄尘的身体状况,殷殷叮嘱该如何调养内息,忽然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脸色还有些难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徒儿正和林清头碰头地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异常啊。   严时渊有些莫名其妙,问林玄尘:“我同你说话,你老看他们做什么?——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给我回来!”   ……   “是吗?”潘咏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到热,于是又拿手背去贴林清的额头,结果还没挨上,就被人攥住了手臂。   “哎哟——”潘咏思吃痛回头,发现是林玄尘,气势立刻矮了半截,“大大大大大师兄。”   林玄尘不着痕迹地插`在了两人中间,面沉如水。   林清无语,方才他还夸林玄尘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谁知他面色这么快就崩了。林清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背,示意他松手——你什么修为潘咏思什么修为,真不怕给潘咏思手臂掐断啊?   林玄尘目光微微后掠,像是想观察林清的神色,又很快收了回来,松了钳着潘咏思的手。   潘咏思一退三丈,远远地逃开了,躲在角落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抓疼的胳膊,一脸委屈。   “我……”林玄尘回身,刚想向林清解释一二,便听到守山弟子前来通传:“禀长老,青山剑派掌门易惊寒、以及浩气宗长老赵怀云到了。”   谢无欢也收到了通传,带着众人在正殿外亲自迎接。   易惊寒他们来得很快,林清等年轻弟子在道旁躬身行礼。易惊寒带着雪回风和尹如绵大踏步走向谢无欢,却在经过林玄尘身边时顿住了脚步。   雪回风看到林玄尘,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转头低声向易惊寒道:“师兄,是……?”   易惊寒微一抬手,止住雪回风继续说下去,只对林玄尘道:“抬头。”   林玄尘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与易惊寒对视。   一旁的林清听到动静,也好奇地抬起脑袋看向林玄尘。林玄尘身形轮廓与林渊相似,那双眼睛漆黑清亮,却是像极了明柳。   易惊寒这是认出来了?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青山剑派的时候,易惊寒就曾问过他,『你说,明柳为什么要为你们挡天劫呢?』只怕那时候,易惊寒就怀疑林玄尘是明柳的孩子了,如今见了本尊,更是确定无疑。   不得不说,易惊寒师兄弟的眼神还是比晏离好多了。   晏离正跟在谢无欢的身后揣着手神游天外,忽然感受到林清半嘲不嘲的视线,立刻向他盯了过来。   林清连忙垂首站好,不敢再乱看了。   易惊寒并没有与林玄尘说什么,沉默片刻后便径直走向了谢无欢:“谢兄,好久不见。”   谢无欢的视线不带波澜地自易惊寒手中佩剑上一掠而过,未做停留,然后自然而然地抬手一礼,笑道:“易兄别来无恙。”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各自落座。浩气宗长老赵怀云率先道:“恭贺谢兄喜得爱徒,这位少侠端的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啊。”   林清见他看向自己,便拘谨地朝他笑了笑。   赵怀云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又接着道:“我听说,令徒林玄尘已经成功结婴?如此天才,世所罕见,谢兄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林清:……   好吧,我是人才,他是天才,比不过。   林玄尘眼皮半垂,对赵怀云的恭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云荼接口嘲道:“比不过你们浩气宗教出来的好徒弟,在灵虚秘境中设陷阱害人,真是好手段呐。”   赵怀云闻言面色一僵。   他今日来的目的与云荼先前所料相差无几,一是看看千机老人到底来干嘛,二是想方设法和天玄宗消弭隔阂,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如今林玄尘结婴,谢无欢也已出关——修仙界数来数去不过寥寥十几个元婴修为的尊者,天玄就占了将近半数,就算他们再怎么不甘心,两派实力悬殊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再斗下去,只怕浩气宗要吃大亏。   赵怀云尴尬地笑了笑:“这其中只怕是有误会。”   “哦?”云荼目光灼灼,逼视赵怀云,“什么误会?赵长老说来听听?”   “这……”   赵怀云既然敢来,自然是提前编好了说辞。只是这说辞解释起来,姿态难免会有些低声下气。浩气宗此次确实是为求和而来,可又想维持前·第一宗门的尊严,不想在青山剑派面前丢了脸面。   他眼睛一转,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谢兄的收徒大典,其他事都是小事。其中误会,不如等仪式结束后我再向贵派解释,如何?”   云荼哼了一声,虽有不满,却也没再继续纠缠。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想横生事端。   雪回风轻笑了一声,道:“谢掌门的收徒大典自然最要紧,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我们不妨一起商讨商讨——听说云城尸傀再现,不知谢掌门对此怎么看呢?”   谢无欢温声道:“我先前与小徒林清也探讨过这个问题,我认为,普通的牵魂术师做不到如此地步,做下这一切的人是当年那个自称傀儡师的人。”   雪回风长眉微挑:“可他不是死了吗?谢掌门亲眼看着他死的,就连灵魂都被林渊的真火焚烧殆尽。”   谢无欢道:“此人有诸多非常手段,是否被他侥幸逃过一命也未可知。”   雪回风轻轻蹙眉,和易惊寒相互对视了一眼。易惊寒沉声道:“我师妹明柳之死与此人有诸多关系,青山剑派不会善罢甘休。”   谢无欢淡淡道:“这是自然,天玄上下也将全力找出此人,给明渊山庄,以及云城百姓一个交代。”   赵怀云不知道其中内情,听着几人对答一头雾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又怕多管闲事重新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正踌躇间,听到外边又是一声通传:“掌门,各位长老,千机老人到了。”   林清精神顿时一振。   他起身跟着众人来到殿外迎接,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两人姗姗而来,后方跟随那人五官精致,双眸灿若寒星,正是林清相熟的苏满星。前方那人约莫七八岁大,身上的太极八卦道袍极为繁复,几乎将她小小的身子湮没其中,白色长发披垂曳地,面上无喜无悲。   这是千机……老人?   林清眨了眨眼,不确定地想。   好像晏离长老确实说过千机老人容貌特殊,不过有说过她是七八岁女童的模样吗?   林清求证似的去看晏离,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碰,晏离用眼神告诉他:“没错,这就是那个老怪物。”   林清默默收回目光。   “没有时间了。”   林清脑中突然响起一道童稚空灵的声音。他疑惑地抬头四望,只见众人包括谢无欢易惊寒都在躬身向那女童模样的人行礼,看不出有人在同他说话。   他继续转头,赫然看到千机老人正直直地望着他,莹绿的眼珠发出琉璃般无机质的光泽,似空洞无物,又似极幽深。   她面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甚至嘴唇一动不动,但林清仍清晰地听到方才那道声音继续在脑海中响起:   “你是第几次经历这个世界?” 第86章   “你是第几次经历这个世界?”   直到谢无欢吩咐弟子带宾客们去别院休息,正殿众人开始各自散场,林清仍在回想着这句话,脑子里乱嗡嗡的。   什么意思啊怎么回事啊?!千机老人在说什么他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林清无助地抓挠着自己的脑袋。   等他回神,就看到云荼正亲自引领着千机老人前往为她安排的住所,于是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上去:“长老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云荼正低声同千机老人交谈,脸上神色是少有的谦恭,听到林清的大声呼喊,立刻皱眉呵斥道:“大呼小叫冒冒失失的,成什么体统?”   又转头代他向千机老人赔罪:“林清年幼无状,还望尊者勿怪。”   千机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对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林清微微点了点头。   见千机老人似乎并无不悦,云荼也就不再说什么,准许了他一同跟过来。   林清和苏满星并排一起,跟随在千机老人与云荼的身后。苏满星开心地和林清打招呼:“林兄,好久不见!你收到我的传讯符了吗?”   林清故意走得慢些,觑着与千机老人和云荼拉开了距离,这才悄声道:“收到了收到了。”他朝前方一抬下巴,“你替千机老人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满星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师叔祖就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以为你知道什么情况呢。”   林清垮下脸,看样子得直接问千机老人才行了。   提供给千机老人的住所是特别准备,环境清幽雅致,童子侍女一应俱全。妥帖地安排好一切后,云荼暗自深吸了口气,试探性向千机老人问道:“不知尊者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在大殿上人多口杂,且有浩气宗这种虎视眈眈之辈,所以云荼等人并未直接询问千机,而是等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再来探口风。   千机开口,声音依然童稚空灵,脸上神色也是淡淡:“无事。我和这位小友乃是旧识,所以前来参加他的拜师大典。”   旧识?千机老人和林清?   云荼狐疑地看向林清。   林清闻言头皮早就炸了,一颗心狂跳起来:坏了,真是和原来的林清相识。   但是面对云荼怀疑的眼神,他只能打着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我曾有幸见到过千机老人。”   该死!没想到原身这个外院杂役竟真的和千机老人认识,早知道他就不颠颠地跟过来了,而是绕着走。   林清内心泪流满面,后悔不迭。   云荼蹙眉:“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   千机老人上次出山还是一百多年前,林清怎么会有机会见到她?   “就,就是……”林清编不出来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千机,希冀她能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有缘。”千机道,声音依旧不夹杂任何情感,稚气的脸上古井无波。   林清脸都绿了。他刚顺着千机的话说“有幸见过”,结果千机就说是前世的事,总不能自己还记得『林清』的前世吧??   再聊下去铁定要爆,林清冷汗涔涔,决定找个借口开溜:“那什么,长老你们先聊,刚才潘咏思好像有事找我,我过去看看。”   说着脚步向外一转,抬腿就要迈出门槛。   “慢。”千机却叫住了他,“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林清的脚钉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才苦着脸转回身:“是。”   云荼心中仍有疑虑,但千机老人亲口说只是为了林清而来,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而眼下她又和林清有话要说,自己在场恐多有不便,于是只得起身告辞:“晚辈告退。”   退至门边时,给了林清一个眼色,暗示他多打听打听。   林清含泪点了点头。   等云荼离开,千机莹绿的眸子平淡地转向林清:“天书呢?”   林清:!!   那本《仙途》真是无字天书?!它不是有字的吗!   不对,千机老人怎么会知道天书在我手上?   苏满星也震惊地看向千机老人:“师叔祖,原来真有天书?”   林清假装听不懂,无辜道:“什么天书?我不知道啊。”   千机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也不废话,直接拿起他左手翻转向上,露出掌心,随后轻轻一点,林清掌中便泛出金光。   虚空中浮现出一本书的轮廓,是林清每天看惯了的《仙途》。   苏满星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林清回过神,忙蜷起手掌,但金色的光芒仍透过他的指缝泄了出来,天书并未消失。   千机也不理他,而是举起指尖遥遥一点,天书翻页。天书中所用文字与这个世界用的文字不大相同,且歪歪扭扭不好辨认,千机轻轻眨眼,瞳孔发出淡淡金光,与天书所散发出的光芒相互呼应,文字转为影像。   林清呆滞地张大了嘴巴:“啊?”   他都不知道天书还有这功能!   影像自动播放,如实地记录了林清穿越到天玄以来的所有行动,包括内门试炼上李管事放水、模仿主角穿白衣、试图挑衅掌门弟子、进入落霜居……   林清面无表情。他一点都不想回顾自己愚蠢荒诞的过去。   啊啊啊啊啊当时他怎么就被这本破书蒙蔽,真的以为自己是主角,对那么多“巧合”毫不怀疑呢?   影像播放速度很快,转瞬就到了灵虚秘境,他和苏满星、潘咏思解决了千叶草的事,夜晚,三人倚着树各自入眠,忽然,夜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   林清“咦”了一声。   那人无声无息地自高处落下,站在熟睡的林清旁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   虽然因为角度问题细节不甚清楚,但是能明显看出,那人是在亲吻他,而且十指交缠,吻得十分动情。   ……是林玄尘吗?   这个念头兴起的一瞬间,林清便确定那百分百就是他,先不说背影一模一样,能突然凭空出现在秘境中的人,除了秘境之主林玄尘还有谁?!   与此同时,林清还想起了秘境之主将灵虚剑交给他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情感,那澎湃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使他内心酸软的爱意。   那时他不明白,还在想灵虚境主怎么也会为爱所困,如今想来,分明是林玄尘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林清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百年……他想象不出,一个人要怎样守着一条旧发带、一株梨树、一坛酒,渡过这漫长无尽的思念与等待。   那潮水隔了这么久,终于在此刻缓缓地、温柔地漫过了他。   直到感受到一旁苏满星尴尬的目光,林清才回过神来。   “那个,林兄……”苏满星笑得十分局促,“哈哈,那个……原来你大师兄心悦你啊……”   林清:“……”   苏满星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气氛好尴尬他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好结果说了之后好像更尴尬了救命!   回神之后,林清才意识到房间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看到这个画面的也不止自己一人,顿时浑身僵麻。千机依然在波澜不惊地观看影像,但林清想到之后会有怎样更“不堪入目”的画面后,立刻如受惊兔子般窜到千机面前,挡住身后的天书:“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   千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依言收起了天书。浮空中的影像消失,手心金色的光芒徐徐消散,林清这才舒了口气。   千机开口,依然是那句话:“这是你第几次经历这个世界?”   “我,我……”经过方才千机的一连串操作,林清已经确定,千机认识的就是现在这个自己,而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可是,这个世界,他不是第一次来吗?   “我不知道……第一次吧?”林清不确定地答道。   千机道:“你还没有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林清更糊涂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加班猝死到穿越进这个世界的所有事,记忆一直是完整的,没有断层,千机怎么说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千机再次去翻他手掌。   “哎——”林清忙缩回手。   怎么又看。   千机不容拒绝地一握,她的手很小,林清却丝毫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她再次打开了天书。不过这次并没有投出影像,书页自动呼啦啦朝前翻,一直翻过第一页的书名与简介还没有停歇,继续前翻,直到停在某一页。   林清心跳如擂鼓,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住了他。   “去吧。”   千机手一挥,书页中的绽绽金光进入了林清脑海。 第87章   纪景泽加班猝死之后,意识飘飘荡荡,来到一个黑暗的山洞。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纪景泽到处摸索,居然还摸到了一个被衣物包裹的人形物体。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他被吓得够呛,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朝那人喊了句:“喂!”   “喂……喂……”   回应他的只有幽幽回声,愈发显得这里空旷凄凉,阴森恐怖。   这是什么地方?地狱?地府?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天堂。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猝死,纪景泽悲从中来,正自抱膝难过,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金属相互碰撞之声。   “谁?!”纪景泽霍的一下抬起头,惊慌地左顾右盼,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谁?”   回声再起,却不似方才那样的嗡嗡振响,而是十分艰涩,像是好久不转的齿轮,带着沉闷和诡异的腔调。   “有人吗——”纪景泽继续问。   “哗啦”的轻响再度传来,纪景泽循声望去,见到那个地方悬着一对幽幽的亮,亮光很小,不仔细看的话极难发觉。   “……有……人……吗。”   这次回声隔了一段时间才响起,依然艰涩怪异,像是卡住的磁带,一顿一顿的。   纪景泽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又朝悬着亮点的地方看去。那点亮光是他在这个山洞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视线便一直落在上边。起先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两点亮光一起闪烁了下,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是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眼睛。   纪景泽猛然意识到,方才的那句“有人吗”不是回声,而是角落里那东西在学他说话。   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噔噔噔连退好几步,一直退到后背挨着石壁,这才停下来,然后紧张地喘了几口气,又坐在地上不敢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纪景泽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角落那东西的轮廓,似乎是个人……?   那人一头乱发遮住整张脸,四肢甚至脖颈上都套着铁链,锁在石壁上,行动范围十分有限。当纪景泽警惕又害怕地观察他时,他也歪着头,一双眼睛在乱发下幽幽地亮着,好奇地观察纪景泽。   纪景泽不敢再继续呆在这里,他一边慢慢摸索出去的路,一边时不时看一眼那怪人,以防他暴起伤人。好在怪人被铁链锁住了,大部分时间又都很安静,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直到纪景泽终于摸索到山洞的出口,怪人也没什么大的动作。   纪景泽松了口气,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洞口处团着一蓬黑色雾气,空气焦油般粘稠滞涩,但是当纪景泽伸手去推,又什么都没摸到,轻轻松松就出了山洞。   眼前霍然开朗。   洞外仍是夜晚,但天上明月高悬,清楚地照亮了周遭稀疏的树林与林间小路。有风拂过,树叶飒飒作响,铁链哗啦的声音混在其间,变得十分模糊,遥远得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纪景泽回头看了一眼,那股如实质般的黑雾阻挡了视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举步朝前走去。   脚下满是枯败的落叶,但他踩上去一点声响都没发出,纪景泽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飘。月光明亮,树木、小草都有影子,可独独自己脚下空空荡荡,什么影子都没有。   好吧,自己真成阿飘了。   纪景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原以为这里是座荒山,可等飘出树林,才发现山上竟有一大片建筑群,其间隐约可见殿宇亭台,白鹤往来穿梭,气势恢宏又仙气缥缈。   纪景泽张大了嘴巴。   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地府吗?   他飘荡着来到殿宇间。夜晚寂寂无声,大部人都在熟睡,只偶尔会见到两三人的巡逻队伍,个个都宽袍广袖,像是古人。一开始他撞见巡逻队伍还会躲避,后来发现那些人根本看不到自己,索性就不再躲,大摇大摆逛了起来,遇墙穿墙,遇门穿门,十分新奇有趣。   不久天亮,活动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有人洒扫,有人打坐练剑。当看到甚至有人御剑凌空而起时,纪景泽不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竟是个修仙的世界?!   怪了,我死后不入天堂不入地府,反而来到了一个修仙世界?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纪景泽也不管那么多,兴致勃勃地东游西逛,看别人修炼施法看得两眼放光,并很快了解到,这座山叫天玄山,宗门叫天玄宗,这里的确是修仙世界,除了天玄宗还有其他门派,而天玄宗是其中佼佼者。   可是,过了四五日,他便觉得无聊了。一来他只能看不能练,十分没劲;二来这里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他甚至碰不到任何实体,怪寂寞的。   奇怪,山洞那个怪人不是能看到他听到他的吗?   纪景泽又回到山洞。   这次回来是白天,但洞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黑。纪景泽又花了很久时间来让眼睛适应,然后看到了蹲坐在角落里的怪人,姿势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动过。   纪景泽不敢离他太近,只在洞口远远地与他交流:“你……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缓慢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景泽,半晌,开口道:“……名……字?”   嗓音嘶哑难听,依然在一顿一顿地重复纪景泽的话。   他果然是能看到我,并且听到我的。   纪景泽想了想,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这次怪人没又重复纪景泽的话,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纪景泽意识到这人可能被关了太久,语言功能都已退化,恐怕无法正常交流。于是指了指自己,放慢语速:“我,纪景泽。你,叫什么?”   怪人吃力地重复:“纪……纪……”   纪景泽点点头:“对,纪景泽。你呢?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怪人歪头看着他,没能理解他的话,半晌,垂下了眼睛。   好吧。   纪景泽叹了口气,放弃了和怪人沟通。   他又跑出去看别人御剑飞行了。   到了晚上,众人陆续入睡,白天还一片热闹的天玄陷入了沉寂,纪景泽心里也空落落的。于是他又回到山洞。   怪人看到他回来,似是有些激动,身上铁链叮咚作响,眼睛也亮了起来,主动开口:“纪……纪……”   纪景泽听到他主动叫自己名字,先是一愣,随后便高兴起来:对啊,怪人只是语言功能退化,但不是傻子不是哑巴,自己可以教他说话啊!   反正自己也闲得无聊。   他从洞口向怪人方向走近了一点点,但依然离得两丈远。洞里漆黑空旷,什么都没有,纪景泽便先从人体器官教起。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鼻子。”   怪人便跟着重复:“鼻……子……”   纪景泽很满意。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嘴巴。”   “嘴……巴……”   “眼睛。”   “眼……睛……”   “眉毛。”   “眉……毛……”   就这样,纪景泽白天去天玄宗四处游逛,晚上就回来教怪人说话,并把自己白天看到的趣事讲给他听:   “哈哈哈我昨天跟你讲过的那个小弟子,我就说他是熊孩子,迟早要挨顿打,今天果然就因为练功偷懒被师父打了哈哈哈哈哈,他师父拿着剑追了他二里地,揍他的时候都带着剑招。”   “天玄现在马上要开启内门试炼了,你说我要是没死,去参与的话是不是也能混个内门弟子当当?”   “啊?内门还有考核的?原来仙门也这么卷啊……我以为只有我们打工人才卷。”   “我去,内门考核打得好精彩,那个人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一下就把对手给打趴下了,好厉害!”   “他们要去灵虚秘境了。秘境什么样啊?我也想去看看。”   怪人现在还不能完全听懂纪景泽在说什么,但是他听得很认真,眼睛在蓬乱的头发后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景泽,亮得极幽深。   而纪景泽也在不知不觉间距离怪人越来越近,从远远地待在洞口到距离两丈远、一丈远……八尺、五尺……   相处三个多月,最初的警惕与害怕早就消失,现在,纪景泽站在怪人面前,相处就像老友:“你头发这么长,老是遮住眼睛不难受呀?”   说着极为自然地伸手,帮他把面前的乱发拨到耳后。   大概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原因,怪人肤色冷白如石,脸上骨相支离,漆黑的眼眸藏在眉骨下的阴影中,却又在抬起的那一瞬间亮如晨星。   纪景泽愣了一瞬:“哥们儿你……你挺帅的啊。”   纪景泽没教过怪人这些词,他听不懂,只是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纪景泽——这是纪景泽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铁链的哗啦声中,怪人抬起了手臂,也学着纪景泽的样子去拨弄对方的头发。他四肢常年不怎么活动,因此动起来十分僵硬,纪景泽甚至能隐隐看到他手背上凸起青色的血管,显然是十分用力。   怪人拼命地舒张着五指,纪景泽以为他的手会重重地落在自己头上——然而并没有,落在头发上的力道轻柔得像是被一片羽毛划过,他僵硬的手指甚至不敢触碰到自己的头皮。   怪人吃力地移动自己不灵活的五指,笨拙又小心地梳理着纪景泽的发丝。   把纪景泽原本服顺蓬松的头发给弄得乱糟糟。   纪景泽“噗嗤”一下笑出声。   怪人近距离地看着他,观察他的表情,半晌,生涩地牵动起自己的嘴角,对纪景泽露出一个磕磕绊绊的笑容。 第88章   纪景泽作为一个游魂,本来并不需要睡觉,但现在天玄山万籁俱寂,小白——这是纪景泽给怪人起的名字,因为他皮肤很白。都这么熟了,也不好再叫人家“怪人”——也靠着石壁睡着了。纪景泽百无聊赖,头一点一点的,也有点昏昏欲睡。   忽然,小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警醒地睁开了眼睛。挨着他的纪景泽也被惊醒,刚想询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牢牢地捂住了嘴巴。   小白抱着纪景泽背对洞口躺倒,将他整个人锁在自己的身体与石壁之间,遮掩得严严实实。纪景泽轻轻挣动了下,小白立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很快,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   纪景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来到天玄三个多月,别说这个山洞了,甚至整个后山都几乎没有人来,怎么会突然有人来这里?   纪景泽不敢动了。   根据他这三个多月的观察,以及对修仙理论知识的初步了解,他判断这个山洞是有什么特殊结界,所以洞中尸体不会腐烂,而他会在这里显现实体,能摸到石壁,能被小白听到看到。   进来山洞的这个人,很有可能也会看到他。   看小白对这个人的警惕反应,明显来人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对小白友好的人。最好自己也不要被他看到。   好在自己不需要呼吸,也就没有什么“气息”,即便拥有了实体,只要不被看到,就算是修仙的人也没法轻易察觉到他。   小白对这人不止是警惕这么简单,随着脚步声靠近,他整个人都如弓弦般绷紧,纪景泽安静地伏在他怀中,也跟着紧张起来。   好在那人并不是冲着小白来的。他对小白以及地上的尸体睬也不睬,而是走到角落翻找了什么东西,随后便离开了。   直到那人走了好久,小白才放开了纪景泽。他跪坐在地上,怯怯地看着纪景泽:“吓到?对不起。不怕不怕。”   明明是他自己害怕,却问我是不是被吓到了,未免有些可爱。纪景泽揉了揉他的头:“不怕。刚才那人是谁啊?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小白道:“不知道,名字。危险。我担心你。”   原来是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纪景泽想到那人对被锁在这里的小白毫不意外,于是问:“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   小白点了点头。   纪景泽:“他把你关在这里就不管了?你被关了多久?”   小白茫然了。即便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但对“时间”这个概念还是很陌生,毕竟这里暗无天日,很难察觉究竟流逝了多少时光。   纪景泽去看方才那人翻找的东西,发现是一堆类似秘籍的书。他怕那人察觉到书被动过,所以没有去翻,只回头问小白:“他是天玄的人吗?”   这个问题小白也不知道答案。自他有记忆起就一直被锁在这里,只有这个人来过山洞,但是来了之后多半也是对他不理不睬,只当他不存在;而极少数时候,他会看着小白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令人打颤发寒。   这人从不与他交流,在纪景泽到来之前,小白都不知道这里叫做“天玄”。   不过,纪景泽觉得,既然这人把小白囚禁在天玄后山,那多半也是天玄的人。他对小白说:“下次你再察觉到他来,就对我说,我去洞外边看看他是谁。”   小白拉住他:“不去,危险。”   纪景泽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在山洞外没人看得到我。”   ……   过了十来天,纪景泽如愿在山洞外蹲守到那人再来。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人一身淡青色广袖长衫,长相竟十分清雅,气质也温润脱俗,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恶人。   而且,他在天玄从来没有见过这人。   要知道,纪景泽在天玄待了将近四个月,每天无所事事地游逛,而且没有任何阻拦,几乎所有房间都闯了个遍,所有人都见了个遍,天玄不可能有他没见过的人。   难道他不是天玄宗的?   思忖间,那人已从山洞出来了,手里又多了一本秘籍。纪景泽一路尾随着他,离开了后山范围。   出了后山,便不再那么荒凉,有三三两两的天玄弟子出现在道旁,纪景泽看到他们对着那人恭谨地行礼,口称“掌门”,而那人也一一点头回应,笑容温和可亲,看起来平易近人。   纪景泽皱眉。这人居然是天玄宗的掌门?他听说掌门自五年前开始闭关修炼,一直没有出关,自己倒的确没有见过。   他为什么要把小白关起来?   纪景泽疑虑重重地跟着他来到离照峰,进了房间。看到他拿起秘籍翻看起来,纪景泽也凑上去看了几眼,全是他看不懂的鬼画符。   那人翻看了几页,脸上陡然突兀地生出了几分戾气,那表情与他五官气质极不相称,看起来十分怪异违和。   纪景泽有些被吓到,头皮一阵僵麻。   随后,那人眉间一抽,狠狠地将秘籍摔在桌上,手指痉挛般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襟,一把扯开。   纪景泽吃了一惊。他万料不到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说发疯就发疯。跟进房间也就算了,他可没有偷窥别人身体的癖好,于是准备别开眼不再看,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又转回脸。   掌门的胸前横亘着一条伤口,从左边锁骨直到右边腰腹,狰狞可怖。纪景泽说不清那是什么,像是利刃划伤,创口整齐,皮肉翻卷,看起来是新伤,却没有鲜血流出。创口外不断长出红色的、像是丝线又像是蠕虫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地扭动着缝合那道伤口,却又被创口出发出的亮光斩断,然后再生长、再缝合、再被斩断……   掌门身上肌肤柔和白皙如玉,因此更显得那诡异的伤疤与蠕动的红线十分恶心,简直令人作呕。   他手指缓缓压上那道伤痕,面目阴沉地自齿缝间喊出一个名字:“易惊寒,你毁了我最满意的人偶。”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话语中包含的恶意与仇恨,让仅仅是听到这句话的纪景泽都染上一片森寒。   ……   听掌门的意思,他身上的伤应该是易惊寒造成的,但是那句“最满意的人偶”什么意思?纪景泽想不通。   他不知道易惊寒是谁,但直觉这件事或许和小白有关。忧心忡忡地回到后山山洞,小白见神色郁郁,关心问道:“你,受伤?”   纪景泽摇了摇头。   小白追问:“不舒服?”   纪景泽又摇了摇头。   小白没有更多词汇了。他抿了抿唇,伴随着铁链的叮当声响握住了纪景泽的手,看着他道:“我担心你。”   纪景泽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小白描述他看到的东西,又怎么样去解释自己的担忧,于是只能勉强作出个笑脸,安抚道:“我没事。”   小白歪头看了看他,然后笨拙地抬手,落在纪景泽额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压平了他眉间的折痕:“不要,不开心。”   纪景泽莞尔,眉眼舒展开来,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好的。”   ……   纪景泽这几日加意往人多的地方扎,试图探听出更多有关易惊寒的消息,却未能如愿,天玄上下如今都在讨论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掌门要将天玄首徒之位授予自己的亲传弟子丁凌,仪式不日就将举行。   纪景泽原本对这个消息兴致缺缺,不料紧接着就听到,青山剑派掌门易惊寒将亲临天玄宗,参与授封仪式。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得正好!   易惊寒在仪式前两天就来到了天玄,谢无欢亲自相迎。纪景泽以为两人一见面就会剑拔弩张,没想到整个会面竟意外地平和。两人友好地互相寒暄,交流了易惊寒的师妹明柳之死、以及一个自称傀儡师的人的下落,随后结束了会面。   咦,傀儡师?   纪景泽对这个称谓有些在意。因为谢无欢曾提到过“人偶”,感觉傀儡师或许与此相关。   纪景泽一路跟随易惊寒及其师弟雪回风回到他们的住所。   等引路的天玄弟子告退后,雪回风四处查看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耳目,这才向易惊寒问道:“师兄,如何?”   易惊寒手指抚上了自己的佩剑,浑身染上杀伐之气,目光如淬冰雪:“霜沉发出了剑鸣。”   霜沉正是易惊寒佩剑的名字,它感应到了与自己同源的剑意,于是发出了隐秘的颤音。   至于同源的剑意——他曾在送给明柳的佩剑碎梦中注入了三道剑意,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而其中一道剑意,就用在了那天在明渊山庄害她的人身上。   雪回风神色一肃:“是谢无欢吗?”   易惊寒沉着脸点了点头。   纪景泽听得半懂不懂,他很想加入交流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听下去,然而两人却又闭口不谈了。   确定敌人是谢无欢,接下来不是该商量对策了吗?你们商量啊!要打要杀什么时候动手让我也知下情呗!   然而不知是两人已提前在青山剑派商量好了方案,还是正在如千机老人一般使用传音入密的法门,纪景泽又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两人再说什么了,于是只能颓然离开。   纪景泽只能安慰自己,小白身在后山人迹罕至,就算易惊寒和谢无欢动起手来,也殃及不到小白,肯定没事的。   如此忐忑地过了两天之后,终于到了举行仪式的当天。   初升的朝阳照耀在正殿屋檐上,为其披上一层煌煌金光。低沉而恢弘的钟声撞响,一圈圈漾了开去,余韵悠长。几乎所有内门弟子都齐聚在正殿广场上,神色皆是肃穆庄严。   广场的正中摆了一只巨大的香炉,丁凌得意地一步踏出,正要焚香以告祖师,忽听得有人道了声:“慢。”   丁凌不悦抬头,看是谁打断了自己。   易惊寒抱剑而出,他眉眼未抬,看不清神色,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无法忽视的威压。   谢无欢抬眼,神色平淡地看向他。   云荼蹙起了眉:“易掌门,有什么话不妨仪式过后再说。”   易惊寒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随着霜沉一寸寸出鞘,一股森然的戾气也寸寸压了下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涩滞重。广场上无端起风,方才还朝阳高挂的天上瞬间铺满黑云,如浓墨翻涌。   易惊寒站在狂风的暴风眼,发丝和衣衫都猎猎飞扬。霜沉的寒光映照着他如刀般锋锐的眉眼,更显森冷。   “唰”的一声,长剑完整出鞘。陡然间,一股狂肆的剑意横扫而出。   谢无欢体内的剑意与之相互呼应,瞬间迸发,将他的身体前后洞穿,犹不止歇,剑气呼啸着劈碎了前方的香炉,一时间烟尘飞扬。   天玄众人看着谢无欢身上洞穿的伤口,皆尽骇然失色。晏离奔向谢无欢:“师兄!”而云荼也上前喝问易惊寒:“易惊寒,你在做什么?!”   但下一刻,两人都止住了脚步,惊愕地看着谢无欢伤口处长出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缝补伤口。转瞬,那伤口便消失无影,皮肤光洁如新。   晏离惊疑不定地看向谢无欢:“你……”   易惊寒一字一句道:“谢无欢。还是说,我该叫你小伍?”   纪景泽一直在旁观看,直到此刻才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猜测易惊寒和雪回风是在传音入密商议对策,或者提前商量好了对策,万料不到人家根本没商议,直接就是正面硬刚,而且还选在所有人都在场的这个时机。   谢无欢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洞穿与缝合,但他却浑不在意,脸上露出笑容。他五官分明没有丝毫变化,但这一笑,好像变了一个人般,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谢无欢了。   他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向易惊寒,歪头笑了笑:“小伍也不是我的名字。我只不过吃了那孩子的魂魄,然后顶替了他的身份而已。”   看着他天真又残忍的话语,纪景泽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晏离悲愤得手都抖了起来,声音嘶哑:“你把我师兄……怎么样了?”   “谢无欢”轻描淡写道:“吃了。”他朝晏离眨眨眼,“我是不是扮得很像?一百多年了,你们都没有察觉,我甚至还帮他把天玄掌管得越来越好了,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吗?”   晏离一掌拍出,怒不可遏:“闭嘴!”   “谢无欢”脸上神色冷了下来。他轻巧地避开晏离的攻击,皱眉道:“不要再弄坏我的人偶了!”   晏离一掌不中,正待再劈,但随着“谢无欢”目光一凝,整个人突然顿住不动了。   与此同时,云荼、严时渊、余燃……天玄所有人全都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了。不管他们先前在作何表情,震惊愤怒,或慌乱失措,现在都呆呆而立,神色死寂,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灵魂。   “谢无欢”十分满意地笑了起来。一百年,足够他在天玄所有人身上种下魂丝了。   易惊寒面色更冷,一剑挥向“谢无欢”。   一股强大的劲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谢无欢”整个人撕裂。但他迎着劲风不闪不避,信手一挥,云荼便被控制着飞上前来,替他接下了这一剑。   “轰——”   云荼修为不及易惊寒,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砸在正殿前的白玉石柱上,石柱块块断裂,而云荼也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在地上。   但随后又被看不见的丝线拉了起来。   “谢无欢”好整以暇地“啧”了一声:“小心啊,易掌门,他们可都还没死呐。我是杀了你师妹全家不错,可天玄的人没做错什么吧?你可不要滥杀无辜……”   他话未说完,易惊寒便又是一剑挥出。   “谢无欢”没料到他竟这般不为所动,来不及拉人来挡,只能闪身躲避,但还是慢了一步,手臂被剑气割破,又是一道没有鲜血的伤口,无法拔除的剑意在伤口中来回切割,永不弥合。   “谢无欢”眉峰狠狠一压,怒道:“好。好!”他右手手指齐动,云荼、晏离、严时渊及余燃都被操控着飞了过来,替他抵挡易惊寒,而他自己则边战边退。   纪景泽原本只在一旁观战,现在发现他退往的方向竟是后山,不由心头一紧,迅速飘回山洞。   他口中不住喃喃:“坏了坏了。”在山洞中团团转了几圈,随后捡起一块碎石,“砰砰砰”去砸小白身上的锁链。   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小白也有些被吓到,问:“你怎么了?”   纪景泽不答。砸了几下发现不顺手,又换了个更大的石块,双手抱着去狠砸那铁链,砸完一看,铁链上连个白印子都没有。   他累得气喘吁吁,砸不动了,转而把石头递给小白:“你来,快,砸断它。”   小白没有接。   纪景泽看着他的表情,也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小白肯定也想过怎么出去,铁链若能被轻易砸断,那小白不早就出了这鬼山洞了吗?   纪景泽把石块一扔,蹲在地上双手抓头:“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山洞忽然震荡了一下,碎石崩落。   纪景泽站稳身形,探头出去一看,果然是易惊寒和“谢无欢”打到这边来了。易惊寒剑招大开大合,一路土崩山摧,整个天玄山都快被他夷为平地了。   “谢无欢”退至山洞中,易惊寒也跟了过来。洞中昏暗,但两人视力似乎并不受影响,易惊寒对着“谢无欢”反手又要一剑挥出,“谢无欢”却闪电般抓住了小白,刚才纪景泽怎么砸都砸不断的铁链被他轻而易举地扯断,然后他一手按着小白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按在易惊寒面前。   易惊寒陡然见到一个长发遮面的怪人被推到自己面前,微一疑惑,剑势稍缓了一缓。   “谢无欢”攥着小白后颈的手向上一提,迫使他抬头,然后看向易惊寒:“易惊寒,你看这是谁?”   “他的眼睛,是不是和你师妹很像?”   这双眼睛虽然在因为惊惧而不断颤栗着,却犹带不谙世事的纯净,眼黑如夏夜星光,眼白如山上初雪。   忽然间,一切都已远去,易惊寒思绪回到明柳刚被师父抱回宗中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师兄师兄,看我逮了只兔子!”   “大师兄这么厉害,一定会保护小柳儿的,对不对?”   纪景泽看到,就在易惊寒因为“谢无欢”的话而愣怔的一瞬间,“谢无欢”将一根魂丝种在易惊寒身上。   他忙大叫:“小心!”但为时已晚,易惊寒的眼神已慢慢变得涣散。一个红点自他颈部发芽,红色纹路似有生命般,瞬间瞬间爬满半边颈项及面颊。   小白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易惊寒,使劲推拒挣扎,想要挣脱“谢无欢”的钳制。“谢无欢”一松手,小白落在地上,纪景泽将他拉过来,两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易惊寒浑身颤动,眼神时而凝聚时而涣散,挣扎间威压外泄,整个山洞都在跟着震颤,土块碎石簌簌落下。   终于,在红丝爬满易惊寒全身之后,他的挣动停止了,周身狂躁的气息平顺下来,神色木然,眼眸空茫,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   “谢无欢”狂肆地大笑起来:“易惊寒,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易惊寒的修为和神魂都太过强大,他没有把握自己的魂丝能一击必中,所以留了明柳的儿子一条命,为的就是趁易惊寒心神震荡之际种下魂丝。   笑声止歇之后,“谢无欢”瞥向角落里的纪景泽与小白,神色冷漠:“杀了他们。” 第89章   “杀了他们。”   易惊寒应声而动,他头颅微垂,手臂僵硬地一寸寸举起霜沉,一剑横扫出去。   纪景泽恐惧地睁大了眼睛,剑光在他眼中不断放大,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闭目待死,却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纪景泽睁开眼。   小白的脸上也满是恐惧,身体在簌簌地发着抖,但他还是将纪景泽死死护在了怀中,用身体替他抵挡即将到来的伤害。   “轰——”   剑气呼啸而至,不堪重负的山洞霍然倒塌,土石崩裂,烟尘纷飞,将一切都埋葬在其中。   “谢无欢”没有回头看坍塌的山洞,他带着易惊寒几个起落,回到了天玄正殿。看着正殿上或站立、或倒地的天玄弟子,他略微歪了歪头,随后突然十指用力一扯,“咔嚓”声接连响起,这些人都被扭断了脖子。   他转身看向易惊寒,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去青山剑派吧。”   ……   在山洞坍塌的一刹那,洞口结界失效,纪景泽又重新变为了魂体。大大小小的石块穿过他的身体,砸落在地上,将浑身鲜血的小白一点点掩埋。   纪景泽想抓住小白露在外面的手,可是做不到。他徒劳地一遍遍用手去扒那些石块,但手掌总是从石块中穿过去,不留一点痕迹。   “有没有人啊!谁都好,过来帮帮忙……”纪景泽绝望崩溃地大喊。   可是山洞坍塌了,小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听到他说话。纪景泽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放声大哭,但魂魄没有泪水,眼眶中只散逸出一缕缕的轻烟,那是他的精魂化作眼泪在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不要哭。”   纪景泽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只见到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看着他。那女孩身着极为繁复的太极八卦道袍,白色长发披垂在身后,淡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脸上神色无喜无悲。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五官俊逸,双眸顾盼横飞,正来回移动视线,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纪景泽困惑地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你能看到我?”   “你没有躯体,哭泣只会燃烧你的精魂。”那女孩淡淡道。   她身后的少年纳闷问道:“师叔祖,你在和谁说话?我没看到有人啊。”   纪景泽没管少年说了什么,他扑到女孩面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双手却仍从她身体上穿了过去。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急切地对女孩说:“请你帮帮我,我朋友被压在那下面了!”   女孩道:“他已经死了。”   纪景泽双目中又逸出轻烟,他使劲摇头,哽咽道:“不,不会的,他没死,他还没死,请你帮帮我,帮帮我!”   女孩沉默了片刻,开口对身边的少年道:“苏满星,你去移开那些石块。”   那个叫苏满星的少年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声“哦”,起身去搬动石块。随着石块一点点被挪开,一只苍白瘦削的手臂露了出来,苏满星惊呼一声:“师叔祖,这里有个人!”   女孩道:“继续挖。”   暗红色的血液浸染着石块,搬动间,苏满星双手都沾满了鲜血。   在一旁焦急看着的纪景泽见到这情景,心都抖了起来。   最终,小白的躯体被完整挖了出来。他整个人几乎被撕裂成了两半,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已流干,面色灰败,没有一点生气。   “小白……”纪景泽声音发颤,他不敢相信那个会温柔抚摸他头发、会说“我担心你”的人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见小白的头发又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纪景泽想要再帮他拨开,手指却从中穿了过去。   他再也忍不住,仰天放声大哭了起来,精魂一缕缕从双目中溢出,消散在空气中。   那女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来自别的世界?”   纪景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女孩不仅能看到他,居然还能看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从别的地方来?”   女孩道:“我叫千机。你的魂魄超出天地外,不在五行中,我参不透你的命格,所以猜你来自外世。”她顿了顿,道:“你想回去吗?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回去。”   “回去?”纪景泽喃喃道,“我还能回去?但是我已经死了……”   千机道:“你并没有死,现在只不过是生魂离体,我可以助你将魂魄归位。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如脑中炸响一道惊雷,纪景泽万料不到自己竟然没死,甚至还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初来这个世界时,他还对修仙心生向往,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仙人那样腾云驾雾、御剑飞行。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耳光,亲眼目睹这些修士的血腥屠杀之后,他对这个世界再没有半分喜欢,若说有什么留恋,那就是小白。   可是现在小白也死了。   纪景泽甚至没问千机要他帮什么忙,就连忙道:“我愿意。”   千机道:“好。你应该已经见到过天玄宗的掌门谢无欢了吧?”她扫了一眼战后残破的天玄,继续说,“谢无欢的身体被别的灵魂占据,那个灵魂自称傀儡师,他也来自外世,我同样参不透他的命格,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彻底除掉他,也没能阻止他屠灭天玄与青山剑派。但是,如果能将他的魂魄与你暂时绑在一处,在助你魂魄归位时将他也拽离这个世界,或许可以解决这一切。”   纪景泽吃了一惊:“等等,我把他魂魄带走,那他到了我原来的世界继续大开杀戒怎么办?”   千机道:“不会。你所在的世界不会发生怪力乱神之事,他过去也只是一个普通魂魄,并且会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躯体而很快消散。”   纪景泽咬唇思索着千机说的话。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对自己并没设么坏处,可以一试。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她的话中是否有欺骗或隐瞒。   但是,如果不信她,继续待在这里……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第二个能看到自己的人,难道真的要一直做一个游魂吗?   纪景泽决定咬牙相信她所说的话。   “不过……”纪景泽仍有疑问,“你说天玄和青山剑派的人都死了,那现在再把这坏人带走还有意义吗?”   千机伸手,一股旋风在她掌中凭空凝聚,随后绽出道道金光,化作一本书的模样。   “这是无字天书,可逆转时间,改运换命。它能助你回到三个月前。”   “哦……”纪景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怎么用?”   “把你自己想要的命运书写在这里,然后凝神,便可回到书中所写的任一时间节点。”   纪景泽睁大了双眼:“这么厉害?”   千机道:“使用者需要付出代价。每书写一次命运,便要消耗掉使用者一年寿命,而且,你并不是天书真正的拥有者,时间逆转后你会失去之前的记忆,命运也可能有所偏差,引来未知的其他厄运。”   “一年寿命……莫说是寿命绵长的修仙之人了,就算是凡人,损耗一年寿命换一个改运换命的机会,那也很值吧?”   但千机听了他的话后却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并没有为此解释什么,只问纪景泽要了他的生辰八字,推演一番后,道:“你在原来的世界会在八十二岁时寿终正寝。”   82岁……纪景泽算了下,自己现在是24岁,也就是说还能活58年。余额很充足嘛!   纪景泽欣然同意使用天书。   他身为魂体没法书写,千机四下一扫,发现山洞的废墟中还掩着一具尸体,便命苏满星将其挖了出来。   “这是天玄宗的一名外门杂役,名唤林清。你可暂时使用他的身体与身份。”   纪景泽感觉自己被推着轻飘飘的落在了那具尸体上,再起身时,便带着那少年的身体一起坐了起来。   纪景泽动了动手脚,舒张五指,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我这算是借尸还魂吗?”   直到他附身在林清身上,苏满星才终于能听到他说话,接口道:“可以这么说。”   纪景泽用林清的身体去触碰小白,默默地拂去他脸上灰尘,又将发丝一一梳理好。目光瞥到他残破的身体与身下大量暗红色的血迹,悲伤再次漫了过来,心中无限酸楚。   纪景泽不敢再看,他别开眼,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身为魂体时不觉得,如今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让他难受得头晕目眩。   他低低问道:“如果我逆转时间,小白也会活过来吗?”   “会的。”   “那他……还是会一直在这个山洞中吗?”   千机叹了口气:“他是易惊寒师妹的孩子,也叫林清。一百多年前,傀儡师找他们一家寻仇,几乎屠戮了一家满门,又将这孩子掳到这里,关了一百多年。你是三个月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的,逆转时间最多只能回到三个月前……”   纪景泽听到此处,不可置信地打断了她:“你……你一直知道他被关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救他?!”   千机摇了摇头:“没有意义。”   她为了阻止傀儡师,用天书逆转过很多次时间,试过救这孩子,试过救明柳,试过救天玄和青山剑派,但就算过程有所改变,结局还是会诡异地最终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活了五百多年,见过太多人间生死悲苦,一开始也想要拯救身边所有人,但是后来发现,天书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很多事她都无能为力。她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学会放下、学会尽量不插手他人命运。   但纪景泽不甘心。他道:“我不想让小白重来一次也过得这么苦,我想让他过得好一点。如果……如果我在天书上写的是他的命运呢?我能为他改运换命吗?”   千机道:“但你才是那个使用者,你无法进入他人命运的时间节点。”   纪景泽思索片刻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能骗过自己,让自己相信,天书上写的就是我的命运呢?”   “这……”千机也愣住了,她没有这样试过,不知道是否可行。   纪景泽却打开了思路:“先试一次,不行就再用天书重来。”   他思索着如何骗过自己:“嗯……我加班猝死,来到一个修仙的世界,第一反应肯定是自己穿越了,假如手边再出现天书,那我就会以为自己是穿书。对,可以把小白的命运当小说写下来,让我以为自己穿成了书中主角,正好两人名字一样,都叫林清……”   “‘小说’写什么呢?既然小白阶下囚一样被关在天玄一百多年,那我就偏要他去当天玄的掌门。在这之前先当个天玄首徒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千机打断他的幻想:“傀儡师找林家复仇的因果在这孩子出生之前就已种下,即便是天书也无法改变,你无法阻止傀儡师去找林渊和明柳寻仇。”   纪景泽道:“那我就安排个人在那时候把小白救出来。但是他不能太早上天玄,会被傀儡师认出……就让他十几岁的时候再上天玄来。至于这中间,就找个人收养他,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他思路越来越顺,并且根据自己看网文的经验,又增添了一些曲折但又没什么危险的事件,比如沦为乞儿后又崛起的爽文情节、以及被同门师兄弟嫉妒找茬后又打脸的情节,好让自己更加相信这是一本小说。   考虑到自己会按照这本小说的指引走,他还打算详细地写上一些攻略,包括哪里有灵潭可以帮助修炼、内门试炼什么情况、内门考核什么情况之类的,用来协助自己更好地度过天玄这三个多月的时光。   思路已定,纪景泽提笔去写,却发现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仍不熟练,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差点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甩了甩手腕,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天书上写:   “他原本出身仙门世家,一朝遭遇变故,沦为街头乞丐。看少年如何逆天改命,加入最强宗门,从小小的杂役弟子升为仙门首座、继任掌门……成就不一样的仙途传说!”   既然命运不公,那就由我来为他来铺一条康庄大道。 第90章   倏忽之间,浩荡的山风、空气中飘荡的浓重血气、废墟般的后山……一切都远去了。场景转换为来日峰的别院,院外假山流水淙淙,房间内的瑞兽香炉幽幽地燃着安神线香,一室静谧。   林清神思恍惚地眨了眨眼,在看到面前的千机与苏满星时,蓦然回神。   是了,他已经使用过一次天书,现在时间又一次来到收徒仪式前,时间不多了,而千机此时是来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我……”   林清涨了张口,“我准备好了”几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当初他想给林玄尘改运换命,铺一条平安顺遂的康庄大道,如今一切如他所愿,林玄尘修为超群,身为天下第一仙门的首徒,受万人追捧,享无上尊荣。目的已然达成,可他却不想离开了。   他在原来的世界没有亲人,除了点头之交的同事之外也再无朋友,没有人在乎他回去不回去。但是这里有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门长辈,有潘咏思、苏满星等意气相投的朋友,还有、还有……林玄尘。   他答应过林玄尘不再离开他,更何况,如今他也舍不得离开。   林清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期期艾艾地对千机道:“也……也未必就只有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一种办法吧?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其他的办法阻止傀儡师。你看,这次林玄尘好好的,易惊寒也认出他是谁了,就不会再因为林玄尘被傀儡师控制了……”   他渐渐地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说了那么多,千机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带了些悲悯。   那眼神看得他心慌。   千机道:“这并不是你第一次使用天书,也不是你第一次舍不得离开。”   天书再次显现,无风自动。   “第一次,收徒仪式上,天玄宗和浩气宗的人都被傀儡师所操控,即便死了也无法摆脱,易惊寒力竭战死,天玄宗和青山剑派依旧被屠了满门,甚至浩气宗也遭了殃。失败;”   “第二次,我们和易惊寒合作,提前告知了他此事,先想办法处理了天玄宗的人身上的魂丝,然后趁傀儡师不备,率先攻击,逼得傀儡师魂魄离开谢无欢躯体,但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彻底消灭它魂魄,被它残魂逃脱,寄居在易惊寒体内,慢慢蚕食掉他的灵魂,历史重演。失败;”   “第三次,你去修习了魂术,虽然你神魂强度与傀儡师相差无几,但终究根基太浅,斗不过他。失败;”   ……   伴随着千机平静无波的语调,天书将过往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闪现划过,那光怪陆离的画面映照得林清脸色愈发苍白。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这两个字不断地萦绕在他耳边,林清脑中一阵嗡鸣,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半晌,他才听到自己口中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多少次了?”   沉默了一会儿,千机才开口:“这是第五十八次。”   话音落下,房间中陷入一片死寂。   “五十八次……原来,是真的没有时间了。”林清茫然地想。   他已耗尽五十八年的寿命,没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接下来呢?如果回归原来的世界,那他便是真正的猝死;如果选择放弃,天玄山和青山剑派都将毁于一旦,化为尸山血海。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千机轻叹了口气。这也是她之前说使用天书“没那么简单”的原因。人生怎么可能十全十美,无论怎样都会留下缺憾。若是不能重来也就罢了,但是手握天书的人偏偏拥有将一切推倒重来的机会——于是天书使用者便会一次次消耗自己的寿元重新开始,直至寿数用尽,迎来死亡。   林清双眸黯无光华,他垂头沉思良久,再抬头时,却问了千机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这一世的林玄尘能活多久?”   千机的目光在林清脸上掠过,她没看懂林清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依言卜算了一番,随后道:“林玄尘会在一千年后仙去。”   “一千年啊……”林清的声音带着无限感慨,“那还真是漫长。”   他心中慢慢有了决断,对千机道:“计划照常进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   苏满星送林清走出别院,看着他发白的脸色有些不放心:“林兄,你没事吧?不然我送你回去?”   林清笑了笑:“不要紧。”他举步欲行,身子却突然晃了晃。苏满星“哎”了一声,忙抢上一步伸手去扶,却扶了个空。   林清被带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他仰起头,看到来人是林玄尘,眉眼无意识地舒展开,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是你啊。”   他虽是笑着的,脸色却带着点苍白,神态也异常疲惫。林玄尘揽着他的手不由一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众人散场后,他看到林清跟着千机老人及云荼长老走了,便在正殿等他回来。哪知等了一会儿,只有云荼自己回来了,不见林清。林玄尘不放心,跟过来看看,结果一来就看到林清脚步虚浮,似是随时要跌倒。   苏满星道:“他方才耗费了太多心神……”   林清打断他:“我没事。”他又看向林玄尘,眼帘倦倦地垂着,声音越来越低:“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们回去吧。”   林玄尘将林清打横抱起,轻声应道:“好。”一步踏出,人已到了云渺峰的落霜居。他把林清小心地放在床上,俯身为他除去鞋袜,再看时,林清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林清醒来时天已昏黑,房间内没有点灯。他想坐起身,刚一动作便觉得头疼欲裂,只得“嘶”了一声躺回去。旁边一个低沉轻柔的声音道:“哪里不舒服?”边说边用手指轻轻按揉他头部,缓缓输送灵力。   微凉的指尖从发根穿过,两根修长的手指在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揉捏。林清的头疼缓解了很多,他问林玄尘:“怎么不点灯?”   林玄尘动作微微一顿,随后默然站起身,去点亮桌上的烛台。   他方才一直在旁边守着林清,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浑然未觉时间流逝,周围已是一片黑暗。   昏黄的烛光亮起,林清双手抱膝,脑袋枕在膝盖上,侧头去看林玄尘。在暖黄灯火的映照下,林玄尘面部轮廓分外柔和,长发披垂下来,滑落在颈侧,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缱绻。   “其实……”林清缓缓开口。   林玄尘端了一盏热茶走过来,低低道:“嗯?”   林清接过来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斟酌着继续道:“其实,没有第二个林玄尘。”   林玄尘顿住了,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那目光看得林清心口发紧,呼吸发烫。他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林玄尘』。”   林清不敢看林玄尘的表情,闭着眼一口气说完:“其实我拥有天书可以穿越时间,第一次认识你确实是在入门仪式上,而后天书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我带回了一百多年前,让我偶然救下当时才四岁的你。把你交给别人收养后,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于是又穿越到你十三岁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嗯,就是这样。”   林清说完半天没听到动静,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偷偷去看林玄尘,却见他仍在发怔,不由纳闷地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看人是不是傻了。   此刻林玄尘大脑的确是一片空白。他想要好好思量林清的话,但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句“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占据了。   原来,他并非觉得我是累赘,也并非要抛下我不顾;   原来,他梦中喊的人是我;   原来,他着急要见的人也是我……   林玄尘脑中如炸响一蓬烟花,炸得他头晕目眩,种种流光溢彩的璀璨光华皆从双眸中透了出来。   他一把攥住林清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急切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但林清仍是毫不心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林玄尘心神激荡,他已被封住所有语言,只能将林清紧紧拥在怀中。   其实林清也是紧张的,但见林玄尘似乎对他这个说法丝毫不感到怀疑,也就放下了心,慢慢放松身体靠在他怀中。   林玄尘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像今天这样满足过,一颗心飘飘荡荡如在云端,即便此刻死了也甘之如饴。   他垂头去看林清,而林清也恰在此刻抬眸看他,目光含笑,像他在无数个夜晚中梦到的那样温和款款。林玄尘如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低下头去。   林清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心跳如擂鼓,眼睫忍不住微微发颤,随后轻轻闭上了双眼。   林玄尘耳边尽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去亲吻林清,但看到林清轻轻抖动的睫毛,感受到怀中微微发颤的身子,他心中忽的猛一清明。   片刻后,一个极力克制的吻落在了林清额头。   林清迷蒙地睁开眼:……?   他看到林玄尘垂在身侧的手背上爆出好几条青筋、面上却还要努力维持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垂下头,伏在林玄尘的肩膀上发出一声轻笑。   轻缓的呼吸吹拂在自己颈间,林玄尘觉得自己那块皮肤都要灼`烧起来,血液奔腾着像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喉咙滚了两滚,才低`哑着问道:“你……笑什么?”   林清抬眸,似笑非笑地睨过去:“我记得你在灵虚秘境偷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他用手遮住了林玄尘的眼睛,然后探身在他唇角轻轻一吻:“这样?”   林玄尘的睫羽在他掌心中颤抖得像深秋中被风吹过的树叶。   林清恶趣味上头,他将林玄尘慢慢推倒在床上,又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还是这样?”   两人相距不过数寸,热`烫的呼吸交错间,林清还待再吻,却蓦然被林玄尘攥住了手腕。   林玄尘抬开他的手,眸色幽暗,其中涌动的欲`望疯狂得吓人。   林清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玩过头了,在林玄尘猛然起身的瞬间吓得上半身飞快后撤,但仍是被他攥着腰按在了床`上。   “你知道?”林玄尘的吐`息灼`热得像岩浆。   林清心跳如鼓,别开脸不敢看他,但被林玄尘掐着下巴强硬地扳了回来。林清蹙着眉小声吸气:“疼。”   这个字好像打开了林玄尘身上的某个开关,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瞬间灰飞烟灭,不管不顾地俯身朝林清亲了过去。   凶狠得有些不像他。   唇与唇炙`密相贴,辗`转研`磨,林清被吻得几乎呼吸不上来,他“唔唔”的求饶声被堵在喉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于是有些着恼地去咬林玄尘的唇瓣。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这味道对晕血的林清而言几乎与chun`药无异,甘甜、梦幻与欢`愉一同席卷而来,林清身体变得绵软,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下真的玩过头了。   也罢,好像……也不坏。 第91章   天玄正殿。   收徒仪式在即,正殿前的八十一层玉阶之上,谢无欢一身青衫居高临下立于正前,严时渊等几位长老及林玄尘随在其后,千机老人、易惊寒及赵怀云等人则分立两旁。天玄众弟子齐聚在正殿广场上,静默肃立,鸦雀无声。   严时渊瞥了一眼面上古井无波的千机老人,悄声问站在身旁的林玄尘:“林清回去后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昨日千机老人什么都没对云荼说,只将林清单独一人留了下来。之后云荼想找林清来问问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却得知他从千机老人处回去便陷入了昏睡,直至晚上都没能醒过来,只得作罢。   第二天一早就是拜师仪式,更是没有机会询问,严时渊只能问问和林清住在一起的林玄尘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林玄尘的神思飘远了些,脑中又回想起昨晚林清迷`离湿润的眼睫、那些掩在罗帐中的缠`绵私语……   他垂下眼眸:“不曾。”   “是吗?难道千机老人这次驾临天玄真的只是心血来潮?”严时渊纳闷道。   林玄尘没再答话了。   少倾,钟声撞响,仙乐奏鸣。   “时辰已到,仪式开始。弟子林清上前——”负责主持仪式的云荼长老扬声道。   林清一身华服,玉冠束发,一脸肃穆地走过秩序井然的人群,来到玉阶下的巨大香炉前。   “上香,敬天地——”   林清恭敬地向天地神位的方向三拜九叩,随后从候在一旁管事手中接过三支香柱,插入香炉中。   “敬师,行拜师礼——”   林清深吸了口气,举步迈上台阶。他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八十。”在距离谢无欢一步之遥时,林清抬眼。   突然间,他脚下金光大盛,一个徐徐运转的阵法在玉阶上显现,并瞬间铺满了整座天玄山,复杂的阵纹流转着煌煌金光,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时间仿佛被暂停,天玄正殿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天上的飞鸟定格在半空,落叶维持着飘飞的姿态冻结,一切声响都消失无踪。   只阵法中心的林清和谢无欢还在彼此对视着。   谢无欢缓缓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千机老人身上:“是你做的?”   千机不答,她淡绿的双目中发出炽烈到近乎白金色的光芒,右手手掌在地上猛地一按,喝道:“去!”   覆盖整个天玄的庞大阵法运转起来,金光猛然暴涨。   ……   林清的意识来到一个充满不祥的所在,他仿佛正站在一望无垠的水面上,那水却是黑色的,浓稠凝滞,深不见底;灰白的天空上飘荡着缕缕血气般的暗红色,散发出阵阵血腥与恶臭。   林清胃内翻腾,几乎要干呕出来。   这是谢无欢的识海,也是傀儡师的灵魂栖息之地。   正在林清强忍不适,想要找出傀儡师的魂魄时,地面突然传来一下一下的震颤,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山般臃肿庞大的物体正一步步向他挪过来。   那东西全身笼罩着一层黑气,黑气中传来无数凄厉的鬼哭声,密密麻麻的骷髅蠕动着想要挣脱而出,却被黑气所禁锢,只能凸出一张张狰狞又痛苦的五官轮廓。   林清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玩意儿就是那傀儡师的魂魄?   真是畸形又恶心。   两人都脱离了躯壳,以原本魂魄的面貌相见,林清在猜测这怪物是不是傀儡师,傀儡师也在猜测面前这人是谁。   怪物轰隆隆地弯下腰,它没有五官,林清却能感觉到它居高临下的视线:“林清?”   声音竟意外地清脆,像是个少年。   不等林清回答,它庞大的身躯中就伸出一个触手,在众多挣扎扭动的骷髅中拎出其中一个:“这才是林清。”   那头颅凄厉地哀嚎着,嘴里不住喊着“救救我”,五官依稀是林清所使用的那副身体的模样。   这场景诡异至极。林清警惕地看着怪物。   怪物道:“那日我见到你便觉得眼熟,随后想起来,这不是被我杀死后扔在后山禁地的杂役小弟子吗?他魂魄还好端端地在我这里,尸体却自己站起来说话了?所以我猜,你也是借尸还魂,甚至有可能是和我一样来自外世的魂魄。所以我在你身上种下魂丝,并在你去青山剑派期间摇响了摄魂铃,果然,你并不受我操控。。”   林清想起自己在青山剑派听到的铃铛声,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中了魂丝。   幸好自己不受魂丝操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清看到怪物将手中骷髅重新塞入体内,意识到在黑气中挣扎的那些面孔都是被傀儡师吞噬的魂魄,蹙着眉一一看过去,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是云城客栈中找他玩球的那个小男孩。   还有茶寮中卖茶的那对父女,那姑娘明明第二天就要出嫁了,却……   林清怒声质问:“你杀林渊一家是为了报仇,那云城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屠城?”   怪物嗤嗤笑道:“当然是为了收集更多魂力,用来控制林渊,他当年几乎要把我烧得魂飞魄散,我可是很欣赏他的本事呢。可惜呀,他不听我的话。”   想到惨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人,林清心生怨愤,不再与他废话,手臂一甩,一条由符文串成的金光锁链从袍袖中射出,瞬间在怪物那庞大的身躯上绕了几圈。   这是千机交给他的东西,只要用这条符文锁链锁住傀儡师的魂魄,锁链便会自动收紧,让它无法逃脱,届时就能拖着它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符文锁链缠上怪物之后,果然便勒着它越收越紧,林清心中一喜,但下一刻,怪物身上的黑气便从锁链的空隙中散逸出来,随后在另一边重新凝聚成形。   怎么回事?难道这符文锁不住他?   林清心中惊疑不定。   怪物歪头看了看在半空中旋曲盘绕的符文,问道:“这是什么?”   林清不答,咬着牙再次催动锁链缠上怪物的躯体,符文金光大盛,几乎将它整个裹在其中。   但很快,怪物又化作黑气散逸出来。   这次,怪物彻底被激怒,它重新凝聚的躯体中幻化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向着林清当头拍下。   那手掌几乎遮天蔽日,裹挟着风声与无数冤魂的嚎哭呼啸而来。林清险之又险地避开,巨掌贴着他狠击在凝滞的水面上,发出轰然震响,溅出的黑水高达数丈,而林清也被震飞了出去。   现在怪物是凝实的!   不等站稳,林清立刻甩出符文锁链,与此同时,怪物巨掌再次落下,林清一边狂奔着躲避,一边将飞出去的锁链缠在怪物身上。   巨掌砸在地上,又是一下震响,而锁链却再次落了空。   林清气得咬牙切齿,再这样下去,不但锁不住傀儡师,自己还要被他一巴掌拍得魂飞魄散!   得想个办法。   看着再次当头落下来的巨掌中那些凄厉挣扎的冤魂面孔,林清猛然意识到,这怪物是傀儡师不错,不过却是他吞噬了那么多魂魄后的集合体,需要找到他原本的魂魄才行!   林清躲过巨掌,带着不死不休的勇气和决心,一头冲进怪物的躯体里。   冲破一层黑暗后,林清还来不及睁眼,就差点被猛烈的强风给吹飞。他勉强稳住身形后,发现怪物体内竟另有乾坤,大得出奇。数万魂魄形成的冲天怨气在其中搅绕不休,又不得脱困,将这里搅成了一片狂风旋涡,再加上裹挟在其中的万鬼齐哭,林清觉得自己简直身处地狱。   怎么才能在这数万魂魄中找到傀儡师的真身?   林清拍了拍附着在黑气内壁上想要向外挣脱的一个魂魄,“你好,请问你是……”   那魂魄回身,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向林清咬过来,一股阴冷的怨气从他身体中穿过,林清“啊”了一声,手下意识的一松,顿时和那只魂魄一起被狂风卷走了。   狂风卷着林清一直向上飞,晕头转向中,林清突然发现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状的灵魂。   与其他狂躁的、黑气缭绕的魂魄不同,那只灵魂安安静静,身上发出淡淡的白光,看起来极不寻常。林清挣脱狂风,向那只灵魂飘去。   来到附近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没风,像是暴风眼中最平静的那个点,怪不得这只魂魄可以一动不动地漂浮在这里。   林清手中准备好符文锁链,慢慢靠近,随后发现,这人竟是谢无欢!   锁链瞬间发动,可在即将触及谢无欢时,他整个人却突然消失不见了,锁链扑了个空。   一个脸上没有五官的魂魄将无知无觉的谢无欢瞬息移动到自己身边,躲过了锁链,随后冷声问林清:“你究竟想做什么?”   虽然他没有五官,但林清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这就是方才和自己说过话的那只怪物。既然他是傀儡师,那……   旁边那个恐怕就是真正的天玄宗掌门谢无欢了。   林清一言不发地再次发动攻击,符文锁链向无脸的傀儡师飞了过去。傀儡师这次不敢不躲,慌忙向旁闪身,但熟料林清这下只是佯攻,趁傀儡师闪身躲避的间隙,林清已将谢无欢抢在手中。   虽然傀儡师脸上没有表情,但也能看得出他十分焦躁,浑身都散发出阴沉的戾气,想要上前抢夺,却再次被锁链逼退。   “掌门!你听得到吗?谢无欢?”   林清试着叫醒谢无欢,但他毫无反应,林清想了想,将自己的魂力输进他体内。   谢无欢慢慢睁开眼。   “掌门,你醒了!”林清喜道,他也不管谢无欢状态如何,一口气说道:“我们现在是在傀儡师的魂魄里,他把你吃了,假扮成你杀了林渊全家屠了云城满城百姓之后还想要灭了天玄宗,我们得马上抓住他!”   这里是傀儡师的主场,林清不确定仅凭自己是否能锁住他,既然谢无欢在这里,那自己就必须争取到谢无欢的助力。   谢无欢眼神渐渐清明,瞳孔微微战栗:“你说什么?”   林清伸手向无脸的傀儡师一指:“就是他,这个人就是傀儡师,他当年没有死成,还做了许多恶事!”   谢无欢转向傀儡师,目光如淬寒冰:“你真的做了这些事?”   傀儡师一步步后退。   他无所顾忌地做着恶事,不怕天谴,不怕报应,却唯独不敢直面谢无欢的魂魄。他的魂魄便如当年在琼玉楼初见时一样,明明没有日光照在他身上,但整个人却笼着一层灼目的光辉。   在这人的光华下,自己的污秽与丑恶无所遁形,唯有面对谢无欢,自己会自惭形秽。   所以他吞噬了谢无欢的魂魄,占据了他的身体,好像这样自己也能变得和他一样。   但终究是不一样。   抛去躯壳,灵魂赤`裸`裸地相对,自己依旧丑恶,而他依旧满身光华。   林清看傀儡师竟似乎有些愣神,索性趁势甩出符文锁链。   傀儡师竟没躲!   林清一击得手。   符文锁链在傀儡师身上越缠越紧,很快就覆满他全身。耀目的金光闪过后,周围的狂风竟渐渐止歇了。   头顶绽开道道金光,傀儡师那原本庞大臃肿的身躯瞬间碎裂,被禁锢在其中的亡魂们终于得到解脱,四散飞去,然后慢慢化为云烟。   一阵清风吹来,识海中灰白的天空与地面上凝滞的黑水也被涤荡一清,血腥味与恶臭消失无踪。被风吹净的天空蔚蓝高远,澄净通透的水面连绵无垠。   这才是谢无欢识海本来的样子。   静谧,祥和。   谢无欢的魂魄漂浮在半空,对林清露出和煦的笑容:“谢谢你。”   林清仰头,这才是他在明柳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谢无欢,而不是天玄宗那个冒牌货。   他对谢无欢道:“掌门,我们回去吧。”   谢无欢垂下眼,轻声道:“我已经不在了……”随后看向林清,目光中流露出期许:“我没能守护好天玄,以后……它就交给你们了。”话音渐渐缥缈,身形也渐渐变淡,最终和其他亡魂一起远去了。   林清怔怔地站在这寂静无声的广袤天地间,心中忽觉落寞。 第92章   林清的意识回到天玄正殿。   世界仍是被定格的状态,园中悠游的仙鹤翅展到一半,袅袅的水烟也似冻结,广场上的天玄弟子神色肃穆地望着这边,严时渊等长老目光慈祥,云荼微微张口,似是要喊出仪式的下一个流程。   而林清正在第八十级的玉阶上,与谢无欢默然相对而立。   谢无欢没了呼吸,身子软倒下来,林清伸手扶住,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千机双手掐诀,维持着阵法的运转。她问林清:“得手了?”   林清点点头。   千机手上法诀姿势变换,铺满整个天玄的大阵骤然回收,聚在林清一人脚下,发出微微淡光。与此同时,被凝固的时间也开始重新流动,云荼正待喊“叩首”,却愕然发现谢无欢竟倒在地上,没了呼吸,阶上的几人慌忙上前查看,易惊寒和雪回风对视一眼,也是一脸疑惑。   众人都被谢无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只有目光一直放在林清身上的林玄尘注意到了他面上不甚明显的异常,抢上一步,执起他双手,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林清注视着林玄尘,流转的眼眸中盈满情意,却又在察觉其中泛起水雾后迅速垂下眼睫。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上心头,林玄尘抓着林清的双手一紧:“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清不敢看他,低垂着头,随后轻声道:“对不起,我又要离开你了。”   林玄尘心中顿时一空,整个人像是被卷吸进了某种巨大的恐惧中,身体簌簌地发起抖来:“为什么……你要去哪里?”他似是哽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林清咬着唇,摇了摇头。   林玄尘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苍白死寂。林清心中难受不亚于林玄尘,他极力忍住眼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去抚平林玄尘眉间折痕。   “不要,不开心。”   林玄尘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中无声无息流下的泪水砸在林清手指上,烫得他指尖轻轻一抽,心脏也跟着抽痛起来。   林玄尘哑声哀求:“求求你,不要走。”   林清脚下的阵法开始微微闪烁。困住傀儡师魂魄的符文锁链全靠千机的阵法支撑,而这阵法极为损耗神魂,千机撑不了多久。   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将前功尽弃。   林清狠狠心,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随后在林玄尘胸口轻轻一推,将他推离阵法的范围。   下一瞬,阵法的光芒大盛,将林清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耀耀金光隔绝了两人的视线,林玄尘心脏骤缩,想要伸手去拉林清,却只接住了他软软倒下来的身体。   正殿前又是一阵骚乱,千机收回阵法,轻喘了口气,随后走上前向众人解释前因后果。林玄尘隐约听到他们说“傀儡师”“天下大乱”“伤口”“魂丝”,但听到更多的,则是自己脑中的嗡鸣。   世间的一切声音和光影都远去了,恐慌与绝望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心脏,他胸口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然后又呼啸着带走所有血液和温度,只余空茫。   林玄尘抱着林清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像一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耳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同他说话,他空洞的眼眸动了动,转向来人。   千机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现出复杂的神色,她叹了口气,对林玄尘道:“林清已经不在了,他回原来的世界了。”   林玄尘喃喃道:“……原来的世界?”   千机道:“他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生病后意识昏迷,生魂离体,误打误撞进入了我们这方天地。如今他已魂魄归位,你……你不必为此担心。”   ……   千机山,璇玑殿。   苏满星一路急匆匆来到千机老人的住所外,想要敲门,却又不敢,只能焦急地在房门外打转。   在房门打坐调息的千机睁开眼,淡声道:“进来。”   苏满星立刻推门进来,连礼都忘了行,开口就是:“师叔祖,玄尘真人已经在您璇玑殿的大门前跪了半个月了,您当真不肯见他吗?”   千机道:“他来求见我,无非就是想问林清魂归了何处,如何才能找到他。我帮不了他。”   “这……”苏满星迟疑道,“难道就让他一直这么跪着吗?”   “他要跪就跪着吧。”千机重新阖上眼,平静说道,“能跪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啊?”苏满星觉得十分费解,“师叔祖,为什么啊?”   但千机已经重新入定,不再理他了。   半个时辰后。   苏满星偷偷摸摸地来到璇玑殿大门前。   林玄尘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又仿佛是被痛苦与绝望侵蚀得只剩一层空壳,风轻轻一吹就碎了。   苏满星看得十分不忍,他悄声对林玄尘道:“玄尘真人,请跟我来。”   林玄尘抬眼,漆黑的眸子中像结着冰,又像燃着火,他哑声道:“千机老人肯见我了?”   苏满星道:“不是。不过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关于林清的。”   ……   苏满星将林玄尘带到了一处偏殿,四下探查一番后锁上门。他方才冒死从师叔祖那里偷来了天书,现在正十分不熟练地摆弄着,折腾了许久,终于翻开书页,书中影像显现出纪景泽作为魂魄第一次经历这个世界的场景。   “林清他……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是那种意义上的久。当时,师叔祖找到他,与他约定助他魂魄归位,送他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帮我们除掉傀儡师的魂魄。不过,当他得知天书的存在后,想用天书帮你改运换命,让你不再那么凄苦孤寂地过一生……”   他一边说一边翻页,很快到了下一篇:   “后来,就跟你经历的差不多,林清一次次救了你,然后又助你来到天玄……不过,跟这次不同的是,收徒仪式前,林清犹豫了,他不想回原来的世界,不想……离开你,于是尝试用别的方法除掉傀儡师。”   “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每次重启天书,都需要消耗使用者一年的寿命,林清在原来的世界只有八十二年的寿命——这对那个世界的人来说,其实算长寿——但林清一次次尝试,一次次重来,渐渐地耗光了自己的寿命……”   苏满星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林玄尘似乎有些不对劲。   “玄……玄尘真人,你怎么了……?”   苏满星不忍心看林玄尘继续徒劳地追寻一个子虚乌有的希望,也不忍林清所做的努力与牺牲无人知晓。他想,如果林玄尘知道林清也不想抛下他离开、也曾为了两人能继续在一起而做过很多很多努力的话,大概就不会那么痛苦、也能有所释怀了。   但林玄尘脸上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站在阴影中,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他原本可以心无挂碍地离开的。”   苏满星:“……啊?”   林玄尘的声音破碎:“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林清原本可以心无挂碍地离开这里,回到他原来的世界,然后继续过完他八十二岁的年华,度过他或寻常或精彩的一生。可是如今……自己用这可悲的、自私的、无足轻重的情感将他绑缚在了这里,让他心生不舍,然后一遍遍地消耗自己的寿命,直至死亡……   相比被林清抛下的痛苦,这痛苦更剜心刺骨、如一把没顶而入的森森尖刀,将他钉死在那里。   如果我从未向他表露过情意就好了……   如果我从未寻找、从未接近过他就好了……   如果他、如果他从未遇见过我,就好了。   与林清的生命相比,自己的一切都如此微不足道。   “不,不是那样的啊,玄尘真人。”苏满星傻眼了,他磕磕绊绊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林清他自己的选择,他愿意那样做,觉得那样是好的他才去做的啊……”   林玄尘摇了摇头,他眸所有的光都湮灭了,黯淡得仿佛一抔死灰,说话间已了无生气:“他不在了,我也要随他而去。”   苏满星心中一慌,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他哆哆嗦嗦地看着林玄尘将手中灵虚剑一寸寸出鞘,心说这不对啊,我看到的未来里林玄尘是活着的啊,师叔祖也卜算过,林玄尘一千年后才会仙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满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眼看剑已横上了林玄尘的脖颈,下一瞬就是血溅璇玑殿,他情急之下徒手抓住了剑锋,大喊道:“玄尘真人,不要啊!”   但他修为哪里比得过林玄尘,根本就阻止不了剑锋一点点向林玄尘的脖颈逼近。顾不上自己手上鲜血顺着剑锋成串滴下,苏满星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喊道:“林清去过一千年后!”   林玄尘呼吸一滞:“什么?”   苏满星盯着他手中的剑慢慢放下,然后才道:“林清去见了一千年后的你,你不想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你忍心他到了之后发现你不在,然后满心失望吗?” 第93章   一千年后。   日暮时分,三个年约七八岁的童子走进落霜居,用长竿在飞檐和回廊下挑挂起一盏盏细纱灯笼,动作行云流水,又轻又快。   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他们在屋宇间穿行的脚步无声无息。到得最后一间房,一个小童踮脚挂好灯笼,瞥了一眼身后房门紧闭的阵法室,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掌门为何从未打开过云渺峰的护持阵法呢?”   掌门及各位长老所在的山峰都设有护持阵法,一旦打开,无主人允许,外人皆无法入峰。其他山峰的护持大阵常年开启,唯有云渺峰似乎从来未开过。   另一名小童听到他说话,立马蹙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多问。   第三个小童回了一句:“护持大阵是为了免外敌入侵,咱们掌门修为已是半步飞升的状态,古往今来第一人,天上天下没有敌手,要什么护持大阵?”   方才让两人噤声的那小童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开口,道:“什么半步飞升?我听师父说,掌门修为已经到了飞升期啦。”   “是吗?那他为什么还不飞升成仙呢?”   “师父说,掌门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三人低声说着话,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落霜居,山下,重峦殿宇间次第亮起灯火,宛如一条灯河,蜿蜒笼罩着整个天玄宗。   落霜居内。   林玄尘端坐于书案前,双目微垂,正在执笔画一幅画。   画中人物眉目已成型,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眉眼含笑,顾盼神飞,眸间神采清若溪流。林玄尘一笔笔勾勒着,带着万万分的细致和耐心,目光柔软,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幅画,而是自己的情人站在自己眼前。   夜渐静谧,画作也逐渐完成,林玄尘正打算最后一笔收尾,忽然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心跳错漏了一拍,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少年的衣摆上。   林玄尘霍然起身。   童子口中的“飞升仙人”此刻竟似站也站不稳了,他踉跄着向外走去,一路上带翻了桌案,踢倒了木椅,最后跌跌撞撞来到门口,却又生怯似的停住了脚步。   院中,梨树下站着的少年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林玄尘?”   ……   来日峰的别院内,林清听闻自己已耗尽五十八年的寿命后,问了千机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这一世的林玄尘能活多久?”   千机卜算一番后告诉他:“林玄尘会在一千年后仙去。”   “一千年啊……”林清心生感慨,“那还真是漫长。”   他心中有了决断,对千机道:“计划照常进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林清打开天书,此前无法向后翻开的书页一张张往后翻,最后一页上,自己歪歪扭扭的简笔字写着林玄尘飞升成仙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节点,手上白光闪烁后,林清来到了落霜居。   他疑心自己走错了,因为这里好像和他早上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屋宇也依旧是那些屋宇,无非是时间转换到了晚上,屋檐和回廊上挂着之前没有挂过的灯笼,每间房屋都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院中的梨树好像也大了好几圈。   林清仰头去看纷纷扬扬落下的梨花,心想,这真的是一千年后吗?随后便听到了屋内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林清转身,讶然道:“林玄尘?”   林玄尘的模样也没变,眉目修长隽永,出尘似仙。然而,他的一头青丝却变成了白发,现在正和衣衫一起被微风吹拂着微微扬起来。   两人隔着雪白纷飞的落英遥遥相望。   一千年实在太久了,久到足够完成秦汉到唐宋的历史更迭、沧海化为桑田的地貌变迁。林清也不知道这一千年会发生什么,也许林玄尘早已忘了他,那他就远远地看一眼,不去打扰;也许林玄尘仍记得他,那他也可以像个好久不见的老友那样,和他聊聊“过去”……   但此刻,林清望着林玄尘的眼睛,感受到原先曾温柔漫过自己的那泓淌着爱意的潮水,如今已化为决堤的思念,再次漫涌而来。   千年的时光并未剥蚀掉林玄尘的一腔情思,反而如一坛老酒,经过岁月发酵,愈加醇浓。   林清走上前,轻轻拥住了他。   林玄尘将林清紧紧扣在自己怀中,在他颈项中流下一颗热烫的眼泪。   “我终于,等到你。”   酸涩与悸动盈满了林清的心脏。   千年的孤寂落在林玄尘一人身上,压得他如一道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湮灭,但想要再见林清一面的执念支撑着他,让他撑过了千年的岁月。   良久,两人才分开。林清抚着林玄尘的脸颊,轻声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林玄尘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林清想要问林玄尘,明日的拜师仪式上结果如何,他是否成功将傀儡师的魂魄带离了这个世界。但又觉得,一切都不用问,林玄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天玄宗也好端端地存在着,结果不言自明。   他遥远着山下灯火,喃喃道:“不知道一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   林玄尘道:“我带你去看。”   林清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道:“算啦,我也就随口一说,这个世界怎么样我也不关心了。这次我是为你而来,倒不如我们多说会儿话。”   林玄尘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清话中的未尽之语:他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也许很快就会离开。   温存有限,等待他的依旧是散场。   林玄尘闭了闭眼,脸颊在林清掌心中轻轻摩挲了一下。或许他该用尽一切办法与手段将林清留在这里,留在身边,不管过去如何,不管未来何寄,哪怕洪水滔天、哪怕世界崩坏……只要他们能在一起。   但他知道,林清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哪怕到了此刻,他也不忍心违背林清的意愿。   他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柔声应道:“好。”   林清笑了起来。他拉着林玄尘飞上屋檐,两人沐着月光,并肩坐下。   林清兴致勃勃地和林玄尘讲起了自己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他曾和千机说过,等他离开后,就告诉林玄尘自己是回了原来的世界。   他拼命地讲述着自己原来所在的世界是如何如何有趣,如何如何方便,为的就是让林玄尘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讲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信了。   林玄尘注视着他,静静地听着。   两人相互依偎,言笑晏晏,仿佛今夜明月,永不西沉。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的笑语忽然戛然而止——他的掌心亮起了一阵阵的白光。   林清如被烫到一般下意识蜷起手指,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还是站起身,然后低声对林玄尘道:“我要走了。”   林玄尘也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白光笼罩下,林清的身子开始变得半透明,即便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准备,但此刻他看着林玄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他朝林玄尘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林玄尘接住他。   林清踮脚,在林玄尘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注视着他,在完全变得透明之前,对林玄尘道:“我会在故事的开头等你!”   林玄尘看着林清在自己怀里化成点点星光,耳边萦绕着他那句话,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一刹那间,极天的长风吹落云霄,星河倒转,日月逆行。   ……   林清揣着《仙途》,于半夜吭哧吭哧地爬上了云渺峰。   他身为修仙文的主角,修为却只有炼气期一层,这像话吗?马上就要进入内门试炼的最后一关,进试炼秘境寻找灵材了,这点修为怎么够看?   他翻遍《仙途》,终于找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云渺峰上的一处灵潭会对修炼进境提升有奇效。   林清决定去碰碰运气。   《仙途》上画着地图,林清依地图走,很快到了云渺峰,并发现了那处灵潭。   灵潭上水雾缭绕,一切都朦胧不清,他拿手试了下水温,发现潭水温热,就算于修炼没有益处,泡泡澡也是不错的。   林清欣然决定下水。   忽然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水面上的一层雾气。   潭水中好像有个人影。   林清有些生气。谁啊?这是主角专属的修炼场所,他一个主角还没开始用呢,哪个不长眼的炮灰就先占了?   潭水边上有一圈光滑圆润的石头,那个“不长眼的炮灰”背靠石壁,大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水中,只有锁骨以上露出水面,双目紧闭,好像正在入定。黑色的长发在身后披散,如在水中化开一团墨般氤氲飘荡着。   林清靠近了去看。   这人面容像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细细雕琢而成,眉目修长隽永,黑色的睫羽长而挺直,薄唇挺鼻,无一处不精致。   即便对方闭着双目,林清也不得不承认,有点好看。   简直有点好看过头了。   在这样的夜色下,在这样的山林中,美色当前,林清无心欣赏,只感到出离的愤怒。   还有没有天理了!   寂寞在尖叫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一个炮灰设定的比主角还帅!   林清蹲下身,不满地伸手去戳那人的肩头:“喂!”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臂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林清的手。   那人扇开长而湿润的眼睫,露出一双深邃眼眸,黑沉沉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地锁住了林清。   林清被抓得手都有些疼了,那双眼睛透出的情绪也沉甸甸的,让他心生惴惴,不由害怕道:“你、你是谁啊?”   那人极轻地眨了下眼,随着睫羽轻扇,他眸中一切情绪都消失不见,平静得仿佛方才种种只是林清的幻觉。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打碎一场美梦:   “我是天玄宗的掌门,林玄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