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要有奴隶的样子》作者:玖宝   文案:   衣非雪和明晦兰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最后一次冲突是在不归原血战三天三夜,衣非雪一剑贯穿明晦兰的丹田,明晦兰一掌震碎衣非雪的内府。   衣非雪搁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正欲找明晦兰不死不休,却听说明晦兰家中遭难,显赫明氏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衣非雪:啧,好惨。   明晦兰身负重伤,修为尽毁,流落成难民狼狈苟活。   衣非雪:啧,虽说是宿敌,但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还真是!   衣非雪轻而易举的就把明晦兰买到手做奴隶。   日常端茶捏肩还得给暖被窝,热了打扇,出行撑伞,吃葡萄给剥皮。   看天之骄子屈辱折腰,衣非雪痛快极了。   听说魔龙降世,衣非雪赶紧去屠龙。   龙一身是宝,但它修为上万年,极难对付。   可到了地方,魔龙竟早就惨死浅滩,而且龙骨龙筋甚至万年龙丹都在。   满地装备等他捡?   衣非雪边捡边调侃他的奴隶:“你定天天在心里骂我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对不对?”   明晦兰温雅一笑:“没有。”   偷偷抹去袖子上没来得及清理掉的龙血。   因为我更“卑鄙”。   *   明晦兰知道,衣非雪为了买他花了整整一半家产。   也知道衣非雪到处夺宝,只为给他修复灵脉。   他本是一只金玉其表的孤魂野鬼,从那以后活成了人,魂有所依。   他要替他弄好多好多宝贝,垒成金屋,把最最珍贵的他供养起来。   冷艳妖孽黑切白受X伪善疯批白切黑攻   相爱相杀/强强/甜宠   1:先出场的是攻   2:主角都不是完美人设   3:私设如山,爽就完了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爽文 美强惨   主角:衣非雪,明晦兰   一句话简介:把宿敌变成奴隶后   立意:甜 第1章   “栗果您拿好。”小贩把油纸袋递过去时,多看了正在掏铜钱的少年一眼。   少年左手给铜钱,右手接栗果,察觉到对方赤裸的视线,并未因为冒犯而感到不悦,语态平静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看您长的很像一熟客。”小贩憨笑两声,有些失落的轻叹道,“他是北域那边的人,每次到中土都会特意来我家买糖炒栗果,每次走还要带上满满一大包……他有好长时间没来了。”   少年微笑道:“许是忙吧,小哥的糖炒栗果软糯香甜,风味独到,他做梦都要惦记这口呢!”   小贩被夸的脸热,又给少年多舀一勺栗果,越看越觉得少年相似,年纪身材差不多,气质谈吐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若少年不是这身小厮打扮,真的能做到以假乱真。   *   明晦兰回到等在官道旁的马车前,轻叩车门三下,没有回音,只好等着。   衣掌门的规矩,先敲门,得到准许方能入内,反之在外候命,至于候多久,那就要看衣掌门的心情了。   明晦兰不用再敲门,里头那位是名冠中土的天才修士,不聋。自己跟小贩的全程对话都被他的神识探知的一清二楚。   寒风瑟瑟,明晦兰捧着唯一的热源站在细雪簌簌的冬日。   大概是怕栗子凉了不好吃,里面很快传出慵懒而清越的嗓音:“进。”   仙家的马车从外观看精巧玲珑,内部却宽敞如寝殿,凉塌衣架饮茶的矮几和梳妆台等等一应俱全。   寻常马车以“外表迷你内在别有洞天”著名,而衣掌门要排面,财大气粗,马车外观就比寻常的庞大三倍,车内更是金玉铺地,琉璃做顶,连窗帘都是鲛人织的,华丽气派的晃人眼睛。   衣非雪靠在凉塌上,仿佛才一觉睡醒,狭长的凤眸半阖,眼尾染着倦意,仅用余光看着明晦兰走近,以及双手递出的油纸袋。   “趁热吃。”明晦兰把满满一袋栗子递出,说道。   衣非雪单手支颐,慢条斯理:“你要说衣掌门请用。”   明晦兰:“衣掌门请用。”   衣非雪没用,并甩出一记白眼:“你会伺候人吗?”   明晦兰脸上闪过一道茫然。   衣非雪不悦,漂亮的眉毛拧起来。   这真是他用过最差最差的奴隶。   啊,明大少爷第一次做奴隶,业务不熟,情有可原。   善解人意的衣非雪给他犯错的机会:“你吃栗子的时候,你家小厮就这么给你端来?”   暗示的很明显,明晦兰又不傻,立即为养尊处优的衣掌门剥栗子。双指一捏,外壳裂口,再用一巧劲儿挤出果仁,确保全程不碰果仁分毫。   这般细心,狠狠取悦到有洁癖的衣非雪。   金黄的板栗散发着焦糖香,落在盘子里。垒满一整盘时,明晦兰将盘子往前推推,示意衣掌门可以吃了。   衣非雪颐指气使道:“喂我。”   明晦兰用青叶竹筷夹起一颗栗子,喂进衣非雪张开的嘴里。   虽说衣非雪从小娇生惯养,但隐私性和主导意识很强,即便身边仆从成群,像是穿衣梳头这些事都是自己做。吃饭时也不用布菜,他自己想夹哪个夹哪个,更遑论瘫痪似的张嘴等投喂。   可谁让这人是明晦兰呢!衣非雪就是故意作践他。   这世上还有比宿敌一朝落魄沦为自己的奴隶更神清气爽的事吗?   衣非雪和明晦兰素昧谋面时,梁子就结下了。   他们年纪相当,家世相当,同为修仙大宗的传承人,又皆是天赋卓绝的少年奇才,难免被世人相提并论。而议论的多了,作为当事人就难免生出些自视甚高的不服气来。   更何况他们立场不同,早就注定是敌非友。   大陆以东为中土,大陆以北为北域,中土占据天灵地脉,富裕繁荣,近千年来唯一飞升的大能就是中土人。北域浩渺辽阔,更有未经开发的上古秘境散落各处,物华天宝应有尽有。双方都眼馋彼此的地盘,明争暗斗几百年了,一代传一代,传到衣非雪这辈,自然视明晦兰这个“北域第一天才”为死敌。   相识以来他们屡屡交手,各有胜负,最后一次约战死斗了三天三夜,衣非雪震碎明晦兰的内府,他也被明晦兰一剑贯穿丹田,最终以两败俱伤战成平手收场。   衣非雪被抬回家养了三个月才能起身,刚一起身就听表哥说北域势力突生巨变。   一夜之间,明宗三百余口皆遭屠杀,上至宗主下至奴仆喂养的沙皮狗无一生还。   明宗被灭门了。   就剩一个宗族长子明晦兰。   衣非雪找到他的时候,他因重伤而修为全失,穿着染血的破衣烂衫,披散着落满杂草的头发,混在一众逃荒的难民之中。   偏偏衣非雪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明穷困潦倒家破人亡,却丝毫不见颓丧狼狈之态,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卑贱的草芥,腰板却还挺得笔直,那双区别于中土人的银灰色眸子炯炯有神,辉光灼人。   他蹲在难民之中,却那般格格不入,泾渭分明。   总之,和衣非雪脑补的“自暴自弃眼里没了光的行尸走肉”不一样。   表哥唏嘘一番,摸不准衣非雪的想法,先试探着说:“他现在这样子,也不足为惧了。”   同行的好友反驳道:“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非雪,可不能心慈手软啊!”   衣非雪撇眉,虽说他跟明晦兰是宿敌,你死我活那种。但被好友扣上“非我族类”必须杀之捍卫疆土的沉重帽子,这就有点上纲上线了。   表哥也觉得不妥,平时就罢了,眼下明宗遭人灭门,世人皆知是明宗内部争斗造成的惨剧,可若这个时候杀死仅剩的明宗遗孤,难免不叫人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衣家在幕后操纵。   这黑锅衣家可不背!   中土也不背!   再者,表哥认为衣非雪嘴上对明晦兰喊打喊杀恨得咬牙切齿,心里还是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怀的。   衣非雪有点闷,但没说要走。   好友揣测衣非雪的心思,杀明晦兰是不太可能,往小了说有损衣非雪的名声,往大了讲引起中土北域大战,血流成海尸骨堆山就成千古罪人了。   可若什么都不做,也太便宜姓明的了,好友为衣非雪抱不平:“那也得给他点厉害瞧瞧,忘了他当初在寒亭山是怎么羞辱你的了?”   衣非雪本在出神,听到寒亭山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眸底暗火蹭蹭往上燎。   表哥顿时胆战心惊:“你别胡来啊。”   衣非雪失笑:“我是那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吗?”   表哥松了口气。   衣非雪:“我还真是。”   表哥:“?!!”   翌日,明晦兰成了他新鲜出炉的、热乎艮啾啾的、奴隶。   当奴隶第一天,要多难用有多难用。   衣非雪要他斟茶,他茫然杵在那里仿佛听不懂话。可以理解,明大少爷从出生到现在还没给人斟过茶,也没人敢号令他端茶递水。   他不是听不懂,而是诧异,错愕,满脸写着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慨。   你才是狗!   还敢挺胸抬头?不知道奴仆第一要责就是低头猫腰的走路吗?   衣非雪桀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可是你除了过过嘴瘾没有任何办法。被世人交口称颂霁月光风的‘芝兰君子’,现在是我的奴隶。”   奴隶要有奴隶的样子。   明晦兰有一点好,就是识时务。知道自己龙搁浅滩,就乖乖认命。   虽说还欠调////教,但胜在小奴隶听话,对衣非雪这个主子言听计从,指哪打哪,而且长记性,犯过的错误绝不重复第二次,时至今日用起来还是非常称心应手的。   所以此次出门,衣非雪只带了明晦兰一人。   *   栗果软软糯糯,香甜不腻,就是有点噎挺。   明晦兰观察入微,立即倒了茶水奉给衣非雪,等衣非雪饮用完毕,再留心观察他唇边有没有水渍,以便及时递送手帕。   十分有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自觉性。   衣非雪顿感舒坦。   然后,他被明晦兰用帕子擦拭嘴唇。   衣非雪浑身一激灵,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差点撞木桩上:“干什么?”   明晦兰无辜的解释道:“给公子擦嘴。”   衣非雪耳根都红了,幸好有头发遮挡。   他让明晦兰喂吃,纯粹是想踩一踩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皎皎如明月的死敌。但死敌擅作主张搁这儿玩举一反三,简直大胆,放肆!   衣非雪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手帕,正要擦,猛地反应过来这是明晦兰的贴身之物,当即扔出去,用衣袖胡乱抹嘴。   明晦兰搞不懂哪里惹到衣非雪了:“我做错了吗?”   不知衣非雪想到了什么,脸色发沉:“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不许自作主张。”   明晦兰有点委屈似的:“我以为这是奴仆最该具备的本领——眼力见儿。”   第一次当奴隶没啥经验的明晦兰,虚心请教道:“晚上可要给公子打洗脚水?”   “?!”衣非雪猝不及防的呆住。   说什么来着,姓明的有一点好,识时务。   而且心有七窍玲珑,胸怀阔达,既沦为奴隶则好好专营,不惜屈尊降贵做那自取其辱的洗脚婢!   就冲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衣非雪甘拜下风。   对于明晦兰的毛催自荐,衣非雪既没拒绝也没恩准,目光落到玉盘上,明晦兰秒懂,再夹一颗栗果喂给他。衣非雪却偏开脸,嫌弃道:“这么普通的东西也值得你来一次中土就专门去买,吃不完还兜着走当特产?”   明晦兰正要接话,衣非雪不容狡辩道:“难吃。”   衣非雪嫌弃的坐远了点:“赏你了。”   明晦兰微愣。   做梦都惦记这口?   出息。   衣非雪把盘子推开,有多碍眼似的:“全部吃完,不许浪费。” 第2章   灵虚大陆最强势的七大修仙宗门,统称为三宗四门,是北域的三宗族,中土的四世家。   此去寒亭,便是寒亭季家掌门过百岁大寿,衣非雪代表景阳衣家去祝贺道喜,然后吃席。   远远望去,高峰峻岭绵延绝远,仙雾缭绕,灵气充盈,便是寒亭山了。   衣非雪在这里有过不爽的回忆,所以一路上情绪都不怎么好。   幸亏有明晦兰这个罪魁祸首在,曾经于大庭广众让自己颜面尽失的混球,现在沦为自己的奴隶,任自己呼来喝去的,也算报了仇,解气。   马车日行千里,太阳下山前就到了寒亭县,作为中土四大古城之一,城内富饶繁荣,更因季家掌门人过寿,城内城外更是热闹,连客栈都一房难求。   衣非雪掀开车帘,路过一家卖果脯的小摊时略微出神,好像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在看向明晦兰时,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当然也绝对没有温柔。   衣非雪快马加鞭,直奔季家。   老头子寿宴将在三日后举行,但会提前布置丰盛的酒席款待四方来客,衣非雪正好赶上饭点儿。   未经亮相,原本喧闹的山门口猛地一静。   那华丽的座驾雕梁画栋,连用来拴灵兽的缰绳都掺着金线,众人被晃得一阵眼晕。不用猜,放眼整个灵墟大陆,出门能有这么大谱、且能摆的起这么大排面的唯有景阳衣家那个穷奢极侈、被娇生惯养到了无法无天地步的独子,衣非雪。   众人或眼馋艳羡,或低声谴责铺张,更有老前辈自作多情的为衣氏出了个败家子、而深感哀痛:“诶,衣家不幸啊!”   小厮开门,败家子慢悠悠的下车,依旧是那一身明艳夺目的红衣,还有那头墨黑如瀑、漫过腿窝的长发,好像比上回见时更长了。   众所周知,衣掌门只穿艳丽色彩的衣裳,但比穿着更招摇的,是他妖而不媚的云姿月貌,以及那双桀骜飞扬、非梧桐不栖的凤眸。   衣非雪目光扫过群人,居高自傲的谁也没看,大步流星的登堂入殿。   殿内鼎沸的人声又是一默。   衣非雪每走一步,坐着的人就情不自禁的起身,跟声控似的。等衣非雪走到头,殿内全体起立。   “是衣家掌门人。”   “他怎么来了?”   “虽说他……但受诅咒之人来老爷子的寿宴,不太合适吧?你看季小公子,脸都黑了。”   他们脸色是红是绿衣非雪懒得瞅,舟车劳顿早饥肠辘辘,寻了处人少的位子坐下,先喝口温酒润润嗓。   吃到三分饱才有空瞥一眼主家,也就是过寿的季掌门的孙子——季小公子的脸色果然精彩纷呈,不过么,是看向衣非雪身后站着的那位的。   众人也改交杯换盏为交头接耳。   “明晦兰?他不是失踪了吗?”   “早前听说衣非雪把他买了做奴隶,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兰公子乃皎如明月的高洁之士,他竟让他为奴为婢,报复作践,这般落井下石,岂是君子所为?”   “太不像话了!”   众人议论纷纷。   衣非雪气定神闲,仿佛被指责诟病的不是他,回眸正好跟明晦兰四目相对:“想说什么?”   明晦兰垂目看他,目光竟有些温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衣非雪眸色深深。   明晦兰眼底含着暖色,语重心长的道:“你想让他们看我凤凰折翼,明月陨谷。可你也落得尖酸刻薄,卑鄙无耻的名声。”   衣非雪被逗笑,他在乎吗?   “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声。”衣非雪转过身去,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拜他所赐,从出生那一刻就声名狼藉了。   明晦兰早衣非雪半年出生,出生之际七颗瑞星闪耀,照的天幕琳琅,又似有仙乐吟吟,而他也“心疼”母亲,不到半个时辰就顺产了。   后来衣非雪诞生,他母亲临盆时天象巨变,黑云掩日,天地失色。足足生了一天一夜,降临的刹那整个景阳的花草树木尽凋零。   人家明晦兰出生紫霞满天,祥云绕顶,祥瑞之命格传遍灵墟大陆。   他衣非雪降临就天昏地暗,寸草不生,你品,你品吧。   连路过的蚂蚁都知道谁吉谁凶。   衣非雪每天都庆幸自己有个好家世还有个好爹,不然真被天下人联合起来放火烧死“受诅咒的不祥之子”了。   当然凭良心讲,这事也怪不到明晦兰,又不是明晦兰悄咪咪诅咒衣非雪出生时妖风大作的对吧?   但明晦兰的存在让对比更加惨烈,拉踩更加疯狂,人们提起明晦兰,就会把衣非雪拉出来鞭尸。   诸如“兰公子冰魂雪魄,春风沂水,衣家那位……诶,不提也罢”、“衣非雪性情狂逆,恣意妄为,哪像兰公子虚怀若谷,厚德流光”等等……   况且衣非雪没有良心,他就是喜欢迁怒,还妒忌,还落井下石。   但以上这些,顶多让衣非雪讨厌明晦兰,还不至于恨。   真正不共戴天,视为死敌的原因——   就在三年前的这个地方,也是季家老爷子过寿,他们在众人的鼓动下比武切磋,激战之中,他的发带被明晦兰的剑锋挑断,泼墨的长发散落一身,然后……   衣非雪冷淡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满杯。   清澈的琼浆倒映着少年玉色的面容。   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依然还是四大世家的掌门,是灵墟大陆同辈中的佼佼者,是中土最闪耀的星辰。   而明晦兰,已经沦为他的奴隶。   *   明晦兰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是季禾。   明晦兰端正站姿,叫人:“季小公子。”   “兰公子,你怎么……”季禾舌头发僵,“你当真……”   努力几次也没说明白话,最后的声调甚至有些哽咽。   芝兰君子的美名冠绝整个灵墟大□□海之内皆有他的迷弟,所以即便在中土,仰慕明晦兰之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而且季家和明宗关系匪浅,从前明晦兰也偶到寒亭做客,寥寥几次相处,季禾深切欣赏明晦兰博古通今的才学和怀瑾握瑜的品德。   天骄折腰,怎能不叫人惋惜?更丧心病狂的是还被……   “衣非雪欺人太甚了!”季禾双眼发红,痛心疾首,看清明晦兰手里拿的披风,更是怒不可遏,“他就这么作践你?”   明晦兰轻描淡写的一笑:“怎会是作践,这是我应尽之责。”   季禾被那故作坚强的笑容刺的心如刀绞:“兰公子。”   衣非雪嫌殿内闷热出来透气,刚好看见廊下说话的两个人。   衣非雪慢走两步,索性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靠在柱前。   只听明晦兰语气真挚的说:“他花钱买下我,供我吃穿,又为我医病,他不嫌我修为尽毁形同废人,留我做奴仆,给予我栖身之所,自然是恩重如山。”   季禾气急攻心:“你糊涂啊!他给你吃穿给你治病就是为了日后羞辱你折磨你,你是什么人,他怎敢——”   “他在季家做事十多年了吧?”明晦兰突兀的开口,看向殿门前洒扫的下人。   季禾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跟不上趟,听见明晦兰说:“他端茶送水干粗活就是理所应当,我却能被大家鸣不平,为何?因为我明晦兰是不同的,可他也是世上独一份的人,仅此一人一魂,和我一样都是唯一的,那凭什么我就金贵了?”   季禾脸上一热,瞠目结舌,被心悦诚服四个字浇灌的无地自容。   明晦兰果真无愧芝兰之名,是实实在在的君子,真真正正的圣人。   圣人?衣非雪手指无意识的勾着发尾玩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有一说一,他最佩服明晦兰一点,就是惨遭家中巨变、从荣光万丈的天之骄子跌落成苟延残喘的草芥,却没有心性大变,更没有成邪堕魔,依旧霁月清风,皎皎独华。   还有心思跟季禾讲大道理,为季家粗使下人发声呢!   自从跟明晦兰相识以来,衣非雪就觉得这货虚伪。   满嘴的仁义道德,金光普照的,别人骂他,他还之以礼,别人害他,他以德报怨,死后不化出一筐舍利都对不起他悲天悯人的慈善心!   明明是被衣非雪当奴隶报复,却自己找了个“恩重如山感动世界”的完美隐情——都把衣非雪听感动了。   该说他是正人君子,还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逼?   傻……兰公子回来了,将披风仔细的盖在衣非雪肩上。   然后绕到衣非雪身前,双手分别拿起披风左右两侧的领绳,修长灵巧的指尖轻盈一勾,一叠,一系,一朵漂亮的蝴蝶结在衣非雪胸前绽放。   “好了。”明晦兰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还尽善尽美的将蝴蝶结摆正一点,抚平。   衣非雪半阖着眼看他,正巧明晦兰抬起眸子。   彼此的目光不期而遇。   人靠衣装这四个字并不适用于明晦兰,当初穿着染血的破衣烂衫都能叫衣非雪一眼认出来,更何况现在衣着得体,即便是最素的粗布麻衫也难掩丰神俊朗的翩然仙姿。   他和当年那个素衣高洁,总是目含春风暖意的明宗嫡长公子并无不同。   只有细探方能察觉他重伤过后再难恢复的羸弱之体,以及那存不进丝毫灵力的枯涸金丹。   月光皎洁,晚风轻拂。   明晦兰目光闪动,看见两三粒细雪落到衣非雪乌黑的发顶,他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想帮忙摘去。   却在距离头发仅半寸的时候,被衣非雪一巴掌打开。   “干什么?”他的目光警惕,冰冷,发狠。   明晦兰怔了下,余光瞥见上方“寒亭殿”三字匾额,恍然回忆起什么,收回了手。   明晦兰解释道:“有雪花。”   雪花很沉吗,我能被压断脖子还是怎么着?   衣非雪咬牙,可恶的回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撞得他两侧太阳穴钝痛。   该罚!   衣非雪尖酸刻薄的冷笑一声,看着明晦兰发号施令:“不是要给我倒洗脚水吗,去倒。” 第3章   衣非雪没等太久。   明晦兰端着洗脚水进来时,衣非雪刚脱了外襟,只穿一件浅色的内衫靠在美人榻上翻书。   明晦兰把铜盆放到塌前,距离掌握的精准,衣非雪伸脚就能泡进水里。   “水温正好。”明晦兰说。   游记相当有趣,衣非雪目不斜视,只抬起一条腿给明晦兰。   明晦兰会意,为他脱掉脚上白色的袜子,再将裤腿卷到小腿肚,烛光映的肌肤光洁如暖玉。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一双脚既没有老茧也没有伤疤或是胎记,凹凸有致的骨骼勾勒出美妙的曲线,是一双完美无瑕的玉足。   明晦兰五指捏着,纵使心无旁骛,也不得不赞叹皮肤细腻滑软,比新生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衣非雪未动声色。   他最最自信的就是自己这身皮囊,从脚趾到头发丝全都拿得出手。   并非他孤芳自赏,而是整个灵墟大陆公认的,据传妖王孔雀在看了他的画像后,当夜就剃了尾巴,再也不开屏了。   这也是衣非雪唯一“没有悬念和争议胜过明晦兰”的地方。   当然论皮囊好看,明晦兰也只败给衣非雪一人而已。   莫名其妙的,衣非雪想起初见时的情景。   三年前,季家掌门过寿,衣非雪提前半月到的寒亭,在市集上吃吃玩玩,品尝本土的特色美食,准备继续下一家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明晦兰。   当时衣非雪站在蜜饯铺子前挑果脯吃,之所以被迎面走来的明晦兰瞬间吸引目光,是因为他有着区别于中土人的异族长相。   少年眼窝深邃,睫毛浓密且长,细看他的眼瞳是神秘的银灰色,唇峰分明,和人谈话间轻启轻合,宛如丹青大师绝妙的一笔勾勒。   察觉到被人注目的视线,少年好奇的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银灰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明丽的灵光,好似阴潮发霉长满苔藓的墙根终于被阳光照耀。   那唇边浅露着温润微笑,如同清泉荡漾朵朵涟漪,穿透驱壳,润泽灵台。   直到人走远了,衣非雪还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如此惊为天人的神采风姿,纵使无人介绍,衣非雪对他的身份也有八成猜测。   果不其然,后来在季老爷子寿宴上得到证实。   明晦兰,北域三宗之一、明宗的嫡系长子,他素未谋面却积怨已深的死敌!   原来是福泽深厚的祥瑞之子,难怪区区一颦一笑,就具有那么大魅力。   可恨!   天道宠儿,身披万丈华光被前拥后簇,人们宛如最虔诚的信徒瞻仰神明一般,前仆后继。   而他这个厄运之子独自坐在殿内一角,无人问津,更甚者避之唯恐不及。   更可恨!   初次接触,是明晦兰主动的。   他走出熙攘的人潮,直奔衣非雪。   芝兰君子雅正端方,眸光深远,笑若春风:“明晦兰,日月明,韬光养晦的晦,芝兰玉树的兰。”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明晦兰的笑让衣非雪犯膈应。   其实明晦兰只是单纯的想跟与自己齐名的天才修士认识一下,但衣非雪扭曲的认为他此举是在耀武扬威。   尤其是明晦兰被众星捧月,而衣非雪这边孤零零的,更被衬托的他有点可怜。   所以这是被明晦兰可怜了?   笑话!   衣非雪冷飕飕的道:“大名人还用得着介绍,整个灵墟谁不知道你?”   估计明晦兰没想到自己会被怼,有点懵,但很快就勾唇笑道:“是了,景阳衣家的少掌门,惊才绝艳,名冠中土,在下早已久仰大名,自是无需多做介绍的。”   衣非雪一下子被整不会了。   而且明晦兰那句“景阳衣家”也提醒到衣非雪,出行在外不仅仅事关自己,也代表着家族的脸面。   于是他勉为其难,不咸不淡的说了声:“衣非雪。”   “非雪?”说话的是明晦兰的弟弟,一脸好笑的问,“不是雪是什么?”   衣非雪懒得搭理他,忽然听明晦兰说道:“清客。”   明晦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衣少掌门名非雪,表字清客。”   殿外红梅开得正艳。   少年一袭夺艳的红衣,长发半扎半披,发尾随风浅荡,凤眸睥睨,清冷桀然,凌寒独自开。   衣非雪眨了眨眼。   明晦兰宽袍广袖,素色高雅,宛如昆仑仙山最纯澈的一股灵泉。   他从头到脚也并非全都让人讨厌,至少长得养眼。   待到寿宴开始后,酒过三巡,季家掌门夸赞明晦兰如何如何年少有为,席上立即有人起身说“兰公子是超群绝伦不假,但我中土人才济济,也是有跟兰公子旗鼓相当的少年英才”。   然后就点名衣非雪。   众人醍醐灌顶,瞬间上头。   徐家掌门更是激动提议两个势均力敌的少年比试切磋一番,机会难得。   东非雪,北晦兰。   整个灵墟大陆最具话题的两个人,千载难逢的绝代双骄之战,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连醉酒的人都清醒过来,擦亮眼珠子拭目以待。   而衣非雪也激动的攥紧了拳,毫不夸张的讲,他刚会爬的时候就想跟北域那位宿敌一决高下了!   看明晦兰利落起身的模样,衣非雪觉得他跟自己有同感。   切磋过招,点到为止,况且在人家寿宴上,给的名头也好听——为大伙儿助兴。   可我不尽兴。   衣非雪真的很想招招下死手,他的功法向来霸气狠厉,更在家族传承的剑术基础上自创一门剑法,更具攻击性和煞气,能一招解决绝不拖泥带水那种。   相反明晦兰的剑术和他本人一样,刚中带柔,以温和醇厚的方式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霸道的剑术最烦的就是这种招招落不到“肉”上,“打棉花”的感觉。衣非雪几次不得劲,险些弃了季家提供的破铜烂铁,召出自己本命灵器跟明晦兰拼了!   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衣非雪一时拿不下明晦兰,明晦兰也突破不了他狂风骤雨般的强攻。焦灼对抗持续了近半个时辰,衣非雪终于捕捉到明晦兰的破绽,立即朝那薄弱点刺出一剑。   万没想到那是明晦兰故意露出的,剑势已出收不回来,眼见明晦兰温雅一笑,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剑法直逼衣非雪的命门,败局已定。   但衣非雪不是浪得虚名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愣是以那足够“搬进教科书”的绝妙身法避开了命门。   明晦兰的剑绞断了衣非雪的发带,刹那间长发如泼墨,散了一身。   明晦兰立即收了剑势,近前两步,满脸愧色道:“在下失礼,实在绝非故意,还望海涵。”   就算不是大庭广众下的比武,弄得人披头散发也是极其冒犯的。   衣非雪倒无所谓,他又不是姑娘家要脸面,头发乱了就乱了,况且他就算披头散发也照样仪态万千。   “没关系。”衣非雪说,低头看地上那条碎成好几节的发带,余光瞥见明晦兰在兜里掏什么,下一秒,一条月白色水墨荷塘的流苏发带递到眼下。   明晦兰道:“我正好有一条,赔给衣公子,万望不弃。”   衣非雪浑身一震,瞳孔骤缩,当场被脱手的宝剑砸了脚。   围观众人全都傻眼,整个寒亭殿鸦雀无声。   明晦兰不明所以,却见一抹绯红顺着衣非雪颈下往上晕染,整张脸都红了。   “你?!”不是羞,是恼羞成怒,衣非雪的手都难以自控的颤抖起来。   明晦兰一脸茫然。   有人噗嗤笑出声:“哎呀妈呀,兰公子向衣清客示爱求亲了!”   明晦兰:“??”   众人陆陆续续哄闹起来:“有热闹看了。”   “这可如何收场。”   “缘分啊,我看不如就……”   “别乱说话!”   季家掌门也挺尴尬:“咳咳,明公子你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中土流传已久的规矩,起源于扶曦尊者。”   扶曦尊者就是千年以来唯一飞升的大能,中土人,此生有一相伴百年恩爱不减的心上人。而他和心上人的结缘,便是不小心弄断了对方的发带,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人前披头散发的,颜面何存?他又愧又懊恼,翻遍全身才找到一条发带,再手忙脚乱的为心上人重新梳妆,扎好头发。   可谓“一条发带续尘缘,夫妻恩爱永不离。”   自此传开后,人们深感尊者夫妻深情厚爱,将此浪漫的开端保留效仿。以弄断对方的发带,再赠予对方一条发带,来表达爱慕之情。   *   明晦兰是外族人,不知者不怪。   他更不用遵守中土人的规矩。   所以,不算数。   繁复的回忆如同一团吸足了水的棉花,整个塞在衣非雪的脑袋里,又沉又胀。   他记得当时明晦兰听完解释后的表情,向来端方从容的兰公子脸色白里透青,还隐隐发黑。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   笑死,被冒犯的那个是本少掌门吧??   衣非雪心底的火蹭蹭往上窜,更火上浇油的是,他窥见了明晦兰眼底稍纵即逝的寒光。   那光闪烁着摄心的冷锐,刺骨的锋芒,冰凉,阴鸷,警惕猜忌,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局,故意设计图他什么似的。   哈?   哈哈?!   且不说明晦兰这眼神有点崩他平时“光风霁月圣光普照”的人设……   在没有这眼神前,衣非雪都怀疑明晦兰是故意的,故意搞这出羞辱自己。   毕竟弄断发带还要赠发带,两个环节缺一不可。   明晦兰:“在下属实不知,还请衣少掌门……”   请什么?   请千万千万不要纠缠我,不要当真,别爱我,没结果。   他被宿敌当众“调戏”不算,还被拒了?   这不就是当众求亲之后又当众退亲?前后几秒钟不到的时间。   是是是,他明晦兰冰清圣洁,是高不可攀的云间月,岂容他这个地上雪染指?   *   衣非雪凤眸泛着冷意。   胸口饱胀,沉甸甸的,不知是满足感还是其他什么。   “云间月”跌落到“地上雪”面前。   不可一世的天福之子,半跪着给厄运降生的不祥之人洗脚。   明晦兰神情专注,细细搓揉衣非雪的脚背,游走到足底时加重了力度按捏,十分解乏。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的手,白皙修长,指如玉竹,比起持剑杀敌,更适合提笔调香,抚琴烹茶。   明晦兰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即便是做着卑贱之事,也能心平气和尽责尽职。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屋里,烛光明亮的刺眼。   衣非雪把脚抽回来,落到榻上时已被灵力烘干所有水痕,朝明晦兰说道:“我要睡了,出去。”   明晦兰的目光在衣非雪身上逗留了片刻,应声道:“是。”   衣非雪翻身面朝里,听见明晦兰端着水盆出去的声音。 第4章   次日,衣非雪起身时,明晦兰刚好敲门。   自然没那么“刚好”,明晦兰可能是一炷香前、或者更早就等在外面了。直到看见屋内有人影走动,才敢敲门请示能不能进来。   衣非雪晾了他一会儿,才许进。   明晦兰推门进来,端着不知换过多少次、热气袅袅的洗脸水。   被衣非雪调/教三个月的奴隶,越来越好用了。   水温适中,衣非雪洗好了脸,接过明晦兰立即递上的帕子擦干水,瞥他一眼,可能是在外站的久了,面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衣非雪不快的抿抿嘴唇。   现在的明晦兰很弱,走两步要歇歇,多吹一会儿的冷风也要感冒。   寒亭气候阴凉,不比景阳四季如春。   衣非雪道:“在寒亭期间,早上不必来伺候了。”   明晦兰愣了下,心中会晤,垂目浅笑道:“多谢衣掌门体恤。”   衣非雪唇角刻薄的勾起:“想多了。你要是病倒了,花的是我的银子。”   明晦兰笑了笑。   等衣非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他迈步跟了过去,站到衣非雪身后。   衣非雪看向镜子里的明晦兰:“还有事?”   明晦兰欲言又止,看着衣非雪因为坐着的姿势而拖地的长发,还是问道:“需要我帮你梳头吗?”   衣非雪目光瞬间一厉,整间屋子都被他险些暴走的灵力挤压的摇摇欲坠。   烧着灵炭的屋内比鹅毛大雪的屋外还要冷,洗脸水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衣非雪:“你找死?”   头发——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找死的明晦兰掀开嘴唇:“抱歉。”   语气似乎挺无奈的。   他只是体谅衣非雪过于长的头发难打理,需要奴隶帮忙梳理而已,但衣非雪用不着。   衣掌门狗咬吕洞宾,甚至怀疑明晦兰不安好心,是不是在故意挑衅!   “滚。”他冷冷喝道。   “是。”明晦兰听话的退出去了。   不怪明晦兰心有不忍,他的头发确实好难打理,并非发质不好容易打结,相反正因为头发光亮柔滑,还又厚又密,一旦没拿稳木梳,木梳就会“一泻到底”然后淹没在头发的海洋里,你得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在头发里找木梳。   中土人因追捧扶曦尊者的浪漫典故,以头发为美,能留多长留多长。   衣非雪倒是没刻意跟风,只不过他头发生长速度极快,往往一个不留神就过臀部了,再不留神直接到脚踝了。   这也是受法器所累。   他的法器不是捡的也不是买的,而是自己炼的。   作为本命法器,自己炼的最佳,生来便孕有器灵。就像母亲孕育孩子,骨血相连一样。   衣非雪以发为引,诞生的青丝绕。但不可混为一谈,青丝绕不是头发,所以不会用着用着就秃了。相反,因为头发是青丝绕诞生的本源,所以随着衣非雪灵力日强日盛生生不息,头发会以夸张的速度生长。   衣非雪自己鼓捣半天也没弄好,耐心逐渐售罄,正打算掐道灵力把头发切切切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杂乱的喧闹。   *   “哟,这谁啊这是?这莫非是大名鼎鼎的芝兰君子、明晦兰?”   “你肯定看错啦,这位端着洗脸水的卑贱家奴,怎会是兰公子哈哈!”   “问你话呢,你究竟是不是啊?”   水盆里的薄冰已经化了,明晦兰稳稳端着,想绕过寻隙滋事的风家二人,偏偏他们不依不饶的堵在垂花门。   明晦兰叹了口气,道:“您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这副态度并不能让风家人满意:“都已经家破人亡修为尽毁了,还敢嚣张?还当自己是北域第一天才剑修吗,我现在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明晦兰眼中含笑,谦卑道:“自然,您是金丹期修士,而我并无修为。”   被内涵欺负凡人的风家修士恼羞成怒:“你!都已经沦为奴隶了,还神气什么!别说你是家中遭难才落到这副境地,就算你全盛时期跟衣非雪比,你也比不上他!你只配做衣非雪的奴隶,做他的狗——”   砰!   厢房正门被一道摧枯拉朽的气浪狠狠冲开,刮的明晦兰一头墨发狂舞,他本人却夹在奇妙的空隙内屹立不倒。而站在他身后的风家二人直接冲飞出去,一个撞断木桩子,一个撞塌半堵墙。   红衣少年迈过门槛儿,未经扎束的长发披在身后,最长的发尾将近触地,泛着惊魂动魄的淡金流光,随着他的走动蹭到门扉,瞬间划下数道狰狞的切痕。   衣非雪:“渴了。”   “是。”明晦兰转身面朝衣非雪,“景阳春茶,七成烫口。”   等明晦兰走了,衣非雪慢步走到一仰一趴的风家弟子跟前。   “衣掌门,你——”   衣非雪:“你们跪在地上给明晦兰垫脚都不配,也敢嘲笑他?”   “我……”风家弟子费力爬起来,“我们也是向着你说话,再者,你不也不服气明晦兰吗?说他装腔作势,道貌岸然。”   衣非雪冷凝一笑,凤眸如刀:“我说是我说,你又是哪根葱,有何资格跟我相提并论,对明晦兰品头论足?”   那弟子还想争辩,冷不防迎上衣非雪居高临下的眼神,只觉毛骨悚然,汗流浃背。   “非雪。”   衣非雪看向远处叫自己的人。   两个风家弟子如获救星:“大公子。”   风潇先打发走两个弟子,然后走到衣非雪身旁安抚:“消消气,他们是我爹新收的内门弟子,若是得罪了你,我代为惩戒便是。”   衣非雪轻嗤一声:“表哥,并非我插手你们风家的事,也不是我小题大做斤斤计较,这俩人品行低劣,留着迟早给风家招祸。”   “是,我知道,回去我就告诉我爹,放心吧。”风潇笑了下,又强调说,“什么你们家啊,你母亲是我亲姑姑,我爹的胞姐,风家和衣家是一家。”   衣非雪没吭声。   风潇看着衣非雪满头乱糟糟,失笑道:“真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起床气,快回屋坐下,我给你弄弄。”   衣非雪被拽着回屋,按坐到镜子前,任由风潇梳理。   头发虽长但柔顺似绸缎,风潇随便梳几下就好了:“发带给我。”   衣非雪递给风潇一枚和田玉的发箍。   风潇眨眨眼,接过来,再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好,边弄边说:“我刚才碰见徐故了,他向我打听你呢。”   衣非雪不动声色。   风潇看他一眼,接着说:“他很惦记你。”   衣非雪:“惦记着怎么巴结我?”   风潇笑道:“谁让咱家非雪是天纵奇才,文武双全呢?包括王追两兄弟,就是仰慕你,想讨好你罢了,就许他明晦兰人见人爱,不许你衣非雪花见花开?”   衣非雪:“我出生时满城花谢,寸草不生。”   “……”风潇汗颜,口误口误,哄人没哄对。   徐故是衣非雪曾经的朋友,严格来说不算朋友,只是认识罢了,而认识还是通过风潇认识的。   风潇性子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徐故说自己是风潇的挚友,衣非雪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才跟徐故来往的。   三个月前,正式绝交。   不是因为徐故那句“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而是因为徐故说:“可若什么都不做,也太便宜姓明的了,咱可以偷偷地杀!”   衣非雪无所谓天下正义之士的口诛笔伐,说他把明晦兰当奴隶作践是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无耻下作,不要逼脸。   但他坏的光明正大!   他就是仗势报复,落井下石。   偷偷的杀?   真要杀,那也是当着全人类的面杀。   遮遮掩掩偷偷摸摸,你在恶心谁?   更可笑的是事后跟风潇对账,原来徐故两头骗,他压根不是风潇的挚友,风潇根本不认识这号人,是“以为是衣非雪的挚友”才热情相待的。   风潇深叹口气,从前有些事想简单了,今天出了王追两兄弟的事,他才明白徐故被绝交不冤了。   比起徐故无心之失诋毁到衣非雪的尊严,似乎阴险算计明晦兰更触及衣非雪的逆鳞。   “好了吗?”衣非雪突然问。   风潇回过神来,将玉簪扶正,再掰过衣非雪的肩膀看看正面,满意道:“难怪妖王孔雀只一眼就挥刀自拔毛,再也不开屏献丑了。”   大表哥这回哄人哄对了,衣非雪肉眼可见的得意起来。   风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兰公子沏泡的茶,我可有幸讨一杯喝喝?”   衣非雪这才意识到明晦兰去的过久了,泡个茶而已,咋这么半天?   就在这时,风潇的随从走进来,还奇怪的“咦”了下。   风潇:“怎么了?”   “哦,刚才看见兰公子端茶回来,他先我回来的呀,怎么不在?”随从狐疑,又想起什么,“难道他跟徐故走了?”   衣非雪面色骤变。   风潇看见衣非雪的表情,忙追问随从详情。   “就是……徐故还有王追和王野,他们仨人拦住兰公子,小的距离远没听清他们在说啥,但有“好地方”、“一起去”、“你别是不敢吧”这样的字样。”   随从话还没说完,衣非雪已经夺门而出。   *   王追看一眼后面跟着的明晦兰,有点想打退堂鼓:“徐故,我看还是算了吧……”   徐故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你怕什么,他如今形同废人,势穷力尽,早不是当初那个天之骄子了。”   王追:“可他……”   徐故:“想不到风家的内门弟子,竟如此胆小如鼠。”   王追被激将,把心一横:“干!”   徐故面露喜色,回头朝明晦兰喊:“兰公子怎么跟乌龟爬似的,能不能快点啊?”   明晦兰连忙快跟几步:“劳诸位久等,在下脚步虚浮,实在走不快。”   徐故上下打量明晦兰,才走这么远就喘气,容色被满庭落雪衬得苍白,一整个弱不禁风。   徐故心中弥漫快感,隐去眼底的阴险,笑着说:“无妨无妨,走吧。” 第5章   衣非雪来到随从说的庭院,这里早就人去庭空。   只有一只雪兔在假山上跳来跳去。   衣非雪揪着兔耳朵,跟红眼珠大眼瞪小眼。   刑讯逼问现场唯一的目击证兔,多半没用。   就在这时,衣非雪听见远处响起乱糟糟的人声:“出事了,快去禀报季小公子!”   “在寒月阁,有人误触了剑阵!”   “好像是,是明晦兰?!”   衣非雪瞳孔紧缩,全身灵力运转,瞬息之间抵达寒月阁外,铺天盖地的剑阵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季家是剑术大宗,祖祖辈辈深研剑道,天下剑阵成百上千,有一半都是出自季家。   而寒月阁又是季家的“藏书阁”,内设剑阵的威力可想而知。   衣非雪还未近前便已觉杀气逼人,罡风如刃。   “怎么会这样……”惊慌失措赶过来的季禾脸都灰了,急忙朝试图闯阵的衣非雪说,“你快退后,这寒月剑阵是我季家祖师爷——”   绯色身影凌空而上,只见万千飞丝从他掌心喷发而出,纵横交错,将四面八方的剑影尽数绞成寸断,碾为齑粉!   季禾:“……亲自布下的。”   季禾:“……”   灵光大作,煞气纵横,短短几个呼吸间,寒月剑阵四分五裂,溃不成形。   千丝万缕的“线”在空中织成比剑阵更浩大壮阔的天罗地网!   季禾:“?!!”   后续赶到的众人瞠目结舌,被密密麻麻的丝线晃得一阵心惊肉跳。   那是衣非雪的本命灵器,它有一个温婉缠绵的名字——青丝绕。   可灵器本身完全跟温婉缠绵不搭边!   有些好奇宝宝头一回见着这么不寻常的灵器,想趁细丝不注意摸摸,指肚在距离细丝尚有十几公分——手指“咔擦”切断,鲜血横流。   指望灵器的主人道歉、说声对不住是不可能的,衣非雪冷傲的脸上分明只写着两个字——活该。   让你手欠!   不等季禾阻拦,衣非雪抬脚闯入寒月阁,焦躁的四处张望:“明晦兰,明晦兰,明晦……”   “衣清客。”   衣非雪心中轻震,急忙转身看向叫自己的人。   明晦兰站在寒月阁外,从混乱的围观群众之间走出来:“我在这里。”   明晦兰衣襟染尘,发冠有点歪了,头发散下来一缕,随看着有些狼狈,却是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   衣非雪:“你没事?”   明晦兰正要回话,远处传来惊呼:“糟糕,这是风家的弟子吧?出大事了!”   远处的风潇听到这话,连忙赶过去。   衣非雪先看一眼明晦兰,也跟着表哥过去。   梅花园里躺着三个人,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三个人,王追王野和徐故。   王追断了双臂,王野断了双腿,徐故四肢健全却是伤势最重的一位。   他们都还没死。   可是……   这结果是不是弄反了?   就算季禾这个脑残粉也忍不住震惊,不管怎么想,躺在这里半死不活的也该是毫无修为的明晦兰,而不该是这三位“同辈之中数一数二”的修士吧?   季禾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风家内门弟子在季家重伤,那个徐故也并非无名之辈,而是徐家的私生子之一,啊啊啊脑袋都大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季小公子有点崩溃。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明晦兰。   “是我的错。”明晦兰掩着嘴唇轻咳一声,“我与他们三人偶遇,寥寥几句,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衣非雪:“?”   “他们说寒月阁附近的梅花开的极好,邀我一起来赏梅。”明晦兰的眸光在衣非雪身上落了一下,“我也想折一支梅花回去,便跟他们来了。怎料,竟误触寒月剑阵,剑阵威煞,幸好有他们三位拼死保护我这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我得以安然无恙,他们却……”   衣非雪:“??”   季禾用神识探查了阵眼上残留的灵力:“是徐故触发的剑阵!”   众人倒吸冷气,愤愤不平道:“这蠢货,咋这么不当心,差点害人害己。”   “好在有惊无险,兰公子你千万莫自责,能在剑阵中活下来已是万幸。”   “是啊是啊,兰公子身体……呃,不好。他们有修为在身,保护你本是应该的,他们三人也算尽职尽责。”   “不愧是风家内门弟子,临危方见侠气本色,你父亲风掌门教导有方啊!”   风潇弄了个大红脸,心虚的垂着头:“应该的,应该的。”   衣非雪:“……”   冷不防明晦兰突然看过来,衣非雪眨了下眼,明晦兰微微一笑问:“我脸上脏了?”   不脏。   非但不脏,还白的照人,简直圣光普照。   衣非雪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癔症,他所构想的“徐故三人引明晦兰来此借剑阵害他”只是做梦,而明晦兰给大家呈现的才是真相。   同道相扶,相亲相爱。   轻而易举的将一场阴险的算计粉饰成太平美好。   更平息了季家风家徐家、可能由此引发的不睦。   风家“侠气之举”被夸,季家也不好追究他们“疑似擅闯寒月阁禁地”,毕竟他们的剑阵毁了人家两个内门弟子的仙途,功过相抵,只得算了。   明晦兰以柔化刚,消除所有戾气。   而最主要的是,徐故三个人“自作自受”,遭到了报应。   他们三人惨烈的伤势都是剑阵造成的,无关明晦兰,再说明晦兰也没那个本事。   所有的一切都找不出毛病,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   几个前辈轻拍明晦兰的肩膀,加以安抚,唏嘘不已。   曾经的兰公子是何等意气风发,这世上的剑阵有一半出自季家,另一半便是明宗独揽。而明宗少宗主明晦兰,是千年难遇的剑修奇才,曾一日屠尽万妖谷!   可如今只能被人保护,无能为力保护道友,仁心侠胆如兰公子,内心该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啊!   衣非雪:“……”   徐故三人被抬走疗伤去了,季禾跟明晦兰说:“寒月剑阵惊动我爷爷了,他老人家要见你。”   明晦兰深知自己“衣掌门的奴隶”的身份,先看衣非雪征求同意。   衣非雪点头,明晦兰这才离去。   衣非雪要跟风潇走了,季禾忽然叫他:“喂,你等等。”   衣非雪留步,季禾抓了把头发,脸色铁青透着红,愤愤道:“那什么,就是我告诉你啊!我季家祖师爷已经仙去千年了,你知道吧?”   衣非雪莫名其妙:“怎么?”   “千年之久了,所以寒月剑阵早就日渐衰弱,所以你才……”   “哦…………”衣非雪恍然大悟的,拉长声,然后从善如流的笑眯眯,“可以。”   季禾这下脸不青了,通红通红的。 第6章   中土修仙门派多如牛毛,但无一能择四大世家之锋芒。   景阳衣家,寒亭季家,栖云风家,秋泽徐家。   四世家传承千年,底蕴深厚,俯瞰整个中土。   不过这四家势力并非旗鼓相当,衣家和风家有姻亲,风家掌门的胞妹嫁给了衣家掌门,两家有了这层关系,自然同气连枝,互相搀扶。   徐家论实力本就排在最末,近些年更是愈发的不景气,子孙后代天赋一个比一个差,逼得现任掌门人不得不跟猪一样生孩子,娶三妻四妾,后宅多得装不下,确实子孙满堂了,但一个争气的都没有。   徐掌门又不得不广开山门招收弟子,可凡是有能耐的都奔其他三家一展抱负,谁委屈自己投靠没前途的徐家?   徐家呈衰弱之势,衣家和风家又联起手来,季家形单影只,岂能不着急?为稳固在中土的地位,季家只得和北域外族结盟。   而季家的盟友,正是明宗。   这就要说说大约百年前的“灾厄”了。   西疆是妖族的聚集地,百年前妖王为一统灵墟大陆,丧心病狂的屠城杀人,中土和北域皆未能幸免。两地元气大伤,自身难保,更何况妖族来犯,自当团结一心抵御外敌。   后来灾祸平息了,经过多年通商走动,现在维持着“人类种族亲如一家”的和谐局面,中土修士频频去北域云游涨见识,北域修士也经常来中土探讨武学。   对四大世家而言,吞并北域一统大陆这个大目标太远了,还是先完成“把其他三家踹飞一统中土”的小目标更切实际。   所以季家和明宗的关系是光明正大的交朋友,而非被千夫所指的勾结外族。   别问,问就是同一种族,人族。   季无涯再见明晦兰,只想感叹天不作美,季家点儿背。   北域三宗族,明宗是势力实力最强的,好不容易树立的外交,大家一拍即合协力同心,结果明宗内讧,自己把自己搞死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痛失合作伙伴的季老爷子怎能不心如刀绞,做梦都在骂明如松你个老废物,连宗族都管不好,干啥吃的?!   “晦兰,可怜的孩子。”季无涯左手仁爱的捏着少年的肩膀,右手抹了把鳄鱼的眼泪。   “到寒亭就是到家了,你从前经常来季家做客,对这里不陌生,以后这就是你家。”   明晦兰往后退了一步,既刻意又没那么生硬的扭开季无涯的手,粗布制成的奴役服被捏揉的皱皱巴巴。   明晦兰自残形愧道:“莫要脏了季掌门的手。”   季无涯眼中含痛,手一时尴尬的不知往哪儿落:“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还是落到明晦兰肩上好,一抓,明晦兰后退,抓了个空。   季无涯悻悻的攥住拳,脸色灰白的说:“你是怪我对你置之不理吗?”   明晦兰无邪的眨眨眼:“怎会。”   “孩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季无涯语重心长的说,“明宗出事后,我立即奔赴北域,看那满宗狼藉,尸骨累累,惨不忍睹。我当时泪流成河,万念俱灰,连怎么回到寒亭的都不晓得。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三百多具尸骨中,并未有你。你还活着,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季无涯:“怪就怪我势单力薄,不比衣家手眼通天,竟被衣非雪先找到你,还让你为奴为婢!”   季无涯激愤不已,捶胸顿足:“不过不要紧,我会想办法将你解救出来。等会儿回去后,不必再跟着衣非雪了,你先去季禾那里,禾儿自会替我好生安顿你。”   明晦兰嗓音一如既往地和顺:“多谢季掌门,可衣非雪救我回衣家,悉心照料,于我有恩,晚辈怎可忘恩负义。”   季无涯:“你嘴上不说,心里是不是还怨我?”   明晦兰双手交叠行了一礼:“季掌门,您真的误会了。明宗内乱导致宗族毁灭,晚辈只为惨死的亲族痛心,不敢怨天尤人,更不会心有怨怼恶意迁怒。祸因自家而生,恶果也该自家尝着。”   明晦兰直起身,儒雅一笑:“虽说晚辈灵脉损伤不可逆,金丹干涸难以挽回,但褪去了天才剑修的光环,返璞归真,做个简简单单的凡人倒也不错。”   “晚辈不会自怨自艾,定当好好活着,让九泉之下的父母幼弟、以及明宗全族得以安心。”   季无涯眼眶一热:“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   殿内其他季家长老百感交集,无不动容:“兰公子虽未及弱冠,论品德心志,乃吾辈之师。”   殿外偷听的季禾当场一个爆哭。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   他真的,我哭死!   季禾抹一把感动肺腑的泪花,见明晦兰从殿内出来,忙不迭迎上去:“兰公子,请这边走。”   明晦兰温雅浅笑,指向反方向:“我走这边。”   季禾:“您还跟衣非雪?”   明晦兰言简意赅:“恩重如山。”   季禾心如刀绞。   兰公子这般人物,姓衣的你怎么忍心作践?   还有他居然猖狂到单枪匹马的闯寒月剑阵,季家引以为傲的剑阵!   妈的!   闯就闯了,竟然还那么轻飘飘的给破了!   妈的!   ……所以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破了呢?   还,还挺厉害的嘛!   *   风潇递茶给衣非雪:“从寒月阁回来就一直不吭声,在想什么?”   衣非雪拄着下巴出神:“没有。”   风潇笑了笑,说:“你方才闯剑阵那架势,真骇人。”   衣非雪懒懒道:“不堪一击。”   风潇乍然:“你以为我在点评剑阵?非雪,我是在说你闯剑阵的目的。”   衣非雪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直言道:“明晦兰就算只剩半口气了,也只有我能宰他。”   风潇眼角抽搐,有点被麻到:“你们是宿敌,就算死,也只有对方有资格杀,对不对?”   衣非雪不置可否。   风潇在心里想,这便是强者之间的奇妙执念,惺惺相惜吧?   纵使明晦兰再穷困潦倒,也只有衣非雪能嘲笑他作践他。   *   风潇忽然想起半年前明宗出事那会儿,听说满门被屠,从宗主到沙皮狗无一生还,当时正在床上养病的衣非雪足足呆了几十秒,等到手里浓黑的汤药全都凉透了,他才问:“明晦兰呢?”   风潇觉得明晦兰这个宿敌死翘翘了,对衣非雪来说肯定是人生一大快事,所以坦言道:“当然也难逃升天,死了吧。”   也不算夸大其词,凡是到过明宗现场一睹惨案的人,都会这么判断。   衣非雪一口闷了汤药,奇苦无比,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然后掀被子下床。   “我去找他。”   风潇:“?”   “他不会死的。”快速穿衣的衣非雪勾起唇角,露出飞扬轻狂、不容置疑的笑,“不是我动的手,他怎么可能死?”   *   “我脸上有花?”衣非雪瞪风潇一眼,风潇这才反应过来盯着小表弟看很久了。   风潇轻笑一声:“我就是觉得你呀,外表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   风潇故意卖关子,想等衣非雪接话,衣非雪偏不接,风潇自找没趣的蹭蹭鼻子,也无所谓唱独角戏,接着说:“他当时自身难保,别看北域三宗平日里师兄师弟的叫,亲的跟一家人似的,其实各怀鬼胎,都想一统北域。明宗这一倒,趁火打劫的人可不少,尤其是侥幸存活的还是少宗主,保不齐他爹临终前托付了什么传家之宝。”   衣非雪哂笑道:“别光说人家,咱们中土四世家不也天天道友兄台的叫,亲的恨不得睡一个被窝,等你睡着了,把你捅成筛子都算轻的。”   风潇无奈:“别转移话题。”   衣非雪哼了一声。   风潇扶额:“你究竟是恨明晦兰更多,还是惜明晦兰更多?”   风潇把衣非雪杯中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续上一杯热茶,说:“与其说你把他囚在身边当奴隶报复,不如说你将他留在眼皮底下庇护。”   衣非雪沉静的面容无懈可击。   “砰、砰、砰、”,外面传来三声敲门。 第7章   景阳春雨独特的茶香隔着门扉飘进来,幽韵扑鼻。   不用尝便知肯定是七分烫口。   “进。”   明晦兰端着茶盘进来,放到八仙矮几上,从茶壶里倒茶水斟满茶碗,盖上茶盖,再奉给衣非雪,训练有素的道:“公子请用。”   衣非雪从容接过来,左手端茶碗,右手掀茶盖,边用茶盖的边沿轻刮茶水上的茶叶,边回答风潇的话:“养好了再杀,玩腻了再宰,表哥不懂?”   风潇措手不及差点打翻茶盅,本能看一眼明晦兰,却见兰公子神态自若,仿佛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做好身为奴隶的分内事。   衣非雪觉得挺好玩的,又喝一口清茶,干脆直接对明晦兰说:“放心,至少我现在不会杀你,想杀你就不会救你了。”   “什么?”明晦兰好像真的置身事外,心无旁骛,根本没有听墙角似的。   明晦兰放下茶壶,言语温和:“我这条命是衣公子救的,恩如再生父母,衣公子何时想要,随来随取。”   “咳,那个……我还有事。”风潇本想趁机品尝兰公子的茶艺,但隐感气氛不太妙,还是留下回再品茶吧。   “我就先走了,明日寿宴上见。”风潇离开时,还贴心的把门窗关好。   衣非雪把空的茶碗交给明晦兰,明晦兰从衣掌门眼中读到“再来一杯”的命令,立即斟茶,奉茶。   衣非雪没接,看着明晦兰说:“兰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这恩情里掺了水分,还是毒水,你也报之以歌。”   明晦兰:“衣掌门又想唾我虚伪?”   衣非雪眯眼笑起来,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你怎么知道?”   明晦兰像个纵容又无奈的大人:“我究竟是哪里让衣掌门误会了,衣掌门对我的成见经久不衰。”   衣非雪神情凉凉的睨着他。   最初对明晦兰这个人,衣非雪深恶痛绝到了连“明、晦、兰”三个字、单独拆解开听到后,都要心里咯噔的严重程度。   人家芝兰君子则不然,提到他衣非雪这号人物,面上神情为之亢奋,言语间满是称赞对方风华绝代的虚怀若谷。   这就显得衣非雪嫉贤妒能,小肚鸡肠。   那又如何呢,衣非雪从不否认自己心胸狭窄。   成长到十岁后,心智成熟了,心胸也宽阔了那么一丢丢,至少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明晦兰这个人了。   更在三年前正式跟明晦兰接触后,有意识的了解这位明少宗主,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之前觉得明晦兰和他弟弟明隐竹长得不像,似乎不是一个妈生的。   结果还真让衣非雪猜中了。   明晦兰现在的母亲,是他爹明如松的续弦,而明隐竹是这位续弦生的孩子,虽同父异母,但兄友弟恭,感情深厚。   而明晦兰的后娘对他更是视如己出,每次被严厉的明宗主罚跪时,这位柳娘都要苦口婆心的给明晦兰求情。   至于明晦兰的生母,据说只是一介散修,被明如松一见钟情后,和家族据理力争换来了婚姻自由,毅然决然的跟毫无背景和靠山的散修结为道侣,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那女子福薄命薄,诞下明晦兰后外出除妖,受了重伤,元气大损,境界连跌几层,身体日渐衰弱,没多久就病死了。   然后和发妻伉俪情深至死不渝的明如松不到一年就另娶新欢了。   啊这?   衣非雪忍不住阴谋论,别是明如松早就跟柳娥勾搭成奸怒而杀妻这么狗血吧?   幸好不是。   明晦兰亲娘重病期间,明如松衣不解带照顾在床前,操劳的两鬓皆白,更是每逢初一十五亲自到神庙里进香,从山脚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为发妻祈福。   如此深情厚谊,整个大陆的人们都侧目动容,夸赞道:明如松之深情,可比当年的扶曦尊者。   然后秒打脸。   发妻尸骨未寒,未亡人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迎娶新欢了。   对于此等薄情寡义的虚伪渣爹,咱们兰公子是咋说的?   “父亲正值壮年,总不好让他一直孤零零的,身为子女,怎忍心他形单影只,日夜孤枕。”   好家伙,大孝子啊!   衣非雪听到的时候大为震撼 ,刮目相看。   后来更是无意间听到明隐竹跟别人说——“其实,我娘和我爹早在姜柔死前就互生情愫了,可怜我哥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靠!衣非雪生平头一遭对死敌冒出同情心来。   他想告密!   结果用不着,一抬眼发现明晦兰也在“偷听”,这下妥了。   *   衣非雪记得当时的状况,明隐竹震惊失色,语无伦次的“哥哥哥”了半天。   而明晦兰只是走上前,轻轻拍拍弟弟的肩膀,说:“我早就知道。”   衣非雪:?   心如皎月的兰公子说:“我娘也并非全无察觉,只是她病入膏肓,心知无法再陪伴父亲终老,能有人替她照顾父亲余生,她是欣慰的。”   衣非雪:??   兰公子又说:“况且父亲虽和你母亲暗生情绪,但终究没有背弃我母亲,还尽心竭力照顾我母亲最后的日子,让她安然离世,走的放心,这些皆是有目共睹,做不得假。”   衣非雪:???   并没有想象中的修罗场。   以一种云淡风轻,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和谐氛围结束。   搞毛啊?   虽然夫君背着发妻跟“狐狸精”搞到一起了,但夫君没有和小三儿联起手来把发妻扫地出门,甚至照顾直到病逝,所以仁至义尽感天动地?   咱就说有没有可能,你娘日渐衰弱一病不起,是纯粹被那对狗男女气的?   真不怕你娘从九泉之下爬回来掐死你这块叉烧?   哦,除非他们母子俩是一路思想。   更癫的在后头。   一年前衣非雪继任掌门之位,景阳盛况空前,灵墟大陆数得上名号的人皆来观礼,明晦兰也没缺席。   然后明晦兰中毒了,差点翘辫子。   只因他后娘柳娥不小心端错了汤。   柳娥待他视如己出,自然没人怀疑柳娥的动机。   啊哈,衣掌门怀疑啊!   但最该警惕的兰公子不怀疑,自己都快伸腿瞪眼了,还扒着床板竭力支起出气多进气少的上半身,奄奄一息的为柳娥声辩:“景阳春雨和汤里的乌荟草相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母亲更无辜。”   没记错的话,柳娥是医女出身吧?   佩服佩服 ,绝了绝了。   衣非雪真怀疑是明晦兰太虚伪做作,还是自己太睚眦必报,生来就带着戾气,所以看谁都像坏人?   衣非雪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所以,要么明晦兰脑子有病,是真圣父。   要么他韬光养晦,是真毒蛇。   究竟是神,还是魔?   *   巧了,他这个厄运之子天生带煞,最最无惧鬼神。   衣非雪凤眸微微一阖,霎时从灵台涌出数道飞丝,不由分说的将明晦兰从头到脚五花大绑,裹成了粽子扔到软榻上。   明晦兰猝不及防,只觉浑身一紧,再猛地天旋地转,后背着地,万幸榻上柔软没有摔疼。   不等他搞清楚状况,绯丽的身影压了过来。   衣非雪坐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兰公子身旁。   明晦兰面露不解:“衣掌门,这是作甚?”   衣非雪以神识闯入明晦兰的内府,动作可谈不上温柔,直直撞得明晦兰五脏六腑生疼,险些晕过去。   灵脉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断了。   金丹黯然失色,如同明珠没了光泽。   确确实实的修为尽毁,废人一个。   衣非雪把明晦兰弄到手之后,不止一次探过他的底,可结果都一样。   明晦兰虚弱的呼出口气,鬓发都让冷汗打湿了:“衣掌门,下次再想为我诊脉,您直接诊就好,我又没实力拒绝,何必连捆绑都用上了。”   衣非雪白他一眼,本想收回青丝绕的手果断撂下。   明晦兰无奈苦笑:“衣掌门,您捆我不要紧,可这样一来,我什么活都没法干,您喝茶还得自己倒……”   “明晦兰。”衣非雪叫他一声。   明晦兰止住废话。   明宗覆灭之惨烈,人人提起皆心惊肉跳。   始作俑者是明宗二公子,明隐竹,他被邪祟侵体,神智失常,见人就杀。而那邪祟凶煞非常,在榨干明隐竹后、果断丢弃这具残躯,另附着随地可见的其他驱壳,继续杀杀杀。   衣非雪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明晦兰“心灵的窗户”旁柔和摩挲:“其实是你明晦兰深藏不露,以诡术控制亲弟弟先弑父,再弑养母。明如松和柳娥对亲儿子不设防,所以身为高境修士一宗之主、却死的轻而易举。对于这番谣言,你有何看法?” 第8章   细雪簌簌,落地无声。   银装素裹,可以盖住所有的污浊与血腥,只留下茫茫一片圣洁的白。   雅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明晦兰勾唇一笑:“你也说是谣言了。”   衣非雪望着他,只见明晦兰薄唇轻启:“谣言止于智者,自然诓骗不了衣掌门您。”   衣非雪单手托腮,目光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凖利,但也不友善。   屋外的雪渐渐小了。   *   明晦兰就算再伪善,再疯批,也不至于疯起来全家祭天。   家族覆灭,靠山全倒,对他可没好处。   况且他是真真实实的身负重伤,修为全损。   衣非雪扬了下手,青丝绕化作一团光收回灵台。   终于撤走束缚,明晦兰全身都散了一下。   衣非雪连给人缓缓的机会都不,霸道命令:“起来,本掌门饿了。”   明少宗主会做饭吗?   别说,还真会。   这是衣非雪意外发现的惊喜,并在亲口品尝过明晦兰的厨艺后,将此列为“可以承认的”宿敌的优点之三。   优点之一是仅次于自己的好皮囊,优点之二是配和自己相提并论的天赋修为。   明晦兰问:“想吃什么?”   衣非雪顺势往软榻上一靠:“你知道我的口味。”   明晦兰应了声是,推门出屋。   残阳如血,照耀在满庭的霜白积雪,灿若浮金。   明晦兰仔细抚平衣裳,直到将皱皱巴巴的衣服整理的一丝不苟,然后才迈步走出廊下。   问季家的仆从借用小厨房,耗时一炷香做了碗素三鲜馄饨。端给衣非雪时,衣非雪没说什么,拿起勺子开吃。   倒也并非明晦兰神通广大,什么信息都不给就正好做了衣非雪想吃的东西。   而是随意发挥,正常发挥即可,只要不难吃。   难吃也无妨,因为衣非雪有一点好,不挑食。   说他养尊处优娇纵成性,他却在吃的方面上十分宽容,既不需要精致的跟宫宴似的、也不需要珍贵如龙胆凤髓,哪怕是隔夜的窝窝头就着井水喝,他也能细嚼慢咽吃的渣都不剩。   只一点,他不吃荤腥,可能是为了修炼吧。   对穿衣用度很铺张,对食物却出奇的尊重。   自己珍惜一米一粒,也见不得别人浪费粮食。   为何会这样?   据说衣非雪小时候流浪过一阵,那段时间忍过饥、挨过饿,所以……   具体的详情,明晦兰这个外人是不晓得的。   “季无涯找你说什么了?”衣非雪突然问。   不等明晦兰回答,衣非雪先施威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明晦兰端来果盘,挽起袖口,站在衣非雪对面剥葡萄:“是,怎敢隐瞒少掌门。”   明晦兰边剥皮边说:“季掌门痛惜我的遭遇,对我加以宽慰,并且容我在季家栖身。”   衣非雪听到这话,咀嚼馄饨的动作一顿,慢慢咽了下去。   真是隔三差五就会被恶心一下,恶心的多了就没那么恶心了,变得又恶心又想笑。   衣非雪:“季无涯跟你父亲结为忘年之交,季无涯一口一个贤侄的,贤侄全家被灭门,他却只是跑去围观,也没见他给明宗建墓立碑吊唁七日啊!”   衣非雪抬起眸子笑看明晦兰:“你在衣家三个月了,不是三个时辰。”   半个灵墟大陆都知道衣家那位恣意妄为的少掌门,把德才兼备的兰公子当奴隶作践。诶嘿?就季掌门岁数大了忘性大,刚刚知道呢!   有空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办寿宴,没时间给“贤侄”唯一活着的独子赎身呢!   呵,呵呵。   本就是互相利用的盟友,明宗已经毁了,派不上用场的盟友,季家干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明晦兰把瓷碟端到衣非雪面前:“吃点水果,解腻的。”   碟子里垒着葡萄小山,都是剥了皮的,颗颗饱满圆润。   衣非雪用汤匙盛一颗送进嘴里,葡萄无籽,酸甜可口。   衣非雪说:“不够,继续剥。”   明晦兰只将紫红色的葡萄皮剥去一半,然后手指用力,将青绿色的果肉挤出到碟子里,全程不碰果肉。   衣非雪吃一颗,明晦兰续一颗。吃到最后,碟子里还是满满当当的葡萄小山。   衣非雪吃饱了,拿帕子擦手,道:“你吃了吧,别浪费。”   *   季无涯寿宴当日,山门大开,宾客如潮。   衣非雪睡醒时懒了会儿床才起身,然后便听到明晦兰在外面敲门。   “不是不让你来吗?”正好赶上衣非雪起床气,心情十分不悦。   衣掌门讨厌擅作主张的奴隶,更讨厌不听话的奴隶。   毕竟他难得“有良心”,体谅宿敌身体病弱不抗冻,结果宿敌不知好歹!   明晦兰说:“我也是才到,习惯了。”   意思是他没等多久,没挨冻。   以及,伺候衣掌门习惯了。   衣非雪被无懈可击的全方位安抚,顿时发不出火来。   先去屏风后面穿衣裳,等梳头时不着要领,耐心也不多,便朝明晦兰道:“去把我表哥叫来。”   明晦兰:“我来时看见风大公子了,他被一个朋友叫去鉴赏他新得的灵器。”   衣非雪皱眉,行吧,总不好冲出去把表哥拽来给自己梳头。   少掌门无比后悔没带多福过来,那小厮虽然百无一用,但梳头的技术在景阳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深得衣掌门的欢心。   眼下无人可用,衣非雪也绝不会让不熟的人碰自己,只好自己捯饬。   梳几下,头发又厚又长,真难搞。   就在衣非雪犹豫是随便扎个马尾、还是干脆披头散发去赴宴算了的时候,手里木梳被人抢走,衣非雪脑子轰的一声,正要厉喝“放肆”,木梳的齿痕深深埋进万缕青丝。   衣非雪头皮一紧,正要再厉喝“大胆”,明晦兰掰着他的肩膀扶正坐好,面朝铜镜:“别动,扯断了可别怨我。”   衣非雪咬牙切齿:“松开。”   嘴里这么说,身体却没动。   明晦兰不留痕迹的掩去眸底笑意,左手捞起泼墨般的长发,右手持梳子,顺着发根柔滑的梳到发尾。全部梳过之后,挽起一半梳成发髻。   手法娴熟柔和,别说弄断头发了,就连隐约的扯痛都没有。前后不到半盏茶,镜子里的炸毛衰丧疯美人就变成了容光焕发的明艳美人。   衣非雪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及承认,优点之四,梳头的技术比多福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晦兰看出衣非雪眼中的惊叹,笑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梳头,很有经验。”   衣非雪多嘴问:“你堂堂少宗主,身边没人服侍?”   明晦兰含笑:“自己的内务,习惯自己做了。”   衣非雪:“……”   这是在内涵他娇生惯养奸懒馋滑吗?   明晦兰攥着发髻问:“松紧如何?发带给我。”   桌上只有紫金玉冠。   明晦兰顿了两秒,伸手拿起玉冠为衣非雪佩戴上。   “怎么不见你系发带了?”   衣非雪:“……”   他发现明晦兰总是爱作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一骑绝尘。   而这毛病却不见他在别人身上犯过。   也就是说他在故意找茬。   可明晦兰的目光过分真诚,语气格外温和,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关心,和让衣非雪听了只想冷笑的虚伪的愧疚。   明晦兰:“据我所知,你们中土没有“发带只能一个人断”的规矩。”   呵,劝他改嫁呢?   衣非雪强忍住释放青丝绕把明晦兰切了的冲动。   明晦兰还不知适可而止,继续说:“三年前不通人情世故,一意孤行,处置欠妥,有损了衣公子的名节。”   那只是条发带,又不是守宫砂!   衣非雪在心里好笑的翻白眼,面上不由得注意看明晦兰。   生平为数不多的、以心平气和甚至友好的眼神看明晦兰。   事到如今,这是在跟他道歉?   时隔三年了,襁褓婴儿都会一边背三字经一边打酱油了,不觉得太迟了吗?   再者……凭良心讲,明晦兰也用不着道歉。   那一剑是不小心切断发带的,及时赔一条发带也是礼数之举,明晦兰的所作所为挑不出毛病。   至于名节二字更是不必,他又不是黄花闺女,要什么名节?   况且事后也没人针对这个说三道四,反而被一群傻逼传为佳话,说什么绝代双骄喜结连理,明衣两家共筑秦晋之好,替人(季家)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回想当时季无涯堪称绝版的表情,衣非雪没憋住笑。   明晦兰:“?”   以他们二人的关系,就算当时明晦兰“勇于担责”吹锣打鼓的给衣非雪下聘礼,非卿不娶,衣非雪也会操着青丝绕把未来夫家全“嘁哩喀喳”了!!   你想娶,我他奶奶的还不嫁呢!   不共戴天的宿敌结为道侣,直接红事变白事。   仿佛在这一刻起,他对寒亭殿一事释然了。   连看明晦兰的脸,也没从前那么面目可憎了。   明晦兰说一意孤行,处置欠妥,实则不然。   婚嫁大事,必须处置的干净利落,婉转迂回拖泥带水的话,只会更妨碍彼此的名节。   “不系发带,是免得再遇到像兰公子这样的麻烦。”衣非雪语气凉飕飕,目光冷然,却透着几分捣蛋的戏谑之色,“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明晦兰掀了掀唇,银灰色的眸子划过一道隐晦的情绪,复杂的难以捕捉和分析。   他笑了笑,低声说:“没什么。” 第9章   赴宴途中,风潇从后面叫他,衣非雪转身,应了句“表哥”,然后饶有兴趣的问:“什么灵器,多少品级,好看吗?”   风潇一头雾水:“什么什么灵器?”   “你不是被朋友拉去看新得的灵器吗?”   “没有啊。”风潇一脸懵逼,“哎呀不说那个,走走走,寿宴要开始了。咦,明晦兰呢?”   “他替我回去拿披风。”衣非雪边说边走。   季无涯百年寿宴,操办的最为隆重,铺张华丽惹人侧目。   不过比起两年前衣家的传位大典,还是逊色几成的。   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整齐划一地望向年纪轻轻就肩负衣家千年传承、继任掌门之位的衣非雪。   四大世家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人,继任时年仅十六岁。   客观意义上评判,绝对担得起一句“天之骄子,艳绝今古”。   当然其他方面褒贬不一,不像明晦兰从内而外一水儿的好评。   衣非雪从出生起就争议不断,降临时天象异变,满城寸草不生,乃为大凶中的极凶。可后来又惊奇的发现,他无惧邪煞鬼魔,所到之处诸邪退避,能做到这点的,都是吉瑞圣物。   当然也有人笃定说,能让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不是只有祥瑞圣体,只要那玩意儿比它们更凶更煞!   直白点讲,你把上古凶器放出来试试,看妖魔鬼怪逃不逃?   于是衣非雪究竟是吉是凶,是天煞孤星还是神佛庇佑,至今尚未有定数。   季家的几个长老偏向于后者,所以还是比较欢迎衣非雪大驾光临的。   就是衣非雪出了名的脾气差,对顺眼的人还能好好说话,对不顺眼的就任着性子连贬带损。   他轻狂桀骜,恣意妄为,做事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就像之前闯寒月剑阵,说闯就闯,根本不怕被按上“救奴隶是假、趁机闯寒月阁偷看季家万卷藏书是真”的罪名。   很多敬仰衣家的老前辈长吁短叹,衣家出了这么个亦正亦邪的掌门,究竟是福是祸,有没有前途?   呃……与其担心前途,更该担心钱途。   就冲衣非雪这挥金如土,奢侈糜烂的败家阵势,就算衣家祖上是生产金子的,也不够他霍霍啊!   去而复返的明晦兰拿着一件织金锦缎罗纱的披风,更以凤凰翎羽为点缀装饰,流光溢彩,华贵雍容。   衣非雪一路招摇过市,寻位置坐下。   风潇很快被相熟之人叫走,衣非雪拿桌上茶点享用,听隔壁几个修士寒暄说笑,说到季无涯百年大寿,都准备了什么不输面子的精美贺礼。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最能装逼、最爱排面的衣掌门。   “衣公子,你准备了什么?”   衣非雪把绿豆糕咽下:“没有。”   “?”   “我不是来给季无涯祝寿的,我是来看镇魂幡的。”衣非雪半笑不笑,“诸位难道不是跟我一样吗?”   众人满脸笑容顿时凝固,有几个沉不住气的,险些因为被“戳中龌龊心思”而破防。   这满山的来客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来给季无涯祝寿的?   为了镇魂幡就直说,装什么装啊!   世人无利不起早,出家和尚超度这个点化那个的,不也是为自己积功德吗?修士眼馋法宝有什么丢人的。   衣非雪被迫听这群人挽尊:“当然是真心为季掌门祝寿!至于镇魂幡,那也只是顺路看一看而已!”   衣非雪心“不净”,很容易犯恶心,这不,又有点反胃了。   他侧目看向身旁神态自若的明晦兰,不禁自我反省起来。   莫非还成了那句话——心脏,所以看啥都脏。   而冰壶玉衡的兰公子心洁,所见皆是美好。   就在这时,季无涯到场。   寿星得摆谱,姗姗来迟,一来就找明晦兰。   衣非雪倒也不霸占,放了明晦兰去,再一抬头,季禾居然没走。   “你开个价!”凶巴巴,好像要打架。   衣非雪眼皮都没抬:“什么?”   季禾:“你买兰公子花了多少钱,我季家双倍给你!”   衣非雪愣住一秒,失笑:“你是来为明晦兰赎身的?”   赎身二字听得季禾怒火中烧:“衣非雪你小人得志,卑鄙无耻,下流!”   衣非雪笑开怀:“你除了逞口舌之快,过嘴瘾,能奈我何?”   “你!”季禾脸涨得发紫,“我——”   无能狂怒的季小公子给予衣掌门不少乐子。   *   季无涯满眼心疼:“你这身太不像话了,等禾儿跟衣非雪交涉完,你快快将此奴仆衣裳换了去。”   明晦兰道:“季掌门,我还是要留在他身边的。”   季无涯无奈:“你这孩子。”   今天的季无涯比前两天更热络,可能是再见明晦兰,从他八成相似亲爹的脸上、怀念起明如松这个“贤侄”来了,于是对明晦兰愈发亲近。   季无涯用力捏着明晦兰的肩膀:“晦兰,你父亲临终时可有交代你什么?”   眼中满是对明晦兰的怜惜,以及对友人的期盼与不舍。   明晦兰眼底哀伤:“父亲死的突然,出事时我又身在西府,遗憾未能得见父亲临终最后一面。”   明宗有东西两府,相距甚远,明晦兰正身清心,一直独居在西府。   季无涯眼中闪过一道怀疑的暗光,但掩饰的极好,抓着明晦兰肩膀的手加重力道:“真的没有?”   明晦兰诧异:“季掌门不信我?”   季无涯忙道:“怎会,就是如松故去突然,连一句遗言,一件让人追念的信物都没有。”   边说边叹气,伤心极了。   明晦兰忙安慰情深义重的季掌门。   “瞧我,还要你安慰。”季无涯有些兴致缺缺,说了几句话支走明晦兰,又刚好看见气咻咻的季禾以及气定神闲的衣非雪,抬步走过去。   “清客小友。”季无涯笑眯眯的。   论江湖地位,衣非雪和季无涯同为掌门,是平起平坐的。   但论辈分,衣非雪是季无涯孙子辈的,他爹为显四大世家同气连枝,曾亲近的喊季无涯“世伯”。   为尊重爹爹,衣非雪认下这声“小友”。   “我的贺礼季禾已经记册了。”   季无涯:“老夫办寿,小友轻装简行远道而来,可要尽兴了。”   轻装简行?嗯,这是在内涵他出手抠抠搜搜。   衣非雪笑道:“季掌门长命千岁,区区百年寿诞,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季无涯措手不及被祝“千岁千千岁”,整个呆住,满腹草稿全成了废纸。   衣非雪在心里哂笑,场面话谁不会说啊?   季无涯有点接不上话:“此行不为给老夫贺寿,那是来……”   季无涯又不傻。   凭季家的地位虽然可以宾客如云,但实际到场的宾客比预估的多三倍不止,一个个的都安得什么心思,他都知道。   全是为了镇魂幡!   衣非雪:“我是来视察工作的。”   季无涯:“???”   距今二十年前,魔龙降世,为祸一方。四大世家责无旁贷,掌门人联起手来降服魔龙,却因魔龙法力高强无法斩杀,只能暂时封印。   而只有季家的镇族之宝“镇魂幡”能封印此凶兽,于是便将魔龙囚于季家寒潭,以镇魂幡压之。   衣非雪眼底漫出零星的笑意:“我身为衣家掌门,不该定期来看看吗?”   季无涯瞠目结舌。   死小孩说的没毛病,还有理有据。   站在理直气壮地致胜点,上纲上线,非入寒潭禁地一观不可了。   他想装聋作哑揭过此事都不行!   更要命的是衣非雪这么一说,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的众人正好就坡下驴,全都打着“视察”的旗号起哄。   “衣非雪说得对呀,还劳烦寿宴结束后,季掌门引大家去寒潭走一趟吧!”   “还是衣掌门高瞻远瞩,深感敬佩。”   “衣掌门外表狂放不羁,实则思深忧远,心系苍生,我等惭愧。”   “不愧为中土之骄,一族掌门。”   衣非雪:“……”   季无涯:“……”   “魔龙凶残,仅靠镇魂幡也不知能不能压的住,目前是何情形?实在让人牵肠挂肚啊!”   “实不相瞒,我等也是为此来的。”   众口一词,一个比一个忧国忧民。   看镇魂幡事小,镇魂幡的秘密事大,决不能公之于众。   季无涯咬牙冷哼:“这位道友不是四世家的人吧?”   “季掌门此言差矣。”说话的是明晦兰。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上前一步,正义凛然道:“魔龙的情况事关整个中土,乃至整个灵墟大陆,并非仅仅是四世家的责任。若魔龙有异动,正好天下群雄在此,同心同德,众志成城,一并解决此患。免得魔龙脱困,生灵涂炭。”   季无涯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置信的瞪向明晦兰。   明晦兰公正无私,义无反顾的回望季无涯。   就在这时,有季家门仆跑上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掌门,又有客到。”   寿宴都开始一半了,不请自来的客人才到。   寿星本人深感冒犯,况且他现在正忙着,还烦着,哪有心情管这种毫无礼数的不速之客。   再说了,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全是冲镇魂幡来的!   “打发走!”   门仆下意识窥了眼远处的明晦兰:“是……北域那边的人。” 第10章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   明晦兰好像在出神,眼睛并无确切的目标,但很快察觉到视线,朝衣非雪捕捉而来。   明晦兰绽唇微笑:“?”   衣非雪没说什么,将目光挪走,和众人一起落到远处踢踢踏踏的北域修士身上。   来的可不是无名之辈。   北域三宗族,明宗、郎宗、木宗。   三方势力不分伯仲,呈三足鼎立之态坐拥北域。   前方走来的便是木宗宗主,木剑陈   季无涯有点懵,季家和木宗并无交情,更没走动,这木剑陈大老远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果然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   全都想害老夫!   季无涯冷声冷调:“木宗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木剑陈狐疑的扬起脸,左看看红灯笼高悬,右看看红绸绕顶,确信自己眼睛没毛病后,怀疑季无涯脑子不好使:“这不是办喜事吗?本宗主自然是来拜寿啊!”   拜你奶奶!   黄鼠狼给鸡拜年。   季无涯:“老夫没记错的话,季家和你们木宗并无交情吧?”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交情交情,不交哪来的情?季掌门对明宗厚礼相待,却要把木宗拒之门外吗?我木宗哪里差了,至少……”木剑陈语气一顿,比狐狸更狡黠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一览,敏捷捕捉到猎物。   “明贤侄!”木剑陈高调一嗓,“明宗惨剧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看贤侄能走能跳想必身体无碍,我就放心了。”   明晦兰垂眉浅笑:“多谢木宗主记挂。”   木剑陈笑笑,目光顺移落到衣非雪身上,眼底涌现惊艳之色:“衣掌门有礼。”   “嗯。”衣非雪双臂抱胸,端的是同辈分的架子。   甚至不还礼。   木剑陈倒也没计较,笑呵呵的重新搭理季无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本宗主是一片好心来祝寿的。”   季无涯活活气笑了,祝个屁的寿!好好的寿宴办着,活活让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折寿好几年。   木剑陈眼珠子一转:“……只是正巧赶上诸位商量魔龙一事,那本宗主肯定责无旁贷!”   季无涯:“中土之事,不劳你北域费心!”   抢在木剑陈巧舌如簧之前,季无涯再说:“而且寒潭是我季家禁地,木宗乃北域外族,恕我不能放行。”   木剑陈眼中划过一道厉色。   众人立即七嘴八舌的嚷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季掌门带路吧。”   季无涯道:“诸位多虑了,魔龙有季家镇族之宝压着,绝对万无一失。今日乃老夫寿宴,诸位吃好喝好,力求宾主尽欢。”   “想尽欢还不简单,带我们去寒潭看看魔龙就欢了。”   “季掌门总是找借口不让去,是何意思,难道寒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被踩到尾巴的季无涯脸色大变,怒不可遏:“诸位究竟是来给老夫祝寿的,还是觊觎我季家祖传之宝的?”   “季掌门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是要看魔龙的情况,你为何要牵扯上镇魂幡?我们说了这么半天,有一个字提到镇魂幡吗?”   “就是就是,季掌门,你急什么?”   季无涯:“……”   百岁老人气的浑身发抖,口吞黄连,差点厥过去。   衣非雪觉得还要拉扯一会儿,便抓一把花生边剥边吃,边吃边看。   风潇眼见百岁老人成为众矢之的,实在可怜,想站出去替老人家说话,却被衣非雪抓住。   “吃吗?”还分享花生,并推荐原味的,五香味料太重,不好吃。   风潇:“……”   “非雪,这怎么办?”风潇急的团团转。   衣非雪说左右为难的人该是季无涯,表哥你跟着操啥心?   “?”风潇也纳闷道,“大家只是担心魔龙,想去寒潭看一看而已,季掌门怎么就恶意揣测大家居心呢!”   衣非雪:“……”   他这位表哥啊,才是真的天真无邪单单纯纯。   本该其乐融融的寿宴变得剑拔弩张,季无涯虽然站在群众中间,却被赤裸裸的孤立。   衣非雪冷眼旁观,反正今日是铁定不能善终了,寒潭是非去不可了。   季无涯遮遮掩掩的反常之举,连“对镇魂幡没兴趣”的正人君子都不站队了。   甚至连自家人也胳膊肘往外拐。   长老们说:“大家心系魔龙也是人之常情,无涯你未免太过激了,去看看又何妨?”   毕竟季无涯说的话太过分,上来就指责四海英豪觊觎镇魂幡,传出去,要天下人如何看季家?   “是啊爷爷。”憋了半天的季禾也不理解季无涯的无理取闹,“咱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就看呗。”   连亲孙子都背刺。   季无涯差点呕出口鲜血:“你闭嘴!”   季禾有些不服气,毕竟跟衣非雪和明晦兰都是一个辈分的,衣非雪都做掌门了,明晦兰是明宗唯一的血脉,顺理成章继任明如松的位子,也能称得上一声明宗主。可他季禾呢,却被爷爷当黄口小儿压着。   “不是啊爷爷,大家都这么着急想看了,那就看呗。总不会镇魂幡坏了,魔龙跑了吧!”   季无涯目眦尽裂:“你!!”   “小孩子休要插嘴!”   季禾委屈的耸着脑袋,嘀咕道:“其实我也想看,我都还没看过魔龙呢!”   众人或惊或恐或兴奋。   “季掌门,你百般阻扰,不会是心虚吧?”   “难不成真叫你孙儿说中了,镇魂幡神力耗尽,魔龙已逃之夭夭?”   “岂有此理!这已经不是你季家的家务事了,各位快随贫道去寒潭!”   眼见人群骚乱,一发不可收拾,季家长老六神无主的求助季无涯,看季无涯脸色铁青铁青的,心中暗道不妙。若镇魂幡真的失灵,魔龙脱困而出,九州浩劫,生灵涂炭,那隐瞒不报的季家罪过滔天啊!   不用众人喊打喊杀,季家长老先心急火燎的领路一看究竟。   风潇急忙拉着衣非雪:“别嗑了,快走快走。”   浩浩荡荡的人群赶往寒潭,在季家长老的带领下穿过各种机关法阵,众人不由得感慨若没有季家人引路,这寒潭重地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光是那精妙绝伦的剑阵就有七七四十九道。   剑阵并无损坏,说明魔龙没有出逃,长老狠狠松了口气,腰板也挺直了。   寒潭封印打开时,谁也没顾忌“季家禁地外人不得入内”的狗屁规矩,全都削尖脑袋往里挤。   “魔龙呢,魔龙在吗?”真正心系苍生的风潇心无旁骛,只想看魔龙。   顺着狭窄的栈道走,到寒潭最底,前方出口时空间开阔起来,里面的所有一目了然。   本该用九九八十一道树根粗的玄铁链锁住的魔龙,不见了。   只剩下断裂的铁链,和疑似被龙爪踩烂的碎石。   尽管早有八分猜测,衣非雪还是眸光一凝,然后看向明晦兰。   明晦兰定定望着“龙去潭空”的局面。   兰公子仿佛也早就知道了?   众人全都傻眼,季家长老当场陷入混乱的“断片”。   “魔龙不见了?”风潇脸色煞白。季禾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迟钝的脑袋只剩下一个答案:大祸临头。   “不可能啊!魔龙逃掉了,那镇魂幡……”季家长老仰头一看,这下彻底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镇魂幡也不见了!!!   “无涯,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比众人更激动的是季家长辈,魔龙爱哪哪去,镇魂幡可是季家引以为傲的镇族之宝啊!   季无涯缄默不语,估计在现编。   来的路上这么久还没编明白,也难怪,镇魂幡没了,魔龙丢了,你知情不报就算了还开开心心的办寿宴,这是一派掌门能干出来的事?   几乎没插过嘴的衣非雪终于说道:“各位不觉得这里阴气很重吗?”   有暴躁老哥喊道:“废话,魔龙囚于此地二十年,煞气肯定重!”   用不着衣非雪损他,立即有博学多闻的修士说:“煞气是煞气,阴气是阴气,阴气为鬼祟,魔龙可散发不出来。这位兄台不懂还是少说话,自己丢人不要紧,连累师门蒙羞,我都替你师父脸红。”   暴躁老哥要打人,被人用“这种时候添什么乱”呵斥住。   众人纷纷追问衣非雪,毕竟这位衣掌门大有来头——出生时满城花谢,妖魔乱舞,长大成人后邪祟不侵体,鬼魔避退。   虽不知缘由,但衣掌门聪敏好学,对邪魔歪道可能深有研究。   衣非雪:“……”   衣非雪不像明晦兰,给人讲解的时候极尽极详,也不嫌罗里吧嗦,生怕对方听不懂。   “阴气重成这样,不是一朝一夕,几个人能造成的。”衣非雪能省则省,能听懂就听,听不懂自己补课去。   再说这话不难理解:也就是经年累月,成千上万人的意思。   众人骇然。   暴躁老哥再次秀智商:“有没有可能是误入这里的人,被魔龙吃了,所以阴魂不散?”   这次不仅衣非雪沉默,连一向“好为人师”的明晦兰也觉得此子不可教,回炉重造吧。   首先,你得让上万人“误入”寒潭,投喂魔龙。   其次,这里是季家的禁地请牢记,外面那七七四十九道剑阵是摆设吗?怎么个误入法?   最后,外人不可能到这里来,想误入只能是季家自己人。季家族谱往上数一百年,所有季姓子孙加上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杂役弟子包括洒扫的奴仆,连少爷的通房丫鬟都算上——都没有一万人好吗?!   明晦兰的目光穿过惊骇的人群,落到寒潭尽头、站在阴暗光影下的季无涯身上。   “有人在这里炼幡。”   明晦兰和衣非雪异口同声。 第11章   “是你们非要找死,可怨不得老夫了。”季无涯彻底卸下面具,目露凶光,双手快速结印。   众人大惊失色,却还是迟了一步。   寒潭四周密布的法阵启动,锐光逼人。   衣非雪一把抓住明晦兰手腕,往自己身后带。明晦兰措手不及之下踉跄了几步,抬眼看衣非雪。   少年目视前方,目光冷而沉,远方法阵的华光映在他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流畅精美的下颌线,宛如女娲妙笔。   顺着往下看,落到衣非雪紧抓着他手腕的手。   明晦兰抿了抿嘴唇,忽然嗅到一抹清幽的芬芳,定睛一看,原来是衣非雪被猎风吹起的长发刮到了他的脸上。   明晦兰不由自主的伸手,伸到一半停下。   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恍惚之间,连最初伸手的目的也忘了。   衣非雪忽然看过来。   明晦兰眨了眨眼。   手落下,收回,垂到身侧。   周遭的景致变了,左邻右舍的人群被扭曲的光影掩埋,看久了只会头晕恶心。   又过了几秒,连扭曲的人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双手紧握的彼此二人。   “这是什么妖术?!”还有一个第一时间抱住衣非雪大叫“表弟小心”的表哥。   明晦兰:“……”   衣非雪说:“请博古通今的兰公子来分析分析。”   明晦兰谦恭虚己:“有神通广大的衣掌门坐镇,在下岂敢卖弄。”   衣非雪心说你从小到大抢我风头还少吗?   衣非雪:“允许你显摆。”   然后挣脱开树懒一样的表哥,第无数次提醒道:“我比你强。”   在小表弟手里连三招都撑不住的风大表哥,严肃的说道:“我得替姑姑保护好你!”   衣非雪:“……”   好吧,有点感动到。   但眼下这种局面,表哥你更自身难保。   风潇看向明晦兰,再看衣非雪,无奈扶额:“你们俩别互相谦让了,谁说都行,权当可怜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乡巴佬成不成?”   明晦兰从善如流的笑了下,张口,一鸣惊人:“季无涯狗急跳墙了。”   ?!   衣非雪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这种恶语居然是从明晦兰嘴里说出来的?   咱们渊清玉絜的芝兰君子别说骂人了,就连失礼的话都不会说。秉承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坚信人性本善,有容乃大。   衣非雪原以为明晦兰会圣父心爆发,说“季掌门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和内情”。   衣非雪连“白眼冷笑青丝绕”三件套都准备好了,结果?   明晦兰给风潇解释道:“季无涯在寒潭炼幡,眼见丑事遮不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开杀戒。”   风潇好歹是风家嫡系公子,基本的见识和博学是有的,稍微动动脑筋,瞬间不寒而栗。   镇魂幡是“镇恶魂,安生魂”的法宝,季无涯要如何炼?在不为人知的寒潭,用数以万计的魂魄炼!   魂魄有生魂和亡魂之别,凡是炼化之道,生魂为佳。   何为生魂?人活着抽离魂魄,是生魂;反之人身死后魂魄离体,才是亡魂。   季无涯到处猎捕生魂用以祭幡,而一旦入了镇魂幡,终身难逃。连魔龙都能压制,更何况区区一缕魂魄,一只小鬼?   还要无时无刻不被红莲业火烤炼,直到榨干殆尽,不入轮回。   衣非雪伸手在目瞪口呆的表哥眼前晃晃:“先别急着同情它们,咱们就是下一批养料。”   “不可能!”突然传来厉喝,回头一瞧,居然是季禾,“胡说,你胡说!”   衣非雪摊手无辜,胡说的可不是我,是你敬如神明的兰公子。   “我爷爷才不是那种人,再说,再说他为何要炼镇魂幡?镇魂幡是季家至宝,本来就很厉害了,干嘛还要炼?还有,镇魂幡用来镇压魔龙,谁敢擅动?我爷爷才不会……”   季禾越说越小声,被亲眼所见的事实压得没有底气。   都他妈能用数万生魂炼幡了,挪动镇魂幡无所谓魔龙脱困,算个屁嘞?!   “那也不会!”季禾梗着脖子强硬坚持,试图说服自己。   来季家祝寿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眼下尽数被困寒潭的法阵,这里面有四世家的修士,更有衣家堂堂掌门,更有北域三宗之一的木剑陈,他爷爷绝不会这般肆无忌惮。   方才明晦兰都说了,季无涯狗急跳墙,这老疯批为了强化镇魂幡,私动封印放跑了魔龙,为掩人耳目将寒潭外围剑阵关闭,魔龙轻而易举的逃掉,剑阵自然完好无损。   私放魔龙在前,猎杀生魂炼幡在后,哪样罪行都够活剐他一千年的。要么此事传出去身败名裂,再连累整个季家遗臭万年,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知情者斩尽杀绝。   你猜季老爷子选哪个?   脸色惨白的季禾浑身发抖,魂不守舍的嘟囔:“不会的,爷爷不会的。”   *   爷爷就是会!   季无涯盘膝坐在寒亭山最顶端,一览众峰小。   寒潭的法阵启动后,季无涯又以大半个寒亭山为界,布下更大的法阵。   年轻人见识少不认得,岁数大的见识多却不敢猜,只有比季无涯高一辈的大长老哆嗦着手,怒不可遏的吼道:“摄魂阵?此等阴邪禁术,你从哪儿学来的!”   季无涯笑了笑,眉宇间透着得意:“身为季家子孙,若连摄魂阵都不能无师自通,就不配继承祖传的镇魂幡了。”   大长老瞳孔巨震:“镇魂幡,镇魂幡没丢是吗?”   季无涯被大长老的自欺欺人逗笑:“堂叔,你比我还小二十岁,却成了老糊涂。”   季无涯不介意给自家人看看多年努力的成果。   他并指在灵台一抹,只见一面乌金幡旗在元神之中猎猎飘扬。   大长老难以置信的连跌数步,几乎站不稳:“镇魂幡是镇魂,不是让你生杀掠夺草菅人命的!”   说着说着,颓败跪地,泣不成声:“苍天呐,季家千年至宝,被你糟践成了凶煞血器,我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啊!”   季无涯笑得合不拢嘴:“那就不要见了。列祖列宗要算账也是找我,堂叔你就甭自作多情了。”   大长老掩面痛哭:“亏你还说季家子孙,你如此丧心病狂,是把季家往绝路上推啊!你疯了,你疯了!!”   季无涯眼中冷色一闪,伸手,不过是个抓的动作,就将大长老吸了过来,狠狠掐住他不堪一击的脖子:“我正是为了季家,若按部就班墨守成规,谈何一统中土?更匡论吞并北域!”   大长老提不上气直翻白眼,徒劳的扒着季无涯的手:“咳咳,你……疯,咳咳……”   季无涯狞笑道:“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季无涯松手,大长老跌坐在地,咳得死去活来:“季无涯,你多行不义,必遭反噬!”   季无涯居高临下的撇着他:“堂叔,我劝你识时务,聪明一点。季家的掌门人是我,如何兴起季家,成就千秋霸业的使命也在我,您就只管享清福吧。能有清福可享,该珍惜才对,您说呢?”   大长老不寒而栗。   冷风卷过,宛如刀子割在脸上,大长老打个激灵,终于颤颤巍巍的说道:“季无涯,阵……阵中还有季家弟子,季禾也在里面……”   季无涯轻哼一声,眼中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那就要看他们是跟堂叔你一样体谅我的苦心,还是冥顽不灵,和外人沆瀣一气。”   *   季禾坐不住了,他非得当面质问季无涯,他绝对不信和蔼可亲的爷爷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恶人。   季禾急道:“什么时候破阵,咱们赶紧出去!”   明晦兰叫住季禾,说:“其实身在阵中,反而安全。”   季禾诧异:“为什么?”   “这是你们家的法阵,季小公子可认得?”   季禾点头:“寒潭内的法阵我都认识,只有个别的较为复杂不太熟悉,但我曾在书上见过,也知道破解方法。”   季禾气势冲冲:“现在困住咱们的阵我七岁就会破了!”   说着就要干。   “且慢且慢。”明晦兰忙拦住,道,“破此“弯月阵”不难,但它外面……”   “兰公子知道这是弯月阵?这可是季家上乘法阵。”季禾好奇又钦佩的插嘴。   明晦兰笑了下,说:“天下法阵剑阵,有一半出自季家,另一半……”   季禾眼前一亮,恍然大悟:“明宗独揽!”   “在下三岁时曾拜读过季家的法阵全册,模仿着玩。”   三岁?   季禾瞬间精神抖擞:“不愧是兰公子!”   明晦兰:“纸上谈兵罢了。”   季禾:“那也很厉害啊,上乘法阵的说!”   衣非雪听他们商业互吹东拉西扯:“……”   风潇等半天听不到正题,干脆问衣非雪要答案。   “你觉得破了弯月阵出去,就能看见季无涯双手叉腰在等咱们?”衣非雪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我要是季无涯,就会在弯月阵外再布一阵,所有从寒潭出来的修士就跟下饺子似的,他只管作壁上观,等饺子熟了倒点醋,开炫。”   风潇:“……”   季禾喊道:“什么阵?”   衣非雪半笑不笑:“对镇魂幡有利的阵啊,比方说摄魂阵之类的。”   这个触及到季禾的盲区了,但凭名字解释其意,也八成知道那阵是个什么玩意。   不过话说回来了,明晦兰通晓各类法阵可以理解,你衣非雪咋还无所不知了呢?连这么冷门的阵都了解?   啊,眼下不是感慨衣非雪“撬行”的时候。   季禾心烦意乱的薅头发:“那该怎么办?虽说弯月阵更安全,但也不能搁这儿住下吧?”   衣非雪盈盈笑道:“想什么呢?”   他灵台闪过一抹耀眼的金芒,青丝绕已经兴奋的关不住了。   衣非雪:“当然是立刻破阵出去,揍你爷爷!”   季禾:“……” 第12章   季禾很难想象,更不敢相信。   当有人叫嚣揍你爷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怒火中烧提剑把人卸了,反而统一战线鼓掌助威,大有一种“你放心上吧我殿后”的决心。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未经世事的季禾想不明白,也没空想。   只能六神无主的看衣非雪破阵,然后不得不面临惨痛的选择题,是该随波逐流,还是要大义灭亲?   衣非雪正要动作,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风潇第二个反应过来,第三个是季禾。   没有灵力的凡人连木剑陈走到身后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眼巴巴的看着衣非雪。   衣非雪也看着他……身后。   明晦兰好像才惊觉,回头的刹那眼前光芒一闪,被突如其来的绯色堵住了视线。   衣非雪挡在明晦兰和木剑陈二人中间,双臂抱胸,面无表情。   木剑陈很委屈的笑道:“干嘛一副母鸡护崽崽的样子,我又不是抓鸡的老鹰。”   衣非雪打量贼眉鼠眼的木剑陈。   还老鹰呢,真能往自个脸上贴金,最多算只黄鼠狼。   木剑陈绕过衣非雪,看向明晦兰:“贤侄虽落了难,却有衣掌门庇护,当真好福气。”   衣非雪:“木宗主羡慕吗?简单,把全宗杀的片甲不留,你前脚得手,我后脚就买你,说话算话。”   少年笑的明媚艳丽,目光真挚可信。   明晦兰:“……”   木剑陈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再好的脾气被一个晚辈这样调侃,也绷不住好教养。   况且木剑陈压根儿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在本命剑即将出鞘的前一秒,空中响起一道清越温和的熟悉嗓音:“大敌当前,望木宗主明辨是非。”   声音并不大,称得上低沉温厚,却足以叫在场众人如雷贯耳。   兰公子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开口就让人情不自禁的听他真知灼见,娓娓而谈。   生来就万众瞩目,哪怕明月堕尘,依然叫人肃然起敬。   木剑陈唇边勾起讥笑:“先指点晚辈几招,再去破阵除邪也无妨。”   “木宗主神功盖世,在下多虑了,只是镇魂幡……”   明晦兰话说一半,木剑陈本能替他接上后续——镇魂幡乃必争之物。   从前人们眼馋镇魂幡,碍于那是季家法宝也只能放在心里觊觎。现在季无涯自取灭亡,好端端的法器变成了嗜血成性的邪物,争夺起来可就正义凛然理直气壮了。   甚至顺手把季无涯杀了,非但不会有麻烦,反而会被“除邪卫道拯救苍生”的丰功伟绩在灵墟大陆传颂十年。   想到镇魂幡,木剑陈火气顿消。果然心情好了,看狂妄傲慢的死小孩都赏心悦目了:“贤侄所言有理,大敌当前,确实不是给晚辈上课的……”   青丝绕迸发而出,万缕千丝势如海啸!   木剑陈瞳孔骤缩,本能握上剑柄,却见飞丝贴着他鬓角穿过,盘根错节铺天盖地,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阵眼。   没有任何技巧,弯月阵在顷刻间被用霸道的灵力强攻摧毁!   木剑陈:“?!!”   衣非雪幽幽的看了明晦兰一眼。五指一握,细如发的万千飞丝尽数收回:“木宗主的花拳绣腿,还是留着教你自家人去吧。”   木剑陈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被“不小心”削掉的碎发在木剑陈咫尺的距离飘荡落下,木剑陈脸色铁青透着不自然的白。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一招是出自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孩之手!   不愧是名冠中土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派掌门。   天纵奇才,名不虚传。可是太嚣张了,轻狂桀骜,欠毒打!   木剑陈想替他爹娘教训教训这熊孩子,可惜时机不对,弯月阵破了,摄魂阵来了。   这笔账且记着,来日必叫死小孩趴在地上喊奴婢错了。   *   明晦兰有点尴尬,更有点无奈。   还切切实实把无奈具现化在脸上,叹气,垂着眸子摇头。   “衣掌门何必意气用事呢?”   衣非雪冷冷瞥他:“你是在教本掌门做事?”   明晦兰:“……”   衣非雪任性道:“本掌门心胸狭隘,就是喜欢争一时之气。”   要你多管闲事站出来多嘴,好像本掌门怕了姓木的似的!   明晦兰猜出衣非雪在心里逼逼叨叨些什么,有点好笑,忍不住多看衣非雪一眼。   他长身玉立,连披散身后的每一根长发都充斥着年少轻狂,那双过于漂亮的凤眸依旧非梧桐不止,凌傲清高。   衣非雪又瞪明晦兰一眼。   明晦兰:“……”   早知道衣掌门气性大,爱记仇,这下要没完了。   明晦兰觉得衣非雪火冒三丈的原因是他擅作主张,有损衣非雪的自尊了。当然明晦兰没有想错,只不过还有一层原因。   你是本掌门的奴隶,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属于本掌门,本掌门还护不住你了?   别说是区区一个木剑陈,就算整个木宗在此,他衣非雪也能杀个七进七出,片甲不留!   衣非雪暂时不想搭理明晦兰,转眼看见脸色说变就变的木剑陈。   方才还是一副咬牙切齿要扑过来咬人的架势,现在就变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宽容模样:“衣掌门,摄魂阵中,当属你我二人修为最高,不妨合力破阵?”   衣非雪:“木宗主是前辈,修为高我三十多年,我就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你请。”   木剑陈:“???”   别说姓木的外人,就连风潇这只亲表哥都不懂衣非雪前后矛盾的态度。   刚才不还盛气凌人一副除了天道小爷最牛逼谁他妈都别妨碍小爷出风头的气势吗?   咋突然谦虚起来了?   明晦兰热心的为季禾讲解:“破摄魂阵可不轻松,况且此阵只在书上见过,并未实际真操,破阵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当然有些修士修为高强,灵力充沛,像方才衣非雪那样不靠技巧破阵,仅靠蛮力强攻也不是不行。”   其实靠蛮力强攻才是最最干净利落的。   大能都这么干。   还记得有此仙门大比,衣非雪说“照着书本上的知识一步步破阵解题,那是弱者才不得不采取的繁复方法。而强者,一秒解决。”   衣家小公子口出狂言,惹世人非议了好几年,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么回事。   明晦兰继续说:“但强攻过后,灵力耗损不可估量,到时还有多少余力对付季掌门?以及季掌门手握的镇魂幡?”   明晦兰望向远处翩翩而立的少年:“被激将当枪使,咱们衣掌门可不干。”   风潇恍然大悟,季禾醍醐灌顶,再看衣非雪时,隐隐起敬。   虽狂妄,但有骄纵的资本,修为强大还聪敏狡猾,有勇有谋。   咦,等等。   季禾诧异道:“兰公子,你这么了解他?”   明晦兰莞尔一笑。   远处,衣非雪还在气人:“我方才破了弯月阵,已经出了一份力,该轮到前——辈您了吧?”故意将前辈两个字加重,还拖长声。   木剑陈脸色五彩缤纷,想骂祖宗。   弯月阵只是其中一个法阵,越来越多的修士闯过“第一关”,和衣非雪他们一样来到“最终关”,面临见所未见的摄魂阵,“哇”声一片。   衣非雪道:“反正摄魂阵尚未启动,木宗主慢慢蓄力吧!”   众人一听这话,果断对木剑陈寄予厚望:“有劳木宗主。”   木剑陈:“……”   你们中土人搞得乱子,关我北域外族屁事啊?   风潇:“在下拙见,或许摄魂阵不会启动。”   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风潇看向季禾。   大家恍然,是啊是啊,季无涯唯一的亲孙子也搁这儿呢!   季家弟子繁荣,但子孙凋零,比不上徐家多子多孙能组成一支蹴鞠队。季无涯膝下就一个儿子,儿子就生了季禾一个孙子,后来儿子修为止步不前,境界一跌再跌,终于耗尽寿元死了。   季无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自断血脉,绝了季家传承吧!   风大公子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朝季禾深鞠一躬:“在下只是分析眼下的危局,目的在于缓解大家的焦虑,绝对不是阴阳怪气你、和你们季家。”   季禾:“……”   倒不如不解释,现在更尴尬了。   咋说,就算摄魂阵暂时不启动,但也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就像季禾之前说的,难道还搁这儿住下?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破阵,群起激愤的讨伐季无涯。   而季禾这个亲孙子,也难免不被迁怒。   季禾百口莫辩:“我真的不知道,我连寒潭都没来过……”   更有甚者嚷嚷着把季禾捆起来,用以要挟季无涯。   衣非雪看向说这话的人,是那个执着于给师门蒙羞的暴躁老哥。   风潇挺身而出,把孤立无援的季禾护在身后:“季禾是无辜的,他确不知情,我可以证明!”   明晦兰开口道:“诸位皆乃高洁之士,断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衣非雪心说你也不是老大爷吧?   方才就证明过,咱们兰公子有难以解释的人格魅力,哪怕家道中落沦为奴隶了,依旧独具话语权。   他开口,自成焦点。   人们本能敬重他,哪怕他也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屁孩。   明晦兰说:“如何破摄魂阵,在下略知一二。”   呵,谁叫人家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有文化呢!   众人喜出望外:“当真?”   “速速讲来。”   “还请兰公子赐教。”   衣非雪从旁静静地看兰公子排兵布阵,指点江山。   众人顶礼膜拜,心悦敬服,然后整齐划一的望向衣非雪。   衣非雪表示别看我,看木宗主。   木剑陈:“……”   明晦兰回来时,发现衣非雪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怎么了?”明晦兰下意识摸脸,“脏了?”   衣非雪驴唇不对马嘴的说:“想吃花生酥了。”   明晦兰神态自若:“那是多福的拿手好菜。”   衣非雪眼波幽幽的流转:“说起多福,好端端的突然上吐下泻,没法跟我来寒亭了。当时惋惜的哭唧唧,现在看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明晦兰会心一笑:“所以他叫多福。”   衣非雪不动声色。   过了半晌,道:“明晦兰,你是有意跟我来寒亭的吧?也早就料到这种局面,却还是故意掺和进来。”   明晦兰愣住,诧异道:“衣掌门……在下修为全失,身子骨比修仙宗门的杂役小仆都不如。早知又是魔龙出逃,又是摄魂阵的,在下打死都……”   衣非雪:“打死都不敢来了?”   明晦兰笑了下:“还是要来的,只要衣掌门不嫌我累赘。”   衣非雪:“为何?”   明晦兰看见衣非雪肩头有些散乱的头发,伸手将它们拨弄下去:“我是衣掌门的奴仆,跟随衣掌门身侧,照顾你衣食住行是应该的。”   衣非雪竟忘了躲开。 第13章   “摄魂阵共有三十七个阵眼,需修为高强者坐镇,三十七人同时出手。”   明晦兰把适合的修士名字点出来,被叫到名字的人油然而生一种肩负重责的使命感,腰板挺得笔直。   明晦兰担心有溜号的差生没注意听讲,最后再重复一次。   七方阵眼为主,三十个阵眼为次。   当主阵眼受到攻击,次阵眼会倾力“支援”主阵眼,将阵眼上的七个人置于死地。   所以看守次阵眼的三十人,要在七人攻打主阵眼时拼尽全力设下结界,阻挡次阵眼“捣乱”。   简单来讲,就是三十人为七人护法。   有人不懂,说既然如此,那先把次阵眼毁了呗?   明晦兰道:“这就是摄魂阵的狡猾之处了。一旦次阵眼先遭受攻击,整个阵就会暴走。到时境界低一点的修士,当场就会被抽魂。   众人顿时不寒而栗,也无比庆幸没人手贱先“冒犯”次阵眼。   三十个次阵眼的负责人不难找,像季禾这种世家出身的人才就能胜任。   七个主阵眼才是重中之重,最费力气,一旦灵力跟不上,遭遇阵眼反噬,先魂飞魄散的就是他们。   说来也是天意。   来给季无涯祝寿的都是中土有头有脸的人,从里面挑七个大能出来并不难。   但凡人才少一点,这阵都破不了。   七人凑齐,平均年过五旬,还有个散修老伯已经年入古稀了。唯一不同的十八岁少年,分外扎眼。   衣非雪:“好了吗?”   阵眼被薄薄一层结界护着,衣非雪一时手痒,用手指戳了戳看起来弹性十足的“泡泡膜”,看的其余六人心惊肉跳:“衣掌门万万不可!”   三十人凑了二十九,不算季禾。   “你们不信我?”季禾瞪大眼睛,伤心极了。   说话的是徐家弟子:“明知故问,你身份摆在这里,要我们怎么信?”   “一旦季小公子心有不忍,阵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季禾想狡辩,却没说服力,只能丧气的低下头。   同被困在这里的季家弟子,感同身受的拍拍季禾的肩:“他们不会信我们的,小公子别急,等出去了咱们一起问掌门!”   “对,找掌门问个清楚。”   “这里面绝对有内情,我不信师父会这么做。”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浩远的声音:“禾儿。”   众人怔鄂,季禾浑身一震:“爷爷?!”   季无涯:“禾儿莫怕,镇魂幡伤不到你。”   摄魂阵会将阵中活人的魂魄生生剥离出来,无一例外,季禾也会被抽魂。   但手握镇魂幡的季无涯可以“还魂”,所以季禾会“死”了又活。   季禾愣住好久,久到季无涯连续叫他七八次,季禾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问:“爷爷,您当真为了炼幡,私放魔龙,猎杀活人生魂吗?”   季无涯的嗓音透着不虞:“你是在质问爷爷吗?”   季禾:“爷爷只管回答是,或不是。”   季无涯:“你是我的孙儿,你要忤逆爷爷吗?”   季禾双腿虚软,以为自己会失去所有力气跪下去,可是没有。   季禾站的笔直,仰头望天,许久的沉默。   季无涯失去耐心:“好!”   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头痛欲裂的压力。   有人惊呼:“摄魂阵启动了!!”   “快快快,各就各位!”   “缺了一个,谁快点过来啊!”   季禾一把将滥竽充数的修士薅走,自己取而代之守住阵眼:“论破阵,谁敢在季家面前班门弄斧?!”   众人无言以对。   但是……没有但是。   摄魂阵已经启动了,时间就是生命!   明晦兰一声令下,七个人同时发力。   季禾聚精会神:“来了!”   阵眼外层的结界正如衣非雪意料,不堪一击。   这也是法阵的陷阱之一,给愣头青“就这?我行”的错觉,故意引诱人来进攻。   结界碎裂,澎湃的灵力对准阵眼猛打,与此同时,散落在法阵各处共计三十个次阵眼,感应到主阵眼被围攻,倾巢而出,铺天盖地的邪煞之气朝那七个不自量力的找死人类砸过去!   与此同时,季禾风潇等人释放结界,将煞气一丝不漏的堵回去!   木剑陈:“趁现在!”   七人心领神会,对准阵眼再猛力一击。   眼见破阵在望,不等众人欣喜,突然——其中一处阵眼威力大盛,竟隐隐有反噬之势。   是衣非雪?!   只见原本在衣非雪手中不堪重负的阵眼,竟不知为何反奴为主,轻而易举的将衣非雪的灵力阻挡回去。   众人看得分明,并不是衣非雪故意不尽全力。他身上流动的灵力明显变弱,这还是他奋力支撑的结果,少年脸色顿转惨白,牙关紧咬,好像身体不适。   明晦兰错愕,箭步上前在衣非雪腰上扶了把:“清客?”   衣非雪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灵力瞬间旺盛起来,伙同其余六人,一举摧毁阵眼!   众人狂喜:“太好了!”   阵眼毁,摄魂阵破,大功告成,年入古稀的散修关切慰问衣非雪:“衣掌门可是身体抱恙?”   没人怪他关键时刻出状况,毕竟不是故意的。而且多亏是衣非雪,出状况也能临危不乱咬牙坚持住。   他面色依旧苍白,好像哪里疼过似的,鬓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了。   明晦兰抓住衣非雪的手腕,双指自然而然的搭上脉息。   木剑陈猫哭耗子道:“你没事吧?”   兴奋的嘴角险些压不住,甭管是啥状况,能让衣非雪遭罪的就是好状况。也就是说,即将到来的镇魂幡争夺战,少了一个劲敌!   衣非雪甩开明晦兰的拉扯,瞥向木剑陈:“前辈好奇,不妨过来试试?”   明晦兰没再动。   脉象并无异常。   木剑陈一时拿不准这死小孩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没问题了。   法阵被人从内破了,布阵的季无涯或多或少会吃些苦头,反噬是免不了的。   等灰土狼烟散去,众人终于瞧见站在寒亭山最顶端的百岁老人。   季禾冲在最前头,正要开口叫人,被季无涯抢先:“贼子!竟然帮着外人忤逆我,你不配姓季!”   季禾脚步一滞,生生扎在原地。   他攥紧拳头,望着短短几个时辰就面无全非的季无涯,问:“是我不配还是爷爷不配?”   季无涯怒目圆睁。   只见季禾猛然跪地,冲着季无涯砰砰砰三个响头,直磕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季无涯:“你?”   季禾:“第十二代子孙季禾,今日替季氏一族清理门户。季无涯,受死吧!”   *   “季小公子!”风潇抓狂,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表哥。”一旁的衣非雪幽幽瞭望,“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风潇吃惊,能被衣非雪刮目相看,那太太太不容易了。   ……看好他还不快救救他?这傻孩子要祭!!!   风潇拽着衣非雪去救人,跑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你脸色这么差,受伤了?”   不等衣非雪回答,风潇心急火燎道:“你快在这儿歇着,我去救人!”   御剑就飞了,衣非雪抓一把没抓着。   “清客。”有人叫。   衣非雪下意识回头。   明晦兰目光关切:“你还好吗?”   衣非雪微微愣了下。   他不仅被宿敌关心了,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几步就喘的凡人。   衣非雪冷斥:“管好你自己吧!”   挥手放下道结界,将明晦兰密不透风的圈在里面。   又抛出一个钱袋大小的锦囊,扔到明晦兰身上:“不用我教你吧?”   锦囊有正式的名字,乾坤袋。   看着小气吧啦,里面能装的东西可不少。   袋子是金色的,上有精绣的“衣”字。   封口被打开,三岁小孩也能伸手掏里面的宝贝。   里面是一摞一摞的符咒,跟不要钱似的,少说得有几千张。使用符咒没什么技术要求,涂点血,往出扔就行,凡人也能用。   正值修仙盛世,灵墟大陆人人求仙问道,可有七成人因为天赋、灵根、或是像明晦兰这种遭遇意外的人无法修仙,这种无门槛的符咒,正是专门为这些人研发的。   明晦兰握着符咒,忽然有红影飘过来。   是衣非雪去而复返。   “你刚才叫我什么?”衣掌门冷着脸。   明晦兰:“?”   衣非雪:“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寒月阁。   身为奴隶胆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大胆,放肆!   衣非雪目光含威:“记住自己的身份,没有第三次!”   哼! 第14章   季禾大义灭亲,在季无涯手中坚持了三十招不露败势,最后是被木剑陈灵力余波给震开的,落地时滚了一百多米远,差点爬不起来。   风潇一把捞起仙门大比时名列前茅的中土新锐、未来栋梁:“我来救你了!”   季禾:“……”   可真会捡现成的。   季禾抹掉嘴角的血,推开风潇还想再冲,风潇急忙拉住他:“季小公子,你内息乱了!”   季禾不仅内息乱,神智也乱,本该环绕周身的护体灵光,竟反过来让身体皮开肉绽。   风潇大惊失色的喊:“快坐下调息!”   眼见季禾双目赤红,满脸的爷爷疯了我也疯了全都疯了,风潇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树懒式护崽!   整个人扑到季禾身上,四肢并用。   季禾:“……”   更大的余波冲过来,这回不用风潇来硬的了,季禾被正中脑门,晕了。   衣非雪赶来时,正好看见风潇拽着季禾双腿拖啊拖,拖啊拖。   可怜季小公子娇生惯养的后背要蹭秃噜皮了。   风家钻研悬壶之术,是放眼整个灵墟大陆最具盛名的医药世家。   而风潇更是家族建成以来最有天赋的丹修道士,三岁就会制迷魂汤,五岁就能炼丹了,十四岁背着竹筐走南闯北,救过的人不计其数。   有得必有失,在医术领域内独步天下,年仅弱冠就得到“神医”的头衔。但论打架功夫,实在菜的一笔,人人提起都要笑一句文弱书生。   是真弱,弱的连季禾都扛不动,只能在地上拖。   衣非雪莫名其妙的想起明晦兰了,明明也很弱,可手臂力气却不小。   方才破阵的时候,被明晦兰环住腰扶了一把。   腰上仿佛还残留着被紧锢过的力度。   “非雪,非雪?”   衣非雪猛然回神,被风潇抢走手腕。   “干什么?”衣非雪用力抽回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切脉,但对于风神医来说,足够了。   “脉象稳健,不像有病。”风潇说。   “本来就没病!”衣非雪要走,又迟疑留步。   风潇:“放心,季小公子有我照顾呢!”   “谁问他了?”衣非雪翻了个白眼,“他爱咋咋样,非亲非故的,关我屁事。”   说完就走。   风潇无奈挠挠发缝,笑着摇头:“刀子嘴豆腐心。”   *   修士斗法,除了依赖自身修为之外,还有两样不可缺失的外在条件。   其一是丹药。   修士进阶少不了丹药,在和人斗法时,能补充灵力的丹药或许就是致胜的关键。更别提受伤之后需要大把大把的丹药救命,所以风家在中土的地位极高,放在整个灵墟大陆也是至关重要的,最杰出的风潇大公子更是个香饽饽。   其二是法器。   手握一件上古法宝,连风潇那样的弱鸡都能吊打木剑陈!   比如镇魂幡。   季无涯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作为一派掌门,修为并不低,但再厉害的修士也架不住群起而攻之。   正因为手握镇魂幡,季无涯被一波又一波的修士车轮战,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屹立不倒。   不过法器不是大白菜,那东西稀罕着呢!别说镇魂幡这种等级的法宝了,就连一件中品的法器都是可遇不可强求的“缘”,凡是出现,必有血光之灾——大家抢的头破血流。   至于像衣非雪的青丝绕那种上品法器,干脆连做梦都不敢想了。   那怎么办呢?   中品及以上的法器早都被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垄断了,别人咋混?   只能另辟蹊径,制阵,画符。   说起制阵,人们自然而然想起季家和明宗。制阵很考验技术,同样的阵法制出来,天才的和菜鸡的天壤之别。   反之画符门槛儿就很低了,只要会拿笔,灵力别太弱,哪怕是刚刚练气的修士都能画出张蹩脚的符来。   当然修士的强弱决定符的威力,那自己实在太菜一笔,实在画不出能跟人斗法出奇制胜的牛逼符来,怎么办?   可以花钱买啊!   符咒是当今在灵墟大陆最具畅销的热门交易品。   只要有钱,上至南明离火符、下至纯净水咒,都能在商行买到。   此时此刻,无论修士境界高低,全都手捏一张符,这玩意连凡人都能驱动,修士用起来更称心应手还不耗自己灵力,何乐而不为?   季无涯光是应付这些没完没了的符咒就心烦气躁,眼底的杀气更浓烈。   趁众人讨伐季无涯时,衣非雪站在高处远远看明晦兰一下。   他好端端在结界里待着,左右手各持一沓符咒,目光穿过战火狼烟迎上了他,四目相对时,明晦兰笑了笑,扬扬手里的符,好像在说“别担心,我可以”。   衣非雪有点想笑。   他当然担心了,毕竟是花重金买来的奴隶!   比手里那几摞子符咒值钱多了。   衣非雪寻思要不要再来一层结界,毕竟只奴役了明晦兰三个月,死了就亏大了。   季无涯那边传来激烈的轰鸣声,不自量力的虾兵蟹将们终于全军覆没,剩下包含木剑陈在内的高境界修士,正在和季无涯激烈厮杀。   “让你们见识见识。”季无涯眼中狂色一闪。衣非雪心中警铃大作,飞身而下,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金光结界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镇魂幡从季无涯灵台飞出,刹那间天地变色!无数重叠的鬼泣声从镇魂幡内传出,惊心悚魄,刺耳欲聋!   没来得及被衣非雪结界护在身后的修士,全被生生剥离魂魄!   “住手,住手啊!”季家的一个长老话音未落,也成了一具尸体。   季家大长老浑身颤抖,扑到季无涯身后哀求:“无涯,那可是你亲堂弟啊,你不能杀自家人啊!”   木剑陈:“他连自己亲孙子都能杀,何况个堂弟?”   衣非雪朝木剑陈看去,这“黄鼠狼”倒是说了他想说的话。   季无涯一脚把大长老踹开,目露阴光:“怎么,堂叔你也要忤逆我?”   季无涯胡须上沾染的血色衬得他面目狰狞,偏偏他还在笑。   大长老吓得抖似筛糠:“我,不,不是……”   *   逃过一劫的众人心有余悸,纷纷朝救命恩人行礼:“多谢衣掌门。”   衣非雪的视线穿过人海,落到被“开小灶”的小结界单独保护的明晦兰身上。   有人难以置信的问:“季无涯为何变成这样了?”   “他是被邪祟侵体了吗?”   “他简直不像人。”   “相由心生。”明晦兰开口,众人一窒。   已经心性大变的季无涯肆意挥动着镇魂幡,搅的地动山摇,富丽堂皇的宫殿沦为一片废墟。   忽然一盏残破的红灯笼滚到脚下,上书一个鲜艳的“百”字。   险些忘了,今日是季无涯的百岁大寿。   不等人伸手捡起,灯笼内的红烛焚烧了灯笼。   季无涯越杀越疯,杀红了眼。   一时之间竟只剩下木剑陈一人与之相抗!   衣非雪没动,二十几个回合后,木剑陈一着不慎暂时被打退,季无涯仰天狂笑,目光捕捉到大片的待宰羔羊,直奔这边来了。   这下衣非雪动了。   青丝绕流泻而出!   千丝万缕散发着耀目金光,细如蚕丝,晶莹剔透;尖利如刃,吹毛立断。   纵横交织,宛如天罗地网!   季无涯挥起镇魂幡,青丝绕在瞬间被斩成寸断。   虽说未能将季无涯切成几千块碎肉,但还是见了血。   不过衣非雪不满意。   他双指一动,青丝绕迅速敛回,彻底回到手中时光华大盛,凝成一柄力拔千钧的软剑。   季无涯攻上来,衣非雪提剑格挡,剑身在剧烈的冲击下发出嗡鸣颤音,剑气毫不示弱的充斥着季无涯。   忽然,衣非雪充沛的灵力一涩,致使剑气跟着弱了下来!   高手对决时,任何细微的失误和走神都是致命的!   季无涯大喜,抓住良机杀人取命:“你竟然少了一魂?!”   衣非雪面色一白。   他是天骄,不折不扣的天才。即便名声褒贬不一,世人评判他亦正亦邪,但没有一人质疑他“天才”的荣光。   但凡换个人,方才不死也得重伤。可衣非雪愣是亡羊补牢,躲过去了!   季无涯暗恨错失良机,但并不懊恼,反而因为看穿衣非雪致命的破绽而狂喜。   “你魂魄不全,还想在镇魂幡底下耀武扬威?哈哈哈哈,嚣张的死小孩,你命休矣!”   远处正好听到的木剑陈,恍然想起什么。   所以当时在摄魂阵破阵的时候,衣非雪才会出状况?   一个魂魄不全的人居然能把持摄魂阵的阵眼!   木剑陈倒吸冷气,这姓衣的死小孩究竟是什么做的?   身为北域人,他只知道明晦兰光芒灼眼,倒是从未将“另一个天骄”衣非雪当回事。   如今看来,既感叹后生可畏,恐怖如斯。又暗暗捏了把汗,心腹大患,不可不除!   木剑陈飞到衣非雪身旁,道:“衣掌门,可要联起手来除邪?”   衣非雪没说话,好像在沉思。   木剑陈:“你想什么呢?”   衣非雪:“我在想,我十九岁生辰的时候,要怎么操办才热闹。”   木剑陈:“???”   季无涯:“……”   衣非雪想好了,打个响指:“设个擂台,大家比武,围观之人尽管下注,够热闹吧。”   衣非雪握紧软剑指向季无涯,笑盈盈道:“彩头么,就用镇魂幡好了!” 第15章   嚣张,太尼玛嚣张了!木剑陈哭笑不得的捂脸。   实在是见惯了明晦兰的虚怀若谷,君子谦谦。冒然换个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衣非雪,实在叫人气炸肺。   绝代双骄一谦一傲,一温一灼,一白一黑,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木剑陈感慨来中土走这遭,也算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季无涯一把年纪,平时以长辈自居,得端着架子,自然没法跟“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熊孩子”计较。   但现在卸下伪装不用顾忌了,更何况手握镇魂幡,早已无所畏惧,再被衣非雪这样挑衅,岂能容忍?   季无涯怒火滔天,尽全力催动镇魂幡,不仅要抽出衣非雪的魂魄,还要把他的魂魄囚在幡里日日夜夜被红莲之火焚烧,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幡在狂风中乱舞。   季无涯突然脸色惊变,喷出一口鲜血。   镇魂幡内传出尖锐刺耳的鬼哭声,整面幡似是脱离了掌控,季无涯不得不释放更多灵力驱使它。   可越是释放灵力,自身就越是亏损,也就越压不住镇魂幡。   季无涯咬牙强撑,不死不休,绷紧的脖筋都变成了黑紫色。   季无涯苦苦支撑,却还是难挡镇魂幡泰山崩塌的反噬,口吐鲜血!   衣非雪冷笑道:“上万生魂铸成的这面幡,你以为凭你,‘拿得起’吗?”   季无涯浑身经脉崩裂,剧痛之下失声惨叫,一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衣非雪。   衣非雪一语双关道:“它太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   季无涯一口接着一口的吐血:“竖子!轮不到你教训老夫!!”   衣非雪余光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不知何时醒来的季禾。   季禾张嘴想说什么,而季无涯的体貌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衰老,残败,刹那间变成一个满面沟渠、瘦骨嶙峋的罗锅老人。   与此同时,饿鬼扑食。   它们争先恐后的弑主,不消片刻就将季无涯吞噬殆尽,灰飞烟灭!   季禾嘴唇半张,双目含泪。   幡主已死,镇魂幡内数万鬼魅群龙无首。   顷刻间阴气如海,吞云掩日!   下一秒,群鬼四散奔逃,唯恐不及,有些被淬炼时间不长的小魂因为跑得太快、当场把自己跑魂飞魄散了。   云开月出,银辉满庭。   短短瞬息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众人:“???”   啊……   啊?   啊!!!   无惧邪煞鬼魔,所到之处诸邪退避的衣.不祥之子.非雪在此!!   鬼魅们削尖了脑袋争先恐后的往镇魂幡里挤,回到幡内反而是最安全的!   况且它们是幡鬼,逃不掉的。   “镇魂幡已成阴煞凶器,就由本宗主代为销毁吧!”木剑陈说完这冠冕堂皇的话,直奔镇魂幡而去!   年入古稀的老道士震惊失色:“那是我中土的法宝,岂容你北域外族染指!”   这声口号喊得妙,众人势如猛虎,纷纷朝木剑陈拔剑争抢。   木剑陈冷笑,口号喊得正义凛然,一个个都揣着司马昭之心!   路过的蚂蚁都知道你们只是想把镇魂幡占为己有!!   “木宗主力战季无涯辛苦,想必力竭了,还是在下代劳吧!”第一个抢到的是散修,镇魂幡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被人粗鲁卷走。   “王道友我看你御剑都费劲,销毁法器这种耗损灵力的苦差事,还是小生辛苦吧!”   “刘兄托大了吧,镇魂幡凶煞,连季无涯都惨遭反噬不得好死,你凭什么能制服得了它?”   “住手,你给我撒开。”   “你给我起开!”   众人你争我抢,拳打脚踢,所谓高门士族的体面早就顾不上了,宛如一群互相撕咬的疯狗。   衣非雪冷眼旁观,五味杂陈。   他又“心脏”了,犯恶心。   忍不住去看光风霁月的兰公子是何表情?   明晦兰喟然叹息,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   衣非雪留神听。   竟然是往生咒?   被镇魂幡炼化的魂魄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不入轮回,何来往生?   但悲天悯人的芝兰君子还是要做无用之功。   衣非雪一时不知该如何评判。   难道是自己错了?误以为明晦兰白里藏黑,其实人家兰公子厚德流光,玉洁松贞,是个如假包换的好人?   衣非雪飞身过去,先收走结界,放兰公子出来透透气,然后说:“别白费力气了。”   明晦兰睁开银灰色的眸子,那里倒映着月光,更皎洁,更清澈:“我知道。”   “嗯。”衣非雪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做给大家看嘛!”   兰公子变成废人也不忘装模作样。   明晦兰闻言一笑:“衣掌门总是以恶度人,生活的该有多辛苦?”   衣非雪语气冰凉:“你相信人性本善,掩耳盗铃,活的多虚伪?”   明晦兰敛目微笑:“人无完人,宽容一点,你好我也好。衣掌门看似洒脱随性,实际却是嫉恶如仇,眼不著砂的英雄。”   “英雄个屁。”衣非雪白他一眼,“要当就当土匪。”   明晦兰愣了愣,视线落到衣非雪的胸口,也笑了。   “衣掌门不去争一争镇魂幡?”   明晦兰语气调侃,带着一丝玩味。   衣非雪反将他一军:“兰公子这是在教唆我抢季家的法宝?”   “怎会是抢?”明晦兰无辜的眨眨眼,“法器皆有器灵,器灵弑主,季无涯已死,死前又没个传承。”   明晦兰清清白白的道:“所以镇魂幡是无主之物啊。”   衣非雪:“……?”   好家伙!   高,段位真高!   还得是你兰公子,颠倒黑白还说的堂堂正正。   *   最终,镇魂幡落到木剑陈的手中,这种结局似乎没有悬念。   众人如同斗鸡,穷追猛打。   更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道:“站住,木剑陈,你要把镇魂幡带到哪儿去?”   木剑陈早就打好草稿,对答如流:“这种级别的凶器销毁之时,波及范围甚广,所以本宗主要去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处置。诸位且放心,本宗名誉担保,绝对处置妥当。”   漂亮话说的惹人暴躁:“你的名誉值几个钱?”   “少放屁了,你分明就是要把镇魂幡占为己有!”   木剑陈大笑起来,直接将镇魂幡收入乾坤袋:“这位仁兄如此说,我要是不这么做,岂非辜负仁兄的金口玉言了。”   “你!”   “木剑陈,休要走!”   “北域外族,没安好心。”   木剑陈心情大好的扬长而去:“不陪你们玩了,再会!”   与此同时,衣非雪脑海中涌入心神传音。   木剑陈说:“明日戌时寒亭县的君来茶馆,咱们做个交易吧!关于明晦兰的。”   衣非雪眸光微微一凝,没搭理木剑陈,余光瞧向明晦兰。   却见明晦兰长眉微锁,似是也在……听谁说话? 第16章   季家喜事变丧事,红事变白事。   此次乱局死伤无数,季家自己人也没少伤亡,再加之始作俑者乃自家掌门人,季家理亏,满门精神怏怏,走路都低着头。   几个人养伤期间聚在一块说话:“你们觉得,季家会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旁的不说,出了季无涯这么个败类,季家还有脸在外行走吗?”   “我要是季家人,这辈子都无颜见人了。”   “我看季家气数已尽,往后四世家要变成三世家了。”   突然,一道剑气破风而过,直接掀飞了石桌!   几个人猝不及防,摔作一团。   说“季家气数已尽”那个四脚朝天,最为狼狈,不忿的爬起来道:“好你个季禾,暗箭伤人!”   “在我季家地界,嚼我季家舌根,还怪我打你?”季禾怒不可遏,拔剑相向道,“好,咱们光明正大的比试比试!”   那人只是嘴巴厉害,论修为连季禾单手都比不过,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于是避而不谈,只嚷嚷道:“怎么,实话都不让人说了?放走魔龙至苍生于不顾的是不是你爷爷?到处猎杀生魂,残害无辜的是不是你季家人?”   季禾无言以对。   众人冷嘲热讽,嗤笑连连。   季禾攥紧双拳,狠狠咬了下嘴唇,道:“是,我不否认,季家做的错事,我们承担!”   “我穷极一生也要把魔龙抓回来,至死不休!”   “还有,季家气数不会尽!我第二十五代独子独孙季禾,会撑起季家的!”季禾昂首挺胸,目光灼灼,“中土四世家永远有“季姓”的存在!”   季禾说完,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迎面撞上衣非雪。   “你都听到了”这种废话不用问,季禾脸上骚热,气势汹汹的吼道:“你别小看我!”   像只炸毛的松狮。   衣非雪失笑,觉得这小屁孩又比之前更顺眼了点。   比衣非雪还早出生九个月的季禾:“……”   “你笑什么?”季禾恼羞成怒。   笑你们老季家后继有人。   在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们肯定涕泪交垂,感动的哐哐撞墙。   季禾直觉认为衣非雪肯定在嗤之以鼻,尤其是他方才夸下海口要抓魔龙,姓衣的指不定在心里如何取笑。   衣非雪说:“魔龙是我的。”   季禾一愣。   不是战书也不是挑衅,而是……一种认可。   就算季禾因为兰公子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却不得不承认普天之下、唯一有资格跟明晦兰相提并论的只有衣非雪!   而衣非雪这等傲睨得志,惊才绝艳之人,非但不嘲笑他的豪言壮语,反而正眼看他,尊重他,将他视为屠龙的竞争者。   众所周知衣非雪是何等狂妄自负,吹毛求疵,目无下尘的人,他的认可分量有多重,显而易见。   季禾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忽然很想哭。   衣非雪:“连全盛时期的明晦兰与我争抢,我对魔龙都势在必得,更何况……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免得打击你自信心。”   季禾:“……”   该说的不都说了吗?   “衣非雪,你别猖狂,我早晚有一天超过你!”   衣非雪:“你先赶上我再说吧!”   季禾肩膀突然塌了下去,精气神都散了,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   不是吧?   衣非雪错愕,借用方才那人的台词:实话而已,还不让说了?   这就被打击到了?   季禾抬起眼睛,说:“你十六岁掌管衣家。”   衣非雪有些莫名其妙:“废话少说。”   季禾抓耳挠腮,蔫蔫的问:“该怎么当好一派掌门啊?”   ……?   衣非雪勾唇一笑,呦呵。   “季小公子,你是在拜师求艺吗?”   季禾当场满脸涨红,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刮子,语无伦次的矢口否认:“才没有,你在想屁吃!我就随口一感慨,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跟兰公子取经也不会找你,走开别挡道!”   季小公子哼哧哼哧的走,一不留神撞柱子上,脑瓜子嗡嗡的。   衣非雪毫不客气:“哈哈哈哈!”   季禾:“……”   *   寒亭县作为中土四大古城之一,入夜没有宵禁,街头巷尾华灯结彩,坊间红飞翠舞,各路人士畅谈风月,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君来茶馆二楼,衣非雪被店小二引着到最里面的雅间,不等踹门,门就被一团灵力从内推开,木剑陈热诚的欢迎道:“衣掌门很守时,快请。”   衣非雪坐下不久,店小二来奉茶。   木剑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折扇,衣非雪看了眼就是普通的扇子,被木剑陈拿在手里把玩,装翩翩公子。   木剑陈外表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论五官和气质,绝对担得起风度翩翩四个字。   但就像之前明晦兰说的相由心生,这位木宗主给人的感觉,就是贼眉鼠眼,笑里藏刀,一言一语都含着如芒在背的算计。   衣非雪不动声色,见木剑陈用折扇点了点茶盅:“这是我北域木宗的含翠柳,此次出行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两,衣掌门且尝且珍惜。”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你自己慢慢喝吧!你们北域的‘含翠绿’、乌芽’、‘忘川莲’、还有明宗享誉中外的‘月光白’,我早喝腻了!”   木剑陈嘴角抽搐,眼皮直跳。   是呢,衣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多的烧得慌!   千金一两的月光白喝到吐,万金一张的符咒一箩筐一箩筐的买,用起来跟撒传单似的。   木剑陈咬的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有些东西可不是靠钱多就能买到的。”木剑陈慢条斯理的饮口茶,等衣非雪接腔。   偏偏衣非雪不接。   一下子冷场了。   木剑陈尴尬的放下茶杯,正要暖场,衣非雪又突然抢白道:“莫非你想把镇魂幡卖给我?”   木剑陈:“我……”   衣非雪:“也对,放眼整个灵墟大陆,能顶得住你木宗主狮子大开口的,唯有我衣家。”   木剑陈:“当然……”   衣非雪:“但我不想买。”   木剑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节奏全被打乱,木剑陈都懵了。   “区区镇魂幡,哪敢劳驾衣掌门特意跑一趟。”木剑陈又慢条斯理的喝口茶,重新把架子摆好了,才说:“衣掌门见闻广博,想必知道大名鼎鼎的‘女娲泪’吧?”   漫不经心的衣非雪顿时一怔。   这世间奇珍异宝无数,真正能入得了衣公子眼的寥寥无几。   女娲泪,即便仅存在于书中记载,并未有人眼见为实,可其具备的神力还是叫古往今来的修士如痴如狂,但凡听到些风吹草动,趋之若鹜,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衣非雪当然也想要。   木剑陈精准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华彩,心下轻笑,道:“传说女娲泪可复活万物,治愈万物,更能一跃大圆满,羽化成仙。若得到此物,衣掌门的区区魂魄不全之症,轻而易举便可药到病除。”   衣非雪皱眉,看向他。   “本宗主刚好有一则关于女娲泪的线索。”木剑陈顿了顿,笑着说,“来做一场交易吧。”   衣非雪被木剑陈吊起了胃口,只听他说:“用女娲泪的线索,换明晦兰这个人。”   衣非雪猝不及防。   木剑陈勾唇微笑:“如何?这笔买卖太划算了,你稳赚不亏的。”   衣非雪望着每一丝毛孔都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木剑陈,半笑不笑道:“明晦兰的价值,堪比女娲泪的消息?”   木剑陈:“明晦兰是北域人,家道中落沦为你衣非雪的奴隶,我北域脸上也无光。”   “更何况他还是故友的儿子。你别不信,本宗主和明如松相交莫逆,关系不错的。”   是,明宗还在的时候,木剑陈隔三差五就去做客。   不过他也三天两头去郎宗溜达啊,明如松也去呢!   三家人互相串门子,好的跟三胞胎似的。   就和中土四世家逢年过节送礼,“同气连枝”一个路数。   衣非雪也不较真,托着下巴道:“原来明晦兰这么值钱啊?”   木剑陈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自诩老狐狸,而衣非雪是小狐狸,小狐狸精着呢!   可就算知道“明晦兰身上肯定有搞头不然你木剑陈不会做亏本买卖”又如何,能禁得住女娲泪的诱惑吗?   木剑陈趁热打铁道:“说到底,你把明晦兰当奴隶,不过是为自己出口气罢了。”   “他现在穷困潦倒,你让他自生自灭就已经是报仇了。”   木剑陈款款而谈:“对于咱们修士而言,□□的创伤那都不叫事儿,真正受折磨的是魂魄。”   “有些法器歹毒得很,不伤□□,专打神魂。我曾见过一个被伤到魂魄的修士,只挨了那么一下,疼的满地打滚屁滚尿流体面全无。”   “很难想象你魂魄不全是个怎样的感受。”   衣非雪凤眸凌厉,眸光深深。   木剑陈把扔掉的茶泼出去,亲自给衣非雪续上新茶,道:“衣掌门从小到大必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外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木剑陈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的道:“魂体为先天所定,后天难以弥补,除了女娲泪,你别无他法。”   衣非雪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瞳眸深不可测:“还有镇魂幡吧。”   木剑陈愣了愣。   果然衣非雪来寒亭“祝寿”,也是为了镇魂幡。   “利用镇魂幡搜索你丢掉的一魂?或是利用镇魂幡来补魂?”木剑陈捏着下巴笑,“没错,这确实是个办法。”   木剑陈笑道:“可惜我不卖。”   这话说完,他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实在痛快!   衣非雪轻轻一笑,端起茶杯将水全部泼出去:“我也不换。”   起身就走。   木剑陈措手不及:“……衣非雪?!”   真的走了?   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竟为了明晦兰,连女娲泪都不要???   木剑陈恨恨道:“什么聪敏狡黠,根本是个蠢货!”   门外有明宗弟子说:“宗主,子时快到了。”   他还约了明晦兰。   木剑陈收拾好情绪,命人将茶倒掉,换新的。   时间还早,先把战利品拿出来欣赏欣赏。   木剑陈细细摩挲着镇魂幡,怎么摸怎么爱,笑得合不拢嘴。   摸着摸着,木剑陈脸色一僵。   猛地挥手将障眼法打个粉碎!   镇魂幡变成了裹脚布。   又臭又长,不知道从哪个老头子脚上扯下来的,略施障眼术,就塞给了木剑陈。   而木剑陈完全沉溺在得到镇魂幡的喜悦中,竟没察觉到,抱着裹脚布又搂又亲了一天一夜……   是谁敢戏弄本宗主!   真正的镇魂幡又在哪里?   木剑陈目眦尽裂。   衣非雪?!!! 第17章   一道法诀,裹脚布烧成飞灰。   怒火中烧的木剑陈弓着背干呕,脸色青里透着白。   黄口小儿胆敢这般戏弄作践他?!   不知何时抢到的镇魂幡,还瞒天过海,弄得全世界人都以为是他木剑陈拿着镇魂幡逃之夭夭。   现在所有人都对他口诛笔伐,黑白两道追杀抢夺他手里压根不存在的镇魂幡,而衣非雪美美的隐身了。   何其卑鄙无耻!   他还不能说没有,首先谁信啊?其次这不是承认自己被一个黄毛小子戏耍了吗?   木宗主丢不起这人,只能哑巴吃黄连,烂死在肚子里!   妈了个巴子的。   衣非雪不是小狐狸,是修炼千年的毒蛇吧!!   该死该死该死!!   “咚咚咚”三声敲门。   木剑陈怒吼:“谁!”   房门推开时,门外那人有些不知所措:“晚辈来的不是时候?”   明晦兰一身素白的短打,和从前宽袍广袖的清贵公子不同,看起来乖乖巧巧,十分好蹂//躏。   木剑陈娴熟的将全部不该有的情绪藏起来,挂上满脸既不过分亲切也不疏远的微笑,朝桌对面比划:“贤侄快请坐。”   明晦兰坐下后,木剑陈直奔正题:“自己人,就不跟贤侄兜弯子了。”   明晦兰:“木宗主请说。”   计划没有变化快。   木剑陈原本是要明晦兰做自己内线的,到时里应外合,把衣家拿下。   衣家的财富究竟有多少,只能说不可估量。   怕是季家风家徐家三门加起来,都比不上衣家的一半。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黄白之物,据说衣家还有九十九座金库,里面垒满了灵丹妙药、符咒、和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法器!   你就说吧,谁不眼馋??   木剑陈也馋啊!   可现在突生变故,镇魂幡在衣非雪手里,就凭他那性子,到最后关头肯定玉石俱焚,宁愿毁掉所有法器也不给别人留。   衣家巨富他想要,镇魂幡也想要啊!   木剑陈心焦的抖腿。   明晦兰:“……”   木剑陈直接说道:“镇魂幡在衣非雪手里。”   明晦兰果然很震惊:“不是木宗主拿到的吗?”   木剑陈脸色铁青,含糊揭过:“此事复杂,说来话长。”   “贤侄。”木剑陈起身,绕到明晦兰身侧站定,双手搭在少年单薄削瘦的肩膀上,叹气感慨,“当年的你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委身于衣家,被一个混小子当奴隶差遣。”   明晦兰垂下眸子,神色内敛:“木宗主也说‘当年’了。”   木剑陈松开他,在雅间踱了几步,转头上上下下的打量明晦兰,冷哼一声:“若明如松泉下有知,知你沦为奴隶遭人践踏,傲骨全失,自甘堕落,不知作何感想。”   明晦兰收紧五指:“时也命也,我不会自怨自艾。岂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木剑陈大笑道:“真会说漂亮话安慰自己,明明在卑微苟活,还拿“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那套麻痹自己。”   明晦兰嘴唇抿成一条线,想反驳又无力反驳,攥紧的骨节咯吱作响。   木剑陈:“皎如云间月的兰公子,跌入泥沼,只能在衣非雪手下苟且偷生,任其凌辱作践,我听说你不仅要给他奉茶烧饭,还要捏肩捶腿,甚至到了晚上还得给他打洗脚水——”   “够了!”明晦兰这一声几乎破了音。   木剑陈眼中闪过喜色。   到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平日里伪装的深明大义,结果轻松一激,原形毕露了吧!   就算从前真的清风峻节,木剑陈也不信他造此家中巨变、还能保持琼枝玉树的道心。   “别说了。”被撕碎面具的明晦兰正欲落荒而逃。   木剑陈伸手按住他的肩,语气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温柔又耐心:“谁还没个孤掌难鸣的时候,只需小小助力便可龙跃九霄。贤侄生而不凡,如今落难不过是天降大任的小小挫折。我救你离开衣家,若你愿意的话,我再助你重振明宗,东山再起,如何?”   明晦兰瞳孔剧烈收缩。   木剑陈看得分明,心潮澎湃。   明晦兰闭了闭眼,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是自然。”木剑陈道,“我需要镇魂幡,你且帮我拿到,这样在对付衣非雪时,便能多几成胜算。”   明晦兰要开口,木剑陈抬手阻拦,道:“贤侄你要明白,那衣非雪救你是为了作践你,所谓的恩情均是建立在仇恨报复之上,所以你无需感恩戴德。相反,你该趁此机会为自己一雪前耻才对!”   明晦兰没说话。   木剑陈也不催促,放下阻拦的手臂放人离开:“你终究是北域人,我仅仅为了这个,也不会放任贤侄飘零中土他乡、不管不顾。”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木剑陈目送明晦兰离开。   木宗弟子跟过来,说:“他会不会是装的?”   木剑陈冷眼瞪人:“你装一个我看看?”   若是演的,那明晦兰的演技当真炉火纯青,明宗干脆别以法阵剑道闻名天下了,改行开戏班子吧!   “……弟子担心他耍花样。”   木剑陈脸色一沉。   不好的记忆又被提起,想杀人!   已经被衣非雪戏弄过一次了,岂能再被明晦兰耍了?   他可是堂堂木宗掌事人,统领北域三分之一疆土的一方霸主!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修士从天而降,瞬间把木剑陈团团包围:“交出镇魂幡!”   木剑陈:“……”   木剑陈:“草!”   *   房门敞开着,直接进就行。   衣非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明晦兰端着洗脚水进来,稳稳放到软塌下方。   “衣掌门,水温正合适。”明晦兰边说边去抓衣非雪的脚,衣非雪猛地后缩,躲开。   “去哪儿了?”衣非雪手持一卷书,幽幽看着他。   明晦兰浅笑一下:“去寒亭县了。”   “干什么去了?”   明晦兰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装扎实的油纸包:“买这个。”   油纸拆开,露出里面香气扑鼻的糕点。   竟然是花生酥?   意料之外的衣非雪愣住了。   明晦兰说:“百年老店做的,不知道有没有多福的手艺好。”   “你……”衣非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时在弯月阵说想吃花生酥,也不过是借此引出多福这个话题来,拐弯抹角试探明晦兰罢了,并非真的想吃。   而明晦兰也不傻,肯定知道重点不在花生酥。但明晦兰还是记在心上,还特意跑出几十里地买。   他一个金丹枯竭的废人,也不嫌累。   衣非雪不知道自己目光柔和下来了,左手拿着硬邦邦的竹简书,右手捡起一块糕饼。   榛子的坚果香充盈每一颗味蕾,饼皮酥脆掉渣,甜而不腻,吃着是新做的,不是白天卖不完剩下的。   “味道怎样?”明晦兰很期待衣非雪吃的是否满意。   衣非雪轻轻点头。   其实要比多福做的好吃,不然哪能成为百年老店?   衣非雪也不吝啬于承认这点——明晦兰自作主张、屁颠屁颠去买来讨好自己的行为,确实取悦了自己。   调//教奴隶么!要有赏有罚,做错了该打,做对了也别扭捏,该给好脸给好脸,一味压榨反而不妥,赏罚分明才能促使进步,继续任劳任怨的当牛做马。   明晦兰果然很开心。   先挽起袖管,再卷起衣非雪的裤腿,将双脚放进水里。   衣非雪靠在矮几旁翻书,吃点心。   他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呈现极淡的蜜色,晶莹,细腻,宛如一块在灵泉之中滋养千年的美玉。   明晦兰看了几秒,挪开目光,半蹲在地,将浸泡到白里透着粉色的双脚捞出来。   衣非雪闻到一股独特的清香。   只见明晦兰拿着瓷瓶,将瓶中淡绿色的晶莹液体倒在他的脚上。衣非雪认得,那是草木精华,用来滋润肌肤是极好的。   明晦兰均匀涂抹开,本就白皙细腻的皮肤更加滑嫩如凝脂,甚至熠熠发光。   从足跟开始揉捏,力度均匀,到脚掌,再到脚趾。   衣非雪以为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明晦兰忽然捏住其中一根脚趾,朝外侧扯拽。   衣非雪顿时又酥又麻,随着双脚的彻底放松,全身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你……”   明晦兰抬头:“嗯?”   衣非雪:“你跟谁学的?”   明晦兰不假思索道:“自然而然就会了。”   *   衣非雪不知不觉,吃完了大半份花生酥。   前有花生酥,后有足浴,衣掌门是赏罚分明的,边擦手边问:“想要什么赏赐?”   明晦兰漫不经心道:“你看着给吧。”   衣非雪:“……”   明晦兰笑道:“衣掌门的赏,在下岂会拒绝。”   说得好像无所屌谓,啥也看不上似的。   衣非雪冷笑一声:“是,明少宗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根本没有期待感。”   衣非雪抽回双脚,因为动作太突然也太猛,带的明晦兰都往前栽了一下。   骤然缩短的距离,让他们脸对着脸,近在咫尺,衣非雪的呼吸都喷落在明晦兰的睫毛上。   明晦兰心下微乱,正要躲开,忽然听衣非雪说:“我赏你镇魂幡如何?” 第18章   月色朦胧,云雾幽幽。   夜风吹拂烛光摇曳,在衣非雪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辉,阴晴交替,诡谲难辨。   明晦兰往后躲开,和衣非雪拉开距离,道:“别胡闹。”   衣非雪拄着下巴看他,妖冶的凤眸清傲含威:“你似乎并不吃惊。”   明晦兰:“什么?”   衣非雪目光非但不冷,反而染着狡黠的笑意:“镇魂幡不是被木剑陈抢走了吗。”   明晦兰会心一笑:“有衣掌门出马,别人莫说吃肉了,连喝汤都没份。”   笑容浸在眼底,牵动面部多处肌肉,绽放做不得假的、真心实意的笑纹。   衣非雪仔细打量着,也饶有兴趣的笑道:“你在讽刺我霸道?”   明晦兰拿干净帕子给衣非雪擦脚:“我是夸衣掌门聪慧敏锐,深不可测,对心仪之物势在必得。”   生平寥寥几次,衣非雪油然而生一种“伯牙子期”的感觉。   他跟明晦兰是宿敌,不共戴天那种。   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却又冥冥之中奠定了“相知相惜”的不可替代。   这世上,只有你配跟我相提并论,也只有你懂我。   人人都说明晦兰是皎皎君子,光风霁月,只有衣非雪见过他面目全非的一面。   人人都以为是木剑陈抢走了镇魂幡,只有明晦兰笃定他衣非雪出马,绝对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上一次有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最近的一次,半年前的不归原。   *   衣家和季家是面和心不和,季家跟明宗是盟友,所以明宗和衣家就是对立关系。   所以衣非雪和明晦兰注定是敌非友。   最后一次交锋是在今年年初,灵墟大陆以南,不归原。   也是最激烈的一次生死对决。   既是为各自家族而战,也是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没有观众,只有彼此。   不是绝代双骄的点到为止,而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他们拼尽全力,谁也没留情。   既秉承为家族的信念,必须除掉此心腹大患,置对方于死地;又为在同一世上能诞生“一时瑜亮”,而兴奋的浑身毛孔都在叫嚣着痛快!   既希望对方死,彻彻底底的战胜他;又感念因“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自己并不孤单”而沉迷其中。   他们打了三天三夜,打到山哭河泣,战到天崩地裂,万里不归原沦为一片焚土,直至今日也寸草不生。   最后,衣非雪一剑贯穿明晦兰的丹田,而他也被明晦兰一掌震碎内府。   谁也没讨到多余的便宜,打个平手。   衣非雪不想同归于尽,明晦兰也没想鱼死网破,在双方都身负重伤的情况下,默契的就此停手,另约改日再战。   ——总得留点御剑的力气打道回府吧?   衣非雪先走的,转身背对着明晦兰。不是他大意轻敌,而是正人君子绝不会搞偷袭。   说来也怪,他恨明晦兰恨得咬牙切齿,视为死敌,却又深深信赖他这个人,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明晦兰突然叫他名字:“衣清客,走的回去吗?”   衣非雪转回身,冷笑说:“南辽距离北域更远,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别走到一半断气了,横尸街头,污染环境。”   明晦兰四两拨千斤的一笑:“与君共勉。”   他说完,转身朝北边走。   背对着衣非雪。   以他们的关系,该用那种“奴才告退”的方式,倒退着拉开距离。   所以正常画面该是——他们面对面,虎视眈眈严防死守,后退再后退,直到距离远到对方没法偷袭,然后才放心的离开是非之地。   望着明晦兰的背影,衣非雪心里涌出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   他信任明晦兰的为人,毕竟兰公子高风亮节是家喻户晓的。   反之他衣非雪的名声褒贬不一,而明晦兰却无凭无据的认定了他沅茝醴兰。   “明晦兰,秋分之日同一地点。”衣非雪喊道,“不许失约!”   *   哪知世事无常,明晦兰没等到失约,先家破人亡修为尽毁了。   衣非雪从不归原回家后昏迷了半个月,又从正月里躺到夏至时节才勉强下床。   虽说他没千里眼顺风耳,能看一看听一听远在北域的明晦兰啥情况,但衣非雪自己下的手,有多重他知道。   明晦兰至少也得在床上躺半年。   当然人家明少宗主锦衣玉食,用来治病养伤的天灵地宝应有尽有,再加上体质特殊,提前一两个月活蹦乱跳也并无不可能。   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不归原一别,再见已面目全非。   听说明宗内乱,衣非雪瞬间想到的是明晦兰有伤在身,能不能自保?   后来跟着风潇远赴北域,在难民堆里一眼认出明晦兰的时候,衣非雪不可谓不震惊。   因为明晦兰,他从出生起就被反复拉踩,人人都拿明晦兰的祥瑞命格反衬他的腥风血雨不吉利。   毫不夸张的说,明晦兰就是他的童年阴影!   而一生宿敌虎落平阳,从高高的云端跌入泥潭,比他还要凄惨卑微了。既叫他大快人心,又叫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假如,只是说假如,假如明晦兰的丹田没有受重伤,那么在明宗乱局之中,是否有足够能力自保,也就不会弄到修为尽毁了?   可惜没有假如,愧疚或不忍在衣非雪心里是半分也没有的。   毕竟他们不会未卜先知,毕竟明晦兰那一掌也卯足了劲儿,毕竟他们都在尊重对手,全力以赴。   *   “确实势在必得。”衣非雪的思绪飘远了,明晦兰正在往香炉里添有助入定的安魂香。   “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衣非雪定定的看着他,“连你兰公子都成为我的奴隶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我得不到的么!”   少年说的那样狂妄,居高自傲,不可一世。   明晦兰看向他。   衣非雪手掌一翻,一面被灵光包裹着的幡浮现。   他看都没看,直接把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镇魂幡扔矮几上。   明晦兰怔住,看一下如假包换的镇魂幡,再看衣非雪。   衣非雪又把镇魂幡拿起来,这回直接扔明晦兰怀里。   明晦兰下意识接住,幡本该是轻飘飘的,落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明晦兰难以置信。   衣非雪居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毫不犹疑、流畅到了仿佛理所当然的程度,真的将如此至宝送给了自己。   明晦兰捏紧幡杆,揶揄道:“我用跪下谢恩么?”   衣非雪瞥他一眼,慢悠悠的说:“多给本掌门捏几次脚就行了。”   明晦兰:“……”   堂堂镇魂幡,只值几次足底按摩。   这话千万别叫季家人听到,否则往上数二十四代全都得诈尸!   明晦兰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将镇魂幡放回桌上:“我又不是修仙者,要这个做什么?”   衣非雪只说:“给你就拿着。装我送你的乾坤袋里,不占地方。”   明晦兰终于问道:“为何送我镇魂幡?”   烛心该剪了,衣非雪看了眼抽跳的火苗。   风潇曾说,明宗一倒,侥幸活下来的明晦兰就成了待宰羔羊。世人必然怀疑他身上被托付了什么家族至宝,如同小孩端着金饭碗,招人惦记。而衣非雪的所作所为,是以衣家的势力庇护明晦兰。   其实表哥说的不完全对。   明晦兰生而不凡,出生之际七颗瑞星闪耀,紫霞满天,祥云绕顶,仙乐吟吟。   据说,他一生下来就能引气入体了。   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只会嗷嗷待哺的婴儿,居然能引气入体。   满三岁后,他的修为一日千里。   今天看是炼气三层,过几天直接大圆满了,修炼的速度惊世骇人,天赋之绝,令所有前辈后生望尘莫及!   因为明晦兰是天生圣体。   通俗点讲,他就是为修仙而生的。   这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明晦兰轻而易举的完成他人穷极一生都够不到的渡劫成仙,却也惹妖魔鬼怪为之癫狂——把明晦兰整个生吞活剥了,不就是堪比女娲泪的灵丹圣物?!!   衣非雪虽然没问过,但也猜得到。明晦兰从小到大,没少受妖魔邪祟的侵扰吧?   从前仗着修为高深足以自保,那些邪祟也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   衣非雪自信有能力护住这只弱鸡,但也得“鸡崽子”听话不是?   ……大老远的跑去买什么花生酥,不怕花生酥没买到,先被妖魔鬼怪当花生酥啃吧了?   衣非雪没好气道:“拿去安枕,别废话。”   明晦兰心神一震。   他曾被衣非雪怀疑是不是故意来季家。但他也想问衣非雪,你无利不起早,又跑到寒亭做什么?   明晦兰知道衣非雪也是为了镇魂幡,可他只以为那是修士爱法器,人之常情而已。   明晦兰惊愕的看着衣非雪:“你是为了我,才夺镇魂幡的?”   衣非雪手一抖,竹简书差点被蜡烛火苗燎着了:“呵,少自作多情了。”   明晦兰捡起镇魂幡,递到衣非雪怀里。   衣非雪讨厌不听话的奴隶:“你——”   “我用不着这个。”明晦兰温柔一笑,银灰色的瞳孔倒映着粼粼烛光,“我有你。” 第19章   烛影摇红。   他们四目相望,天地无声,连室外纷纷簌簌的落雪都不敢打扰。   衣非雪敛回视线:“这倒也是。你满打满算才做了我三个月奴隶,若是被邪祟吃了,本掌门就亏大了。”   心脏莫名其妙的乱了规律,跳的一团乱糟糟,连累的左手无名指都不受控制的痉挛着。   衣非雪深吸口气,很快好了:“先放在你那儿吧。”   谁也不会想到镇魂幡会在一个修为尽废的凡人身上。   明晦兰赞叹道:“果然出其不意。”   衣非雪自鸣得意。   明晦兰:“小奸巨猾。”   衣非雪:“……”   *   因为奴隶胆敢当面说主子坏话,所以被惩罚干苦力。   明晦兰把衣非雪出行的马车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将车板擦得油光瓦亮。   明晦兰干起活来认真负责,连一处死角都不放过,甚至连看不见的车底底部也给收拾了。   风潇路过看见时,一阵唏嘘。   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啊,不得不卑躬屈膝百般奉承,以求栖身。   风潇喊明晦兰一声,热情走过去。   明晦兰回应一声,继续干活。   风潇想说什么,又难以开口。   不站在明晦兰的角度,怎配指手画脚要明晦兰知足?   说你别心里不舒服,其实衣非雪是在庇护你,总比你到处流浪成为人肉包子强吧?可明晦兰或许宁愿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也不想沦为奴隶被践踏自尊呢!   风潇叹了口气,这俩人牵扯太深,恩怨纠葛斩不断理还乱。   真是孽缘啊!   风潇:“我来给你切个脉吧。”   明晦兰下意识往后躲:“在下并无伤病。”   风潇也不用诊脉,仅仅是面诊就一目了然:“你并无修为,在弯月阵和摄魂阵转个来回,又亲身经历季无涯大开杀戒,还能全须全尾的,真是洪福齐天。”   明晦兰笑道:“衣掌门保护的好。”   他能这么想,风潇是很惊喜并为之欣慰的。本不想多嘴,但话赶话就由不得风潇了:“你别看非雪外表凶巴巴的,像个恶人,但他其实心里很软,也挺难的。”   明晦兰:“什么?”   “从小到大,都挺难的。他娘生他时难产,连一口奶水都没喝上,他娘就撒手人寰,你知道非雪出生时天降异象吧?我姑姑这一死,他又背上“命里带煞克死母亲”的骂名,我爹痛失胞妹,更是冲到衣家要……”   杀死这个亲外甥,给妹妹偿命。   风潇住嘴了。   衣非雪是个骄傲的人,作为表哥不方便多言,尤其是在明晦兰这位宿敌面前说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   让衣掌门本人知道了,可不得了的!   偏偏明晦兰还挺好奇:“听说他儿时走失过?”   风潇:“是,因为一些意外……流浪过一段时间。”   “对了。”风潇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下,“尽量别在他面前提扶曦尊者。”   明晦兰心道为何?   那扶曦尊者宅心仁厚,名冠整个灵墟大陆,处处都是他的崇拜者,更在中土被奉若神明,还专门为其建庙供奉。   风潇说有事先走了,明晦兰将疑问暂时揣在心里。   *   明晦兰在阁楼东侧刷洗衣掌门的座驾,衣掌门望着阁楼北侧花园里努力奋进的季小公子。   季禾察觉到视线,仰头刚好跟衣非雪四目相对,顿时脸色发青,收回剑势:“你偷看我?!”   大中午的,衣非雪被逗笑。   难怪宫中贵人都喜欢养松狮犬,这玩意儿确实讨人欢心——季小公子每次发言都能让衣非雪开怀。   “是,我觊觎你们季家剑法,想偷师。”   “你居然——”季禾真生气了,但立马反应过来衣非雪是在逗他玩,当场恼羞成怒,“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气成包子。   季禾收剑回鞘就要走。   “怎么不练了?”衣非雪道,“难不成学艺不精,羞于炫技?”   季禾最吃激将法,立即返身回来,拔剑指着衣非雪喊:“你给本公子看好了,当心闪瞎你的眼!”   衣非雪拄着下巴看季禾一招一式,玄妙无穷。   半套剑法下来,季禾出了一身薄汗:“怎么样?”   衣非雪:“不怎么样。”   季禾:“?”   衣非雪道:“你那招‘凤归巢’练的稀碎,多余的动作太多,所以紧接下一招‘石破天惊’时才会那么吃力。听好了,当心震聋你的耳朵,‘凤归巢’第三式第五节,右脚多往外侧迈半尺,第七式第九节,左手肘再抬高三寸。”   季禾如雷贯耳,嗡嗡的。   瞬间生出不服气来:“我季家以剑术名震天下,我太爷爷就是这么教我爷爷,我爷爷也是这么教我的,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衣非雪:“所以你爷爷学了一辈子也只是半吊子水平,只能靠镇魂幡弄邪门歪道喽。”   季禾:“……”   衣非雪打个哈欠,起身朝东侧劳作的人喊道:“明晦兰,回去了。”   季禾攥紧剑柄,回想衣非雪好为人师高高在上的话,不服气,太不服气了!   他一个使“蜘蛛网”的人,懂什么是剑术吗?懂怎么用剑吗!   还什么多迈半尺,抬高三寸的,鬼才信。   季禾重新施展凤归巢,在第三式第五节时,鬼使神差的多迈半尺——糟糕,怎么照着姓衣的话做了??   岂料身体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灵巧百倍,导致后续的剑招一气呵成,整“第三式”完成的干净利落。   季禾目瞪口呆。   *   洗好衣非雪的座驾时,刚好暮色四合。   风潇临走前给明晦兰两颗补气丸,说是按照他凡人的体格特质的,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副作用。   明晦兰再三谢过,把丹药收好。   回去找衣非雪时,房内暗着,人似乎不在。   明晦兰还是站在廊下先敲门,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也无人应答。   看来衣非雪真的不在。   明晦兰推开门,边进屋边在身上翻找火折子,需得在衣掌门回来前点好灯,让屋子亮堂堂才行。   明晦兰找到火折子,吹口气,火苗簌的一下升腾起来,却在下一秒忽地湮灭,一道泛着冷冽清光的细丝将黑暗乍然划开,瞬间绞上明晦兰柔软的脖子!   明晦兰浑身僵硬,更是被气浪掀的朝后摔到墙上,顿时两眼发黑,四肢软绵,不堪一击,随便一个庄稼汉都能捏死他。   衣非雪坐在蒲团上,目光隐晦难明。   明晦兰急喘口气,在适应昏暗的光线后,终于看清了衣非雪,无奈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这种突如其来的游戏,以后能不能别再玩了?不怪衣掌门神功盖世,实在是我弱不胜衣,确实遭不住。”   把不堪一击说的理直气壮。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学者失去头脑,画师失去眼睛,工匠失去双手,而修士最宝贵的就是修为。尤其是从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朝跌落,前途尽毁,他本人竟半点失意颓丧都没有。   世人皆赞他坚韧不拔,即便跌落谷底也自强不息。风光时不骄,落魄时不馁,当真无愧“芝兰君子”美名,海纳百川,超然物外。   回想把明晦兰买到手的第二天,衣非雪就把“你废了”这个噩耗告知患者本人。明晦兰的反应很平静,甚至牵动唇角虚弱的笑了笑:“能活下来已是天道垂怜,岂敢肖想再多。”   都瞧一瞧听一听,看看人家这心性!活该他名满灵墟,流芳百世!   要不是衣非雪眼神好,还真就信了——当时在难民堆里找到明晦兰时,他清楚看见明晦兰冷锐的眼神,全无之前的和风细雨悲天悯人,目光厉冽,闪过稍纵即逝的阴鸷沉凉。   就和……三年前在寒亭殿内当众求亲,弄得下不来台一样。   短暂的撕裂那张虚伪的君子面具,露出隐藏在面具之下,不为人知的浅薄一角。   而衣非雪坚信,那冰山一角才是明晦兰的真面目!   可惜,铜皮铁骨的明晦兰外层还加固着铜墙铁壁,大炮都很难轰出裂纹。   *   衣非雪心念一动,青丝绕化成一缕灵光散去。   明晦兰也从“墙上”解脱,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微笑道:“多谢衣掌门高抬贵手。”   衣非雪冷眼看他。   这副温良恭俭让的假面孔,当真天衣无缝。   地上掉了东西,衣非雪用灵力勾过来,问:“怎么不吃?”   明晦兰看着补气丸说:“没伤没病吃它作甚,又不是嚼糖豆。”   衣非雪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敛起方才咄咄逼人的目光,转而换上一副闲散的语调:“跟本掌门走。”   明晦兰知趣的没问去哪儿。   被衣非雪抓住手腕,瞬息之间就到了寒亭县。   闹市上人流如织,车马喧腾,衣非雪知道明晦兰想去书局,就说:“你自己去逛吧,别跑太远。”   后四个字就是随口一说,整个寒亭县都在衣掌门的神识范围内。   等明晦兰走了,衣非雪随着人潮漫无目的的闲逛,听人说西街有家新开的炒货店,生意老好,光排队就要一个时辰。   衣非雪走着走着,看见一家醒目的门脸儿,百年老字号。   衣非雪想起什么,有点馋了,果断进去买。   掌柜:“本店不做花生酥啊,只有花生糖,客官要吗?”   衣非雪诧异,先确定自己没走错店铺,然后提供时间地点让掌柜别胡扯。   掌柜觉得衣非雪是在胡扯:“真的没有啊!”   掌柜挠着头皮道:“不过客官您说三天前,那小人有印象了。确实有位跟您年纪差不多的公子,他也来买花生酥,小人说本店不做这个,他就指着花生糖问‘还有原材料吗’,然后就借了厨房,自己做一盒花生酥走了。”   “您别说,那味儿真香,我都想给他钱让他把配方教我了。”   衣非雪脑子发蒙。   忽然听见:“衣掌门。”   衣非雪回头,只见明晦兰从人海中穿梭归来,手里提着一个装满炒货的竹篮。   是那家排队都要一个时辰起的新店。 第20章   衣非雪一时懵憧。   心跳似乎乱了本该四平八稳的节奏,一下一下撞的胸膛有些发麻。   竹篮里装满花生。   “刚出锅的,有些烫,趁热尝尝。”明晦兰边说边拿了一颗剥开,仔细搓掉影响口感的花生衣,把圆润微焦的花生粒喂到衣非雪嘴边。   衣非雪没反应过来,本能张嘴咬住。   花生粒很小,嘴唇理所当然的碰到了手指。   刹那间,二人皆是一愣。   四面八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皆在这一刻成了飞速掠过的光影。   而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被无限的放慢,成了永定的风景。   喧嚣声远了,模糊的听不清。有什么东西近了,扑通扑通撞击着肋骨。   衣非雪往后躲开,嘴唇莫名干涩。   明晦兰也收回了手,指尖宛如被火舔舐,炽热滚烫。   “跟我来。”衣非雪转身就走。   明晦兰愣了两秒,跟上。   他被带进一家成衣店。   衣非雪说:“看上哪件了,直接拿。”   花生酥,还有一篮子炒花生,衣掌门是赏罚分明的。   明晦兰心中了然,但对身上穿的劲瘦短打也不嫌弃,道:“我现在这身就很好,既轻便又保暖。”   对奴隶装赞不绝口,乍一听会觉得明晦兰装大尾巴狼。   但其实不是的,兰公子可不像衣掌门那般穷奢极恀,他穿的朴素节俭,也就出席盛会时身着千金一寸的锦衣华服,既为尊重他人,也代表着明宗的排面。至于平日里,穿的都是普通的丝绸缎子,甚至一身粗布长衫就上街了,逢人问起,他只道吃穿用度无需多精致,吃的果腹,穿的保暖,足够了。   这话传到衣非雪耳朵里,可把公子笑的腮帮子疼。   看吧,又是鲜明对比。   他衣非雪峻宇彫墙,骄奢淫逸,恨不得脚踩的地面都是昆仑玉铸成的。反观芝兰君子居不重席,俭以养德,这才是修道者该有的清心寡欲。   所以衣公子会范水模山,痛改前非吗?   当然不会!!   他反而变本加厉。   好名声是给别人的,好享受才是给自己的。   *   衣非雪让店伙计把最贵最好的衣裳全拿出来,指着其中最符合他审美的一件:“这个好。”   “……”绣玉兰暗纹的海棠红锦服,明晦兰努力牵动唇角微笑,“素色就好。”   毕竟是人家穿。   衣非雪好脾气的翻出一件,天青色绣仙鹤凌云的广袖长袍。   够素了吧?   “……”明晦兰轻咳一声,“简单点就好。”   最后还是明晦兰亲自挑选,什么花样都没有、纯白色的窄袖长衫。   搁这儿披麻戴孝呢?   衣非雪狂翻白眼。   为了“解气”,衣掌门把剩下的全打包装进乾坤袋了——那件天青色的扔出去,太素。   四海皆知,衣非雪只穿鲜艳的衣裳。   “看什么?”衣非雪察觉到明晦兰的视线。   明晦兰笑了下:“就是觉得,红色很衬你。”   这话并非恭维。   衣非雪仿佛就是为了艳丽的色彩而生的,越是衣着华美,他就越是娇艳欲滴。正如那天地皆白、银装素裹之间的一簇红梅,弹指间惊艳了韶华,留下永恒的绯影。   明晦兰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衣非雪叫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街上灯火璀璨,人稠物穰。伙计在酒肆前叫卖,衣非雪品了一口新出窖的女儿红,买上两壶,也让明晦兰尝尝。   湖心有画舫船漂泊,衣非雪便带明晦兰乘坐一艘。   衣掌门是不累的,但兰公子虚得很,得歇歇脚,不然腿疼。   虽说是凡酒,但若不以灵力化解,还是会醉的。凭衣非雪的境界,无需刻意为之,灵力自会在内府运转,化解掉任何不利于他精神状态的东西。   看明晦兰面上染了微醺,不想提溜醉鬼回去的衣非雪说:“你没有灵力,少喝点。”   明晦兰自愧道:“见笑了。”   喝酒不醉也没意思,衣非雪敛起体内自转的灵力,也让自己感受一下微醺的快意。   明晦兰放下酒壶,又从竹篮拿花生剥,给衣掌门下酒。   衣非雪最爱吃花生,从前搭配的都是景阳春雨,现在配上俗气的女儿红,倒也别具风味。   衣非雪让明晦兰也吃,吃着吃着,发现明晦兰不是随便剥的。   他每剥开一颗花生都要看看品质,将表面没变色的花生粒喂给自己,把表面焦黄的花生粒放到盘中。   衣非雪喜欢火候大的,焦而未糊,吃起来更香。   衣非雪坐在甲板上,晚风一吹,微醺更甚。   “多福的花生酥是跟我娘学的,因为我爹爱吃。”衣非雪情不自禁的说,“我娘怀我的时候身子不便,所以把多福教会了,我爹就不用断口福了。”   他连跟风潇都很少提家里事,更别说跟明晦兰了。   这还是头一次。   衣非雪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口福口福,不是东西有多好吃,而是心爱之人做出来的东西。”   他就没有口福,连一口母乳都没喝上。   明晦兰停下剥花生的动作,深深看着他。   衣非雪凤眸半阖:“花生酥确实好吃,我从小就爱吃,遗传我爹呗!可是我爹跟我说,我娘做的更好吃。”   “他这人啊,明明知道我吃不到,还这么说。”   “我知道,他是想我娘了。他还羡慕我呢,说我连我娘面都没见过,所以不用想,挺好的。”   衣非雪轻描淡写的笑出声:“弄得我直到现在都纳闷,我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明晦兰沉默了几秒,将更多的花生剥给衣非雪:“既是不幸,也是幸。”   衣非雪不由自主的望向明晦兰。   几秒钟,忍不住问:“你对你母亲还有印象吗?”   明晦兰:“母亲是在我七岁那年离世的,自是有的。”   衣非雪看了一会儿明晦兰,望向两岸璀璨的灯光:“姜素散修出身,却名誉卓著,琼花玉貌,柳絮才高,被冠以‘绝代双姝’之荣。”   明晦兰微笑接话:“另一姝,风家长女风念容,姱容修态,翩若惊鸿,生时如夏花之绚烂,故去如秋叶之静美。永世追念,她亦安然从容。”   衣非雪心脏剧烈收缩。   他的母亲是血崩而死的。   产下天厌神弃的不祥之子,气血枯竭,香消玉殒。   风念容,至亲永世追念,她亦安然从容。   衣非雪的眼眶被火烧过一样,刺痛难忍,他仰头望去浓稠的夜幕,圆月朗星都被笼上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的。   明晦兰拿起酒壶,弯腰钻进船舱,和划桨的船夫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依旧拿着酒壶,但酒变成了温的。   衣非雪缓缓喝了两口,半笑不笑:“我都不知道我娘什么样,你却说的头头是道。”   明晦兰也笑了:“我比你早生半年。”   衣非雪:“……”   温酒入喉,从唇舌暖到了心里。   夜风吹在身上不再寒凉,只余清爽。   他娘风念容不像姜素那般英气飒爽,巾帼须眉。而是更为温婉柔顺,贤良淑德,是云娇雨怯的大家闺秀。   “说说你娘吧。”衣非雪道。   明晦兰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衣非雪也没催,只静静望着他。   随便他说或者不说。   明晦兰:“我娘是弃婴,她因不是男儿身,被父母遗弃在荒野,幸得一猎户捡走收养。猎户心善,但家中实在贫苦又惧内,终于在妻子没完没了的抱怨下,把我娘送给一个姓姜的教书先生。”   “先生给她取了名字,素,无色质朴。”   “把她领回家,留给儿子当童养媳。”   明晦兰顿了顿,继续道:“可惜事与愿违,他的儿子得天花不治身亡,年仅五岁就死了。而我娘因为照顾他同样感染天花,却命大活了下来。教书先生惨遭丧子之痛,便迁怒我娘说她克死了儿子,拳打脚踢,咒骂虐待。”   “我娘难以忍受煎熬,趁某日教书先生醉酒逃掉了。”   “可怜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那人对她笑,给她馒头吃,还带她买漂亮衣裳和银簪子,把她打扮的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其实,她遇到了人牙子。”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   喝醉的少年趴在矮桌上,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明晦兰继续讲:“她从出生起就颠沛流离,不知被卖过多少次,骗过多少次。这世上没人要她,更没人真心待她。所以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她,敬她,宠她,将她视若珍宝,为她不惜和家族对抗也要娶她做妻子时,可想而知,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晦兰望向湖面。   从远处看,湖面倒映着皎月繁星,流光溢彩。近了看,湖水黑压压,深不见底。   明晦兰伸手进入湖水里,搅动风云:“直到死去,依旧在被骗。”   少年的睡颜香甜安谧,长眉舒展,没有清醒时的恣意狂傲和锐气逼人,连头发都柔顺的贴敷着面颊。   像婴儿般纯真无邪,玲珑剔透。   “清客。”明晦兰叫道。   “回去了。”   明晦兰让船家停泊,背起衣非雪上岸。   沿着湖畔岸线,稳步前行。   忽然,前方走出一个人,挡在了马路中央。   “贤侄。”   木剑陈咧嘴笑道:“你想好了吗?” 第21章   本该醉的人事不省的衣非雪骤然睁眼。   灵力在顷刻间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酒精化解,衣非雪目光清明,直直盯着前方。   什么都没有。   空无一人?   他这个层次的修士,就算喝迷糊了,神识也会外散出去警惕四周的风吹草动,灵力更会在体内运转,以时刻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神识感应到有高境界修士侵犯到安全领域,灵力立即化解凡酒,激发衣非雪清醒过来。   可是并没有。   衣非雪不信自己的神识会谎报军情。   但……   “你醒了?”明晦兰问。   奴隶没把喝断片的他扔甲板上吹夜风,而是有良心的背着回家,这让衣非雪很受用,也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于是他冷着嗓音说:“停下来干嘛,走啊。”   要给奴隶表现自己的机会!   明晦兰很听话的往前走,托住衣非雪腿弯的双臂不见多粗壮,却十分稳健有力。   衣非雪想起被“手不能提”的风潇拖在地上的季禾,再反观“肩居然能扛”的明晦兰,觉得这小奴隶更顺眼了点。   “刚才是不是有人?”衣非雪问。   “有啊。”明晦兰朝四面八方努努嘴,“这不全是人。”   衣非雪:“……”   衣非雪看着明晦兰的后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明晦兰偏过头来,眼神懵懂:“那是哪个?”   有那么一瞬间,衣非雪有种冲着明晦兰后勃颈咬上一口的冲动。   衣非雪让明晦兰别溜号赶紧走,冷冷道:“稳当点,若摔到本掌门,有你好看。”   *   衣非雪只让明晦兰背到出城,毕竟他很弱,背着一个人走回季家不太现实。   就算明晦兰肯冒着累吐血的风险证明自己可以,衣非雪还怕真的累坏奴隶,谁给他端茶递水剥花生啊?   为了日积月累的奴役兰公子,衣非雪给他休沐,也让奴隶养养膘,之后继续做牛马。   “景阳春雨兑入牛乳,熬上两个时辰后放入糖,再倒入花生碎。”衣非雪居高临下的说,“花生牛乳茶,学会了吗?”   明晦兰:“……”   好像教了,又好像没教。   幸亏兰公子天赋绝伦惯会那无师自通的本领。   衣非雪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馋了:“掌灯时分就去做。”   明晦兰:“不是说我今日休沐?”   衣非雪桀桀一笑,盛气凌人:“谁让你买那么多花生,不吃受潮全浪费了。”   明晦兰:“……”   合着还是他的错了?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明晦兰一时心有所感,嘴快了。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能等着衣掌门的“大胆放肆滚出去洗马车”。   怎料衣非雪没发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明晦兰:“衣掌门想问什么,在下绝对知无不言。”   衣非雪心想这人真的忒能装蒜!   一副你随便问,我绝对诚实作答的模样,结果十句话里有几句真的?偏偏你还挑不出毛病,寻不到破绽。   衣非雪:“想好了吗?”   明晦兰狐疑:“什么?”   “我酒醒前好像听到这四个字。”   “你是在做梦?或者出现幻听了。”明晦兰的笑容无懈可击,“衣掌门神识之强,世人有目共睹,别说多出来个大活人拦路,就算是空中飘落的一粒尘埃,衣掌门也了若指掌。”   衣非雪心想,你当初的神识就很弱吗?   若说寒亭县一半风吹草动在他的股掌之间,那另一半便是他兰公子的天下。   可惜,那是“当初”。   衣非雪隔着桌子掐住明晦兰的腕脉。   窗外,积雪压断了枯枝。   汹涌的灵力野蛮的冲入明晦兰的体内,在他残败枯竭的灵脉里横冲直撞,霎时传来万蚁啃噬的剧痛,明晦兰闷哼一声,立即咬紧牙关忍痛,细细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往下流。   衣非雪急忙敛回力道,顺势送了股灵气进去,所有的疼痛骤然消失,明晦兰狠狠松出口气,嘴唇灰白。   院中,枯枝被积雪覆盖。   “你就没想过让自己恢复修为,重登仙途?”衣非雪的语气很冷淡,却没有任何试探之意,全是认真。   明晦兰捂着胸口轻咳,缓了会儿才虚弱的笑道:“怎会不想?”   衣非雪十足诧异,还以为明晦兰又要冠冕堂皇,假模假样的说什么“没想那些,现在挺好”。   明晦兰又一笑,道:“但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有些创伤就是不可逆的,好比天生的杂灵根,穷极一生也无法修仙。”   衣非雪:“你是在跟我说认命?”   “我是说,‘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明晦兰的语气中尽是释然,就如当时衣非雪告诉他“你废了”,他却从未放在心上一样。   明晦兰看着衣非雪的脸色,无奈道:“衣掌门又要说我假装?”   衣非雪唇角扯出一道冷锐的弧度:“兰公子高风亮节,灵墟大陆上到处都是你的信徒,但你不是灵石人人都爱,其中不乏嫉妒你天赋出身之人,譬如王追徐故那样捧高踩低的。”   “怎会,他们都是好人,王追两兄弟为救我断手断脚,徐故更是至今还在昏迷。”明晦兰轻叹口气,迎上衣非雪快要掀开房盖的白眼,哭笑不得,“您对在下的误会实在太深了。”   衣非雪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我想起一件往事。”   明晦兰饶有兴趣的听。   衣非雪:“两年前,你中毒差点翘辫子。” 第22章   明晦兰记性很好,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比起中毒,更值得我铭记于心的是衣掌门的继位大典。”   早知道明晦兰嘴皮子厉害,属淤泥的,里面全是莲花。   衣非雪嗤笑道:“在衣家身中剧毒差点死了,知道当时仙门百家怎么议论的吗?”   明宗和季家是同盟,明宗少宗主却在衣家中毒,性命不保。   明晦兰说:“当时我已替夫人向你赔礼,她事先不知我大量饮用景阳春雨,否则也不会端给我加了乌荟草的鸡汤。事后我也向大众声明,此事乃我自家人之失,衣家无端受累。”   衣非雪心说这不是重点。   柳娥对明晦兰视如己出,但她是丹修好手,研习医道遍尝百草,怎会不知景阳春雨和乌荟草相克?所以有人怀疑柳娥是故意下毒谋害明晦兰,一则陷害衣家,反正不是自己亲生孩子杀掉无所谓;二则明晦兰一死,她的亲儿子明隐竹就是少宗主了!   动机确切,柳娥一贯经营的慈母形象分崩离析。   相反,明晦兰“可怜孩子”的形象倒是愈发稳固。   柳娥抹着眼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奄奄一息的明晦兰宁可没空吃药也要有空帮柳娥争辩。   衣非雪:“景阳春雨和乌荟草是相克,但至少要喝下一澡盆的景阳春雨,听好了,一澡盆,浓茶,才能达到足够的中毒剂量。”   衣非雪幽幽调侃道:“几个菜啊,喝这么多?”   明晦兰面不改色的说:“在下口味清淡,贵派做菜太咸。”   衣非雪:“……”   明晦兰的目光称得上温柔体贴,语气更是语重心长:“你话里话外,似乎将我描绘成一个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之人。可是我为何呢?若纯心陷害柳娥,那么在中毒之后又怎会替她讲话?”   衣非雪避而不答,自顾自的说道:“兰公子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自然无法按照原定计划去玄苍真人府上做客了。怎么办?只能明宗的二公子代为前往,可走到一半就惨遭截杀,差点一命呜呼。”   明晦兰叹了口气,好像失落至极,黯然神伤:“我以为,你会想我是在衣家身中剧毒的,虽不关衣家的事,但身为掌门人不能置之不理,需得亲自留守坐镇,一日三次的来看望我,所以不能赶往西疆除妖,正好躲过了孔雀妖王在那渡劫。”   一千多道雷劫,大半个西疆沦为一片焦土。那一日,凡是在西疆的修士无一幸免,轻则灵脉寸断,重则当场灰飞烟灭。   衣非雪眸光深邃:“所以兰公子当年弄这么一出,是间接帮我躲过死劫了?本掌门还得谢谢你?”   明晦兰不置可否,一副“您随意就好”的淡然表情。   提茶壶斟茶,浅绿色的茶汤衬着冷白色的手指,再寻常不过的饮茶动作在他做来赏心悦目,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闲云野鹤,安之若素。   当真是与世无争,乐天知命?   衣非雪半信半疑。   不因自己修为尽毁而颓丧气馁,更因旁人同情他全家死光光而反过来开导别人看开点。   假如,只说假如,假如冥冥之中、全家灭门反倒称了他的心。那么他当然不会怨天尤人,反而乐在其中。   那么修为呢?   身为修士失去修为,如同乐师变成聋子。   衣非雪又想起难民堆里那个明晦兰,分明落魄至此,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更在“自以为没人注意到”时,揭开苦心经营的面具一角,露出冷锐阴鸷的眼神。   仿佛掌握着一切。   若果真如此,又当何解?   衣非雪看着烹茶染香,怡然自得的明晦兰。   韬光养晦,藏锋露拙,静待一飞冲天!   *   衣非雪有时也反躬自省自己小人之心,但明晦兰也绝非真君子。   至少不像世人交口称赞的那般白玉无瑕。   “一直以来都是衣掌门问我,我可否问一问衣掌门?”明晦兰不等衣非雪是否,说道,“那位飞升的尊者,乃当今天下所有修士的楷模,中土更是奉为神明,建庙供奉,甚至效仿他别出心裁的求亲方式,流传至今。但衣掌门似乎并不喜他?”   衣非雪眼神瞬间沉凉下去:“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奴隶还敢过问起主子来了?   明晦兰温和的笑笑,闭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衣非雪起身,瞥了眼炉子里炖的花生牛乳茶,盛气凌人道:“最迟戌时,我要喝到。”   方才还笑眯眯的娓娓而谈,结果说翻脸就翻脸了。   扶曦尊者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能得罪衣大掌门什么?   明晦兰无奈的笑笑,也不怪人家喜怒无常,是他不听风潇有言在先,偏往刀口上递脖子。   这下又得好几天气鼓鼓,难哄啊!   忽然,有一只麻雀飞来。   明晦兰走到窗前,麻雀被灵力操控不断用翅膀拍打窗子,明晦兰开窗后,麻雀张开鸟嘴,口吐人言:“贤侄,昨晚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   明晦兰:“你容我考虑三天,这才过去不到两天。”   “贤侄,你……”   麻雀张着嘴,没声了。   那边似乎很忙。   过了好一会儿,麻雀突然暴怒道:“镇魂幡你奶奶!本宗主压根儿就没有……草!”   明晦兰:“……” 第23章   衣非雪先去找风潇,风潇正在炼丹,他不便打扰,就回了住处。   不料季禾在墙外探头探脑。   拜明晦兰所赐,衣非雪心情很糟糕,不想搭理小屁孩:“有事?”   可惜季禾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我就是……”   衣非雪冷冷道:“没事别在这碍眼。”   季禾心说这好像是我家地盘吧?   “咋啦,心情不好?”季禾问。   衣非雪当场诧异,这整天兰公子长兰公子短的小迷弟,居然关心起他这个狂妄自大的卑鄙小人来了?事出反常,值得怀疑。   衣非雪双臂抱胸,似笑非笑:“你有事不妨直说。”   季禾脸色顿时染上不自然的红,好一番抓耳挠腮,道:“右脚多迈半尺,左肘抬高三寸。确实……更流畅了。”   衣非雪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昨天上午。”季禾急着帮衣非雪回忆,边说边比划,还顺势炫了一整套剑法。   脱胎换骨的“凤归巢”衬得季小公子容光焕发,乐的屁颠屁颠的。   衣非雪:“……”   季禾大眼睛眨巴眨巴,像在期待表扬的摇尾巴松狮。   衣非雪:“……”   就算季禾的剑法“一般般”,但毕竟是自己指点过的,不能下自己排面:“凑合吧。”   季禾欣然微笑,就衣掌门那眼光,他口中的“凑合”就是正常人语言的“超棒”。   季禾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我承认,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季禾干咳一声,昂首挺胸道:“所以为了更加彰显你的天资绝伦,本领出众,我允许你继续对季家剑术指手画脚。”   衣非雪:“……”   哈?   季禾下巴抬得老高,眼神虚得偷偷瞥衣非雪。   给爷逗笑了。   在明晦兰那惹得不愉快,被季小狗三言两语惹“开怀”。   夕阳太过耀目,衣非雪走到廊下的美人靠上坐着,遮阳的帘栊在他脸上落下阴影,金瑰光芒斑驳,美不可言。   他慢悠悠的说:“那招‘石破天惊’……”   季禾双眼瞬间锃光瓦亮,两只耳朵都立起来了,像只在期待投喂肉骨头的摇尾巴松狮。   半柱香,季禾把脑袋点成了鸡啄米,急不可待的提着佩剑开练,寥寥几招耍下来,茅塞顿开。   季禾喜不自胜,转头说:“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教的,想要什么尽管说。”   想到衣家的财富实力,季禾谦虚道:“只要我能拿得出来!拿不出来也无妨,只要你肯等,我会尽力去搞到手。”   衣非雪:“不用。”   季禾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原来,原来衣非雪这么好吗?   难道一直以来是他心怀成见,其实衣非雪锄奸扶弱,雪中送炭,慷慨解囊,是丝毫不输给兰公子的好人!   季禾瞪大狗狗眼,肃然起敬。   衣非雪不知道季小公子在想什么。   他欣赏季禾的人品是真的,谆谆教导也是真的。但若说他乐善好施,大慈大悲,那就大大地误会唯利是图、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衣掌门了!   你季家祖传之宝在我手里。   还有比这更贵的学费吗?   以传家之宝为代价,换千疮百孔的季氏一族能继续“传”下去,很划算的。   *   掌灯时分,衣非雪喝到了花生牛乳茶。   花生的香气浓郁醇厚,牛乳细腻丝滑,再配以淡雅芬芳的清茶,味道丰富,清甜不腻,很是适口。   衣非雪觉得自己教的真不错!   喝到喜欢且非常满意的东西,心情也好了,衣非雪说:“给灵兽喂饱了,明日启程。”   明晦兰问道:“回景阳?”   衣非雪:“去屠龙。”   明晦兰微愣。   根据镇魂幡内魂魄的数量来算,季无涯私放魔龙的时间不在近期,少说也得半年以上。   而这半年之中,魔龙销声匿迹,别说祸乱人间了,就连一枚龙鳞都没露出来,否则就算灵墟大陆再大,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早沸沸扬扬了。   季无涯为了炼幡,放走魔龙,为了不让世人察觉,还得确保魔龙不能在外抛头露脸。   所以他是将魔龙另行安置了?还是弄了什么手段限制魔龙自由,又或是魔龙根本就死了?   死掉不可能,当年四世家掌门人合力也只是擒拿和封印,单凭他季无涯自己怎配屠龙。   多半是魔龙受困多年,元气大伤,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就赶紧找个地方养精蓄锐。   衣非雪喝一口花生牛乳茶。   若魔龙躲起来了,那么寻找起来可难了。   放眼整个灵墟大陆,找一条黑不溜丢的泥鳅,这不是在大海里捞金针菇么!   衣非雪盘膝坐好。   明晦兰一看就知道他要打坐入定了,便去点上安魂香,再轻手轻脚的出门。   明晦兰没回房间,先去给灵兽喂饲料,确保掌门大人出行畅通。   确认灵兽饱到多一口都吃不下的时候,明晦兰也没回房间,趁着夜色离开季家,一路往北,走到约好的地方,见到等在这里的人。   木剑陈:“贤侄,你今夜约我过来,可是想好了……”   明晦兰拿出乾坤袋:“镇魂幡在此。”   木剑陈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第24章   他只是想问明晦兰考虑的怎么样了,如果明晦兰怯场,那么他会先礼后兵,先言语激将,若不管用,便下咒逼他就范;如果明晦兰答应,那就皆大欢喜,他会泡一壶含翠绿坐下来从长计议。   万没想到明晦兰弯道超车,直达终点?!   这孩子,效率也忒高了!!   不愧是兰公子,木剑陈兴奋的苍蝇搓手。   “你,你居然……这孩子,真猴急啊。”木剑陈激动的语无伦次,过后猛地反应过来,怕是有啥猫腻。   “贤侄,别是拿我寻开心呢?”木剑陈远远站着。   明晦兰:“木宗主反倒嫌我性急了?那好,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就要走。   “贤侄!”木剑陈伸长手,含情脉脉,望眼欲穿,“伯父跟你开玩笑呢,快回来快回来。”   木剑陈半信半疑:“你当真拿到镇魂幡了?”   明晦兰打开乾坤袋,将镇魂幡拿出来。   木剑陈何等眼色,一眼便知不是冒牌货,难以置信道:“你竟能从衣非雪那盗出此宝?”   明晦兰长眉皱起,好像受到奇耻大辱:“君子岂会行鸡鸣狗盗之事?”   行行行,就你君子,老子小人行了吧。木剑陈急忙追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明晦兰:“他主动给我的。”   木剑陈:“?”   明晦兰面不改色。   木剑陈:“?!!”   居然不是开玩笑?这也太……   衣非雪脑子被驴踢了?   显然没有。   那衣非雪怎会干蠢事!   难道有阴谋?木剑陈浑身一震,短短片刻,脑中闪过无数种阴谋诡计——衣非雪老谋深算,早就洞察他跟明晦兰有勾结,所以将计就计。又或者明晦兰主动跟衣非雪坦白,这俩死小孩联起手来给他下套。又又或者明晦兰首鼠两端玩儿无间道……   总而言之,那乾坤袋内的镇魂幡有问题,可能暗藏咒术,一碰就死!   木剑陈伸出的手又谨慎的缩回来。   明晦兰狐疑:“怎么了?”   木剑陈凑近了看,镇魂幡不像被动过手脚的样子。日思夜想的法宝就在眼前,岂能不要?   木剑陈咬咬牙,将护体灵力尽数释放,伸手过去,一把抓住镇魂幡。   没问题!   木剑陈大喜,激动欲狂的抱住镇魂幡又搂又亲:“太好了,是镇魂幡,哈哈哈哈!”   明晦兰心平气和道:“木宗主还有含翠绿吗?远离故土多时,实在想念北域的茶。”   得到镇魂幡的木剑陈太高兴了,再看明晦兰都格外赏心悦目。   所以将仅剩的一包茶叶煮了。   明晦兰自斟自饮,木剑陈整颗心都在镇魂幡上面,爱不释手:“贤侄略施小计,就哄骗的衣非雪主动把镇魂幡给你,真是兵不血刃,高招。”   木剑陈脸上在笑,心里在讽。   可怜衣非雪对他一片真情,为了他连女娲泪都不顾。可他呢,转手就把衣非雪给卖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跟明如松一样薄情寡义,虚伪至极。   明晦兰连饮两杯茶,终于解了走十几里山路的口渴,这才慢慢的说道:“木宗主说的晚辈好像诡计多端,城府深沉。”   木剑陈心想诡计多端是有的,城府深不深么,反正在他堂堂木宗宗主眼里,也就水洼那么深吧。   若真的深藏不露,步步心机,又岂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明晦兰自嘲的笑了笑:“这些贬义之词,在人吃人的修仙界就成了活下去必备的能力。”他垂眸看向杯中飘起来的茶叶梗,“不擅诡计,你性命难保;城府不深,被人连肉带血一锅炖了还要傻兮兮的问人家吃没吃饱。”   木剑陈一怔。   明晦兰抬起眸子,失笑:“木宗主为何这么看我?”   不是木剑陈心里咯噔,而是随便拽个人听到这番话都要咯噔咯噔。甭管这人跟明晦兰熟不熟,总之这番话绝对不该是光风霁月的兰公子能说的?!   “你……”木剑陈在震惊之余,逐渐兴奋,“贤侄能明白这点就好,从前的你实在太天真了。”   他就说嘛,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浩劫,心性岂能不扭曲?怎会不怨恨?   从前不过装样子罢了,上回在茶馆里破防后,彻底释放本性。   有恨才好。   有欲有所求,才更好操控。   明晦兰忽然说:“今晚月圆星朗,晚辈给木宗主讲个故事吧。”   也不管木剑陈要不要听,明晦兰擅作主张的开始:“故事的女主人公是出身士族的名门之女,以姣好的容貌名噪一时。尚不足三岁,前来说亲的媒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在她豆蔻年华时,有垂涎她美貌的登徒子试图翻墙进内院,一睹春光。”   “她当时正在沐浴,衣不遮体,又羞又恼,更无法走出浴桶将恶贼打出去,只能无助尖叫,幸得一少年郎相救。”   木剑陈不感兴趣:“很烂俗的开端。”   明晦兰面无表情的继续讲:“少年郎是随父亲来府上做客的,为人幽默风趣,生的玉树临风,少女一见倾心。”   “少年郎在府上住了月余,与那少女相知相伴,二人很快互生情愫,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两家住得虽远,但阻隔不了他们相依相爱的心,少年郎隔三差五会跑去看望少女,少女也日夜期盼与心上人私会。”   “那一夜,良宵美景,花好月圆。少年郎牵着少女的手,许诺此次回家,定要向家里表明心意,要少女耐心等待提亲的队伍。”   明晦兰顿了顿,道:“可惜天不遂人愿,少年郎回家,正遇到族中争权夺位,一片乱局,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婚姻嫁娶。此一别就是数月,再见面时,为他担忧的少女热泪盈眶,不等倾诉相思之苦,却听少年郎问她,‘你当真爱我吗,若当真,可否为我牺牲一下?’”   木剑陈如遭雷击,猛地攥紧双拳。   明晦兰:“少年郎家中因内讧而元气大伤,为稳固,为长远,他需要眼线。正巧,最具威胁的家族家主爱上了少女,为其魂牵梦绕难以自拔。权力之争,身不由己,少年郎为家族殚精竭虑,不得不忍痛牺牲心爱之人,让少女嫁给敌人,做自己的眼线内应。”   “少女为了心爱的男人,答应了。少年郎承诺,将来一定加倍补偿少女。”   “少女婚后,少年郎经常去她夫家府上串门,而每次告辞也不是真的告辞,而是溜一圈,悄无声息的拐进后宅。”   “二人多次秘密幽会,当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因有少女做暗桩相助,少年郎对敌人的动向了如指掌,所以屡次明争暗斗都略胜一筹。少年郎开心极了,越发将少女视若珍宝,二人浓情蜜意时,少女倾诉自己的烦恼,想让少年郎帮忙除掉府中的大公子,这样一来,她的孩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继承人了,少年郎欣然同意。”   “他们计划的很好,本该手到擒来的小事,结果又是天不遂人愿,那大公子好巧不巧居然中毒了,计划全被打乱。原该大公子去拜访的故友不能失约,只好让二公子代替,少女得知此事时,二公子已经出发在路上了,她根本来不及通知少年郎取消刺杀。”   明晦兰端起最后一杯清茶抿一口,润润嗓子,同情叹息:“可怜呐,大水冲了龙王庙,少年郎为了少女,下的是狠手,二公子虽然保住了命,但境界连跌数重,灵脉损伤不可逆,这辈子修到金丹期就是极限。”   “少女悲痛欲绝,埋怨少年郎有眼无珠没看清楚就下手,毁了她孩儿一辈子。少年郎本就嫉妒心上人每日每夜枕在他人臂弯,现在既为仇敌生儿育女,还为了这个孩子怨恨他,跟他反目成仇。而少女终究非铁石心肠,竟对现在的丈夫生出真情来,更因为孩子被误伤,下定决心要和少年郎一刀两断。”   “这让少年郎恼羞成怒,杀心大起。”   木剑陈额头青筋毕露,双目赤红:“够了!”   明晦兰道:“他要杀掉孽种,杀掉仇敌,让少女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让她痛不欲生!”   男人暴怒厉喝:“明晦兰!”   明晦兰从容的放下茶杯:“故事的女主人公叫柳娥,男主人公叫木剑陈。”   明晦兰宛如深潭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冷冽:“这桩故事好听吗?” 第25章   柳娥那个贱人,说什么我心匪石,情比金坚,实际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寡情薄意的贱货!   他有错吗?他当然没错,错的是柳娥。   说好的帮他实现心中抱负,自愿为他去明宗做间谍,结果她薄志弱行,竟毫无廉耻之心的爱上明如松了!还生了个明隐竹,当起了贤妻良母。   可笑,可笑至极。   女人果然靠不住!   木剑陈死死盯着明晦兰,生平难得几次感到毛骨悚然:“本宗主真是小看你了。”   明晦兰海涵地负,以德报怨,他纯粹的天真,是真圣人。   不一样,和传闻中白玉无瑕的他不一样。   那些阴谋诡计他全都知道,却能做到韬光养晦,以四两拨千斤巧妙化解并加以利用。   小小的少年,这是何等的心志和城府?!!   木剑陈刮目相看了。   年少成名的天之骄子,岂会是善茬?   他明晦兰太善于伪装,仿佛真是一个心地纯善懵懂无邪的蠢货,莫说天下人,就连他老子明如松都深受蒙骗吧?   “夫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每个都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明晦兰无奈摇头道,“真是可悲。”   木剑陈冷笑道:“那是她自作自受!”   少女出水芙蓉般的妙姿倩影已经记不清了。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既熟悉又陌生的憎恶嘴脸,状若癫狂的骂他怨他恨他。   “你毁了我的儿子呜呜呜,我的隐竹,我可怜的隐竹啊!”   “若隐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木剑陈,你赔我儿子!”   赔什么?   赔柳娥和明如松的宝贝好大儿?   赔和他海誓山盟过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骨肉?   柳娥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那个瞬间,他突然无比后悔——刺杀时,在最后关头发现杀错人了,急忙收手,放过了明隐竹。   他当时就该一剑诛的孽种灰飞烟灭!   女人惨白着脸说:“木剑陈,我不干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关系,他体谅女人为人母的心情,儿子废了么,当然心灰意冷了。   他给女人悲春伤秋的时间,半个月后再去找她,原以为她能回心转意,岂料她的态度更坚决了:“隐竹就是我的全部,他被毁了,我的心也死了,我什么都不想理。”   “我跟你说实话吧!明如松待我极好,尊重我怜惜我,事事顺从我迁就我。我和你行苟且之事,心中饱受煎熬,寝食难安,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这些年,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无愧咱们的青梅竹马之情,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或是什么,你不打扰我的生活就已经是帮我了。”   “木剑陈,咱们就此一刀两断吧。”   是柳娥背叛在先,怨不得他心狠手辣!!   他隐忍不发,先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柳娥,哄骗她自己定会竭尽所能帮明隐竹恢复,爱子心切的女人果然中计。   所以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都是柳娥将明隐竹送到他手里的。   他假意对明隐竹关爱有加,实则将其慢慢炼为傀儡。   愚蠢的明隐竹直到本识溃散,还一口一个义父的叫。   对傀儡颁布指令,明隐竹的首要任务就是当着柳娥的面弑父!   亲生儿子动手,身为亲爹的明如松全无防备,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掏空了丹田。   经过他改造的明隐竹实力暴涨,以一敌百,看似铜皮铁骨刀剑不入,实际是拼命的榨干自己,直到枯竭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被木剑陈“两手准备”的邪祟弃体而出,宛如疫病般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明宗沦为屠宰场!   一夜之间,三百余口尽数死于混战,上到宗主下至沙皮狗无一生还,狰狞的鲜血顺着砖缝流了三天三夜都流不干净。   木剑陈这辈子都不曾这么痛快过,以至于现在重温起来,还是激动的浑身汗毛乱颤。   儿子被制成傀儡,魂魄生生抽离本体时,痛苦程度难以用言语形容。而单纯的魂魄若无容器,是无法在世间久留的,最多三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儿子杀了丈夫,再杀宗亲,再杀满门弟子,最后被榨干殆尽自取灭亡——而柳娥,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在哭到只剩下血泪时,柳娥自毁元神而死。   *   话既然说开了,木剑陈也就不装“亲切的长辈了”:“可惜还是有一条漏网之鱼,仅凭这身病弱残躯,用短短半年时间将灭门内情调查的一清二楚,本宗主佩服你,不愧是我北域的栋梁之材。”   明晦兰垂下眸子谦虚的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再看向木剑陈时,无比痛惜似的说:“有个惨痛的事实真相,不得不说与你知晓。”   木剑陈慢条斯理:“什么?”   明晦兰也慢条斯理,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明隐竹是你的儿子。”   “?!!”   木剑陈傻住了。   老半天,他才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表情:“你有病?”   明晦兰道:“明隐竹五官气质都像极了柳娥,遗传方面倒是他不懂事了,但你就没发现,他一点也不像明如松吗?”   木剑陈拍桌而起:“可他也不像老子!一点都不像!”   明晦兰:“血脉至亲间,总会有些感应的,木宗主不妨回想回想。”   木剑陈心头巨震,他确实第一眼见到明隐竹就觉得亲切,可他只当那是对柳娥爱屋及乌……   “若木宗主实在不信,眼下倒也有办法验证。”   木剑陈几乎立刻问:“怎么验证?”   血亲之间用来验证血脉的咒术有多是,可这都要建立在“活人”的基础上。   明晦兰:“木宗主境界之高,连‘魂引之术’都不会?”   木剑陈想骂人,是的,还有搜魂之术。但那也要建立在“有魂魄”的基础上,明隐竹都他娘的魂飞魄散了!   木剑陈正要发作,猛地看见桌上放着的镇魂幡,心里轰的一下。   明晦兰:“天意不想木宗主当个糊涂蛋,明隐竹的残魂被季无涯无意间收进了镇魂幡内,只要木宗主对镇魂幡施以‘魂引’,若明隐竹是你亲生……剩下的就不必晚辈多言了。”   木剑陈心跳如雷,明晦兰步步引诱,就是要他对镇魂幡“动手”?   镇魂幡果然有陷阱,明晦兰是想为全宗报仇!   岂能上当。   可是……木剑陈把心一横,不弄清楚这件事,他必然要走火入魔。再说了,他还能被明晦兰一个废人给算计了?   木剑陈立即对镇魂幡施法。   边施法,边留意明晦兰,见他并未搞什么小动作,逐渐专心起来。   死小孩绝对是在危言耸听,他就算经常跟柳娥幽会,也不比明如松跟柳娥的时间多!所以明隐竹是明如松的儿子,绝对是!   幡在风中“啪逢啪逢”响,无数错乱交织的鬼泣冲击着耳膜。忽然,那些杂乱的声音褪去了,一道墨绿色的幽光在幡内清晰的亮起,即便是被群鬼挤压在最底层,也因血亲的“魂引”之术冲破所有障碍,一目了然,清晰毕露。   木剑陈瞳孔巨震,骇然的往后连跌数步,脸色惨白如鬼:“不,不可能……”   他埋伏暗杀,亲手葬送明隐竹的修仙之路。   他诱骗明隐竹的信任,将他一点一点炼成傀儡。   他让明隐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逼得柳娥在绝望之下自尽。   明隐竹是他的儿子?!!   木剑陈捂住头失声尖叫,泪如雨下:“快停下,别喊了……”   他的儿子在悲鸣,在镇魂幡内每时每刻受尽炼魂之苦,鬼泣之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木剑陈跪倒在地,拼命无助双耳也无法切断“魂引”带来的悲嚎,不消片刻就被折磨的神智涣散:“停,停下啊!明晦兰,快让他停下……”   明晦兰慢悠悠的扶着膝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怜悯:“晚辈又有何办法。”   “求求你,求求你……”   “明隐竹是你唯一的骨肉。”   “别说了,隐竹,隐竹……我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吗?”   明晦兰心怀不忍的安慰:“不是还有女娲泪吗,它是无所不能的。”   “对,还有女娲泪!”木剑陈大喜过望,激动欲狂的呓语,“女娲泪在环琅,隐竹有救了!”   原来如此。   明晦兰勾唇一笑。   “隐竹别怕,别哭,爹爹这就去环琅给你找女娲泪!还有你娘,只要有女娲泪,爹爹全能复活,咱们一家三口重新——”木剑陈浑身巨颤,一朵血花从胸□□裂开,殷红的鲜血喷了一地。   木剑陈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见从胸口贯穿出来的剑身。   而剑柄正握在站在他身后的,明晦兰手里。   木剑陈认得。   归尘,明晦兰的本命法器。   受此重创,木剑陈混乱的神智竟然清明了:“你为何,为什么……明、晦、兰。”   “木宗主是想问我为何会在背后捅你一剑?”明晦兰嗓音冰凉,目光冷冽,“当然是为明宗报仇了,这还用问?”   木剑陈喷出一口血。报仇?说得好义正言辞,可事实果真这般简单吗?   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在木剑陈脑中一闪而过,霎时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明晦兰究竟是在明宗灭门后调查出这一切真相的,还是在明宗灭门前就什么都知道?!   若是后者……   明晦兰装聋作哑,深藏若虚,对全家之死乐见其成!!   木剑陈错了,他不该为明晦兰心性大变而感到兴奋,是该为明晦兰暴露本性而感到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是悲天悯人的佛陀,而是自红莲丛中爬过的阴鸷毒蛇!   再一看,那是白莲啊。   只不过被血染红了。   ——他还能被明晦兰一个废人给算计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棋局中,注定了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利剑在内府狠狠一搅,猛烈拔出,浓郁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在明晦兰脚下聚成狰狞刺目的血洼。   血洼倒映着空中圆月,月光依旧清辉皎洁。   明晦兰瞳孔骤缩,猛地转身望去——   衣非雪就站在数步之外,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看了多久。 第26章   冷月当空, 银霜满地。   今晚夜色柔和静谧,若没有风中淡淡飘散的血腥味,该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衣非雪走到死不瞑目的木剑陈身旁, 只淡淡扫了眼,就将视线落到明晦兰身上。   明晦兰长身玉立,衣摆被风吹拂的翩翩荡漾。   “在想什么?”衣非雪开口问。   明晦兰正要作答, 衣非雪道:“在想下次不该手下留情, 得把药量加倍才行。”   明晦兰目光微凝,转而清润一笑:“是我低估衣掌门的修为了。”   衣非雪表情凉凉的瞥着他,皮笑肉不笑:“我拿裹脚布偷梁换柱镇魂幡, 自认出神入化,没想到兰公子往安魂香里投毒的手法也是炉火纯青, 看来平时没少干,所以才这么熟练。”   明晦兰很是谦虚:“还是相形见绌的, 否则怎会被衣掌门抓包呢!”   那支有助修士入定的安魂香之中,被混入了少许的“好梦散”。   本该一夜好梦的衣非雪说:“你成天到晚的自诩君子, 竟也行这偷摸下药的龌龊之举?”   明晦兰莞尔一笑, 边拿手帕擦剑身上的血污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衣非雪:“……”   哈?冠冕堂皇,强词夺理,口吐莲花,什么都让你说了,你永远占理。   明晦兰心无旁骛的擦干净宝剑,忽然, 猎风激起!   只见绯影闪过,明晦兰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被衣非雪一把掐住细长的脖颈:“这次是好梦散,下次该是穿肠剧毒了?”   明晦兰一口气提不上来, 面颊憋得红了:“衣掌门说笑了。”   “正因为是好梦散,你才乐意中计的。若是穿肠剧毒,我连你房门都走不出去,就得被你切成三千块。”   好梦散非但对人体无害,反而是诸多受失眠焦症所扰的人的良药。   而且经过医修炼制的不断改良,好梦散还有补气固本的疗效,服用多了反而有益无害,因此在市场上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是件供不应求的稀罕物了。   衣非雪松开手:“算你有自知之明。”   明晦兰咳嗽几下,揉了揉被粗鲁对待的脖子。   手放下时,衣非雪注意到明晦兰脖子上的红痕,与其说被掐的,更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在冷白月光下泛着暧昧的暖红。   ……靠!   衣非雪皱眉。   明晦兰眼底含笑,面色无辜:“?”   脚下那一坨真碍事。   衣非雪看向木剑陈的尸体。   这位仁兄瞪大浑浊的双目,整具身体浸泡在血泊中。堂堂北域三宗之一的宗主,披荆斩棘了半辈子,不想临到头,居然栽在了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手里。   说窝囊也真是够窝囊。   但这废人是明晦兰,所以也不冤枉。   明晦兰虽没有修为,但上品法器之所以为上品,便是三岁小孩拿着也能诛魔弑仙。   衣非雪侧目看向许久不见的归尘。   剑身清明逸秀,光华内敛,不染纤尘,不沾血腥。   比起杀伐戾气逼人的青丝绕,它更为含蓄温柔。   说来也十分有意思,若将青丝绕和归尘放在一起比较,人们本能会觉得青丝绕更绵柔温顺,而刀剑利器更锋芒毕露,偏偏它们身上的气质完全颠倒了。   其实追溯出身的话,归尘最初仅仅是一个中品偏下的灵宝,连法器二字都不配称呼,硬是经明晦兰不断地淬炼变成了上品。   不入流的破铜烂铁因剑主而名声大噪,很多人费解他的所作所为,凭他的身份大把的上品灵宝随便挑,怎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当本命法器?   明晦兰说,万事万物讲究个缘,他和这块“废铁”有缘,并为其取名,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兰公子就是兰公子,取个名字都带着他独一无二的道貌岸然内味儿!   *   确定木剑陈已经死透,且不会突然诈尸后,衣非雪看向明晦兰。   明晦兰好像心有余悸的摸摸脖子,解释道:“在下私事,怎敢劳衣掌门烦心。”   明晦兰握剑的手蓦地一松,归尘并未掉地上,而是化作一道冷蓝色灵光,没入明晦兰的灵台。   上品之所以为上品,便是孕有器灵,法宝认主的。而法器收于灵台,只要神魂不灭,法器不丢。   衣非雪拿回镇魂幡,他手一接触,原本鬼哭狼嚎的幡内瞬间消停了。   木剑陈不重要,衣非雪更关心别的:“你为什么知道明隐竹在里面?”   衣非雪没指望明晦兰能有问必答,老实交代。但他更没有继续纵容的打算,今夜时机赶上了,明晦兰是坦白也好,扯谎也罢,无论如何得吐点东西出来!   岂料明晦兰没犹豫,直接说:“我看到的。”   明晦兰:“明宗灭门后,季无涯立即赶往北域了。”   同盟出事了,季无涯能不着急么?他确实第一时间赶去明宗一看究竟,但去了也是白去,满门被血屠,他只能铩羽而归——这是给外人看的。   实际上,季无涯发现明宗惨状后,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兴奋。   人们看见的是尸骨堆山,惨绝人寰。季无涯看见的是满地材料随便捡!   修士一身是宝,灵根和金丹能挖走就挖走。而且季无涯意外发现,上空有魂魄未散。   虽说炼幡要生魂,但那可是高境界修士的魂魄啊,哪怕是死掉的残魂,也堪比生魂数千。   明晦兰心平气和的说:“季无涯收魂收的太专注,竟没发现混在围观人堆里的我。”   衣非雪:“……”   全家惨遭屠杀死光光了,还能搁那冷静的事不关己的看季无涯收魂,你也是个狠人!   明晦兰看了一眼镇魂幡:“衣掌门既然来了,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你不是很牛逼吗,自己整呗?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翻白眼,嘴上却没连损带贬,对着镇魂幡施法。   明明没问明晦兰要帮什么忙,他却心有灵犀的并指点在明晦兰灵台处,搅动他的魂魄做了魂引之术。   引的正是镇魂幡里的魂。   至亲骨血,无所遁形。   在明隐竹魂魄附近又亮起一团光,比明隐竹的明亮数倍,光芒耀目甚至有些灼眼。   衣非雪的余光看向明晦兰:“要聊聊吗?”   明晦兰:“有劳。”   衣非雪直接将魂魄从幡里薅出来,动作可谈不上温柔,而一旁的孝顺儿子也没出声制止,平静的看着衣非雪一爪子把他老子魂魄抓的瑟瑟发抖。   魂魄飘出来,衣非雪打个显形咒过去,光团迅速显现死者生前模样。   明宗宗主,明如松,明晦兰的亲爹。   衣非雪:“我要回避吗?”   明晦兰愣了下,像是没想到素来恣意嚣张无法无天的衣掌门,居然也能这么懂事。   “不用。”明晦兰说。   那他可就光明正大的旁听了。衣非雪双臂抱胸,冷眼看向表情凄惨的明如松。   “晦兰,是我儿吗?”明如松含着哭腔道,“快过来让爹看看,过来啊!”   明如松声情并茂,惹人落泪。   明晦兰站在原地,薄唇轻启:“当年你就是靠这份演技,哄骗的我母亲吧?”   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明如松神色凝固,然后装傻:“你在说什么?”   明晦兰:“你在忘川初遇我娘,一眼便看出她体质最有助于你修炼。什么一见钟情九死不悔,你不惜被逐出家门也要和家族对抗娶她为妻,是因为她适合做炉鼎!”   明如松大惊失色:“你……”   衣非雪也愣住了,震惊的望向这位曾被拿出来当正面教材,和“扶曦尊者相提并论”的好男人好丈夫。   用作炉鼎和双修是两回事。双修互补,共同受益;炉鼎是单方面索取,换言之,姜素是被明如松一点一点榨干的!   难怪姜素后来身体日渐衰弱,直到血竭气枯而亡!   他本以为姜素是外出除妖那次有猫腻,结果还真不是,明如松哪舍得姜素出事?甚至后来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包括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去神庙祈福,都是想让自己的灵丹妙药多坚持一天罢了。   什么狗屁情深似海啊!   明如松哼笑一声,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你娘并非全然蒙在鼓里,她是知道的。”   明晦兰:“正因为后来知道了,才万念俱灰。连你跟柳娥私相授受的奸情也懒得理会,郁结在心,自我放弃,身体就如风中残烛……”   姜素被人卖了一辈子,弃了一辈子,骗了一辈子。   没有深情厚谊,所谓至死不渝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明如松目光凶狠:“你是想给你娘报仇?要用归尘诛的为父魂飞魄散吗?”   “怎会,弑父之举大逆不道,会遭天打雷劈的。”明晦兰抬起眸子,眸光称得上温柔,“您瞧明隐竹就知道了。”   明如松眼睛瞪得凸出来,刹那间感到不寒而栗:“你……”   明晦兰笑而不语。   木剑陈太笨了,光是想利用明隐竹报复明宗,却挖空脑袋也只想出来个下咒。   咒术有被解咒的风险,尤其是血亲之间解咒更为容易。   不过木剑陈命好,老天都帮他,让他偶然得到一卷秘法,上面记载着上古禁术——如何将人炼成傀儡。   傀儡这玩意儿就保险多了。   被榨干魂魄的僵尸,没有回转的余地。   或许是父子间的心有灵犀,明如松隐约懂得了什么,惊骇的魂魄颤抖:“你疯了吗?你是不是人啊!!”   魂魄散发的青光映在明晦兰脸上,如玉面容冷白厉冽。   “我……是吗?”明晦兰半笑不笑的反问。   “我是父亲口中的孽障,是弟弟嘴里的好材料,是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如松骇然。   明晦兰道:“你做贼心虚,看我越长越大本领越来越高,你是日夜寝食难安,唯恐我因为我娘的事怨恨你报复你。”   “可惜你子孙绵薄,被你宠爱的明隐竹天资不足,为了明宗你不得不留着我。又眼见我名声越来越响,你如履薄冰,左右矛盾。”   明如松哑口无言。   “明隐竹。”明晦兰轻轻念叨这个名字,“他一生下来就粘我,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亲昵。记得那年,他非要我带他去忘川捞鱼,我说河水湍急,忘川通幽冥,太危险了。他却说那里的鱼最是鲜美,结果我就掉河里了。”   “那只是意外!”明如松大喊,“而且你最后毫发无伤,反倒是隐竹——”   明晦兰:“是明隐竹从后面推我,您千万别说您不知道啊?”   明如松瞳孔颤抖。   明晦兰长眉舒展,云淡风轻:“后来明隐竹不再耍这种低端的小花样,我以为他受到教训了,原来他是另有图谋。明隐竹天资逊色,若能得到我的灵根,必将扶摇直上,真是好材料。”   “而父亲您也茅塞顿开,若心爱的小儿子能因此脱胎换骨,那真是皆大欢喜。”   明晦兰轻描淡写,仿佛说的都是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柳娥性子冲动,脸上藏不住事,所以你没告诉她这些诡计。这也就险些坏了大事,柳娥和木剑陈密谋害我,也是我走运,正巧中毒躲过一劫。”   明如松目眦尽裂:“正巧?”   明晦兰微微一笑:“是啊,巧合。”   明如松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你果然一直在装单纯,你什么都知道,你一直在装!孽障孽障!都怪我一时心软养虎为患,真是养虎为患!”   明晦兰这下没收住,大笑出声:“养虎为患总好过养别人家的小猫。”   明如松:“你说什么?”   明晦兰扶额摇头,有些不可理喻的叹气道:“明宗主一直在镇魂幡内睡觉,都对外界风吹草动充耳不闻吗?也罢,父亲年事已高,仅凭残魂在世间苟延残喘,难免迟钝点,您慢慢想,慢慢回忆。给您提个醒,就从‘你当真爱我吗,若当真,可否为我牺牲一下’开始。”   明如松:“?”   残魂颤动:“?!”   明如松双手抱头,嘶声力竭:“啊!!!贱人,□□,啊啊啊!!”   明晦兰面无表情道:“明宗主息怒,当心魂飞魄散。”   明如松怒不可遏,近乎癫狂:“啊啊啊啊!!本宗主竟宠信你们母子多年!!”   “柳娥木剑陈,你们这对奸夫□□!”   “明隐竹这个畜生,杂种,啊啊啊啊!!”   孱弱的魂魄哪能经受住这般直击灵魂的刺激?   刹那间魂飞魄散。   身为子,岂能弑父?明如松是自己死的,自己给自己气嘎了。   衣非雪:“……”   月华如水,晚风轻吟。   当魂魄产生的光芒彻底消散,他的面容也陷入暗沉。   遥遥而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忽然,他身子一软。   衣非雪及时伸手接住下坠的明晦兰。   山上雪接住了云间月。   明晦兰从半阖的眼帘中看到瑰丽的绯影。   明艳鲜妍,一如初见。   *   寒亭,季家。   衣非雪续上一支安魂香,并往里添了三大勺好梦散!   转身去关窗,免得风雪吹进来,冻着床上那位弱柳扶风的兰公子。   明晦兰从前夜到现在,一直昏睡。   季禾来看过几次,焦急的问明晦兰怎么了?   衣非雪漫不经心的答:“偶感风寒。”   “这么严重?”季禾深信不疑,“那赶紧让风潇来看看啊!”   衣非雪瞥他一眼,心说我使唤自己表哥还用你提醒吗?   倒是季小公子,第一反应不是找季家医修,而是顺理成章的搬出风家大公子。   好像跟风潇多熟的样子。   不过衣非雪暂时无瑕分析这些有的没的,三言两语把叽叽喳喳的季禾打发走,再在外面立一道结界,杜绝所有无关人等再来打扰。   回到床边坐下,明晦兰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衣非雪从不否认自己对明晦兰的深恶痛绝,从出生就讨厌,嫉妒生恨。   他小时候人人喊打,颠沛流离,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而明晦兰呢?人人歌颂,安居乐业,每天只有一个烦恼——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他从前认为明晦兰命好,好的不公平,好的招人恨。   却不想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天生圣体,谁不眼红?   别说明隐竹了,怕是明宗全族都心痒痒吧?   这是一把双刃剑,既带给明晦兰无上荣光,也让他遍尝人性冷暖。   衣非雪顿觉讽刺,他是不祥之子,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但总好过明晦兰身边那群“妖魔鬼怪”,表面上敬爱有加,实则各个都惦记怎么把他抽筋扒皮,榨干价值。   至少他这边都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害他。   不像明晦兰那边,处处都是伪善小人。   衣非雪再看明晦兰,目光不由自主的柔和了。   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成外皮白软内陷乌黑的芝麻汤圆也是很正常的。   面子里子全白白净净的才不正常。   衣非雪放下一瓶补气丸在明晦兰枕头边,起身走出房间,找风潇去了。   早在把晕死过去的明晦兰带回季家时,衣非雪就第一时间薅来风潇看病。   风潇确实看了,真的就是看了一眼,然后说:“放心,他身体无碍,只是力竭导致的昏睡不起,休息一下就好了。”   衣非雪:“就这样?”   风潇:“嗯。”   衣非雪:“……就面诊?”   风潇心说面诊还不够吗?我可是堂堂神医啊,像你这种缺魂少魄的疑难杂症患者也就罢了,明晦兰那样的凡人还用得着切脉吗?本神医只一眼平扫,连兰公子有没有痔疮都能看出来!   衣非雪的不信任全写在脸上。   风潇:“喂!”   太过分了。   “所以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激烈运动了?”风潇洞察秋毫的看见蛛丝马迹,伸手摘到衣非雪后肩上的罪证。   “这是月桂树的叶子,大半夜的,去小树林干什么?”风大公子用最纯洁耿直的表情说出最惹人遐想的话。   衣非雪当然没有回答他。   避而不答,太可疑了,风潇深沉的想。   两天后,衣非雪再去找风潇。风潇还是那句话,人没事,力竭。   衣非雪并非怀疑风潇误诊,明晦兰毕竟是个废人,以目前的体格催动法器,对精神和体力的耗损程度难以估计,睡上十天半月都有可能。   只是简单的累着了,休息就好,但还是“清醒着”更叫人安心。   衣非雪就问风潇有没有办法让他快点醒,风潇从医者的角度老生常谈:“没有什么仙丹妙药是比睡眠更养身体的了。”   衣非雪没再吱声。   风潇便去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了。   衣非雪忽然问:“他真的没办法恢复了?我是说恢复如初。”   换个人听到这话,肯定会被自己的浮想联翩吓出一身冷汗——有办法恢复吗,很好,那我就把明晦兰重登九霄的天梯拆了,让宿敌永世不得翻身。   风潇第一次听到这话也被吓得一哆嗦,后来听得多了,发现衣非雪是真心实意希望明晦兰“支棱”起来的。   风潇把簸箕上的草药摊开了,放到窗子底下晾晒:“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他能活下来已经万幸了。”   还指望什么修为不修为的,正是那一身旷古烁今的修为护住了他的命。   衣非雪不信邪:“事无绝对,他可是天生圣体。”   风潇看向他,衣非雪就等着来自神医的对视,更期待神医能给予奇迹。   风潇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上一个天生圣体是扶曦尊者,可惜他有扶曦的命,又没有扶曦的命。”   同样的德高望重,高山仰止,千古流芳。   扶曦尊者羽化成仙了,而明晦兰浩浩仙途戛然而止,前程尽毁。   风潇也是意外发现明晦兰天生圣体的。   那是衣非雪把明晦兰买到手做奴隶的第二天,他被衣非雪拽去房间给明晦兰治病。   这么一接触,风潇震撼发现明晦兰居然是天生圣体,惊的他差点一嗓门把房盖掀开!然后被衣非雪及时放下的结界堵的密不透风,半点机密也没泄露。   风潇坐在蒲团上傻了好久,第一句话问的是:“你不吃惊吗?”   衣非雪的回答是:“我早就知道了。”   “??”   风潇又傻了老半天,然后抓着衣非雪的肩膀激动摇晃,问他凭什么知道的?   当时衣非雪咋回答来着?   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贼气人!   风潇想起这茬,忍不住再问一次:“你是如何知道他天生圣体的?”   总不会是明晦兰主动告诉的吧?   衣非雪意兴阑珊:“一看就知道了。”   风潇:“?”   “怎么看,凭什么?”   连季无涯木剑陈那样的大人物都不知道!   衣非雪理所当然的一笑:“凭我厉害呗!”   风潇:“……”   靠,就是这句话!   衣非雪眼尾上挑:“怎么?”   风潇双手合十,顶礼膜拜:“没怎么。”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别人三十年才能画出的南明离火符,你他娘三天就学会了还嫌别人笨的死天才,能不厉害吗?!   看大表哥五花八门的脸色,衣非雪在心里偷笑,就是好糊弄。   他怎么看出来的?   倒也没有吹嘘,他确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在三年前见到明晦兰第一眼就知道了。   *   初遇第一面,是在寒亭县的闹市上,一个在街东,一个在街西,中间隔一条马路。   只一眼,衣非雪就神魂骤颤,动弹不得。   后来被听说这事的朋友调侃,问他是不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迷迷瞪瞪的,晕晕乎乎的。   衣非雪不置可否。   朋友贱兮兮的说:“少年,你动心了。”   不用不好意思,也别难为情,一见兰公子误终生,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这样,习惯就好。   一见钟情个屁!   衣非雪当时懒得损人,他浑身不能动,仿佛灵魂出窍般傻在当场,是真的“不能动”和“神魂惊颤”,身体意义上的!不是色迷心窍犯花痴!   他天生魂魄不全,生而带煞。   福瑞的圣物会令他神魂难受,反而是那些阴诡凶器他驾驭的手到擒来。   他当时是被明晦兰的元神震住了。   那一刻他恍然惊悟,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兰公子,是天生圣体。   *   衣非雪追上忙碌的风潇:“堂堂天生圣体,既为修仙而生,又岂会半空折翼?”   衣非雪不让风潇忙活,掰过神医的肩膀听他一厢情愿的真谛:“你说它有没有可能自我修复,嘎嘣一下,全身灵脉都接好了,金丹也圆润润饱满满了。”   风潇:“……”   有个词叫异想天开,不知当不当讲。   还有个词叫痴人说梦,也不知该不该讲。   衣非雪却觉得有道理,天生圣体么,这才是应得的排面。   风潇欲言又止,拿着捣药杵“叮咯咙咚呛”。   眼见衣非雪越寻思越当真了,生怕他魔障了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风潇急忙语重心长的劝道:“非雪,他的灵脉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甚至枯竭了,他的金丹呈蜂窝状,金丹里面比久旱十年的土地还干巴。”   风潇随手拿起一颗桔子:“就拿这个比喻,咱们正常人的灵脉是鲜嫩多汁的,而明晦兰的灵脉是晒干水分变成桔子干的。金丹坏了,大不了遭点罪剖了重修,但灵脉有损,注定跟修仙无缘。”   衣非雪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风潇叹了口气,把捏扁的桔子扔掉:“这世上没人有本事能让这样的灵脉重新鲜活起来,若真能做到这点,那他就不是人了,他是神啊!坟头草三尺高的死人都能让他给医活了!”   本该丢入窗外的桔子不知何时跑衣非雪手里去了。   衣非雪把桔子抛上去,接住,再抛,接住。   反复两个来回,干瘪的桔子竟如同枯木逢春,已然恢复到鲜嫩多汁,一□□浆了。   风潇:“……”   这孩子,咋死犟死犟的呢!   “世上无难事,有多是洗髓塑经的奇珍异宝,再不济……”衣非雪目光烈烈,“还有女娲泪。”   风潇差点一杵子把手指头砸烂。   疯了,疯了,绝逼是神智不正常!   衣非雪没再多待,回去了。   推门进屋,安魂香已经燃尽,床上被子折叠整齐,和玉枕摞放在一起。   明晦兰醒了。   衣非雪回来的刚刚好,明晦兰才醒不久,已经叠好了被褥,并穿好了鞋子和外衫。   衣非雪看向枕头边的补气丸,下令道:“吃了。”   明晦兰拿起玉瓶,倒过来,微笑说:“吃了。”   明晦兰神色如常,眉间气色朗若春风。   衣非雪也是小看他了,只有心灵脆弱之人才会有心理阴影,像他这种无论对木剑陈还是对明如松,全程云淡风轻,娓娓而谈,闲适的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早就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明晦兰朝衣非雪鞠了一礼,真心实意道:“这两天多谢衣掌门照顾了。”   衣非雪嗤笑,他可是主子,明晦兰是奴隶,主子怎么可能反过来照顾奴隶?   “想多了,照顾你的是季家奴仆。”衣非雪长眉挑出凌厉的弧度,语气不耐,“早就该启程的,生生因为你耽误了两日。”   明晦兰垂眉浅笑:“是。还请衣掌门降罪。”   衣非雪定定看着他。   明晦兰笑意加深,体贴细腻:“衣掌门想必有很多话要问,在下定知无不言。”   又来这套?衣非雪冷笑。   信你那张破嘴!   明晦兰如缎的发垂在宽阔的肩,长身而立,静候吩咐。   没等到衣非雪的发号施令,他也不催促,照旧抚平衣裳的下摆,领口,再去系领口的盘口。   他右手手掌包裹着绢布,早就不流血了,但创面很深,系扣子这种精细活做起来有些吃力。   衣非雪不动声色的看着,心里冒出些酸味来。   灵墟大陆第一剑修天才,如今以残败之躯再度用剑,居然被剑割伤了虎口。   衣非雪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去,从明晦兰手里抢走盘口。   明晦兰愣了愣。   衣非雪眼中含着隐怒,可见他心情并不好,但手里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灵巧几下就系好了盘口。   明晦兰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衣非雪手背的肌肤白皙如雪,指尖却是微微红润的,连那修剪整齐的指甲也泛着晶莹玉色。   有句话明晦兰一直没说,却多次在心里感慨。   ——当这双手操控青丝绕时,刚柔并济的万千细丝索饶指尖,美的妖冶又危险,危险却也噬骨迷人。   衣非雪抬眼时,刚好撞上明晦兰等在那里的视线。   衣非雪把目光摘走:“等会儿跟我去找风潇。”   明晦兰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句无关紧要的话,有点蒙圈:“我没伤病,找他作甚?”   “他新得了套针法。”衣非雪看向表情古怪的明晦兰,“放心,扎不坏你,你本来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明晦兰:“……”   衣非雪转身要走,明晦兰情不自禁的叫道:“衣掌门。”   衣非雪留步。   明晦兰:“你真没什么想问的吗?”   衣非雪目光炯炯,未动声色。   明晦兰,你是在明宗出事后知道的这一切,还是早在明宗大难前就见微知著,但你佯为不知,乐见其成。   他问出了木剑陈临死前好奇,但永远无法获得答案的话。   ——却是在心里问的。   所以兰公子是神,是魔?   就算不是魔,也绝非神。   衣非雪目光落去别处。   良久,性子急起来,分秒都等不及了:“现在就去找风潇。”   明晦兰猝不及防:“衣掌门,你确定没有……”   衣非雪截断道:“你的事情解决了?解决了就到此为止。”   明晦兰嘴唇微张,又合上。   他真的没有要糊弄衣非雪的意思。   至少这一次,他没想敷衍,是真的想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只要衣非雪问,他就说实话。   无论问的内容是什么。   可惜了。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明晦兰合上眼睛笑了笑,再睁开时,浅灰色的眼瞳温润如琉璃。   *   暖阁。   明晦兰被扎成了刺猬。   为防止“刺猬”乱动,衣非雪还用青丝绕把他捆成了蛹。   明晦兰心想大可不必这么多此一举的。   衣非雪也寻思明晦兰细皮嫩肉,弱得很,可别真被青丝绕勒秃噜皮了,到时谁给他洗脚捏脚涂抹草木精华护养?   “乖乖配合就不用吃苦头了。”衣非雪收回青丝绕。   明晦兰很无奈,他嫌多此一举不是捆绑,而是衣非雪威逼利诱风潇做各种无用之功。   具体表现于——我家九十九座金库里的物件你随便挑!年底了还想不想要分红了?这不单单是为明晦兰,你想想,若你能医好这种疑难杂症,你将会是继扶曦尊者第二个被世人建庙供奉,顶礼膜拜的神!   风潇:“??!!!”   无数次灰心的风潇无数次支棱起来。   被衣非雪忽悠……啊不是,是游说的比任何人都积极,后来明晦兰被折腾的遭不住,风潇还急眼了呢!   “行吧,今天先这样。”风潇不得不收工。   衣非雪信手一指远处马车:“路上继续,不能停。”   明晦兰:“……”   兰公子苦笑不已:“二位快饶了在下吧。”   那二位异口同声:“休想!”   明晦兰:“……”   最终还是风潇良心发现,所谓欲速则不达,就算是炼药人也得需要时间休息。   明晦兰好不容易逃过折腾,第二天继续,第三天重复。   第四天夜里,明晦兰微微转醒时,猛地看见明艳的绯影坐在床头。   三更半夜的,你就琢磨吧!   明晦兰一个激灵坐起来,待看清那“半夜爬床索命的厉鬼”是谁时,简直哭笑不得:“衣掌门,你……”   满腹经纶的兰公子都词穷了。   衣非雪看他往床里缩缩缩的模样,既诧异又好笑:“不是吧,吓着你了?”   衣非雪是不信兰公子怕鬼的。   明晦兰当然不怕,纯粹是衣掌门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太强。   衣非雪思绪好像飘远了:“鬼明明很可爱的。”   明晦兰深深看他一眼,似是想从衣非雪黯然的神色中窥出些内心的秘密。然而仅仅几秒钟,衣非雪望过来时,还是平日里熟悉的模样。   “吓着我的不是鬼。”明晦兰无奈扶额,忸怩不安,“而是夜深人静,孤男寡男独处暗室,惹人非议。”   衣非雪给听笑了。   你是黄花大闺女吗,还怕有损你名节,玷污你清誉?   以前就不说了,就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是你明晦兰高攀吧!   衣非雪心念微动,释放出的灵光将明晦兰重重冲倒在床上,紧接着衣非雪就压了上去。   明晦兰哪里反抗的了?急喘口气,任人宰割。   这种弹指间掌握宿敌生死的快感,叫衣非雪浑身毛孔都舒畅。   而被掌握的明晦兰眼中并不见慌乱,反而目光灼灼的浅笑道:“衣掌门,请自重。”   “兰公子心静如水,端庄自持,想必还是童子之身吧?”衣非雪唇边绽放揶揄的笑,抬起指尖轻轻触在明晦兰的喉结上,恶劣的顺着往下滑。   月光泻入,清辉动人,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覆了一层冰清玉洁的白。   衣非雪心中悸动,隐隐亢奋,修长手指灵活一挑,盘扣崩裂,轻松抚上他的锁骨:“天生圣体的元阳,不知味道如何。” 第27章   夜凉如水。   衣非雪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晦兰, 就连晚风轻拂他多少根鬓发都一清二楚。   良久,他听见明晦兰说:“原来,你都知道。”   什么?   哦, 先天圣体吗?   衣非雪莞尔轻笑:“这点眼力都没有的话,还怎么跟你兰公子相提并论。”   明晦兰颇具赞成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 明晦兰猛地翻身而起。   瞬间天旋地转,上下颠倒,衣非雪猝不及防的从背朝上变成了背朝下。   不是明晦兰在绝境中爆发, 而是衣非雪压根儿没料到他敢以下犯上,一时没防备才着了道。   正欲飞起一脚把人踹下去, 以挽回尊严,就听明晦兰的嗓音自上方落下:“你这根看似色胆包天的手指, 却只敢在我锁骨的位置摩挲,区区这般就想得到我的元阳, 为时尚远吧。”   衣非雪瞳孔微缩。   修士的视力远超常人, 即便在黑夜中不点蜡烛也能看清东西。   他们一个衣冠楚楚,一个只穿单薄的里衣,任谁看都会觉得明晦兰才是受欺负那个。   可衣非雪莫名有种自己才是猎物的感觉。   而明晦兰是最高端的猎人,他以猎物的方式出现,诱你入局。   衣非雪看向自己落到明晦兰手里的手腕,道:“手劲儿真大, 疼了。”   明晦兰没有松开,反而稍微加大了力道。   明晦兰这人城府极深,不露声色,喜怒哀乐都表现得很平淡, 永远是那副和风细雨的微笑,彬彬有礼,永远不会失态。   而寥寥的几次情绪破绽都被衣非雪撞上了,这次也不例外。   他目光沉静,浅灰色的眸子泛着神秘莫测的微光,换个人在此,只怕啥也察觉不到。   但对宿敌了若指掌的衣非雪能。   明晦兰此时的内心,惊涛骇浪。   因为衣非雪触及了明晦兰的逆鳞——天生圣体。   衣非雪现在可以肯定了,当年在寒亭殿误求亲时,明晦兰为何会露出诡异的表情了。   之所以说诡异,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遇到这事可以觉得震惊,愤怒,或者是手足无措的慌乱,以及尴尬。但都不会是明晦兰那样,目光阴鸷发冷,警惕审视,好像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局,故意算计他似的。   原因只有一个,自己大概是被明晦兰误会觊觎他那天生圣体了吧!   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衣非雪倒也体谅。   不怪明晦兰草木皆兵,若设身处地,衣非雪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或许更极端也说不定。   曾嫉妒他前拥后簇,可那些奉承他追捧他口口声声爱他的人,又有多少是真心?   更何况有明如松拿姜素当炉鼎,这样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明晦兰又岂能不过激。   今晚心血来潮的试探,主要有两点。   第一,明晦兰不是真圣人,他是黑芝麻汤圆。   感谢衣掌门救命之恩甘愿留下来当牛做马这套鬼话,也就糊弄糊弄那群脑残粉。在明晦兰看来,他衣非雪这个宿敌花大力气救他,不单单是让他当奴隶作践解气。   众所周知,衣非雪从不做亏本买卖,为了吊住明晦兰小命砸进去多少灵丹仙药,他图什么?   图天生圣体啊!!   和天生圣体比起来,那些药材算个屁,精打细算的衣掌门赚大发了!   既然如此,衣非雪干脆将计就计,以馋你身子为动机,故意激明晦兰。   第二,若明晦兰当真深藏不露,必然会在盛怒之下忍不住动手。   就算不召出归尘当胸一剑那么激烈吧,凭衣非雪的修为,但凡明晦兰身上有一丝半缕的灵力波动,这么近的距离,必定难逃法眼,无所遁形。   可是没有,丝毫没有。   他甚至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好演技,好牛逼。衣非雪都要忍不住给他呱呱鼓掌叫好!   明晦兰当时夸明如松演技好哄骗他娘,其实他也不赖啊,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衣非雪的心念百转千回,最后反唇相讥道:“你刚才还要我自重,反观兰公子这架势,是如何?”   他的手指被明晦兰攥在掌心,从远处看仿佛恋人之间亲密的爱抚,十指交握,密不可分。   明晦兰对答如流:“怕衣掌门再为难我。”   “什么?”   明晦兰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以在下如今的身份,怕是高攀不起你了。”   衣非雪愣了下,半笑不笑道:“兰公子见多识广,知道身为奴隶还有一样必须尽到的义务吗?”   明晦兰面露好奇,衣非雪扭了扭脖子,以更舒适的姿势枕在玉枕上:“通房小厮。”   乌云飘过,当月光再度照耀下来,   衣非雪以为他会义正言辞的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做洗脚婢绝不做通房”。   万没想到明晦兰抿唇一笑,松开禁锢衣非雪的手,端正坐好,道:“随时伺候衣掌门。”   这下轮到衣非雪懵了。   他总说明晦兰装君子假正经,但摸着良心说,明晦兰在洁身自好这方面上,是真的得竖大拇指。   咋就自甘堕落任人宰割了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让衣非雪有点骑虎难下了。点头允,可本掌门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啊!摇头否,那就显得本掌门畏缩了,像个不经世事的雏鸟,要在宿敌面前丢大人。   幸好,他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   衣非雪从容起身,目光高傲:“好,等本掌门召幸。”   明晦兰正要应一声是,一只瓶子掉到怀里。   明晦兰打开一闻,昆仑雪莲的味道。   这才是衣非雪三更半夜爬床头的目的。   “喝。”衣非雪发号施令道,“现在。”   明晦兰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在衣掌门的监视下将整瓶药露喝下去,一滴不剩。   衣非雪这才满意,听见明晦兰说:“无甜,奇苦,看来是九蕊冰莲,三百年结苞,九百年花开,放在千金楼该价值几何呢?”   衣非雪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明晦兰目光深邃道:“你为我如此耗费财力精力,在下实在揣揣难安。”   衣非雪没说话。   明晦兰于心不忍道:“明知不可逆,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寻烦恼呢?”   是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衣非雪在心里对费力不讨好的自己批评教育。   明晦兰见衣非雪半天没反应,说道:“给衣掌门提个醒儿,你现在之所作所为,对自己并无利处。”   明晦兰从床上起身,摸到火折子,边点蜡烛边说:“你想,若我恢复修为,又怎会继续委身于此?论修为高低,咱俩比过多次,实力不相上下,到时你若再想得到我的元阳,就没那么简单了。”   红烛燃起,床边坐着的少年瞬间明亮起来。   “你忘了吗?”衣非雪道。   明晦兰:“什么?”   烛光下的衣非雪妖异昳丽,一头长发似泼墨蜿蜒,沿着床榻如飞瀑淌下。   他凤眸灼灼,倒映着跳动的烛心,一片流光溢彩。   “当初约好的,改日再战。”衣非雪说。   明晦兰心神颤了颤。   仿佛一瞬间回到不归原,回到细雨润如酥的早春时分。   临别之际,红衣少年远远朝他喊道:秋分之日同一地点,不许失约!   明晦兰垂下眼帘:“抱歉。”   衣非雪五指紧了紧。   当初救下明晦兰后,他也说了这两个字。   衣非雪先将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你灵脉尽断,修为尽毁,风神医亲自下的诊断,你废了,没救了。   但明晦兰的脸上不见丝毫颓废和怨怼,他心平气和的说:“能活下来已是天道垂怜,岂敢肖想再多。”然后转头看向衣非雪,说了声“抱歉”。   当时没头没尾的,衣非雪没理解他好端端的干嘛道歉。   原来是抱歉,我失约了。   很抱歉,我无法再履约了。   *   衣非雪望向泛白的窗外,天欲破晓。   “错又不在你。”衣非雪轻渺渺的撂下这句话,起身道,“天亮动身。”   在寒亭待的够久了,衣非雪一心屠龙,但魔龙有心藏匿,找起来需要时间。   风潇跟衣非雪说:“人都派出去了,静候佳音即可。”   这也不是心急就能达成的事。   魔龙一身是宝,龙筋龙骨自不必说,在心口处有一片护心鳞,无惧四大神火,是防身护体的至宝。   而最最让衣非雪朝思暮想的,是龙珠,龙珠是魔龙的内丹,其精元所在,珍贵可想而知!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魔龙这么多的好处,整个灵墟大陆的修士都情绪高昂,跃跃欲试。   比起“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的正义使命,还是猎宝更让大家热血沸腾。   对于季家的丑闻,世人只口诛笔伐了三天,之后就事不关己的、热热闹闹的、轰轰烈烈的讨论起魔龙来。   “我粗略算了算,若能猎得魔龙,拿到千金楼去拍卖,咱至少能赚到……这个数,不对,是这个数。”剑修一双手都不够比划,恨不得把双脚也腾出来用用。   “我最想要龙骨,那是炼器的好材料,我的灵器用得上。”   “拿龙骨去炼你那下品灵器,这是暴殄天物。是这块料怎么都行,不是这块料就别浪费好东西了,为一碟醋还包顿饺子?你看人家兰公子的归尘。”   提起明晦兰,众人肃然起敬。   这世上只有一个兰公子,脚踏实地不“作弊”,硬是靠自身灵力将次品废铁炼成了赫赫扬名的法器。   遥想当年,明晦兰孤身一人手持归尘,独闯西疆,一日屠尽万妖谷!   他的本命法器归尘因此一战成名,从一个不入流的破烂儿一跃跻身法器排行榜。   而被交口称赞视为我辈楷模的兰公子,此时正牵着灵兽,放下脚凳,伺候衣非雪上车。   众人:“……”   太过分了!   可是能怎么办?人家有权,有钱,有修为滔天,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季家一倒,剩下的风家是联姻亲家,徐家早就没落更不值一提,这下整个中土都要仰仗他的鼻息,看他耀武扬威了。   众人敢怒不敢言,自身难保,只能从精神上支持兰公子,为兰公子抱不平。   再看衣非雪锦衣华服,出行的座驾招摇铺张,仅从外观便华丽奢侈的晃人眼睛,难以想象内部定是琉璃为棚,金砖铺地。   这么一位花钱如流水的小祖宗,纵使衣家有金山银山也迟早败光。   上了岁数的老先生捶胸顿足,长吁短叹:“诶,衣家不幸啊!”   衣非雪在车里等得不耐烦,风大神医声名远扬,每次出行都被人围着寒暄,实在麻烦。   等风潇回到车上,衣非雪立即下令,扬长而去。   灵兽的蹄子溅起的灰尘,仿佛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衣非雪余光瞄了眼被呛得直咳嗽还在嘟囔“诶,衣家不幸啊”的老先生,有点印象但不多。   趁着赶路无聊,衣非雪想起来了。   老先生姓周,在中土颇具名望,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有困难不退缩,有危险是真上,是个热心肠的老头子。   衣非雪回想他左眼是瞎了的,右臂是没了的,该说不说,也是命大的老头子。能活到现在,全靠人品好。   衣非雪掀开车帘,叫停车。   风潇刚好从入定中醒来,问:“到了?”   明晦兰说:“才出寒亭不到百里。”   衣非雪已经起身下车:“颠的屁股都疼,去吃点东西歇歇脚。”   明晦兰和风潇大眼瞪小眼。   您躺在铺了三层软锦的大床上还说颠屁股?您那屁股是豆腐做的?   风潇干咳一声,自己解释给自己听:“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习惯就好。”   明晦兰:“……嗯。”   阳春面是真难吃,面汤像刷锅水一样,面条也软坨,但矫情的衣非雪一口一口吃完了。   明晦兰看了眼干净的碗底,他在吃喝方面从不耍少爷脾气。   率先撂筷子的衣非雪说去远处转转,大约半盏茶时间就回来了,明晦兰抬头时,衣非雪正把一筐沉甸甸的东西扔桌上。   无需细看,里面糖炒栗果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明晦兰错愕,看向衣非雪。   “栗子味?”两眼放光的风潇饿狼扑食,差点热泪盈眶,“非雪你简直是……”   一筷子打在大表哥手上,衣非雪用眼神指着基本没动过的阳春面:“先吃完,再吃零食。”   风潇哭丧着脸说这真不是人吃的:“我小火慢炖的干锅黄连都比这好吃!”   衣非雪说:“小麦磨的面,新鲜的葱花和菠菜,都是人吃的东西,有那么难以下咽?”   风潇想说真有,迎上衣非雪目光的一瞬间,猛地想到什么,抿了抿嘴唇,再看这碗面,好像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衣非雪看着栗果,神色清傲:“路过看见小贩冻得跟瘟鸡似的,我全买下他能早点回家陪夫人孩子。”   明晦兰也不拆穿,笑着道:“衣掌门面冷心热,怜众生疾苦,多谢了。”   衣非雪嫌弃的把栗果推给明晦兰:“这没人爱吃。”   风潇心说有啊,我爱吃啊!   还想说明晦兰的面条也没吃完啊,你咋让他先吃零食,不公平!   然后就听见外面几个人嚷着“他奶奶的,那家好吃的栗子让人给包圆了,别让我逮着他,把他暴揍成栗子”。   被包圆的栗子在桌上放着,包圆栗子的人也在那里。   众人:“……”   说要暴揍成栗子的修士:“衣掌门好,衣掌门吉祥,请问需要在下帮忙剥栗子吗,在下乐意效劳!”   阳春面热气腾腾的上桌,众人一吃一个不吱声。   草,糖炒栗子被阳春面衬托的更香了,还好死不死老刮风,风卷着香甜气使劲往鼻孔里钻。有人坐不住了,好言好语的问衣非雪能不能稍微割爱,不用太多,三四斤就够了。   衣非雪:“不能。”   那人:“……?”   明晦兰劝道:“这些栗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我们吃不完的,不妨……”   衣非雪还是那句话:“不。”   明晦兰微微一笑,朝那人道:“见谅。”   那人悻悻回去,围观群众不住摇头。   都看看,太不像话了!何等强势霸道,自私自利啊!   衣非雪剥栗子吃,瞧见下一个进店“挑战”阳春面的,居然是周老先生。   离开寒亭的路就一个,原班人马碰面也正常。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此,风潇也起身见礼,恭敬问候他哪里去。   周老先生最喜欢的就是风潇这种年少有为、并且虚怀若谷的后生:“贫道往万贯城去。”   最不喜欢的就是衣非雪那种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的后生:“诶,衣家不幸啊。”   衣非雪笑着逗他:“老先生放心,若有朝一日衣家家产被我挥霍光了,我凭这一身修为去偷去抢,也能养活衣家满门。”   “你你你,你你你你!”周老先生差点气厥过去。   众人忙安慰老人家,岔开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发现大家目标一致,竟然都要去万贯城。   “此次对抗季无涯,把我手里的符咒都用光了,得去采购一些才行。”   “是也是也,手有灵符心不慌啊。”   “在下想去屠龙,所以也得买些符咒傍身。”   衣非雪休息够了,叫上明晦兰和风潇赶路。   中土四大古城,分别是寒亭,景阳,栖云,环琅。   万贯城虽不在古城之列,却是整个中土的经邦中枢,论历史悠久不及四大古城,论商贸繁荣,人家可是独占鳌头。   其实早些年的万贯城并不富庶,也不叫这名,这座地脉不算太广的城镇虽四通八达,但受四大古城光芒所累,始终发展不起来,也是因四年前“千金楼”的横空出世,才广为流传,名震灵墟。   说起这千金楼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是中土最大的商行,甚至放在整个灵墟大陆来看也担得起一个“最”字,北域西疆和南辽等等慕名而来的买家如过江之鲫,一群接一群。   千金楼的楼主是个经商奇才,“贩卖符咒、发家致富”就是人家脑袋瓜里想出来的妙点子。   既让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又造福了修为低弱也能猎点妖兽混口饭吃的凡夫俗子们。   当然了,也有诸多商人效仿的。但千金楼质量保障,童叟无欺,就是价格贵,但货真啊!况且一些高级符咒也不是谁都能画出来的,由此猜测,那楼主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能。   千金楼既自产自销,也做中间商,更听闻有不少能人异士在那做工,像是画符,炼器,制阵等等。   谁还没有个囊中羞涩的时候呢,千金楼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解了一方燃眉之急,又成全另一方花钱所需。   千金楼可谓藏龙卧虎,据说有很多叫得上名号的大能在那打工。又由此猜测,那东家定是个“大能中的大能”,简称“能上能”。   万贯城,千金楼。   声名赫赫,如雷贯耳。   因为千金楼带动的富裕繁荣,人们渐渐忘了万贯城原本的名字。反正腰缠万贯,只要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衣非雪一觉睡醒,听明晦兰说万贯城到了。   衣非雪和风潇下车,转头朝明晦兰吩咐,让他去城中最大的客栈定三间最好的上房。如果店家说上房有客,那就——   衣非雪:“用钱砸他。”   明晦兰:“……”   和风潇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风神医!”   风潇忙不迭鞠躬:“周老叫晚辈名字就好。”   周老目光和蔼可亲:“你……们也去千金楼?”   衣非雪似笑非笑道:“前辈不想带我这个“们”就别带,何必勉强自己呢?”   周老脸色发绿,衣非雪旁若无人的先行一步。   风潇忙安抚老人家,做请的手势,二人边说边走。   看着前方独行的衣非雪,周老沉重的叹出口气。   少年身姿颀长灵秀,墨发如缎垂荡在腿弯,瑰艳绝伦,美得不似人间物。   论样貌论修为,当得起惊才绝艳,可论别的……   他母亲风念容温婉端丽,空谷幽兰,父亲衣泊谦恭礼让,乐善好施,可这些好品质是半点也没继承到。   究竟随了谁呢?   莫非外甥像舅?   周老看向风潇。   风潇:“???”   他爹可不这样啊!   周老问:“你们是到千金楼买符咒的?”   符咒,其实就是将灵力存在符纸上。换言之,就是花钱买别人的灵力。   凭衣非雪的修为大概用不上。   不过年轻人么,尤其是他这种嚣张至极的,平日得罪人估计不少,再妄自尊大点很容易阴沟翻船,多弄些符咒防身也好。   周老不等风潇说话,感慨道:“若钱都花在正事上,他也不会遭人非议。”   风潇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辩道:“钱是衣家的,他是衣家家主,想怎么花都成啊。”   周老闻言又是沉重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逼逼赖赖,是多管闲事,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但作为中土人,仰慕衣氏赫赫门庭的人,他有责任有义务操这份心。   衣非雪这辈的孩子是未来之栋梁啊!   他能不管吗?   “……”风潇汗颜,他差点忘了,周老没修仙之前是教书的。   周老语重心长的说:“倒不是要他节衣缩食,可一味挥霍的前提是得能赚钱吧?这样坐吃山空,早晚败光。”   风潇怔鄂:“啊?”   千金楼到了。   风潇快走几步撵上周老,有点哭笑不得:“前辈,原来您不知道……”   又遇上一波熟人,正是昨天一块吃阳春面的难兄难弟们。   “不备上千两黄金,哪好意思进千金楼啊。”   “哥们儿真是财大气粗。”   “呀,衣掌门,风神医,你们也来花钱的?”   贵客来临,掌柜亲自出来迎接。   衣非雪站在门口,余光瞥一眼那人:“错,我是来收钱的。”   众人:“?”   掌柜的一路小跑,站到衣非雪面前深深一拜,满脸的恭敬和溢出眼底的欢喜:“哎呦我去,东家您怎么来了?也不差人说一声,小的派八抬大轿去景阳接您啊!”   周老:“?!”   众人:“?!!”   不知是谁吼一嗓子:“能中能!!”   衣非雪:“……”   滚,太难听了!   *   千金楼左立在万贯城的中央,是万贯城最高的建筑,足有三十三层,寓意三十三重天。   站在最顶层的琳琅台,可以俯瞰整座万贯城,所有繁华喧嚣尽收眼底。   掌柜端着一壶景阳春雨,笑眯眯的汇报近半年来的生意。衣非雪边听边翻阅账本,不过半柱香就把堆积如山的账册看完了,然后问:“魔龙有消息了吗?”   千金楼毕竟是商行,不是情报贩子,打听消息也是将悬赏告示贴在堂中,提供线索者给予赏银。   而分辨那些线索的真假,就比较耗时耗力。   掌柜光是加派人手去验证就费了不少功夫,更不敢冒然把未经求证的线索告诉衣非雪,只得点头哈腰说目前尚未有。   “若说做谍报生意的,最近新崛起一个叫“半遮面”的组织,自北域诞生不足一年,却发展迅速,风声极大。”   掌柜还想说价格公道,首次光顾的更有优惠。   衣非雪略有耳闻,但再多的就没有了解了。   半遮面起源于北域,何时组织起来的无法详细考察,只能粗略估计大概在一年前。组织发展飞速,短短数月就名声赫起,人员规模并不大,但各个身经百战,首领成谜。   再者……   衣非雪直截了当的嫌弃道:“什么破名。”   掌柜的失笑:“这伙组织诞生的潦草,十分随意,连个名号都没有,还是大家根据他们“隐晦莫测”的性质起的。”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   藏的是神秘莫测的商业机密,露的是“我们很专业快来下单”。   掌柜见衣非雪有兴趣,便多作科普,拿了很多半遮面的成功案例来讲。其中苍云派之险,更是让半遮面名声大噪,说是苍云派的仇家不择手段的寻仇,而半遮面无意间察觉此事,立即通风报信,免于苍云派灭门之灾,颇具侠义之心。   掌柜:“不仅谍报从无纰漏,还料事如神。”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什么料事如神!   能做到处处抢占先机,说明其耳目众多,爪牙遍布天下。与其在那钦佩至极,更该后脊梁骨发凉吧?没准你搂在怀里日夜厮磨的娇妻,就是人家半遮面的间谍。   能在大半个灵墟大陆织就天罗地网,无孔不入,操控全场,所以半遮面的幕后首领本事之高,城府之深,也不是个善茬!   掌柜追问衣非雪的意思,不妨尝试联系他们?   衣非雪心说我要是半遮面的首领,在听说魔龙出逃的那一刻就会派出全部人手调查此事,能自己猎得魔龙就不流外人田,若自己修为低弱猎不了,那就把情报公然挂出去价高者得。   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还用客人上门求了才去干?   卖花生也得炒好了等客人买吧,又不是点心铺子,下单现做!   所以结果只有两种,一,半遮面有消息,但自己留着了。这种你上门去要也够呛,除非给他拒绝不了的价钱。   二,半遮面也没消息。这种更不用去了。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多条路多个保障吧。   衣非雪点头让掌柜的去办。   他现在有点对半遮面感兴趣了,不是对这个组织,而是对统领这个组织的人。   *   明晦兰住进客栈上房的时候,心想还真让衣非雪给说着了。   三间上房都有贵客,所以他按照衣掌门事先交代的,拿钱砸。   砸的店家晕头转向都要哭了,砸的贵客受宠若惊差点跪了,搬走前还把房间收拾了,少干一点活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门外有人。   明晦兰继续铺床的动作:“进。”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翁走进来,深深拜道:“小主人。”   明晦兰:“钟叔,有何要事?”   老翁忙上前抢明晦兰手里的活:“快让老奴来。”   明晦兰没跟他抢,转身去倒了水给钟叔。   他是姜素在外面捡回来的,一家老小除了他全被疫病带走了,姜素见他孤寡可怜,就带回明宗当个杂役,给口饭吃。而他擅于种植花草,就干脆在姜素的院子里担任花匠,是从小看着明晦兰长大的。   明晦兰出生后,第一个会说的是娘,第二个就是钟叔。   老花匠热泪盈眶又诚惶诚恐,在明晦兰长大时跟他说别再叫老奴钟叔了,可万万受不起小主人一个“叔”字。   明晦兰失笑反问,钟叔和钟书,听起来不是一样?   钟叔名叫钟书,老花匠哭笑不得,连连说自己这名真是明目张胆的占便宜。   “想小主人了,就过来看看。”钟书笑着说,忍不住多看明晦兰的脸颊,其实并无变化,但总觉得小主人又瘦了。   明晦兰将窗子敞开透气,转身出去,走进隔壁一间房,问他木宗的情况。   钟书边跟边说:“木剑陈独揽专权,他一“下落不明”,木宗陷入群龙无首之境,整个乱套了。”   明晦兰早有意料,并不吃惊:“郎宗可有趁人之危?”   钟书笑道:“那是必须的,前几天木宗大弟子新得了件法宝,还没拿手里捂热乎就被人抢了,人也重伤不治而亡,虽说做的麻利干净,但明眼人都知道是郎宗所为。”   北域三宗,没了明宗,现在木宗也出了事,郎宗能不热血沸腾吗?   郎宗主怕是连自己北域称帝时,流水席的第一道开胃菜是什么都想好了。   明晦兰再铺床时,钟书赶忙去抢,但明晦兰这次没让:“这个我来。”   这床被子是衣非雪的。   明晦兰将其铺好,仔细抚平边角。   边弄边问:“女娲泪在环琅,是否属实?”   钟书:“已命人去查证了,还请小主人稍候几日。”   “魔龙的下落呢?”   “有弟子在碧波湾窥到龙息,您放心,最多三日,让它在整个碧波湾一带无处藏身。”   明晦兰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衣非雪随时会回来。   “你回去吧,若有进一步消息,立即告知于我。”   “是。”钟书应了一声,没走。   明晦兰问他还有事吗?   钟书讪讪一笑:“虽不是故意,但咱们半遮面的名声越来越响了,您看是不是换个正式点的名字比较好?”   不仅钟书这么想,家里大部分人也君子所见略同。   半遮面倒不是说难听,但也不咋好听,而且娘们唧唧的,哪像搅动风云掌控天下的谍报机关?   最初的半遮面要追溯到约两年前,是由明晦兰秘密培养的死士建成,没有名字。   他们是明晦兰的眼线,让明晦兰人在院墙坐,心知天下事。   包括但不限于:提前预知木剑陈受柳娥指使,半道截杀,所以将计就计送便宜弟弟入虎口。以及木剑陈和柳娥反目成仇,丧心病狂的计划报复。   后来明宗灭门,三百余口全死了,其实严格来说明宗没有死绝,那些只是嫡系本家,还有无数旁支活着。   而那些旁支,就是如今被世人津津乐道“神秘莫测训练有素”的半遮面。   名声大噪并非明晦兰的本意,实在是他也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   明晦兰好整以暇道:“有那么难听?”   为了史书留名不失霸气,钟书不得不大胆进言,远的不说,就说人家万贯城千金楼的名号,牛不牛逼?   反观咱们半遮面,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楼妓馆呢!   钟书:“家里提出好些个名字,最终根据投票表决,筛选出呼声最高的两个,分别是‘天网’和‘暗流’,他们让老奴代为请问小主人,您觉得哪个好?”   明晦兰眸光明灭,莞尔笑道:“我觉得半遮面就很好。”   犹抱琵芭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   露的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的侠义。   藏的是不为人知、虎豹豺狼的野心。 第28章   衣非雪回到客栈, 对明晦兰给铺好床的举动非常满意,早早睡下。   次日晨起,衣非雪要跟风潇分道扬镳, 他要走弯路回景阳,而风潇是走直线回栖云。   风潇说:“你不到风家坐坐吗?”   栖云风家和万贯城相邻,绕路拐过去, 是过门而不入。   风潇问完这话才反应过来, 顿时后悔不迭,忙道:“那什么,我脑子没睡醒还懵着, 你就当没听见。”   衣非雪余光看见明晦兰从楼上下来,揭过这事不提。   风潇松了口气, 赶紧喝口水压压惊。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有修士到大堂吃早饭, 作为城中最大的客栈,堂内人来人往, 热闹不已。   不少人路过衣非雪这桌都停下来打招呼, 衣非雪惯常的爱答不理,全靠风潇社交。   “哦,你们要回家了?那预祝几位一路顺风。”   “我们?我们打算去环琅。”   风潇心里又咯噔一下,本能看向衣非雪。   明晦兰注意到风潇一惊一乍的模样,心绪暗涌。看一眼衣非雪,将剥好的盐焗花生放在他碗里。   那剑修热情洋溢:“屠龙事关苍生, 我辈义不容辞,照规矩,我们约着一起去环琅拜拜。”   “还有这种规矩?”问话的是明晦兰。   风潇有点嗓子紧,正想“嗯啊”两声含糊过去, 就听一旁衣非雪说道:“中土修士在斩妖除魔时都会去环琅祭拜扶曦尊者,就像出海打渔要祭神一样。”   扶曦尊者在世时斗重山齐,飞升成仙更是众望所归。人们为其建庙供奉,凡是遇到大战恶战,皆会提前去扶曦庙上柱香,拜一拜,让远在灵界的仙尊保佑自己。   衣非雪话只说一半,后半段是:是多此一举自我感动一厢情愿的习俗。   明晦兰捏碎花生壳。   他想起风潇之前的忠告,不要在衣非雪面前提扶曦尊者这个人。   被中土修士奉若神明的人物,衣非雪对他像是有深仇大恨。   明晦兰不动声色的看衣非雪用汤勺搅着燕窝粥,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正好,这才大口大口的吃,吃到一粒米都不剩。   风潇被熟人叫走,明晦兰说:“木剑陈死前交代了女娲泪的线索,虽然只有一个地名。”   衣非雪微愣:“你倒是不藏私。”   明晦兰笑道:“我可是衣掌门的人。”   衣非雪不听他那虚头巴脑,问:“在哪儿?”   明晦兰:“环琅。”   衣非雪脸色一沉。   明晦兰并没有刻意看,却还是尽收眼底。   衣非雪振衣而起,也没说去不去,直接走了。   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楼上客房不出来。   风潇站外面喊“我走了”,衣非雪也没有出来相送的意思。   还是明晦兰代为相送。   到万贯城城门口时,风潇说:“劳兰公子相送,请留步。”   明晦兰看出风潇欲言又止,主动道:“风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衣掌门的。”   讲真,风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觉得季家走一遭,衣非雪和明晦兰的关系似乎好了些。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们俩半夜三更跑小树林,也不知干啥了,其中一个累的昏睡三天三夜,真奇怪,捉摸不透。   “有你陪他,我放心的很。”风潇这话是真心的。   说也奇怪,这明晦兰和衣非雪是不死不休的宿敌,距离上次不归原你死我活的血战才过去半年多,他却放心把情绪不稳的衣非雪扔给他。   就觉得有明晦兰在很安心,明明是个连剑都够呛拿得动的“废人”,却莫名有“如果衣非雪暴走只有他能定乾坤”的自信。   迷之自信。   明晦兰:“衣掌门为何心情不好,还请风公子点明一二。”   风潇掀了掀唇,神色纠结。   明晦兰失落道:“如此难言,是不把我当自己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风潇有点头疼,也不知这事说了算不算揭表弟的短,衣非雪那么骄傲的人,从来都是轻描淡写。   不过,让明晦兰一头雾水的去哄人,也怪强人所难的。   风潇:“八年前的“环琅变”,你可知道?”   环琅变,是震惊整个中土地域的大事,其严重程度不低于季无涯私放魔龙。   近千年来唯一飞升的扶曦尊者,乃中土环琅人士。成仙之前,扶曦尊者就以宅心仁厚,大慈大悲名扬天下,功德圆满羽化飞升后,人们更是以他为楷模和榜样,更为其建庙供奉,庙堂就安置在扶曦尊者的故居。   前来追念或是祈福的信徒不断,香火鼎盛。   然而八年前,庙塌了,扶曦尊者以玉铸成的雕像也碎了,史称“环琅变”。   明晦兰说:“自是知道。”   风潇:“扶曦尊者的庙堂被毁,这是不吉利的,更被有心之人以讹传讹,传来传去变成了“天降预兆”,矛头直指衣非雪。”   明晦兰心中一震:“关他何干?”   “你也这么想是吧?关一个十岁小孩什么事呢?”风潇面露悲色,“可谁让衣非雪生而不祥,后来环琅变就理所当然成了活靶子,人们都说这是天降预兆,非得诛其神魂献祭天道不可,否则人间浩劫,势必重演当年“天灾”,生灵涂炭。”   明晦兰捏紧手指:“真是荒唐。”   风潇看明晦兰愤愤不平,心理慰藉:“我姑父,也就是非雪的父亲,他为防万一,在听到风声后连夜命亲信将非雪护送走,藏起来。本想等风波过去了,这件事解决了再接人回来,没想到那亲信叛主,非雪虽然成功逃脱,却也下落不明,在外漂流了两年才回到景阳。”   风潇叹了口气:“其中曲折非雪从未详细说过,但我知道肯定是九死一生、受尽苦楚的。”   难怪衣非雪对扶曦尊者没好感。   他儿时的苦难虽非扶曦尊者故意,却因扶曦尊者而起。   迁怒,人之本性。   明晦兰没有追问那个背叛的亲信是什么下场。   却仿佛能穿越时光,看清年幼的衣非雪被亲信或捆绑,或下毒,宛如待宰羔羊般送到扶曦尊者那群疯狂的信徒手中。   因为见识过人性丑恶,所以以恶度人。   先把人想象的坏到极点,当这个人露出善良的一面,你会感到惊喜;而当这个人依旧坏到底,你只会觉得不出所料。   不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不付出,所以在得不到回报甚至背刺的时候,才不会万念俱灰。   明晦兰和风潇分开后,先去买了炒花生,然后回到客栈。   敲门三下,里面没有回应。   明晦兰等了几秒,门没锁,一推就开。   与此同时劈来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明晦兰微笑:“衣掌门也没让在下滚蛋啊。”   衣非雪唾了声:“自以为是。”   正要补他个滚犊子,就见明晦兰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花生。   话都到嘴边了,吃人家的嘴短,他这人虽然尖酸刻薄,但知道好歹,这包花生明显是明晦兰买来哄他的。   切,谁要哄了?尤其是被宿敌哄!   埋汰谁呢?!   衣非雪又想让明晦兰滚犊子了,但……   明晦兰“咔嚓咔嚓”剥花生壳。   衣非雪恍然大悟,对,他需要奴隶留下帮剥花生。   “下不为例。”衣非雪大发慈悲的接过花生,如果奴隶下次再敢未经允许就进来,绝对把他连骨头带筋的卸了。   明晦兰失笑:“多谢衣掌门宽宥。”   衣非雪安静的吃花生,唇齿留香。   “心情好点了吗?”明晦兰道。   “我何时心情不好了。”衣非雪的目光喜怒难明,神思敏锐,“我表哥跟你说什么了?”   明晦兰:“一些披荆斩棘、不屈不挠、成为一代枭雄供后世传唱的童年经历。”   衣非雪:“?”   兰公子又开始口吐莲花了。   不得不说他在阿谀奉承这方面天赋异禀,三言两语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生生描绘成了天降大任、一代伟人必经历的坎坷曲折。   这让衣非雪连脾气都发不起来。   那是他最不堪,最狼狈的一段过去。   骄傲如他,从不再提。尽管那破事在中土人尽皆知,再被讨论也没什么,但被明晦兰拿出来说,就觉得有什么了。   好像在被宿敌同情怜悯似的!   衣非雪已经生出把明晦兰捆起来倒吊三天的念头,万没想到,明晦兰会这么说。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赞赏和钦佩。   来自宿敌真心实意的钦佩,这让衣非雪感到那么一丝受宠若惊。   半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全被“宿敌的认可”带来的欢喜填满,让他过分明丽的凤眸再度飞扬起来。   明晦兰看在眼里,勾唇一笑。   衣非雪好整以暇道:“风潇自己都一知半解,还跟你嚼舌根?”   明晦兰:“那衣掌门有兴趣完善吗?”   “没有。”   明晦兰并不意外,边斟茶边道:“人们因恐惧而疯狂的寻找理由,而你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于是不管是非黑白,无凭无据,将他们自以为的“灾星”送上审判席,然后沾沾自喜自我慰藉,以为迎合了所谓的“天兆”,化解了“天灾”。”   衣非雪愣了愣。   明晦兰把景阳春雨递给衣非雪:“趁热。”   他没有海纳百川的伟大胸怀,他始终是一个自私,任性,小肚鸡肠的人。   所以当厄运缠身时,他怨天尤人,追根溯源的迁怒扶曦。   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日日夜夜,十岁的他就在想,明明生在世家,本该锦衣玉食,在大家的赞扬声和祝福声中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他自出生起,伴随的只有唾弃和讨伐。甚至食不果腹,走投无路,别说活下去了,就连体面的死都成奢望。   灾星么,死也死的有“待遇”。需得放其血、鞭其骨、炼其魂、以祭天。   他招谁惹谁了呢?   庙塌了怪他,雕像碎了也怪他。   就没想过是神庙豆腐渣,找建庙的工头兴师问罪?   谁让他是不祥之人,所有的不详就都是他带来的。   正如明晦兰一针见血,人们因恐惧而疯狂的寻找理由,而你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心脏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悸动,撞得胸骨有些疼。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明晦兰懂自己。   茶凉了,已经不是衣非雪喜欢的七分烫口,明晦兰给他换一杯新的,听他语带调侃的说:“冤大头呗!凡是不详,便顺理成章的按我头上,是不是连合欢宗掌门一夜春宵扭伤了腰,都是我方的?”   明晦兰猝不及防手一滑,茶汤四溅。   衣非雪抢过来,一饮而尽。   明晦兰啼笑皆非,边用帕子擦桌子边说:“你有一个好父亲。”   衣非雪眸色暖了暖:“是。”   明晦兰:“我曾因此而深感羡慕。”   衣非雪微一怔然,含着杯沿道:“懂。”   少年容颜昳丽,狭长柳眉斜入鬓,一身绯红锦衣,颈间悬佩掌门印,明艳矜贵的叫人挪不开眼。   他坐在窗前,刚好对着三十三重千金楼,仿佛万千繁华尽数落在他身上,捧为天骄。   “清客。”   明晦兰举杯,目光倒映着“繁华”,浅灰色的眸子染尽一片绚烂:“轻舟已过万重山。”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更加快了,却没有撞疼胸膛,而是有些酸的酥麻。   这回是衣非雪手不稳,险些摔掉杯子。   衣非雪说:“把灵兽放在这里寄养,咱们即刻启程。”   明晦兰错愕:“去哪儿?”   衣非雪:“环琅。”   明晦兰诧异,但忍住没问,他能从衣非雪淡漠的神色中看出他下定某种决心了。   于是明晦兰起身道:“我去找店家说。”   衣非雪默认,下一秒:“站住。”   明晦兰:“?”   衣非雪单手支颐,目光阴恻恻:“你刚才是不是叫本掌门名字了?”   明晦兰:“呃……”   衣掌门说过,没有第三次。   明晦兰正想如何巧妙的化解这次“危局”,忽然听衣非雪道:“还是本掌门听错了,你是想让本掌门“请客”?”   明晦兰:“啊?”   衣非雪瞥向桌上的花生:“算你有心,本掌门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想吃什么楼下点去,吃饱好上路。” 第29章   乘马车虽然不慢, 但远没有衣非雪亲自“御器”来得快。   御器,顾名思义御法器飞行。修士种类之多,只有剑修才御剑, 像风潇那类丹修,本命法器是扇,御的也是扇。   而灵墟大陆无奇不有, 本命法器也五花八门, 所以遇到御板砖的、御大马勺的,御九齿钉耙的,都不要太惊讶, 习惯就好。   衣非雪御的是青丝绕。   千丝万缕的细线在空中快速交织,转瞬编织成一叶栩栩如生的扁舟, 还带遮阳棚的。   这编花篮的技术明晦兰不是第一次看了。   青丝绕随主人心意千变万化,编“舟”只是其中不值一提的一个造型, 倘若衣非雪腻了,途中心血来潮换个“飞屋”、“飞毯”、“飞天扫帚”什么的, 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讲真, 比那浮夸的马车有排面多了。   真是样好法器,明晦兰情不自禁的感慨。   临近环琅,衣非雪好像身体不适,停下来休息了两个时辰。   明晦兰问他怎么了,衣非雪没搭理,只顾自己盘膝打坐。   明晦兰没再打扰, 并走远点,顺便打些清澈的溪水来。   听到异响,明晦兰也没转身,问:“有消息了?”   钟书钻出树林:“小主人, 魔龙已离碧波湾,据微弱龙息牵引,它应当在环琅附近。”   明晦兰收获足以一箭双雕的意外之喜。受世人趋之若鹜的两大至宝都奇妙的现身环琅,该说不说,不愧是扶曦尊者的故土。   明晦兰暂时敛起喜悦,问:“女娲泪呢?”   钟书搔搔脸:“这个倒是……捕风捉影。不过老奴已经让家里尽快去查了,总得弄清楚这谣言的源头来自哪里,让木剑陈都深信不疑。”   明晦兰有些遗憾,但也没自信到“被世人觊觎了百年的女娲泪,被自己一找一个准”。   暂且先顾眼前:“魔龙也可。”   钟书点头:“是啊,龙骨和龙珠都……”   终于看清明晦兰在做什么,钟书急忙过去抢手干:“快让老奴来!”   明晦兰微笑一下,没让钟书插手:“打个水而已。”   钟书顿时又气又心疼:“小主人,您受委屈了。”   明晦兰莞尔:“你想多了,从未。”   一朝落魄,任人欺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的安慰老奴。   钟书眼泪差点下来,好在他家小主人只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有一日君临天下,定要那姓衣的卑鄙小人千倍奉还!   小主人已经够苦了,钟书哪忍心哭咧咧的惹小主人不快?   况且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小主人何等意气风发,深藏不露,小姐在天上看着也会欣慰的。   钟书收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方才的话说:“龙骨和龙珠都是至宝,用来补您的灵脉和金丹都太适合不过了,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明晦兰灌满了水,起身道:“我要这些不是给自己用。”   钟书猝不及防,懵住:“那是?”   明晦兰却没回答,反而自言自语的说:“据传,龙魂有补天之力。”   连天都能补,那区区修士魂魄不全之症,肯定不在话下。   “小……主人?”钟书还懵着。   明晦兰说:“我原想要女娲泪,可既然女娲泪是道听途说,那龙魂也凑合吧。”   当时一片混战,季无涯说衣非雪少了一魂,只有近距离的木剑陈听到了。   但远在千米之外的明晦兰也听见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从前全盛时期的兰公子,还是现在越发老奸巨猾的明宗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看出衣非雪哪里缺魂了。   他魂魄完整,健全,啥毛病没有。   是他道行太浅,还是镇魂幡误诊?   显然,明晦兰更怀疑自己。   正出神的想着,听见钟书忧心忡忡的问:“小主人,您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明晦兰下意识攥了攥拳:“尚需时日。”   世人都以为他修为尽毁,却不知,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自八岁起,就开始修炼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   秘术若练成,说句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厉害,修炼的过程也是极具凶险和磨难的。他需每隔两年面临一次修为尽失的窘境,因为此功之霸道,每增进一层境界就会给主人自毁的反噬,神魂□□同时受创,反噬的越厉害,突破后就越强。   要的就是一次次千锤百炼,在绝境中求生,达到洗筋易髓,登峰造极。   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每次反噬都是生死一线,神魂灼烧,五内俱焚,和渡劫的厉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钟书每次都会守在明晦兰身边护法,明晦兰是怎么挨过这一次次折磨的,他都刻骨铭心,至今回想都不寒而栗。   八岁至今,十二年,六次反噬,次次催命。   钟书心想不愧是小姐的骨血,心志之坚毅,非常人可及。最后这次,他真的以为小主人熬不过去了……   钟书吸吸鼻子,如今一切大好,可不能说丧气话。   明晦兰是在化茧成蝶。   终将一日,涅槃重生。   *   明晦兰回到衣非雪身边时,衣非雪正好醒来。   调息快两个时辰,面色并未有所改善,依旧透着些不正常的苍白。   明晦兰没有冒然去抢衣非雪的腕脉,只关切问他身体好些没有,哪里难受。   衣非雪当然不会在他面前示弱,端着比皎月清辉更苍白的面容,回了句“好得很”,就拽上奴隶继续赶路了。   抵达环琅,刚好破晓。   衣非雪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但明晦兰弱得很,得按时吃饭。   于是就近找了家早餐摊,吃点烧饼包子什么的。饭后,明晦兰发现衣非雪脸色好多了。   如果明晦兰真是傻傻一呆瓜,肯定会认为衣非雪是饿坏了,吃饱了就精神了。   环琅因扶曦而名扬天下,跻身中土四大古城之一。若说这地方有多人杰地灵,那真没啥好说的,再加上当年“环琅变”之灾,此地灵气大伤,十多年过去了,再难恢复,甚至好些在此开山建派的仙门,都不得不拖家带口另寻宝地。   说句实话,如今还愿意来环琅的,十之八九都是去神庙上香祈福的。   好听了说是对尊者的故乡慕名已久,有感情。难听了讲,纯粹“路过”,拜完就撤。   衣非雪是拜都不想拜的,奈何庙宇建立的太嚣张,就在环琅中心,甭管你站在哪个犄角旮旯,一转身就能看见。   衣非雪眼中的不喜一丁点都不掩饰。明晦兰顺着他视线望去,原以为衣非雪是在看神庙,可仔细再看,又似乎是在瞭望天空。   明晦兰忍不住问:“在看什么?”   衣非雪突兀的道:“你见过地狱吗?”   明晦兰眨了眨眼睛,轻捻一下衣袖说:“全家灭门,算吗?”   衣非雪轻嗤一声,半笑不笑。   然后正式看向神庙:“来都来了,走吧。”   *   为显对扶曦尊者的敬重,所有人去神庙的路上不得御器,只能靠双脚走那九千多层台阶。   寓意扶曦尊者飞升九重天。   在灵界逍遥快活的扶曦仙尊知不知道且不说,世人自我感动给自己找罪受,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衣非雪是没有这份敬重的,他大可以恣意妄为的化作一道灵光飞上去。   但这几天非常时期,内息不稳。而九千多层台阶上还被扶曦的信徒们、为防止诸如衣非雪这类大逆不道的人放肆,都设了禁制,修为稍微低一些的,飞起来也得给打下去。   算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不过路途迢迢,为防奴隶爬半截饿晕,衣非雪看向山脚下抓住商机的摊贩们。   “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可抗饿了!”   “刚出锅的驴肉火烧,可香了,您来一个?”   驴肉火烧都快怼到衣非雪脸上了,衣掌门皱眉,旁边明晦兰说:“白面馒头就好。”   清修之人,越素越好。   但衣非雪也不想太苛待明晦兰了,毕竟是他的奴隶,出行在外太寒酸,丢的也是衣掌门的脸。   所以,既让他换了新衣裳,又买了些香香甜甜的糯米糍粑,和茶叶蛋。   明晦兰:“……”   仿佛是来郊游的。   九千层天梯,从白天走到晚上。   神庙是很气派的,十二年前塌了之后,人们立即修缮,将神庙恢复如初,并重新雕铸了扶曦尊者的金身。   香客不断,还得排队。   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求保佑境界顺利突破的,子孙满堂的,此去某某秘境能满载而归的,自己血海深仇得报的,还有早日飞升去灵界伺候您的。   终于轮到他们。   衣非雪站在蒲团前,望着扶曦神像看了一会儿,转头瞧见明晦兰站的笔直,奇道:“你怎么不跪下敬拜?”   明晦兰闻言一笑:“主子都没跪,奴隶怎能跪!”   衣非雪愣了下。   明晦兰递来三支香,衣非雪接住,然后在蒲团上屈膝跪下。   明晦兰面露诧异。   只见衣非雪阖上凤眸,默默祈愿,对神像三拜。   明晦兰也跪了下去,闭上眼睛潜心为姜素祈祷,再睁开时,衣非雪已经结束了,正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明晦兰想问他祈祷了什么,突然福灵心至,不谋而合。   衣非雪是讨厌扶曦尊者的。   但他正在为爹娘祈福。   愿爹自在,愿娘安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衣清客。”   明晦兰跟着衣非雪回头看。   栖云风家掌门人,风思君,风潇的父亲。   衣非雪的舅舅。   风思君身着靛蓝色华服,丰神俊朗,虽生的英俊不凡,但面相古板透着刻薄,剑眉威凛,神情肃穆。据风潇所说,他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他爹笑脸。   对亲儿子尚且如此,对衣非雪这个外甥、还是害的胞妹血崩而死的外甥,更不会有啥好脸。   明晦兰想起风潇说到一半没继续说完的话。   ——我姑姑这一死,他又背上“命里带煞克死母亲”的骂名,我爹痛失胞妹,更是冲到衣家要……   世人皆知,风家兄妹感情深,风思君双亲死的早,风思君待妹妹如兄如父,溺爱至极。   风念容血崩而死的消息传到风家时,风思君悲极呕血,不顾众人相劝,含着口吊命参赶往衣家,看到满门白缎高悬,吊命参都险些没吊住命。   风家兄妹情深感人肺腑,那错投到这个世上的衣非雪就是罪大恶极吗?   外人愚昧无知,揣着各种心思党同伐异也就算了,偏偏连血脉至亲也这么想。   明晦兰目光有一刹那的阴凉。   衣非雪面朝风思君,行了一个晚辈礼,称呼道:“风掌门。”   跟在风思君身后的风家弟子们,纷纷行礼叫“衣掌门”,风思君问:“你在此作甚?”   衣非雪笑眯眯的说:“求扶曦尊者保佑,所有看我不顺眼讨厌我的人,出门必下雨,吃饺子没有醋。”   风思君:“……”   明晦兰:“……”   以他对衣非雪的了解,大概是才跟扶曦尊者祈完愿,不好在人家地头上说过分的话,否则定要说“趁人不注意把扶曦的金身扛走卖钱”来气着舅舅玩。   “许久不见风掌门,逗您一乐,别当真。”衣非雪脸上的笑容很淡,几乎不显露。   风思君没说话,走到蒲团前跪下,敬拜,上香。   衣非雪只看了一会儿,叫上明晦兰要走。   “衣清客。”风思君叫住他。   神庙后院有供人休息的厢房。   衣非雪、明晦兰和风思君,三人围桌而坐。   风思君先开口招呼的明晦兰,明晦兰淡淡还礼,之后陷入安静。   房门微敞,有清凉的晚风从缝隙中流出。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都要寒冷,不知是不是衣非雪穿得单薄受不住寒凉,面色稍显苍白。   明晦兰往外拿出随身携带的茶具,煮上一两景阳春雨。   直到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风思君终于开口:“你来环琅,是为了魔龙,还是女娲泪?”   堂堂四世家的掌门人,就算与世无争天天就是炼丹制药,也不会真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痴。   衣非雪说道:“风掌门也知道我眼界儿高,只有魔龙和女娲泪劳我大驾。不过您是从哪儿得的消息?魔龙和女娲泪都在环琅?”   风思君长眉一挑:“你有你的消息渠,我有我的人脉网。”   衣非雪:“半遮面?”   “不是。”   “随便。”衣非雪无所谓道,“风掌门是来跟我联手的,还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衣非雪说话带刺,表情带刺,浑身上下全是刺。   但风思君不怪他,若身上没有刺,早就被人剥皮抽筋了。   明明是一家人,不冲突的。   风思君嗓子有些干,说:“无需联手,也不是敌对。”   衣非雪失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魔龙一身是宝,女娲泪更不必说,到时怎么分呢?”   明晦兰倒好三杯茶,风思君抓过来牛饮一口。   衣非雪窥着他的神色,说道:“风掌门是觉得我薄情冷血,眼里全是利益,没有亲情?”   不等风思君说话,衣非雪哂笑道:“哦,我忘了,咱们之前没有亲情。我母亲是您的妹妹,但我不是您的外甥。”   风思君目光沉沉,又喝了一口茶,并无反驳。   茶杯放下,瞬间就被明晦兰夺走。风思君看他,明晦兰面无表情的将杯子收起来,桌上只留他和衣非雪两人的杯子。   温热的茶并未叫衣非雪脸色好转,他似乎身体不适,连嘴唇上的血色也在褪去。正好有风涌进来,吹散背上的泼发,单薄的衣料紧贴着背脊,勾勒出劲瘦的蝴蝶骨。   一贯轻狂桀骜的他,莫名有些细骨伶仃的羸弱。   风思君神色软化:“没想到,你还敢再来环琅。”   衣非雪幽幽一笑:“这世上除了姑娘家的闺房我不敢去,还有哪里我不敢闯的?”   明晦兰和风思君一起看向故作悠闲的少年。   原以为提及环琅他就敏感,是因为环琅是扶曦的故乡。莫非,衣非雪曾经来过环琅,并且在这里有过十分不堪的经历。   若说衣非雪的人生低谷,只有流浪在外的那两年。   有了准确的时间和明确的地点,剩下的内情一目了然。   十二年前,扶曦神庙坍塌,不足一月环琅就遭遇天灾。   当时群魔涌动,邪祟横行,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尽数朝环琅围困而来,在此地大肆屠杀。   而各大仙门闻讯后,虽及时派出弟子救人,可邪祟太多,又因城中恶念堆积形成无法攻破的屏障,导致外面的修士进不去,里面的百姓出不来。越拖越久,越久越难破,城内城外俨然变成两个世界,一边是人间,一边是烈狱。   若衣非雪当时就在环琅城内?!   他挨过饿,所以极端的珍惜一米一粮,不挑剔,什么都吃。   当年城内邪祟肆虐,疫病横生,天愁地惨,已到了人食人的境地。   他唯独不吃肉,不沾半点荤腥。   明晦兰神魂颤抖,好像被少年苍白的面容灼伤了眼,火辣辣的刺痛。   他问他,你见过地狱吗?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垂在腿上的手,忽然有种不顾一切握紧它的冲动。   衣非雪抬起手掩住口唇,实在难以压住咳嗽,轻咳一声,连削瘦的肩膀也颤了颤。   风思君想说什么,被衣非雪抢了先:“当年神庙重建,风掌门出资最多吧。还派风家大半弟子前来环琅义诊,赠药,并捐金银百万,用以安置灾民。”   衣非雪顿了顿,又道:“为的就是求天下人别迁怒我娘,莫要将咒怨施加在“诞下不祥之子的”无辜的、风家女儿身上。”   衣非雪容色素雪,嗓音微微沙哑:“他们对风家感激涕零,无人因此怨愤我娘,无人叨扰我娘清净,我娘魂安极乐。”   他说着,起身,朝风思君深深鞠了一礼。   风思君下意识伸手想扶什么,但衣非雪很快直起身,他犹豫了下,缩回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红衣少年推开门扉,面迎风雪而立。   风思君情不自禁的起身,脑中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念容抚着隆起的小腹,笑颜温婉:“哥哥,我和衣泊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叫非雪。”   他笑问:“不是雪?何意?”   风思君望着皑皑白雪间,卓然挺立的少年。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   风思君心里突然很疼。   妹妹和衣泊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风思君也深感圆满。   然而这美好的一桩姻缘,却因不祥之子的降生毁于一旦。风思君开始后悔,若当初不把妹妹嫁给衣泊,也就不会血崩而死。   他也是人,难免在遭遇噩耗时埋怨这个,迁怒那个。   回过神来之时,衣非雪已经离开了。   *   风思君悲愤欲绝之下、要杀孽障给妹妹偿命时,衣非雪才出生不到一天,全无记忆。   很幸运的想象不到来自亲人的咒怨,和除之后快的恨毒。   衣非雪自我调侃的想,若扶曦尊者当真显灵,风思君这辈子离不开伞,吃饺子再没有醋了。   手上一暖,衣非雪微微诧异,迟钝的转头。   明晦兰终于握住了这只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凉。   衣非雪看着他,薄唇微启,没声音。   但明晦兰看他嘴唇启合,叫的应该是他的名字。   忽然,衣非雪身子一软。   明晦兰立即拦腰抱住:“清客!”   衣非雪躺在他怀里,呼吸清浅,容色惨白。   明晦兰背起他,走出神庙。   走到一半时,前方窜出来一伙人。   看模样像是散修,也有可能有门有派,但因为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刻意隐藏打扮。   “哟,这不是衣掌门吗,他怎么了?”   “看衣掌门脸色不好,难道有伤病在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交汇间,邪念已有雏形。   富可敌国的衣家掌门,出行在外总不会空着手吧。   就算丹药符咒没多少,那也有在神兵榜上名列前茅的青丝绕。   他现在昏迷不醒,连神识都预知不到危险。   而他身边只有一个修为尽废的明晦兰。   明晦兰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色白衣无风自飘,仙姿绝尘,目光阴如地狱。   *   明晦兰背着衣非雪,走下九千层天梯。   身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背上的少年睡得安稳。 第30章   明晦兰给衣非雪掖了掖被子, 转头问钟书:“怎样?”   钟书虽然起步晚,但天资尚可,是姜素一手教出来的丹修。修为弱到不值一提, 炼丹基本不会,但切脉确诊的功夫极高。   钟书皱着眉毛诊了半天:“小主人,恕老奴学艺不精, 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哪里有伤病。”   “不怪你。”明晦兰神色凝重, “因为我也看不出来。”   钟书有点尴尬:“……啊。”   在钟书来之前,明晦兰早给衣非雪切过无数次脉了,脉息虽混杂但强健有力, 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换言之等情绪平稳了自然会醒。   明晦兰认为是故地重游让衣非雪想起千疮百孔的回忆, 再加上被风思君触及情伤,这才情绪激烈到晕过去。毕竟来的路上, 越靠近环琅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   衣非雪是道修,修元神, 最忌心绪不宁。   还是有些不对劲的。   衣非雪可以因急火攻心而晕厥, 但修士的晕厥不是凡人的昏迷不醒,他们可以晕,但神识依旧扩散在外,对周遭风吹草动时刻洞悉。反观衣非雪这状态,对过去几个时辰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觉,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失去意识了。   明晦兰立即想到是“魂魄不全”在作祟。   搜魂之术, 需得用神识探入对方灵台。   且不说明晦兰现在弄不出神识来,就算风潇在此也不敢轻易冒险,因为但凡神识弱于衣非雪,进得去出不来, 当场就会被衣非雪的神识活活绞死。   只能等衣非雪自己醒了。   好在无数次诊脉,身体确实没毛病。   明晦兰让钟书回去吧,钟书没走,还热了些吃食怕明晦兰饿着,明晦兰并无胃口。   食物放的凉透了也纹丝未动,钟书在旁干着急,想说您就算担心衣掌门,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呀。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头,小主人跟他非亲非故的,往日有冤近日有仇,担心他作甚?   钟书:“您得护好自己了,现在不能辟谷,肚子会饿的。”   明晦兰这才看一眼托盘上的瘦肉粥:“钟叔,这碗你吃吧,给我换一碗素的来。”   “是。”钟书忙不迭去了。   明晦兰始终握着衣非雪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熟睡的脸庞。   初见衣非雪,繁忙人海中的惊鸿一瞥。   衣非雪肯定不知道,三年前在寒亭县的街上,衣非雪望着他出神时,其实他早就盯着衣非雪看过了。   那不仅是衣非雪对他的初见,也是他对衣非雪的初见,是他们的初见。   那是一年暖冬,骄阳似火,红梅满枝。   他听好友闲谈,说季家从景阳弄了些红梅的种子,那是景阳独有的梅花品种,好看极了,可惜用草木精华培育还得两年才开花。他被勾的起了好奇之心,然后不经意的一瞥,绯色映入眼帘。   他当时恍然想——   我看见红梅了,确实好看极了。   明明无人介绍,只是大街上匆匆的擦肩而过罢了,他却莫名笃定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正是衣家少掌门衣非雪。   那个与他齐名的旷世天才,从出生起就拿来相提并论的绝代天骄。没有让他失望,甚至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后来在大殿上,他主动去认识这位以“恣意轻狂,目空一切”而冠名的少年。   却意外觉得,这位名声褒贬不一的衣公子,并不会叫人讨厌,反而傲慢的有几分可爱。   站在骄阳下,正是一簇傲霜斗雪,凌寒绽放的红梅。   比起衣非雪对他根深蒂固的憎恶,他对衣非雪的存在更喜闻乐见。   因为这个棋逢对手让他不再无聊,给了他很多新鲜感和期待感,让他在尔虞我诈的筹谋算计之中有喘气的机会,不再时刻紧绷着一根越勒越细的线。   就像终日劳作的人,下工后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翻一翻心爱的书。虽然时间短暂,却是唯独属于自己的、最轻松快乐的小天地。   无敌是很寂寞的。   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难得,这是上天的馈赠,互为督促,互为刺激,互为楷模,互为安慰。   *   有句话,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   他欣赏衣非雪,但也嫉妒衣非雪。   嫉妒衣非雪虽生而不祥,却有个宠他惯他不顾一切保护他的爹爹。嫉妒衣非雪母亲虽死的早,可他父亲却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的母亲。   明晦兰自嘲的笑了笑,光鲜亮丽空谷幽兰的兰公子,在阴暗发霉的内心深处,丑陋的嫉妒着。   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万幸衣非雪有这样的父亲。   或许就在刚刚吧?   又或许更早。   衣非雪主动约在不归原决一生死,明晦兰不由得想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衣非雪此举,正好成全了他。   和衣家掌门人死斗导致的身受重伤,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完美掩盖了秘术的反噬造成的灵脉尽断。   北域最厉害的医修都诊不出来,何况明如松等人?   后来,他冷眼旁观明宗的灾祸临头,隔岸观火这场泼天的闹剧。   他的功法一但晋境界,必遭受“千锤百炼”的反噬,一身浩瀚修为化为乌有。虽说会随着时间慢慢回来,但一开始的虚弱程度,怕是钟书那样的糟老头子都能一铁锹拍死他。   他想法设法隐藏好身份,混在难民堆里潜伏,却不曾料想,竟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当时他们这伙难民被一商人收拢起来,把长得丑的年纪大的扔掉,像明晦兰这样细皮嫩肉长得好看,年轻还能干活的挑拣出来,然后支个摊子,明码标价。   明晦兰蹲在角落里,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自认为很不起眼。却被人伸手一指,说要买他。   明晦兰闻言一看,是明如松的好友,之前到明宗做过客,说熟不熟,就几面之缘。   明晦兰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更知道花钱买自己的动机绝不会是“不忍好友唯一的血脉孤苦伶仃的流浪”,这种幼稚到惹人发笑的理由。   那人御剑悬空,势在必得。   下一秒就被一根极韧的飞丝抽下来,屁股着地。   明晦兰错愕,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衣非雪乘风而来,高悬上空,桀骜的凤眸熠熠生辉,冲着他信手一指:“就最里面那个,我要了。”   红衣翻飞,明艳瑰丽,正如初见时那般盛气凌人,矜贵清傲,锐不可当。   他被带下去“打包”时,听见商人小声和手下议论:“那是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吧?果然气派,出手真阔绰!直接把那个跟他竞价的什么道君干懵了!”   “这就是中土第一富的衣非雪?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还是钱太多没处花呀,那个小奴隶长得是好看,但也不值五十座金库吧?”   “衣家整整半数家产啊,都能买下半个中土了!”   “有钱人的脑子是特殊材料做的,咱不懂。”   “别说了,衣掌门要严格保密,泄露拔舌头的!”   *   他这位“天价宝贝”十分有待遇,被商人换了衣服,梳了头发,捯饬的白白净净的才“交货”。   衣非雪靠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说:“几日不见,兰公子怎么就这副德行了?”   是一百九十一天零五个时辰多三刻钟,明晦兰心想。   然后他被衣非雪用指尖挑起下巴,迫使他以抬头的姿势仰望这个人。   只见衣非雪笑颜灿烂,眼中满是得意的凌虐:“本掌门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把你买到手了。啧,明大少爷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么不值钱?”   *   钟书端青菜粥进来,明晦兰回神,只让他放下就好。   粥由热变温,由温变凉,明晦兰端给钟书,让他再去热热。   钟书顿时明白过来,这粥不是小主人自己要喝,而是备好了等床上那人醒了喝。   “小主人您……”钟书从小看着明晦兰长大,是明晦兰唯一的心腹,也是普天之下唯一知道兰公子“真面目”的人。   明晦兰善于伪装,外柔内冷,有时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程度,连钟书都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不是缺点。   反之,这是让钟书放心的优点。处在明晦兰的境地,若无雷霆之威的手段,早被人连血带肉生吞活剥了!   不是说明晦兰欲成大事就要铁石心肠,但他可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唯独不该对衣非雪。   他是宿敌您忘了?距今不到一年前,你们还在不归原你死我活呢,忘了?   “他救您,纯粹是为了图您的天生圣体。”钟书语重心长道,“可别一时心软,切记这点呀!”   明晦兰眸色微凝,看向灰发苍苍的忠仆。眸光流转,又看向酣睡的衣非雪。   他生性多疑,自然怀疑过衣非雪别有所图。   整整一半的家产,五十座金库。   如此不惜代价的买他,难道真是有钱任性,只为把宿敌弄到手做奴隶践踏出气吗?   衣非雪是任性,但不是冤大头。   他胸中自有城府,聪敏无双,所行万事皆有百倍利益可图,绝不吃亏!   所以看似半数家产砸进去是亏大了,可若换来的是天生圣体,那简直赚哭了。   天生圣体的元阳滋味无可估量,就拿他母亲姜素举例,仅仅是体质契合明如松,就能将明如松一个资质平庸的蠢材变成明宗最出色的继承人,力排众议坐上宗主之位。可想而知天生圣体当做炉鼎,得是怎样叫人痴狂着迷。   倘若圣体本人不配合,那也无妨。   把他洗净切块放锅里炖了,堪比唐僧肉,凭衣非雪的慧根天赋,直接大圆满原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明晦兰不是没怀疑过,甚至一开始被衣非雪买到手时,他就是这么笃定的。   钟书苦口婆心,唯恐小主人上当受骗:“他为您遍寻良药,执着的帮您恢复修为,也是居心不良。当年的再战之约是用来蒙骗您的借口,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您的元阳!”   全盛时期的体魄修为之元阳,和他现在“废物一个”的身体的元阳相比,天壤之别。   明晦兰闭了闭眼,像是在将某些天翻地覆的情绪压制下去。   钟书:“小主人莫忘了,你们可是死敌。”   他们终归立场不同,一个中土,一个北域,互相算计互相利用才正常,生出真情来才最可笑。   明晦兰望着窜动的火苗,暗暗出神,让钟书退下了。   良久,明晦兰起身剪去烛芯。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发带。   月白色水墨荷塘的流苏发带,正是当年“赔”给衣非雪的那条。   明晦兰把发带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   一半自己留起来,另一半趁衣掌门之危,系到昏睡不醒任他摆弄的衣非雪头上。   他们都是见过地狱的人。   所以都格外眷恋人间。   妄自揣测的阴谋阳略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明晦兰只想在底下托着,尽自己所能,不让他再坠地狱。 第31章   衣非雪知道自己在做梦, 暂时不想醒来。   因为他梦见母亲了。   他只见过风念容的画像,眼前母亲的模样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如镜花水月, 一触即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的环琅城,哀嚎遍野,天愁地惨, 易子而食。   衣非雪看腻了, 让自己醒来,但事与愿违。   梦境接二连三,一会儿是他被一群小孩嘲骂扫把星、害人精, 他一怒之下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以后提到他衣非雪大名都瑟瑟发抖屁滚尿流。一会儿是他坐在秋千上吃花生, 父亲一边推他一边羡慕的说“你连你娘面都没见过,所以不用想, 挺好的”。   衣非雪从半睁的眼缝中,看见熟悉的面孔。   本该是憎恶到咬牙切齿的面孔, 却又让他莫名踏实放心。   衣非雪一时混沌, 情不自禁的说:“明晦兰,有娘是什么感觉?”   倒不是说没人能问,只是无论问谁,都会显得自己很可怜的样子。   至于为何选来选去选择问明晦兰,也只是福灵心至加上才睡醒的神志不清,觉得在母爱这方面, 他跟明晦兰同病相怜。   明晦兰薄唇轻启,说:“是‘什么都不怕’的感觉。”   衣非雪没想到明晦兰只用五个字,就让他全然了悟。明明从未感受过母爱,却仿佛真的体会过一般, 那样刻骨铭心,烧的内脏滚烫。   衣非雪坐起身,泼墨的长发披在消瘦的肩。   情绪敛起,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我晕了?”衣非雪明知故问。   明晦兰点头。   衣非雪:“你把我弄回来的?”   明晦兰笑着道:“我倒是想雇人把你抬回来,可我囊中羞涩,分文没有。”   衣非雪:“……”   衣非雪有点难以置信,不是怀疑明晦兰撒谎,而是质疑羸弱的兰公子怎么坚持走下来的。   瞬间想起风潇是怎么“搬尸”的,衣非雪猛地摸后背,不疼,所以没有秃噜皮。   再掀开被子看脚后跟,也没有秃噜皮。   明晦兰忍笑:“归时路漫漫,走走停停,总算将你平安运回来了。”   运这个字,不中听。   但对于体弱的小奴隶来说,他衣掌门确实是个大件货物。   没把他扔给风思君,算奴隶有良心,该赏。   衣非雪正琢磨,一碗蔬菜粥递到眼下。   他昏迷时,不是倒头睡大觉那么简单。这几日时间,体内灵力没有一刻不在给元神护法,对抗灵台内的乱局。   持续三四天的劳神劳累,衣非雪还真有些饿。   素色的蔬菜粥,有绿叶青菜和玉米粒,没有丝毫荤腥。   粥煮的够火候,软糯黏稠,喝完一碗还没够,明晦兰失笑让他稍等,出去熬粥了。   衣非雪手轻轻一挥,灵力托着被褥三下五除二叠的板板正正。他趁此时间弯腰拿鞋子,随着动作,长发也尽数披散到身前。   衣非雪捞起发尾,才几日没管,都要蔓延到脚踝了。   衣非雪起身,想找把剪刀修理修理,路过铜镜时,无意瞄到头发上多了样东西。   衣非雪看清发带,月白色的,上绣水墨荷塘的精美花样。   明晦兰端粥进来,衣非雪直接将铜镜倒扣在桌上。   不仅有蔬菜粥,还有一碟老醋花生米。   *   旭日东升。   千金楼传来消息,掌柜去拜访过半遮面了,半遮面以名誉担保,魔龙就在环琅附近。   可衣非雪并未感受到龙息。   不过半遮面声名显赫,又信誓旦旦,可见人家十拿九稳。   衣非雪既不怀疑自己能力有限,也不怀疑半遮面的业务水平,所以大胆猜测,可能是半遮面借助什么神器了。   能相隔万里洞察潜伏在环琅的魔龙龙息,而就在环琅的众多修士均一无所觉!   衣非雪现在不仅好奇半遮面的首领真身,更好奇那可能存在的“神器”是什么好东西了!   本是奔着女娲泪来的,无意收获魔龙,既然如此,机不可失,衣非雪立即动身。   遗憾的是半遮面只给出范围,没有准确位置,衣非雪需得以整个环琅为中心,向外扩散不少于五百里,地毯式搜索,慢慢的那微乎其微的龙息。   很快过去半个月。   这天从城外回来,看见城门口围着一伙人,叽叽喳喳的。   原来是有人在颁布招募令,号召各方修士万众齐心,共同讨伐魔龙。   围观群众中立即站出来一个老头,身先士卒的报名。   衣非雪离远一看,居然是周老先生。   这位忧国忧民的老头子率先报名,倒也不出意外。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不出半柱香就凑齐了壮观的屠龙大队。   “诸位先别激动,这么热火朝天的要屠龙,可龙呢?”   众人面面相觑,龙都不知道在哪儿,屠个寂寞。   有人说:“不满诸位,在下去半遮面买情报了。”   众人立即看向他,七嘴八舌的问结果。那人摇头叹气:“人家直接拒绝我了,说关于魔龙的情报已售出,仅售一次。”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半遮面藏私,想独吞啊不是——是自己解决魔龙吧?”   周老愤愤不平:“太不像话了!屠龙本是我等义不容辞的分内事,为天下为苍生,半遮面知而不报,是何道理!还有,那个买家是谁,半遮面不懂事,那个买家还不懂事么!”   “呃……周前辈消消气。半遮面说了,那是贵客的私隐,不给说。”   周老正要发作,人群传出一声:“报名截止了吗?”   身着翠色锦衣的年轻剑修走出来,一把抢过主持者的笔,在报名表最后写下“季禾”两个字。   “算我一个。”季禾目光坚定的说。   众人静默了几秒,然后陆陆续续响起窃窃私语。   “哟,这不是季家小公子么。”   “季家还真有脸抛头露面。”   “魔龙之危不就是他爷爷弄出来的,他搁这儿装什么英雄。”   “也是觊觎龙珠,跑来分一杯羹的吧。”   “好!”周老气吞山河的大嗓门淹没所有声音,一脸欣慰的哐哐拍孩子肩膀:“好孩子,是我中土好儿郎!”   众人:“……”   季禾差点内伤:“前辈过奖,咳咳咳咳咳咳……”   眼看日落黄昏,环琅城中修士就那些,愿意报名的都报名了,可以收摊了。   主持者想再等等,道:“听说衣非雪也来环琅了,何不将他招进屠龙队伍中来,增加我等战力?”   有人作证:“确实来了,前几日还去神庙了呢,我看见了。”   “去神庙,他也配?!!”这一声不友好的厉喝惹众人侧目。   那位不用猜便知是扶曦尊者信徒的剑修,阴沉着脸咒骂道:“被天地厌弃的不祥之子怎配进神庙,他是在玷污扶曦尊者!当年害尊者神庙坍塌,金身碎裂,害得整个环琅遭遇天灾,满城百姓尸骨堆山,他怎么还有脸再来环琅!”   气氛瞬间变了,众人脸色各异。   远处的衣非雪不动声色,只是目光格外的冷。   突然,季禾的高嗓门力排众议:“你他娘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衣非雪一愣。   众人也一头雾水。   这是季家小公子吧?   季家人,帮衣家说话??   啊???   那个信徒冷嘲热讽:“就凭他是个灾星!”   季禾蹬蹬蹬三步过去,跟信徒脸贴着脸说道:“可就是这个不满十岁的灾星,从城内破了恶念堆积的冲天屏障,让四世家的弟子和各方义士得以入城!还是这个灾星,凭一己之力让满城邪祟灰飞烟灭,否则进来的人也难逃伤亡,更不会来得及救那些还活着的百姓!”   “你这个孤陋寡闻的□□,给我听好了。”季禾揪住信徒的脖领子,“引发这场灾厄的另有他人,根本不关衣非雪的事,反而全因衣非雪力挽狂澜,否则现在的灵墟大陆地图,就没有环琅这个地标了!”   “所以这些个时候,你信仰到脑子都没有了的扶曦仙尊,他在哪里?他知道你这样的信徒非但不会让人歌颂他,反而更败坏他的名声让人们质疑他讨厌他!”   那信徒惊恐的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你敢对扶曦尊者不敬?!”   季禾眼睛瞪得比他大:“你可别乱咬人,我骂的是你!”   信徒被提溜的脚尖点地,可惜空有嘴皮子,实力比不过季禾,只能咬牙切齿的吼:“你脑子有病,你替衣非雪出什么头!”   季禾升腾的嚣张气焰瞬间哑火一半,自己也懵了。   但很快想明白了。   季禾嫌弃的松开信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个脑残懂个屁!”   喜当爹的衣非雪:“?”   一切来得太突然,睚眦必报的衣掌门都忘了跟脑残信徒计较了。   空气在一刹那凝固。   又在转瞬间流动。   季禾不见了,脑残信徒突然跪地狂扇耳光,边哭边打,边打边哭,一张脸迅速肿起来,打的满嘴鲜血也不见消停。   境界低的修士一无所觉,境界高的修士心惊肉跳。   就在那一瞬间,有大能来过了!!!   并以浩瀚的灵力短暂封印了空间!   能做到这点并有足够动机的,只能是——   “衣非雪?!” 第32章   季禾一脸懵逼。   在他的视角看, 就是眼睛一闭一睁,背景就换了。   从前只看他爷爷季无涯用过,神乎其技, 把他羡慕得要死,缠着季无涯要学。   可惜这玩意不是三字经那么好学,也不是能教的。   纯粹就是靠自身强大到足以封印时间、和空间的灵力, 硬弄出来的。   它有个霸气的名字:永寂。   衣非雪居然能使出永寂!   衣非雪还比他小两岁!!   靠!!!   你们这群死天才, 都去死好啦。   *   衣非雪有点莫名其妙 ,刚才还好端端的季禾,咋就突然往墙根底下一蹲, 袖子一揣,气鼓鼓的, 好像很委屈要哭似的。   衣非雪好笑道:“为师都没哭,你哭什么?”   季禾顿时不想哭了, 啪的打开他的手:“谁是你徒弟了?”   “你当众说的,转脸就不认了?”衣非雪更好笑了, “放心好了, 你要拜我为师,我还不收你为徒呢。”   衣非雪转身走了。   远处回荡着清脆悦耳的“啪啪啪啪”声 ,季禾伸长脖子看不到,问:“那边怎么回事?”   衣非雪头也不回的说:“有人在卖艺,这年头,啧, 都不容易。”   季禾:“……”   你这个该死的有钱人就别虚伪的共情穷苦大众了!   “咦?”季禾盯着衣非雪发间的飘带眨巴眨巴眼。   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算了。   魔龙龙息如此微弱,要么它自有隐遁声息之术, 要么它老了,不中用了。   在寒潭被镇魂幡镇压那么多年,元气大伤,纵使想报复大陆全人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这般,衣非雪就收了把季禾撵回寒亭的念头,好歹是季家嫡传子孙,也不能太小瞧他了。况且屠龙大队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谁死也轮不到他这个准.便宜徒弟死。   之后又过了三天,衣非雪有眉目了。   他终于探得龙息,在环琅以东五十里外的上阳道。   衣非雪心情好极了,本想趁热打铁一口气端了魔龙老巢,但龙息稍纵即逝,再想找需要时间,把整个上阳道翻过来也可以,但附近有几处村落,动静太大的话很难不被殃及池鱼。   隐得了龙息跑不了魔龙。衣非雪心想不仅要把魔龙揪出来,还得换个屠龙地点才行。   回客栈路上看见有卖糍粑的,衣非雪想起上次去神庙时给明晦兰买的糍粑,明晦兰全吃了,应该是好这口糯叽叽的点心,于是各种口味都买了些。   正要敲明晦兰房间门时,听见明晦兰在身后叫他,双手端着小砂锅。   明晦兰提了提锅,说:“刚煮好的。”   衣非雪晃了晃油纸袋,道:“顺路买的。”   二人围桌而坐。   明晦兰掀开锅盖,里面是一锅颜色鲜亮的粥。   由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等混合熬煮,还有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等,正是七宝五味粥。   今日腊月初八。   衣非雪恍惚了下,看向大勺盛粥的明晦兰。   腊八粥递了过来,米香沁人。   明晦兰说:“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没有任何前缀。   正确的说法该是“生辰喜乐,岁岁无忧”,但衣非雪从来不过生辰。   双手接过碗,热粥透过薄瓷,烫到了胸膛。   衣非雪感到嗓子发紧:“多谢。”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跟明晦兰道谢。   明晦兰眼中闪烁着惊讶,委实懵了一会儿才垂眉浅笑。   腊八粥不输它的卖相,香甜软糯很是好喝,衣非雪一口气吃了半锅。   “每年生辰,我爹都会给我煮腊八粥。”衣非雪忽然道。   他主动提起生辰二字,明晦兰也就放心的附和道:“再来一碗长寿面?”   “不吃长寿面。”衣非雪的嗓音很沉,神色也变得有些冷硬。   明晦兰看着他,轻轻道:“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寿。”   所以,不要再因为“害死母亲心中有愧”而折磨自己了。   衣非雪怔了怔。   他没想到仅一瞬间,一句话,明晦兰就将他的心思全部猜中。   而他的亲爹却用了十多年,甚至以为他不爱吃面条。   “你想多了。”衣非雪固执的逞强。   明晦兰把腊八粥抢走,道:“胃里还有空余吗,有的话吃碗长寿面吧。”   也不等衣非雪说什么,明晦兰擅作主张的问店家再借厨房,衣非雪愣了会儿,跟了过去。   他站在门口,看明晦兰忙中有序,和面,醒发,准备配菜。将面团揉成一股绳,一直搓一直搓,搓成一根好长好长的面条。   衣非雪坐在桌前等着,约半柱香后,面条端上来。   明晦兰郑重其事的道:“感谢风仙姑诞下了你。”   衣非雪瞳孔微微一缩,心里仿佛塞入了棉絮,既堵得胸口发闷,又因温暖而感到充盈的踏实。   每年生辰,父亲也会这样说。   非雪,十岁生辰喜乐,岁岁安康哟!   儿子,十二岁生辰康乐,以后要乖一点,不许再任性了。   感谢我的念容将非雪带到这个世上。   他诚惶诚恐,明明自己是不祥之子,给衣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更因自己的出生害死母亲。可父亲不怪他,不恨他,不将他视为异类厌他弃他。   父亲说:“你是爹娘的儿子,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什么,又或是将来可能发生什么,你都是爹娘最疼爱的孩子。”   *   “你谢个屁。”衣非雪好笑道,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眼睛却被热气腾腾的面条熏得酸胀。   长寿面只有一根面,明晦兰狡猾的提醒说:“别咬断啊。”   衣非雪心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这么老长一根,不能咬断还一口气嗦下去?不呛死也噎死了。   好家伙,原来宿敌搁这儿等着呢!趁他生辰之日用面条噎死他。   半锅粥加上一碗面,衣非雪好久没吃这么撑了。   岁暮天寒,浑身暖意融融。   衣非雪坐在廊下的围栏上赏雪,明晦兰煮了景阳春雨过来。   景阳春色最为迷人,花开时节艳九州,引无数文人墨客来此赏春,吟诗作赋。   衣非雪出神的念叨:“我爹说,我娘怀着我那年,梅花早早地开了。”   那是衣泊自己培育嫁接出来的新品种,娇贵的很,平时精心护养也不容易开花。可那年神奇的红梅满枝,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衣泊欢喜极了,和风念容一起在园中赏梅,苦恼多日的孩子名字就这么取出来了。   可他降生之时,满城花谢花枯,寸草不生。   衣泊却睁眼说瞎话,强词夺理道:“那是我儿生来不凡,自带王霸之气,这些娇花嫩草承受不住,所以都投降了。”   逢人质疑,衣泊就一副不听不听我有理的模样,偷换概念道:“第二年不是又长回来了么!”   弄得人们无言以对。   他声名狼藉,人人口诛笔伐,就连至亲舅舅也恨之入骨,但他也并未一无所有。   他有一个好父亲。   胜过万千。   衣非雪不止一次问过父亲,凡是传承百年以上的仙宗大派,都会有一样或多样引以为傲的镇派之宝,是自己的底气,也是对外界的震慑。   可衣家身为四世家之一,传承千年的名门,怎么连一件镇族之宝都没有?   可父亲始终避而不答,被问的次数多了,就摸着衣非雪的头神秘莫测的说:“乖,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衣非雪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衣家的镇族之宝特别特别厉害,只听听名字都得达到某某境界才配吗?   直到衣非雪十六岁那年,继任掌门的传承大典即将开始,父亲亲自为他梳头添妆,说:“你不是总问为父,咱家的镇族之宝是什么吗?”   衣非雪喜不自禁,急忙追问是什么。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就是镇族之宝。”   *   衣非雪睡着了,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梦中父亲在推着秋千,坐在秋千上的母亲的形象也越来越鲜明了。   父亲亲昵的和母亲耳语,母亲捻着绢帕抿唇轻笑,面颊羞红,然后朝衣非雪招了招手,说:“来娘这儿。”   父亲也笑着伸手:“你们快来。”   你们?   不等衣非雪诧异,他就被人挽起手,领着他朝爹娘走去。   “明晦兰?”衣非雪睁开眼睛。   “做梦都在叫我?”明晦兰坐在桌旁,目光含笑,“梦到我什么了?”   衣非雪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很柔和。   “你老实在客栈待着。”   明晦兰问:“你要去哪儿?”   屠龙!   动静只会大不会小。   为无辜百姓着想,衣非雪会将魔龙追打到百里之外,只要明晦兰别乱跑就牵连不到。   哦对了,明晦兰倒是想凑热闹,他也跟不上啊,好几百里远呢!   衣非雪掀被子下床,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怎么在我屋里?”   大清早的,奴隶不该在门外端着洗脸水候命吗?   明晦兰勾唇一笑:“昨晚服侍衣掌门躺下后,担心衣掌门夜里有需求找不到人,就留下来随时待命。”   衣非雪思想单纯:“我不起夜。”   “我说的不是半夜口渴。”明晦兰深深望着衣非雪,笑而不语。   衣非雪:“?”   过了老半天,终于从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身上搞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靠,这大清早的?!!   这是冰清玉洁芝兰玉树的明大公子该说的话吗?   明晦兰看出衣非雪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震惊,心里一阵好笑,面上波澜不惊:“奴隶该有奴隶的样子,我也是在履行职责。”   仿佛慷慨就义似的。   天生圣体已经做足准备,甘心奉献。   衣非雪却有种……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馋身子的?   “你很有自觉啊。”衣非雪绕到屏风后面换衣裳,出来时一身红枫色窄袖劲装,英姿飒爽,明丽招摇。   路过明晦兰身边时,一把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把自己洗涮干净,等本掌门回来享用你。”   *   衣非雪去往上阳道的途中,发现这条“通往魔龙的路”的路上多了很多修士。   屠龙大队里也是有高手的。   这位高手就是风家掌门风思君。   也就是说,他们最快七天,最迟半月,也会发现魔龙在上阳道。   足足七日时间的“先机”,绰绰有余了。   衣非雪到上阳道,凭借那微弱且断断续续的龙息,终于找到了魔龙所在。   从上阳道的山壁往下看,就在那万丈深渊之底。   衣非雪没想跳下去,魔龙在这里休养生息,上边不知布了多少重结界和魔阵。   他无需硬闯,让魔龙自己窜上来。   衣非雪取出七叶焚花。   去千金楼一趟,就是为了拿这个。   七叶焚花对仙道修士来说是邪物,对魔龙而言是既美味又大补的盛宴,不信它不馋。   衣非雪放出一根飞丝,由飞丝牵引着七叶焚花在空中转圈圈,一转就是两天两夜。   没动静,魔龙很有耐心。   衣非雪比它更有耐心,难得体会钓泥鳅的乐趣。   又过去一天一夜,魔龙不见龙影,但魔息越来越明显了。衣非雪心里冷笑,按耐不住了吧,口水流一地了吧。   终于在第四天傍晚,一声压抑的龙吟从深谷之中闷闷传来,紧接着,一条黑色魔龙冲天而起,庞大的身躯搅动风云呼啸,山峦震颤,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泥流砸在衣非雪事先布置好的结界上,山脚下的村庄毫发无伤。   青丝绕勾着七叶焚花扭头就跑,魔龙双目赤红,紧追其后。   衣非雪不慌不忙的起身。   青丝绕会将魔龙引到百里之外,尽在掌握,不用太着急追。   衣非雪正欲慢条斯理的御器,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吓死爹了,地牛翻身吗,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好像野兽咆哮。”   “什么狮子老虎的能有这么大动静?别是修为几百年的妖兽吧!”   “整个环琅的修士都在找魔龙,刚才那个会不会就是龙啸?”   “你别说,还真有可……诶,你谁啊?”   众人上下扫量衣非雪。   衣非雪反观他们。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北域人。   身穿端砚青灰的宽袖锦袍,脚踩踏云靴,郎宗的。   算上领头的师兄,约有二十来人。   且说这个师兄吧,长的贼眉鼠眼,修为不咋样下巴倒是抬得挺高,鼻孔朝天,也不知他有啥可神气的。   衣非雪赶着屠龙,没空搭理他们。   有弟子小声劝道:“算了师兄,别管这人啦,也别管什么魔龙不魔龙,别忘了咱们来中土的目的。”   又有人说:“是啊师兄,除掉明晦兰才是紧要任务。”   已经走出好几米远的衣非雪骤然停步。   魔龙出谷,整个环琅的修士只要不聋不瞎,全都会知道,那么强烈的龙息也很快会找到魔龙所在。   衣非雪费这么多周折,岂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让别人捷足先登?   那可是龙骨龙珠龙筋龙魂,各个都是无价之宝!   望一眼龙吟声越来越远的方向。   屠龙夺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衣非雪转身回来:“你们要这么说,本掌门可就不走了。”   他勾唇浅笑,明艳又森寒。   青丝绕自灵台呼啸而出,铺天盖地,杀气纵横! 第33章   衣非雪真有点小看贼眉鼠眼的“师兄”了, 本以为很快能解决掉这波虾兵蟹将,结果还是花费了些功夫。   也难怪,毕竟是来杀明晦兰的, 虽说现在明晦兰形同废人,但为确保万无一失,总不会派些酒囊饭袋来执行任务。   衣非雪手指缠着青丝绕, 抖落抖落, 血珠四溅。   再抖落抖落,青丝绕光洁如新,在暗夜中划出耀目的金色流光。   衣掌门心情不好, 很不好。   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屠龙,边在心里对明晦兰骂骂咧咧。   全是你惹得麻烦, 耽误本掌门屠龙!   真讨厌,晚了整整一炷香, 到那黄花菜都凉了。   什么龙骨龙珠啊的,连龙鳞都被抢光了吧?!   讨厌死了!   姓明的龟孙你等着, 本掌门不把你天生圣体的元阳榨干了, 本掌门就亏死了!   龙珠龙魂还有护心鳞,值老鼻子钱,你赔你赔!!   衣非雪以最快速度赶到,他提前设想好了最坏结果——连一根龙须须都不剩。   所以再失望也不会更失望了。   不料……   衣非雪瞪目结舌。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再狠狠地揉揉眼睛。   不是幻觉。   他还想抽自己一巴掌, 但没舍得下手。   前方不远处,有一条龙躺在浅滩。一动不动、八成是死了、但全身零件一应俱全连一根龙须须都没少。   “?”   “??”   衣非雪还是狠下心掐自己一下。   不疼啊。   所以是幻觉!   衣非雪冲过去,对着胆敢戏弄自己的海市蜃楼就是一飞踢。   脚虽然不疼,但确实踹到实物了。   衣非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眼睛瓦亮,不是假的?!   所以刚才之所以掐自己不疼,是因为太亢奋了,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魔龙在呢,所有宝贝一件不少。甚至都用不着他动手,满地宝贝等他捡?!!   衣非雪难以置信,控制住自己剥护心鳞的强烈冲动,先瞭望左右。   他不是一看见宝贝就兴奋的两眼放光啥也不顾的愣头青,身经百战的衣掌门不信天上掉馅饼,这很有可能是被有心之人放在这里的诱饵。   他拿七叶焚花钓魔龙,有人拿魔龙钓他。   否则难以解释眼下的情景。   除非他们是同归于尽的,屠龙者被魔龙吞了。   衣非雪指尖勾着青丝绕,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来了!   飞丝破风而出,直逼那人眉心——   “清客。”明晦兰脸色大变。   衣非雪愕然,在飞丝距离明晦兰头盖骨不到两寸的位置生生停下,收回。   “你怎么来了?”衣非雪又震惊又火大。   明晦兰心有余悸的抚摸胸口:“你数日未归,我实在担心,就来寻你了。”   衣非雪下意识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忽然察觉到端倪,伸手抓住头上的发带。   明晦兰掌心微微发亮,是攥在里面的符纸。   论剑术,季家源远流长;论医术,风家摘得桂冠,论制阵,明宗无可比拟,论画符,衣家举世无双!他衣非雪这个掌门人还是千金楼楼主,以制符画咒冠绝天下,现在居然在最微末的“追踪咒”里阴沟翻船!!   衣非雪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事情太多,分别有天上掉魔龙、屠龙者是谁、屠龙大队为何迟到、奴隶擅自外出、但奴隶是担心自己——暂时不知先计较哪个。   雷厉风行多谋善断的衣掌门……有点断片。   甭管魔龙是在哪条阴沟翻船,先拆解回收吧。至于明晦兰,虽说不听命令的奴隶打死都不冤,但人家出发点是可贵的,衣非雪心里别别扭扭,实在铁石心肠不起来。   只说道:“帮本掌门把它拆了。”   明晦兰如蒙大赦,却又犯了难:“请衣掌门赏一把斧头。”   万千飞丝“嘁哩喀喳噼里啪啦”,不到三秒,魔龙被切成了均匀大小的数十万碎块。   明晦兰:“……”   衣非雪:“挑有用的,往乾坤袋里装吧。”   明晦兰:“……好的。”   衣非雪没有猜错,魔龙迟暮,道行大不如前,被镇魂幡镇压那么久,元气大伤暂未恢复,截止它咽气前,可能只有从前全盛时期的一半。   但一半也足够摧毁十座城,若和环琅临时组建的屠龙大队交战,大约三七开。   人类三,魔龙七。   衣非雪再想自己,和魔龙交战也是三七开。   魔龙三,他七。   那个抢在他前面的屠龙者,是单枪匹马屠龙的吗?   若是,该是何方神圣!   衣非雪边抽龙筋边想,手下发力,假装神秘的屠龙者就在眼前,攥紧龙筋“啪”的就是一抽。   明晦兰:“嘶……”   “怎么了?”   “没事。”明晦兰笑着揉揉脖子,“寒冬腊月,哪儿来的蚊子呢。”   莫名其妙。衣非雪把龙筋团吧团吧收好。   完美的龙珠,完美的龙骨。   护心鳞也光洁如镜,这是防御系至宝,刚好给那个弱的一笔的家伙防身。   衣非雪取龙魂时,先画符,用来做龙魂的载体。   看似随意的寥寥几笔,挥出的符咒金光万丈,灵气穿云。   明晦兰看出那是“定魂符”,一时惊愕于衣非雪修为的进步。定魂符虽不难制,但制出足以承载龙魂的符,放眼全大陆也挑不出几个。   衣非雪余光注意到明晦兰的视线:“在想什么?”   明晦兰回神,笑道:“祝贺衣掌门心愿达成,满载而归。”   衣非雪只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捡现成的。   骄傲的衣掌门不喜欢不劳而获,如果屠龙者活着的话,他就跟这人公平比过,谁赢了魔龙归谁。   看来屠龙者八成凶多吉少,不然没理由不拿宝贝就消失了。   衣非雪忙活半天,除了一身薄汗,叫海风一吹倒也清爽。   转头看向明晦兰也在忙碌,深一脚浅一脚的,笨笨的样子。   衣非雪看在眼里,既觉得他这样滑稽的有几分可爱,又隐隐感到心酸。   想起他曾对自己说“轻舟已过万重山”,他这一叶轻舟驶过万重山,那明晦兰的呢?   轻舟驶入断魂谷。   衣非雪握着滚烫的龙珠,目光灼亮。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喧嚷的人声:“真是见鬼,好端端被拖进幻阵里了!眼瞅着魔龙就在眼前,肯定被人抢先了。”   “就是啊,布下幻阵拖住我们,想独吞魔龙,太缺德了!”   “那人自称“无名”,你们谁听过这号人?”   “不知道,故弄玄虚编出来的假名字吧!但他修为不容小觑,能造出那样的幻阵困住我们千余修士,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浩浩荡荡的屠龙大队终于赶到了。   可惜,出师未捷龙先死。衣非雪先到一步捡现成的,他们迟到一步,连汤都没剩。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连一根须须都不剩的魔龙,以及明显搬的盆满钵满的衣非雪。   “衣掌门你——”众人舌头发僵,咋说呢?   你就这么不要脸全自个儿吞了?你也不怕撑死!!   决心拼的魂飞魄散也要替季无涯赎罪的季禾:“……就,完了?”   只有忧国忧民的周老满脸欣慰:“好啊,魔龙已除,苍生可安!”   谁几把管什么苍生不苍生!   众人气蒙了,可无论在修仙界的地位还是修为,都比不上横行霸道的衣非雪,敢怒不敢言啊。   咋办?   对了,找人告状。这不刚好就有个能告状的么!   “风掌门,你管管!”   风思君:“……”   屠龙一半目的为了苍生,另一半为一己私利。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无往不利么!就算为苍生除魔降妖,所图谋的利益也是为“功德”。   但现在功德,利益,全几把归衣非雪了。自己折腾几个月,一毛没赚,白忙一场,谁能甘心?   风思君道:“我等齐心于此的目的只为屠龙,以救苍生,魔龙既已除,大家散了吧。”   人群中传出冷笑:“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龙珠龙魂啥的进了衣非雪口袋,你们风衣两家装什么啊!”说话的是徐家人。   众人神色各异,风思君目光凝定,正要说话,突然邪风四起,浓雾吞云掩月。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调动灵力防身,有些胆小的吓得哇哇叫:“是那个“无名”又来了?他还想怎样!”   明晦兰斩钉截铁:“不是。”   那人:“你咋知道?”   “确实不是。”风思君面色凝重,说,“方才的幻阵只为拖住我们,而现在的法阵……”   衣非雪接上风思君怕引起恐慌的后半句:“是要大开杀戒。”   “是谁这么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抢到龙宝就算了,何必这么极端,是谁啊到底?”   哗然一片,看谁都可疑。   明晦兰一声定乾坤:“诸位莫要胡乱猜忌,自乱阵脚,制阵之人在外面。”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对兰公子的话,他们深信不疑。   风思君上前几步,以长辈之尊不耻下问:“明宗制阵之术,在整个灵墟大陆无出其右,还请兰公子指点一二。”   然而一向待人宽厚的明晦兰,居然对风思君视而不见,仿佛瞬间又瞎又聋。   风思君:“?”   周老拧着眉毛观察片刻,说:“既不可冒然破阵,也不能坐以待毙,依我看,还是先走走吧。”   众人很赞成周老的话,于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明晦兰手上一暖,转头,是衣非雪牢牢牵着他。   明晦兰反手握紧衣非雪的手,等衣非雪朝他看来,他无辜的解释道:“好危险呀。”   所以才要跟住本掌门,你个弱不禁风的操心玩意儿,真愁人。   衣非雪任他握紧,无奈的想。   前方是大片大片的浓雾,能见度不足七步远,走着走着就失去方向了。修士看万物不用眼睛,必要时是用神识的,但现在连神识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可见这阵能扰乱神识的,而布阵之人的境界,绝不在季无涯之流之下。   甚至远超。   衣非雪想听听明晦兰的真知灼见,一转头,居然瞧见季禾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   明晦兰从后面拍拍他,还把这孩子吓一激灵,挥剑就要砍人。   衣非雪轻松把剑气挡回去,再把明晦兰拽到身后护好。   季禾一看是他们,惊喜万分:“这什么鬼阵法,我从没见过。”   明晦兰:“确实是鬼。”   “什么?”   “这阵阴气很重。”明晦兰眼底闪过一道隐晦的寒芒,转而看向衣非雪,“你应该感觉到了吧。”   衣非雪当然感觉到了,看季禾一头雾水,他寻思了个最简单易懂的解释:“还记得你家寒潭吗,这个阵法内的阴煞鬼气,是你家寒潭的百倍。”   季禾震惊骇色:“?!!”   三人边说边走,周围索饶的雾气淡了许多,视野清明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环琅街景。   季禾错愕:“怎么回环琅了?”   不怪他汗毛倒立,环琅距离方才所在的浅滩足有百里,而他们仅靠步行也才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更为诡异的是,街上荒凉萧条,空无一人。   别说摆摊的小贩,就连流浪猫狗也不见一只,仿佛一座空城。   远处的说话声佐证了衣非雪三人的猜想:“靠,环琅城的人呢,全不见了!”   “道友说的还不够严谨,准确讲是所有活物都消失了。”   一个剑修狠狠骂道:“见鬼!”   周老:“别忘了我们身在阵中,眼睛所见不一定为实。”   有些性子燥的修士已经气急败坏:“可是神识也不好用啊!出门没看黄历,真他爷爷的晦气,倒霉透顶!”   他们组成的屠龙大队士气高昂,结果刚一出发就被个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无名”给困进幻阵了,好不容易破了阵法出来,结果心心念念的魔龙被贪得无厌的衣非雪吃不了兜着走。这还没完,又冒出来个邪门的阵要把他们全包圆了。   现在神识看不穿,走也走不出去,拔剑也不知道砍谁,总不好跟个神经病似的在大街上啊啊啊啊乱挥乱砍吧?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逐渐暴躁,摩拳擦掌,咬牙切齿。有两个修士不过是对视一眼,就引发了“瞅你咋地”的矛盾,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清越澄明的嗓音:“各位道心已乱。”   众人惊愕,目瞪口呆的看向明晦兰。   一语震惊四座,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用明晦兰再解释。   确实不对劲,他们不说身经百战,那也是经过千锤百炼才到如今境界的修士,岂会因为这点不顺意的挫折就气急败坏?   而且难以抑制的火气上涌,愤怒,埋怨,越想越气,恨不得跟人打一架。   众人顿时不寒而栗。   这个邪阵果然暗藏凶机!   不仅扰乱修士的神识,还能激起他们心中的情绪。但凡有点芝麻小的愤怒和怨恨,瞬间会被无限放大成西瓜。   若始终不察觉放任道心乱下去,他们这千余人修士会怎么样?   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道心破碎,堕邪自毁!   那可真是顺了布阵之人的心。   众人不约而同地盘膝坐下,各自调息。   “好歹毒的恶阵。”周老本就情绪稳定,所以稍微调息一下就好了。转头看见站在屋檐下神态自若的衣非雪,不由诧异。   天下谁人不知衣非雪那乖张戾气的脾性,按理说在这种恶阵里,第一个中招的就该是他,受影响最大的也该是他。   难道是修为太强,恶阵内的区区雕虫小技影响不到他?   “前辈看我作甚?”衣非雪忽然问。   求知欲心切的周老:“你难道……”   衣非雪知道周老想问什么,莞尔道:“若想受挑拨,首先要有坏的情绪。本掌门这一趟捞的三只乾坤袋都装不下,心情好的不得了,看您老都觉得过分可爱,请问还有发脾气的理由吗?”   周老:“……”   明晦兰:“……”   你在给别人发脾气的火油!   衣非雪瞥一眼边上打坐调息的季禾,再看身旁尽在掌握的明晦兰,气定神闲。   周老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衣掌门这是看孩子呢?   只要他家崽崽没事,别人爱咋咋地?   周老有点想笑。   这衣非雪“恶名在外”,却有一点让人钦佩,就是护短。   极端的护犊子,谁都甭想欺负他的人。所以衣家弟子在外溜达,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仗的全是衣非雪的势。   所有的青年才俊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投身衣家,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所以每次开山收徒都热闹的仿佛群仙大会。   周老道:“阴煞鬼气扰人心志,你定力之坚,叫周某人刮目相看。”   衣非雪闻言,也正式看向这位身残志坚的老人家。   入道前,他是一位教书先生。   虽有满腹经纶,治国伟略,奈何出身寒门,空无人脉,还得罪了主考官,考了几十次也没能高中。反而叫他见识了朝堂腐败,官员结党营私,心灰意冷之下放弃入仕,在私塾教书,后来机缘巧合下踏上的修仙之路。   周老先生心怀苍生,忧国忧民,即便入了比朝堂更藏污纳垢的修仙界,还是本性难移。   约三十年前某村闹妖,他单枪匹马的跑去除妖,救下全村三十几口老弱妇孺,自己险些被邪祟分食,至今身上肌肤都坑坑洼洼的。   二十年前某派招揽义士,他义无反顾的跑去报名,然后瞎了一只眼睛。   十年前,某家族小女儿被邪修掳走,他又又又身先士卒,然后就剩一条胳膊了。   逢人提起,老先生就两个字:“值得。”   以终身难愈,每到阴气旺盛之日就浑身疼的残躯,换三十多个非亲非故的老弱病残,值得。   没了一只眼睛,他无所谓说:“我还有另一只眼睛啊,能看东西就行。”   丢了一条胳膊,他还是无所谓说:“我还有左胳膊啊,能拿剑能画符,够用啦!”   衣非雪深吸了口气,呼出:“周老先生也很叫人钦佩。”   尽管老头子爱管闲事,爱指手画脚,爱自以为是的叨逼叨,操心不怕烂肺子,但衣非雪并不讨厌他。   或许看出衣非雪的真心实意,这让周老有点受宠若惊。   衣掌门的话还是相当权威的,得他一句“好”,足够拿到整个中土吹三年的。   世人对衣非雪亦正亦邪的做派颇具微词,褒贬各不相同,而在周老看来,他从不认为衣非雪是个坏的。   少年虽说话难听,桀骜轻狂,但真性情可贵,比那些虚与委蛇装腔作势的人强多了。   周老看着衣非雪,在心里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说出去估计没人信,衣非雪就第一个不信。   医者见过最可怜的孩子,所以会很宽容地看待每个孩子。老师见过最优秀的孩子,所以对孩子总是很严厉。   衣非雪是他见过的第二个最优秀的孩子。   第一个是明晦兰,可惜……   爱才如命的周老心痛难当,折了一个明晦兰,就剩衣非雪这根“独苗苗”了。   衣非雪一战成名的珍贵瞬间,他未能亲眼见证,却也不难想象少年红衣浴血,披荆斩棘的英猎身姿。   听目睹者事后讲述,当年的环琅宛如地狱,城中近四万人被困,受邪祟侵体痛不欲生,自残自毁者比比皆是。后又爆发疫病,暴乱,失去神智和希望的人们自相残杀,哀鸿遍野,天愁地惨。   就在那万念俱灰的绝望之际,万千飞丝染着金芒,将所有邪祟与污秽尽数搅碎湮灭!那不满十岁的少年身披万丈灵光,从无数恶念堆积的屏障中冲破飞出,势不可挡!   他救了让自己饱受折磨的城,救了数万人。   自那以后,人们对不祥之子的口诛笔伐渐渐弱了。   不过衣非雪并未趁此良机让自己变得众口皆碑,流芳百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我行我素,弄得天下人爱恨交加。   周老忍不住再看衣非雪。他站在屋檐下,暗光中,衣色明艳,映着如玉面容愈发的白皙明亮。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只穿鲜艳颜色的衣服。   亲友越要他低调,他就越招摇。   天道要他夹起尾巴做人,他偏要做睥睨九霄的神!   周老道:“你去神庙拜过了?”   “周老明知故问。”衣非雪似笑非笑道,“那个剑修跪地忏悔自扇耳光的时候,您不是在场么。”   周老一阵无语,心说这是承认之前用“永寂”的那个高手就是你了?   那人狂扇自己一天一夜,打的满口牙全掉了,本就长得一般的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行吧,倒也敢作敢当,还十分理直气壮。   “老先生想说什么?”衣非雪心想周老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死板固执的老古董,替他说道,“我不配进神庙,不该去扶曦面前晃荡碍人家眼?”   周老却是轻笑一声:“环琅只是扶曦尊者的故土,而你是环琅的再生父母。”   衣非雪怔住。   周老望向神庙的方向:“你不配,谁配?” 第34章   睫毛长的有些遮眼, 衣非雪眨了眨:“您可真会给我戴高帽。”   天上是浓雾,看不见神庙。   大街小巷也冷清的渗人。   衣非雪看向前方,周老下意识顺着望去, 是风思君一行人来了。   衣非雪的目光落去别处,顺手把季禾从地上薅起来:“进屋。”   “啊?”季禾正蒙着,就被衣非雪推进堂室, 然后衣非雪和明晦兰也进去了。   随手选择的地方刚好是家客栈。   有房子不待, 搁外面吹西北风?   众人仿佛才受到启发,纷纷就地选择房屋进去休息。   更有不少聪明人抱大腿,嬉皮笑脸的求衣掌门庇护。   客栈足够大, 容纳几百人不成问题,况且身处阵中, 抱团总比分散开要好。   衣非雪没想到风思君也进来了,领着风家弟子和一些求风家庇护的修士, 在客栈南侧角落歇息。   有人忐忑不安,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恶阵中陷阱无数, 还是破阵出去比较踏实, 实在不行强攻呗。   咱们衣掌门不就发表过金字玉言吗,说“照着书本上的知识一步步破阵解题,那是弱者才不得不采取的繁复方法。而强者,一秒解决。”   啊——从前觉得衣非雪口出狂言离经叛道,现在越琢磨越觉得是真理耶!   结果衣非雪回了句:“静观其变。”   显然这个答案不是大家想要的,于是又向明晦兰求助。   明晦兰就温和多了:“诸位英杰稍安勿躁, 总得等内息平稳了才好破阵。”   众人只好按耐住。   但关于此阵是个什么玩意,还是忍不住问一问明宗这位嫡系少宗主。   明晦兰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只说:“此阵只见雏形,还需再观察。”   又有人问了句什么, 明晦兰没听,目光牢牢黏在衣非雪脸上。   他进客栈,除了不想在街上喝西北风之外,也是身体不适,需得坐下来调息。   明晦兰握住衣非雪的手:“怎么了?”   手很凉,像一块冰。   衣非雪转头看他,正想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衣掌门,是你屠的魔龙?”   衣非雪从陷入恶阵起,神魂就有隐隐的不舒服,但因强悍的修为支撑,倒也不耽误什么,可随着在阵中越来越久,神魂的钝痛感就越来越强烈,逼得他不得不时刻以灵力镇压。   身体不爽,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难道还是徐掌门你?”   说话的那位正是自诩怀才不遇、为了家族殚精竭虑、折腾半辈子却空忙一场、最后不得不跟头猪一样生孩子简直毅力可嘉的徐家掌门人,徐甘来。   徐掌门别的本事没有,沾花惹草哄女人给他生孩子的本领在中土称第二,北域都无人敢喊第一。   也不知他有啥能耐,估计是长得英俊吧!硬件儿摆在那,再加上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甜言蜜语,连哄带骗,放眼半个灵墟大陆内,只要叫得上名号的女修基本都跟他有过一腿。   可惜时运不济,徐掌门拼命播种,后代子孙却没一个争气的。现在徐家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登名在册的儿女能组成好几支蹴鞠队,关起门来打比赛热热闹闹;私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惜在“四世家”的地位始终稳定保持倒数第一,从未动摇。   人们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议论徐掌门以生儿育女来“曲线救国”,以及取名叫苦尽甘来也没卵用的“事与愿违”。   徐掌门听得多了能不心梗吗?怕丢人现眼,基本在自家待着,很少出门,连季无涯百岁寿宴都没去。此次出来抛头露面,可见是魔龙的诱惑太大,顾不得那些了。   徐甘来确实是奔着魔龙来的。不求全吞,哪怕只得一样龙珠也好,结果呢,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衣掌门太贪心了吧。”徐甘来话不说全,留给大家脑补。   才被众人忘到脑后的魔龙又被提起,原本祥和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他不仅生孩子的本领高,拱火的本事也不低。   “徐掌门想靠修为带领徐家振兴,恕我直言,凭你的天赋,这辈子都没戏。而你自己平庸无能,也就别为难你的子子孙孙了,歹竹哪能出好笋?”   徐甘来怒不可遏:“你——”   衣非雪从容的接着说:“不妨另辟蹊径,将您夜夜笙歌多子多福的能耐制成方子,我敢保证,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你秋泽徐家的大名必定光耀全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门庭若市,供不应求,连万妖谷的兔子精都得向您三跪五拜求配方。啊,徐家富可敌国指日可待,还不快谢谢我。”   徐甘来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众人更是听得瞠目结舌。   周老被自己唾沫呛得面红耳赤。   不愧是千金楼楼主,不世出的经商奇才,你别说,你真别说,好像真能成。   徐甘来快要气炸肺,尤其是还有修士当了真,看着他的小眼神欲语还休,好像真的要问“老兄你若真有一夜七次生龙活虎的秘方,我第一个买”。   许久不吭声的风思君忽然说:“徐掌门,当务之急是破阵,我等皆在阵中,生死难料,你却一门心思都在魔龙,莫非是已有破阵之策了?”   徐甘来冷笑:“你少转移话题,一旦破了阵,衣非雪满载而归,你是他亲舅舅,宝贝自然少不了你的。你们风衣两家其乐融融的分了魔龙,可我们呢,一无所有。”   众人脸色各异,心绪百转千回,有人出声说:“徐掌门说得对,见者有份。”   “是啊,做人不可太贪心了。”   听到声援,徐甘来得意起来,也更加有底气:“衣掌门,我是怕你一口气吃太多了,消化不良。”   明晦兰闻言,饶有兴趣的看向衣非雪。   从古至今,好处都是要给大家分的,钱不可能自己赚,泼天的财富会招人眼红,就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只有好处大家享,才能“力气往一起使”,互得利益,方得长存。   周老也深知此道,就比如做生意赚钱,势必要上下疏通,打点关系,大家都有钱赚才能官官相护。   而那赫赫千金楼更不必说,能常年屹立在万贯城必然有自己的门路,身为楼主八面玲珑,想必在北域、南辽、甚至西疆都有打点。   衣非雪眸光幽深,隐隐含着笑意。   得嘞。   不用说话,明晦兰瞬间懂衣非雪的意思。   本掌门偏要一人独享!   做一个“不懂江湖规矩、不通人情世故”的霸道自私鬼!!   衣非雪:“我乐意,你就眼馋着吧。”   周老差点平地栽个跟头。   所以其实……衣非雪并没有为了千金楼上下打点?谁的好处也不给分,就是要自己独揽大财,哪怕撑死也做个肚子鼓溜溜的鬼。   周老叹为观止,怕是在衣非雪看来,那些都是弱者为了存活下去不得不“散财”。而衣掌门的宗旨是,我的全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染指分毫!   “你!”众人被激怒,接二连三的起身。   风思君也振衣而起,却是站到衣非雪身前七步远的位置。   衣非雪微微一愣。   风思君说:“诸位是要明抢吗?”   话是对大家说,但目光盯着的是借题发挥、党同伐异的徐甘来。   徐甘来有备而来,见状直击软肋:“哈哈,舅舅要替外甥出头了?多稀罕啊,当年还提剑要杀妖孽给妹妹报仇呢,这才几年过去,就把你一手拉扯大的胞妹忘了?所谓兄妹情深,是做给旁人看的喽。”   又看向衣非雪,笑里藏刀:“要不是你爹拦着,你早就被你舅舅一剑送去见你娘了。”   数道飞丝齐出,穿过徐甘来的胳肢窝“砰砰砰砰”钉在地上,瞬间把徐甘来架起来,寸步难移。   徐甘来压根反应不过来,就觉得腋下一凉,不用看,那里必定皮开肉绽。   徐甘来哪敢乱动,更不敢轻易试青丝绕锋芒,只听这法器主人讲道:“徐掌门这么激动,不妨你先打头阵,给大家做个样。”   徐甘来心神颤抖,咽了口唾沫,豆大的汗珠滴落到极细极韧的飞丝上,刹那间四分五裂。   众人感同身受般的一激灵。   衣非雪:“兰公子,你说在这恶阵当中,死几个不自量力的倒霉蛋是不是很正常?”他的嗓音柔风细雨,却听得众人汗毛倒立。   “恶阵凶险,里面的修士全军覆没,唯独本掌门神功盖世一人生还,是不是也很有信服力?”   众人大惊失色,脸色一个赛一个煞白。   真是不经吓。   衣非雪在心里一阵好笑。   明晦兰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在旁人看是“抓”,在衣非雪体会是“扶”。   明晦兰稳稳扶着他,沉心静气,说给大家听:“衣掌门息怒。”   众人惊恐万状。   专横跋扈的衣非雪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立即有人打退堂鼓,“误会误会”声此起彼伏,“岂敢岂敢”声层见叠出。   拱起来的夺宝大军不战而降,徐甘来成了光杆司令,又怒又怕。   衣非雪没有把青丝绕收回来,就让四世家的堂堂掌门人在那“烤羊肉串”,几个时辰过去,愣是没人敢为徐甘来出头。   周老有些诧异明晦兰也无动于衷,还以为尝把“得饶人处且饶人”挂在嘴边的兰公子,会仗义执言呢!   明晦兰看出周老的心思,笑道:“庄子曰,‘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周老憬然有悟。   后边还有一句话,佛不渡傻逼。   明晦兰看着汗流浃背的徐甘来,浅灰色的眸子阴晴不定。   周老看看盘膝打坐的衣非雪,再看看身旁看护的明晦兰。   明晦兰:“老先生有话说?”   周老摇了摇头,说:“当年你们在寒亭殿比武,我刚好也在场,能亲眼一睹绝代双骄之风采,不枉此生。”   明晦兰:“老先生言重了,谬赞。”   周老笑了一下,中非雪,北晦兰,一时瑜亮无尽风光。   他当时就想,若二人都是中土修士,便能同力协契,守望相助。可立场不同,注定了水火难容,你死我活。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都无比叫人心痛惋惜。   而今再看,倒是自己狭隘了。   所谓睚眦必报,羞辱作践,都只是表象,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微妙。   周老很感慨很欣慰的笑道:“最强的宿敌,也是最好的挚友。”   明晦兰默了几秒,也笑了声,目光落到衣非雪玉色的面容上:“在下并不想跟他做朋友。”   周老:“?”   *   衣非雪以元神探入自己的灵台,很快瞧见悬在灵台深处的一团光。   这团光不知是何物,从衣非雪能窥灵台起就有了,至于最早什么时候产生的,衣非雪难以求证。   它可能是一种力量。   这是衣非雪经过多年的观察,做出的判断。   但这道不知何时钻进他体内的力量,却不为他所用,仿佛将他的灵台当做永久客栈,心安理得的住下来了。   衣非雪不是没想过捍卫领地,他第一次试图把光团打出去,直接受到它的“正当防卫”,后果就是衣非雪昏迷了三个月。   第二次他谨慎了,尝试着友好交流,先握个手什么的,结果碰都没碰到光团,又被它窝里横,下场就是又昏迷了三个月。   一个坑不能栽倒三次,后来衣非雪按兵不动,就隔三差五进来和光团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扰谁。   要不咋说它窝里横呢,就知道欺负他,遇到危险时怎不见它伸手帮一帮宿主呢!   它寄生在体内,本来就别扭。   派不上用场不说,衣非雪深度怀疑自己魂魄不全也是拜它所赐,所以别扭变成了膈应,不把这块毒瘤挖出去,真是寝食难安。   衣非雪又瞪了会儿光团,神识察觉到外界有异,瞬间转醒。   客栈房门大开,屋里的修士空了一半,街上传来喧嚷的骚乱声。   衣非雪起身时,明晦兰和季禾正从外面回来,后者脸色惨白,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   就连明晦兰也面色凝重,这让衣非雪不仅重视起来:“怎么了?”   边问边走出去看。   狂风怒作,邪煞之气扑面而来,魔云堆积遮云蔽日!原本空荡的街上遍布死尸,仅存的几个活人也奄奄一息的绝望等死,哀嚎声连绵不绝,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衣非雪瞳孔骤缩。   这不正是当年环琅遭“天灾”的场面吗?!! 第35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么会这样?”修士们两腿一软,不少胆小的已经吓瘫了。   “这是幻术吗,还是真的?”   “等等等等,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是此时此刻的环琅,还是十二年前的环琅?!”   众人面面相觑,或惊或恐, 混乱不堪。   有人气急败坏的吼道:“怎么可能有逆转时空的法阵, 又不是上古天神!”   “外行人不懂的就别胡乱猜测,引大家恐慌!”这人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找内行人, 猛地眼前一亮,“兰公子!”   明晦兰不发一言。   “莫非兰公子也不知道?”   兰公子当然知道, 只不过没空给他科普。   明晦兰全神贯注的看着衣非雪,见衣非雪面色虽白, 但没有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心下稍安。   可明晦兰不敢松口气, 任何人都有不堪回首的梦魇, 场景再现,饶是千锤百炼的衣非雪,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明晦兰正要叫衣非雪,忽然听见有人朗声喊:“衣掌门,你是亲身经历者,这里确实是当年的环琅变吗?”   明晦兰上前半步:“环琅变在史书上重彩浓墨, 道君只顾练剑都不熟读历史吗?便是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眼下种种惨境不会自己看吗?”   那个道君被怼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众人也感同身受似的被一怼一个不吱声,各个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睛, 怀疑兰公子是不是被夺舍了?   环琅变是近些年来最轰动的一次灾,用惨绝人寰四字概括只轻不重,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仅听讲述都感到毛骨悚然。   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众人猛地望去,只见季禾被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住了脚。   季禾一时不察,以为是被魔物偷袭了,待看清是瘦骨嶙峋的可怜妇人后,忙弯腰想搀扶。   下一秒,青丝绕当场绞住妇人的脖子。   众人脸色大变,只见衣非雪指尖一挑,妇人身首分离。   周老:“衣……”   “假的。”衣非雪说。   众人定睛一看,那妇人倒地的瞬间化成一团烟雾。   徐甘来差点喜极而泣:“所以我们没有回到十二年前?”   “却也并非幻术。”风思君说的笃定,但还是看向衣非雪和明晦兰,谨慎求证。   明晦兰道:“初入阵时只是怀疑,现在可以肯定了,这是回溯阵,在上古遗卷中有所记载。”   “上古?!”   “谁这么大本事能制出这种阵来?”   博览群书的周老先生一听名字,隐约有几分了解。但在场的文盲占比十分之□□,听到陌生的古阵顿时六神无主,争先恐后的追问什么意思。   明晦兰:“顾名思义,就是凝聚残存于此的怨念,以重现此地发生过的事情,回溯当年情景。”   季禾恍然大悟,难怪说这阵中阴煞鬼气浓烈,比他季家寒亭还厉害百倍,原来不是吓唬他的!   风思君道:“可有破阵之法?”   徐甘来奇思妙想说:“是不是按照当年的经历,再救一次城?”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整齐划一的看向衣非雪。   怎料本该站在那里的衣掌门不见了。   众人:“?!!!”   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衣掌门”、“衣掌门”、“衣掌门”……   *   衣非雪走到一口枯井旁。   井口生满墨绿色的苔藓,上面喷溅着狰狞血迹,从井口延伸往下全是斑驳鲜血,然后横七竖八躺着死去多日,已经腐败生蛆的尸体。   “清客。”   衣非雪侧目看了眼跟过来的明晦兰。   “在找阵眼?”明晦兰问。   阵的阵眼,多数会以井为眼,井水直通地下,四通八达,就像人体的脉络汇集四肢百骸。   衣非雪不置可否,从腐烂的尸体上迈过去。   明晦兰走到衣非雪边上,轻声问:“你还好吗?”   衣非雪看出明晦兰眼中的担心,没有弄虚作假,最诚挚也是最简单直白的担忧。   这让衣非雪心里颤了颤,有些手足无措,生平第一次因为“不知所措”而逃开宿敌的注视。   衣非雪瞥一眼地上的尸体,嗓音透着轻蔑的冷意:“真的都见过,何惧这群由怨念幻化的假货?”   明晦兰为之一笑:“是啊。”   衣非雪抓一把符咒塞明晦兰怀里,看着弱不禁风的兰公子,长眉缩紧:“别离开我超过十步。”   衣非雪觉得不稳当,又抓了两大把符咒给他:“十步内,就算北域三宗主一起上,我也能护住你小命。”   明晦兰怀里多到塞不下,最便宜的一张都要百金的符咒,跟撒冥币似的被衣非雪哗啦呼啦的扔。   “……”明晦兰失笑,“多谢衣掌门。”   衣非雪冷哼一声,故意道:“天生圣体么,应该的。”   明晦兰笑意更深:“修士斗法兵荒马乱,高境界修士对决,稍有分神都是致命的,我又怎敢拖累了你。”   衣非雪心中莫名软了下。   明晦兰灵机一动,说:“不妨这样,我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等你解决完敌人再来寻我。”   脱离视线?不行,太危险了,必须得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踏实放心。况且还得找你,去哪儿找?   衣非雪一百个不赞同,正要否决明晦兰的想一出是一出,就见明晦兰从乾坤袋里拿出样东西。   一条水蓝色手链,以晶莹玉润的琉璃珠串成,每一颗琉璃珠中间都有一枚红豆大小的铃铛。   明晦兰道:“这是明宗的灵宝之一,相思扣。”   衣非雪耳根顿时一热。   什,什么破名!!   明晦兰拿起衣非雪的手腕:“相思扣是一对儿的,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相思扣不断,你我二人同心永结。”   衣非雪心脏猛烈颤抖,一激灵,用力缩回手:“不戴!”   “为何?”明晦兰天真无邪的眨眼睛,“这样方便你找到我,或是你嫌麻烦,用它来传召我也行啊。”   最后那句话中听。   衣非雪稀里糊涂就被明晦兰戴上相思扣。   然后忽然注意到,刚才明晦兰给他戴手链时,隐藏在白色广袖内的左手腕上,正有一条相思扣。   合着早就准备好了是吧?!   衣非雪有点无语,但到底没有任性的迁怒什么。而且说真的,相思扣很漂亮,就算不是灵宝,戴在手上当个配饰也赏心悦目的很。   起这么个酸了吧唧的破名,其实就是永久性的追踪符咒。   嘿,差点忘了,明晦兰曾在他发带里暗藏追踪符来着,本掌门还没来得及算账呢!   衣非雪在心里记着。   给枯井周围留下道灵力,衣非雪转身就走。   一步一具尸骸,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衣非雪封闭了自己跟明晦兰的嗅觉,至于腐烂的尸身呈现出的惨不忍睹,对同样见过地狱的二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明晦兰迈过一具正在被野狗疯狂啃食撕扯的尸体,内脏崩裂一地,血浆溅的到处都是,明晦兰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环琅距离景阳千里之遥,你当年是如何流落到这里的?”   明晦兰问完又补充道,“不想说可以不说。”   衣非雪没有沉默太久,道:“我爹的关门弟子,我叫他小师兄,他带我来的。”   明晦兰立即明白这人就是风潇说过的、背叛的亲信。   衣非雪嗤笑一声:“在他的立场看,他不是背叛,而是大义灭亲。将我带到环琅,五花大绑送往神庙献祭,响应扶曦仙尊的预言,以求天下泰安。”   明晦兰在心里冷笑,擅自将此背主忘恩的东西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心平气和的问:“你是怎么脱困的?”   衣非雪给予明晦兰不出所料的回答:“把他杀了,自然就脱困了。”   他轻描淡写,眉宇间荡漾着神气的愉悦,将手刃师兄说的仿佛吃饭睡觉那般随意。   对于背叛者,以衣非雪的性格绝不会手软,且死后别说耿耿于怀,不“闲着没事就鞭尸”已经是他宽宏大量。   明晦兰却察觉到隐情:“第一次?”   衣非雪:“什么?”   明晦兰:“杀人。”   当年的衣非雪还不满十二岁。   衣非雪定了定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你呢?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衣非雪以为明晦兰会贯彻始终的冠冕堂皇,说什么“慈悲”啊、“杀业”啊、“双手从未染过鲜血”啊之类的。后来猛然想起死的憋屈的木剑陈,这算兰公子的处女作?   “记不得了。”明晦兰道。   衣非雪猝不及防。   他虽然早知道明晦兰伪善,外表小绵羊,实际是千年老狼,但委实没想过他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到杀多少人都记不清了的程度。   明晦兰努力想了想,说:“比你还小一点。”   衣非雪好奇道:“杀了谁?”   “我母亲的一个侍女,早些年得我母亲恩惠,于是留在身边服侍。她对我母亲忠心耿耿,对明如松“更是”,后来我母亲病故,她痛不欲生,当夜就殉主了,实在感人。”明晦兰答非所问,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侍女是明如松放在姜素身边的眼线。   衣非雪记得明晦兰说过,他母亲是在他七岁那年病逝的,也就是说,侍女也是在他年仅七岁时“殉主”的。   明晦兰:“小心。”   衣非雪回神,看向脚下挡路的活死人。   它是死的,但因体内邪祟操纵,所以“活”了,正拖着半截身躯往前爬,爬过的路一片狰狞刺目的殷红。   衣非雪挥手打出一道灵力,活死人散成烟雾。   他们面无表情,平心定气。   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   *   走着走着,遇见众多寻找阵眼的修士。   双方碰面,他们惊喜万分:“衣掌门!”   周老也来了,说:“回溯阵的破阵之法,书中未有记载,怕是只能强攻了。”   “库库就是干”的行为方针,绝多数人反而更兴奋,尤其是当年没能亲眼见证环琅战役的修士,纷纷对衣非雪投以期待的目光。   而亲历者们因当年一幕太过震撼,以至直到今天想起都热血沸腾叹为观止,再“大开眼界”一次可是福气。   季禾当年闭关养伤,始终遗憾未能参与青史留名的环琅战役,只是听人激情澎湃的讲述环琅有多险象环生,而衣非雪又是怎样的一鸣惊人力挽狂澜。   如今有机会见证一番,既能出一份力,又能实现某种“并肩作战”的感觉,也是浑身毛孔都亢奋起来。   众人好一番鼓吹,都说衣非雪对这个有经验,对阴煞鬼气的破除更是手到擒来,所以顺理成章的指望他了。   不等衣非雪说话,周老先吹胡子瞪眼了:“大难当头,就算力量微薄也该竭尽所能!怎么现在都仰仗衣清客一个人?嚷着屠龙的时候咋那么激流勇进,现在倒往后退当缩头乌龟,就等着坐享其成?”   众人被声色俱厉的老先生骂的满脸通红。   周老气不打一处来,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挨个点名,点到谁骂谁。   一个个的自诩后起之秀,却遇到困难往后缩,遇到好处往前拱,啊呸!这群不争气的,简直丢中土修士的脸!   风思君赶紧给老先生顺气。   众人被训的灰头土脸,面红耳赤,尤其是盛名在外的前辈们,自诩长者,走到哪儿都摆前辈的架子,现在却做了缩头乌龟,厚颜无耻的指望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救命。   更有出身世家的修士们,自诩天才,素来眼高于顶,处处争先,现在却怂了,不以为耻的寄希望于同龄人。   难怪人家年仅十九岁就已担任一派掌门,而他们却还是理直气壮受父母庇佑的“孩子”。   衣非雪不也是个孩子吗?   众人相视一眼,终于重拾血性。   “大家一起上!”   “回溯阵是上古法阵,想必衣掌门也没见过,更要谨慎对付。”   “咱们一起摆阵,将大家的灵力输给衣掌门,万众一心,区区回溯阵算个屁!” 第36章   衣非雪看见周老揉了把眼睛。   这是被感动的老泪纵横了吧?   提及摆阵, 术业有专攻,明晦兰站的位置再不起眼,也被众人一眼逮到。   “兰公子, 事关生死,请不吝赐教。”   明晦兰勾唇笑了笑:“诸位信得过在下,义不容辞。”   传送灵力的法阵并不复杂, 大家都弄过, 但数千人共同凝聚灵力的法阵,规模之庞大,还真要明少宗主亲自操刀不可。   就在这时, 有人大喊:“当心邪祟!”   话音未落,那个剑修就被邪祟侵体, 整个人扭曲成一种不可能的诡异姿势,光是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众人大惊失色, 料定是布回溯古阵的幕后黑手坐不住了!   邪祟横冲直撞,众人防不胜防。   风思君和季禾一起放下结界护住大家, 但坚持不了太久。   衣非雪最先寻找明晦兰, 刚一转身就眼前一黑,猝不及防的跌了半步,被人牢牢抓住胳膊。   转头一看,正是明晦兰。   “放心,我在这里。”明晦兰说。   衣非雪一时恍惚,觉得这话另有深意——是放心, 你让我在十步距离内,我在这里。   还是——放心,你什么都不用顾忌,因为我在这里。   凌乱的内息在内府造反, 浑身灵穴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针扎似的。   衣非雪发狠咬住舌尖,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住清醒,而唇齿间弥漫出的血腥味,让他灵台更混沌了几分。   结界破碎,四周乱七八糟。   衣非雪竭力对抗身体的不对劲,实在无瑕管其他的,唯有牢牢抓着明晦兰的手,再三告诫:“别离开我。”   明晦兰眸光微微一凝,将衣非雪冰凉的手握得更紧:“嗯。”   也难为衣非雪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挑语病。   他那句“别离开我”,是告诉明晦兰别离我太远,不然保护不了你。但在别人听来,似乎有种弱小可怜又无助求别抛弃我的感觉。   衣非雪就算下一秒会晕,这一秒都得挽尊:“你离我近点,邪祟不敢来。”   明晦兰简直哭笑不得:“你无惧邪煞鬼魔,所到之处诸邪避退,我懂。”   懂就好。   衣非雪没说话的力气了,先闭目调息,迷迷糊糊间意识到什么——邪祟不敢来犯,但被邪祟侵体导致神智失常的修士们敢。   居然连一个失心疯的修士都没来?   衣非雪抽空睁眼看了看,但说句实话,他视野模糊,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知道那是明晦兰。   明晦兰背对着他,说也奇怪,分明是个没有丁点修为的废人,却背影伟岸,给人足以遮风挡雨的可靠感。   忽然,有光影在他视线前晃悠,可能是明晦兰的手:“你眼睛怎么了?”   衣非雪从不太好使的耳朵里,听出明晦兰格外焦急的语气。   他心里有点软,沙哑道:“没事,老毛病了。”   “不是眼睛的问题?”明晦兰简直华佗在世,风潇附体,“是魂魄?”   魂魄残缺,五感减弱。   明晦兰半蹲下来说:“从前跟你相处那么久,更交手过无数次,并未觉出你魂魄不全。”   衣非雪嗤笑道:“不用你觉得,因为我也觉得。魂魄不全者,自小体弱多病,易招邪祟,普遍命不长,活过十岁都是上辈子积德,你看我像吗?”   明晦兰想了一下衣掌门少时的光辉历史——把所有搬弄他是非的小伙伴揍得满地找牙,一个心情不好就提刀去谷中找妖兽出气,实在跟体弱多病搭不上边。   “可是镇魂幡说你不全。”   衣非雪有点心烦:“鬼知道。”   然后再问:“符咒够用吗?”   明晦兰:“什么?”   “这么久都没有失心疯的修士来犯,你用了不少符咒吧?”   “……啊,对。”明晦兰嗫嚅道,“是用了不少。”   “我乾坤袋里还有,自己拿。”衣非雪的乾坤袋就像精巧的香囊,一直明目张胆的悬系在腰上,明晦兰一扯就行。   偏偏他磨磨唧唧弄了半天,手背无数次撞到衣非雪小腹。嘶……心灵手巧的兰公子咋笨的惊天动地呢!   好在是拆下来了。   里面的符咒足够明晦兰挥霍一阵子的。   然后他就被明晦兰从地上拽起来,力气出奇的大,衣非雪有种被当成小猫崽提溜的感觉。   明晦兰说:“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衣非雪看不清也听不清,被明晦兰拽着走了半柱香,心想无论走哪儿去都在阵中,没差别。   最后大概是进入顶上有盖的屋子,衣非雪被搀扶着靠墙坐下,顺势抹了把地面,砖地。   衣非雪处于半瞎状态,隐约见明晦兰出去了,等回来时,他能感受到以屋子为中心,朝外布置的数百种符咒。   他乾坤袋里杂物很多,符咒更是千变万化什么都有,可能里面就有防御系咒术吧,记不清了。   “明晦兰。”衣非雪开口叫人。   没有听见回应,衣非雪又叫一声,提高了音量。   “我在。”明晦兰的声音由远及近,衣非雪忙道,“你干什么去了?”   明晦兰在身旁半蹲:“刚才掉了样东西,我回去捡了。放心,我手里别的没有,就是符咒多,能防身。”   衣非雪面色稍霁。   修士看万物不必用眼,可以用神识,但魂魄不全者,神识都派不上用场。   明晦兰见他苍白的嘴唇微张,又阖上,似是将什么话颠来倒去最终还是咽下了,明晦兰也没追问,只是握住衣非雪的手,强调道:“我在这里。”   过了很久,衣非雪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明晦兰心里莫名一疼,在衣非雪身旁挨着坐下:“根据你以往经验,这种状况何时能好?”   “不一定。”衣非雪道,“快的话三五个时辰就好了,最长的一次是半年。”   五感减弱长达半年之久?   明晦兰:“那次……”   衣非雪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因不好使而空洞无神:“就在这里。”   明晦兰错愕:“这里?”   “你是说,八年前的环琅?”   衣非雪点头,很轻的幅度,却犹如一口重锤狠狠砸在明晦兰胸骨上,五脏巨震。   十岁的孩子,孤身一人沦陷在地狱般的环琅城,他又瞎又聋,闻不到、品不出、摸不着。   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衣非雪忽然说:“不到那个地步都觉得不可能,可到了那个地步,怎么都活下来了,因为不想死。”   明晦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你都五感减弱了,还能猜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衣非雪半笑不笑:“本掌门厉害。”   明晦兰啼笑皆非。   是啊,不想死,仅此而已。   苟延残喘也想偷生,人还不如蝼蚁吗?   当年衣非雪的经历,他虽然好奇,但不忍心问。如今拜这回溯阵所赐,原景重现,环琅的惨烈一目了然。   怨气会激发人的贪嗔痴慢疑,普通凡人瞬间就会沦为疯子,而修士要看道心强弱,然而,城内的修士几乎全军覆没。   他们丧失理智,因有修为在身,最先屠戮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紧接着相互残杀,而引起厮杀的缘由可能只是你看了他一眼,或者连看都没看,仅仅是擦肩而过,不死不休。   整个环琅充斥着杀戮,血腥,而随着杀伐之气日盛,上空笼罩的怨念也就越强,形成厚厚的一层屏障将整座城囫囵吞下。   惨死的人们暴尸荒野,腐烂生蛆后引发了瘟疫,一传十十传百,街上到处都是被疫病折磨到吐血的百姓,他们饱受煎熬,了无希望,拖着病体在路上宛如行尸走肉般爬行,又或是在角落里蜷缩等死。   怨念受到源源不断的滋养,寥寥几日就凝聚成型,变成了邪祟。   邪祟不挑活人也不挑尸体,逮着啥都往里钻,于是,千疮百孔的环琅城又遭遇“丧尸”的荼毒。   那些本该死去的亲朋好友或是仇敌,从地上扭曲狰狞的爬起,随着它们的动作,腐烂的心肝肠肺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它们逢人就撕咬,啃食,而活着就已经很辛苦的人们不得不四散奔逃。   不断的杀、杀、杀、怨念百倍百倍的上涌,亡魂鬼泣,邪魔窦生。   年仅十岁的衣非雪是怎么躲的呢?   他蜷缩在某个地方,透过布满蛛网的窗缝,看复活的尸体抱着活人大快朵颐,看鲜血和肉糜顺着丧尸口齿间流淌。它们疯狂狼吞虎咽的,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儿女,自己的枕边人。   他浑身发抖的身处地狱,目睹地狱。   熬到天黑,那些僵尸睡下了,他轻手轻脚的溜出去,想找到和自己同样的活人。   可当他如愿以偿的找到时,却见活人们围着锅炉,怀里抱着孩子,目光却紧盯着别人怀里的孩子,哭的痛不欲生。   仅存的活人饥肠辘辘,又疫病缠身,他们想活着,不得不易子而食。   他吓得跑掉,跌跪在枯井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数十日滴水未进,全靠修为撑着,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但他抑制不住的狂呕,没有食物和水分能吐,那就吐血,吐到恨不得将胃都搅碎了吐出来。   他拼命地跑,因突如其来的半瞎摔了无数次。   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苦中作乐的惨笑。瞎了也好,什么都看不清了,就不害怕了;聋了也罢,什么都听不见了,也就不会作呕了。   逼到绝境,反而激发潜力。   震古烁今的法器青丝绕因此诞生!   炼器的修士不在少数,但此炼器并非创造,而是拿到现成的武器进行淬炼,升级。   像衣非雪这样“无中生有”的铸器者,举世罕见。   从古至今能做到之人,寥寥无几,连扶曦尊者都没有。   他乐观的想,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   明晦兰看着闭目入定的衣非雪,窗外惨淡的日光洒在他脸上,白的近乎透明。   明晦兰安静的陪在身边。   忽然,外面有异动。明晦兰轻轻松开衣非雪的手,起身走出去。   原来是他放置在周围的符咒被触发了,被邪祟侵体的修士在“三昧真火符”的焚烧下化成飞灰。   而没被邪祟俯身的修士就有脑子多了,他们受怨念摆布,猩红着双眼躲开符咒陷阱,杀气腾腾,嘴里嚷着:“去死,去死吧!”   明晦兰从容抬手,并指如剑:“我也有同感。”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那修士满面癫狂。   明晦兰的目光比他还要癫狂几分。   “明晦兰?”   明晦兰怔鄂。   屋里又传出一声急促的:“明晦兰?”   “我在。”明晦兰转身回去的刹那,双指一划,剑气流丽轻盈的没入那修士灵台,哪里像是摧枯拉朽的杀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灵台的抚慰。   那修士浑身僵住,下一秒,元神俱灭。   明晦兰迈过门槛儿,看见衣非雪正朝这边走来。   明晦兰大步迎过去,伸手接住衣非雪,不等说话,先被衣非雪劈头盖脸的斥道:“让你别离开我,你怎么又乱跑?!”   明晦兰说:“我去看看符咒够不够用。”   或许是“孩子没胡闹,是去办正事”的理由足够充分,衣非雪没继续苛责。被明晦兰搀扶着坐下后,感觉手上一空,心里顿时也跟着一空,几乎是本能的往前一抓,重新抓住明晦兰的手。   明晦兰:“?”   衣非雪没说话。   明晦兰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在此时此刻的衣非雪感知下,和地砖没什么差别吧。   他半瞎半聋,闻不到、品不出、摸不着。   无知无觉的世界是很恐怖的。   明晦兰回握住衣非雪的手,很紧,很牢固。   衣非雪又说:“别离开我。”   明晦兰朝前倾身,贴在衣非雪耳畔说道:“放心,我在这里。” 第37章   法阵之中没有白天黑夜, 但修士能分辨出时辰,外界这会儿该掌灯了。   明晦兰问衣非雪好点了吗,衣非雪全无反应, 好像听不见。   明晦兰往前凑了凑,贴着衣非雪耳朵讲:“你那半年时间里,都是自己吗?”   衣非雪五觉迟钝, 明晦兰都凑到脸上了才感应到, 顿时像只被冒犯到的炸毛猫猫猛地后缩,眉毛一拧,气势汹汹:“离我远点!”   明晦兰被他这一连串反应惹得忍俊不禁:“你方才还说‘别离开我’, 现在又嫌我挨得太近?”   趁衣非雪发火前,明晦兰熟练的及时顺毛:“衣掌门息怒, 这不是没办法么,不这样您听不清我说什么。”   衣非雪反思一下, 确实是自己的锅,于是好声好气的回答刚才的话:“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   从出生就万众瞩目被前拥后簇的明晦兰:“?”   衣非雪:“兰公子愿意跟不祥之人交朋友吗?”   明晦兰心脏难以遏制的抽痛几下, 情不自禁的握紧衣非雪的手:“何止朋友, 我还愿意做奴隶。”   衣非雪:“……”   一整个无言以对。   明晦兰想起初识衣非雪是在季家的宴上,人们虽钦佩他少年天骄,却也因他出生不详,性格乖张桀骜,能远则远。   衣非雪独自坐在殿内一角,无人问津, 本人却早就习以为常,乐得清静。   明晦兰当时主动去攀谈,其一是久仰宿敌大名,机会难得理应认识认识;其二是见他孤零零的, 殿内众人三三两两的结伴,唯有他一人形单影只,实在有几分可怜。   *   明晦兰:“会很寂寞吧?”   他以为衣非雪会给他一记白眼,再凉飕飕的讽一句“寂寞个鬼,本掌门清净着呢”。   不料衣非雪沉默良久,开口道:“只是偶尔。”   这是继寒亭游湖的又一次交心。   明晦兰忍不住接二连三的问,衣非雪也不由得真情实感的答。   若不寂寞,又怎会隔三差五的到谷中找妖兽玩儿?   他那个年纪,正是该跟伙伴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锦鲤,站成一排被先生打手板,等先生睡着在他脸上画乌龟整蛊。   不祥之子,害人害己,人人唾弃,避之唯恐不及。   活人不待见,那只好跟鬼“喝二两”。   衣非雪的世界无知无感,他本能的自言自语,想以此营造热闹的假象:“有一天,我寝室外面来了只小鬼。我清楚记得那年我三岁,第一次见鬼,我高兴坏了,连滚带爬的下床,推窗冲着它一声“嗨”,结果你猜怎么着?它吓跑了。”   明晦兰:“……”   衣非雪:“我说你别跑啊,我不打你,咱们来读三字经吧,我教你!我就追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边追边喊。它头也不回,边哭边逃,边逃边嚎,我说你哭什么呀?它哭的更惨了,我就追,它就跑,你说气不气。”   明晦兰:“……”   他无惧邪煞鬼魔,所到之处诸邪避退。那区区小鬼当然闻风丧胆,屁滚尿流了。   明晦兰想起衣非雪曾喃喃自语过——鬼明明很可爱。   所有人都怕撞鬼,而寂寞的孩子心心念念见鬼。   明晦兰:“这只鬼之所以逃之夭夭,必定是被你那句三字经吓得。生前要读书,死后还要读书,它能不跑吗?”   衣非雪愣了下,也笑了。   他有一双无需卖弄就颠倒众生的凤眸,清冽如冰泉,高山仰止。   可若眸子染上笑,惊艳流光,映的满堂都亮了几分。   尽管他此时眸子空洞,却无神胜有神。   明晦兰情不自禁的前倾,隐隐的呼吸喷溅在衣非雪的脸上,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因此微微荡漾,似有若无的剐蹭着额头,但他毫无所觉。   衣非雪眨了眨眼。   忽然,模糊的视线骤转清明,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眼前。   沁人的兰花幽香扑鼻而来,碎发蹭的额头发痒,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宛如沸水滚烫。   更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衣非雪瞠目结舌。   形、声、闻、味、触尽数回归,衣非雪反倒全身僵硬,仿佛中了咒术般动弹不得。   空洞的双眸宛如画龙点睛,瞬间活灵活现,明晦兰知道衣非雪能看清万物了,被当场抓包的他来不及躲开,又或者,故意不想躲开。   他们近在咫尺,四目相望。   谁也没后缩。   谁都好像在等对方前进。   明晦兰忽然抬手,似是要笼住衣非雪的后脑。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衣非雪,兰公子,你们在里面吗?”   衣非雪如梦方醒,猛地退开。   明晦兰也往后让了让,朝外回道:“季小公子。”   衣非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四个字叫的有些咬牙切齿。   和季禾一块来的还有周老。   看中土的“花朵”全须全尾的,周老狠松口气:“没事就好。”   衣非雪问:“先生看见风掌门了吗?”   周老点头:“他在城南救人,走吧。”   每到灾祸恶战时,风家都是最忙的。   医者专注炼丹制药,悬壶济世和斗法伤人相左,所以在“打架斗殴”方面疏于修炼,以至于他们绝大多数都不堪一击。   风思君还算文武全才的佼佼者,最善防身之术,倒也无需担忧。   一行四人往南边去的路上,周老望着衣非雪,心生感慨:“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舅舅的。”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他只是我娘的哥哥。”   周老一阵无奈。   方才遇到风思君,风思君第一句话就是“先生看见衣非雪了吗”,他说没有时,风思君肉眼可见的失望和担忧。他当场点破,说“你面上冷,心里还是惦记外甥的吧”。   风思君冷着脸说:“他只是我妹妹的儿子。”   周老想说,小孩不懂事,大人还不懂事?这事说破大天也是风思君的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迈进鬼门关,宫里的娘娘们都免不得难产而死,那风念容血崩离世,能怪到衣非雪头上吗?   他乐意当不祥之子吗?   以讹传讹,偏听偏信,听风就是雨的,太不像话了!   口口声声为妹妹,让你妹妹知道你要杀她十月怀胎搭上性命才生下来的娃娃,你妹妹做鬼都得从地狱爬回来掐死你。   周老不仅想说,还真他奶奶的说了。   当着众人的面,又犯了多管闲事指手画脚打抱不平的毛病,把堂堂风家掌门人骂的狗血淋头。   周老走到半路说分开,心里惦记几个小辈散修,他们没有师门帮衬,在阵中无依无靠,周老不能不管。   季禾肃然起敬,主动和周老一起。   *   当年风思君痛失胞妹,连最后一面都没看上,又惊闻衣非雪出生时的天降异象,便急火攻心失去理智要手刃妖孽。   事后冷静了,风思君也回过味来,这孩子再不详,也是他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所以对这个外甥也就不再喊打喊杀,只是断绝来往,能不见就不见。   环琅变之劫,风思君亲率满门弟子前来环琅救人,赠药,并捐金银百万,为的是求天下人别迁怒风念容。   但他后来又出资重建神庙,为的却是衣非雪。   甭管神庙坍塌、扶曦金身粉碎关不关衣非雪的干系,他这个做舅舅的给弥补了。   只希望扶曦仙尊有灵,切莫怪罪衣非雪。   风家广施仁术,治病救人基本不收钱,所以从祖上就清贫。风思君这一波出资捐款下来,直接倾家荡产。   所以后来衣非雪建成千金楼,第一个就把风潇拉进来,表面上说帮他卖药,赚些外快,却按月给他高利分红。   走到城南,远远看见给伤者敷药的风思君,风思君也正好看见衣非雪。   二人相视一眼,衣非雪先把视线挪走。   风思君好像想说什么,但止住了,目光在衣非雪身上环视一个周,见他无伤,转身去忙别人了。   有风家弟子上前问:“衣掌门,可有受伤?”   风思君手下麻利的给人清创,全神贯注,耳朵却立了起来。   衣非雪:“没有。”   风思君耳朵落下去。   与此同时听见季禾大喊:“风家人快来,周老先生受伤了!”   季禾吃力的搀扶着周老,周老踉踉跄跄,气喘吁吁,用手死死捂着往外冒血的胸口。   衣非雪目光一厉,几乎和风思君同时飞身过去,风思君为周老止血,衣非雪掌心聚起灵力输入周老体内。   明晦兰凑近一看,周老先生这一去一回,胸口就多了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衣非雪问季禾怎么回事,季禾满身狼藉,全是周老的血。   他跟周老去救那几个散修,结果散修早已被怨念荼毒成了疯批,见人就砍,戾气难消。季禾劝周老该还手还手,就算不杀他们咱们也得跑吧?但周老非说他们“良心未泯”还有救,试图游说他们恢复神智,结果被一爪贯穿胸膛。   季禾废了好大劲、才从三个散修的合围之势里把周老先生救出来。   衣非雪有些无话可说,也懒得说。   周老有时正直的感人肺腑,但正直过头了,就恨不得把他脑壳撬开,往里塞点自私自利,明哲保身进去。   风思君医术高绝,重伤的周老很快转危为安:“我年过八旬,繁华世界都看遍了,死了也不亏,就是放不下我家里那口人。”   明晦兰:“老先生的道侣?”   周老抬了抬手:“是我建办的养济院。”   环琅变之劫,周老再次身先士卒。当怨念堆积的屏障溃散时,他也是第一个冲进城内救人的。   全城四万多人仅剩不到五十,其中一半都是孩子。   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躲过了怨念的荼毒,在父母的保护下活命。风家给他们治好伤病,各大仙门挑了些资质尚可的孩子收入门下,剩下些平庸无能的,就全被周老带走了,继而创办出养济院,取名周家。   周老先生给予的家。   时至今年,周家收容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越来越多。   明晦兰道:“先生善心壮举,值得钦佩。”   周老掩着嘴咳嗽几下,随手抹掉掌心的血污:“衣掌门,若我难逃此劫,能否……”   衣非雪:“不能。”   周老瞪圆眼睛。   虽说非亲非故,但毕竟相处这么久了总有感情,咋拒绝的这样干脆?   衣非雪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我才不会管,连你的尸骨都不会捎回去给他们哭灵。”   周老差点再吐血:“……”   衣非雪忽地莞尔:“看你一把年纪还拖家带口的,想必日子拮据,那些孩子吃不饱也穿不暖吧?我考虑投入一笔钱,权当做善事了。”   快要背过气去的周老猛地诈尸,双眼亮晶晶,整个人瞬间年轻了三十岁:“当真?!”   衣非雪长眉刻薄的一挑:“不过这个承诺仅限于你活着。若你死了,此约作废。”   周老回光返照似的,整个人精气神全来了,连胸前哗哗淌血的窟窿都不疼了,恨不得转体三周半螺旋上天!   “衣清客,君子一言,驷,驷马……”周老拄着哆哆嗦嗦的膝盖骨坚持起来,被衣非雪按回去。   风思君轻叹口气,让周老先生别太激动,容易爆血管。   周老现在可比谁都惜命,忙乖乖配合大夫,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布下回溯阵的,肯定又是千钧老妖,这么多年销声匿迹,还以为他死了——你准备投入多少?咳咳,我就问问。”   衣非雪:“……”   在人家的阵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出去后干什么干什么,也太不尊重布阵者了。   幸好有季禾打岔:“千钧老妖是谁?”   “你连这都不知道?!他可是扶曦尊者的宿敌。”周老又激动了,捂着胸口要吐血。   不爱读书所以不通晓历史的季禾自残形愧:“我只知道扶曦尊者和他的绝美道侣。”   ……以及他们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周老:“……”   “千钧是称霸西疆的妖尊,本体是一只孔雀。扶曦尊者一生骁勇,斩妖除魔所向披靡,唯一输过的人就是千钧。他们总共交手过三次,各持一胜,乃扶曦尊者宿命之敌,最强的对手。”周老说到这里,语气一变,瞥了眼衣非雪和明晦兰,继续教学生,“他们是正经的宿敌,可不像他们,所以注意区分。”   衣非雪:“……”   明晦兰:“……”   我们哪儿不正经了?   周老:“最后一次生死之战是在西疆,扶曦尊者临行前惜别爱侣,为万世太平,不诛魔除妖誓不还。”   “彼时的千钧已走火入魔,竟丧心病狂的摆阵屠城,大陆以东接连沦陷,中土十座城血流成河,尸骨堆山,扶曦尊者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最终,扶曦尊者以半招优势险胜千钧,嗜血成性的残暴妖王灰飞烟灭,扶曦救苍生黎民,免于中土大陆灭顶浩劫。”   也因此丰功伟绩,被后世歌功颂德,传唱至今。   季禾质疑:“不对啊,西疆的妖王上个月还选妃呢!前两年不还因为看了衣非雪的画像,自愧不如到把尾巴剪秃了吗?”   周老:“……我说的是他爹!”   季禾:“……啊。”   周老:“诶,季家不幸啊!”   又有小年轻求知心切:“前辈说他灰飞烟灭,那怎么又起死回生了?”   周老没力气讲话,给衣非雪递眼神让他代课,衣非雪视而不见,只好由身边的明晦兰代劳:“千钧修为滔天,当时虽灰飞烟灭,却尚存一道残识,经百年淬炼成了气候。当初的环琅变,就是他在幕后一手炮制的。”   环琅天灾,后来天灾二字被去除,因为环琅之劫并非天灾,全是人祸。   千钧卷土重来,再故技重施,血屠环琅,为的就是不断吸食恶念来壮大自己的残识。   正因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千钧恨死了扶曦,所以第一个就拿扶曦尊者的故土环琅开刀!并且引九天玄雷劈的神庙轰然坍塌,再将扶曦的雕像砸的粉碎,以此出气。   季禾听得龇牙咧嘴。   尼玛,衣非雪神惨!   莫名其妙背黑锅啊,大怨种么这不是!!   有人问:“那千钧又来这一出,是还想吸食恶念吗?”   周老缓过来了点,说:“恶念只是餐前开胃汤,真正的饕餮盛宴是魔龙吧!”   千钧的神识日渐壮大,下一步就是重塑肉身,所以他需要龙骨、龙魂、以及能让自己快速恢复修为的龙珠。   周老拍着大腿喊:“衣清客,到了万不得已时,宁可毁掉,也不能让那老贼得逞!”   这话不用周老交代,衣非雪素来如此,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任何人神鬼都休想染指分毫,若他实在守不住,那就鱼死网破,彻底玩完。   周老重伤,能保住小命都多亏了风思君,此战力排除。   剩下的修士都分散在各处,一半成了疯批,一半都有伤在身,反倒是最弱的某人全须全尾的,甚至连点擦伤都没有。   风思君狐疑的看着明晦兰,又下意识看向衣非雪,似懂非懂。   破阵不容耽搁,传输灵力的法阵已经备好,可惜短短几个时辰,他们的战力就打折再打折,如今能聚到一起的灵力……太少了。   然而,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衣非雪好像兴致不高。   明晦兰轻声道:“你是否在想,他们多此一举,真是瞎忙活。”   衣非雪微愣,看向总是能看透自己的宿敌。   明晦兰笑道:“若非身子不适,你早就破阵脱险了吧?”   这话里面有夸夸的成分在,十分悦耳,衣非雪唇角勾起弧度:“老妖精千算万算,没算出来这上古回溯阵的唯一克星,就在我手里。”   回溯阵,以此地残存的亡魂怨念而生成,阵内到处充斥着阴煞鬼气。   鬼魂是吧?   好巧不巧,他有镇魂幡啊!! 第38章   衣非雪走回去, 一把揪住季禾的后脖领,拽着就走。   季禾猝不及防,左脚拌右脚, 跌跌撞撞:“干嘛干嘛呀,诶呦,去哪儿?”   到无人处, 衣非雪松开季禾, 等季小公子抚平衣领,道:“你来破阵。”   季禾:“?!”   未来的季家掌舵人懵住了。   他是有这份雄心壮志的,也信誓旦旦嚷着屠龙, 更为了弥补季无涯的过错舍生忘死,但是吧……   季禾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口号喊的响亮, 自己几斤几两能没数吗?说是屠龙也只有两三成把握,更何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回溯阵呢?   “我……”季禾窘迫的满脸通红。   衣非雪故意笑他:“怕了?”   季禾顿时急道:“谁怕了?谁怕谁乌龟王八蛋!”   他不怕死, 更不怕冲锋陷阵,实力不济又怎样, 断不能丢了季家的脸。   季禾鼓足气势:“破阵就破阵!”   衣非雪:“回来!就凭你那点修为, 连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都打不破,就会被阵反噬的魂飞魄散。”   “我,我哪有那么弱!你少瞧不起人,我知道你厉害,但你也别小看我!”季禾搜肠刮肚自己出生至今所创的荣耀,一个一个搬出来撑门面, 大到仙门大比勇夺魁首,小到以三岁娇躯和三十岁壮汉掰手腕赢了。越说越自鸣得意,就听衣非雪凉飕飕的训道:“有勇无谋,鲁莽冒失, 意气用事。”   “你!”季禾不服,正要辩解,看见明晦兰从后面跟来了,脑子一抽就嚷道,“兰公子你看他!”   还委屈巴巴的告起状了。   衣非雪心说你跟明晦兰告个屁状?莫名其妙。   明晦兰一愣过后,忍俊不禁:“季小公子,衣掌门是为你好。”   “啊?”把他一顿臭骂还为他好?   “少年血性,无惧无畏,鲁莽冒失又如何?季家人没有一个怂包!”   衣非雪嗤笑一声:“你的少年血性就是旁人随便一激将,就脑子发热的去送死。”   季禾嘀咕道:“总比贪生怕死好。”   衣非雪:“贪生怕死又如何,不怕死还活着作甚?”   季禾当场被他理直气壮承认怕死的操作惊呆。   但下一秒季禾想到了,若衣非雪不怕死,又怎能活到今日?   怕死,不丢人。   衣非雪道:“你可有想过,你死了,被季无涯霍霍的不成样子的季家怎么办?声名狼藉的季氏一族谁来重振荣光?”   “知道周老先生无畏生死,却一想到养济院就牵肠挂肚是为什么吗?”   季禾怔住。   衣非雪眸光深邃刻骨:“你曾问我,该怎么当好一派掌门。季小公子,我首先送你两个字,责任。”   季禾身子一震。   明晦兰望向衣非雪的背影,少年长发如泼墨垂落在腿弯,身姿高挑而修长,腰线细而流畅,背后蝴蝶骨的轮廓在面料下若隐若现。   这个年仅十六岁就继任掌门,肩负起衣氏一族的少年,从外表来看甚至有些单薄,可他站在那里就是一道伟岸的风景线,安如磐石,石赤不夺。   季禾握紧拳,正视着衣非雪说:“我明白了。”   衣非雪似是满意了,朝前方努努嘴:“去吧,破阵。”   季禾:“???”   不是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赶着送死吗?   季禾实在跟不上朝令夕改的衣掌门,回头求助明晦兰。   结果兰公子也跟他一块犯神经。   季禾一边嘀咕莫名其妙,一边又不敢不遵,寻思着死就死吧,召出本命法器“”,凌空而上!   他不得不承认衣非雪骂得对,他才触及回溯阵最内层的结界,就感觉那结界仿佛活过来一般,疯狂的吸食他体内灵力,顷刻间力不从心。他试图退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拔不出来,由怨念形成的结界如吸血虫般咬着他,进退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结界上的吸力猛地断开,那些怨念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季禾抓住时机猛一发力,失去怨念的内层结界不堪一击!   “这……”季禾不可思议的看向衣非雪,“你是怎么?”   衣非雪把制胜法宝扔给他:“拿去。”   季禾这一看,震惊的瞳孔紧缩。   镇魂幡?!   明晦兰有些意外:“你居然……你不出这个风头?”   衣非雪没说话,只让季禾别愣着,速速破阵。   拿去破了回溯大阵,拯救阵中修士,重振季家声誉。   明晦兰恍然,失笑道:“你这位师父的见面礼,果然非同凡响。”   一送就送个这么大的,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及?该说不说,不愧是衣掌门的派头。   衣掌门漫不经心道:“镇魂幡本来就是季家的法宝。”   “那不也得被你送到眼前?”明晦兰面上笑意更浓,“否则,镇魂幡已经进了木宗藏宝库了。”   季禾迟了良久,用力握住镇魂幡。   有镇魂幡这个天造地设的克星在,回溯古阵形同虚设。   铺天盖地的怨念化为乌有,残魂尽数被镇压,大阵分崩离析,眼前所见景致如同泡了水的书画,晕染成模糊一团后,彻底消散。   他们就站在环琅城外,上阳道旁。   *   从衣非雪拿出镇魂幡时,明晦兰就敏锐的注意到了——镇魂幡变化之大,已经不再是邪煞凶器了。   季禾从远处回来:“这个里面……”   没有凶煞鬼气,没有阴魂嘶嚎。只剩下浑厚的、纯正的安魂之息。   被季无涯篡改的法宝,恢复了它本质的样子。   “你是怎么弄得?”季禾问完也自己猜出个七七八八。   衣非雪最擅长对付邪祟鬼魅,镇魂幡中的亡魂不离其宗,自然对衣非雪三跪九叩俯首称臣。   成为幡中鬼,不能超度,不入轮回。   只好送它们早死早解脱。   衣非雪一直将镇魂幡放在灵台内“净化”。   季禾想说太惊人了,这他妈也行?   衣非雪究竟还有多少逆天的本领是他望尘莫及的?!!   衣非雪表情平淡,语气透着可惜:“镇魂幡受污染太严重,已经不似最初时的威力。”   季禾细细摩挲着镇派之宝:“季家祖上得天赐福,觅得此宝,可我爷爷却……将它活活作践成了邪物。季家辜负了它,也是预示着缘分尽了,季家已经不配再拥有它了。”   “既然是你将它返璞归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法器有灵,衣非雪,它是你的了。”   季禾说着,郑重的把镇魂幡交给衣非雪。   衣非雪措手不及,难得呆住。   明晦兰也刮目相看:“季小公子,你当真舍得?”   季禾看都没再看一眼世人必争的至宝:“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季家凌驾众仙门之上,位列中土四世家前沿,可不是靠一两件法器的!”   季禾眉宇间神采飞扬:“衣家不就两手空空么!”   明晦兰失笑。   谁说衣家两手空空,衣家引以为傲的镇派之宝,不就搁这儿站着么!   远处传来人声。   衣非雪将镇魂幡收入灵台,众人离老远就嚷嚷:“破阵了破阵了,是谁破的阵?”   季禾翻白眼:“还用问吗,当然是衣非雪了。”   “我就知道是衣掌门哈哈哈,关键时刻,还得是您力挽狂澜!”   “衣掌门功高卓著,垂范百世啊!”   后面过来的徐甘来脸色十分复杂,既因为化险为夷而庆幸,又因为拯救大家的英雄又是他衣非雪而不是滋味——怎么哪都有你,不够你出风头的。   徐甘来脑筋转得极快,忽然挤出众人朝衣非雪屁颠屁颠的恭维起来。   衣非雪心说这人变脸变得真快,又冒出什么鬼主意了?   徐甘来说完场面话,终于进入正题:“既然千钧老妖是冲魔龙来的,我看这样吧,将龙骨龙魂什么的分开保管,大家更持一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众人恍然大悟,衣非雪也由衷的鼓掌。   我嘞我嘞,这理由简直天衣无缝,无可挑剔啊!   连一贯巧舌如簧的明晦兰都不禁称绝。   这回不是大家抢夺宝物,而是为了苍生,为了抵御千钧的不轨之心,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如果衣非雪再吃独食,那就是他妄自尊大,自私自利到置苍生于不顾了。   不愧是你徐甘来。   衣非雪正要冷嘲热讽,明晦兰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实在让在下敬服。”   众人连同衣非雪一并看向明晦兰,只见他满面哀容,目光深切刻骨:“诸位以身犯险,奋不顾身,即便被千钧老妖找上府邸,屠尽满!门!也在所不惜,将个人和家族、师门的生死一并置之度外,当真可歌可泣!”   众人如遭雷劈。   衣非雪:“……”   亲身经历过满门被灭、无家可归的明晦兰神色哀愁,诶,不提也罢。   “那个,在下资质平庸,连御器都时灵时不灵,就不添乱了,你们请。”   “呃……在下怕是也难以胜任,还是徐掌门请吧!”   徐甘来脸色当场蕉绿蕉绿的。   人人垂涎的魔龙,现在变成了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废话,再好的宝贝也得有命享受啊!   衣非雪静静看明晦兰表演,必须得说,这是他虚伪的最让衣掌门舒服的一次。   风思君搀着周老赶来,也必须得说,风掌门医术高明,奄奄一息的老人家一扭脸功夫就活蹦乱跳了。还没走近就先喊人,还嫌风思君腿脚慢,自己哼哧哼哧跌跌撞撞的走,一把抓住衣非雪肩膀,呼哧带喘道:“我,我活,活着了,你,你得出资,君子,驷马……”   衣非雪让八旬老头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周老平复下心跳,他又怎会不知,衣非雪那话就是激发他活着的冲劲儿。假如他真的一命呜呼,衣非雪也绝不会真的不闻不顾,至少会把他的尸骨带回去给孩子们哭灵。   周老真诚的说:“有机会来周家,孩子们都想见见你。”   衣非雪眉毛一扬,嗤笑道:“老先生都说我什么坏话了?关于衣家那个挥金无度,穷奢极欲的败家子掌门?”   “……”周老干咳一声,无奈笑骂,“你这孩子,又记仇,又斤斤计较!”   周老敛起玩笑,神色认真:“因为孩子们都知道,你衣非雪是环琅的救世主,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或许连衣非雪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的容色有多温柔。   而近在咫尺的周老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生生打断。   “小心!!”周老几乎喊破音。   衣非雪转身的刹那,杀招已至!   他来不及还手,但来得及闪避,可若他躲开了,身后的周老先生必死无疑!   衣非雪一动未动,调动全身灵力护体,接下那足以平山填海的一招。   衣非雪有自信能接住,猝不及防的众人也有自信,站在远处脸色大变的明晦兰更有自信。   可当两道灵力如惊涛骇浪般冲击时,衣非雪竟诡异的不堪一击?!   季禾大骇:“怎么会……”   衣非雪那摧枯拉朽的灵力在对方的攻势下,脆弱的宛如螳臂当车,瞬间再无还手之力,杀招灭顶似的呼啸而来!   风思君瞳孔巨震:“非雪!”   并未出现元神俱灭的一幕。   只见自衣非雪心窝处涌出一团流光,威势惊骇,凝结成坚不可摧的光盾将衣非雪囫囵护在里面。   众人瞠目结舌,衣非雪被余威震的后跌几步,下意识捂住胸口。   那里是……   护心鳞?!!   他分明将护心鳞给明晦兰了,明晦兰是什么时候……   趁他五感减弱的时候!   衣非雪余光望去,看见远处兰公子比厉鬼还惨白的脸色:“清客!”   衣非雪一时不知该怪明晦兰擅作主张,还是该谢他多此一举。明明自己弱的一笔,还自以为是的操心本掌门!   却若非如此,刚才那一下,他不死也得重伤。   “衣掌门,你没事吧?”周老心脏差点吓裂了。   若经历过季无涯摄魂阵的修士定能看出端倪,衣非雪这次掉链子,就跟当时攻阵眼时出状况一模一样,又是“不争气”的魂魄作祟!   衣非雪看向偷袭之人,是一个傀儡。   就和被木剑陈炼成傀儡的明隐竹一样,同一品种的傀儡。   周老怒不可遏:“藏头露尾的千钧老妖,有胆子出来!”   刚才那招就是千钧使出来的,区区傀儡还没这么强的修为。衣非雪没动手,风思君和季禾联手就把傀儡拆吧了。   仿佛被周老激将到,千钧真的现身出来了。   百年前的人物,无人见过其面目,就算见过也面目全非,被扶曦尊者诛的神魂俱灭后,临时找的“驱壳”肯定差些意思。   千钧身披黑袍,巨大的兜帽将脸遮住一半,露出来的下颚上没有皮肉,是森森白骨。   鬼修?!   衣非雪神魂激荡,不知为何感到一阵难受的窒息。   忽然身边人影一闪:“清客。”   衣非雪神色大变,怒目瞪着明晦兰:“你过来干什么!”   黑袍下的人嗓音轻柔,和他恶鬼森森的外表天壤之别:“把龙骨和龙魂交出来。”   衣非雪强忍疼痛,感觉到对方释放出元神朝自己的灵台侵犯,他狞笑一下,非但不退,更嚣张的以元神反击过去!   魂魄撕裂般的痛处灭顶而来,灵台震荡,喉咙中顿时涌出一股腥甜,衣非雪眼前一黑,第一反应是想——剩余的灵力足够把明晦兰送走了!   突然,手腕被明晦兰不容抗拒的抓住。   一股清冽醇厚的灵力自腕脉涌入体内!   衣非雪以为出现幻觉了。   被他元神反击暂退的千钧,喘口气后杀气毕露:“找死!”   衣非雪:“明——”   纯澈的白色挡住视线。   明晦兰左手搂住衣非雪的腰,将摇摇欲坠的少年揽入怀中;右手虚空一握,法器归尘剑气纵横,同那正面殊死一搏!   轰鸣之音震耳欲聋,灵光冲击,将天幕晃得亮如白昼!   明晦兰目光沉凉如冰,澎湃的灵力充斥在天地间,衣摆生波,傲立云巅。   衣非雪一口血呛出来。 第39章   “清客?!”明晦兰大惊失色, 被衣非雪一把推开。   当天地恢复光泽,千钧消失不见了。   当然不是被明晦兰震天动地的一剑干死了,而是见此子恐怖如斯, 暂时讨不到好,撤了。   说撤就撤,十分识时务。   但还是不甘心的扔下一道法阵才走的。   不知名的阵, 将整个上阳道都圈了起来。   明晦兰回手抓住衣非雪, 宛如烤过火的铁钳,是不容抗拒的滚烫。   他带着衣非雪驾风而落,不染纤尘的足尖触地, 掀起飘逸仙风。   清风朗月,芝兰玉树。   宛如天神降临。   猎风如刀割, 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衣非雪还真有种被扇耳光的感觉。   尽管在场众人都被最废的人“啪啪打脸”,但是不一样, 衣非雪觉得自己不一样。   自诩聪敏过人,高人一等, 却始终在被当猴耍。   衣非雪灵台震荡, 丹田如被剖了似的,疼痛剧烈。   站都快站不稳了,更没力气说话。   有人扶了他一把,是季禾。   衣非雪心想这便宜徒弟真没白教,不仅抛下华丽登场的偶像没管,还跑过来扶他, 更帮他问道:“兰公子,你不是修为尽毁吗?”   是啊,不是修为尽失么?   众人陆陆续续反应过来。   风思君先问道:“明晦兰,你是何时恢复的修为?”   有人惊艳:“太震撼了, 似乎比当年更厉害了。”   有人悚然:“只一招就让千钧老贼败走,太惊人了。”   虽然不关徐甘来的事,但他也有种被戏耍的不爽:“明晦兰,你搞什么名堂?”   “莫非你一直在伪装?”   “不可能!明晦兰的修仙之路早已断送,大家有目共睹,风掌门!”   风思君:“全身灵脉寸断,金丹干涸,这是不可逆的,怎会枯木逢春?”   风思君有种以往认知都被颠覆的气急败坏,他无论如何都不信什么医学奇迹,见鬼还差不多!   看他这么激动,季禾没好意思问是不是误诊了,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啊。   “莫非是龙珠?”有人看向衣非雪。   风思君真要恼羞成怒了:“他的灵脉就如同被晒干水分的葡萄干,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让这样的灵脉重新鲜活!除非——”   衣非雪在心里冷嘲一声,除非,明晦兰的灵脉损伤皆是假象!!   不用怀疑,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冤枉,但这个人是明晦兰,再骇人听闻的离谱事情,放到明晦兰身上也会变得合情合理。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个别几人像徐甘来那样嫉贤妒能的,其余都是惊艳交加,欣喜欲狂。   他们都是满脸的“哇塞王者回归”,只有衣非雪“哇塞”不起来。   另一个天骄涅槃重生了,再无明珠蒙尘之遗憾,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不是吗?   衣非雪掀开薄唇,吐字清晰:“明月从未堕谷,不过是躲到乌云后面韬光养晦去了,是吗?”   明晦兰深深看着他:“抱歉。”   我是要听你说对不起吗?   衣非雪气极反笑。   短短几个瞬间,衣非雪脑中思绪飞转,已编织出了数十种可能,每一种都是步步为营的算计,天衣无缝的布局。   自己也是被利用的一环吗?   从何时开始的呢?   从他自以为是的将明晦兰买到手?   他自诩掌控一切,其实不过是明晦兰的引君入瓮。   或许他又小看明晦兰了,这只笑里藏刀的狡猾老狐狸,可能在更久更久之前就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龙魂,龙骨,护心鳞,甚至女娲泪,皆是自作多情的瞎折腾!   他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庇护人家。   就方才那一剑,连千钧都能落败而逃,北域三宗加起来都不是他兰公子的对手吧!   很好很好,你最厉害。   天生圣体,天选之子,在谈笑风生间运筹帷幄,所有人皆是你的手下败将!   他沾沾自喜的拿人家当奴隶,要看宿敌笑话,其实他自己就是个笑话。   衣非雪脑中杂乱,识海翻腾,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明察秋毫。   他被欺骗、利用、戏弄烧毁了所有理智,胸口宛如有一团烈火在焚烧,顺着食道,灼的喉咙生疼。   衣非雪的眸光一寸一寸凌迟着明晦兰:“滚!”   声音虽沙哑,但冷冽逼人。   恨之入骨。   明晦兰没有往刀口上撞,只说:“你且等我。”   然后看向风思君:“有劳。”   归尘出鞘,霜寒剑气铺天盖地,煞白一片。   万剑朝宗,顷刻间荡平笼罩在上阳道的法阵!   明晦兰以元神御剑,宛如流星划过天痕,转瞬不见。   *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衣非雪叫了一声明晦兰,没有回应。   他有点急了,再叫一声,终于传来明晦兰的应答:“我在。”   他半瞎半聋,闻不到、品不出、摸不着,心急如焚:“别乱跑!”   “放心吧,我就在这里。”   忽然,视线清明。   未经允许就撞入眼帘的、是明晦兰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宛如沸水滚烫。   他在心里说,我会护着你的。   “你?”明晦兰噗嗤笑出声,眼中满是戏谑,“保护我?”   梦醒。   衣非雪坐起身,想杀人。   “趁热。”守在床边的风思君道。   衣非雪看了眼环境,他晕死过去后就被风思君带到环琅的客栈。   碗捧在手里,浓黑色的汤药倒映出衣非雪山雨欲来的容色。   风思君说:“三天两夜。”   衣非雪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昏迷的时间:“风掌门回吧,诊金日后奉上。”   风思君的神色僵硬了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   妹妹逝世后,他将所有哀痛尽数迁怒在衣非雪身上,又陷入“不让妹妹嫁给衣泊就好了”的后悔中难以自拔,导致风衣两家不睦。可说句公道话,衣泊痛失挚爱,衣非雪连母亲一眼都没看见过,他们难道就好受吗?   风思君并非铁石心肠,这么多年了,对衣非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的。   他再顽劣,也是妹妹的骨肉。   风思君有心想和外甥亲近亲近,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况且衣非雪也不给他深思熟虑的机会。   衣掌门正处在气头上,懂得都懂。   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周老因为有急事先走了,托风思君给衣非雪带好。   倒是季禾一直没走。   在城门口和风思君分道扬镳后,衣非雪跟季禾顺路,就结伴而行了。   风思君:“衣清客。”   衣非雪回头,就见风思君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说道:“走吧。”   衣非雪叫上季禾走,季禾偷偷往后瞄了眼,发现风思君正目送着他们。   季禾:“你舅舅是不是有话想说啊?”   衣非雪敛回余光,半笑不笑:“谁知道呢。”   临近寒亭,季禾热情的邀请衣非雪去季家玩,转头却见衣非雪在出神,顺着他视线看去,哦!想吃糖炒栗子了?   季禾屁颠屁颠去买一筐。   递给衣非雪时,他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直觉告诉季禾,必须立刻马上赶紧把板栗拿走,越远越好,否则小命难保。   看来衣非雪对糖炒栗子深恶痛绝,以后别买了。   季禾知道衣非雪心情不好,想开导开导:“兰公子走了之后就没消息了,你要去找他吗?”   精准踩雷。   衣非雪在极度不爽的时候,面色反而云开雨霁:“快过年了,先回家。”   季禾明白,就是过完年再找。   衣非雪在心里森森的冷笑。   右手轻轻摩挲左手腕上戴着的相思扣。   当然得找,不管明晦兰去了哪里,活见人死见尸。   活的,那就宰了他!   死的,那就刨出来鞭尸!!   季禾唇齿留香:“软糯香甜,真不来一颗?”   衣非雪一巴掌把季禾扇回寒亭。   *   无心闲逛,目标明确,衣非雪御器回到景阳。   回溯阵一事早已在灵墟大陆传开,衣非雪这一路走来,关于明晦兰“东山再起”的话题不断,各方修士讨论激烈,各执一词。   有说明晦兰洪福齐天,自有奇遇,定是弄到了什么堪比女娲泪的奇珍异宝。   也有说明晦兰是被风家人治好的,不过风思君第一个出来辟谣。   更有说明晦兰得天庇佑,是医学奇迹,不用大夫也不用灵宝,自己嘎嘣一下就好了。   只有一小部分人说,明晦兰是欺上瞒下,装模作样,其实压根儿就没伤没病——最初时,衣非雪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半气明晦兰处心积虑的欺骗和利用,一半恨自己的有眼无珠不识真假。   但事后冷静下来,衣非雪绝不信自己会有眼无珠到这种程度——很多次试探明晦兰的修为,灵脉俱损,金丹枯竭,这若是障眼法,那衣非雪直接自戳双目得了!   眼睛没用捐给别人吧。   若明晦兰的伤病是真的,那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自己治好的?   衣非雪直接回家,一回家就冲进藏书阁。   衣家的藏书阁共有九层楼,揽尽整个灵虚大陆上下几万年的古籍杂书。衣非雪把门一关,将自己淹死在书海里。   不知看了多久,衣非雪腰酸脖子疼,照例使唤奴隶:“明晦兰,捏肩。”   脱口而出后,衣非雪愣住。   却真有双手按上他的肩膀,衣非雪余光一瞧,是多福。   “少爷,您都把自己关在藏书阁七天七夜了。”多福的手法极好,力道适中,松弛有度。   衣非雪稍微解乏,继续翻书。   多福的太爷爷就在衣家做奴仆,是地地道道的家生奴,十岁前在庄子上种植灵稻,风念容去避暑时瞧他机灵,便将多福带回衣家,也就是那个时候教多福做花生酥的。   多福天天盼着夫人平安诞下小少爷,后来衣非雪出生,他就一直少爷少爷的叫,也一直没改口。   衣非雪又不分昼夜的找书看书,又又不知过了几天,多福来报说:“少爷,风家来送年礼了。”   衣非雪这才想起今夕何夕,起身时双腿发麻,差点跪了。   走出藏书阁,满门的奴仆早照旧布置起来了,挂红灯笼,贴窗花,年味甚浓。   多福在后面说:“少爷,小奴帮您梳妆吧,当心绊脚。”   衣非雪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好久没梳理,长发已经拖地了。   他还寻思脑袋咋这么沉呢!   先去暖阁坐下梳头,多福先摘去玉簪,将长发散开,满眼惊奇道:“这条发带真好看,少爷何时弄来的?”   衣非雪脸色一沉,一把夺来扔桌上,莹白的指尖索绕着青丝绕,时刻准备把它绞烂!   多福心疼死了:“少爷,真的好好看。”   算了。   东西又没错。   衣非雪让多福拿去放好:“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多福赶紧收好逃过一劫的发带。   衣非雪去前殿时,发现来送年礼的不止风家人,还有季家人,还是季禾亲自来的。   衣非雪很意外:“稀客。”   季禾郑重其事的咳嗽一声:“中土四世家,同气连枝,就该多走动走动。”   逢年过节,朋友之间尚且需要送礼,更何况衣非雪咋说也算他半个老师——虽然羞于言表。   季禾可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少年!   多福对礼单的时候,季禾小声问衣非雪:“明晦兰回来了吗?”   当时明晦兰那句“你且等我”,季禾离得近,听得倍儿清。   衣非雪没说话,季禾了然:“他神神秘秘的去哪儿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踪迹就没有。”   人怕出名猪怕壮,明晦兰什么名气?走哪儿都万众瞩目,却能做到销声匿迹,音信全无。   季禾道:“他要是回来了,你可别再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必须得用青丝绕捆起来严刑逼供!”   衣非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禾目光炯炯,表情肃穆,十分认真。   并且愤愤不平,统一战线,严惩骗子。   啊?   若记忆没出现偏差,季小公子好像是明晦兰多年的、誓死忠诚的、坚定不移的、崇拜到刻骨铭心的迷弟吧?   脱迷回踩?   风潇听了一耳朵,无奈道:“季小公子,别乱出主意。”   季禾不服气:“明晦兰分明有修为在,却骗衣非雪弱不禁风,不该教训吗?”   风潇好笑道:“你不是明晦兰那边的吗?”   季禾:“我就事论事,才不会徇私偏袒,这事本来就是明晦兰不对。”   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的风潇沉吟片刻,道:“或许他有苦衷。”   什么苦衷?如果暴露修为就会被撵走,撵走就不能跟在衣非雪身边当奴隶了,这就是苦衷?   你自己听听有逻辑吗?   季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风潇汗颜。   衣非雪有点想笑。   这个世界好魔幻。   明晦兰的迷弟为他打抱不平,他的表哥则在为明晦兰当和事老。   季禾跟风潇话不投机,走了。   多福将风家的年礼登记在册,风潇把衣非雪叫到一边,递了个锦盒过来。   “千年培元参,我爹让我给你的。”   培元参,强健元神的奇宝,百年已是珍品。   风潇说:“别太气自己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偏偏衣非雪听得懂。   他表哥还是了解他脾性的。   跟他恨明晦兰的欺骗相比,他更恨自己不争气。   与其埋怨明晦兰狡猾,不如责备自己愚蠢,看不穿对方的阴谋诡计。   衣非雪从来不怪路不平,就怪自己不行。   难怪当时告诉明晦兰“你废了”的时候,他能笑着说出释然的话。   之后无数次试探明晦兰,明晦兰都心如止水,洒脱自如。   不出所料的冠冕堂皇,惺惺作态。   也是奇怪,他明明无时无刻不再怀疑明晦兰的虚伪,现在不过是“不出所料”而已,又何必气急败坏呢?   衣非雪自嘲的笑,因为自己蠢!嘴上怀疑,心里却偏帮偏信。   风潇留下几句叮咛。   景阳是四大古城之一,又有赫赫衣家坐落于此,城内繁华喧嚷,青牛白马七香车,极尽昌盛。   风潇闲来无事逛街,刚巧看见季禾,季禾也看见他了。   季禾还记着方才的话不投机,懒得跟风潇打交道,风潇性格使然,随性不计较,旧事重提。季禾见状,干脆跟他掰扯掰扯孰是孰非。   风潇语重心长的说:“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季禾被弄得有点懵:“啊?”   风潇还是说的直白点:“小两口吵吵闹闹很正常,外人别干涉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季禾更懵:“什么啊,我跟你说衣非雪和明晦兰,你说什么小两口,谁家小两口?”   风潇:“……”   诶,算了,再直白就没法说了,因为他也脸红。   *   送走访客,衣非雪又又又回藏书阁了。   他坐在地上,四周全是堆积成山的古卷,捡起这本扔掉那本,翻了不知道多少本,看的衣非雪眼花都快不识字了。   他单手支颐,拄着书山打哈欠,余光不经意间撇到书柜最内角。   衣非雪鬼使神差的挥手召来。   全是灰,破破烂烂的,竹简底部都腐烂发霉了。   想起来了,这本破书他九岁那年看过。   虽然内容很震撼,但因为派不上用场,所以就淡忘了。   书中记载着一门功法,据传修炼成能天下无敌,凌驾众生之巅。   但它有个狗见了都摇头的弊端,它弑主。   修炼的过程极端艰难和痛苦,每次境界突破都会给主人自毁一般的反噬,如同挨上千刀万剐的雷劫,通俗点讲,涅槃祈反噬,比雷劫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能连过六次反噬,就相当于渡了一半飞升劫。   那可是让全天下修士临门一脚登仙路、千年修为一场空的飞升劫!   这大罪遭的?   九岁的衣非雪瞬间兴趣全无,对这破书嗤之以鼻。   这玩意儿疯批起来连自己都杀,那么多震古烁今代代相传的功法秘术都学不过来呢,谁练这破玩意?   谁练谁缺心眼!   记得好像叫……   涅槃祈。   衣非雪边想边下意识翻开古卷。   忽然,有风起,吹得蜡烛火苗不安的窜动。   衣非雪目光一凝,只听门外传来“咚咚咚”三声敲门,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独属于某个奴隶卑微虔诚的请示。   衣非雪嗓音清冷,波澜不惊:“进。”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   阴鸷的肃杀之气瞬间充斥整座藏书阁!!青丝绕从灵台爆发而出,呈癫狂之势朝明晦兰铺天盖地的绞杀! 第40章   清冽白光冲天而起, 凝成固若金汤的结界抵挡惊涛骇浪般的杀招!   刹那间罡风肆意,摧枯拉朽。   两股足以震天裂地的灵力强势冲击,空间龟裂, 整座藏书阁不堪负荷!   满屋书页翻飞,贯穿九层楼,数十万藏书铺天盖地, 一片狼藉!   明晦兰敛回内息, 看着堪称壮观的“满室飘雪”,道:“衣家藏书阁,囊括灵墟大陆数万年的古籍经卷, 就算要打也换个地方吧。”   衣非雪森森狞笑道:“你还有闲情逸致心疼书?”   明晦兰说:“是心疼衣家产业。”   衣非雪气笑了。   还有脸说?!   为了买明晦兰,整整五十五座金库, 半数家产,全他娘的喂了狗了!!   哦对对对, 你明晦兰是故意提这茬羞辱我呢吧?   看呐,现成的大冤种, 活脱脱的白痴。   人家明晦兰略施小计就搞掉宿敌一半家产!傻了吧唧的宿敌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被算计了还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   衣非雪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发狂:“回来的正好!”   不后悔,不委屈,没必要。   因为把姓明的炖成一锅汤喝了,大补,他奶奶的一点不亏!   青丝绕再次爆出,层层叠叠将整个藏书阁织成天罗地网, 无处可逃!   明晦兰无可奈何:“清客,你听我说。”   衣非雪只想宰了他:“不听!”   明晦兰:“非雪。”   衣非雪怒不可遏:“谁允许你叫我名字!”   噼里啪啦、嘁哩喀喳、丁零当啷、叽里呱啦、滴里嘟噜,藏书阁承受了太多。   他们一个追杀,一个躲避, 从一楼到九楼,再从九楼摔到一楼。   他追,他逃。   他不逃了,转身召出归尘,因为再不动手,他真的会变成几万块均等大小切口整齐的碎尸。   剑气如虹,寒冽逼人,却并无杀意。   衣非雪一击不成,心里冷笑连连。   看这剑势,比当年决斗时的能耐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修为,在整个灵墟大陆都能横着走,能和他较量比拼的人,十根手指数得过来!   还装什么弱不禁风的凡人,凡你奶奶个人!   骗子!!   衣非雪已经在想是麻辣爆炒明晦兰,还是菌菇煲明晦兰,撒点孜然烤了吃也是不错的。   明晦兰八成猜到衣非雪满肚子腹诽在嚷嚷什么,想解释,但盛怒之下的衣掌门可不好惹。青丝绕如同狂风骤雨,密密麻麻,稍有不慎就会被戳成筛子。   留给明晦兰的退路不多了,他朝后面看了眼:“非雪。”   你现在跪地叫祖宗也没用!   衣非雪手臂一甩,刹那间千丝万缕逆风而上!   全家灭门称他心意,天骄堕落也不过是假象,所以兰公子当然不会悲春伤秋,怨天尤人。   人家精着呢!   该死的黑芝麻汤圆!   咦?   黑芝麻汤圆受伤了?   明晦兰素色的白衫底边染着血污。   衣非雪错愕,连波涛汹涌的攻势都暂停了。   这可不是他打的!   终于得到喘气机会的明晦兰,来不及说别的,本能安抚道:“这不是我的血。”   衣非雪差点笑掉大牙:“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你?”   有句话明晦兰说得对,要打换个地方打,比如万里不归原,他家藏书阁金贵着呢!   衣非雪收回青丝绕,冷笑:“光风霁月的兰公子,这几天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好事去了?”   明晦兰道:“杀千钧。”   衣非雪措手不及,愣住。   当时明晦兰心急火燎的,走的那么着急,原来是赶着追杀千钧?   衣非雪笃定道:“千钧死了?”   明晦兰点头,又摇头:“我所杀死的,只是他的分身。”   狡兔三窟,千钧也是懂得不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的道理。   毕竟是从残识一点点修炼回来的,修为不足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敢堂而皇之的现身,要么足够自信,要么就是有诈。   不过毕竟是明晦兰,就算只是分身之一,也会睚眦必报的伤及千钧本体。   也就是说,老狐狸精暂时不能嘚瑟了。   明晦兰将剑收回灵台,趁着衣非雪发懵走近两步,道:“抱歉。”   衣非雪心里窝火:“又道什么歉,我需要你道歉?”   明晦兰有些赧然的笑笑:“我道歉,不是因为瞒着你而道歉。”   想起当时的险境,即便他事先将护心鳞藏给衣非雪,却还是差点……   明晦兰活到今天,见惯了鲜血,非但不怕,反而有种上瘾的刺激感。   可衣非雪的鲜血不同,那么殷红刺目,剜的他眼睛血肉模糊。   他只说了声抱歉。   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所以他对风思君说声有劳,就一剑破了法阵,寻着千钧微弱的气息足足追杀了半个月。   衣非雪不知道明晦兰在想什么,但却能从他不加掩饰的脸色上,猜出个七七八八。   明晦兰想保护他?!   衣非雪心有些乱,从小到大除了父亲,没人保护他。   更是从十岁起,他被迫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   直到今天,他已然忘了被人保护是种什么感觉了。   说实话,衣非雪不喜欢这种感觉。   被保护就会依赖,依赖就会变得懦弱。   尤其是这个要保护他的人,还是本该不共戴天的宿敌。   衣非雪自认受到了奇耻大辱:“本掌门用你出头吗?”   猛然想起什么,衣非雪更是怒火中烧:“魔龙也是你屠的?”   明晦兰没说话,就是默认。   衣非雪急火攻心,他没再放青丝绕,直接伸手抓住明晦兰的衣领:“什么意思?本掌门对付不了魔龙,需要你暗中相助,把菜做现成的端给我,显着你了?!”   还担心他来不及赶到,化名“无名”用阵拖住屠龙大队,真是用心良苦啊!   明晦兰目光深深:“衣掌门不也杀了冲我来的郎宗弟子。”   衣非雪真恨不得穿越时空给多管闲事的自己一巴掌。   “是啊,兰公子就算装柔弱,也能化险为夷。”   明晦兰听出来衣非雪是在拿徐故王追那件事阴阳怪气。   “你因为我被绊住脚,险些错失魔龙,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明晦兰垂眸浅笑,“况且屠龙也是我的目标,我需要龙魂。”   明晦兰现在好胳膊好腿的,要龙魂除了卖钱,没其他用。   只有某个魂魄不全的人迫切需要。   衣非雪目光如刀,将不知好歹四个字彰显的淋淋尽致。   无论如何,明晦兰也是理亏。   他嗓音放的柔缓,带了些讨好:“你可愿相信,我只是瞒你,并未骗你。”   衣非雪嗤笑道:“你全身上下,应该舌头最鲜美。”   明晦兰被满满的恶意怼的哑口无言:“……”   “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明晦兰语重心长的说,“你反复试我那么多次,我再善于伪装,也难逃你的法眼啊。”   恭维的哄。   衣非雪还真吃这套。   况且这话和他心里所想不谋而合,正是因为相信自己,所以才在藏书阁翻了半个月的书。   衣非雪伸手一召,愣是从一片狼藉中精准的翻出竹简,直接甩明晦兰脸上:“涅槃祈?”   明晦兰眼睛亮了亮。   他自己博学广知,也欣然衣非雪的通晓古今,涅槃祈太过冷门,早已不为世人所知。   涅槃祈是上古秘术,源自西疆,最后一次被世人说起,全赖千钧老妖。   传闻涅槃祈盖世无双,若练成此功,可得天下。从前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证明晦兰的突飞猛进,可见传闻不假,而千钧老妖焉能不动心。   小时候衣非雪就想,这玩意儿谁练谁缺心眼。   看吧,一来来俩。   一号缺心眼,千钧老妖。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修炼涅槃祈,可才过第一次反噬就丢掉半条命,疼的千钧老妖都想放弃了,但为了“灵墟大陆横着走”咬牙坚持。然后第二次反噬,比前一次强了十倍,千钧老妖差点灰飞烟灭了,终于老实。   二号缺心眼,明晦兰。   衣非雪不知道他从何时练的,也不知练到什么境界,就凭他震天撼地晃得天地失辉的一剑,涅槃祈已经不低于五层了。   也就是说,明晦兰至少被反噬过五次。   不失为一代枭雄的千钧,尚且一次屁滚尿流,两次就缴械投降。   而明晦兰只是一个人,远没有千钧身为妖族生下来就铜皮铁骨的先天条件,却能挨过一次次千锤百炼,熬过神魂俱焚的非人折磨。   书上着重强调过,涅槃祈的反噬只能硬扛,没别的办法。   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全身修为死扛功法反噬,炼筋淬骨,从而破茧化蝶,涅槃重生!   衣非雪很难不被震撼,甚至感到惊悚。   明晦兰总是端着温润如玉的松弛感,与世无争,闲云野鹤,那双素白的手也仿佛只是用来推捻佛珠,丹青烹茶。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有胆子有魄力,更有坚不可摧的意志力去战胜涅槃祈。   他以为明晦兰足够疯批,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从来只对别人狠对自己无比珍惜怜爱的衣非雪,遇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尼玛狠的明晦兰,真是甘拜下风!   衣非雪没有问明晦兰反噬过多少次。   这种罕见功法的强弱是修士的隐私,不成文的规矩。就像同僚之间打听俸禄,很冒犯,很无礼。   明晦兰将竹简轻轻放桌上,道:“我受涅槃祈反噬,身负重伤,幸好有你收留庇护,否则前景凶险,生死难料。”   “我曾和人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实话。倘若你不将我买走,我羊入虎口,必死无疑。”   当时跟衣非雪竞价的修士有好几个,各个财大气粗势在必得,否则也不会叫出五十五座金库这样的天价。   就算那些人不知道明晦兰天生圣体的可贵之处,也必然觊觎明宗法宝,把人带回去老虎凳辣椒水的伺候,折磨到死也是显而易见的。   衣非雪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纯粹当耳旁风。   他神色冷淡,似笑非笑:“兰公子谦虚了,你外宽内深,足智多谋,从来都是别人被你算计的体无完肤,就算你身陷险境,也不过是你的请君入瓮。”   衣掌门偏激刻薄起来简直六亲不认,一向如鱼得水的明晦兰有些焦头烂额。   可如果易地而处,明晦兰也不敢保证自己宽宏大量。   明晦兰还想说,被耐心告罄的衣非雪喝道:“滚。”   没有上一个“滚”恨之入骨,但远远不到既往不咎的程度,距离和好如初更是如同飞升那么远。   衣非雪厌道:“我今天乏了,改日新仇旧账一起算,洗干净脖子等着。”   明晦兰垂眸敛目:“好。”   然后掌心一翻,一个油纸袋被从乾坤袋取出来。   里面装着炒花生。   衣非雪一下子呆住。   明晦兰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风尘仆仆的回来连衣裳都没空换,一边绞尽脑汁想怎么解释前因后果才能得到原谅,一边还不忘买他最爱吃的东西来讨好。   衣非雪冷着脸瞪人。   就会拿花生来哄我。   真当本掌门是三岁小孩吗,给点好吃的就不气了?   明晦兰剥开花生壳,搓掉花生衣,把焦黄的花生粒喂给衣非雪。   衣非雪沉着面容,冷嘲道:“怎敢劳烦兰公子伺候,我也就趁人之危奴役奴役你,如今兰公子满载归来,飞必冲天,北域三宗都得对您俯首称臣,我哪敢再使唤北域陛下啊!”   明晦兰:“……”   这一番阴阳怪气,听起来倒像是委屈说气话。   明晦兰不由自主的笑了,看向衣非雪额头因气咻咻而微微飘动的碎发,忽上忽下,一跳一跳的,格外可人。   明晦兰道:“衣掌门说哪里话,我可是您花了整整五十五座金库才买到手的奴隶。”   衣非雪如遭雷击。   原来明晦兰知道?!!   是了,这手眼通天的老狐狸知道也不奇怪。   五十五座金库,呵!衣非雪才不承认自己是大冤种,他扬起矜贵的下巴,凤眸挑起冷锐的弧度。   区区五十五座金库罢了,那点小钱对千金楼楼主而言就洒洒水而已,有钱任性,挥霍买开心不行吗?   不怕你挥霍无度,就怕你坐吃山空,假以时日,本掌门拿五百五十五座金库闪瞎你眼睛!   明晦兰看那额头前的碎发实在心痒,目光幽幽:“奴隶是签了卖身契的,哪能说走就走,衣掌门真要做赔本买卖不成?”   衣非雪讥笑一声。   是怕五十五座金库的大价钱传出去,惹世人震撼,被扣上“忘恩负义欠钱不还”的骂名吧?   衣非雪满脸的尖酸刻薄:“高瞻远瞩的兰公子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明晦兰说的很可怜:“家破人亡,在下确实囊中羞涩,暂无法赎身。”   穷的理直气壮。   你看本掌门信吗?   衣非雪忍住冷笑,改为热嘲:“无妨,兰公子这么德高望重,找个山头立个碑收收徒弟,保证生源不断,拜师礼收到你手软。若嫌这样麻烦,那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找个闹市街头挂个牌,上书‘和兰公子握手’,握一次收百两银子,慢是慢了点,但积少成多,总能赚够五十五座金库。”   明晦兰:“……”   明晦兰慢条斯理的掐了道净身咒,衣裳焕然一新,说:“其实还有最简单的方法,于衣掌门你百利而无一害。”   清风掀起刘海儿荡漾,似是被人眼疾手快的撸了一把,又闻幽兰花香扑鼻而来,衣非雪不及反应,就被囫囵淹没。   “你!”衣非雪正要踹人,明晦兰搂住他腰的手指忽然用力,正好按在他腰窝的位置,衣非雪当场腰一软,差点站不住。   这混蛋!衣非雪恼羞成怒,尤其是窥见明晦兰浅灰色瞳孔内玩味的柔光,气的想一掌拍他天灵盖上,偏又一时使不上力气。   真是养虎为患!让奴隶伺候这伺候那,结果自己身上的弱点全被奴隶摸清了!   衣非雪正悔不该当初,就听明晦兰清越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开山收徒也就罢了,后面那项,你真愿意?”   他的微微冰凉的嘴唇,似有若无的蹭到了耳廓。   衣非雪瞬间耳根通红。   人也陷入了怔愣。   他问自己,愿意吗?   看向明晦兰的手,想象它被无数人排着队争先恐后的触碰,玷污。   衣非雪顿时有种剁了全天下染指明晦兰爪子的人——的冲动!   衣非雪冷笑道:“握手而已,又不是卖身。再说了,与我何干?”   明晦兰微微一笑:“真的不在意?”   他右手禁锢着衣非雪的腰,左手抓住衣非雪试图反抗的手腕,成双成对的相思扣耳鬓厮磨,传来清脆吟吟。   衣非雪心魂轻颤:“滚。”   明晦兰非但不滚,反而更凑近了些距离,几乎要撞到衣非雪的鼻尖:“衣掌门忘性好大。你方才让我洗干净脖子,等你来杀,可你上次明明说的是洗涮干净了,等你回来享用。”   衣非雪错愕。   这就是明晦兰说的百利而无一害?   确实,那可是天生圣体的元阳。   不是衣非雪吹,若他能得到,瞬息之间连晋十层境界,直接大圆满坐等飞升也是可能得!   “这么慷慨?”衣非雪吃一堑长一智,根本不会被甜枣迷昏头脑,时刻提防可能落下的巴掌。   明晦兰手臂稍微收力,将衣非雪抱得更紧,少年绝丽的面容也更近了。   明晦兰刻骨的目光一寸一寸勾勒着衣非雪的面庞,落到他红润的嘴唇上流连忘返,没有任何迟疑,既小心又亢奋的吻了上去。   砰!   过年了,定是外面在放烟花。   下一秒,衣非雪猛然意识到不是有人在外面放烟花,而是他脑中炸开了绚丽的烟花。   这一吻,在意料之外,又好似情理之中。   既突兀放肆,又觉得耽搁太久了,或许早在回溯阵中那间破败的小屋子里,就该发生这一幕。   明晦兰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原想浅尝辄止,徐徐渐进,没想到一碰上那两片柔软,竟如同中了魔咒。连涅槃祈都不足动摇分毫的道心,竟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胸膛,融入自己的骨血。   明晦兰灼热的呼吸落在衣非雪的耳后:“你说我唇舌最鲜美,尝试过后,可还满意?” 第41章   衣非雪感慨明晦兰良金美玉, 宛如谪仙,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有点被色令智昏了。   衣非雪凤眸凝睇, 墨玉般的瞳孔划过刻薄阴鸷的凌光:“以为当我炉鼎报答我,就能两清了?”   有这么个炉鼎,别人连痴心妄想都不敢想。   偏偏他衣非雪不屑一顾, 甚至一掌将“唐僧肉”震开:“滚回你的北域。”   明晦兰猝不及防“美人伤身”, 连跌几步,一股血腥气从胸膛涌上喉咙。   真是下手毫不留情,明晦兰把血腥气压下去时, 心中不由无奈自嘲,原来色令智昏的是自己。   衣非雪看都没看明晦兰一眼, 这点小内伤跟涅槃祈反噬比起来,就是断头和手指拔倒刺的区别!   明晦兰重返巅峰的消息早在北域传开, 凭他的声望,一呼百应, 重振明宗指日可待。   当然, 这只是人们按照现有线索推演出来的。   凭衣非雪对明晦兰的了解,他才不会一穷二白,无依无靠,必然早就在幕后组建自己的势力。   明宗是覆灭了,但死光光的只是本家,还有无数旁支在。明晦兰这个正儿八经的嫡系少宗主亲临, 那群“无人照拂任人宰割”的旁支们巴不得求他做主。   衣非雪态度冷然,大有一种再不滚蛋就你死我活的狠厉。   明晦兰用余光瞥了眼他手腕上的相思扣,从善如流的消失了。   *   天已破晓,晨光熹微。   多福来送茶, 就撞见藏书阁天翻地覆好似被洗劫了一般。   “天哪?!!”多福手一抖,茶叶溅满地,正要屁滚尿流的喊“少爷不好了家里进贼了”时,看见衣非雪从外走过,容色淡定。   “不是贼,是狼。”衣非雪凉飕飕的说。   不仅养虎为患,还引狼入室!   多福向来单纯,脑子不好使,偏偏这次如有神助般的醍醐灌顶:“明晦兰回来了?”   衣非雪:“今日除夕。”   “对呀。”多福心说这么重要的节日,他肯定记得呀。   衣非雪勾手指把多福叫过来,目光森森的强调道:“大过年的,别提他,懂?”   多福毛骨悚然,把脑袋点成鸡啄米。   衣非雪:“给我梳妆。”   多福:“好嘞。”   多福有两样绝活,一个是梳头,一个是花生酥。   凭这两样本事,成为了掌门大人的贴身小厮,最得宠的亲信。   多福手法娴熟又麻利,很快给衣非雪梳好头发,因是过年,特意挑了鸽血红宝石玉冠佩戴。   衣非雪鬼使神差的说:“那条月白色水墨荷塘的发带呢?”   多福:“您让小奴收起来了呀,您想系它吗?”   衣非雪:“不想。”   他就问问而已。   多福乐呵呵的继续梳头,忽然奇怪道:“对了少爷,小奴收的时候才发现,那条发带是半截的。真奇怪,现在流行这种款式吗?”   衣非雪愣了下,忙叫多福去拿来看看。   发带果然是半截的。   衣非雪见过完整的,很长一条,所以即便裁成一半也足够用。   切口做了处理,并不丑陋,反而有种别样的“缺失”之美,让人情不自禁的“寻觅”和“思念”它的另一半。   妙极的设计。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故意为之的新潮。   衣非雪把发带攥紧手里,当掌心一松,发带不见了。   多福见他自己收起来了,也没多嘴,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端着盘新鲜出炉的花生酥:“少爷快尝尝,我刚做好的。”   衣非雪眼睛被晃了一下。   不受控制的想起明晦兰做的花生酥,松软可口,外皮酥脆掉渣,内馅甜而不腻,花生的浓郁香气充斥味蕾,造型也做的小巧讨喜。   他还谎称是买的,其实是特意跟店家借的厨房,亲手做的。   在问“好不好吃”的时候,那份隐含的期待,纯澈无杂念,就像一个讨你欢心的孩子。   多福叫了发愣的衣非雪两声,衣非雪恍惚了下,猛然惊醒。   怎么又想起他了?   都说大过年的别想别提了。   真是见鬼!   衣非雪抓一块花生酥吃,是好吃的,是多福正常发挥的水平。   可感觉不如明晦兰做的香甜可口。   衣非雪有点气急败坏,引来后峰的冰川水狠狠冲把脸。   有奴仆喜气洋洋的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   衣非雪来了些精神,正想迎出去,没想到当爹的脚程也快,先进来了。   衣非雪正欲起身,衣泊一阵风似的飘到身旁,捏着儿子的肩膀按回软塌上:“谁惹到咱们非雪生气了?”   衣非雪早过了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但父亲宠溺的语气还是让他想被哄一哄,于是不吭声。   衣泊失笑,大手在少年头顶用力撸了几把:“摸摸毛,不气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衣泊的境界有十多年不得寸进,早已两鬓皆白,身板也不如从前挺拔。而数月未见,衣非雪心疼的发现他眼角皱纹又添了不少。   修士的境界若一直得不到提升,修为就会退步,而天劫不会因为你不晋级就不劈你,十年前的衣泊尚且还能应对,可十年后随着修为退步,境界也连跌几层,不得不提前吞服大把增进灵力的药,以抵挡一次比一次厉害的雷劫。   至于那些有助突破境界的仙丹灵宝,也是因人而异,只起到辅助作用,真正突破境界还得靠自己。   衣泊第一次跌境界,是在风念容离世当晚,一口心头血喷出去,境界连跌三层。   往后每到风念容的忌日,他那因追念亡妻而岌岌可危的道心都会摇摇欲坠,修为一损再损,多少灵丹妙药都挽回不来。   衣非雪这些年没少为父亲寻觅良方,可都如掌中流沙,无济于事。   衣泊早已看开,无数次劝衣非雪莫要再白费功夫,别拿那些奇珍异宝暴殄天物了,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如今这样,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好。甚至苦中作乐的想,若能多活些年,就多陪伴儿子,若不幸身陨,正好可以和念容团聚。   衣非雪把龙珠给衣泊时,衣泊又是老生常谈。   身为修士,一心追念妻子,无心修行,就算龙珠多的当糖豆啃,也没用。   风念容曾跟衣泊说灵墟大陆各地风光,中土的海,北域的雪,南辽的林,还有西疆的大漠更是一绝,等有机会了,真想去云游一番。   衣泊忙于门派诸事,始终未能空出时间陪妻子四方云游,本想来日方长,怎料,成了终身之憾。   衣泊将掌门之位传给衣非雪后,就带着他和风念容的定情之物,天南海北的到处云游,或许是心界开阔了,境界总算没再跌。   衣非雪回到衣家半个多月了,始终在藏书阁头悬梁锥刺股,满门弟子想见也见不着。现在衣泊回来,衣家上下千余人,先三跪掌门,再九叩“太上皇”,一口气搞定,倒也省事。   之后衣非雪照例发红包,一视同仁,连最粗使的奴婢也有赏钱,满门其乐融融。   再之后,衣非雪跟父亲去祠堂祭祖。   看着衣非雪跪在蒲团上叩首,衣泊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同龄的孩子都在父母怀里撒娇,闯祸也有人给兜底时,他却已肩负家族荣光,为门派兴衰殚精竭虑,自己承担四面八方的血雨腥风。   衣非雪转头看着他:“爹?”   衣泊回过神来,轻轻拍儿子的肩膀:“我们非雪也十九岁了。”   过了年也才十九岁而已。   衣泊一面心怀愧疚,一面又欣慰于衣非雪能顶门立户,甚至比衣家祖上任何一代掌门人都青出于蓝。   衣泊把儿子揽进怀里抱了抱。   不愧是衣家的镇族之宝。   *   守岁一夜,次日风轻云净,碧空万里。   新岁序开,衣非雪忙的脚后跟不落地,跟着父亲接待这个,应付那个。每逢佳节衣家都门庭若市,除了各个仙门道宗送年礼攀关系的,还有趁机求拜师的,备上丰厚的拜师礼往山门口一跪,就算当个外门弟子也感激涕零。   衣非雪忙了半天就遭不住,扔给家里几个长老去操心,自己躲了会儿清闲,终于有空看千金楼掌柜呈递上来的账本。   去年的收入颇丰,比前年足足多了三倍,衣掌门很满意。   掌柜挑重点汇报,完事后衣非雪拿红包犒劳,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   与此同时,多福说有一个老头求见。   衣非雪不以为然,心想今天来衣家的哪个不是求见他的?老头怎么了,美少年也不见!   多福:“他说他是北域那边来的,主子姓明。”   正要躺美人靠上补觉的衣非雪猛地坐起。   *   衣非雪离远处一看,那老头面生得很,肯定没见过。   衣非雪走近后,明知故问道:“谁让你来的?”   钟书躬了躬身,说:“我家小主人派我来给衣掌门送年礼。”   边说边双手递上食盒。   衣非雪面无表情,身后侍奉的多福愣是从他面无表情的表情里读到了“收下”两个字,于是接过来,并问道:“明晦兰呢?”   衣非雪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既然多福问了,那就顺势听听。   钟书对小小奴仆敢直呼兰公子名讳十分不满,转念一想,区区多福哪来的狗胆,还不是狗仗人势?哼,连多福都对小主人这么无礼,那衣家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徒弟们,不得在衣非雪的有意引导下、合起伙来把小主人往死里欺负!   小主人忍辱负重,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钟书气的手抖,万分后悔没有在食盒里下毒。   “小主人回了北域,他现在是明宗宗主。”钟书字字句句咬的很重,刻意强调,扬眉吐气。   一群仗势欺人的玩意儿,看你们还嚣张不!一个个的,瑟瑟发抖吧哈哈!   多福耿直的、语重心长的说:“宗主应该不差钱吧?那就尽早赎回卖身契,不然传到北域人尽皆知,有损明宗主的威名。”   钟书:“你!”   多福做主送客,然后把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酒壶。   多福心说明晦兰也太小气了,都是宗主了,送的年礼就这?指望这东西哄少爷,诶,都说兰公子满腹经纶著作等身,他看是读书读傻了。   衣非雪拿过来闻一下,神色微怔,取来杯子倒出乳白色的液体,是花生牛乳茶。   多福又打开下层食盒,里面放着满满一盘花生酥。   原来是投其所好!   多福眼睛亮亮的:“明晦兰真是有心,人在北域还特意买了少爷您爱吃的东西送来。”   衣非雪挖多福一眼。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是不能要了!   最初的多福多可爱多懂事,衷仆一个,和少爷同仇敌忾对明晦兰喊打喊杀,结果明晦兰到衣家不足半个月,多福就倒戈了,跟人家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明晦兰怎么样怎么样。   现在更是话里话外替明晦兰说话。   衣非雪在心里琢磨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能留几天。   罢了,没有他谁给自己梳头。   多福把花生酥端出来:“少爷您快尝尝,还有余温呢!呃……这是买的,食物无辜。”   错了,是尊贵的明宗主亲手做的。   衣非雪心里烦闷,看着色香俱全的花生酥,“拿去喂狗”四个字在嘴里含的烫舌头,最终恨恨咽下去。   坚决珍惜一米一粮的衣非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拿食物撒气的。   衣非雪咬一口花生酥。   真的很好吃。   再咬一口。   里面有东西,衣非雪掰开来看,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每一个花生酥都暗藏一张新年贺词。   就像为了诱小孩多吃饺子,在饺子里包钱币。当衣非雪反应过来时,满盘花生酥下肚,吃撑了。   *   钟书回到明宗,在□□找到明晦兰。   明宗有东西两府,明晦兰任由东府荒废没管,只差人将从前居住的西府收拾出来,短短半个月就修缮的有模有样了。   □□的杂草除尽后,将原本枯死的树根也一并拔除,现在是一片宽敞的空地,钟书问明晦兰想种什么?   明晦兰早有打算,脱口而出说梅花。   钟书点头称奇,北域雪色乃一绝,若种上满庭红梅,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专业的花匠撸袖子准备开干,不料明晦兰说要自己亲自种。   此次去景阳送年礼,钟书一来一回短短几日,荒凉的□□大变样,种子都播种完了,更因充足的灵力培育,有些已经发了萌芽。   钟书感慨小主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就听正在给萌芽浇水的明晦兰问:“送到了?”   “您放心,老奴当面交给衣掌门的。”   钟书不懂明晦兰大老远送什么吃的喝的,但小主人胸有城府,岂是自己能猜透的。   不过有一点钟书晓得,明晦兰所行的每一步都是伏笔,那看似是简单的吃喝,或许暗藏符咒,是为将来筹谋之中关键的一环。   且不说那衣非雪老奸巨猾,就算换做旁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吃宿敌送的食物吧?   钟书满脸忧心,不是怀疑小主人的计谋,而是从逻辑上讲,确实不通呀。   明晦兰看出钟书在忧虑什么,笑道:“他会吃的。”   十分笃定,胸有成竹。   钟书恍然大悟,小主人机智无双,自有妙计,蠢钝如猪的自己就别瞎掺和了。   钟书意味深长道:“小主人必定如愿以偿。”往死里整姓衣的,一雪往日之耻!   明晦兰眸光温润:“嗯。”   非雪吃了就好,那是他耗费一天一夜时间赶工出来的。   殊不知,这主仆二人的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钟书想起件事:“老奴离开衣家时,看见千金楼的金掌柜了,他好像是去送账目的。”   衣家最大的产业是钱庄,在中土各个富饶之城皆有分店。有钱人有自己的圈子,富商之间有来往很正常,有利益挂钩更正常,江湖早有传言,横空出世的千金楼能在中土稳稳当当的开下去,背后正是衣家做靠山。   所以身为掌门的衣非雪,也就是千金楼的东家之一。   这点在前不久得到证实,金掌柜曾当着众人的面称呼衣非雪东家。   像这种投了钱,坐等分红的东家不止一个,据明晦兰所知,风潇也是其中之一。   真正让明晦兰感兴趣的是千金楼真正的主人,楼主。   明晦兰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这些猜测看似离奇大胆甚至荒谬,但若放在无所不能的衣非雪身上,就显得理所应当。   可惜明晦兰无暇深思熟虑,因为有客来访。   明晦兰重返巅峰一事早就传遍灵墟大陆,重归北域重振明宗更是众望所归,尤其是木宗,自从宗主木剑陈“失踪”后,木宗群龙无首,没少被郎宗明里暗里打压,简直苦不堪言。   现在明晦兰回来搅局,他们简直扬眉吐气幸灾乐祸,第一个登门道贺。   明晦兰边和木宗长老品茶下棋,边在心里调侃,若他们知道木剑陈是被自己一剑戳死的,还能不能一口一个贤侄笑的这样甜蜜。   北域三宗原本呈三足鼎立之势,平衡被接连打破,郎宗一整个膨胀,自以为称霸北域,据说还暗暗筹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所以明晦兰回归,最不爽的就是郎宗。   恰逢新年伊始,重建的明宗人山人海,门槛都快踏破了,郎宗带着潦草的年礼,都快出正月了才登门。   钟书奉茶时在心里骂道,不想来别来,来了还得奉茶,纯纯浪费一壶月光白!   突然觉得这群虚伪的家伙活着真累,倒不如那衣非雪顺眼,不爽就甩脸子,喜怒于色,厌恶谁就直说。   而这个郎宗宗主,勉强笑出来的样子还不如不笑,装都装不像。   正好木宗长老来了,这些日子就属他跑得勤,于是北域三宗最高首脑,就这么神奇的齐聚一堂,并同席而坐。   几日不见,木宗长老木华年成为了代宗主,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郎宗宗主都笑眯眯的。   说起回溯阵,木华年把明晦兰好一顿猛夸,明晦兰淡然自若,宠辱不惊,看着郎青山说:“可惜在下救得了中土修士,没能救下北域同胞,您的十五个弟子无辜丧生,惨死他乡。以茶代酒,聊表悼念。”   明晦兰说完,把茶水一扬。   郎青山如鲠在喉,仿佛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脸,表情十分动人。   木华年都要憋不住笑:“这怎能怪到贤侄头上?谁知道他们也在环琅,若是郎宗主能提前告诉贤侄一声,贤侄才好庇护啊!”   看到郎青山眼角抽搐,木华年更爽了:“贤侄千万莫介怀,保不准他们去环琅做什么,许是仗着出身郎宗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人,又或是主动想杀谁奈何实力弱鸡被反杀了,修士斗法生死有命,怨不得人对吧。”   郎青山肺都要气炸了:“木华年!”   “诶,在呢在呢。”木华年笑眯眯的答应。   郎青山被一口恶气堵得头疼。   木华年一唱一和给明晦兰当狗腿子,这是饥不择食,要跟明宗结盟了?   对一个小孩马首是瞻,真是丢尽木宗祖上十八辈的脸!!   难怪木剑陈在时,他木华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人穷志短,上不得台面。   郎青山懒得再聊下去,走了。   他那十五个弟子也是门中好手,却这么不堪一击。   不对,不该怪他们太弱,而是明晦兰太能装了!扮猪吃虎,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可怜他十五个弟子就在大意轻敌之下,白白丢了性命,死得那样惨!   郎青山痛心疾首,发誓定要明晦兰百倍奉还。 第42章   衣家来了位稀客。   站在廊下的风思君望着园中盛开的红梅, 怔怔出神。   恍然想起妹妹扶着孕肚,满脸幸福的跟他说:“哥哥,我和衣泊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叫非雪。”   “大哥。”衣泊叫他。   风思君转头,张了张口,有些干涩。   衣泊浅笑一下, 自己找台阶下, 朝风思君比了个“请”的手势。   忽然听风思君叫道:“妹夫。”   衣泊眼眶哄得一热,干巴巴的“嗯”了声。   这是风思君第二次进衣非雪的寝殿。   第一次是十九年前,他提着剑, 凶神恶煞。   *   风思君接过龙魂后,让衣非雪盘膝坐好, 风潇从旁协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   衣泊急的来回渡步, 时不时冲门缝里看,想问问怎么样了又怕打扰到风思君, 心急如焚之下, 只能求神祈佛。   足足过了三天两夜,紧闭的房门终于推开。衣泊第一个冲过去,追问怎么样了。   风思君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   衣泊紧绷的双肩骤然坍塌,一时气急,呛咳起来, 风思君忙输送一道真气给他。   衣泊满脸的不甘心:“连龙魂都没用吗?”   风思君:“在我来之前,衣非雪自己就试过了。”   衣泊:“他没跟我说。”   “怕你失望吧。”风思君道。   对于这种疑难杂症,风思君也是束手无策。   衣非雪魂魄不全,可他们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哪里缺失了, 正因为魂魄“完整”,所以用龙魂去补当然不行。   衣非雪在殿内休息,连他都没有沮丧,衣泊这个当父亲的又怎能泄气。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邀风思君前厅坐。   风思君拿着茶杯,没喝:“抱歉。”   衣泊胸膛一热,以为风思君是因为没能治好衣非雪而自责。   “大哥说哪里话,医修是人,不是神。非雪自己也说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风思君不由感慨:“他心志坚定,远胜你我。”   又坐了会儿,风思君起身告辞,衣泊留他小住几日,风思君因还有事就拒绝了。   临走时看见殿柱底部有一道剑痕,风思君记得,那是自己留下的。   剑痕很深,触目惊心。   风思君:“抱歉。”   衣泊微愣,终于明白风思君是为什么而道歉。   风思君看向衣泊:“念容会怪我吗?”   既像在问别人,又好像在问自己。   衣泊轻轻笑道:“怎会,你为非雪做的一切,念容在天上都看着了。”   风思君问的是不分青红皂白剑杀妖孽给妹妹报仇,衣泊答的是风思君倾家荡产重建神庙为外甥消业障。   风思君知道衣泊是在故意答非所问,胸口热的宛如火烧。   衣泊:“不等非雪醒了再走?”   风思君朝远处望了眼,和衣泊道:“保重。”   *   衣非雪早就醒了,目送风思君走远后,把帘笼放下。   风潇拿丹药给他。   严格来讲,衣非雪这不算病,魂魄不全属于先天之疾,后天无法根治。   再者说,魂魄不全者自小体弱多病,易招邪祟,普遍命不长,衣非雪哪样都不对症。   诶,要不咋说疑难杂症呢。   既然不是病,那就不是医修能搞定的,风潇说要不要跳跳大神,找个法师什么的?   衣非雪:“……”   风潇又灵光一闪:“半遮面不是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吗?不如咱们去半遮面问问?”   衣非雪心说半遮面是谍报组织,不是邪教,里面没有神婆!   再说比起魂魄这点事,他更在意千钧。   比起等千钧恢复精气神主动来抢魔龙之宝,衣非雪更想趁千钧养病时先下手为强。   所以半遮面是要去的。   听了衣非雪的打算,风潇也觉得千钧才是当务之急。这老妖精当年丧心病狂的屠城,累及中土和北域,南辽也未能幸免,半个灵墟大陆都沦为地狱,至今提及依然叫人胆寒。   等这位煞神缓过气来,那还了得?   风潇片刻等不及,拉着衣非雪就要往北域去。   上回去寒亭,多福临门一脚上吐下泻,这次说什么也要跟着衣非雪。   衣非雪照例乘坐马车,和衣泊说了声后,一路往北,快要出中土地界时叫停。   多福:“怎么了少爷?”   衣非雪记得周老先生的养济院就在红枫镇。   初来乍到,衣非雪不知确切地点,幸好周家在这片地界妇孺皆知,随便询问的婆婆还是个热心肠,主动把衣非雪和风潇带到周家。   边引路,边跟衣非雪讲周老的仁心宅厚。   一进大院就听到朗朗读书声,孩子们盘膝坐在蒲团上,齐声朗诵论语。   听见有外人来,最后排的一个小孩回头看,眼中划过满满的好奇,忙推搡身旁的同伴。下一秒,两个孩子的脑瓜分别被竹简敲了一下。   “上课不专心,《论语.学而篇》罚抄一百遍。”   二人顿时傻眼,哀声求饶:“景夫子。”   “若是被你们周爷爷知道了,可就不止一百遍了哦。”   两个孩子顿时老实了,忙正襟危坐,心无旁骛。   景夫子欣慰一笑,像是怕自己下手过重似的,分别在两个孩子脑袋上揉一把。   然后才看向门口站着的来客。三个年轻男子,一人年纪最大,站的最后,一身奴仆的装扮;一个年纪居中,着一身藕荷色锦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个年纪最小,衣着也最华丽,超群绝伦,明艳瑰丽,仿佛皇太子圣驾降临。   “这位莫非就是……周老先生经常提起的景阳衣家掌门人,衣清客?”   风潇等半天也没等到衣非雪吱声,扭头一看,却见衣非雪目光发怔,好像被勾走了魂魄似的。   风潇忙叫他一声,还没反应,只得动手拽拽他,怎料这一拽直接将衣掌门扯了个踉跄,差点栽他怀里。   风潇大吃一惊:“你没事吧?”   衣非雪终于回神,摇头说没事。   风潇趁机捏住衣非雪腕脉,发现并无异常,但还是放心不下,贴近衣非雪耳后小声说:“认识?”   这位夫子看模样不到三十岁,身着素色长衫,长相并无多么英俊,是那种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大众脸。不过五官周正,气质斯文儒雅,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倒也耐看。   衣非雪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哪怕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眼都没有。   就在这时,在山里挖野菜的周老回来了,一看是衣非雪,整个人都精神一振。   景夫子还要上课,寥寥几句打过招呼,衣非雪被周老带着在山里四处转转。   山头很矮,在衣掌门眼里就跟土包没啥两样,甚至没溜达几步就到头了。   衣非雪指着对面巍峨的高山,问那是谁的地盘?周老说了个他压根没听过的名字。   衣掌门面无表情的吩咐多福:“搬走。”   周老:“?”   谁搬走?   让无为道君搬走?那可是人家住了一百多年的道场!   多福立即御剑去对面山峰,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地契:“那个道君说明天就搬,如果少爷嫌晚的话,现在立刻马上腾地儿!对了,这些符咒和丹药是他特意送的,说少爷的价钱实在太太不好意思了,让您千万收下。”   周老:“……”   这就是千金楼楼主解决问题的一贯方式吗?   衣非雪又指着满山翠绿说:“残花败柳,在这里种上扶松树。”   多福:“妥妥安排。”   周老目瞪口呆,扶松树价值连城,不仅树木具有极高的欣赏价值,最要紧的是它具有灵气。修士修炼哪能少得了灵气,所以凡是有点积蓄的,基本都会在自己院里种上几棵。   多福:“少爷准备在这里种多少?”   衣非雪:“先来一千亩吧,把这边半座山种满。”   周老深吸一口气:“?!”   衣非雪:“剩下半座山我想想再种点别的什么。”   周老倒吸三口气:“?!!”   够了够了,小老儿的心脏承受不住啊!先前只说做善事投入一笔钱,可没说是这么个投法。   风潇过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前方走的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商,边上跟着小厮,后面跟着激动的苍蝇搓手的老村长。   山里逛一圈,周老汗流浃背,相信不出半个月,整个红枫山将发生天翻地覆妈都不认的焕然一新!   风潇说夫子那边下课了,还做好了午饭,让他们回去吃。   周老忙请衣财神爷吃好喝好,甚至要伸手搀扶,生怕山路崎岖难行摔到财神爷。   景夫子和孩子们共同做了野菜团子,大家围坐一起热热闹闹的吃。   当初跟衣非雪共同经历环琅变的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九岁,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盖世英雄”,他们欣喜欲狂,围着衣非雪争先恐后的叫大哥哥。   从来没被孩子们包围过的衣非雪,难得的不知所措。   倘若明晦兰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被可爱到。   衣非雪走时,点名要周老相送。   一个十九岁的晚辈要快九十岁的老人家送,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像话,但周老却在心里笑,本来也是要送的。   十里之外,衣非雪遣退旁人,先让周老盘膝坐好,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周老顿时震惊的窜起来:“你要作甚?”   衣非雪不满,左手把周老按回去,右手拿着一节龙骨:“您要是不怕新的胳膊是畸形,就尽管乱动。”   周老还真不怕,边挣扎边严词拒绝,什么使不得啊,无功不受禄之类的。   衣非雪:“这节龙骨能让你断掉的胳膊再生,物尽其用才是宝,再说我留着除了卖钱,也没什么用。”   周老还是摇头。衣非雪有些无奈,龙骨拿出来足以叫世人痴狂,现在白送给周老人家却不要,还反过来引经据典给衣非雪上课,衣非雪耐心有限,直截了当道:“好,你不接受,我就撤资。”   周老当场傻眼。   见他乖乖听话了,衣非雪立即施法。   龙骨埋入体内,耀眼的灵光笼罩周老全身,周老被迫入了定。   他一手创办养济院,收容当年环琅变导致家破人亡、事后却因天赋不出众、灵根不出色而被各大仙门挑剩下的孩子。   世人仰止膜拜的仙门道宗任他们孤苦伶仃,自生自灭。而他这位一穷二白的老头子却义无反顾的收养他们,教导他们成才。   他说无功不受禄?   衣非雪轻笑一声。   睡一觉吧。   睡一觉醒来,老先生就不再是断臂大侠了。   *   衣非雪给周老护了两个时辰的法,等周老稳定了才走。   路上不耽搁,很快进入北域,气候明显更冷些。   宛陵城是北域最大的都城,钟灵毓秀,洞天福地,很多修仙门派驻扎在此,最耳熟能详声名赫赫的,便是北域三宗之一的明宗。   后来明宗被屠戮满门,其他仙门趁机明争暗斗,妄想继明宗之后在宛陵城称王,结果掐的正来劲,就被后起之秀“半遮面”截胡。   如今在宛陵,人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的,一个是因为明晦兰华丽回归而死灰复燃的明宗,另一个便是无所不知的“灵墟百晓生”半遮面了。   衣非雪站在半遮面大门口,大跌眼镜。   论气派,和千金楼比的话,那是连一个门槛都及不上!千金楼坐立在万贯城正中央,三十三层楼巍峨耸立,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连地砖都是玉铺的——十分符合衣掌门高调奢靡铺张的性子。   反观被人们各种吹的半遮面,还以为有多气派,结果铺面就建立在背街上最尾巴的一个小门脸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茅厕!   风潇琢磨道:“毕竟是做谍报生意的,怎好像千金楼那么张扬。”   这倒也是。   千金楼要的就是“店大欺客”的效果,让买家一进楼就望而生畏。   衣非雪走进狭窄的店门,还险些被放在门口的一盆迎客松绊倒脚,喧嚷人声扑面而来。   衣非雪心下略奇,看向迎客松,原来这是结界啊!   在店外什么都听不见,清冷萧条,而走进店内方入“人间烟火”。   也不晓得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阵,店从外面看很小,但店铺内部很大,往上看约有十多层高。店内伙计统一着装,一目了然,他们拿着被封印的卷宗步履匆匆,忙中有序。   风潇叹为观止,拍着折扇赞“妙极”。   见有贵客到,管事的来迎:“二位公子,看面相是中土人吧?”   衣非雪:“是又如何?”   管事的:“公子误会了,我们半遮面诚信做生意,童叟无欺,断不会看谁是外乡人就放肆宰客的。”   衣非雪心说你也误会了,他最不怕的就是被宰,因为论宰客,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比千金楼楼主更“黑心”。   “你是管事的?”   “正是,在下姓吴。”   衣非雪:“叫你们主人出来。”   吴管事:“?”   衣非雪双臂抱胸,凤眸挑起高人一等的弧度:“怎么,景阳衣家掌门人亲临,还请不动你们半遮面主人了?” 第43章   此言一落, 大堂内瞬间静默下来,所有来这里买情报的人纷纷侧目,难以置信的看着传说中和兰公子齐名的另一位天骄——来自中土, 景阳衣家衣非雪。   只见少年一身华贵的绯色锦袍,面如莹玉,凤眸清冷含威, 半扎半披的长发泼墨般的散在身后, 发尾直及腿窝,无风自飘。   整个人美如玉琢,惊艳绝伦。   吴管事眼睛瞪大, 好像急吸一口气似的,忙把衣非雪请到楼上雅间说话。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衣掌门, 失敬失敬。”吴管事满脸堆笑。   “还请衣掌门见谅,我们主人确实不在, 您若有要事求见,不妨留下口信或是字条, 在下代为传达。”   衣非雪说:“没事, 就是想见见半遮面的主人。”   衣非雪端着茶没有喝,放在鼻子下轻嗅,边道:“北域三宗,三方独霸,在北域生存都要仰仗三宗的鼻息,他却能三方不沾、在北域创建庞大的谍报组织, 还经营的这般如火如荼,当真叫人钦佩。”   衣非雪这话有些含沙射影,耐人寻味,也不晓得吴管事听没听出来, 反正他依旧笑眯眯的,就服务行业来说,值得“鼻孔朝天”的千金楼学习。   风潇不由得敬服衣非雪的心思,单纯如他就不会想这么多。   半遮面能在北域存活至今,且越来越庞大,绝对有三宗势力做仰仗。更何况,半遮面做的还是情报生意,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谁听了谁心里不咯噔?   若无利益牵扯,北域三宗岂能容得了半遮面在眼皮底下到处问东问西、调查来调查去、说不定还安插细作!   衣非雪轻嗅茶香,北域名茶含翠绿、乌芽、忘川莲和月光白他都喝过,这杯中的是……   居然是景阳春雨?!   衣非雪一时诧异,听见吴管事说:“不瞒衣掌门,其实在下也从未见过主子,连主子的名讳都不知道。”   风潇不信:“吴管事若不想说,尽管直言就好,何必编这荒唐的理由来敷衍?”   吴管事忙坚定表示绝无敷衍。   衣非雪倒是不怀疑,虽是管事,但也不是半遮面的二把手,没见过主子有何稀奇?千金楼知道他这位楼主的人更少!   既然见不着半遮面的头目,那就先说正事吧。   衣非雪简明扼要,问吴管事:“千钧的下落,需要几天?”   风潇抢着道:“还有一事,半遮面可知这世上有没有善于补魂的高人?”   吴管事先回答衣非雪的问题:“千钧在西疆以南,具体所在半遮面也在调查,还请衣掌门耐心等待,最多七日,必有回响。”   再看向风潇,说道:“至于补魂的高人……半遮面会多加留意,若有,则第一时间告知您。”   也就是没有。   风潇失望极了。   “不过在沧澜秘境有一拱桥,名曰“魂桥”,桥上有魂兽,善诊魂断魂之术。”   吴管事笑呵呵的说,“二位公子赶得巧,沧澜秘境每隔百年开启一次,再过不足两个月,正是秘境开启之时。”   风潇喜出望外,抓着衣非雪胳膊嚷嚷:“太好了!居然是沧澜秘境,那可是上古秘境啊!”   北域地脉浩渺辽阔,上古秘境散落各处,有像沧澜秘境这种在书中浓墨重彩记载的,更有许多未经开发的,物华天宝应有尽有,也难怪中土修士惦记这片宝地。   衣非雪没搭理兴高采烈地表哥,一双凤眸徘徊在吴管事漏洞百出的脸上。   对答如流,连等几天都说的那么准确,仿佛早就提前备好答案,就等着他上门来问。   *   离开半遮面,风潇还沉溺在秘境寻宝的喜悦之中,将这个好消息传回风家和衣家,以及千金楼。   寻宝么,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见衣非雪沉默着,风潇问他:“还想半遮面的主人呢?”   明宗不必说了,木宗经过宗主失踪内部夺权之后也颓靡不振,所以半遮面是谁罩着的一目了然。   “听说前几日郎宗宗主来宛陵,直奔明宗,出来的时候脸色阴沉的很。”风潇有点担心明晦兰。   若单打独斗,郎青山未必是明晦兰的对手。   但双拳难敌四手,明晦兰毕竟势单力薄,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论局势而言,北域三分之二的天下都对郎宗马首是瞻,明晦兰孤身一人,实在四面楚歌,如履薄冰。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单纯的小白兔就不要操心狡猾的大灰狼了。”   风潇眨巴眨巴眼,老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小表弟的心目中、是单纯善良天真无害的小白兔。   寻了客栈住下。   繁盛的宛陵城比前几日更喧嚷,因为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短短半天时间,关于“景阳衣家的掌门人衣非雪来半遮面了”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   人们或惊或喜,或震撼或胆怯。   中土势力第一,财富第一,美貌第一,修为或许也是第一的衣非雪来北域了!!!   兰公子的宿敌来北域了,还直达宛陵。   衣非雪追杀兰公子来了。   衣非雪和兰公子即将开战,绝代双骄生死对决,金丹境以下的小卡拉米迅速撤离!   ……人们大胆揣测,没地方求证,议论纷纷。   于是,衣非雪只是去半遮面买个情报这件事,就如脱缰的野马,越传越离谱,满城风雨。   *   衣非雪把龙珠拿出来当核桃盘,他想过给自己用了,境界必然能连升两级。   但他现在已经很牛逼了,想着不妨暂且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忽然,腕间的相思扣亮了一下。   衣非雪看向它,果然又亮一下,随着亮的频率越来越快,光芒也越来越炫目,房门被人敲响,咚咚咚三下。   衣非雪惬意的靠上软塌,他想如果自己不吱声,明晦兰会在外面站到地老天荒吗?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相思扣不再闪烁,这么近的距离它是保持常亮的状态,而且光芒灼亮的刺眼,仿佛最着急的是它。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外面那人憋不住了:“初来宛陵,也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衣非雪挥手打开房门,“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么,就一厢情愿的带我吃喝玩乐?”   明晦兰想想城中的谣言,失笑:“你可舍不得。”   衣非雪目光一厉,青丝绕瞬间缠上明晦兰的脖子:“谁给你的自信?”   明晦兰眼底的笑容更浓了些,深深看着衣非雪:“是我舍不得。”   衣非雪心口微震。   明明过去好久了,留在嘴唇上的温度仿佛依然存在。   衣非雪有种某些东西不受控制,正在叛逆的生根发芽的不适感,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很讨厌,也让他难得慌张。   往往这种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这是衣掌门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衣非雪微微眯眼,指尖轻动,青丝绕刹那收紧,却未能切掉明晦兰的脑袋。   护在明晦兰周身的凌冽剑气将青丝绕绞个粉碎!   衣非雪冷笑出声:“还以为你任由我杀呢。”   “当然不行。”明晦兰唇边含笑,说的很认真,“因为我舍不得你,所以得厚颜无耻的活着。”   呵,呵呵,呵呵呵呵。   衣非雪看见明晦兰递来一张请帖。   “明宗主继位大典?”衣非雪一目十行的扫过内容,半笑不笑道,“明宗主亲自来送啊!”   明晦兰道:“哪里称得上什么继位大典,就是个昭告天下的小小仪式而已。”   衣非雪:“……”   昭告天下,小小仪式。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成语是怎么在明晦兰嘴里如此和谐的同时出现的?   明晦兰上前一步,将请帖郑重的放进衣非雪手里:“万望勿辞。”   他的掌背被明晦兰的掌心托着,掌心隔着一张薄薄的请帖,同样被明晦兰的掌心握着。   霎时,有种前后夹击,无处可逃的感觉。   衣非雪心绪有点乱,忽然,兰花香飘近,他猛地避开。   明晦兰微凉的唇吻到了衣非雪滚烫的耳。   衣非雪一把推开明晦兰,耳根红的滴血,嗓音冷漠如冰:“你不怕我砸场子,就尽管等着好了。”   明晦兰笑道:“恭候衣掌门大驾。”   *   三日后,明宗西府。   宾客如云,整个宛陵城万人空巷。   钟书热泪盈眶,忍了又忍才没在大喜日子哭出声。   明晦兰还没换衣服,将木梳递给钟书:“钟叔,你来帮我梳头吧。”   钟书一愣,明晦兰从小到大凡事皆亲力亲为,尤其是内务,从不假手他人。   钟书一时有些无措,就听明晦兰说:“这种日子,都要长辈给梳头吧?”   钟书心里顿时像塞满了棉花,又酸又胀。   可惜,小姐不在,看不到这一幕,更无法亲自为小主人梳头。   钟书强忍眼泪,看着木梳犹豫道:“可是老奴……”   他怎配啊!   明晦兰莞尔,亲自将木梳交到老人手里。   轻飘飘的梳子,钟书拿着却仿佛有万斤重。   小主人出生后,第一个会说的是“娘”,第二个就是“钟叔”。   钟书终于没忍住,背过头去狠狠擦了把眼泪。   钟书这双种花种草的手,鼓捣起头发来倒也不笨,就是生怕弄断小主人哪怕一根头发丝,所以有点手忙脚乱,折腾的满头大汗。   戴上玉冠,镜中的男子丰神俊朗,眉目间是温润的柔和,却隐含不怒而威的气魄,让人不敢小觑,肃然起敬。   明晦兰换好了衣裳,去前厅迎客。   高朋满座,众人交杯换盏,话题围绕着明晦兰展开,就免不了拎出宿敌相提并论。   正讨论的如火如荼,衣非雪到了。   人声鼎沸的前厅瞬间静了几秒,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各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一睹为快。   少年墨发玉容,霓裳羽衣,身姿如琼枝玉桂。   人一旦足够惊艳,所有的“嚣张”、“高傲”、“招摇”、“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等等缺点,皆变成了优势。放在他身上只剩锦上添花,惊艳的叫人移不开眼。   衣非雪矜贵的目光快速忽略过一众无关人等,其实没想落到哪里,却偏偏落到了那人身上。   明晦兰,就算站的再不起眼,也还是鹤立鸡群,尽收眼底。   衣非雪出其不意的被惊艳了一下。   他从相识明晦兰至今,明晦兰始终穿素色衣裳,基本就白色灰色丁香色雪青色这类浅色系来回换。   而今日的明晦兰盛装出席,穿的是一身玄色拖地锦袍,袖口和摆边以金线勾勒出云纹,上身精绣一只展翅九霄的火凤凰。   涅槃祈。   衣非雪在心里笑,还是兰公子会玩。   由素色白衣改为玄纁,连姗姗来迟的郎宗宗主郎青山都错愕了一下。   虽说只是换了身衣裳,可隐隐感觉明晦兰的气质都改变了些,少了几分从前的温润儒雅,多了几分历尽千帆,脱胎换骨的冷肃之气。   当真有种一代宗师、登基大典的感觉。   衣非雪想三年前明晦兰远赴景阳,见证自己的继位大典,如今反过来,也刚好让他见证见证明晦兰的高光时刻。   吉时到,祭祖,拜天地。   衣非雪看见明晦兰敬拜的祖宗牌位之列,没有明如松这号人。排在一众牌位最前端的,是姜素。   明晦兰之前说小小仪式,还真是不大。一切礼仪从简,和当年衣掌门铺张扬厉的继位大典比起来,也就像个生辰宴。   衣非雪再喝一壶明宗特有的月光白,余光瞥见始终“监视”自己的钟书,有点好笑。   身旁的多福气结:“这老头好生无礼,看什么看?”   衣非雪一笑而过。   难为老头子百忙之中提心吊胆的戒备他,生怕他砸场子。   多福心中敬重兰公子,但觉得这个老仆好生讨厌。干脆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衣非雪,双手叉腰朝钟书扬下巴。   气的钟书吹胡子瞪眼。   衣非雪嫌殿内闷热,出去透口气。   沿着抄手游廊走时,迎面撞见一人,衣非雪脚步没停,继续走,即将擦身而过时,那人叫道:“衣掌门。”   衣非雪转身回了声:“郎宗主。”   郎青山有一双鹰眼,目光炯炯盯着人的时候,颇具威严:“北域都传言衣掌门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今眼见为实,方知世人谣传果然信不得。”   衣非雪也不接话,抱着双臂等郎青山自己补充。   郎青山饶有兴趣:“莫非日久生情,衣掌门对明晦兰的怨恨已经转变成了爱意?”   “看来郎宗主平日里不学无术,只能看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衣非雪尖酸刻薄道,“这些书用来解闷还成,看得多了惨遭荼毒,对您老修行无益。”   被这么一顿唇枪舌剑的挤兑,郎青山非但不恼火,反而松了口气,肉眼可见的起了兴致。   衣非雪看得分明:“……”   什么玩意儿?!   郎青山:“衣掌门养虎为患,如今猛虎归山称王,不知衣掌门作何感想?”   衣非雪:“想嘲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郎青山叹了口气:“是替衣掌门感到惋惜。”   衣非雪和明晦兰是你死我活的宿敌,这点整个灵墟大陆的人都清清楚楚。   后来明晦兰落难,传闻衣非雪耗重金将明晦兰买回家,就是当做奴隶侮辱作践,据说明晦兰不仅要给他剥花生、端茶递水、到了晚上还得打洗脚水、甚至捏脚半个时辰,明晦兰能不恨?   而衣非雪自以为稳操胜券,永远凌驾于明晦兰之上,结果在环琅城外的上阳道被当众啪啪打脸,那么爱面子的衣非雪能就此罢休?   所以二人的关系必然更加恶劣!   新仇旧恨算起来,不死不休!   郎青山露出善意的笑容来,替衣非雪说出心里的郁结:“衣掌门一时贪玩,没能趁明晦兰重伤在身时斩草除根,实在太可惜了。”   衣非雪看着他。   郎青山:“现如今他重回巅峰,羽翼丰满,衣掌门再想对付他,怕是难上加难了。”   衣非雪翻了个白眼:“郎宗主能不能别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郎青山笑了笑,道:“本宗主没有明如松、木剑陈之流的雄心壮志,从未想过染指中土,只愿守好北域这一亩三分地就心满意足。”   郎青山年过四十,作为长辈这般放低姿态跟衣非雪游说,却并不觉得屈尊降贵。   只要不瞎不傻,他衣非雪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中土四世家,徐家不入流,风家既是亲家又是与世无争的满门医者,不值一提,而季家也因为季无涯的作妖倒台了,现在能与衣家相抗衡的门派根本没有。   衣家独大,睥睨中土!   更有传言说,衣非雪还是万贯城千金楼的东家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中土是衣非雪的天下,衣非雪就是中土的皇帝!   衣非雪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郎宗主铺垫这么多,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跟我联手?”   郎青山怕他介意中土和北域之分,说道:“季家和明宗都能结盟,你我二人联手,定胜过他们千万倍。”   衣非雪这下真憋不住了,直接笑出声。   这笑容充满嘲弄的嗤之以鼻,郎青山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衣掌门何故发笑?”   衣非雪:“告诉你个小秘密,惨死在上阳道的十五个郎宗弟子,是我杀的。”   郎青山如遭雷击:“?!!”   衣非雪慢条斯理的备好青丝绕:“所以你还要跟我联手搞明晦兰吗?”   *   整个宛陵城震了震。   好端端的天气忽然狂风怒作,暴雨如注,乌云黑沉沉压着日头,整座城池笼罩在阴霾之下。   人们纷纷到外面一看究竟,发现震荡传来的方向是明宗。   明宗,东府。   荒废已久的东府杂草丛生,未经清理和修缮,本该保持着灭门时满目疮痍的原样。   而此时此刻……还不如保持原样!   山崩地裂,一片狼藉。   连一块完整的瓦都找不到,全都在庞大的灵力冲击下碾为齑粉。   空气中遍布残留的剑气,以及随风落到掌心的一根细丝、上面残存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明晦兰望着眼前一幕,陷入沉默。   长久长久的沉默。   *   兰公子的宿敌来北域了,还直达宛陵。   衣非雪追杀兰公子来了。   衣非雪孤身闯入兰公子的继位大典,绝代双骄生死对决,二人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明宗东府沦为一片焦土!   战后,衣非雪暂退。   而兰公子独自站在废墟之上,深沉地望着远空。   是在怀念逝去的曾经,还是在展望辉煌的未来?   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宿敌,那两个盛极一时的传奇少年回来了!!   不到一夜,此事传遍全城。   不到两天,此事传遍北域。   不到七天,此事传遍整个灵墟。 第44章   大能之间的较量惊世骇俗, 譬如衣非雪和郎青山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虽然收着了,但还是被彼此的灵力冲击出去——大概千里之外吧!   反正衣非雪已经不在宛陵了。   至于在哪儿, 人生地不熟的衣掌门也不知道。   衣掌门迷路了。   他不知东南西北的走着走着,走到脚酸也没遇到城镇,更没有活人, 也就没法问路。   虽然就算问到路了, 初来乍到的衣非雪不知坐标,也就没法走。   衣非雪逐渐气闷。   就在这时,相思扣亮了, 越亮越快,越来越亮。   衣非雪遥遥望去, 只见明晦兰一身螺甸紫色的锦袍,尊贵而不失清雅, 从云端翩然而来。   当明晦兰找到衣非雪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叱咤风云独霸中土的十九岁天才大能, 一脸郁闷的坐在树根底下无聊的画圈圈。   明晦兰忍俊不禁, 走到衣非雪跟前,并未立即说话,过了会儿才笑问:“谁惹你生气了?”   区区姓郎的,压根不配。   要说此时此刻惹衣掌门生气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衣非雪好像一个走丢的迷路崽崽等大人来接。   好没面子!   明晦兰知道衣非雪在想什么,不仅被他孩子气的一面可爱到, 心中发痒,强忍住将人拎过来蹂躏的冲动,躬身拜了拜:“多谢衣掌门。”   衣非雪:“什么?”   明晦兰眼中含笑:“特意将人引到东府去打,而西府这边, 连廊下悬挂的红绸都完好无损。”   衣非雪心中动容,脸上照样冷冰冰的:“少自作多情了,是郎青山逃到东府的。真可惜,没在西府开战,把明宗主张罗布置的继位大典砸个稀巴烂,再把你以及你的宾客们杀个片甲不留。”   明晦兰纵容的一笑,余光流连在衣非雪颈后微微荡漾的长发上,控制住手痒撸一把的冲动。   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衣非雪。   衣非雪看向酒壶:“不喝。”   “不是酒。”明晦兰边说边拔出瓶塞,花生牛乳茶的味道扑鼻而来,还冒着袅袅热气。   衣非雪确实很渴,更想喝点甜的东西。   于是勉为其难的夺过来,豪饮一口。   明晦兰:“不怕我下毒?”   衣非雪:“噗——咳咳咳!”   明晦兰伸手为衣非雪拍背,顺势如愿以偿的摸了一把头发。   衣非雪一巴掌打开罪魁祸首,狠狠瞪一眼。   明晦兰视若无睹,反而笑得欢喜:“你发现了吗?咱们相识至今,我无论拿什么吃的喝的给你,你都想也不想的入口。”   明晦兰面上染着笑,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凝定,无比认真。   衣非雪愣住了。   下意识看向手里的酒壶,壶中的花生牛乳茶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分明是宿敌,却从未想过对方会下毒。   衣非雪冷着脸道:“本掌门百毒不侵,就凭你?”   嚣张的再灌一口牛乳茶,衣非雪凤眸一扬,桀桀笑道:“再说了,兰公子高风亮节,岂会使下毒这种阴损卑劣的手段。”   “你不是一直认定我伪善吗?”明晦兰似笑非笑道,“我狠起来都能给自己下毒,何况旁人。”   衣非雪被噎了一下。   忽然,明晦兰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他贴的很近,鼻尖几乎都要触上来:“你打从心里信任我,不妨承认。”   衣非雪呼吸一滞,明晦兰的嗓音很轻柔,却如雷贯耳,震得心脏狂跳。   信任宿敌?   开什么玩笑!   他和明晦兰是敌人,只有互相伤害,彼此利用。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情。   衣非雪厌烦的正要推开他,明晦兰自己拉开了“衣非雪舒服的”距离。   衣非雪捏着酒壶,心里乱糟糟的。   忽然听见明晦兰说:“换发带了?”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关你屁事?”   明晦兰不疾不徐的说:“我送你的那条呢?”   衣非雪冷笑一声,气势汹汹道:“绞了。”   “是么。”明晦兰尾音拖得很长,衣非雪瞥向他,想在兰公子脸上欣赏欣赏吃瘪的表情。不料明晦兰不怒反笑,目光惑人:“原来你还记得这条发带。”   衣非雪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见明晦兰笑意盈盈的说:“明知是我送的,你还戴了那么久,可见在衣掌门心里是有明某人的一席之地的。”   一席之地个屁!衣非雪心说你再哔哔,我让你天上地下再无安身之地!   明晦兰不会看人脸色似的,继续火上浇油:“你打从心里愿意接纳我,不妨承认。”   衣非雪忍无可忍了,挥手就要召出青丝绕跟他来上个三百回合,结果明晦兰一脸事不关己的溜号道:“有人。”   有神也不行!衣非雪胸口揣着火,还是腾出余光朝前一看,对方也看见了他,满脸欢喜的疯狂招手:“东家,东家!”   金掌柜是个富态的胖子,挺着将军肚跑起来的样子十分喜感。   明晦兰问衣非雪:“千金楼来此是?”   衣非雪:“沧澜秘境快开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们俩若打起来,百里之内都是危险圈,就金掌柜那点道行还不够献祭的呢!   衣非雪只好作罢。   金掌柜行商多年,经常跑北域,对这片儿熟悉的很。衣非雪果断卸磨杀驴,把明晦兰一扔,由金掌柜带着回宛陵。   明晦兰目送衣掌门扬长而去的背影,略有啼笑皆非,边看边喝剩下的半壶花生牛乳茶。   都是回宛陵的,路线一致,衣非雪倒也没法抗议,问他干嘛跟着自己。   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只见明晦兰仰头喝东西,衣非雪猛地想起什么,刚好明晦兰朝他望过来,唇角扬起惑人的笑:“怎么了?”   衣非雪不由自主的看向酒壶壶口,再面无表情的把视线挪走,没作声。   *   金掌柜听说沧澜秘境要开了,激动的带了三十多号人过来。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半个月,北域各都城越发热闹了。   在宛陵城门口,衣非雪看见多福站路边上红着眼眶东张西望,身旁还跟着钟书。   “我家小主人亲自去寻了,你担心个鬼啊!”钟书本不想理会,实在是多福听说“少爷丢了”之后,望着东府废墟“哇”的一声哭出来,也不知触到了什么童年阴影,哭的贼凶,愣是给钟书哭出父爱来了,于心不忍的跟着他守着他怕他做傻事。   多福吸着湿哒哒的鼻涕说:“当年少爷丢了,衣家三千众弟子去寻也没寻到,仅凭明晦兰一个人行吗?”   钟书心说半遮面不行谁行?那可是堂堂首领亲自出马!   眼见善于脑补的多福又不知想到什么,小脸煞白,酝酿多时的眼泪就要决堤,钟书正手忙脚乱的想安慰,多福突然不哭了,喜出望外的大眼睛挂着水汪汪的泪花望着前方,惊喜若狂的飞奔过去:“少爷少爷!!”   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   衣非雪很无语,也很嫌弃,但没有拒绝多福“孩子找娘”似的拥抱。   明晦兰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果断伸手,把哼哼唧唧如同一只树懒挂在衣非雪身上的多福扒拉下来。   多福这才看清除了少爷以外的别人:“明晦兰!呀,金掌柜也来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打招呼。   “别在城门口吹风啦,快去客栈吧。”多福边说边拿出件狐裘大衣来,仔细为衣非雪披上,再撑起一把伞笼在衣非雪头顶,遮去漫天细雪。   明晦兰本能的伸了下手,衣非雪已经在多福的伺候下阔步进城。   钟书看看衣非雪,再看看明晦兰:“小主人,咱们回去吧。”   明晦兰出神的看着前方,过了老半天才发出“嗯”的一声。   是错觉吗?   小主人方才看着多福添衣打伞,怎么有种眼巴巴恨不得亲自上的感觉呢?   必然是当初被衣非雪奴役,形成了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可把钟书心疼坏了!   *   多福跟衣非雪说起“衣掌门万里寻仇,绝代双骄生死对决”这件离谱的谣言,愤愤不平。   衣非雪倒是一笑:“不算谣言,没准哪天就成现实了。”   这话听得多福心里一咯噔,又不敢劝少爷放下仇恨,化宿敌为挚友。   多福是殷切盼望他们能握手言和,相亲相爱的。   毕竟一边是誓死效忠的少爷,一边是心悦诚服的好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最初那会儿,受衣非雪影响,他对素不相识的明晦兰深恶痛绝。明晦兰刚来衣家做奴隶时,多福也是做过把明晦兰的床铺弄湿,让他没法睡觉。   给姓明的下马威,替少爷出出气什么的。   结果明晦兰通通不计前嫌,甚至在他莫名其妙掉湖里时,递竹竿拉他上来,给他狐裘取暖,还煮姜汤驱寒。   多福顿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脏心烂肺,愧疚不已,再也不好意思连名带姓的喊人家。   还是明晦兰说“不必叫我兰公子了,称呼我姓名即可,你我同为衣掌门的奴仆,算是……哥们儿?”   一句话,彻底让多福沦陷。   心慈面软,平易近人,温文尔雅,重情重义,还生的俊美绝伦。   这样的兰公子谁能不爱啊?   可少爷就是不爱啊!   多福愁死了。   正愁的薅头发,听见衣非雪道:“明晦兰是北域三宗的宗主,以后称呼上不许放肆。”   多福愣了愣,忙不迭应下:“是。”   *   风潇四海之内皆是故交,到北域这些天,天天忙的脚不沾地,不是跟这个朋友去逛街,就是跟那个朋友去喝茶。   这日衣非雪才完成每日例行的修炼,就见大表哥风风火火的从外回来,衣非雪给他递杯水,风潇却没空喝,扯着冒烟的嗓子说道:“听说了吗,明,明晦……咳咳!”   风潇大喘口气:“明晦兰得罪半遮面了,大祸临头!!”   衣非雪:“?”   风潇终于有空喝口水润润喉咙了,才端起杯子就被衣非雪一把抢走。   衣非雪急不可耐:“快说,怎么回事?” 第45章   明宗, 西府。   梅树的涨势喜人,经灵力和草木精华的浇灌滋养,才短短一个月就长到半人高了。   明晦兰还另外空出一处小园子, 钟书问他还想种什么花花草草?明晦兰没回答,但从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上看,是早有主意了。   钟书这日回来, 留神看了眼园子, 土壤已经翻新过了。   钟书说正事:“小主人,郎宗在宛陵城的眼线耳目,全被清除了。”   明晦兰道:“凡是有牵扯的, 无论大小,俱不放过。”   安插细作这东西, 北域三宗都深谙此道。木剑陈更是屡试不爽,派遣青梅竹马进明宗当内应。   而十几年前木宗内斗, 引发宗门内乱的罪魁祸首追其根源,和郎宗逃不了干系。   正是郎青山安排的细作, 在木宗几个长老之间各种挑拨离间, 搬弄是非,导致木宗内讧,自相残杀。   明晦兰回到北域的第一件事,就是号令半遮面反杀,于暗处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宛陵查个底掉,务必万无一失, 彻底清洗清洗家门口。   果不其然,郎青山的眼线远比他们想象得多。有酒楼里的店小二、有巡夜的打更人、甚至连倒夜香的粪夫都是郎青山的眼线。   还真是手眼通天,啥人都用,防不胜防!   就无孔不入这方面, 明晦兰也得对郎青山竖大拇指。   钟书:“您放心,孙主管办事一向妥当。”   无论是正经有名分的奸细,还是只收过郎青山好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子,全都不放过,清扫的一干二净。   孙主管,在半遮面是吴管事的上官,任谁都会以为他姓孙,他为掩人耳目也就自称姓孙了。   其实他姓明,叫明孙,是明晦兰的远堂堂叔,明宗的旁支之一。   明晦兰确实放心,边有闲暇翻书边问钟书:“我知道你擅长种植花草,不知对食物可有研究?”   钟书会心一笑:“小主人想种瓜果灵蔬?”   “不。”明晦兰看向严阵以待的菜园子,“我要种花生。”   *   宛陵,客栈。   风潇气喘吁吁道:“明晦兰将宛陵城内所有眼线尽数拔除,他这是动了半遮面在宛陵多年经营的命脉,这么兴师动众,半遮面焉能罢休?”   衣非雪放在桌上的右手渐渐收紧成拳。   明晦兰眼里容不得沙子,岂能允许像半遮面这么庞大的组织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宛陵城容不下两个大派。   明宗,半遮面,只能留一个。   更何况半遮面的幕后主人,是疑似和明宗必有一战的郎青山!   一上来就拿半遮面开刀,倒也符合明晦兰果决狠辣不疯魔不成活的行事作风。   风潇在屋里来回渡步:“明晦兰太冲动了,他才回到北域,势单力薄,就算立足心切也不该动半遮面的人啊!”   衣非雪目光沉沉,垂眸凝思。   又听风潇心急如焚的说:“总不会仗着一身修为,就觉得天下无敌了?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郎宗?太不理智了。”风潇急的团团转,踩得地盘“咯吱咯吱”响。   某些时候,明晦兰确实过度自负。   但他绝非性格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的那类人。   衣非雪觉得风潇看到的只是表面,明晦兰是看十步走一步的人,小心谨慎,步步心机,除了自己获利还得让对方吃瘪才爽。   所以明晦兰不仅有足够的后手,甚至还布好了陷阱给敌人跳!   衣非雪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   反正明晦兰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担心。只是风潇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活活把衣非雪转的坐立难安,心不在焉的叫来多福:“你……”   多福不用衣非雪发话,主动道:“少爷,我这就去明宗找明晦——找明宗主!”   衣非雪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多福急急忙忙出门,迎面撞上金掌柜,二人下巴碰脑门,疼的双双捂住痛处龇牙咧嘴。   金掌柜:“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呀?”   多福下巴都要裂开了,眼泛泪花说:“去明宗找明宗主。”   金掌柜忙拉住多福:“别去别去,那边正乱着呢!”   风潇问怎么回事,金掌柜道:“半遮面的人往明宗去了,领头的我认识,是吴管事。他们人还挺多,浩浩荡荡,怪吓人的。”   风潇顿时脸色一白,多福直接两腿一软,带着哭腔朝衣非雪求助:“少爷,怎么……”   少爷人呢?   衣非雪在听到“往明宗去了”五个字时,就借风遁直奔明宗!   前后不过瞬息之间,衣非雪站到西府紧闭的大门前,直接翻墙而入。   院中干净无尘埃,没有狼藉,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但四下无人,衣非雪喊了几声“明晦兰”,没有回应,又叫了几声“钟书”,也无人应答。   人去楼空。   “非雪,你慢点……等等我们。”急忙撵上来的风潇拄着膝盖喘气,边喘边问,“没人吗?”   多福和金掌柜也连滚带爬的赶来了。   明宗无人,一目了然。   多福大惊失色道:“不会是被半遮面的人抓走了吧?”   衣非雪的脸色瞬间难看。   风潇赶紧抓住衣非雪的胳膊,生怕脾气不好的小表弟惹出什么乱子来:“你先别急,这里并无打斗痕迹,可见双方没有冲突。依我看,可能是明晦兰有事正好不在家,半遮面的人扑了个空,就离开了。”   可能?   衣非雪不想听可能或许大概应该。   他甩开风潇的手,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样东西,瞳孔骤然紧缩。   衣非雪捡起相思扣。   和他左手腕上佩戴的相思扣一模一样。   世上仅此一对的相思扣!   风潇甚至来不及喊一声,衣非雪纵风而起,冲天而上!   多福大喊:“少爷您去哪儿?”   风潇简直焦头烂额:“还用问吗,肯定是去捣人半遮面老巢了,快追快追!”   *   风大表哥用词之凿凿,揣摩衣掌门心思之精准。   衣非雪从天而降,四散的灵力掀的整条巷子里的树疯狂摇曳,有几棵脆弱的直接拦腰折断。   门脸上写有“半遮面”三个字的匾额也摇摇欲坠,被罡风生生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风潇使出被鬼追的力气终于撵上衣非雪,并还是来不及阻止衣非雪登堂入室。   风潇捂脸望天。   才说过明晦兰行事冲动,势单力薄就敢招惹得罪半遮面。结果衣非雪这边更胜一筹,单枪匹马的直接捣人老巢来了!   拜托这可不是中土!   这是北域啊,人生地不熟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身在敌后啊!   尼玛,不愧是天生宿敌,都一类人!   日天日地日空气的那类神人!   风潇赶紧进店:“非雪你别冲动,先搞清楚情况再……”   衣非雪老老实实站在大堂。   风潇心说,这么乖?   哦,没人啊,难怪。   风潇松了口气,又猛地反应过来:“没人?”   半遮面也是人去楼空!   风潇忽然想起来,刚才进店时看见门上挂着牌子,写着“歇业”二字。   一楼大堂可以随意走动,再往楼上都设了结界。   风潇伸手碰了碰,看出这是高等级的结界,不好破。   但那只是对于一般修士而言,对凡事都靠碾压式的修为硬攻的衣非雪……   出乎风潇意料的是,衣非雪并未拿着青丝绕把整个半遮面全“嘁哩喀嚓”了,他转身出了店,神识扩散出去,将大半个宛陵城的风吹草动尽收耳底。   有人说:“半遮面怎么歇业了?”   有人说:“你们不知道啊,明晦兰得罪半遮面了。他想彻底掌管宛陵,清除了半遮面一百多个暗桩,半遮面能不报复么。”   有人说:“半遮面的主人不是郎青山吗?”   有人说:“草,那明晦兰岂不是凶多吉少?!”   有人说:“你们别猜了,半遮面倾巢而出,把明宗整个围了,明晦兰被活捉了,我亲眼看见的!”   一语震惊四座,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跟樵夫打听。突然,樵夫消失不见了!众人惊恐失色,议论纷纷。   如果有高层次的修士在,必然会看出刚才有大能来过,并使出了“永寂”。   那樵夫直觉眼前一花,风景就大变样,面前多了一个红衣墨发的少年,生的昳丽无双,可目光阴鸷如冰,活活能将人戳穿两个血窟窿。   不等樵夫吓晕,衣非雪说道:“把你看见的听见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明,明晦兰身边有奸细,是半遮面安插的奸细,他被算计了,所以被活捉了……”   然后樵夫就吓晕了。   衣非雪:“……”   多福和金掌柜远远看见街上独自站着的衣非雪,他左手提溜着已经晕死过去的“目击证人”的衣领,右手拿着一条从“案发现场”找到的相思扣。   然后,笑了。   多福:“!”   金掌柜:“!!”   熟悉衣非雪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和风细雨甚至温柔如水的样子,最最危险!   偏偏有人不知道,稀里糊涂的撞上来。   那是千金楼的掌柜之一,准确来说是小掌柜。千金楼家大业大,总共有十个小掌柜,他们都归金掌柜这个大掌柜管。   小掌柜端着一脸喜庆,屁颠屁颠的汇报:“沧澜秘境将在明日卯时开启,千金楼的人皆已就位,衣家弟子也快到了,小的提前预祝您满载而归!”   主子心情不好时,你却笑嘻嘻的?金掌柜想阻止都来不及。   衣非雪:“金牌。”   小掌柜本能把代表身份的金牌给衣非雪。   衣非雪徒手捏个粉碎。   小掌柜傻眼,金掌柜松了口气。   不会看主子脸色的人,被开除是最轻的处罚了,你丫偷着乐吧!   风潇追过来时,后面还跟着九个小掌柜。   风潇先给可怜的樵夫诊脉,确定是惊悸过度导致的晕厥,更可怜了。抬头看向面如煞神的衣非雪,本着好歹是他亲表哥总不会对他痛下杀手的信心,冒着生命危险问道:“非雪,你打听到什么了,明晦兰没事吧?”   金掌柜等九个小掌柜顿时向英勇献身的风大公子,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衣非雪:“不去了。”   风潇没听懂:“啊?”   衣非雪道:“沧澜秘境不去了。”   这下不止风潇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如遭雷轰,尤其是金掌柜。   人为财死,金掌柜啥都不顾了:“东家你疯了,那可是沧澜秘境,里面随便一件宝贝都值老鼻子钱了!”   九个小掌柜整齐划一的“嗯嗯”点头。   金掌柜:“您要去哪里?”   衣非雪淡漠的看他一眼。   风潇绝望捂脸,这他娘的还用问吗??   衣非雪伸手一指,跟金掌柜问路:“去四方城,是往那边走吧?”   金掌柜瞠目结舌,然后,心脏差点裂开!   这是要血洗郎宗啊!!!   “使不得啊!”金掌柜嘶声力竭。   风潇一把抱住衣非雪的大腿:“三思三思,千万三思!”   衣非雪倒是没拖着风潇走,当然不是怕把弱不禁风的大表哥蹭秃噜皮,而是稍作冷静后,沉着分析道:“首要的是救人。”   风潇差点感动落泪:“对对对!”   衣非雪点点头,笃定道:“所以本掌门该血洗半遮面。”   风潇:“……”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样,你先见见半遮面的主人,先交涉,万事好商量。”风潇问面如土色的金掌柜,“找半遮面办事,不是非得去店里吧?”   金掌柜忙不迭道:“半遮面耳目众多,消息放出去就成!”   衣非雪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商量个屁,谁跟他们商量?抓了我的人,只有死!”   一片静默。   衣非雪怔了怔,解释道:“本掌门手里还攥着卖身契,他明晦兰是本掌门的奴隶!”   众人:“……”   风潇绞尽脑汁,有了!   风潇:“你若冒然打上门去,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衣非雪不吭声了。   这下妥了,风潇松口气,转头吩咐金掌柜:“快放消息出去,约半遮面的主人戌时前,在宛陵城外一见。” 第46章   明月当空, 皎洁万里。   明晦兰端坐在凉亭内饮茶,亭外站着一众明宗旁支,他们形象各异, 有渔夫打扮、有富商模样、有纨绔少爷也有怀才不遇的书生。   他们组成了犹抱琵芭半遮面,隐于无形,胜于未战。   茶香幽远, 轻抿一口, 火候是明晦兰熟练到信手拈来的七分烫口。   他身为明宗人,本该饮自家最具盛名的“月光白”,饶是从小喝喝腻了, 也该习惯北域其他茶才对,偏偏他现在只喝景阳春雨。   在石桌对面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已经被吴管事打的不成人样,鲜血顺着五官滴答滴答染红了地面, 不出片刻就汇聚成了浅浅的血洼。   吴管事喘着粗气道:“宗主息怒,他已经吃到教训了。”   明晦兰满上一杯茶, 递给吴管事:“打人也是力气活, 吴管事喝口茶歇歇吧。”   他哪里敢喝,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那个被打的仅剩半条命的年轻男子,是他的侄子。   可侄子却受到郎宗利益诱惑,当了叛徒!   吴管事只是半遮面众多管事的其中之一,从来没见过主人, 甚至还和外人一样津津有味的猜测主人会不会就是郎青山。   所以当他被孙主管五花大绑,提溜到明宗,并跪在明晦兰面前时,他难以置信到惊掉下巴, 恍然顿悟,原来半遮面的主人竟是兰公子!!   吴管事不得不亲自下狠手打侄子,只希望打得越狠,越能让明晦兰消气,就算残了废了也好,至少留条活命。   打了一顿,说句吃到教训就算完了?孙主管冷飕飕的说:“吴管事这些年为半遮面尽心尽力,宗主知道你侄子所犯之事,你一无所知,所以没有牵累到你。”   吴管事以头抢地:“谢宗主明察秋毫!”   孙主管看向钟书,钟书挥了挥手。   孙主管会意,命人将叛徒拖了下去,拖到哪里,怎么处置,不言而喻。   吴管事悲痛大哭:“宗主开恩,求宗主开恩!他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是受贼人挑唆蒙骗,求宗主……”   明晦兰看了吴管事一眼,很轻的一眼。   却让吴管事如同被雷劫劈中一般,汗流浃背,再不敢多言一句话。   不一样,明宗主和传闻中的兰公子不一样!   兰公子是何等善良仁厚,霁月光风,是芝兰玉树的兰,空谷幽兰的兰。   可眼前这位明宗主,姿容清俊,绝尘如仙,却给人毛骨悚然的森寒,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如同一面镜子,随着光折射出阴阳两面,一面慈悲如佛陀,悲天悯人。一面阴暗如深渊,跌入必将粉身碎骨。   孙主管走近些说:“怪我办事不力,教导不严,竟一时失察让郎宗钻了空子。”   明晦兰给孙主管递茶,温和说:“堂叔,坐。你不必介怀,人么,受七情六欲所控,很难做到矢志不移,在极端的利益诱惑下,你我都一样。”   孙主管心里咯噔一跳:“宗主,我可不……”   明晦兰笑着安抚:“堂叔,我并非含沙射影,你莫多心。”   孙主管没坐,毕恭毕敬的站着喝茶。   明晦兰问起沧澜秘境将开,各方势力的情况。   北域各地修士自然枕戈以待,而灵墟大陆各地的修士也蜂拥而至,最斗志昂扬的非千金楼莫属。   孙主管感觉明晦兰对千金楼楼主的身份很感兴趣,于是进言道:“宗主,可要半遮面探一探千金楼楼主是谁?”   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以一己之力让万贯城成为中土最富饶的都城!此人聪敏果敢,既让自己揽入金山银山,又造福修为低弱的凡夫俗子们,有人说他无奸不商卖的死贵死贵,有人对他感恩戴德通过买卖符咒养家糊口。而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的深藏不露,修为至少在中土排名前三,方能画出那些高品阶的符咒。   钟书也有些激动,等明晦兰发话。   怎料明晦兰竟轻描淡写的说:“不必。”   钟书急道:“小主人,您之前不是也很好奇吗?”   明晦兰又倒一杯景阳春雨,这次没有喝,而是放在鼻下轻嗅茶香。   他确实很好奇,现如今也迫切的想撕开千金楼楼主的神秘面纱。   不过,既心急又不急,既想知道又觉得保持那份神秘、静候云开月明,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因为明晦兰心里早有猜测,并对这个疯狂大胆的答案有了七成把握,所以,反倒不急着刨树搜根了。   钟书观察着明晦兰的脸色,诧异道:“难道小主人知道是谁?”   明晦兰静默半晌,说:“钟叔,你觉得千金楼楼主,会不会就是衣非雪。”   钟书是坐在明晦兰对面一起饮茶的,听到这话,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差点当场折下去!   “这怎么可能!”钟书嗓门扯老高,一脸的天方夜谭。   “小主人您糊涂了,这是不可能的。那千金楼楼主至少年过五十,是个德高望重的大能,是大能中的大能啊!”   钟书激动的抓住明晦兰的手,恨不得把小主人脑子撬开,把对衣非雪的偏爱一刀一刀刮的一干二净!   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要这么大光环吧?   老奴那能谋善断颖悟绝伦的小主人哟,被衣非雪嚯嚯成什么样了!   “衣非雪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只是个小孩,何来威信号令那么多能人异士给他打工?再说了,千金楼建立至今已有五年,也就是说衣非雪年仅十四岁就创立千金楼了?太离谱了吧!”   钟书苦口婆心的分析:“您要说是衣非雪他爹,那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明晦兰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逆天了,所以他有三成保留,只敢笃定七成而已。   不过若说逆天,至今为止发生在衣非雪身上的事,哪一幢不骇人听闻?事实上他出生时弄出来的乱局就很逆天了,任何不合常理的事交给 衣非雪来做,似乎都会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明晦兰道:“你说号令,这有何难?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是大能也有手头紧缺的时候。”   钟书心说妥了,小主人很认真,这是要跟自己据理力争啊。   钟书拿出最有力证据:“金掌柜是千金楼的大掌柜,他可是称呼衣非雪为东家,不是楼主哦!”   明晦兰一时卡壳,钟书说的都对,但他还是觉得……   有半遮面的属下过来,孙主管迎了上去,耳语时,一向沉着冷静的孙主管竟失态了,满脸的错愕和惊讶,回来禀告道:“宗主,衣非雪被千金楼囚禁了!”   明晦兰表情当场一片空白:“?”   钟书:“??”   孙主管:“就前不久在宛陵发生的事,好像是千金楼内部意见不和,发生了内讧,然后……”   明晦兰放下茶杯,心念一动,人已经消失在凉亭,直奔宛陵。   入城后,明晦兰直接去了衣非雪居住的客栈。   敲门三下,无人应答,明晦兰等不及推门而入。   人去房空。   明晦兰问店小二,对方说衣掌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店小二:“对了,小的听人说衣掌门被人寻仇,十多个人给他围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千金楼。”   明晦兰的表情极其复杂。   他走出客栈,将神识外放出去,铺盖到半个宛陵城。   熙熙攘攘,尽在掌握。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前有半遮面报复明晦兰,现在衣非雪又让千金楼逮起来了。”   “不对啊,衣非雪不是千金楼的东家吗?”   “内讧有什么稀奇,明隐竹还杀亲爹呢!”   “我听小道消息讲,明隐竹不是明如松亲儿子。”   “去去去别打岔!衣非雪是千金楼的东家没错,但他手握龙珠龙魂龙骨,连千钧老妖都垂涎三尺的至宝,纵使千金楼楼主见多识广,也生出觊觎之心了吧!”   “那可是衣家掌门,千金楼吃罪的起?”   “楼主可是大能中的大能!人外有人,衣非雪又不是天下无敌!”   “不可能吧?楼主觊觎自家人的法宝,痛下杀手,真不怕背上背信弃义蛇蝎心肠的骂名?”   “凭楼主的修为,这三样宝贝用上直接飞升去灵界了,谁还管你凡间骂名?你们别不信,千金楼的十个小掌柜加上大掌柜倾巢而出,把衣非雪团团包围,我亲眼看见的!”   下一秒,夸夸其谈的樵夫被人揪住脖领子。   只见那人白衣墨发,生的俊美无俦,然,面色冷肃泛着杀气。   “你看见什么了,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樵夫抖似筛糠:“是衣非雪来找我的,我我吓晕了,我我我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把衣非雪围了,剑拔弩张,好恐怖的啊!对了,有个被叫做风神医的公子,他身受重伤趴在地上,抱着衣非雪大腿求他快逃。后来,后来他们都被活捉了。”   樵夫这回没晕了。   明晦兰仅凭这些断续模糊的只字片语,完美勾勒出了事情经过。   衣非雪怕是误会了,以为半遮面是去明宗报复自己的,于是衣非雪赶往明宗,自然什么都没有。   偏偏那么巧的,衣非雪捡到了相思扣,更加信以为真。正当心急如焚的到处找人时,怎料,因身怀至宝遭遇自己人背刺!   千金楼!!   明晦兰目光阴鸷,森寒彻骨,追过来的孙主管只一眼就被吓得两腿发软。   “小主人您别急。”钟书凭借毕竟是看着明晦兰长大的老奴、必然不会迁怒他的信心,斗胆开口,“衣非雪在中土的地位和势力摆在那里,千金楼楼主不敢胡来的。”   孙主管等人顿时朝舍生忘死的钟老头、投去铭感五内的目光。   明晦兰:“千金楼还可以跟徐家合作。”   钟书:“啊?”   完了,小主人魔障了,徐家那不入流的世家也能排上号?   若明晦兰足够冷静,必然不会说出这么愚蠢至极的话。   可没辙,他现在不冷静,也压根儿冷静不下来。尤其是想到衣非雪去明宗“救自己”,可到处寻不见人,只找到一条相思扣时的心急如焚,明晦兰就没法冷静。   “所有人,去找衣非雪的下落!”   钟书和孙主管对视一眼,都十分聪明的没有提“沧澜秘境还有不到半天就开了哦”这件“小”事。   钟书:“千金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年连面都不露,与其咱们找他,不如主动把他约出来,当面交涉,为了衣掌门安全着想,先礼后兵。”   明晦兰还保留着理智,他倒是想直接杀去中土,血洗了千金楼。   可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钟书道:“人人都知道您和衣掌门的关系,未免节外生枝,您不妨以半遮面主人的身份约他一见。”   明晦兰点头,让孙主管立即去办。   过了会儿,两个半遮面的下属跑来汇报,孙主管一炷香之内露出两次“天崩地裂”的表情,忙转述给明晦兰:“宗主!千金楼楼主约您戌时前,在宛陵城外一见!”   *   茶已经凉了,衣非雪一口没喝。   就在这时,金掌柜从外气喘吁吁跑进来:“东家,您说这事儿可太巧了。就在刚才,有自称是半遮面的人找到咱们在外解手的账房,说半遮面主人约您见面!”   衣非雪怔鄂:“几时,哪里?”   金掌柜简直哭笑不得:“戌时,宛陵城外。”   风潇忍不住叹道:“还真是心有灵犀。”   衣非雪只想冷笑。   也好,甭管半遮面的主子抽的什么风突然要和他见面,总归能见到就行。   至于他的庐山真面目……管他是不是郎青山呢,爱是不是!反正衣非雪和他交过一次手,虽然只有短短两招,但对郎青山的修为大致有谱。   衣非雪边去城外的路上,边在心里盘算着,十里范围内,百招出头,他必定生擒半遮面的主人!   到时主动权就在他这里,放了明晦兰,晚一会儿就切郎青山一块肉,他肉多,衣非雪的青丝绕也足够锋利,他保证可以切得薄厚均匀,切口平整丝滑如艺术品。   呵呵呵呵!   风潇、金掌柜:“……”   衣掌门又笑了,好尼玛恐怖啊!   没错,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好商好量能有好结果。   就是奔着大打出手来的!   城外有座凉亭,衣非雪坐在亭内,金掌柜陪在身旁,风潇等人隐于暗处,以防备万一。   衣非雪拄着下巴静候,看似气定神闲,然而,青丝绕已经在器主极度的怒火下变得亢奋成狂!   衣非雪心想要不要干脆别谈,上来就干。   衣非雪察觉到灵力波动,振奋抬眸,来了!   数道灵光从天而降,衣非雪振衣而起,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射来人——   半遮面主人,白衣墨发,浅灰色的眸子映着寒凉月光。   衣非雪:“??”   已经在指尖蓬勃跳动,准备大杀特杀的青丝绕——憋住。   千金楼楼主,红衣墨发,狭长的凤眸浸着森森杀意。   明晦兰:“??”   已经在灵台酝酿成型,半出鞘的归尘——哑火。   ?   ??   ???   衣非雪:“你怎么在这儿?”   明晦兰:“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震惊万分,异口同声的质问。   然后,双双目瞪口呆。   钟书、孙主管、以及后面一排的半遮面属下:“!!”   金掌柜、多福、风潇、以及远处一群的千金楼属下:“!!”   所有人,众脸懵逼。   一只乌鸦路过:“嘎——嘎——” 第47章   空气究竟凝固了多长时间, 没人算过。   无关人等迅速撤离,四面漏风的凉亭只剩下两个人。   站在亭内左边的,是掌管北域明网暗网、深藏不露的半遮面主人。   站在亭内右边的, 是掌握中土经济命脉、登峰造极的千金楼楼主。   他们四目对峙,气氛凝结,千钧一发。   呃, 并不是!   他们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的一笔。   衣非雪郁闷的想,他活了十九年,从没闹过这么大的乌龙。   明晦兰也郁闷的想, 他也活了十九年,自诩聪慧过人, 神机妙算,怎料一朝翻船, 贻笑大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似乎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打破僵局。   明晦兰:“你……”   “别说话。”衣非雪抬手制止, “让我静静。”   明晦兰啼笑皆非,是该冷静冷静。   夕阳西下,橙红的霞光铺满半边苍穹,层层尽染。   衣非雪突然开口:“你是半遮面的主人?”   明晦兰:“是。”   明晦兰也问:“你是千金楼的楼主?”   衣非雪:“嗯。”   明晦兰:“……”   衣非雪:“……”   真是日了狗了!   明晦兰噗嗤一笑。   衣非雪回眼瞪他。笑个屁,有什么好笑的!不觉得……荒唐吗?   “你笑什么?”衣非雪心里窝火,虽然知道这火不该冲明晦兰去, 但不好意思,这里只有明宗主一个人,只能无辜当沙包。   明晦兰敛起笑意,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明晦兰先走到石桌前坐下, 将随身携带的茶具摆好,再引山泉水过来煮沸,添上少些景阳春雨,斟一杯给衣非雪,再斟半杯给自己。   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直至今日,衣非雪才深切佩服明晦兰的心志和定力,反观自己,就显得很气急败坏。   骄傲如衣非雪,被戏弄了必然不爽,偏偏罪魁祸首是谁?好笑不好笑?是他自己啊哈哈!   明晦兰又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抿唇微笑:“七成烫口,不喝就冷了。”   衣非雪坐到桌前,没碰杯子。   明晦兰也没再劝,自己饮了半杯,边喝边说:“半遮面的成员,分明卫和暗卫,顾名思义,明卫就是孙主管和吴管事那样行走在公众视野前的,他们的身份透明。此次之乱,是暗卫当中有人变节,此人是吴管事的侄子。”   衣非雪看向他。   明晦兰:“孙主管察觉此事后,便带人来了明宗。”   所以城中人们才说,半遮面浩浩荡荡的“杀上”明宗。   衣非雪一阵无语,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想把那些凭空造谣的人拖出来,暴打!   衣非雪看一眼明晦兰。下意识拿过茶杯,景阳春雨的独特茶香,七成烫口,是他喜爱的温度。   不怕外患,就怕内忧。   古往今来多少辉煌宗门,都是因内奸或叛徒从中作梗,分崩离析。   明晦兰看出衣非雪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宽慰道:“吴子杰并非半遮面的核心人员,接触到的都是片面,但谨慎起见,还是暂时关停了店铺,半遮面的内部需要清洗一番。”   明晦兰道:“就是在这里,我解决掉吴子杰。恰逢此时,城中却传来你被千金楼抓走的消息。”   衣非雪冷笑一声:“这你也信?”   他是被兰公子小瞧成什么样了?   靠!!   明晦兰深深注视,只是微笑。   衣非雪顿时一阵心虚。   说人家傻了吧唧的连这都信,自己不也跟个缺心眼似的轻信谣言了吗?   还哼哧哼哧的去明宗救人呢,还扬言要屠了郎宗呢,还放话要血洗半遮面满门呢,还气势汹汹要把半遮面主人切成一片一片的呢!   靠靠靠!   这下被明晦兰数落了吧?   真是嚣张得意了二十年,阴沟里翻船,好死不死的偏偏落到宿敌手里了,这大把柄闹得,指不定要被明晦兰揪着不放笑话多少年!   衣非雪脸上臊得慌,却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明宗主又聪明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劳师动众。”   “就算我不是楼主,任何势力门派只要想在中土立足,就都要看我衣非雪的脸色!我若笑,他们相安无事,我若怒,他们尸骨堆山。旁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足智多谋未卜先知的明宗主也信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明明在嘲笑明晦兰,却又好像数落了自己。   衣非雪后悔不迭,头疼得很,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明晦兰更是给予四两拨千斤的会心一击:“彼此彼此。”   衣非雪:“……”   明晦兰慢条斯理的浮去杯中茶末,烹茶的手法十分娴熟。   暂不提茶煮的好不好,单单是从旁观看明晦兰烹茶,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画。   碧色的玉杯衬得修长双手愈发白皙。   衣非雪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看,略过掌心,在空荡荡的腕骨上停留一瞬,匆匆路过,不动声色。   明晦兰好像试图挽尊:“有个樵夫,说你被千金楼生擒了,他亲眼所见。”   衣非雪呆了呆,神情复杂:“我也遇到个樵夫,说你被半遮面活捉了,也是亲眼所见。”   明晦兰:“……”   衣非雪:“……”   这樵夫真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砍柴下山途中撞见孙主管率领半遮面众人“杀上”明宗,好奇心驱使屁颠屁颠去凑热闹,结果偷听了个稀碎。就凭“叛徒”、“拿下”两个关键词,脑补出了“明晦兰身边有奸细,被算计并且被活捉”这桩天衣无缝的爆炸新闻!   明晦兰也哭笑不得。   还是这位樵夫,被衣非雪吓晕了之后,在合适的时间正好醒来,眯着眼睛偷看,结果又看了个稀碎。就凭“风潇抱大腿”、“十个掌柜站成一圈听楼主训话”两个画面,脑补出了“身受重伤的表哥掩护衣非雪快逃,但衣非雪还是被活捉”这桩无懈可击的爆炸真相。   明晦兰自残形愧的扶额,真是自鸣得意了半辈子,却“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衣非雪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听风就是雨。   他自诩伶俐过人,结果也偏听偏信,以讹传讹,一股脑就掉坑里了。   与其埋怨樵夫造谣,不如怪自己捕风捉影些有的没的。方才心想把所有造谣的人拖出来暴打一顿,其实最该做的,是自扇耳光。   衣非雪才消下去的邪火死灰复燃,烧的五脏六腑都难受。   明晦兰眸光轻轻垂落下去,莞尔:“关心则乱。”   衣非雪心脏骤然惊颤。   刹那间,他有些惊慌失措。   甚至第一反应是避开明晦兰的脸,生怕明晦兰突然抬头会对上目光。   衣非雪望着亭外,却能感觉到明晦兰在注视自己。   如果眼神有温度,那么他的侧脸已经被烧的滚烫滚烫了吧?   明晦兰:“非雪。”   衣非雪心脏又是一颤:“不许叫我名字。”   他本想气势汹汹的厉喝,可话真正出口,却莫名的底气不足,甚至尾音给人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晦兰很听话的改口:“衣掌门。”   衣非雪心口霍然一松,面色却好转不过来。   他其实早就明白“邪火”从何而来,不是折腾一通却闹出乌龙的困窘不堪,而是经事实考验,被猝不及防的扇了无数个耳光!   事实告诉自己,你认真了。   无论多嘴硬,你动心了。   正因为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剩了,所以才狼狈不堪,气急败坏。   明晦兰捅破了那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透明的窗户纸。   关心则乱。   他们并非听风就是雨的蠢人,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论是衣非雪还是明晦兰,在听到对方有难时,第一反应不是求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步步为营,缜密设局,而是理智全失,什么都顾不得了。   明明有很多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最能反应真实内心的做法。   他们都是历尽千帆、走地狱淌着血路活过来的人,早已练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坚定道心,冷静沉着,指顾从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衣非雪头顶笼罩下阴影,是明晦兰站了过来,不等他反应,肩上一沉。   明晦兰握着衣非雪的肩骨,眸光幽深,隐含情意:“你方才问我何故发笑,我笑是因为我开心。”   衣非雪轻哼一声:“两个傻蛋被彼此莫名其妙的戏弄了一番,折腾个够呛,有什么开心的?”   抬头看人,衣非雪怔了怔。   明晦兰被黄昏温柔的光芒包围着,他立于光中,惊若天人。   衣非雪听见他说:“我开心你的犯傻。”   下一秒,衣非雪看不见夕阳,更看不清明晦兰了。   因为夕阳被挡住,而明晦兰距离得太近太近,反而看不清了。   他深吻他的唇,相比第一次的生疏,更熟练也更理直气壮,甚至无师自通了些挑逗的技巧。   寥寥几下挑拨,缱绻旖旎。   处于被动可不是衣掌门的风格,他凤眸微厉,立即反客为主,凶得很。   衣非雪可不会什么耳鬓厮磨的温柔技巧,只会像啃萝卜那样生啃,弄得两个人你进攻我也进攻,你不退也休想让我退,本是缠绵柔情的亲吻愣是被横冲直撞的衣掌门搞得有点像……   丧尸互咬。   学以致用,看来当年没在环琅白混,这不都用上了?!   说来也怪,明晦兰既没有相好的也没有通房丫鬟,从哪儿学的这些这些?看来这人不仅伪善,还假正经!   明晦兰一开始做好被衣非雪拒绝的准备了,怎料衣非雪非但接纳了吻,还给予回应。   虽然方式激烈了点,却给予明晦兰新的刺激,他心想果然如此,比起温柔的缠绵,这种凶狠的吞噬才更符合衣非雪的性子,也更符合他们二人之间的特殊氛围。   一生宿敌,即便是亲,也要亲出血来!   明晦兰食髓知味,但衣非雪亲够了,冷酷无情的把人推开,不让啃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衣非雪的嘴唇仿佛也被夕阳融化了一般,红艳饱满泛着旖旎的水色。   明晦兰有些不知餍足。   衣非雪可没陪他色令智昏,容颜清冷的理了理被弄乱的衣领,正要拢头发时,被明晦兰抢先夺过,一缕一缕的归拢到衣非雪身后。   明晦兰边弄边说:“你是千金楼楼主,金掌柜怎么称呼你作东家?”   衣非雪心想,莫非是这个称呼封印了兰公子的智慧?顿感好笑,解释道:“我救济他的时候,他就唤我东家,当时我安排他在衣家钱庄做事。后来创建千金楼,我让他担任大掌柜,称呼也就没改。”   明晦兰了悟的点点头,帮衣非雪整理鬓发时,衣非雪瞥见他空白的手腕。   方才明晦兰说,他就是在这里处置了叛徒吴子杰,要不是明晦兰主动交代,衣非雪还真难从“一干二净”的案发现场查出蛛丝马迹来。   “我以为你会按兵不动,将计就计。”衣非雪心想,打草惊蛇不是明晦兰的一贯做派。   就拿叛徒这事举例,有些人会直接杀掉叛徒,而有些人会反向利用,不仅让叛徒死的极惨,还会趁机算计一把幕后黑手。显然,眼不容沙、心狠手辣的兰公子属于后者。   明晦兰神秘莫测的一笑。   衣非雪瞬间了然。   怎么说来着?明晦兰早有筹谋!   之所以干净利落的处理掉吴子杰,是因为没用了,还留着作甚?   衣非雪倒是蛮好奇明晦兰怎么算计郎青山的。   “想知道?”明晦兰眼底含笑,朝衣非雪递出手腕,“帮我戴上。”   衣非雪故意装傻:“什么?”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手腕上的相思扣:“你捡到了吧。”   “是捡到一个垃圾。”衣非雪懒懒靠在石桌旁,冷笑,“某人不是扔了么!”   明晦兰愣了下,猛地忍俊不禁,眼底染着宠溺道:“生气了?”   气你个大头鬼!   衣非雪白他一眼,嗤笑道:“太把自己当回事。”   明晦兰听着衣掌门的气话,格外悦耳,他端着诚恳的目光,嗓音都放轻柔了:“实在是事出有因,我要下地种花生,翻土浇水,怕弄脏了相思扣,这才摘了。”   明晦兰语气讨好的说:“是我的错,以后再不犯了。”   他认错的态度良好,弄得衣非雪都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   尤其是那句种花生,听得衣非雪心里一喜,又一软:“花生?”   明晦兰笑道:“刚刚种下,快的话半个月结荚,一个月就能成熟。要去看看吗?”   拿花生就想把他骗回家?   呵,痴心妄想!   衣非雪态度恶劣道:“爪子伸过来。”   明晦兰忙交出去。   衣非雪拿出相思扣,动作粗鲁的给他系上。   明晦兰缩回胳膊,冲着夕阳摇一摇,笑了。   从衣非雪的角度看,就像一个失而复得心爱宝物的孩子,泛着惹人心软的傻气。   明晦兰忽然说:“把手给我。”   衣非雪不懂明晦兰搞什么名堂,但本能递出手,只见明晦兰用手指在他无名指指肚一摸,衣非雪感到被蚊子咬似的细细刺痛,一滴精血涌了出来,明晦兰将它滴到自己的相思扣上。   如同日照下的血宝石,相思扣亮的灼眼。   明晦兰又快速取自己一滴精血,滴到衣非雪腕间的相思扣上。   刹那之间,衣非雪感觉到不一样。   明晦兰的存在更鲜明了!   无形之中由血魂牵引,密不可分。   明晦兰右手握住衣非雪的左手,一对儿相思扣相依相偎:“这回就不用担心再丢了。”   衣非雪恍然大悟。   明晦兰曾说相思扣是一对儿的,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相思扣不断,二人同心永结。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同心,永结。   衣非雪猛地把手抽走,被头发挡住的耳根通红。   夕阳褪尽,夜幕低垂。   月色如水,浣溪天地无尘。   明晦兰笑问:“真不跟我回去……”顿了顿,道貌岸然的说,“看花生?”   衣非雪脸色复杂。   他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弄得全宛陵城都知道“出大事了”,过不了半天,整个北域定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青丝绕磨得根根笔挺,归尘也擦得铮明瓦亮。   要不干脆打一架吧!   现在这样显得虎头蛇尾,怪别扭的。   衣非雪用眼神暗示明晦兰,该有始有终,不干一架总觉得缺点什么。   明晦兰哭笑不得:“……”   总是不胫而走的消息没有让衣掌门失望。   很快,关于“千金楼和半遮面约战宛陵城外”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在整个北域传开。   更震惊全灵墟大陆的是,千金楼楼主身份大揭秘,正是神清骨秀、风华绝代的衣家掌门人衣非雪。   同时,半遮面主人身份大公开,正是高山景行、惊才绝艳的明宗宗主明晦兰。   简直是戏剧化的交锋,命中注定的宿敌!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干起来了!   本就是死敌啊,能不打吗?   他们继明宗东府一战后,又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打的比任何一次都激烈,打到披头散发衣不遮体,打到青丝绕和归尘都扔了,二人抱在一起用手挠用牙咬,你啃我我啃你,你抓我我抓你,不死不休,实在太惨烈了!   人们口口相传,如火如荼,“衣非雪和明晦兰激战死斗到抱在一起啃咬”这件事,呈沸腾之势,在灵墟大陆传的一发不可收拾。 第48章   “快让小的看看, 明宗主咬您哪里了?”多福端着药膏围前围后,伸手就要扒衣非雪衣领。   被衣非雪一巴掌糊一边去。   风潇轻咳一声,让委屈巴巴的多福别闹了。   多福心说自己担心少爷吹弹可破的皮肤, 咋成胡闹了?临走前还嘀咕:“明宗主怎么能咬人呢!我们少爷细皮嫩肉的,他也忍心下嘴。”   风潇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正因为细皮嫩肉白里透红才控制不住下嘴啊!   风潇道:“人都走了,在亲表哥面前别不好意思。”   衣非雪:“?”   风潇努力端正自己的姿态, 严肃并不失温柔的说道:“不然拿我当大夫看待, 在医者面前不必有羞耻心。”   衣非雪终于反应过来大表哥话里话外说的啥:“……”   “我以为那些离谱的传言只能骗骗多福。”   “离谱吗?我觉得挺靠谱啊。”风潇眨着无辜的桃花眼。   衣非雪:“……”   “为博人眼球,难免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具体的大差不差。”风潇笑盈盈的, 真是难得有机会在衣非雪面前扬眉吐气,“你这张嘴呀, 在别人面前硬硬就算了,在我这位三岁就会望闻问切的神医面前就别嘴硬了。你瞧, 你嘴唇现在还肿着呢!”   衣非雪:“……”   衣非雪起身就走,风潇唤道:“要找镜子吗, 我这里有。”   但凡风神医换个猥琐点的表情, 而不是一派正气的模样,现在已经被揍的满地找牙了。   衣非雪朝外喊多福进来梳头,天快亮了,准备准备该去沧澜秘境了。   风潇叫衣非雪:“你过来。”   衣非雪没过去,还是风潇主动把一个巴掌大的药瓶交给衣非雪,语重心长的交代道:“适量涂抹, 消肿止痛,见效奇快。”   衣非雪一呆:“?!”   什么玩意儿!   且不说他没吃到明晦兰的元阳,就算真的双修了,姓风的凭啥认为自己是下面那个??   眼瞅着衣非雪的表情逐渐难看, 风潇只当小表弟是害羞了。   年轻人嘛,脸皮薄,尤其是衣非雪这种不近男色也不沾女色、至今还是雏鸟的纯情少年。初尝云雨还是在野外,露天的,四面透风的,咳咳……   表弟是自家的,风潇了解。所以罪魁祸首只能是明晦兰,真看不出来,衣冠楚楚的兰公子内里这么狂野啊!   如此说来,大家传的他们“衣不遮体乱肯乱咬战况激烈”也并非言过其实。毕竟都有胆色打野战了,又是热血方刚的少年人,难免不知节制。   风潇大开眼界,越想越羞涩,也红了耳根。   衣非雪不知道风潇在脑补什么,如果知道,定要引来九霄瑶池水使劲冲一冲大表哥的满脑袋废料。   衣非雪暂时没空计较,先记着账。   风潇牵肠挂肚道:“非雪你记得涂上啊!不然等会儿进秘境夺宝,你有伤在身不方便的!”   衣非雪差点撞上门框。   风潇操心极了:“听表哥的话,千万千万记得上——”   衣非雪反手打了道禁言咒过去。   *   前往沧澜秘境的路上,衣家弟子赶来和掌门人汇合。   领头的两个长老一个是衣非雪的堂伯,一个是堂叔。   两个心焦如焚的长辈见到衣非雪四肢健全,能走能跳能骂人,最关键的是皮肤完好,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坑坑洼洼血肉模糊,反而容光焕发,看着倍儿精神!   衣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听说衣非雪和明晦兰激战死斗抱在一起啃咬时,全都担心坏了,日夜兼程,忧心如焚。   已经做好看见一个满身血痂并惨遭毁容的掌门人的准备了。   ——可见流言有多离谱!   秘境位于沧澜山脉最深处,天下攘攘皆汇于此。   衣非雪率领衣家弟子、连同以金掌柜为首的千金楼众人到时,现场喧嚷的氛围忽地一静,下一秒,群起沸腾。   北域各个道宗的弟子翘首以望,议论纷纷:“是中土第一,衣家掌门人!”   “他果然是千金楼楼主?!”   “太惊人了,原来他这么年轻!不是说千金楼楼主是个年岁过百的老翁么。”   “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成就,既是衣家掌门,又是千金楼主,靠,咋啥好事都让他一人占了?不公平,这狗娘生的天道,忒不公平!”   衣非雪一目百行的快速略过密密麻麻的人,凌傲的凤眸端着傲世轻物的张扬,而被他瞥到的人,哪怕只是“匆匆路过”瞄了一眼,都受宠若惊,仿佛被仙人扶顶,激动的面红耳赤。   衣非雪看见木华年了。   被衣掌门“真正注视”的木华年,瞬间收到不知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   木华年:“……”   木代理宗主觉得还是笑一下比较好,并远远地朝衣非雪挥挥手,以示亲切友好。   就在这时,相思扣给予衣非雪特殊的感应,他回头望去。   中土各个仙门的修士望眼欲穿,七嘴八舌:“是北域第一,明宗宗主!”   “兰公子涅槃重生,风采更胜往昔。”   “真没想到,他还是半遮面的主人。”   “太震撼了,原来他这么年轻,还是个男的,不是说半遮面的主人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么。”   “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既是明宗宗主,又是半遮面首领,靠,咋啥好事都让他一人占了?不公平,这狗爹养的天道,忒不公平!”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衣非雪也看着他。   埋在袖袍中的相思扣并没有温度,却烫的腕骨发痒。   众人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在对峙,要打吗要打吗?”   “怎么办,他们若打起来咱们会不会遭殃啊?别拉我,我得赶紧找掩体!”   “他们昨晚上才打过,还要再打吗?”   有人悲绝的哀嚎道:“求二位大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群小卡拉米吧!”   衣非雪和明晦兰双双一愣:“?”   与此同时,有强悍灵力靠近,众人齐齐望去,是北域三宗之一的郎宗来了。   郎青山强大的神识老早就听见那句“北域第一,明宗宗主”,心里顿时窜起一团火,眼下谁也不看,只想把那个“真几把能吹牛逼”的某某人薅出来。   “北域有三宗,何时轮到他明宗一人耀武扬威了?”郎青山看这群见风使舵的废物们就火大,一味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不知羞耻的引以为荣!   众人不冒头,才不当炮灰。因为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承载郎青山的怒火,木华年就敢:“想必郎宗主为了沧澜秘境养精蓄锐,直到刚刚才出关吧?”   不用郎青山接话,木华年十分乐于助人的给他科普:“郎宗主啊,你错过了很多。”   郎青山心说木华年这般得意,是彻底沦为明晦兰的狗腿子了啊!   然后木华年嘚嘚瑟瑟的说,郎青山嗤之以鼻的听,听着听着,瞳孔巨震。   “你说什么?!”郎青山声调几乎变了,猛地看向远处跟衣非雪“对峙”的明晦兰。   这小兔崽子居然,居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半遮面的主人?!!   郎青山瞬间想起吴子杰来,吴子杰是明宗的外门弟子,虽说远了点,但好歹能接触到明晦兰,教唆为细作替他盯紧明晦兰的一举一动,再适合不过。   而更惊喜的是,这个吴子杰身份还不简单呢,居然还同时兼任半遮面的暗卫。   对于半遮面主人的真实身份,郎青山比谁都想知道。   首先,他想在北域称王称霸,这个毒瘤一样野蛮生长的半遮面势必要除掉。   其次,全天下都在谣传说半遮面的主人是自己?   真尼玛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的郎青山自己都怀疑了,难不成自己有“心魔”?“心魔”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操控他的身体创建了半遮面这么牛逼的组织?   郎青山问过吴子杰你家主人是谁,可吴子杰这没用的东西,压根儿没见过主子。   郎青山目眦尽裂。   怎么会是明晦兰呢!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啊!   郎青山再仔细想想,顿时细思极恐。   半遮面的创立最早能追溯到一年半前,也就是说,早在明宗灭门之前,明晦兰就暗暗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郎青山生平头一遭、在一个晚辈少年身上感到毛骨悚然。   他握紧拳头,唤来亲信,咬牙切齿的说:“你速派人去找吴子杰。”   亲信领命去了,越来越多的修士朝沧澜秘境而来。   郎青山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秘境夺宝,他急于求成所以用力过猛,现在不止头晕目眩,灵脉也隐隐作痛。   另一边,中土各方势力纷纷而至。   季禾远远跟衣非雪打招呼,同路的还有周老先生——他用新长出来的那条胳膊挥啊挥:“清客!”   衣非雪心中慰藉。   还有吹胡子瞪眼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徐甘来。   徐掌门不服,觉得天道不公!他明明很努力了,却什么都做不成,而衣非雪和明晦兰随随便便就令举世哗然!   灵墟大□□分天下,以西为西疆,是妖族的地盘。以南为南辽,那边比较荒凉不提也罢。   人类修士真正的集聚地,就是中土和北域。而眼下局势澄澈分明,中土是衣非雪的天下,北域将是明晦兰称帝!   而凭他们的能耐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千金楼,掌握大半个灵墟大陆的经济命脉,贩卖符咒法器灵丹仙药供不应求,往严重了讲,这是掌握了天下大半修士的生死存亡,他们都要跪求人家给予的资源苟活于世!   半遮面,掌握大半个灵墟大陆的中枢,编织成天罗地网,无孔不入,哪里有不世出的法宝他们第一个知道,哪里有好处他们首先洞察,甚至能根据各门各派的纷争矛盾搅动风云,左右天下大局!   他们一个在地上,揽尽天下钱财;一个在地下,掌握四海风声。   在双方的领域内,皆成垄断之势!   靠靠靠!   太可怕了!   衣非雪的容色桀骜凌人,目光睥睨,眼波如刀。   明晦兰的面色温润清雅,目光内敛而不失威凛。   ——幸好,他们是宿敌!他们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汗流浃背的徐甘来以及众人、呼出一口胆战心惊不寒而栗的热气。   这俩人若是强强联手了,那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幸好幸好!   阿弥陀佛,天道保佑。   *   旭日东升,沧澜秘境准时开启。   众人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闯入秘境。   入口是一样的,但进入秘境后会随机散落。   衣非雪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腕,相思扣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忽然有点想笑,没啥原因,就是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然后听到有人喊他:“清客。”   衣非雪看着明晦兰走过来,懒懒的靠上树干。   在后脑距离树干仅剩一掌的距离时,被明晦兰的手掌垫住。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勾起,饥渴难耐的唇吻了上来。 第49章   秘境虽辽阔无边, 但也并非没有尽头,碰到熟人的概率虽小,还碰到活人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衣非雪亲的差不多了, 果断推开明晦兰。   虽说天生圣体的滋味越尝越新,越吃越上瘾,但聪敏的衣楼主最善饥饿疗法。   见面可以亲, 但只让你亲七成满足。   只是亲吻就让灵台这么舒服, 难以想象若是双修,得到天生圣体元阳的那一刻,得爽飞到什么程度!   衣非雪有些亢奋,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风花雪月的时候。   衣非雪神情冷艳:“等会儿遇到好东西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明宗主, 冷不防被迎头一桶冷水泼的透心凉,顿时哭笑不得:“衣掌门这般冷漠?”   他们上一秒还在耳鬓厮磨, 水乳交融。下一秒就要为了夺宝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衣非雪白他一眼:“公是公私是私。”   明晦兰心悦诚服的举手投降:“真不愧是商人, 好生无情。”   衣非雪欣然接受这份调侃, 并挥挥手撵走明晦兰。   自己寻自己的宝,免得待会儿真遇到旷世奇宝了,争抢起来很麻烦的。   明晦兰偏不走,信步跟在衣非雪身后,语气颇有些委屈:“连我都是你的,你还这么见外?”   衣非雪半笑不笑, 回眸道:“怎么,明宗主要拿半遮面当嫁妆?”   明晦兰闻言一笑:“只要衣掌门点头。”   他快走两步,截在衣非雪身前,含着笑意的眼底闪烁势在必得的锐光:“我以整个北域为聘。”   衣非雪怔了怔。   他忽然想起风潇之前看过的话本, 好像是根据真实事迹记载改编的,歌颂的是北域某国国主那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国主在登基之后,牵着青梅竹马的手在城楼上俯瞰巍峨皇城,说“以江山为聘”巴拉巴拉,把多愁善感的风潇感动的稀里哗啦。   当时衣非雪心无波澜,只觉得酸掉牙。还被风潇怒其不争,说他是个榆木脑袋,说他缺掉的那一魂就是“情窍”吧?   缺了情窍的衣掌门心想,江山他有,他随时可以聘,他想聘谁聘谁。   却是从未想过有人来聘自己,更想都不敢想,这个许诺来聘自己的人,会是明晦兰。   这一瞬间,他成了对方眼中最独一无二的至宝,他的珍贵远远凌驾于北域之上。   衣非雪长睫微微颤抖:“这么大手笔?这是想抬举我做半个灵虚大陆的皇帝?”   明晦兰笑道:“到时你我二圣临朝,岂不美哉?”   衣非雪心说这张饼真是又大又圆,本掌门就算不吃,看着也舒坦。   “北域现在好像不完全属于你啊!”衣非雪双臂环胸,无情拆台。   说完这话,衣非雪忽然想起来明晦兰还欠着自己答案呢。   到底准备怎么对付郎青山?   给郎青山下什么套了,挖几个坑啊?   “过不了几天,你就能亲眼看见答案。”明晦兰卖了个关子,“我提前透露给你也行,但那就没有惊喜感了。”   惊喜?   哈哈,真会讲。   衣非雪寻思保留些神秘感也好:“我拭目以待。”   明晦兰笑了下,忽然伸手探去衣非雪的头顶。   衣非雪以为他要摸自己脑袋,从前都是本能躲开,这次却下意识站好。   不料明晦兰绕过他的发顶,是去摘他身后树上的果子。   衣非雪脸上陷入刹那的空白,明晦兰尽收眼底,在收回手时重重的落在衣非雪发顶,再揉一揉。   衣非雪反应过来,扭头甩掉明晦兰的手:“爪子拿开。”   明晦兰眼底的笑意更浓:“张嘴。”   衣非雪下意识照做,丝毫没想过宿敌会投毒。   圆滚滚的果子,又酸又甜,一口爆汁。   天心果。经常被风潇挂在嘴边的宝贝,百年开花,千年结果,一颗能增进三百年灵力。   衣非雪回头看树上,居然只有他吃的那颗是成熟的。   “明宗主阔气。”衣非雪从乾坤袋里取出不逊色于天心果的丹药,喂给明晦兰,“张嘴。”   明晦兰从善如流的等投喂,边吃边笑:“至于吗?”   至于。   本掌门才不占你便宜!   明晦兰有点被可爱到,跟着衣非雪身后走,说:“沧澜秘境只开启三天三夜,这么短时间是无法寻遍整个秘境的。”   衣非雪问:“你知道魂桥在哪里?”   他进秘境,本来就不是为了寻宝。再说,寻宝那活有衣家弟子和千金楼一群掌柜代劳,他只顾去魂桥给自己看病就好。   魂桥还是半遮面告诉的,如今半遮面主人就在跟前儿,并且不辜负衣非雪的期待,点头说:“知道。”   衣非雪心想那还墨迹什么:“带路!”   明晦兰却停下不走了,端着浓浓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衣非雪:“就算让牧童引路,也得赏几块糖吧?”   说着,明晦兰暗示的用手指点了点嘴唇。   可能衣非雪也觉得这话没毛病,劳人家明宗主带路,就算不客客气气的说一声“拜托”,也该给点甜头做奖励。   想让毛驴跑得快,还得拴一根胡萝卜呢不是?   衣非雪走过去,捏起明晦兰的下巴,吻上去。   出乎明晦兰意料的是,那吻并不潦草也不敷衍,而是十分认真的,超绝性价比。   一吻过后,美人绝色的凤眸浸着几分凌虐,虽惑人,却也危险:“某些奴隶一时风光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明晦兰错愕。   还真是被衣掌门操控于股掌之间。别人都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衣掌门别具一格,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既让你心馋甜枣的香,又让你深深记住巴掌的响。   恩威并施,调//教独到。   衣非雪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道:“小明子,带路!”   明晦兰笑道:“遵命。”   *   秘境当中不分四季,也没有白天黑夜。   天永远是亮的,鸟语花香,世外桃源。   明晦兰指尖泛着金色灵光,在半空中绘出沧澜秘境的地图,极其详细,即便是不起眼的羊肠小路也刻画分明。   完成最后一笔时,明晦兰却说:“这些大约只有秘境的三分之一。”   衣非雪再次震撼秘境的广阔无垠,不愧是上古秘境。   不过就冲这份地图,有个答案显而易见,衣非雪说:“你来过?”   明晦兰:“八岁的时候进来过。”   衣非雪就算有所准备,还是被八岁两个字吓一跳。   八岁就胆敢闯入上古秘境?   是熊孩子傻大胆还是做家长的太缺心眼?!   衣非雪回想明晦兰复杂的家庭关系,两个都中。   准确来说,是有明如松那样虚伪狠辣的爹,逼得明晦兰不得不早早历事,独闯上古秘境,破釜沉舟,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他敢拼,也够狠!   否则,早被亲爹和木剑陈一家三口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你肯定不会空手而归吧。”衣非雪从“八岁”这个时间点获得灵感,大胆猜测,“涅槃祈?”   明晦兰因为衣非雪的见微知著,而感到深深的欣然:“嗯。”   衣非雪很早之前就好奇,涅槃祈是早已失传的上古秘术,在衣家藏书阁那本也只是记载涅槃祈这门功法有多厉害,并没有如何修炼的方法。   明晦兰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能凭空捏造吧?   果然,涅槃祈出自沧澜秘境。   *   秘境东面,不知名的瀑布旁。   郎宗弟子在此摆阵,枕戈以待。这瀑布中有灵兽,价值连城。   郎青山站在外圈,让亲信把气喘匀了再讲话。   “是,宗主。弟子找到吴子杰了……”   郎青山有些不满:“怎么没把他带来?”   “带,带来了。”亲信拿出乾坤袋。   郎青山:“?”   亲信把乾坤袋倒过来,哗哗抖落,断肢“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郎青山:“?!!”   亲信:“弟子用神识探过了,是吴子杰没错。”   郎青山震惊骇色:“他被杀了?”   亲信纠正道:“他是被吃了。”   郎青山:“?!!!”   亲信解释,吴子杰之所以变成“散装”的了,是因为被妖兽分尸了。   也幸亏妖兽肚子不饿,这么久都没吃干净,给亲信去“收尸”的机会。   郎青山怒不可遏:“蠢货!他定是被明晦兰发现身份了,被明晦兰扔去喂妖兽的!”   小兔崽子跟他爹一样,虚伪做作!分明比谁都心狠手辣,还要装作正人君子手不沾血。   至于妖兽肚子饱饱没吃干净,必然也是明晦兰故意的!就等着郎青山派人去收尸,给他看看自己安插的细作的惨死下场。   草!   事到如今,郎青山再不敢仗着岁数大辈分高,就轻易小看明晦兰。   他甚至后悔当初的大意轻敌,心慈手软,没能趁着明晦兰危难之际斩草除根!!   良机已失,现在再想弄死明晦兰,谈何容易啊!   亲信忙开导:“宗主莫要灰心,别忘了吴子杰献上的秘术。”   郎青山精神一振。   对!   他收买吴子杰做细作,不单是要吴子杰长此以往的监视明晦兰一举一动,最主要的,是替他搞清楚明晦兰身上的医学奇迹!   灵脉尽毁,金丹枯竭,一身修为化为乌有,连风家都拍案说“没救”,明晦兰却突然痊愈了,并且远超曾经修为的数倍!!   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或是掌握哪种上古秘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吴子杰不负所托,替他查出了端倪。   涅槃祈。   早就失传的上古秘术,是明晦兰小时候在沧澜秘境所得。   郎青山很激动,这秘术光听名字就牛逼冲天,他立即去翻阅古籍,可没有一本书上记载这门功法。他只能到处打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自有见多识广的大儒告诉他涅槃祈是个什么玩意。   听到“天下第一”四个字时,郎青山亢奋的胡子都飘起来了!   他也想练!   就冲涅槃祈带给明晦兰的奇迹,他就确信这是仅次于女娲泪的至宝。   若神功大成,何止一个北域啊,吞并中土,再征战西疆,最后剑指南辽,一统整个灵虚大陆,成为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郎青山立即对吴子杰下令,吴子杰不负所望,经过多日来对明晦兰的偷听偷学,又替他获得了修炼方法。   这么算起来,吴子杰居功甚伟。   郎青山很遗憾失去这么好用的棋子,强忍下痛心疾首,吩咐道:“拿去安葬吧。”   亲信领命去了。   郎青山望着世外桃源般的沧澜秘境,觉得吴子杰被埋在这里,也不算亏待。   忽然,郎青山内府一震,丹田传来猛烈的剧痛,宛如刀割。   郎青山忙扶着树干慢慢坐下,剧痛让他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什么都听不见。   等隐约能听清亲信喊他时,突如其来的剧痛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来的时候如狂风暴雨,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千刀万剐,比凌迟还惨烈百倍。   去的时候又轻而易举,仿佛刚才如地狱般的折磨全是幻觉。   “宗主,您没事吧?”亲信胆战心惊。   虚弱到风一吹就飘的郎青山又支棱起来了,难以置信的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蓬勃升起的灵力,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主,您是多年前的旧伤复发了?”   郎青山一愣,醍醐灌顶。   是了,他受过重伤,可能是旧伤反复的缘故。   亲信激动劝道:“您快修炼涅槃祈,趁着咱们在沧澜秘境里,争取突破第二层境界!涅槃祈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威,连明晦兰那样的废人都能涅槃重生,宗主您那区区旧伤,必然能痊愈。”   郎青山心动不已,沧澜秘境有上古灵气,机会千载难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郎青山立即让亲信为自己护法,盘膝入定。 第50章   季禾别说一个熟人了, 就连一个活人都没碰到。沧澜秘境山清水秀,他却有种被发配蛮荒的感觉。   所以当季禾遇见活人,还刚巧是个熟人的时候, 整个人快乐的像只燕子。   “风潇!”季禾快快乐乐的迎上去,忘乎所以,给了风神医一个满怀。   猝不及防的风.弱不禁风.神医, 差点被扑倒。   季禾嫌弃极了:“你咋这么弱,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文弱书生。”   风潇心想你说坏话好歹背着正主一点,咋就这么理直气壮,直言不讳呢!   季禾有点操心, 想说风家满门医者,各个都弱的一笔, 尤其是这位风大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还敢跑来秘境夺宝?   随便一个散修都能把他卸了!   季禾不是嘲笑,是真的忧心:“拿得动剑吗?”   风潇知道季禾是真心的, 所以没急眼:“在下不用剑, 本命法器是扇子。”   看吧看吧!   一把破扇子有什么用,被修士围堵时,给人扇风说“大爷您消消气”吗?   季禾想想那副场面,就觉得惨不忍睹。   不管咋说,风潇是风家的嫡长公子,四世家同气连枝, 本应互帮互助,况且风潇还是衣非雪的表哥,更在季家之乱时给他治过病。   ……虽然后来他更衣时,发现后背磨秃噜皮了。   总而言之, 放风潇自己在秘境咣当太危险了,季禾道:“跟着我吧。”   风潇了然,感激不已:“多谢季小公子照拂。”   季禾脸皮薄,被人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耳根都红了。含糊一句“没事”,先一步走了,不过还是留意文弱书生跟没跟上来,秘境很大,再走丢可就难遇见了。   文弱书生,首先得是白面书生。   季禾情不自禁的偷看一眼风潇,发现他还真挺白的。   一身酞青蓝绣玉兰花的锦袍,衬得本人气质耳目一新,容颜俊逸,长眉入鬓。   长得还挺好看。   就是那嘴唇透着气血不足的苍白,给人轻轻一碰就散架子的破碎感。   季禾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这临时护卫一职,任重而道远啊!   风潇:“季小公子。”   季禾也在风潇的提醒下看见衣非雪了。   又遇熟人,季禾惊喜若狂,忙不迭跑过去,却发现衣非雪不是一个人,对面还站着一位。   “兰公子?”季禾正狐疑,突然看见明晦兰猛地钳住衣非雪手腕,衣非雪正要甩开他,却被他一个惯性狠狠按倒在地。   季禾震惊失色:“住手!”   “喂你别——”风潇捞一把季小公子,抓空。   季禾心急如焚的冲过去:“你们别打了,住手,快住手,不要再打了!”   虽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但季禾还是把压在上面的明晦兰扒拉开,把躺在下面的衣非雪捞起来,自己横在二人之间,左右手一边一个,将两个不共戴天的宿敌彻底分开。   明晦兰:“……”   季禾左看右看,衣非雪似乎心情尚佳,看着他甚至笑出了声。   这笑看的季禾心花怒放,心想原来衣掌门这么想我呀,一见我就笑。   而明晦兰脸色发沉,眼中有刀子似的厉光一闪而逝。   季禾心想好悬啊,幸亏自己来得及时。   风潇捂脸。   季小公子,你难道没发现明晦兰的眼神是冲你的吗?   至于衣非雪的笑,那纯粹是幸灾乐祸!   明晦兰:“又是你。”   季禾:“……什么又?”   上次在回溯阵的破屋里,就是这位季小公子搅局。   明晦兰深吸口气,算了,看在他是衣非雪徒儿的面子上,爱屋及乌吧。   风潇把季禾拉到一边,想把真相告诉他,免得日后再惹祸。   “非雪和明宗主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季禾:“那是哪样?都打起来了!”   “咳咳,有些打架是站着打,而有些打架是躺着打的,你明白吗?”风潇觉得说到这份上,季小公子该顿悟的。   谁知他纯洁的惊天动地。   季禾:“对啊,他们抱在一起又啃又咬,为了弄死对方都不顾体面了,手脚并用,薅头发咬肩膀的,我知道啊!”   风潇:“……”   *   魂桥只在月上中天时出现。   与其枯燥的等,不如趁机吸一吸秘境中的精纯灵气。   衣非雪打坐入定,神识可还清醒着,听身旁的明晦兰和风潇说魂桥的事。   魂桥,乃善于读心的魂兽所化。   魂兽性情温良,是上古瑞兽,可实现人心之所想。   季禾问:“幻术?”   明晦兰点头:“正是。”   十个人来沧澜秘境,八个人单纯为了寻宝,而剩下的二成人,则是专程为魂桥而来。   明晦兰眸光幽远了几分,“站在桥上,能看到已故的亲友和挚爱。”   衣非雪长眉微紧,不由自主的从入定状态中脱身。   他目不转睛,又闭上眸子,却悄悄地伸出手,以掌心覆盖在明晦兰的手背上。   明晦兰感觉到温暖,心口蓦地一松,转头看着衣非雪,眼底柔光荡漾。   专心听课的季禾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问:“还是幻觉?”   明晦兰敛回目光,笑着点头:“魂兽可以引渡亡魂,将已故者的魂魄具现眼前。当然,不过是幻术而已,切忌当真。”   风潇心惊肉跳道:“若当了真,会如何?”   明晦兰安抚道:“不会怎样,魂桥只显现一个时辰,时辰到了魂桥消失,所有的幻术也会消散。魂兽不是妖界的魇兽,它是上古瑞兽,温顺极了,不害人。”   风潇总算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瞎操心,毕竟有明晦兰亲自把关,岂能送衣非雪去危险之境?   *   衣非雪听够了解说,专心入定。   不愧是上古灵气,在沧澜秘境打坐半个时辰,相当于外面三个月。   衣非雪感觉浑身气流舒畅的涌动,许久未精进的境界,竟也有隐隐突破之兆。他心念一动,就进自己灵台转转,也见一见那位互不侵犯多年的“老朋友”。   这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那个光团在他灵台中寄生了十多年,十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待在它那一亩三分地,可现在它壮大了!   衣非雪不是眼花,他是确定光团长大了,膨胀了。   原先只有杯口那么小,现在约有蹴鞠大。   衣非雪一时惊呆,就像数十年来不痛不痒不恶化的病灶,突然间爆发,让他整个人在猝不及防中懵了。   衣非雪暗悔没有早点处理它,也实在是束手无策才放着没管。本想彼此相安无事,大家和平共处的,现在看来,这枚毒瘤恐要造反!   衣非雪心想要不要赌一把,但很快理智战胜了冲动。   之前又不是没吃过亏,晕死的时间纯看造化,沧澜秘境可不是让他放心睡大觉的地方。   长都长大了,不差再纵容几天。如果光团和他魂魄不全之症有关系,那么借由魂桥,或许能诊断出一二。   衣非雪这么想着,神识听见明晦兰叫他:“清客,时辰到了。”   衣非雪睁开眼睛。   月上中天,子时整。   皎洁的银辉洒在山崖间,照映出一架若隐若现的拱桥横跨两峰,雾起云涌,烟波浩渺,魂桥泛着粼粼仙光,若虚若实。   除了衣非雪之外,已经有很多修士等待在此,陆陆续续的还有人来。   他们各有心中郁结难舒,所以无人交头接耳,欢笑攀谈,等到魂桥出现,便迫不及待的上去了。   衣非雪正要走,风潇叫住他:“非雪,虽说没什么危险,但也千万当心。”   衣非雪看着恨不得陪自己一块上桥的亲表哥,心里一暖,道:“放心吧,没事。”   风潇凑近些,压低声音嘱咐道:“给你的药上了吗?”   衣非雪:“……”   不用说话,一个表情全明白——这种不听话的患者风神医见多了!   风潇气急:“你怎么这么倔,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你……”   衣非雪把风大表哥丢给季禾,并打了道禁言咒过去。   明晦兰游魂似的飘过来:“风神医说什么药?”   衣非雪懒得搭理他,明晦兰忍笑道:“好了,时辰紧,快上桥吧。”   *   衣非雪抬脚踩在桥上。   桥面看似软绵绵的,好像流动的云。但真实踩在上面是硬邦邦的,脚踏实地,给人稍微的安心。   等衣非雪另一只脚也踏上魂桥,同在桥上的人尽数消失不见,而回头望去桥下风景,全都被大片大片的浓雾掩盖。   该是魂桥特有的结界。   衣非雪没有乱叫乱喊,抬步往前走。   仙雾氤氲,如堕烟海。   走了好久,前方一望无尽。若按照魂桥的长短来算,足以到对面山峰了。   不过在结界中,没有常理二字。   忽然,远处流动的云雾放缓了。   衣非雪驻足脚步,静观其变。   想到明晦兰说的,魂兽善于读心,可实现人心之所想。   衣非雪平静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悸动,震得胸骨有些发麻。   云雾中,走出来一个女子。   妍姿艳质,雍容雅步。   衣非雪几乎瞬间就认了出来。   风念容的身姿样貌,他只能根据亲朋口中的描述、不断的临摹;只能根据肖像画中的一颦一笑、在脑海里想象。可画的再好再像,终究是死物,永远差七分。   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着素净的月白色留仙裙,亭亭玉立。   比肖像画上的更动人,比任何一次梦里梦见的都鲜活。   仿佛真的是将数十年前的亡魂引渡而来,跨越时空和生死,短暂的和至亲团聚。   衣非雪嗓子如刀割,出口已是哽咽。他叫出这辈子从未叫过的、因为这是世上独属于一人的称呼。   “娘。”   心中所想,至少得有记忆才能复刻出来。而魂兽却能凭空捏造,真不愧是上古灵兽。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风念容故作恼怒,嗔道。   却连几秒都坚持不住,无可奈何的轻气,眼中尽是慈爱的宠溺:“来吧,让娘哄哄你。”   明知是幻术所化,衣非雪却还是情难自抑的走过去。   风念容抬起手时,愣了一下。   衣非雪屈膝半蹲,母亲的手终于落到发顶。   “你都长这么高了。”风念容眼中有水光闪烁。   衣非雪鼻腔一酸,他被母亲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爱抚着发顶。   不像父亲的手那么粗糙厚重,很温柔,让他流连忘返。   “怎么不说话,没什么心里话想跟娘说说吗?”   “我……”衣非雪心头一紧,喉咙宛如被烙铁烫过一般。   他想说“我很想你”,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对不起。”   风念容诧异:“为何要道歉?”   衣非雪咬住下唇,难以启齿。   “傻孩子。”风念容眼中盛了泪,一把将衣非雪揽进怀里,又生气又心疼的连说好几个“真傻”。   “非雪,你听好了。”风念容捧起衣非雪的脸,温柔的手指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花,“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诞下了你。”   衣非雪心里升起一团火,融化了多年压在心底的冰。   “让娘看看。”风念容破涕为笑,越看越得意,“真好,我的非雪生得真俊美,眼睛像你爹,鼻子和嘴巴像我,你这性子随了谁呢?外甥像舅,倒是有几分像我哥哥。真不愧是娘的儿子,哪哪都优秀。”   衣非雪不敢吭声,唯恐打破这份美好。   不愧是治愈系的瑞兽。   衣非雪再次望向母亲,母亲笑容明媚,如初升的朝阳。   突然,风念容面色凝固,慈爱的眼神变得极其陌生。   衣非雪一怔,只见风念容端着满脸稀奇,诧异的说:“你竟少了一魂。”   非男非女的嗓音。   衣非雪原本也没深陷幻术难以自拔,所以“美梦骤醒”也很轻易的接受,只是春晖寸草的娘亲一下子变成不阴不阳的陌生兽,确实有点惊悚。   “风念容”的倩影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面孔。   一个雌雄莫辨,白发赤瞳的小孩。   “咦?”稚嫩的童音散发着老态龙钟的稳重。   小孩又惊又奇,赤色的瞳孔圆溜溜的盯着少年:“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第51章   魂兽化形后的模样, 居然是个不及成人腰部高的小孩子。   衣非雪大为震撼,但很快就接受了。   修仙界最忌以貌取人,别看人家至多七八岁的皮囊, 却是活了上万年的灵兽。   衣非雪端正姿态,朝小孩拜了拜,道:“尊者一双神目可窥古今, 通阴阳, 晓万物,恳请详言。”   魂兽眨了眨眼睛,十分温驯好说话:“初看, 你少了一魂。实则非也,你是多了一魂。”   纵使衣非雪博古通今, 也被这话震惊的愣住老半天接不上话。   魂魄不全者并非罕见,他们从小体弱多病, 易招邪祟,基本难以长大成人。   但魂魄非但全乎, 还多了, 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吧?   等等,倒也并非离奇。   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浮上心头,衣非雪问:“尊者是说我,一体双魂?”   魂兽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朝衣非雪招了招,衣非雪忙上前一步。   魂兽举着手。   “……”衣非雪弯膝半蹲。   魂兽的指尖轻轻点在衣非雪的额头。   一股寒气顺着天灵感呼啸涌入灵台, 刹那间眼前一黑,如坠冰窟。   不痛不痒,就是意识在刹那间模糊了一下,衣非雪头晕目眩, 下意识扶住地面来稳定摇摇欲坠的身体。   “真是奇了。”魂兽惊叹道,“你既是少一魂,又是多一魂,还是一体双魂。”   衣非雪:“?”   魂兽叹为观止:“你这少年,真是举世无双的一大怪胎。”   难怪上桥的人那么多,只有他得到魂兽现身、亲自接见的待遇。   任谁看见自己这种万年不遇的奇葩,都会好奇的玩一玩吧?!   魂兽饶有兴趣的说:“属于你本人,也就是衣非雪的魂魄,是缺了的,所以你的魂魄不全。”   “而缺了的这部分,刚好由外来的魂魄取而代之,以作添补。所以若非借助法器,任谁对你施展搜魂探魂之术,你的魂魄都是完整无缺的。”   虽然有点绕,但衣非雪听得懂。   所以魂兽才说他缺了一魂,又多了一魂。缺的是自己的魂魄,多的是外来者的魂魄。   魂兽:“你体内有不属于你的魂魄,你也算一体双魂了。”   衣非雪道:“我灵台内有一团光,请尊者告知,它是何物?是不属于我的那道魂魄吗?”   魂兽却说:“我并未闯入你的灵台。”   “若如你所说,你灵台内有异物的话。那这异物好生厉害,凶残又霸道,不容任何外力闯入。我仅仅是轻碰一下,它就誓死捍卫宁愿玉石俱焚,我若强行为之,你会神形俱灭的。”   衣非雪神魂一颤,一道怒火从心底窜起,瞬间遍布内府,恨不得直冲灵台把那团鸠占鹊巢不要逼脸的混账玩意烧成飞灰!   衣非雪还想再问,魂兽却朝天望了眼,说:“时辰到了。”   衣非雪:“?”   就算刨除他跟“母亲”见面的时间,也才过去半柱香不到啊!   魂兽说:“我方才探你灵台,你直接晕过去了,我半个时辰才把你弄醒。”   衣非雪:“……”   那团鸠占鹊巢不要逼脸的混球!   魂兽好像感应到什么,又是“咦”一声,冲着衣非雪做了个“抓”的动作。   衣非雪只觉一道难以抗拒的吸力扯着丹田,并非要强行打开他的丹田乾坤强取豪夺,而是要将里面一样东西召唤出来。   只是魂兽一抓竟失败了,双双都是一愣。   衣非雪很快感觉到魂兽想要什么,主动将镇魂幡取了出来。   “尊者。”衣非雪双手递上。   没道理让人家白帮忙,既然魂兽喜欢镇魂幡,那就送给它做谢礼。   魂兽拿在手里看了看,问:“它怎么在你这里,不是季家的吗?”   衣非雪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下,魂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只是我小时候的玩具,你们人类儿时不也玩拨浪鼓吗?”   衣非雪猝不及防:“什么?”   魂兽边摆弄世人如痴如狂争抢不休的法器,边轻描淡写的说:“后来它丢了,听说被中土寒亭的季家拾得,代代相传成了镇派之宝。”   衣非雪道:“承蒙尊者解惑,万分感谢,镇魂幡便还与尊者,物归原主。”   “不用。”魂兽的小手在幡旗上摸了摸,直接扔还给衣非雪,“我方才召它,它那么抗拒,可见器灵认你为主。”   魂兽困得眼皮打架,哈气连天:“时辰不早了,我要睡了。”   “??”衣非雪本想正式道个别,毕竟见一次不容易,结果大片仙雾糊脸上,啥也看不清了,紧接着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衣非雪再一看,全是和他一样被“扔”下魂桥的人。   衣非雪真服了这“小孩”。   沧澜秘境十多年开一次,每次上工一个时辰,到点就下班。   难怪活这么大岁数。   还是童颜。   可见容颜永驻长命千岁的秘诀,就是不上工,多睡觉。   *   衣非雪在两座山峰的中间往下,也就是悬崖底。   魂兽无差别往外扔人,有的在对面半山腰,有的在上桥时的原地,还有的像衣非雪一样在崖底。   峭壁险峻,万丈之高,一眼看不到顶。   而且有结界环绕,御器不太行。   衣非雪“大晕初醒”,手脚略微发软,决定还是绕路吧。   衣非雪先盘膝打坐。   首先魂桥消失,明晦兰他们会主动来找自己。其次,灵台里那位不礼貌的侵入者,衣非雪要再进去较量较量,至少得当面质问他一句:玉石俱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傻!!   虽说可能没用,但不吐不快。   衣非雪进入灵台,让他再一次目瞪口呆的是,那光团形态变了!   好好好,像个人了!   衣非雪怒极反笑。   看到这玩意儿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衣非雪出奇的心平气和,反而有种“倒要看看你还能膨胀到哪样”的感觉,说:“继续。”   光团如同一块面团,软乎乎喧腾腾的,随着它的意识揉捏,试图把自己捏的越来越像个人。   它不会说话,没法交流。   衣非雪看够了,它每“捏”一下,衣掌门的脾气就窜上来一点。   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糟糕透顶!!   照魂兽所言,自己魂魄不全,而它的存在正好添补了空缺。   等等!这么说,它反倒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衣非雪难以置信,瞬间觉得这团发面馒头变得顺眼了,甚至可爱起来了?!   因为有它及时“补魂”,所以自己能顺顺当当的长大。而至今为止受的罪,不过是难以避免的后遗症罢了。   他屡次试图攻击它,想把它这个外来不明物撵出去,无一例外地遭到反噬。   现在想来那不是必然的么!就相当于自己切割自己魂魄,只昏迷个把月就偷着乐吧,严重点睡上个半辈子都不足惜!   而它屡屡反抗,誓死不允许衣非雪自残。   它哪里是鸠占鹊巢啊,它是忍辱负重呕心沥血的保护“咱们”啊!   *   但凡衣非雪年纪小点,经历少点,天真无邪点,一心向善点,他就要信了!!   呵呵。   就想问,凭什么呢?   这位不知是谁的魂魄,凭什么要来当“补天石”,给他衣非雪填窟窿?   衣非雪才不信这世上有掉馅饼的好事,更不信有大善人平白无故救自己的命。   习惯以恶度人心的衣非雪,刹那之间想出无数种阴谋诡计来。   补魂,势必要切自己的魂来补,正常人不会干这种蠢事,就算夺舍也该用全部的魂来夺,而不是分一丢丢来寄生。   除非没有完整的魂魄。   也就是说,对方也是苟延残喘的残魂,迫于无奈,在衣非雪体内安营扎寨,免于灰飞烟灭的下场。   如此说来,救命恩人就是他衣非雪。   光团明显激动起来了。   衣非雪有些意外,看来这道残魂虽然不能说话,但能听懂话。   从前可是连话都听不懂,看来确实成长了。   衣非雪居高临下的瞪着它。   彼此互为救命恩公,谁也别有优越感。   光团更激动了,疯狂的跳跃以宣示不满。   衣非雪冷笑道:“身体是我的,怎么算都是我凌驾于你之上,是我有恩与你。”   光团:“?!”   衣非雪:“听好了,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光团:“!!”   或许真是被他气着了,气的光团说话了。   “你是我见过最嚣张的小子!”   衣非雪怔住,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打从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亢奋。   光团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着急了:“为何装哑巴?”   “说话!”   衣非雪心想自己从小就努力跟它沟通,它何时搭理过自己?才几句话不回应就着急了,自己可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十多年。   把光团晾的彻底暴跳如雷,衣非雪爽到了,这才慢悠悠的回复第一句话:“那是你孤陋寡闻,见识太少。”   光团估计被气蒙了,元气大伤,回不上话。   衣非雪才不管它,趁热打铁的追问:“你姓甚名谁,有何来历?”   光团竟二话不说,猛地冲他元神撞过来!   衣非雪措手不及,尽管立即做出防备,却还是被对方生生撞得元神震荡,险些跌出灵台。   衣非雪在心里骂娘,这混球不仅傻逼还疯批,逼急了就玩自残!说句难听的,他们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自己若死了,就凭它区区一残魂还能活吗?   “你简直——”衣非雪怔鄂,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光团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成心要击散他的元神!   光团想杀了他,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善茬!   衣非雪从骇色中回过神来,阴鸷狞笑:“区区残魂,反了你了?”   他衣非雪也不是个善茬!!   被环琅变淬炼过的杀伐戾气,无人能挡。   衣非雪发起疯来也是不要命的,以元神汹涌回击,万丈金光险些将灵台捅成马蜂窝!   那光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差一点就在疯批的攻势下灰飞烟灭,当即老实了,贴在灵台最边缘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你你你你疯了?!”光团声音嘶哑,瑟瑟发抖。这是宁可同归于尽也要给教训啊,疯子,绝逼是疯子!   灵台外。   衣非雪呛出一口血,边用手指细细抹去,边冷笑着道:“我说过,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他手指白皙修长,衬得鲜血格外殷红刺目,也反向衬得手指冷白如寒玉。   光团消停了。   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得让光团知道知道谁当家!   衣非雪看向前方走过来的人。   估计是没料到他会警觉,对方明显一愣,好像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前进:“衣掌门怎么孤身在此?”   “您脸色不好,是受伤了吗?”那剑修笑呵呵的说,“在下不才,略通医术,衣掌门不妨让在下诊一诊,莫要耽误寻宝才是。”   在距离衣非雪不到七步时,剑修停下,因为右后方又有人过来。   “衣掌门受伤了?啊呀,严不严重啊。”   “附近可有衣家弟子,或是千金楼的人,我帮您叫他们来吧?”   “看来是没有啊。”   “是么,没有啊。”   “也就是说,衣掌门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了,这太危险了。”   “是啊,很容易被宵小之徒盯上的。”   众人目光交汇,各怀鬼胎。   衣非雪看向那个说“宵小之徒”的修士,道:“你骂起自己来倒也相当真诚。”   那修士脸一红,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修仙界的资源总共就那么多,你衣非雪权势滔天,到处垄断,还给我们这些底层修士活路吗?”   “这世上的好东西,凭什么都让你一人独占!”   衣非雪听得一乐,懒懒道:“夺宝就夺宝,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   他唇边还染着血迹,给人力不从心之态。   可他谈笑风生的模样又显得游刃有余。   众人心里犯嘀咕,互相看眼色,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剑修:“怕什么,他身受重伤都站不起来了,大家一起上!千金楼楼主身上可不止龙骨龙魂,各种天材地宝无穷无尽!”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的一拥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青丝绕纵横穿梭,刹那间血肉横飞!   由中土和北域等不同门派组成的数十人的团体,眨眼间只剩下一个。   就是最能跳脚的剑修,不过他再也不能跳了,因为双腿被飞丝贯穿切断,若衣掌门心情好,他余生只能在地上爬。   猜猜衣掌门此时心情好不好?   剑修失声惨叫,边嚎边求饶:“放过我吧,是我自不量力,衣掌门大人大量,饶我一条狗命……”   整个人爆开一朵灿烂的血花。   衣非雪格愣,这可不是他动的手!   刺骨的杀意袭面而来,衣非雪本能的将护体灵力释放到最强,纵使如此,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强攻冲击的后撤出数丈,足跟顶到山壁才勉强停下来。   下一秒,整个山体轰然坍塌!   只剩下被衣非雪挡住的山体安然无恙——留下一块触目惊心的人形。   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被衣非雪生生咽下去。   一个人从天而降,穿着白袍,满面刀疤,开口时的嗓音不男不女,“你受伤了。”   他似乎十分惋惜的说:“若是你全盛时期,尚且能与我一战。”   衣非雪掩着嘴唇咳了咳,道:“千钧。”   千钧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你对我的气息这么熟悉?”   衣非雪笑了声:“我对想宰的人的方方面面都刻骨铭心。”   千钧眨了眨眼睛,瞥了下地上惨死的剑修:“你比这团肉泥还自不量力,死到临头也嚣张跋扈。”   千钧原本想,只要衣非雪肯乖乖交出龙骨龙魂和龙珠,那么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这个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嚣张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你还有什么底牌,在沧澜秘境当中,谁有本事救你?”千钧渐渐起势,飞沙席卷着碎石,摧枯拉朽。   衣非雪闭上凤眸,神识传音:“明晦兰。”   腕间的相思扣亮的灼眼。   他们可以神识传音,不受任何距离的限制,只要相思扣不断,同心永结。   若是以前,他就算神形俱灭也绝不会求助明晦兰。   可明晦兰现在不仅是他的宿敌,还是他的……是他的什么呢?   清冽的剑气穿云而来,瞬息之间已至跟前,激起千层飞沙!   明晦兰曾对他说抱歉,没能保护好他。   衣非雪很不屑,但他不得不承认,有人保护,有人依靠的感觉确实不错。   “你——”千钧猝不及防就挨了一剑,虽躲闪的及时,却难逃剑气铺天盖地的波及范围,重重摔在乱石之中。   千钧吐出一口血沫,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衣非雪的姘头!”   衣非雪:“……”   是奴隶!   奴隶舍命救主是应该的!   衣非雪目光寒锐:“让他死。”   明晦兰唇角挑起百依百顺的笑:“遵命。” 第52章   季禾跟风潇原本是和明晦兰一起的, 衣非雪进入魂桥,三人也不好杵在那里干等着,于是在附近寻宝。   他们运气不错, 找到不少药用价值极高的奇花异草,还有珍稀的灵兽,兽皮价值连城, 兽肉无论清蒸还是红烧都是难得可贵的美味佳肴。   等时辰差不多了, 风潇想回去等衣非雪,明晦兰却说魂桥消失时,桥上人会被扔到四面八方, 衣非雪在悬崖之底。   风潇还寻思你咋知道?半遮面的主子连这都能未卜先知?   明晦兰说不急,沿途慢慢走去汇合就好。   结果话音方落, 明晦兰突然抽风似的,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飞走了。   等风潇和季禾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时, 山崩地裂,肃杀之气充斥在天地间, 两个修为无法估量的大能正斗的难舍难分。   风潇怀里捧着奇花异草, 跑得气喘吁吁。季禾手里拖着巨大的灵兽尸体,也跑得呼哧带喘。   衣非雪看着他们说:“丹田乾坤满了还是乾坤袋丢了?”   风潇、季禾:“……”   对啊,这不一着急嘛,忘了。   衣非雪:“……”   好一对儿卧龙凤雏。   风潇把花花草草扔给季禾,心急火燎的给看起来很严重的衣非雪把脉。   季禾被各种天材地宝掩埋,抬头望向明晦兰的对手:“那人谁啊?”   衣非雪:“千钧。”   季禾大跌眼镜, 难以置信道:“他长这样?”   “替身而已,和上回在上阳道一样。”衣非雪顿了下,“上次接触时间太短。这次交过手,我感觉他……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   季禾正要追问, 风潇突然鬼嚎似的嚷道:“怎么会这样?!非雪,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季禾心里咯噔,风神医这辈子多惨烈的病症没见过?连他都惊骇成这样,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很严重吗?”   衣非雪把腕脉从风潇手里抢回来,漫不经心道:“我自己。”   风潇:“?!!”   季禾:“??”   “难怪。”风潇的脸色诡异的好起来了,甚至笑出声,“我就说么,谁能把你伤成这样,除了你自己。”   季禾:“……”   我靠你在欣慰个什么劲儿啊!   所以对于风潇来说,比起衣非雪伤势过重,还是“这世上有个能把衣非雪吊打的神人”更值得惊悚。   风潇把衣非雪按地上:“别看戏了,你家兰兰没问题的,多操心自己吧。”   衣非雪差点被自己唾沫呛到。   什么兰兰?   兰兰你个头。恶心巴拉的!   “敛息凝神。”平时和颜悦色温温吞吞的风潇,一旦开始本职工作时格外严肃,仿佛换了个人,还挺凶。   “元神伤成这个样子,灵台也乌烟瘴气的,衣大掌门,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衣非雪看都没看风神医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明晦兰。   “……”风潇扶额,双手把衣非雪的脸掰过来,“以后在被窝里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现在看看我行不行?”   衣非雪:“……不是。”   风潇:“龙魂给我。”   衣非雪确实逐渐力不从心,只好乖乖配合大夫。   七分专注留给风潇,剩下三分飘去明晦兰那边。   涅槃祈当真惊人。   悬崖之底遍布多重上古结界,寻常修士在这里,修为皆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压”,修为越高,打压的越厉害。   可明晦兰并不受多少影响,御剑布阵,游刃有余。   尤其是最后朝千钧出的那一剑,放眼整个灵虚大陆能十拿九稳接下来的修士,寥寥无几!   衣非雪没问过明晦兰涅槃祈修到第几层了,但就根据目测,上次估计的“五层境界”还是保守了。   千钧二战二败,明晦兰最后一剑贯穿他的灵台。   刹那间,这具分身神形俱灭。   可在明晦兰的脸上并未出现斩杀敌人的快感,反而满是困惑。   他指尖掐诀,对着空中将散未散的元神一抓,淡金色颗粒如同细沙,被收拢于掌心。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哀嚎声,紧接着一道剑气突然来袭,明晦兰余光瞥见,从容的以归尘抵挡。   两道剑气肆无忌惮的朝周遭扩散,山壁不堪负荷,瞬间裂出狰狞的大张蛛网。   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   “郎宗主?”明晦兰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正是郎青山。   只不过他此时此刻的模样,能叫明晦兰一眼认出来也是牛逼。   郎青山浑身狼藉,披头散发,双目充血比兔子还红,整个人神志丧失疯疯癫癫。   方才哀嚎不止的人们正是郎宗弟子。   有弟子拖着伤腿,泪流满面的跪地喊师父,结果连“父”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郎青山掐住脖子,当场拧断。   众人震惊失色:“宗主住手,那可是大师兄啊!”   大师兄已经尸首分离。   郎青山两眼猩红,对着所见之人就是乱剑横扫。   众弟子根本抵抗不住一派宗主的剑势,顿时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有弟子很不幸的,正好摔到郎青山脚边,他心惊胆裂的用屁股往后挪:“宗主,不要,宗主我是阿洛啊……”   郎青山仿佛听不见,凶神恶煞的挥起屠刀。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剑气横穿而过,四溢的仙风凝成屏障,护住无辜弟子的同时并将郎青山狠狠震开。   死里逃生的阿洛泪如雨下,心有余悸的众人纷纷望向救世主:“明宗主?!”   明晦兰满脸惊讶的问:“郎宗主可是走火入魔了?”   “不,不知道啊!”   “我们在瀑布旁布阵猎杀灵兽,师父想借沧澜秘境的上古灵气修炼,也不知怎么回事,师父突然发了狂。”   “阿洛,你当时距离师父最近,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逃过一劫的阿洛也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呜咽道:“宗主一时心急,引了太多灵气入体,后来岔气了,疼的满地打滚痛不欲生。我叫宗主他也没反应,然后就变成这样,逢人便杀,谁都不认识了。”   郎青山好像痛苦到了极点,狰狞双目流出两行殷红鲜血,大叫着发狂,恨不得把自己也毁掉。   众人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不知是谁哽咽的说了句:“兰公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郎青山又杀了过来,明晦兰看了眼手中归尘,下一秒,竟是将剑收了起来。   郎宗众人大惊失色,虽说他们万万不想让明晦兰伤到自家宗主,但眼下郎青山疯魔了,总得把人制服才好。可明晦兰却“心慈手软”的把法器收了,这这这——   莫非是要以情感唤回郎青山的理智?!!   衣非雪:“……”   他伸手,帮风大表哥把下巴合上。   明晦兰双手结印,一道法阵拔地而起。   郎青山撞了个正着,发出狂吼,举着剑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还真叫他用蛮力冲破了!   明晦兰早有防范,双手合掌,轻念一声:“缚。”   法印浮在郎青山前胸后背,郎青山难移寸步。   众人才松了口气,就见明晦兰上前一步,朝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郎青山伸手。   郎宗众人提心吊胆:“兰公子!”   明晦兰停下来,转头望向他们:“怎么了?”   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即便有郎宗长老在这里,也对眼前局面束手无策。   郎宗几个长老加起来也不是郎青山一人的对手,况且他现在神志丧失,攻击力比平常厉害三倍不止。说句难听的,幸亏有明晦兰在,更幸亏明晦兰没有袖手旁观,否则他们这些人皆会命丧郎青山毒手!   明晦兰若想对郎青山不利,他们又能怎么样?   再说了,兰公子怀瑾握瑜,与世无争,压根不是那种人!   郎宗长老无意间看见一人,眼睛骤然一亮,硬着头皮说:“正好风神医在此,恳请神医救我兄长!”   长老这么说,反而让郎宗众弟子无地自容了。   同为长老的两个修士有些责怪的看着他:“关海。”   明晦兰却是宽容海量的笑了笑:“无妨,我毕竟是明宗宗主,关海长老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我并非医者,确实不该班门弄斧。”   郎关海汗颜:“兰公子大仁大义,在下惭愧……小心!”   谢谢他们墨迹,郎青山靠蛮力挣开束缚咒。正要提剑刺去,就被万千飞丝“刷刷刷刷”几下缠成了蛹。   众人:“?!”   衣非雪冷飕飕的看着他们。   青丝绕可没束缚咒那么温柔,勒紧,也不管你能不能喘上气。再勒紧,细丝镶进血肉,鲜血横流。   衣非雪对风潇说:“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吧。”   众人:“……多谢衣掌门,多谢风神医。”   风潇先给郎青山诊脉,再探入灵台,不出所料道:“确实是走火入魔,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耗尽而死的。”   人们急忙问能不能治,风潇面有难色:“我确实医过不少走火入魔的修士,可像郎宗主这样复杂的,实在见所未见。”   众人一头雾水,走火入魔还有简单和复杂之分?   郎关海问,像现在这样捆起来可不可以。   风潇摇头:“他浑身的气血就像煮沸的开水,无时无刻不再沸腾,等到气血干涸,灵力耗尽,人也就血枯而亡了。”   “这可如何是好?”众人急了,纷纷跪下求风潇救命。   风潇说医者父母心,自当尽力而为,他立即施法,循规蹈矩的先护住郎青山的灵脉。毕竟金丹碎了可以重修,灵脉若残了,这辈子也完了。   呃……某人除外,那是他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医学奇迹!   忽然,风潇脸色大变,不信邪的将更多更精纯的“回春之术”作用在郎青山灵脉上,可皆如石沉大海,连一声回响都没有。   他居然无法停止郎青山灵脉的自损!   风潇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风潇哪里有空解释,因为郎青山体内的“邪功”竟顺杆上爬,朝自己吞噬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晦兰一把拽开风潇,反手一指点在郎青山的灵台,长驱直入,以灵力淬洗郎青山的丹田,将在他体内兴风作浪的“邪力”轻而易举的尽数压制!   众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衣非雪收回青丝绕,郎青山身子一软,软塌塌的倒在地上,眼中血色消散,神智恢复了清明。   风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宗主,你怎么做到的?”   明晦兰说:“没有技巧,硬来。”   风潇:“?!”   神医才不信,跑过去探了探郎青山的灵台,惊呼道:“绝了!你竟能压制住,就好像……”   猫捉耗子那么理所当然,天生克制,服服帖帖。   季禾迷迷瞪瞪的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风潇问:“你们宗主修的什么功,简直见所未见,似乎不是你们郎宗的功法。”   “这……”郎关海难以启齿,总不能说是安插了奸细偷学的吧。   而且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砸的稀巴烂。   偷学人家功法就算了,自己急功近利走火入魔,还要人家来救。郎关海脸烧成了猴屁股,和郎青山的兔子眼一样红。   说话的功夫,郎青山终于转醒了。   定睛一看明晦兰,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一口血喷出去,险些原地暴毙。   众人惊喜若狂,“师父”、“宗主”、“大哥”的叫。   郎关海喜极而泣的说:“幸好有明晦兰,是他救了你!”   “他?”郎青山难以置信。   明晦兰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正人君子,他知道自己曾派人去环琅刺杀他,又怎会不计前嫌?   必定是假意施善,实则暗下黑手!   郎青山立即探自己的灵台和丹田,非但没有问题,反而气血通畅,舒坦极了。   阿洛抹着眼泪说:“宗主您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了。”   郎青山怔鄂。   他记得,当时引上古灵气,希望突破涅槃祈第二层,结果不知怎的,功法竟不受控制的朝自己反噬,自己就如同抱着一根浮木面临万丈海啸,根本无从抵挡。   他瞬间被淹没在难以承受的剧痛之中,元神被撕裂了一般,丹田如同刀剖,浑身灵脉如遭凌迟!   他疼的死去活来,疼的发癫发狂,再然后就看不清也听不清,一身的戾气和暴怒,只想砍砍砍杀杀杀。   所以是走火入魔了吗?   郎青山心跳如雷,震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明晦兰气度朗然而清贵,眉间温和慈悲,微笑慰问:“郎宗主,感觉身子好些了吗?”   他浅灰色的眸子清清凉凉,宛如昆仑之巅受日月精华滋养了千年的玉石,纯澈圣洁。   众人心悦诚服,就连几位长老也不由自主的朝他深深一拜:“多谢兰公子救命大恩。”   郎青山脑中有根弦,“啪”的绷断。   一个细思极恐的、可怕至极的念头涌上来。   假如,只是说假如,假如这一切都是他明晦兰算计好的!有没有这种可能?   其实明晦兰早就发现吴子杰叛变了,但他按兵不动,将计就计。   吴子杰知道的一切,都是明晦兰让他知道的,包括涅槃祈!   郎青山毛骨悚然,如坠地狱。   他不敢想。   宁愿相信自己想多了。   风潇虽好奇的要死,但也不能刨根问底,免得落“探听郎宗独门秘籍”之嫌,说道:“好吧,不管是什么功法,总之你修炼的方法不对,害人害己。”   除了亲弟弟郎关海和亲信阿洛,没人知道涅槃祈这桩内情,众人心里生出埋怨,两个长老更是不吐不快:“青山,你怎么如此急功近利,看吧,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狂性大发害死那么多弟子!”   “青山,你究竟修炼的什么邪门歪道?”   郎青山简直哑巴吃黄连。   两个长老一脸恨铁不成钢,捶胸顿足,又朝明晦兰千恩万谢。   其他弟子们也终于见识到传说中高风亮节的兰公子了,当真宽以待人,豁达大度,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   托着下巴看戏的衣非雪:“……”   嗯,明晦兰曾说,这场大戏不会让他失望。   果然精彩纷呈,是他兰公子的风格!   看十步走一步,步步心机,非但要自己获利,还得让对方吃瘪才罢休。   看吧,非但郎青山自食恶果,郎青山的亲友团都对他感恩戴德,歌功万岁。   衣非雪想,郎青山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否则被这么一搞,真要气到原地暴毙。   衣非雪笑出声:“似曾相识的一幕啊!”   身旁目瞪口呆的季禾问:“什么?”   衣非雪:“你不觉得在哪儿见过吗?”   季禾一脸懵。   衣非雪说:“在你家,寒月阁,寒月剑阵。”   季禾还是没听懂,觉得这俩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有一点倒是类似,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对明晦兰顶礼膜拜,深深臣服在他“厚德载物”的光辉之下。   郎关海:“好在一切都解决了。”   “并没有。”风潇说,“郎宗主的情况不可逆转,那门邪功只是暂且压制,无法根除。”   郎青山当场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风潇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小心肝一颤:“……怕,怕是这辈子都要伴随您终身了。”   “这该如何是好?”众人求助的眼神望向明晦兰。   明晦兰遗憾的摇摇头:“在下也无能为力,若是强行为之,恐怕有神魂俱灭之险。”   看众人又惊又俱,明晦兰心有不忍,急忙安抚道:“虽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日后郎宗主再发作,尽管来找在下便是,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就能帮上这么大的忙,有何理由拒绝呢,自当义不容辞。”   众人感激涕零,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明晦兰眼神温和,宛如菩萨垂目:“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人热泪盈眶:“兰公子,我等汗颜啊!”   只有郎青山一人当场呕血。   这他娘的跟吸五石散缓解痛苦有什么区别?!   每次发作都要找明晦兰来压制,这辈子都要仰仗明晦兰“赐药”来卑躬屈膝的苟活??   完事还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高呼万岁万万岁???   有阴影压下来,郎青山抬头,是明晦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北域三宗,同气连枝,理应守望相助。”明晦兰语气温柔诚恳,眉眼间不见丝毫阴霾,满是真挚的同情。   仿佛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第53章   明晦兰拿起衣非雪的手腕, 双指搭在腕脉上仔仔细细的诊。   衣非雪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   脉息虽弱,但并无大碍,可见龙魂之威力, 治疗元神创伤绰绰有余。明晦兰松了口气,也终于展露真心的笑颜,看着衣非雪说:“有哪里不明白的, 尽管问。”   呵, 还挺嘚瑟的。   衣非雪有些好笑,道:“兰公子高明,“坏事”做尽, 却留得一身清白,整个郎宗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明晦兰谦虚的笑笑:“承让了。”   郎青山孤陋寡闻, 只知涅槃祈威力逆天,不晓得它会“弑主”。   反噬带来的折磨连千钧老妖都遭不住!   不过衣非雪可没听说反噬过后会神志丧失, 见人就杀。   拼尽一身修为抵抗反噬就要了老命,过后直接虚成一滩肉泥, 哪有力气杀人?   更别提什么“一练就不可逆转, 无法根治”这些专骗外行人的话了。   当初千钧老妖受不住涅槃祈,不也是说放下就放下,想不练就不练么。   衣非雪心里有了答案,问:“你故意泄露给吴子杰错误的涅槃祈?”   “九成真,一成假。”明晦兰道。   果然如此,目的就是要郎青山自己主动成为他的阶下囚。   明晦兰松开衣非雪的腕脉, 转而握住他的手:“干嘛这样看我?”   衣非雪:“收回前言。”   “什么?”   “我之前说‘北域好像不完全属于你’。”   现在属于了。   从沧澜秘境出去后,整个北域将会是明晦兰称王称帝。   明晦兰宠辱不惊的笑了笑:“这下不算说大话了。”   他深深注视着衣非雪的凤眸:“以北域为聘,你可愿意?”   衣非雪定定凝视着他。   明晦兰以为衣非雪会尖酸刻薄的损自己几句,不料, 衣非雪神色专注,眸光凝结:“认真?”   明晦兰将衣非雪的手握得更紧:“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衣非雪没说话。   明晦兰凑上前,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莞尔道:“终身大事,慢慢考虑,多久我都等。”   衣非雪心口一颤,这种被牵扯着心、随意就被操纵喜怒哀乐的感觉既糟糕,又上瘾。   他故意冷哼道:“你先给自己赎身吧。”   明晦兰憋不住笑道:“北域还不够赎身的?我再白送自己,这桩买卖多划算,我不是做生意那料都觉得你稳赚不亏,衣楼主?”   衣非雪没心思陪他鬼扯,明晦兰逗了几句,也敛起玩笑,说起正事:“魂兽如何说?”   衣非雪把过程跟明晦兰说了遍,明晦兰目光沉凉:“确实很棘手。”   投鼠忌器,衣非雪和那道魂魄绑在一起,相依相生,谁也离不开谁。   若相安无事倒也不必赶尽杀绝,可那道魂魄野心不小,已经动了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非分之念。   这次被衣非雪硬刚回去了,下次呢?   对方也在飞速的成长啊!   明晦兰暗暗攥紧拳头,这颗毒瘤不除掉,寝食难安。   “晦兰。”   明晦兰一愣,看向衣非雪。   少年容色安逸,远山眉如清秋月,只听他说:“我在魂桥上看见我娘了。”   明晦兰抬手在衣非雪鼻梁上刮了刮,笑道:“衣夫人必定很美,看你就知道了。”   衣非雪心里暖流涌动,问:“你上次进沧澜秘境,也上魂桥了吧?见到你母亲了吗?”   明晦兰:“嗯。”   衣非雪好奇的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吃好喝好,喜乐的活着。”明晦兰思想飘远了些,“让我莫要背负仇恨,莫要记恨明如松。”   衣非雪心脏跳空了一下,低头找到明晦兰的手,握上去:“瑞兽么,总不会叫你去杀人。”   明晦兰赞同的点点头。   *   季禾跟风潇回来了。   二人合作清洗灵兽肉,并串成肉串烤熟,撒上盐巴和辣椒末。   知道衣非雪不吃荤,风潇把采到的果子给他。   季禾心说可惜衣非雪有心理阴影,无法享受灵兽肉的美味,递给明晦兰几串,明晦兰拒绝了,和衣非雪一起吃果子。   衣非雪忽然道:“拿出来我看看。”   明晦兰无奈失笑:“小馋猫,就你鼻子灵。”   他伸手掏兜,神秘的握着拳头,打开,里面是一把油炒的花生米。   衣非雪瞪他一眼道:“谁要这个了,我要千钧的元神。”   嘴里这么说,手里可诚实的很,躲过花生米“嘎嘣嘎嘣”的嚼,越嚼越香。   季禾跟风潇都吓一跳,纷纷围过来问什么元神,啥时候弄得元神?   明晦兰就知道瞒不过衣非雪的眼睛,他拿出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石头,上面下了三道法印,禁锢着千钧的元神。   季禾心说堂堂妖王,也是跟扶曦尊者争一时瑜亮的枭雄,现在却被栓在普通到随地可见的小石头上,真是唏嘘啊。   兰公子好歹弄块玉呀!   太不尊重妖王了。   风潇:“原来你没有彻底杀死他的分身,还留了这么一手。”   明晦兰道:“上次我追杀他至南辽,他怕我来这招,直接自毁元神。这次我比他快一步,抢到了元神。”   自毁元神四个字听得季禾龇牙咧嘴。   尼玛,是个狠人!   不对,是只狠狐!   像这种分身的制作方法,就是自割元神弄出来的,元神虽可以再生,但过程漫长不是呲溜一下就长回来的。重点是疼啊!那不是切块肉咬咬牙就过去了,元神损伤的疼痛,季禾觉得另外两个狠人,应该很有话语权。   衣非雪、明晦兰:“看什么?”   还异口同声。   明晦兰把石头放到衣非雪掌心,衣非雪摆弄来看,神色渐渐凝重。   风潇:“怎么了,元神有何不妥?”   季禾猛地想起什么,问:“你之前说有种违和。”   衣非雪笑了下,心道季小公子有长进了,干脆卖个关子,把石头扔给他。   季禾手忙脚乱的接住,这可是跟扶曦尊者相提并论的大妖怪的元神啊!   季禾烫手似的吹了吹,忽然感觉到什么,以神识探入,顿时震惊道:“这是人的元神?”   衣非雪欣慰的点头:“没有妖气对吧。”   风潇顺势说出真相:“那就不是千钧!”   毫无疑问,千钧可是货真价实的蓝孔雀精。   季禾和风潇双双傻眼。   灵兽肉串都掉地上了,季禾振衣而起,一脸活见鬼:“搞什么?合着一直以来的对手都不是千钧?!”   “稍等稍等。”风潇懵了,绞尽脑汁的回想,据理力争道,“当年环琅变之所以确定是千钧,不就是因为城内城外都充斥着属于蓝孔雀妖的气息吗?”   季禾脑子轰的一声,一把抓住风潇胳膊。风潇猝不及防,诶呦一声喊疼。   季禾木愣愣的看着风潇,越抓越紧:“这世上的蓝孔雀不是只有千钧吧,西疆不就住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吗?”   风潇:“!!”   靠,现成的就摆在眼前,居然忽略了。   真是他奶奶的灯下黑!   季禾问始终不发一言的衣非雪和明晦兰:“你们怎么看?”   衣非雪和明晦兰相视一眼,对季禾跟风潇二人如火如荼的抽丝剥茧,持保留意见。   “动机呢?”衣非雪问。   季禾拍大腿道:“这还不简单,血屠环琅是给他爹出气呗!吸食恶念本来就是妖修邪修一贯的修炼方法,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复活他爹,一箭三雕啊!”   确实合乎逻辑。   好好地妖王不当,非要把爹复活了退位当皇太子?   衣非雪笑了笑,妖修以天性薄凉、六亲不认闻名天下,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像是杀亲生孩子炼成丹药吃了,吸食亲爹精气来补充自己的,或是和亲娘双修的,各种炸裂操作比比皆是,在历史的长河里司空见惯,罔顾人伦纲常。   也对,人家是畜生,是妖孽,要什么人伦?   明晦兰从季禾手里拿回石头,说:“事情要一样一样来,别急。”   有这一缕元神碎片在,可以找到假冒千钧兴风作浪的人。   至于蓝孔雀妖……   衣非雪和明晦兰相视一眼,彼此心灵相通,不谋而合。   看来得去西疆玩一玩了。   *   在秘境中已过去一天一夜,虽说拿着元神碎片顺藤摸瓜事不宜迟,但也不差剩下的两天,毕竟是上古秘境,纵使是千金楼楼主也舍不得啊!   衣非雪几个人继续寻宝。   两日后,沧澜秘境关闭,所有外来人皆被狠狠的扔出秘境外!   在分开的前一刻,明晦兰附在衣非雪耳旁说:“明晚掌灯时分,我去找你,记得给我留门。”   好。   他一定把门窗关的死死的,再施加七七四十九道法印和九九八十一道符咒!   眼前光影闪动,衣非雪被上古结界不容抗拒的推出去。   终于跟衣家众人和金掌柜再见,看金掌柜腆着将军肚一脸笑嘻嘻的喜气模样,可见收获颇丰。   而衣家弟子们也是满载而归,各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看一家老小都好好的,衣非雪心情舒朗不少。   金掌柜跟他汇报此次秘境寻宝的收获,衣非雪左耳听右耳冒,重伤初愈,实在精神怏怏,让金掌柜回去慢慢整理,写成册子再来汇报。   打发走金掌柜,排队等待多时的衣家长老、也就是衣非雪的堂叔又过来汇报:“秘境一进一出,咱们衣家弟子重伤三人,轻伤九人。”   衣非雪:“怎么伤的?”   长老说重伤的三个弟子,两个是猎杀灵兽的时候被灵兽所伤,一个是粗心大意中了秘境里的剑阵。   至于轻伤的九人,其中六个是在寻宝过程中伤的,扭断胳膊瘸了腿之类的。还有三个,是跟修士斗法夺宝过了几招。   衣非雪:“宝物呢?”   长老很是得意的说道:“对方在知道是衣家弟子后,不战而降,主动献上宝物。”   衣非雪点了点头,颇为满意。   长老继续汇报在秘境中的所遇所闻,滔滔不绝,听得一旁给衣非雪把脉的风潇眼皮直跳。   “还有一事,咱们恐怕是欠苍云派一个人情了。”长老说寻宝时,有两个弟子遭遇法阵,幸亏苍云派的人正好路过且仗义援手,否则那俩弟子就不是轻伤那么简单了。   “你看是不是备上厚礼,让那两个弟子亲自登门致谢?”   衣非雪:“他们是堂伯的入室弟子吧。”   长老恍然道:“确实,当师父的也要上门感谢才对。”   衣非雪觉得苍云派听得有点耳熟。   哦,想起来了,是半遮面的光荣战绩之一,提前跟苍云派通风报信,免于他们被仇家屠戮满门之祸。   长老:“还有一件事……”   风潇额头青筋暴跳,忍无可忍:“还有八百件事也给我容后再议!”   长老被吼的呆住,不等反应就被风潇的本命法器一扇子扇出去,连同门外排队等叫号的人一起遭殃。传来让人胆战心惊的“噼里扑通”声,估计是顺着楼梯滚得人仰马翻。   季禾目瞪口呆。   风潇平时温言软语的像个包子,发起脾气来还挺吓人。   屋内清净的落针可闻,衣非雪小声道:“表哥,气大伤肝。”   一向盛气凌人尖酸刻薄的少年软软的叫表哥,风潇满腔怒火瞬间没出息的泄了四分之三。   与其说气,不如说心疼。   身兼重任,连受个伤休息休息的机会都没有。以一己之力,撑起中土两个权倾天下的势力。   风潇咽下一口叹息,道:“多休息,切记最近不要与人动武。”   衣非雪漫不经心的应着,显然没把医嘱当回事。   风潇正要发作,衣非雪腰上的乾坤袋掉了,正要捡,季禾先一步弯腰帮他捡起来。   接过乾坤袋时,看见季禾两眼放光、如狼似虎。   衣非雪:“?”   季禾再一次刮目相看了。   最初听说衣非雪是千金楼楼主时,他震惊的满地找下巴,就觉得衣非雪当真恐怖如斯!然,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得意,太酷了!   如今确切的见证奇迹,果然,真是太酷了!   一群身居高位的人在屋外候命,轮流请旨觐见,悉听他们心悦诚服奉为上尊之人的出谋划策,发号施令。   真的好厉害,好耀眼。   季禾钦佩极了,反观自己……   诶,自己距离成为一个像衣非雪这样顶天立地的掌门人,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风潇要去熬药,季禾回过神来,急忙跟上帮忙。   风潇乐的有个药童打下手,使唤他捣药,再看着火候。季禾全程专心致志,丝毫没有不耐烦,熬药少说三五个时辰,过程是很枯燥的,而性子冲动急躁的季小公子显然难以胜任。   风潇欣慰的笑了。   看来非雪收了个好徒儿啊!   *   衣非雪喝下那碗风潇精心调配的、季禾亲手熬煮的、又黑又浓苦的丧心病狂的汤药。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和风思君一脉相传的恶习,故意把药弄得难喝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美其名曰“难喝是不是?那就珍惜自己保护自己,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轻易受伤”。   一碗药下去,胃里翻江倒海,晚饭都不想吃。衣非雪打坐入定,被他元神震慑的光团彻底安分下来,怂哒哒的趴在灵台一角,大气不敢出。   衣非雪暂不理它,凝神调息。   待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门外有人影靠近,衣非雪阖着眸子没作声,反正留门了。   “吱呀”一声。   门没开。   明晦兰是翻窗进来的。 第54章   圆月当空, 皎洁光辉从敞开的窗子流泻涌入,铺了一地。   衣非雪盘膝坐在床上一动未动,似笑非笑的说:“明宗主何时做起了梁上君子。”   明晦兰走到床边, 温柔的目光自上而下撩拨着衣非雪的眸子:“风神医和季小公子在大堂,若衣掌门无所谓的话,在下不介意重走一遍。”   衣非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一时之间, 竟不知是黑色瞳孔会将浅灰色的眼眸吸入其中, 还是浅灰色的眼眸会把黑色瞳孔彻底占有。   四目相视,宛如拉丝的藕,不知谁更胜一筹, 难舍难分。   大晚上的翻窗入室。   弄得跟偷情似的!   衣非雪在心里翻个白眼,忽然, 明晦兰的掌心抚上他的面庞,好像猜到他心里在腹诽什么, 先海誓山盟道:“我十分愿意昭告天下。”   他说的含情脉脉,眉眼间满是得意洋洋。   衣非雪逐渐面无表情:“你挑衅我?”   明晦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不敢吗?”   好家伙, 来自宿敌的挑衅!   衣非雪眼底锐光一闪, 抓住明晦兰的衣襟往自己面前一扯,近在咫尺。   衣非雪桀桀逼视:“我未婚你未嫁,既没调戏谁的娘子,也没染指谁的夫君,有何不敢。”   彼此的呼吸洒在对方的脸上,都很痒。   兰花香混着清雅的茶香, 融为一体,沁人心脾。   衣非雪先动的嘴。   明晦兰目光一凝,难掩亢奋,反手托住衣非雪的后脑, 贪得无厌的加深了这个吻。   明晦兰的吻是温柔缠绵的,而衣非雪是霸道凶猛的,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亲的多了,没经验的衣非雪也掌握了要领,至少不像第一次那么生啃了。   只不过亲的太猛烈,耗体力,属于短暂爆发型,而非明晦兰那种长久耐耗型。   衣非雪很快脱力,反应过来时后背朝下,躺到了床上。   经过磨合,他们在亲吻这件事上达成“未经商讨就浑然天成的默契”。首先由衣非雪肆无忌惮的索取,攻城略地的侵占,等到他心满意足了,就任由明晦兰细水长流的耳鬓厮磨。   亲了好久,比任何一次都漫长,也更缠绵。   分开时,衣非雪的气息有些急促,明晦兰伸手将他额头前遮眼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唤一声:“非雪。”   衣非雪看着他。   明晦兰问出了在沧澜秘境里衣非雪问过的两个字:“真心?”   衣非雪同样回他:“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明晦兰莞尔,俯身下去抱紧衣非雪。   衣非雪轻轻抱住明晦兰的背,一点一点收紧。   他们俩都不是优柔寡断那种人。   从宿敌的关系骤然转变,彼此都很猝不及防,要问什么时候出问题的,估计谁也答不上来。   总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这样了。   既然心中有意思,那就顺从心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衣非雪就是这种干脆利落的人。   明晦兰目光楚楚,隐含一丝复杂的情绪。衣非雪没有看清,因为明晦兰俯下身温柔的吻住他的眉心。   衣非雪觉得该发生点什么了。   说实话他有些紧张,平时自诩无所不能而高高在上,可在这方面他两眼一抓瞎,就是一张白纸。   若明晦兰懂就好了。   但也不算太好,因为那样一来自己就彻底沦为被动,全靠明晦兰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折腾。   这可不行!   衣非雪愈发明白儒者有云: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真谛。   早知道就看看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孤本了。   衣非雪乱七八糟的想着,不料明晦兰只是抱着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元神恢复了吗?”明晦兰问。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季禾担心的拍门道:“衣非雪你没事吧,谁在说话?”   又是这位季小公子。   衣非雪没憋住笑,明晦兰趁机吻住他的嘴唇,将笑容一口吞下。   在季禾推门而入的瞬间,明晦兰施展“永寂”,抱着衣非雪消失在客栈。   不过瞬息之间,明晦兰把衣非雪带到明宗西府。   明晦兰道:“钟叔去半遮面了。”   言下之意,这回没有碍事精了。   可惜,气氛过去了,衣掌门要说正事了。   于是明晦兰正色起来,神秘兮兮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衣非雪好整以暇:“你先说哪个?”   明晦兰笑了下,道:“从沧澜秘境出来后,我立刻以元神碎片寻找这个神秘人,可惜……”   衣非雪:“没有?”   明晦兰:“到处都是。”   衣非雪:“?”   衣非雪很快明白过来:“神隐之术?”   明晦兰点头:“正是。”   衣非雪心口震荡,因为神隐之术只有高境界大能可以掌握。   此门功法又分为两种,一是彻底隐蔽于无形,做到神隐世外。二是创造假象,让自己的存在遍布天下。无论哪种,都是用来隐藏自己气息的。   明晦兰什么境界衣非雪清楚,却连他都一时束手无策。   这世上能将神隐之术修到这种程度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衣非雪把所有名字过一遍,觉得都不是。   这应该是坏消息了。   那么好消息呢?   衣非雪坐等明晦兰给他大惊喜。   “给你看样东西。”明晦兰递给衣非雪一个长形锦盒。   衣非雪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卷牛皮纸。   牛皮纸还是破旧不堪的,衣非雪拿出来时都怕用力过猛它会裂开。   若非拿在手里能感觉到其内敛的精纯灵气,衣非雪都要以为明晦兰是看气氛太紧绷,故意拿这个用来当厕纸都嫌硌屁股的废纸逗他开心。   “这是什么?”衣非雪把牛皮纸摊开,上面一片空白,别说字迹了,连一块墨点都没有。   明晦兰说:“此物名曰“问天”,是明宗的至宝之一。”   还“之一”?   确实不该小看北域第一大宗的家底儿。   衣非雪在心中腹诽几句,再看牛皮纸,顾名思义再结合明晦兰这个时候拿它出来的动机,可见是搜人寻物型的法器。   衣非雪故意调侃道:“问它一句,它能回答你?”   明晦兰现场给衣非雪表演,只见他将封印元神的石头放在牛皮纸上,再取自己一滴精血,滴在牛皮纸上,又朝衣非雪招招手:“过来。”   衣非雪稀里糊涂的凑近,被明晦兰在额头点上一滴精血。   就在这时,原本浮在牛皮纸表面的精血渗透进去,下一秒,衣非雪感觉自己的元神被一股力道整个扯拽出去!   他就如同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自己还站不稳,就被蛮不讲理的大人牵着手狂奔。   本能要反抗的衣非雪定睛一看,瞠目结舌。   四周的风景有些熟悉,他必然来过。   衣非雪绞尽脑汁,在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到毛骨悚然。   他居然被带到西疆了?!!   不等衣非雪看个清楚,眼前骤然一黑,他这个咿呀学步的小孩被蛮不讲理的大人一脚踹回去——   衣非雪猛然惊醒,身子一软朝后方仰倒,刚好落进等在身后的明晦兰怀里。   “没事吧?”明晦兰送一道真气在衣非雪体内。   衣非雪并无大碍,就是因为太过震撼,心脏狂跳的厉害:“方才那是?”   明晦兰道:“问天回答你了。”   衣非雪看向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牛皮纸。   原来如此。   他问“问天”,“问天”就带他亲临现场去看一看。   准确来说,是他的元神被带到西疆了。   衣非雪顿悟道:“那个人在西疆?”   明晦兰点头。   原来这就是“问天”的妙用,确实妙极了。   衣非雪总算知道半遮面在魔龙的事件之中,是怎么获得的一手消息了。   果然是有法宝!不过这法宝只能给八分,因为它只指引出了大概范围,没有直接把自己领到目标人面前。   衣非雪心情大好,觉得院中凌寒绽放的红梅都格外鲜艳瑰美。   准备去较量一二的现任妖王在西疆,而这个冒名顶替千钧的神秘人也在西疆。   真好。   不用两头跑了,直接一网打尽!   咦,等下。   红梅?   衣非雪以为眼花,再仔细一看,何止一朵红梅,而是千千万万朵。   又何止一株红梅,而是成千上万连成一片的梅花林!   衣非雪怔在原地,他记得上回受邀来西府参与明晦兰继位大典时,分明没有这些梅花。当时全是树苗,看不出品种来,就本能以为是修士惯常种植的扶松树。   若没看错的话,这红梅的品种似乎是……   “清客。”   衣非雪回头看明晦兰。   明晦兰揽过衣非雪的肩,含笑道:“我没有叫你。”   伸手指向梅花:“我是说它。”   来自中土的景阳,独一无二的品种,因为是衣泊亲手培育出来的。   衣泊和风念容一起为它命名:念清客。   衣非雪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道纤长的阴影:“也不嫌肉麻。”   明晦兰轻叹一声,颇为委屈的说道:“你又不能无时无刻的在我身边,我也唯有搞些小名堂,睹花念人。”   衣非雪心尖被狠狠挠了一下,抬头看向明晦兰,等明晦兰朝他落目时,他猛地拎过明晦兰的衣领,吻上去。   明晦兰环住衣非雪劲瘦的腰身,贴着衣裳面料、可以清晰的抚摸到薄而流畅的腰线。   一吻结束,衣非雪抽空揶揄道:“兰公子清心寡欲,淡泊雅修,这些都是谁教的?”   明晦兰十分嚣张的说:“无师自通。”   然后更紧的将衣非雪囚禁怀里:“实在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   衣非雪从前最讨厌他这张吐莲花的嘴。   现在却觉得这朵朵莲花,生的真好看。   突然,大门“咚咚咚”三声响,拍的震天动地!   紧接着传来季禾的声音:“兰公子不好了,衣非雪不见了!大活人就从客栈消失了!!”   衣非雪:“……”   明晦兰:“……”   衣非雪没憋住:“噗——”   明晦兰脸色铁青,扯着抽动的嘴角咧出阴森的笑:“这个徒弟扔了吧,我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   季禾:“兰公子你快开门,衣非雪不会在你这里吧?”   被道破的二人心虚的愣住。   季禾:“他真的在你这里?是不是你把他抓来的,你你你你,你要对衣非雪做什么?你们不会又抱在一起啃了吧?!”   抱在一起“啃”的二人:“……”   明晦兰咬牙:“别管他。”   这徒弟真不能要了。   季禾还在叫门:“住手,不要打架!衣非雪受着伤呢,明晦兰你千万住手!快开门,再不开我砸门了!”   衣非雪无奈,先安抚脸色越来越黑的明晦兰,飞身出去,从季禾身后叫他:“你还敢砸明宗的门?”   季禾听到声音,竟一头朝衣非雪扑来,又惊又喜的抱个满怀:“你没事吧?你去哪儿了,真想吓死我——我们是不是?!”   衣非雪看四周,除了季禾自己,哪还有“们”?   他这个徒弟还是要得的。   *   从沧澜秘境出来,郎宗一直乱着。   除了郎关海这个知情者,其他长老轮流询问郎青山究竟偷偷摸摸修炼什么邪功了。   郎青山打死也不会说出涅槃祈三个字,只能臭着脸摆起宗主的架子,以一派尊上的威严震退他们。   宗族最年长者苦口婆心的劝:“我知你一心为郎宗,可无论如何不能修习邪门歪道,剑走偏锋堕入极端之境,害人害己!季无涯就是前车之鉴。”   郎青山本就有苦难言,这些不了解事情始末的家伙无凭无据就恶意揣测,还拿他跟姓季的相提并论。   “本宗主没有修习邪术,你们少操心。”郎青山喝道。   “既然并非邪术,那你为何避而不谈?若光明正大,你何必遮遮掩掩。”   又是这套,郎青山不厌其烦,忍无可忍的怒吼:“老太尊,我敬你是我祖父辈的,称你一声太尊。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郎宗究竟是谁说了算!”   最年长者败下阵来,其余长老更是敢怒不敢言,挥着袖袍气冲冲的各自散了。   阿洛忙给宗主斟茶,说好话安抚他。   郎青山修炼涅槃祈岔气后,被这么一折腾,境界连跌几层,两鬓花白,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双目无神,精神萎靡。   更要命的是,幸灾乐祸的木华年虽迟但到。   郎青山哪有精力和脸面见他啊,立即让阿洛去说自己闭关不见人,结果木华年推开拦路的弟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人还未到,响亮的大嗓门已经嚷起来了。   郎青山气的手哆嗦,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摔个稀碎。   “贤弟重伤,愚兄特来看望,怎么非但避而不见还要往外撵人呀!”木华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又伤感。   郎青山这个气啊,头发又白了几根。   风水轮流转,当初木宗群龙无首,郎青山可没少落井下石,明里暗里的到处欺负木宗弟子。   当初的木华年有多憋屈,现在就有多痛快!   木华年一脸的神清气爽,让随行的弟子抬了几大箱子过来,里面全是补身体的药材。   他说:“这是愚兄从沧澜秘境里寻出来的。贤弟身体不适,秘境一进一出两手空空,不过没关系,愚兄收获颇丰,尤其是那些止痛镇痛的药材,贤弟若有需求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郎青山咬牙切齿,一巴掌拍的案上:“姓木的,少在本宗面前耍威风,你也不看看自己有何本事,滚!”   阿洛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郎青山发起火来还是挺吓人的,不过这份威严只对受他压迫多年已经根深蒂固的郎宗弟子有用,而木华年看了,只想大笑特笑。   郎青山连滚字都骂了,显然连表面交情都不想持续,木华年索性也敛起虚头巴脑那套,明目张胆的冷嘲热讽:“我是没啥本事,不像郎宗主你,本领高强,尤其擅长杀自己人,一宰一个不吱声。”   “我若是你就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我看令弟就不错啊,叫什么郎、郎关海。”   郎青山一口郁结堵在胸膛,活生生被气得喷出一口血来。   木华年仿佛被碰瓷似的举手投降,猫哭耗子道:“哎呀呀,保重身体啊。”   郎青山咬牙切齿道:“你又好到哪去了,赫赫木宗人才凋零,竟由你这个窝囊废担任宗主。可怜整个木宗都要对他卑躬屈膝,纳贡称臣!”   “至少我现在站着,而你跪着。”木华年毫不在意,乐呵呵的说,“我可以和明晦兰同席而坐,而你只能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所以差别还是蛮大的。”   郎青山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发颤,木华年看在眼里,幸灾乐祸道:“这么快就发作了?快去明宗吧,四方城距离宛陵挺远的,当心疼坏你们宗主。”   阿洛木愣愣的应下。   木华年走出大殿,望着湛蓝的晴空长舒一口气。余光看向身旁的大弟子,问他怎么了。   大弟子:“没事,就是突然想起失踪的木剑陈了。 ”   木华年嗤笑:“失踪?傻孩子,这世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失踪。”   失踪就等同于死亡,尤其是木剑陈那样最爱搬弄是非、争权夺势的人。   但凡活着,早就回来木宗了。   大弟子满目惊骇:“是谁杀了木剑陈?难道——”   木华年也猜到过,并且笃定。   若是倒退几年前发生这些事,他压根儿不会想到是明晦兰,可自从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他可以确定肯定,若木剑陈真是栽在明晦兰手里,那实在太正常了。   首先,木剑陈连具尸体都没有,就算有,无凭无据,怎么证明是明晦兰下的杀手?   其次,木剑陈独揽专权,强势跋扈,对他这个堂弟也没好到哪儿去,报仇就算了。况且,整个木宗加起来都不是明晦兰的对手,何必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   从前觉得木华年窝窝囊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带领整个木宗对明晦兰俯首帖耳,更叫野心家们所不齿。   如今再看,识时务者为俊杰。   木华年才是真正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和他作对的,非死即残。”木华年回想木剑陈,再想想眼前郎青山给予的血淋淋的例子,耸了耸肩,“我可是想好好活着!”   *   明晦兰给鬼哭狼嚎的郎青山处理好,对疼到晕厥过去的人说:“郎宗主,好生歇息吧。”   他给郎青山用的都是绝佳的灵药,一些补气固本的仙丹更是毫不吝啬的给他吃,看的钟书这个心疼啊,边喂药边狂掐郎宗主。   明晦兰道:“我当然得养好他,若能助他连跌的境界重返巅峰,那就更好了。”   钟书不懂:“为什么啊小主人?”   对仇敌非但不赶尽杀绝,反而耗心耗财,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如果衣非雪在这里,不用细想便能洞悉明晦兰的心思。   涅槃祈的反噬,足以让郎青山此生沦为明晦兰的哈巴狗。   郎青山惜命,才舍不得宁为玉碎。他还眷恋郎宗宗主的宝座,所以想方设法也要保住宗主的位子。   郎青山一日是宗主,相当于整个郎宗都是明晦兰的。   明晦兰当然希望郎青山生龙活虎,别被郎宗其他人谋权篡位了。   郎青山就算为自己也会加倍努力的,一旦大权旁落,境界连跌,他的日子势必苦不堪言。   仙门道宗里,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明晦兰让钟书照顾好郎青山,走出厢房时,阿洛在廊下朝他深深一拜,唤道:“主子。”   明晦兰:“郎青山一朝落难,郎宗内部的几个长老都蠢蠢欲动了?”   阿洛:“您放心,属下会“帮”郎青山盯着的。” 第55章   衣非雪说要去西疆, 风潇第一个不同意。   “我说过,你近期不能动用灵力,你是真不把本神医的话放在心上?!”风潇气的脸红脖子粗, 双臂抱胸,腮帮子鼓溜溜,谁也哄不好那种。   衣非雪正要解释, 金掌柜和衣家两个长老也站出来反对。   “万万不可, 您受着伤呢!”   “风神医说若想痊愈,至少得闭关三个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下子群起而攻之, 他成了孤立无援的光杆将军。   不可,不行。   衣非雪自从当家做主了, 就没再听过这两个词!   敢犯上忤逆,唱反调?   衣非雪心里不爽, 可看到那一张张真情实感关心备至的脸,脾气愣是酝酿不起来, 他轻叹口气, 道:“我有分寸,你们少操心了,再说这是正事,非去不可。”   众人无言以对。   衣家长老道:“那大家一起去!”   “……”衣非雪一阵无语,“我是去抓人的,你当是郊游吗, 还拖家带口的?”   目标太大会打草惊蛇。   无论对冒充千钧的神秘人,还是现任妖王夜笙,都得采取暗访,密探。   长老还是担心:“西疆是妖族的地盘, 衣家和千金楼都鞭长莫及,太危险了。”   风潇也说:“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回景阳,养病。”   衣非雪:“不就是别动灵力么,我可以。”   风潇难得气急败坏的爆粗口:“可以个屁,那是妖族大本营,不是你衣家后花园,你凭什么能……”   衣非雪:“明晦兰会跟我一起去。”   风潇呆住,然后醍醐灌顶的消了火:“这样啊……那行吧!”   衣家众人:“?”   千金楼众人:“??”   哪样啊?   衣非雪没空解释,把这群人撵走,也让多福回去。   多福是想跟着少爷的,但此去西疆暗中办事,他跟着只会碍手碍脚,分开时千叮咛万嘱咐,抱着衣非雪嗷嗷哭。   衣非雪:“……”   他是去西疆,不是上黄泉。   风潇说什么都要跟衣非雪一起去,季禾也帮腔道:“你伤势未愈,必须得有大夫同行。”   衣非雪看他整装待发的架势:“那你呢?”   季禾理直气壮地勾来风潇:“我保护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风神医有多弱鸡。”   风潇心说你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出城路上,风潇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季小公子羞于承认担心非雪,也别拿我当挡箭牌吧,你这样让在下好受伤。”   季禾冷不防风潇突然袭击——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洒在耳后,草药的清苦香扑鼻而来。   季禾猛地往边上一闪,风潇也愣了愣:“吓到你了?”   季禾正要回话,忽然看见等在城门口的明晦兰。   “他为什么……不会是想趁衣非雪走之前干一架吧?”   那哪成啊,衣非雪现在不能动用灵力。   风潇一把将激动的季禾按住:“你冷静一下,听我跟你说。”   风潇附在季禾耳朵旁,嘴唇开开合合。   季禾的表情从“???”,变成了“!!!”。   衣非雪走到明晦兰跟前,明晦兰见他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了,伸手娴熟的捋了捋,指尖在衣非雪耳廓上剐蹭一下,又趁机捏了捏柔软的耳垂。   季禾目瞪口呆。   风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一行四人才走了几步路,就遇见等在前方的第五人。   是摇身一变,已经四肢健全的周老先生。   “不是要去西疆吗,一起吧。”周老故意用新长出来的胳膊拿剑。   老先生是一定要去的,本就是个热心肠,还因龙骨之事觉得欠衣非雪人情,现在衣非雪有事,必须得帮忙。   再者,忧国忧民的周老也惦记着妖王,倘若一直以来兴风作浪的都是夜笙,自当斩妖诛邪,义不容辞。   众人御器飞行。   明晦兰牵着衣非雪的手,踏上归尘。   明晦兰弱不禁风那阵子,衣非雪没少载他,这还是第一次被明晦兰载。   其实连搭把手都不必,衣非雪只是不能擅动灵力,不是站不稳。但明晦兰偏要衣非雪用双手抱住他的腰,还得紧一点。   此去西疆,先要做的是拜访妖王,其次再找神秘人。   因为神秘人躲在暗处,寻找起来耗费时间,而西疆是妖王的地盘,在这里盘旋久了势必被妖王察觉。   等到了西疆,掌握一手情报的明晦兰说:“等在这里就好。”   这里距离万妖谷还挺远的,周老问为什么?   明晦兰道:“距离送亲队伍路过不远了。”   这下除了半遮面主人,其余四个都是一脸诧异。   明晦兰:“还记得去年妖王大张旗鼓的选妃吗,这是第十六批美人。”   衣非雪虽然很震撼,但是能接受。   思想古板的周老先生表情炸裂。   现任妖王是千钧的儿子,名叫夜笙。   这名字正合乎他的性情,荒淫无度,夜夜笙歌。   作为一只孔雀精,本性荒淫,他也不辜负天性的将这点发挥到极致,以情欲入道,修合欢之术。每天就是双修双修双修,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交//配。   一个腻了就两个,这一批看够了就换下一批,所以隔三差五就选妃,各色佳丽一波一波的往万妖谷送。   轮流爬床,雨露均沾。   衣非雪瞬间猜到明晦兰的想法,嘴角抽了抽:“你不会是想……”   明晦兰:“扮做送亲队伍的佳丽之一,轻轻松松的混进去。”   衣非雪:“……”   靠!   不等衣非雪对这馊主意口诛笔伐,风潇直接拍案叫绝:“妙啊!兵不血刃,无需大动干戈就轻松进入万妖谷!”   季禾也点头道:“够隐蔽,够出其不意。”   周老捋着胡须说:“确为良策,送亲队伍什么时候来?”   一向上天入地为所欲为的衣掌门,实在难以适从。   就好像让一只凤凰收起翅膀和流光溢彩的翎毛,伪装成麻雀混在鸡群里。   还得是兰公子,能屈能伸。都能在宿敌身边当奴隶了,假扮妖王的妃嫔算什么。   衣非雪只恨时运不济,否则就直接杀上万妖谷,直接把妖王从床上提溜起来审问了。   暗中行事就是麻烦。   衣非雪这就有点着急了,忽然想起明晦兰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不得不说论“沉得住气”这点,衣非雪对明晦兰心悦诚服。   明晦兰说:“最迟天黑前。”   就这么定了。   季禾扫视一眼在座各位,扮做国色天香的佳人不成问题,就是周老先生……   无妨,用个易容咒、化骨符之类的把糟老头变成帅小伙,不是难事。   怎料周老提出:“兵分两路,一半混入送亲队伍,一半去找神秘人。”   明晦兰正有此意,去万妖谷用不着那么多人。   周老先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我去找神秘人。”   然后排兵布阵道:“只混进万妖谷是不行的,得见到夜笙本尊才成。我看咱们之中,最适合假扮妖王妃嫔的人,非衣掌门和明宗主莫属。”   “没错,就凭你们俩这脸,这身段,谁看了不迷糊?”季禾激动道,“骚狐狸肯定第一个宠幸你俩。”   衣非雪一时摸不准这话是夸是贬。   风潇迟疑道:“那我……”   季禾:“你也去万妖谷。”   风潇:“?”   “你得跟着衣非雪。”季禾莫名有些窘促,走到周老身旁说事不宜迟。   明晦兰把封印元神的石头给周老,周老被急性子的季禾拽着就走。   天色将暗,吹锣打鼓的送亲队伍准时从这里经过。   明晦兰施展“永寂”,在他功法范围内,一草一木皆停止了摇曳,飞虫悬在空中,美人们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   不仅有美女,还有美男。   倒也不稀奇,早听闻妖王夜笙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衣非雪挑出三个男子,换上他们的大红色喜服,风潇负责灌药,保准他们睡上十天十夜就算挨天打雷劈都不会醒来。   等衣非雪三人入列,明晦兰撤回“永寂”,所有被暂停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面纱被风绽放出朵朵涟漪,卫队长的槌响亮的敲在锣上,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无所觉的继续前行。   这第十六批美人大概有一百来个,衣非雪粗略扫一眼,发现他们体质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都倾国倾城,各有各的美。   看来夜笙选妃,不是单纯用来采阴补阳双修的。像是那些和他体质不匹配的美人,就是纯粹看脸,沉迷美色而已。   这就一百多人了,算上先遣部队,华丽的数字。可以想象这土皇帝做的有多美滋滋。   夜笙的后宫究竟有多少美人,无法估量。   他和徐甘来究竟谁更胜一筹,也无法定夺。   反正提起灵墟大陆的“两大腰子”,公认的人族的徐甘来,妖族的夜笙。这二位旗鼓相当,巅峰对手,也是一对儿绝代双骄了!   衣非雪津津有味的想着,情不自禁的看向明晦兰的腰。   察觉到视线,明晦兰看过来,衣非雪不躲不闪,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他。   明晦兰眼皮一跳,差点被惹出内伤,用元神传言道:“光天化日之下,衣掌门在想什么?”   衣非雪也用元神回他:“你猜我在想什么。”   语调轻佻,尾音带着撩拨的挑衅。   明晦兰面不改色,一派从容之态,但眼底窜起来的光芒出卖了他:“你等着。”   衣非雪哂笑道:“可别说大话。”   明晦兰猛地擒住衣非雪垂在身侧的手腕,这回没用元神,而是压低嗓音,温柔又惑人的说:“到时,可别哭。” 第56章   “是呀, 夜笙大人最讨厌人哭了。”说话的是衣非雪前排的姑娘。   衣非雪愣了下朝她看去,一眼就辨出她的真身,蝙蝠精。   难怪耳朵这么灵。   “是呢。”和蝙蝠精挨着的女子抿唇笑道, “夜笙大人最喜欢人笑了,尤其是笑着说‘哇,好棒, 好厉害’。”   衣非雪:“……”   明晦兰:“……”   风潇:“……”   衣非雪后排是一个男子:“你们都别怕, 我一个兄弟说妖王很懂得怜香惜玉的。”   风潇只觉天雷滚滚。   好家伙,没看错的话,这位兄台是人类吧?   仿佛看出风潇脸上的震撼, 男子给他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道:“我是人类, 自愿侍奉妖王,不行吗?”   行行行, 千金难买你乐意。   看来外面传的夜笙暴虐成性,强抢民男民女什么的都是假的。   这些美人有一个算一个, 非但全自愿, 反而提起夜笙都满脸崇拜。   更有甚者,已经做起了“专房之宠”的美梦。   衣非雪看向她,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精,确实有“坐立中宫垂帘听政”的资本。   风潇看这些如花美眷即将被一只老狐狸糟蹋,心有不忍。   姑娘们反而觉得风潇不可理喻:“跟谁不是跟,我宁愿跟妖族最有权势的妖王, 虽说妖王后宫佳丽三千,但我也不是处子之身呀!不亏的,嘻嘻。”   风潇:“……”   瞧瞧人家这格局。   无言以对,不服不行。   “就是, 老娘跟过一只猫妖两只狼妖三四条蛇妖,睡过穷书生睡过小和尚睡过无情道修士,还睡过北域一个小国的皇帝老儿,现在终于要品尝孔雀妖王了,好刺激呀,嘻嘻。”   衣非雪、明晦兰:“……”   嗯,换个角度想,夜笙也挺惨的。   仿佛妖王大人才是受害者?   蝙蝠精看着风潇说:“你定是没见过夜笙大人的样貌,否则你定会神魂颠倒,就不会说这些傻话了。”   “夜笙大人俊美无双,灿烂夺目。”   “是呢,论姿容样貌,夜笙大人也只输给过衣非雪。”   牡丹精:“衣非雪知道吗?中土,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听说生得风华绝代,妖王大人好伤心的,当晚就剃了尾巴,现在恐怕成秃毛鸡了呜呜呜……”   风潇:“……”   明晦兰:“……”   衣非雪想象了下秃毛鸡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   氛围热烈的送亲队伍一路抵达万妖谷。   群峰险峻,重峦叠嶂,最高峰直指苍穹,屹立云海,巍峨壮观。   跟在衣非雪身后的男子指着前方越来越窄的小路,说:“知道那是什么吗?”   风潇道:“一线天?”   估计是队伍里只有男子一个人类,所以对衣非雪等三个人类倍感亲切,尤其是看他们初来乍到,无论对西疆还是对万妖谷都不熟悉的模样,于是主动解答道:“没错,但你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吗?”   看男子津津乐道的模样,风潇没好意思打扰他演讲:“它……”   男子眉飞色舞道:“是明晦兰以归尘一剑,生生劈开的一线天。”   风潇:“喔!”   衣非雪:“还行。”   明晦兰:“凑合。”   男子差点绊个跟头,心说这三人是不是太淡定了?   亲眼目睹一线天的壮观,不觉得自己很渺小吗?   他还打算趁着三人目瞪口呆之际,娓娓道来兰公子“一日屠尽万妖谷”的壮举。   好没劲!   男子垂头丧气。   明晦兰流畅的步伐僵了一下,没有逃过衣非雪的眼睛。   重临成名之地,纵使是身经百战含蓄内敛的归尘,也难掩兴奋,在灵台中活蹦乱跳。   说话的功夫,队伍穿过一线天,正式进入万妖谷。   领头的卫队长发话道:“各位美人一路奔波,想必劳累了,可妖王大人早已在殿内等着美人们,所以就委屈……”   牡丹精:“废他娘的什么话啊!赶紧带本宫去见夜笙大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有完没完。”   “就是,再瞎耽误时间,我拧了你的鼠头,喵呜!!”   卫队长瑟瑟发抖:“好的好的,各位随我来。”   穿过各种角门,走过游廊,直奔妖王大人的寝殿。   一百多个美人排成两排,中间空出来给妖王大人参观。   所有人都戴着面纱,营造出若隐若现的朦胧之美,身着的大红色喜服是鲛人所织,会根据穿衣者的身材自由变换,腰线掐的极好,勾勒出一具具婀娜多姿的曼妙倩影。   谁看到这群琳琅满目的绝代佳人都要眼花缭乱。   站了一会儿,美人们欢声雷动:“夜笙大人来了!”   衣非雪朝上首望去。   只见孔雀妖王闲庭信步的走出来,一左一右跟着两只桃花小妖,小妖轻纱一挥,在孔雀妖王必经之路上铺满桃花瓣。   衣非雪:“……”   他以为自己出行在外已经很讲究排面了,这下跟花里胡哨的孔雀妖王一比,自己还是挺朴实的。   夜笙一身霓裳羽衣,穿红戴绿,和他花里胡哨的排面一样姹紫嫣红。   他身上颜色五花八门,整个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七色光,头发留的很长,已经拖地了,发间以爬藤花卉做配饰,发顶缠绕紫藤花,用凌霄花当发带,还有长长的珊瑚藤添光添彩。   不愧是花孔雀!   明晦兰和风潇大开眼界,有了对比方知,只穿鲜艳颜色衣裳的衣非雪是多么的低调!   一路上被这群姑奶奶们拿捏的卫队长终于能交差了,把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西疆各州献给妖王大人的美人在此,请妖王御览!”   夜笙不知刚从哪个美人床上下来的,神疲乏累,半敞的衣领露出洁白的小块锁骨,竟比那些等待宠幸的美人还风情万种。   这下明白蝙蝠精为何那般得意了,除去浮夸的穿衣打扮,这夜笙长的确实叫人神魂颠倒。   孔雀眼睛一瞥,群妖倾倒,心花怒放。   夜笙却兴致怏怏,开口就是四个字:“庸脂俗粉。”   卫队长:“这是第十六批,第十七批已经在路上了,下个月能到。”   夜笙顿时不满:“还得下个月?”   “……是的。”卫队长半跪在妖王身前,哄道,“您再忍忍,且委屈委屈。”   夜笙看向满殿花枝招展各有千秋的美人们,老大委屈似的叹口气,勉为其难道:“行吧。”   风潇拳头硬了。   忽然听到明晦兰的元神传音:“放心,将来打起来时,我会多扇他几个耳光的。”   风潇眼前一亮,朝明晦兰眨巴眨巴眼睛。   你也怒了是不是?太他奶奶的惹人生气了!   兰公子艺高人胆大,当着妖王也敢元神传言,且不被妖王察觉分毫。风潇就不敢了,凭他那点修为,夜笙一逮一个准。   好在风潇只需挤眉弄眼,就能让善于察言观色的明晦兰读懂意思:“我没有。”   风潇:“?”   明晦兰:“因为我理解他,确实都很平庸,泛泛而已。”   他恃才傲物的目光扫过群芳争艳,落到某个少年被面纱覆盖的脸上:“早已看过最好的,自然目无下尘。”   风潇目瞪口呆:“……”   用这个词来比喻,居然很贴切。   也对,妖王大人什么美色没见过,早麻了。   明晦兰:“不过我们三人混在其中,他却有眼无珠把咱们归类于“庸脂俗粉”,确实该打。”   风潇被逗得一乐。   远处,夜笙开始挑人,他赏阅的极快,边走边点评:“太瘦了,都分不清正反面。”   看着牡丹花妖,面色阴转晴:“丰腴绰约,珠圆玉润,不错。”   牡丹花笑颜灿烂,然后眼睁睁看着夜笙路过:“?”   和牡丹花挨着的是猫妖,夜笙道:“太能掉毛,不喜欢。”   猫妖:“?”   夜笙:“你刚挖过煤?”   蝙蝠妖:“……”   夜笙耐心耗尽,看来看去都那样,哪个都不如最近正得宠的“鹤妃”温柔漂亮。   夜笙想结束了,调头往回走,刚抬步,蓦地一怔。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转头,看向紧挨着蝙蝠妖站着的少年。   虽说他们统一服饰打扮,且遮着面纱,但男女还是分得清的。   少年梳着高高的马尾,发尾很长,已经漫过腰线了。   看到腰线,夜笙又是眼前一亮。   特殊的鲛衣勾勒出流畅精致的线条,健美而不瘦弱,不用圈紧怀里就能想象到它浑圆柔韧的手感。   只观身姿,已是世间绝色。   夜笙兴奋欲狂,一把抓住衣非雪的手腕:“仙品,此乃仙品。”   虽说早有预料的风潇还是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明晦兰。   后者的眼神阴如毒蛇吐信。   衣非雪余光扫了明晦兰一眼,只一眼,明晦兰知道衣非雪让他按兵不动的意思。   夜笙凑近了闻,少年身上有种好香好香的味道。   夜笙双眼如烙铁,死死盯着衣非雪,抬手朝后方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全都消失。”   卫队长心领神会,立即将所有淘汰掉的美人往外撵。   风潇大步窜到明晦兰身边:“放心交给非雪,他能搞定的。”   从衣非雪的眼神中,明晦兰看出他心有筹谋。只是夜笙那贪得无厌色眯眯的样子……   风潇安慰道:“非雪才不会吃亏,你跟他较量这么多年还不知道?”   明晦兰面色稍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方才只说如果打起来,他会扇夜笙几个耳光。   现在变了,他要把孔雀精两只眼球挖出来! 第57章   寝殿门一关, 夜笙就要动手。   衣非雪身姿翩然的轻松躲过,夜笙扑了个空,转头一看, 衣非雪站在七步之外。   “妖王大人的真身是孔雀,可我看,你该属猴子。”   惯会怜香惜玉的夜笙不怒反笑:“春宵一刻值千金, 能不猴急么。”   看来这位美人是清冷那款的, 夜笙细数自己精彩纷呈的前半生接触过的清冷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应对起来游刃有余。收起猴急, 正人君子般的先坐下,问:“你打哪儿来, 叫什么名字?”   衣非雪:“不要问,你会怕。”   夜笙呆住一秒, 然后笑出声。   这小美人真有意思。   夜笙:“你还真是不同寻常,小美人, 你成功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衣非雪:“……”   夜笙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你身上有种十分吸引本王的气息, 过来让本王闻闻。”   衣非雪鸡皮疙瘩掉一地:“什么年代还用这种老掉牙的酸词,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夜笙全当自己被夸奖了,笑的颠鸾倒凤。   “小美人儿,天色已晚,别耽误时间了。”夜笙再叫他,“过来。”   衣非雪没过去。   夜笙也不勉强, 十分好脾气的主动去拉扯,更乐意陪小美人玩儿捉蝴蝶。   “小美人儿别跑呀!”夜笙朝前扑,衣非雪闪身一躲,一人一孔雀在宽敞的殿内追逐, 欢声笑语传了好远好远。   *   明晦兰勾唇笑了。   风潇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钟书在这里,第一反应肯定是抓着风潇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种时候,切忌自以为是的过去安慰,更切忌自不量力的“留下来陪”。   风潇想吱声又不敢吱声 ,抓心挠肝的往寝殿看,靡靡之音非但不消停,反而更热闹了。   苍天啊大地啊,非雪在搞什么?   不会来真的吧?!   有一说一,那孔雀妖王论长相,还真不比兰公子逊色到哪儿去。论权势,夜笙是妖王,一统西疆的霸主,也不比兰公子差劲。   相反,夜笙是情场老手,论甜言蜜语的功夫能甩明晦兰几条街,而非雪单身久了不经情事,难保不被夜笙勾去三魂七魄,迷得晕头转向。   风潇心里咯噔又咯噔。   *   虽说夜笙连跑带跳,气喘吁吁的捉蝴蝶,却并不显得猥琐,反而有种风流倜傥的惑人。   他若想抓住少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他偏不,就学着凡人那样你追我赶,这才是闺房之乐。   “用来调情的前戏不宜过多,太耗费体力本王怕你吃不消呢!”夜笙怜香惜玉的说道,无尽温柔。   然后擦擦额头上的薄汗,道:“咱们快些进入正题,完事了本王还得去鹤妃那里。”   衣非雪差点绊个跟头:“?”   夜笙失笑:“小美人儿吃醋啦?”   呵呵。   衣非雪想了下,根据他在话本里学到的有限知识,通常这种情况主人公该怎么反应?   怎么反应不知道,衣非雪很想用青丝绕把色迷心窍的孔雀精切成三千块。   衣非雪:“妖王倒是会吃锅望盆,跟我在一起,心里还想着别人。”   夜笙:“这有何奇怪?我在别人那里的时候也吃锅望盆,想着你呀!”   衣非雪:“……”   活这么大,他很少很少会陷入无言以对,无话可说的窘境。   夜笙翻了个白眼:“你们人类真是好麻烦啊,非要一对一,还造了个词叫从一而终。”   “双修欢爱之事那么快乐,岂能绑定在一人身上?既亏待自己,也耽误别人。弱水三千,当然要全部喝光了。”   衣非雪叹为观止。   不愧是妖修。   更不愧是天性荒淫,随心所欲的妖王。   夜笙没耐心了,脱掉外套道:“咱们快办正事吧,除了鹤妃是本王隔三差五就要宠幸的,你后面还有三四百个美人是本王没享用过的。诶,这回第十六批又添一百多人,实在是泛滥成灾了,本王天天双修夜夜双修,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搭进去了,还是双修不完,根本双修不完啊!”   衣非雪:“……”   看把妖王愁的,头发愈发的黑了!   衣非雪突然想起什么,神色肃穆:“你说你日日夜夜?那你有空离开西疆吗?”   夜笙愁眉苦脸道:“本王忙得要死,哪有时间?上回走出这间寝殿都好像是……十五六年前吧?”   “你——”衣非雪一时蒙住,被夜笙抓住手腕都忘了甩开。   “小美人儿是第一次吧?不用否认,本王一看便知你是处子之身。”夜笙笑眯眯的蛊惑道,“别怕,本王很温柔的,会一步步教你。”   衣非雪已经准备好把“神魂俱裂灰飞烟灭天地无极镇妖符”拍他脸上了!听到这话,符下留妖。   在宛陵客栈那晚意识到自己读书太少的弊端后,衣非雪想过等有机会,定要找几本少儿不宜的书来学习学习,有“一技傍身”才不会被明晦兰完全拿捏。   嘿你说巧不巧?   整个灵虚大陆最有经验最会的大师就在眼前!这不比万卷书有用啊!   “怎么弄?”衣非雪全神贯注,“详细一点。”   夜笙当场给“真的是来学习的”小美人整不会了。   衣非雪:“愣着作甚,教啊!”   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大有一种教得不好就踹你的架势。   夜笙默了默,心里奇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色眯眯笑呵呵的夜笙正色起来,显然这不是土味情话。   衣非雪心说这只花孔雀色令智昏,估计是夜夜笙歌弄得脑子发蒙,所以眼睛都迟钝了。   不过也别完全怪他,这确实是正式的第一次见面。   衣非雪甩开夜笙的手,冷冰冰的试探道:“妖修还真是心大,你爹在外兴风作浪,搅的四方不宁,你却在家里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夜笙神色一凝:“你是谁?”   “中土的还是北域的?哪门哪派的高徒啊?”   夜笙上下扫量着少年,不屑的笑出声:“乔装打扮混进万妖谷,是觉得我那老爹会回来老巢,所以单枪匹马的赶来斩妖除邪?”   夜笙都不忍心腹诽了。   看少年挺顺眼的,实在不想承认他是个傻子。   一个人,万里迢迢的闯入万妖谷杀他们的前任妖王、现任妖王的爹。   呃……   难评,这真的很难评。   夜笙:“本王看你岁数不大,想必是自小听长辈讲兰公子的传说,听得魔障了,就自以为能效仿其当年壮举,也来个一日屠尽万妖谷?”   衣非雪轻笑一声,凤眸流光,桀骜飞扬:“人类修士中,可不只有明晦兰一个天骄。”   夜笙顺理成章的想起另一个天骄是谁,顿时脸色一暗,分不清是喜是怒:“景阳衣家的掌门人?”   夜笙琢磨几秒,单手拄着下巴,唇边勾起一丝敬意:“若是他在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么!”衣非雪从容抬手,飞丝在他白皙匀长的五指间盘绕缠绵。   夜笙瞳孔骤然一缩。   紧接着殿门被一道蛮力从外冲开——   来人手持归尘,英朗玉立,眼底浸着凌虐的似笑非笑:“那若是衣非雪和明晦兰皆在此呢?” 第58章   夜笙瞠目结舌, 整个人,不,整只孔雀都石化了。   身前站着中土、景阳衣家的掌门人, 在他身上发生的传奇多到数不过来,听说还是千金楼的楼主。   身后站着北域、宛陵明宗的宗主,在他身上书写的事迹同样多到说不过来, 听闻还是半遮面的主人。   灵墟大陆最明亮最辉煌的两个人, 都在这里!   显然,他们目标一致。   夜笙:“?”   “!”   “……”   殿内一片死寂。   安静到了路过的蚂蚁摔一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衣非雪用青丝绕将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喜袍绞烂,露出里面胭脂色的窄袖劲装。   清风托起发丝, 柔柔的蹭着腰线。   夜笙瞳孔紧缩,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下一秒,蹭的窜进内殿。   明晦兰和风潇都以为他要动手, 就见殿门“砰”的一关,里面刷刷刷连下一百多道结界!   一波操作猛如虎后, 传出孔雀妖王的声音:“我没有惹到二位吧?”   语气中蕴含着三分懵逼、三分危机、以及四分的委屈。   最后进殿, 并且礼貌的关上殿门的风潇,十分能共情。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寻欢作乐,也没妨碍谁,结果一睁眼就被灵墟大陆上最能打的二人组前后夹击,妖王懵逼啊, 妖王委屈啊!   风潇有那么一瞬间生出怜爱来,想过去呼噜呼噜孔雀毛,吓不着嗷!   夜笙心想自己在万妖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得罪这二位煞神什么?   “莫不是本王一时不察, 跟你们的谁谁谁双修了?”夜笙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即便是一不小心睡了,那也是对方自愿的,鱼水之欢是快乐又享受的美事,所以本王从不强迫。”夜笙津津乐道,说得理直气壮。   衣非雪看着被各种结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殿门:“你先出来,搞得我们上门欺负鸟似的。”   风潇:“……”   咱就说“中土北域两大神话人物齐登场”这架势,可不就是欺负人家鸟么!   风潇在心里浅浅的同情夜笙,结果里面的夜笙还不领情,大声嚷道:“本王才不是怕了!”边说边刷刷刷又立下一百道结界,吼道:“让他走,本王不要看见他!”   明晦兰:“他是谁?”   夜笙的嗓音听起来又气又委屈,带着浓浓的鼻音:“姓衣的。”   瞬间安静。   明晦兰醍醐灌顶的看向衣非雪,啼笑皆非。   风潇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原来是自残形愧,无脸见人。   衣非雪:“……”   他走到殿门前,说:“就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夜笙:“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衣非雪眼皮一跳,好说好商量不配合,非得逼他来硬的。   不能妄动灵力也无妨,他自然有别的招。   “你要这么说,本掌门还不走了。”衣非雪唇角勾起恶劣的笑,直接盘膝坐到殿门口。   “妖王修为高强,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就是孤枕难眠没人作陪,想必空虚寂寞冷,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吧?”   里面的夜笙明显动摇了,暗悔自己慌不择路,给自己“关大牢”了。   衣非雪乘胜追击,朝明晦兰和风潇说:“去把妖王后宫里的美人集合到这里,让她们看看是我衣非雪惊才绝艳,还是他夜笙秃毛鸡风华绝代,咱们同台比一比。”   结界刷刷刷全撤了,夜笙撕心裂肺的怒吼:“你欺人太甚!”   结界撤光光,殿门却没打开。   衣非雪登堂入室,殿内无人,只有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包。   明晦兰:“……”   风潇:“……”   一代妖王,被欺负成啥样了。   衣非雪既无语,又不忍,难得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怜悯来:“我说你至于吗?”   被子里传出委屈巴巴的嗓音:“至于!”   他生来光彩夺目,是整个西疆最漂亮的崽,是妖族最美丽的崽,就连那九尾狐都要逊色他几分。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夜笙以此为傲,招摇妖界,就凭这张脸横行霸道,别说霍霍良家妇妖了,连自己都被霍霍的七荤八素。   结果突然有一天,他听说中土景阳衣家的少掌门才是灵墟大陆第一美色。更是无意中得到这位少掌门的画像,只一眼,道心破碎,天崩地裂。   夜笙不哭不闹也没气急败坏,而是心如死灰的剪了自己的尾巴。   再也不开屏了,再也不献丑了。   他还恰到好处的想起一句歇后语,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呜呜呜呜……”被窝里传出心如刀绞的哽咽。   衣非雪:“……”   真的有点欺负鸟的负罪感。   若是夜笙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召出本命法器大打出手的话,那衣非雪擅长。   可大孔雀原地自闭把自己团在被窝里嘤嘤嘤,这要衣非雪怎么办?   罕见遇到束手无策局面的衣非雪,下意识求助亲友团。   方才还要挖人眼珠子的明晦兰,温柔友善的劝道:“哄哄。”   ?   ??   哄谁?!   他们是来万妖谷打鸟的吧?   不逗鸟就算了,还得哄?哄这只都几百岁了的妖王宝宝吗?   衣非雪一阵恶寒,却还是善良的走过去,温柔的抓住被角——狠狠地掀开!   被子之下还有被子。   早有先见之明的“大团子”受了惊,咕噜一下滚到地上,紧接着,探出一颗鸟头。   精致小巧的脑袋,湛蓝纯澈,流光溢彩。   衣非雪眼中闪过惊艳之色,由衷称赞:“还挺漂亮。”   鸟头一激灵。   木愣愣的张开鸟嘴,口吐人言:“真的吗?”   衣非雪点头。   宛如得到某种认可,而这份认可、是迟到的救赎。总之他们不是夜笙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但孔雀真身幻化成人,依旧裹着被子,尤其是把自己的腰部以下缠了三层床单。   终于恢复正常的夜笙问道:“中土北域和西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夜笙看见明晦兰,白衣素衫的一派宗主怀里抱着曾在万妖谷杀疯了的归尘,展颜一笑,谦和有礼。   夜笙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的仇家也不少,记得那天,七八个仇家杀来万妖谷,和谷中奸细里应外合,顺利的如入无人之境。   彼时他正在美人儿的温柔乡里睡得香甜,察觉时仇家已经杀到寝殿外。   放在平时,就算这群仇家联起手来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那日他中了毒,给他下毒的正是刚刚跟他共赴巫山的美人儿。   温柔乡,淬毒刀。   美人儿就是奸细。   他拼尽全力逃出生天,把自己藏进禁地。而仇家误以为他魂飞魄散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便高枕无忧的鸠占鹊巢,在万妖谷称王称帝,以邪术操控群妖成为他的傀儡,并大肆杀戮人类的童男童女、为自己修炼所用。   结果遭报应了。   被兰公子盯上了!   明晦兰一人一间,独闯西疆,一夜屠尽万妖谷。   仇家和他的党羽魂飞魄散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细细追究下来,夜笙反而欠明晦兰一个好大好大的人情。   来讨债的?   夜笙目视明晦兰走近:“你爹在外杀人屠城,你作何感想?”   衣非雪跟夜笙在殿内说的话,以明晦兰的神识能听得到七七八八,本是来万妖谷解决疑问的,结果问题反而更复杂了。   他们以为是夜笙造成的环琅变之灾,可夜笙说自己已经快二十年没离开万妖谷了。   方才衣非雪说千钧在外胡作非为,夜笙并没反驳,可见夜笙和世人一样,都对假冒的“千钧”信以为真。   明晦兰干脆将计就计。   夜笙听得愣了愣,不以为然的笑笑:“没什么感想啊!他屠他的城,我睡我的人,他又没有来屠万妖谷,我管他毁天还是灭地呢?对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事先声明,千钧老头没有回来万妖谷。本王把话撂这儿,爱信不信。”   风潇难以理解:“他是你父亲。”   夜笙看向风潇,眼睛一亮:“哟,这位小美人儿是……”   都吃过一次大亏了还不长记性,管不住那颗淫心!   夜笙是坚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目光刻骨的将风潇从头到尾荼毒一遍,似笑非笑的问:“小美人儿觉得本王是在包庇他?”   风潇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面上努力维持他的君子风范:“在下姓风,风潇。”   夜笙:“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人如其名,好听,好看。”   风潇干咳两声,耳根绯红:“过奖。”   夜笙欣赏着美色,嘴里的话倒是很正经:“不论你们信不信,总之千钧老头没有回来过。其实若你们有需要的话,本王十分乐意祝你们一臂之力。”   风潇愣住:“什么?”   夜笙辞严义正的说:“找到千钧弄死啊!你们不懂,他没死透这件事也让本王寝食难安,天天要提防他回来篡位,本王连个安生觉都没法睡。有次正跟一只千年莲花妖快活呢,本王一时舌头凝结,居然喊了“老不死的”,你们说尴尬不尴尬?”   衣非雪:“……”   明晦兰:“……”   好一桩父慈子孝的大戏,真是孝死人了!   风潇无言以对,看来血脉亲情这东西在妖的眼中,屁都不是!   衣非雪道:“当年的环琅变暂且不说,去年年末上阳道之劫,不是你爹做的。有人冒充千钧,打着你爹的旗号在外作威作福。”   夜笙一愣:“谁?”   然后恍然笑道:“看来你们也不知道。”   夜笙不知想起什么了,嘴角扯出一道阴冷至极的笑:“我爹背锅也不是第一次了。”   衣非雪问什么意思,夜笙却答非所问:“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若真的卷土重来,又岂会十多年不回来西疆一趟?他有制造环琅变的本事,就不会忌惮与我一战。”   夜笙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就算千钧不回万妖谷,难道还不回西疆吗?   衣非雪道:“可环琅变时,整个环琅城内城外都充斥着妖气,独属于你父子二人的孔雀妖气。”   “那就不知道了,你们一口咬定他还活着,但在我看来,当年扶曦以半招优势险胜,那一剑诛的我爹灰飞烟灭,神形俱散,死的不能再死了。”夜笙目光阴鸷,“呵呵,扶曦老贼,卑鄙无耻。”   这四个字一出,连明晦兰也是大吃一惊。   风潇急道:“你胆敢言语污蔑扶曦尊者?!”   扶曦是全人类的楷模,榜样,中土和北域都对其恭敬有加,奉若神明。   然而在西疆,扶曦就是个坏种!对妖王夜笙而言,更是三天两头拎出来骂一顿的杀父仇人。   但是恨理解,污蔑扶曦卑鄙无耻就很蛮不讲理了。   夜笙冷哼:“若我说我爹当年屠城,其实压根儿不是他干的,你们信吗?”   衣非雪三人震惊失色。   当年千钧丧心病狂的摆阵屠城,大陆以东接连沦陷,中土十座城血流成河,尸骨堆山。而北域和南辽也未能幸免,半个灵墟大陆都沦为地狱,简直惨绝人寰。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千钧干的?   骇人听闻!   夜笙:“我爹虽也没少杀生,但一码归一码,制造灵墟大陆千年来最大浩劫的幕后真凶不是我爹!藏头藏尾见不得人,栽赃嫁祸要我爹背锅,呵呵。”   “还有,自知打不过我爹,所以在决斗之前下毒暗害,以半招取胜,呵呵,可是君子所为?”夜笙疾言厉色道,“若你们信奉尊崇的人是这样的货色,那当我没说。”   “我爹虽是妖孽,六亲不认,但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每次和扶曦交手都是堂堂正正的打。”   风潇惊骇的说不出话,几乎都站不稳。   扶曦尊者那么神圣的人,对于中土修士而言象征着什么?   是不容亵渎的神明啊!为他建庙立碑,供奉香火。   扶曦尊者蔼然仁者,悲天悯世,众口皆碑,流芳千古。   怎会如此?   扶曦怎会是丧心病狂的嗜血恶魔?!!   明晦兰:“你认为顺水推舟嫁祸你爹的,是扶曦?”   夜笙狞笑起来:“无凭无据,我没处说理,但本王就是这么认为的。连下毒那种下三滥招数都使得出来,为一己之私跟着杀人屠城修习邪门歪道,再把一切罪状推到我爹身上,现成的替罪羊不用白不用。”   “到时再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杀我爹,哈哈,一手制造的灾祸,再挺身而出当救世主。我爹做了糊涂蛋,扶曦老贼一身清白,飞升了还让你们这群蠢货世世代代的歌功颂德!”   若真如夜笙所言,那么千钧当然恨死扶曦了。   一生宿敌,一个尊重对手,光明正大的较量。一个人面兽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风潇激动的说道:“不可能的……”   “本王没必要说假话。”夜笙拖着厚重的被子,“敬仰的神明变成了阴毒的恶鬼,一时间接受不了,很正常。”   风潇扶住殿内石柱,若天下人知晓此事,该引发多大的风波?   那屹立在环琅正中央的神庙,直接成了一座笑话,耻辱的刻着每一个进去敬拜过的人。   明晦兰及时扶住衣非雪。   衣非雪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悸。   “非雪。”明晦兰送了道真气在衣非雪体内,冰白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些。   当然不是信念崩塌造成的怀疑人生,衣非雪对扶曦本来就没啥好感,如今听到扶曦尊者的光辉形象破碎了,也仅仅觉得讽刺而已。   夜笙看向衣非雪,眉头微微皱起来:“我是真的觉得,咱们在哪里见过。”   衣非雪:“画像上见过?”   夜笙摇头:“不是,我也说不清楚。”   夜笙走过来,绕着衣非雪的身体转了一圈,回到原位时,夜笙笃定道:“在你的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   夜笙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挺莫名其妙的,算了,本王也懒得想。时辰不早了,几百个美人还排着队等本王宠幸呢,你们还有事没事,没事走吧,不送!”   “当然了,若你们也对采阴补阳的双修感兴趣,愿意留下来快活快活,那本王求之不得。”   “他就算了。”孔雀自卑的咬咬嘴唇。   “你也不行。”孔雀对着“欠大人情”的债主可硬不起来。   衣非雪:“……”   明晦兰:“呵呵。”   那就只剩下最软的柿子,长的红扑扑饱满满,看起来就软嫩香甜一口爆汁的风潇美人儿了。   风潇身躯一震,呲溜一下躲到衣非雪身后。   有小表弟在,菊花可保。   明晦兰:“色字头上一把刀,都吃过一次大亏了,还不长记性?”   夜笙满不在乎的得意洋洋:“岂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放着美人不亲亲,那才叫亏大了。”   夜笙看着衣非雪身后的风潇,笑的千娇百媚:“本王等你。”   小美人儿,早晚有落单的时候。   *   从万妖谷出来,三个人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原本是找夜笙解惑的,现在反而剪不断理还乱,揭露扶曦可能是伪君子真小人!   衣非雪边在心里捋一捋,边让风潇诊脉,风潇说恢复的不错,但最好还是别动灵力,就像骨折初愈合减少负重一样,衣非雪心不在焉的没听进去。   明晦兰道:“先去找周老先生他们吧。”   衣非雪点点头。   风潇使用“传音符”,问季禾在哪里,等了半天也没有回答。   正当风潇困惑时,传音符内突然响起陌生的嗓音:“原来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屁孩叫季禾。”   风潇怔鄂,心里轰的一下:“你是谁?”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明晦兰脸色惊变,衣非雪一把夺过传音符,心脏跳动如擂鼓:“你把季禾怎么了?”   “你不先问问我姓甚名谁吗?”   衣非雪重复道:“季禾怎么样了?”   “衣清客,你……”   “我他娘问你把季禾怎么样了?!”   “想知道?你亲自来看。”   传音符自燃。   明晦兰立即抢过衣非雪的手指,免得被余灰灼伤。   同时,明晦兰扩散出神识,很快就探到季禾所在:“南边,周老先生在北方。”   一南一北。   风潇立刻说:“我去找季禾。”   衣非雪用传音符联系周老先生,没有回应。   明晦兰道:“风神医,你去找周老先生。”   神秘人就在季禾身边,凭风潇的修为,去了也救不了季禾,反而白白送人头罢了。   风潇知道这个理,可心里却宛如火烧似的,坐立难安:“可是……”   衣非雪:“放心,交给我们。”   明晦兰安抚道:“神秘人或许是要拿季禾做人质,以要挟清客交出龙珠龙骨,所以季禾性命无忧。”   风潇被说服了,点头道:“我这边也放心,等我找到周老先生,立即与你们汇合。”   犹豫了下,风潇看着衣非雪道:“你还是跟我……”   明晦兰截道:“清客跟我。”   衣非雪看向他,心中动容。   风潇想说跟神秘人碰面,免不得大打出手,衣非雪去太危险了。   明晦兰何尝不晓得这点。但是,季禾是衣非雪的徒弟,徒弟被人掳走了,当师父的能不去吗?   况且神秘人屡屡冒犯,终于要现身了,衣非雪岂能错过?   明晦兰了解衣非雪,所以坚定和衣非雪去南边。   明晦兰递给未来大舅哥一个放心的眼神:“有我在,没有他动手的机会。”   风潇被“可靠”住了。   三人在此分开,一个往北,两个朝南。   神秘人故意引他们过去,势必布下重重陷阱。   可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赴汤蹈火。   前方是西疆的富饶大城,名曰云之彼端。   根据半遮面掌握的情报,云之彼端内鱼龙混杂,属于人修妖修邪修甚至鬼修混居的不法之地。   而城外至少有上百只大妖的道场,最弱的也要三百年以上道行,有些大妖脾气火爆,哪怕是正常从它道场外经过,都要被以“扰睡觉”为由,将“明明距离它道场还有十几里”的无辜路人生吞活剥了。   明晦兰握紧衣非雪的手:“跟紧我。”   途经上百只大妖道场直达云之彼端,不成问题。   突然,衣非雪看见前方空地上躺着一人。   明晦兰也看见了,正是季禾。   周遭并无法阵,也没有神秘人猖獗大笑。   明晦兰还是牢牢牵着衣非雪,再叮嘱道:“跟紧。”   就在这时,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光扑面而来。   若是寻常人在此必然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会因为光芒看起来“很温柔没有恶意”而粗心大意。   可明晦兰不是寻常人,他心脏骤缩,几乎是瞬间推开衣非雪。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将衣非雪送出去,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59章   “晦兰, 再不起床,你父亲就要拿藤条叫你喽。”   明晦兰翻了个身,从半阖的眼缝中看见女人温婉慈爱的笑脸。   明晦兰眨眨眼, 猛地惊醒。   男人从屋外阔步进来,故意将地板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姜素失笑:“如松你别故意“提醒”他了,他起身了。”   明如松被戳破, 脸上挂不住, 埋怨的瞪了姜素一眼:“就你惯着他。”   姜素:“你就不刀子嘴豆腐心了?打他有多狠,你就有多后悔,昨晚潜进来偷偷摸摸的给晦兰上药, 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如松老脸一红,无地自容的干咳:“阿素。”   姜素也心生埋怨:“咱们儿子可是路见不平, 行侠仗义。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晦兰六十鞭子, 知道的说你明宗主家风森严,教子有方,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是给木宗弟子出气呢!”   明如松恼火道:“是你儿子把木剑陈的关门弟子腿打折的没错吧?也是你儿子先动的手吧?”   姜素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可在你儿子动手之前,是木剑陈的弟子先动嘴的。”   明如松心里有火,却愣是对结发妻子发不起来,憋了半天,略带讨饶的语气说:“姜女侠, 你莫要再纵容他了。”   姜素不依不饶:“总之,你儿子没错。”   “他说出那些混账话还没错?好好好,全是我的错,我错了成吧!”明如松甩袖, 气冲冲的走了。   姜素理都不理,转身搀扶明晦兰起来:“别搭理他,娘支持你。”   明晦兰想问发生了什么,才要张口,忽然醍醐灌顶般想起来了。   好像是……   他听到木剑陈的弟子对一个人指手画脚,口出恶言,然后一气之下就把他揍了。   是这么回事!   衣非雪,三日前继承掌门之位。   自己随父母前往中土景阳观礼,回来后不久,就听到木宗弟子对衣非雪大言不惭的品头论足,说他是扫把星,不祥之人,晦气什么的。   分明是木宗上上下下利欲熏心,没个好人,衣家连请柬都没给他们送,去都去不了,这才恼羞成怒恶语中伤。   明晦兰自诩心如止水,坐怀不乱,即便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也能保持君子风度,温良恭俭让。可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心底涌出无名怒火,烧的他理智全无,等反应过来时,全干趴下了。   木剑陈的关门弟子也断了双腿。   他出手伤人,伤的还是木剑陈的亲传弟子,明宗总得给点交代。   所以他被明如松抽了三十鞭子,落魂鞭,专打元神,一抽一个不吱声。   明如松质问他知道错了吗,他说没错。   他甚至还说:“我想和衣非雪结为道侣。”   然后他就又被抽了三十鞭子。   钟书服侍更衣,看着明晦兰额头处因疼痛而溢出的冷汗,钟书心疼的直抹眼泪:“宗主下手也太重了。”   明晦兰:“父亲表面严厉,心里是软的,给我涂的药真好用,皮外伤几个时辰就好了。”   他说完这话愣了一下。   父亲对自己,这么好吗?   换完衣裳出寝殿时,没看见姜素,明晦兰问:“母亲呢?”   钟书:“小姐去宗主书室了。”   明晦兰毫无来由的心发慌,拔腿就朝书室跑。好像晚一步,他的母亲就会出大事。   明晦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东府,途中险些和门仆撞个满怀,门仆跪地问安也来不及理会,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明如松的院子,阔步进殿,远远听到书室内传出姜素的声音:“不——”   明晦兰心神骤颤,几乎就要冲过去。   “不听,我不听。”   明晦兰怔鄂,下意识倒退几步,躲到拐角的花盆后面。   书案旁,姜素背对而立,双臂抱胸气鼓鼓的。   明如松跟在后面语重心长的哄:“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兰儿胡闹,你也跟着胡闹,那衣非雪天命不详,怎配得上咱们兰儿。”   姜素眼眶一热:“什么嘛,你怎么也跟那些蠢货似的,无端对人家生出这么大偏见?”   明如松心疼的将妻子揽进怀里:“你又想起伤心事了?”   姜素摇摇头:“我小时候孤苦伶仃,被这个骗被那个卖,处处受欺负,谁也不要我。幸好衣非雪生在衣家,有个好爹爹,不然他会比我更惨更苦。”   明如松神色动容,姜素道:“衣非雪外冷心热,天资聪慧,在外嚣张轻狂,可对他爹恭敬有加。人人都说他恣意傲慢胆大妄为,可没一个人说他不孝顺的。”   “你别是担心他过了门,你压不住他,失了你这个做公公的威风。”   明如松简直哭笑不得:“你又乱说话。”   姜素:“衣家富可填海,衣非雪惊才绝艳,咱两家结亲,说不准还是咱们占了便宜呢!”   “好吧好吧,我再想想。”   “不用你想,反正我是同意了。”   “你这个做妻子的,还敢替为夫做主?”   “不行吗?”   明晦兰心里涌入暖流,蒸的鼻腔泛酸。   明如松:“还压为夫头上了?”   姜素:“我哪天晚上不压着你?区区一颗头算什么。”   明晦兰听得面颊一红,忙悄无声息的回避,将这里留给浓情蜜意的夫妻俩。   走到院外,钟书才跟过来,问他怎么了。   明晦兰木然的说:“父亲和母亲感情真好。”   钟书:“啊?”   明晦兰也愣了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从他出生至今,父母恩爱不减,如胶似漆,是放眼北域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明晦兰:“父亲八成会同意我跟衣非雪的婚事。”   钟书喜出望外:“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大喜事。   可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   次日,明晦兰被父亲叫到书室,父亲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要去中土景阳一趟。   好端端的去那里干嘛?而且还带着母亲一起,不言而喻。   明晦兰惊喜若狂,连声谢父亲成全。   明如松分明也很高兴,却还摆他那严父的架子,憋得面部肌肉都抽筋了。   明晦兰和姜素合起伙来取笑他。   父母前往衣家提亲了,明晦兰心急如焚的等着,在院里来回渡步。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明晦兰。”   明晦兰心脏微颤,这嗓音好熟悉,是……衣非雪?   明晦兰难以置信的朝四面八方张望:“你怎么来了?”   “你在哪儿?”   “我父母去你家提亲了。”   “非雪?”   他找遍整个西府,并没有人。   而那声清晰的呼唤只有一次,仿佛只是错觉。   三日后,钟书红光满面的跑过来说:“宗主和小姐回来了,事成了!”   明晦兰大喜过望,被强烈的喜悦覆盖住所有不值一提的困惑,他忙不迭跑去东府,追问父亲母亲细节。   父亲容光焕发,说和衣泊相处这几日,当真相见恨晚,他们约好了等迎亲送亲之日好好喝上一顿,不醉不归。   姜素也欢喜极了:“上次在衣非雪继位大典上,我只远远看了念容一眼,当时就觉得她面善。这回相处下来,果然是大家闺秀,蕙质兰心。我跟她一见如故,已经结为金兰姐妹了。”   明晦兰错愕:“母亲说谁?”   姜素:“风念容,非雪的娘亲呀,你这都不知道?”   明晦兰懵了一下,风念容不是早就……   早就怎么来着?   明晦兰想不起来了。   父母伉俪情深,明宗上下齐心,精致团结,木宗和郎宗根本不敢冒犯。而自己也即将成家,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结为道侣,再缔造一对儿惹人艳羡的神仙美眷。   明明都这么圆满,美好,可为何他心里揣揣不安。   穿上喜服,明晦兰感觉哪里空落落的,下意识低头寻找,钟书正好进来,欢天喜地的说送亲的队伍到了。   明晦兰出门时,明如松特意将他叫住,为他理了理衣领,再扶正玉冠。   姜素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推他一下:“快去吧。”   明晦兰带领迎亲的队伍前往宛陵城门口。   忽然听见:“明晦兰。”   明晦兰心脏紧缩,似是被捏了一把,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东张西望,想回应,可嗓子发紧叫不出声音来。   钟书在旁问:“小主人找什么呢?”   “你有听见他叫我吗?”明晦兰手指不受控的痉挛,“非雪在叫我。”   钟书和迎亲的队伍全笑了,大家都说少宗主真是爱惨了衣掌门,还没迎到亲呢,这就先幻听人家叫夫君了?   幻听?   明晦兰心里七上八下,在宛陵城外,迎到了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   衣家少掌门成婚,排面自不必说,足以叫整个灵墟大陆瞠目结舌。   明晦兰收敛心绪,在众人热烈的吹锣打鼓声中,御剑上天,迎接红绸结彩的飞舟。   他踏上甲板的同时,多福搀扶着衣非雪从舱内走出来。   众人欢声笑语一刻不停,争先恐后说着吉祥话。   明晦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看着魂牵梦绕的心上人近在咫尺,他过了几秒才迟钝的伸出手。   伸一半,僵住。   他无凭无据的笃定方才那声叫喊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幻觉。   它不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切切实实在他脑子里响起的,准确来说不就是——元神?!!   刹那之间,原本空荡荡的手腕凭空多了一物。   相思扣流光溢彩,滚烫灼肌,亮的刺眼。   血契缔造斩不断的羁绊,冲破一切迷障!   只听那声音刻骨入魂,透着冷艳的讥嘲:“明晦兰,你想迎娶谁?”   明晦兰神魂巨震,如梦方醒!   右手一握,持归尘一剑横扫—— 第60章   衣非雪左手边一个人事不省的季禾, 右手边一个雷打不动的明晦兰。   一拖二,实在辛苦。   尤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舒舒服服的躺在树上喝琼酿。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娃娃脸,生的眉清目秀又俊俏又可爱,瞳孔是纯澈无瑕的水蓝色, 然而眉心一团黑气, 彰显着它绝非善类。   衣非雪一眼就认出这个跟沧澜秘境里的魂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崽子。   多半就是明晦兰曾经提过的,魇兽!   天地孕育的双生兽,一为祥瑞, 一为灾厄。   魂兽化解心中郁结,超度世间积怨和戾气, 人入梦,时辰过了就会醒来。   魇兽则是激发心中郁结, 将一切美好呈现给你,再狠狠地打碎给你看, 让你悲喜两重天, 死去活来,一梦不醒。   魇兽:“你叫也没用,谁不眷恋美梦呀,嘻嘻。”   魇兽:“你杀了我更没用,做梦的是他,他自甘沉沦, 九霄神雷也劈不醒,嘻嘻。”   衣非雪很想把“嘻嘻”捏碎了糊它脸上。   是人皆有遗憾,魇兽就是将遗憾完美的“补偿”给你,即便是无情道修又有几个能坚守道心?   魇兽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玩弄修士, 等到道心破碎,它便可以彻底吞噬修士的元神。   衣非雪敛回视线,凝神静气。   魇兽好奇的看他搞什么名堂。   只见少年手腕上的红色链子灼灼发光,魇兽浑身一激灵,预感不妙:“那是什么鬼东西?”   相思扣同心永结。   他们可以神识传音,不受任何距离、阵法、结界的限制。所以衣非雪可以借用元神,看到明晦兰所看到的一切。   *   在明晦兰的梦里,母亲健在,爹娘伉俪情深,家庭和睦,团圆美满。   风念容也活着。   明晦兰在院中急不可待的来回渡步,衣非雪叫他的名字,明晦兰听到了,惊喜万分的问:“你怎么来了?”   却因为找不见他人而一脸困惑:“你在哪儿?”   又因为极端的欣喜而面颊泛红:“我父母去你家提亲了。”   “非雪?”还东张西望的找遍整个西府。   衣非雪从没见过这样天真无邪的明晦兰。   淳朴快乐,无忧无虑,就像一口纯澈的清泉,微凉回甘。   若无那些阴谋诡计,深仇旧怨,他本该是这样的人。   明衣两家一拍即合,他们互换生辰贴,结成亲家。   两个本该势如水火你死我活的宿敌,也日久生情,成就佳话。   明晦兰御剑在天,大红色喜服迎风飘扬,人逢喜事神采奕奕。   衣非雪本该高兴的,但一想到明晦兰美滋滋的迎娶一团“空气”,他就啼笑皆非,觉得傻的可以。   第二次叫他:“明晦兰,别做梦了。”   后半句被梦境搅碎了,消失了。   也不好小看魇兽造梦的能力,他能喊出明晦兰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送亲的队伍抵达宛陵城,迎亲的队伍早就翘首以盼。   当明晦兰朝“衣非雪”伸出手时,正牌衣非雪忍无可忍的第三次叫他:“明晦兰,你想迎娶谁?”   *   一剑破空。   嚣张的剑气崩裂,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了。   明晦兰:“非雪?”   衣非雪被震了出去。   睁眼就看见魇兽凶神恶煞的走过来:“我原想把你留作夜宵,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一起入梦吧!”   大片大片的黑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突然,一道金光射入深渊。   魇兽震惊骇色:“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衣非雪即将溃散的意识顷刻间复明。   那金光从丹田乾坤而出,冲的魇兽避之不及,晃的魂魄乱颤。   衣非雪一时错愕,猛然想起,忙从丹田乾坤取出镇魂幡。   在镇魂幡之上,正有一道熠熠生辉的法印。   魇兽瞳孔骤缩,如临大敌:“你居然!”   法印散出万丈瑞光,一道神识飞了出去,落地幻化出魂兽的身影。   衣非雪措手不及,和魇兽双双呆愣。   魂兽笑了下:“好久不见了,该有个一千多年了吧?”   一个白发赤瞳,一个黑发蓝瞳,然而五官高矮胖瘦都长得一模一样。   双生兽,一神一魔。   魇兽:“你不是待在沧澜秘境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魂兽嗓音温和:“偶尔也是会想弟弟的。”   魇兽嗤笑道:“我这个人人憎恶畏惧的梦魇之魔,可不敢跟尊贵的清魂之神称兄道弟,嘻嘻。”   魂兽听惯了这话,从不强求兄友弟恭,说道:“你的道场不在这里,你是被人当刀使了。”   魇兽:“少高高在上的教训我了,那人是直接来求我当刀的,我也乐意走这一趟,毕竟中土第一和北域第一的元神不用尝,光是远远闻一闻就好美味,嘻嘻。”   魂兽上前半步,魇兽却借着风往后闪:“我晚些时候再来享用夜宵,嘻嘻。”转瞬消失在树林深处。   衣非雪拄着膝盖起身。   不用想,魇兽就是被藏头藏尾的神秘人当刀使了。   衣非雪朝魂兽行了个礼:“没想到尊者远在沧澜秘境,还能帮我。”   魂兽:“我的玩具认你为主,说明你与我有缘,我就在上面留了道法印,若你将来到西疆,一不小心遇到魇兽的话,它能救你一命。”   衣非雪铭感五内:“多谢尊者。”   魂兽也自愧的摆摆手:“魇兽受人利用,在这里伏击你们,我这个做哥哥的代为赔罪。魇兽还小,不懂事。”   衣非雪:“……”   都他奶奶的上万岁了还小???   魂兽:“希望衣掌门看在我及时帮衬的分上,既往不咎。”   若是有人看到堂堂魂兽,居然求一个少年说情,必定匪夷所思。   可魂兽知道,就算衣非雪现在奈何不了魇兽,那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就凭衣非雪的疯批劲儿,若是被他记恨上了,哪怕飞升灵界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有仇报仇。   魂兽伸出一指点在季禾灵台:“你不用担心他。”   看向昏睡不醒的明晦兰,魂兽的神色明显紧绷起来:“他上过一次魂桥,我却只能看清他一半的心。”   魂兽最善探魂,居然也看不透吗?   衣非雪攥紧双拳。   “他的防备心太重了。”魂兽说,“人有时装得久了,会把自己都骗了,到最后,连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衣非雪感觉心口被生生剖开,再挖出一块血肉似的,又空又疼。   他问:“明晦兰现在做的什么梦?”   “美梦被打碎。”魂兽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显而易见。   取而代之的,是梦魇。   衣非雪盘膝坐好,手指轻轻粘着相思扣,为保万无一失,他求助魂兽:“劳烦尊者助我一臂之力。”   魂兽一眼看出衣非雪的目的:“不行不行,万万不行!他困在噩梦里,识海之中必定乌烟瘴气血雨腥风。稍有不测,你会第一个被攻击。”   而且若自己没看错,衣非雪元神在不久前肯定受过伤,多亏龙魂给治愈了。   这就相当于骨折刚刚养好就去徒步攀登昆仑山。   想啥呢?!   “没有不测。”衣非雪道,“他攻击谁也不会攻击我。”   魂兽心说你哪来的自信?   衣非雪已经准备好了。   就算不让他去,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况且见他成竹在胸,魂兽也就从善如流了:“我给你护法,但你需记得我本体在沧澜秘境,鞭长莫及,若真发生难以控制的状况,我帮不了你。”   衣非雪闭上眸子:“快点吧。”   以元神进入明晦兰的识海,方知魂兽没有危言耸听。   确实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   衣非雪叫明晦兰的名字,没有回答。   四面八方全是黑雾,他被迫像个迷路的旅人,只能小心谨慎的摸索前行。   似是察觉到有外物侵犯,识海震荡,似是要将他冲撞出去。   衣非雪正要应对,忽然一道清光顺着在外的本体涌入元神,半径之内,尽显清朗。   衣非雪在心里感谢魂兽的护法,继续前行。   由相思扣指引,他很快寻到明晦兰元神所在,穿过层层迷障,终于见到窝在角落里,被各种怨念戾气压得严严实实的元神。   衣非雪一掌拍散这些乌七八糟,快步冲过去。正如魂兽所言,明晦兰戒备心太强,即便元神“沉睡”了也锋芒毕露,时刻提防外来者的靠近,衣非雪被推出去好几米远。   这还多亏了冥冥之中的相思扣,让明晦兰晕头转向的元神知道衣非雪是自己人,否则就不是推走,而是一脚踹的神魂俱灭。   魂兽在外喊道:“别再靠近了,很危险。”   衣非雪充耳不闻,义无反顾的走过去,阻碍很明显,寸步难移。但衣非雪坚持向前,哪怕是龟速的挪也要一步步挪到明晦兰的元神跟前。   又被推出去,重复了七八次。   衣非雪能察觉到明晦兰元神的疲惫,疲惫而坚持,濒死的挣扎。   衣非雪边叫明晦兰的名字,边再次靠近,这一次他终于走到跟前,张开怀抱,拥住明晦兰。   元神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宛如婴儿眷恋母亲的怀抱,柔顺依赖的团成一团。   衣非雪立即融入明晦兰的元神,一窥他的梦魇。 第61章   明晦兰那一剑, 斩的万物化成飞灰。   他以为自己能醒过来,可左右环视,尚在梦中。   明晦兰回落地上, 无论送亲队伍还是迎亲队伍都溃散不见了。   只剩下断裂的喜牌,破碎的红灯笼,散发着孤寂与萧条, 满地狼藉。   明晦兰本能往前走, 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明宗门外。   明晦兰鬼使神差的伸手推门,一片刺眼的白光迎面袭来, 明晦兰本能闭眼,待光芒减弱, 只听耳旁传来女人虚弱的咳嗽声。   明晦兰惊坐而起:“母亲?”   姜素掩着嘴唇咳嗽得撕心裂肺,明晦兰急切的想送一道真气给她, 可掌心贴到姜素的脊背,输送进去的真气微乎其微。   姜素握住他的手, 故作轻松的笑道:“母亲没事, 兰儿别担心。”   明晦兰眼中含痛:“您的身子……”   “好多了。”姜素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对此避而不谈,只笑着问他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咱们晦兰年仅五岁,就能通篇背诵四书五经,真是天纵奇才,昨个儿还听夫子夸你呢!”   明晦兰低头看见自己在床边晃荡的双腿, 床很高,他踩不到底。   “母亲开心吗?”   “当然开心。”   明晦兰跳下地面:“那我再舞一套剑法给母亲看看。”   他随手拿了把木剑,迫不及待的跑到院中表演剑术。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舞下来,没有得到掌声, 明晦兰诧异的回头看,发现母亲不见了。   “钟叔,我母亲呢?”   “小姐去宗主的书室了。”   明晦兰怔住几秒,母亲经常去父亲的书室,母亲的贴身侍女说,这叫添香并立观书画,这种时候可不要打扰了。   心里这么想的,却莫名其妙走到书室了。   小小的明晦兰心里填满了大大的困惑,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喝:“别!”   他看见母亲从父亲怀里挣扎出逃,略显狼狈的整理凌乱的裙摆:“我最近身子不适。”   怎会这样?   明晦兰懵了,母亲应该是笑着的,父亲应该是宠着的。   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他听见父亲冷嘲:“你哪日身子爽利了?”   姜素:“明宗上赶着伺候你的人有多是,你找他们吧。实在不行,收了我的贴身侍女做侧室,你们成天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如松脸色大变,姜素万念俱灰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明晦兰站在角落,看见姜素前脚走,贴身侍女后脚就进来了,不等请安就被明如松一阵掌风掀翻在地。   “我让你看好姜素,不是让你看着我!”   “认清自己的身份,少痴心妄想。”   明晦兰揉了下眼睛,忽然,他又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   场景更迭的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母亲一口一口吐着血,瘦骨嶙峋,脸色惨白,身体单薄的犹如一片霜打的残叶。   明晦兰眼底一红,正要过去,却有无数只手从背后抓住他,将他狠狠按在地上。   是明如松的弟子们。   明如松冷冷瞥他一眼,抬步迈过门槛儿,走向姜素。   明晦兰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用力挣扎反被更粗暴的按压住,下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满嘴血腥。   屋内传出女人压抑的抽泣声。   明晦兰五内俱焚,压抑许久的灵力几乎呈暴走的状态崩裂而出!以他为中心,整个庭院的所有明宗弟子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到处零落!   “明如松!”他失控的一声怒喝,归尘一剑撕裂空气,闯入寝殿,照着明如松穿胸而过!   狰狞鲜血溅的满床都是!   衣衫不整的女人坐起来,接住软塌塌倒下来的明如松,她瞳孔震颤,既难以置信,又悲绝痛苦的看向明晦兰:“你杀了如松,你怎么能弑父?”   明晦兰内府震荡,血气狂涌:“母亲……”   女人捡起掉落在床上的归尘。   明晦兰脑子嗡的一声响,几乎喊破了音:“不要!!”   女人横剑自刎,鲜血如泉,溅红了床幔。   明晦兰一口血涌上咽喉。   他听见一道稚嫩的童音,充满了最纯真无邪的蛊惑:“醉生梦死有何不好?”   “若你不自作聪明,现在应该抱得美人归,热热闹闹的回到家里拜堂,你的父母琴瑟和鸣,你的道侣惊才艳艳,洞房花烛夜,多么美好,嘻嘻。”   “看你实在可怜,这样吧,只要你求我,我还你美梦如何?嘻嘻。”   明晦兰咬着牙关:“滚。”   “我偏不,嘻嘻。”   忽然,所有的鲜血和狼藉完全消失。   明如松坐了起来,碎裂的房门复原,砰的关上。   一切如同倒放,回到可以再次选择的节点。   女人的抽泣声仍在耳旁,明晦兰一剑冲破房门,同样结果了明如松。   “为什么?”女人抱着丈夫的尸体,幽怨的望着明晦兰,“你杀了我最爱的男人,你以为我会高兴吗?”   明晦兰:“你知道他一直……”   女人眼含热泪:“我知道,他一直在骗我,他并不喜欢我,只是爱我的体质罢了,所以每次双修,其实都是他单方面榨取我,拿我当炉鼎。”   女人嘴唇勾起残忍的冷笑:“可那又怎样?我爱他,我心甘情愿。”   明晦兰踩着殷红的鲜血,静静的看着她:“那你抹脖子吧。”   女人:“??”   明晦兰走进寝殿,抬手召来掉落的归尘,递到女人面前:“给。”   女人:“?!!”   明晦兰也扯动嘴唇,勾起比她更残忍的冷笑:“不然我帮你,魇——兽!”   坐在那里“嘻嘻不出来”的自然不是魇兽的本体,而是身为造梦者,留在作品里的“签名”。   通俗点讲就是一小块神识碎片。   “你居然能清醒过来?”魇兽瞳孔竖立成针,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   美梦使人沉沦,噩梦使人癫狂。   即便是无欲无求的无情道修,美梦和噩梦交错叠加也会被折磨的精神崩溃,轻则疯疯癫癫,重则自绝经脉!   而明晦兰有欲有求,本该是最好拿捏操控之人。   可他居然醒了?   在上古梦魇之兽亲手创造的梦境之中醒了!   他该是何等恐怖如斯的人类。   魇兽难以置信,突然,心神大震。   莫非他见过更惨烈的地狱,早已经过千锤百炼,所以无坚不摧?不不,不止如此。   见过地狱,直视地狱,甚至……迷恋地狱!   魇兽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这个白衣俊朗,翩然绝尘的人不是人,是魔鬼!!   相思扣瑰亮明灿。   以及脑海中片刻不停歇,一直传来的“明晦兰明晦兰明晦兰明晦兰”,跟叫魂儿似的。   明晦兰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师父别念了。”   一分无奈,九分欢喜。   衣非雪:“醒了?”   “嗯。”   “那还跟它废什么话?”   明晦兰言听计从:“遵命。”   魇兽如临大敌,在明晦兰出剑的瞬间,幻化成姜素:“晦兰!”   女人泪眼楚楚,单薄的身子抖似筛糠,满脸的惊恐和胆怯。   归尘连一秒钟停顿都没有,当场贯穿女人的身体。   明晦兰目光阴鸷:“再玷污我母亲一下试试?!”   女人的面容扭曲起来,逐渐变化成明如松。   “我这誉满天下,千古流芳的好儿子,可敢让世人一睹你的真面目?”   “明晦兰,你和为父一样,都是伪善的卑鄙小人。”   “你双手沾满鲜血,还掩耳盗铃的认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吗?”   “你得天赐福,生而祥瑞,荣耀万丈,可你愣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魑魅魍魉,多么讽刺。”   明晦兰目光幽深。   明如松非但不躲,反而近前一步,端着鬼魅般的面容,跟明晦兰脸贴着脸。   “你连那个天降灾星,不祥之子的衣非雪都配不上。忘了吗,他一直嫌弃你虚伪,痛恨你的欺骗与隐瞒,你们是不死不休的宿敌,注定不能善果。”   “说完了吗?”明晦兰神色厉冽,猛地拔出归尘。   剑气狠狠搅碎了“明如松”的残影,它的嗓音嘶声力竭:“衣非雪跟你虚与委蛇,纯粹是觊觎你天生圣体的元阳!”   “这世上没人爱你,没人真心待你,所有人都贪图你的圣体,你只配活在算计与利用之中!”   “你这个天厌神弃的魔鬼,少做两情相悦的春秋大梦了嘻嘻嘻!”   梦境坍塌。   灵台之中,元神复苏。   衣非雪:“醒了就起来。”   明晦兰的元神躺在衣非雪元神的腿上,耍赖似的一动不动:“累了。”   衣非雪:“别撒娇,外面还一堆事呢。”   他嘴上说的冷硬,却也一动没动,还伸手轻轻拍打明晦兰的背,仿佛在哄小宝宝。   明晦兰心里一热,整个元神都软的一塌糊涂。   “外面见。”明晦兰说。   衣非雪哂笑道:“送我。”   明晦兰抬手,又放下,俯身上前,温柔吻住衣非雪的唇。   灵台外。   明晦兰睁开眼睛,衣非雪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迎着光,潋滟生辉。   “好了吗?”衣非雪问。   明晦兰“嗯”了声 。   衣非雪神色一松,起身。   晨光熹微,尽数笼罩在他的身上,温暖,明艳,耀眼。   “非雪。”明晦兰情不自禁的叫道。   “嗯?”   明晦兰出神的望着他,勾唇笑了笑:“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衣非雪一脸的莫名其妙。   明晦兰笑意更深:“你在我灵台里叫我那么多声,我得一声声叫回来。”   他是一个虚伪至极到有时候连自己都厌恶的魔。   他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孤魂野鬼。却从结识衣非雪那一刻起,被一点一点度化成了人。   如今,早已魂有所依。 第62章   季禾还没醒。   魂兽解释说, 季禾的元神比不上明晦兰的“丧心病狂”,在梦境里待得久了,元神虚弱, 正在灵台里休眠呢!   而被折腾的更惨的明晦兰,现在能走能跳还能念经,一会儿一个“非雪”, 听得衣非雪耳朵都起糨子了。   明宗主说到做到, 还真要一声声的叫回来。   魂兽的神识将散,看向明晦兰。   明晦兰察觉到视线,朝小小的“孩童”行了一礼:“此番, 多谢尊者相助。”   魂兽:“我确实小看你了。”   当年,年仅七岁的明晦兰入秘境, 上魂桥。魂兽洞悉他心中所思所念,深刻感受他的憎恶、怨恨、愁苦和悲凉。   见多识广的魂兽被吓到了, 它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人类,更不敢相信这会来自于一个七岁小孩。   魂兽再一看, 更为震撼。   千年难遇的奇才, 又是天生圣体,为修仙成道而生的。   一旦受五毒所累,势必坠入魔道,万劫不复,实在可惜。   所以魂兽给给明晦兰造梦,疏解开导, 抚慰神魂,竭尽所能让他不要被仇恨左右,别被“自己”活活吞噬了。   可魂兽也知道,它的力量是浅薄的, 因为明晦兰的意志顽强到了难以撼动。   执着而偏激,不疯魔不成活。   魂兽以为再相见时,明晦兰势必堕为邪修,没想到……   一念成鬼魅,一念成神佛。   他看似疯癫成狂,却心有一线,绝不逾越。   魂兽深感敬佩的笑了笑。连涅槃祈都能拿捏,是神佛还是魔鬼,倒显得狭隘了。   “祝好运。”魂兽真诚的送祝福,眨巴眨巴宛如红宝石瑰丽的眼睛,笑道,“下次沧澜秘境开启,再来找我玩儿吧。”   明晦兰朝魂兽拜了拜,问:“尊者去哪儿?”   魂兽朝远方望了眼,说道:“找我弟弟。”   *   荒山野岭不宜久留,衣非雪等人直接进了云之彼端,在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住下。   临近傍晚,风潇带着周老先生赶来汇合。   周老身子健全,完好无伤。他说全部经过,跟衣非雪等人分开后,他和季禾寻找神秘人所在,封印神秘人元神的石头越靠近“主人”,反应越强烈。气息分两边,一南一北,于是他们俩分头行动。   “我一路追到西疆最北,结果只是个替身,我当时就想坏了,让季禾摊上真货了!”周老懊恼不已,“我立即用传音符联络他,可惜无人应答。”   风潇仔细给季禾把脉,确定没什么暗伤后,松了口气:“万幸万幸,有惊无险。”   周老:“不知道季禾有没有看见神秘人的真面目。”   衣非雪也为之亢奋起来:“等他醒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从来到西疆就一个劲儿的折腾,现在众人都乏得很,寥寥几句就各自回房歇息。   衣非雪才脱了外袍,门被敲响,明晦兰不等他允许就溜了进来。   明晦兰:“衣掌门不会忍心将我撵走吧?”   不等衣非雪说话,明晦兰先解释道:“我的房间让给周老了,老人家一大把年纪,总不该让他跟风潇挤一张床。”   明晦兰理直气壮地说:“尊老爱幼是美德。”   衣非雪在心里嗤笑,搁这儿装大尾巴狼。   偏偏他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拆穿,既不同意明晦兰留下,也没有把人往外撵。   这便是半推半就。   明晦兰嚣张的鸠占鹊巢,直奔床上,将叠好的锦被散落开,熟练的铺床。   衣非雪拄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欣赏“奴隶”的伺候,等床铺完,明晦兰先躺进去:“一个合格的奴隶,不仅要铺床,还要给主子暖被窝。”   衣非雪在心里忍笑,面上神情傲然:“你是真的来睡觉的,还是另有所图?”   明晦兰笑了笑:“我对衣掌门的图谋不轨,早就不是一朝一夕了。”   衣非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晦兰姜太公钓鱼:“你过来,我仔细给你讲。”   衣非雪愿者上钩。   屁股才坐到床上,就被明晦兰推倒,炽热的唇吻了上来。   明晦兰的吻向来都是温柔缠绵的,这次也不知抽的什么风,激烈如狂风骤雨,密密麻麻,无处可逃。   衣非雪有种预感,这回真的要发生点什么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啊!   明晦兰含住他的耳垂,柔声笑道:“别怕,我可以教你,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亲力亲为的示范。”   衣非雪怔鄂。   明晦兰的神识能从殿外听到自己跟夜笙的谈话,自然也能听到自己向夜笙取经时说的话。   靠!   顿感窘迫颜面尽失的衣掌门,整张脸烧成了秋季的柿子饼,又红又甜,直流蜜。   明晦兰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   衣非雪就算两眼一抓瞎,也绝不甘心落到下风,反过来捧住明晦兰的脸,加深这个疯狂的吻。   衣掌门没啥技巧,很快就把自己憋的够呛。明晦兰忍俊不禁:“你不累?”   衣非雪冷笑:“瞧不起谁呢?”   然后忍不住问:“你也不累?”   被魇兽折腾那么久,必然身心俱疲。   明晦兰被短短四个字点燃眼中□□:“你试试就知道我累不累了。”   衣非雪心中也有一团火,被疾风扫过,刹那间火烧连营。   他先吻住明晦兰,尽情的索取与占有。再反被明晦兰吻住,肆意的掠夺与霸占。   “非雪。”他叫一声。   衣非雪没空回应。   “非雪。”   “非雪。”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经?   不过之前听谁说过,欢爱时叫对方的名字,有助提高兴致。   确实如此,双修时,被心爱之人一遍遍的叫名字,真的感觉很不一样。   好像整个人都化成一汪春水。   衣非雪应道:“我在呢。”   明晦兰“嗯”了声,又叫道:“非雪。”   “衣非雪。”   “衣非雪。”   衣非雪再意乱情迷也觉察出不对劲。   他看见明晦兰紧绷到青筋毕露的手臂,和脊背之上明显僵硬的肌肉甚至骨骼。   这不是因为正在经历情事而产生的亢奋表现,而是在极力的忍耐戾气,压抑刻骨铭心的杀意!   衣非雪瞬间明白了。   这是明晦兰不为人知的阴影,连衣非雪都是此时此刻才知道的“梦魇”。   明如松拿姜素当炉鼎,活活把姜素榨干了!   尽管他们是要双修,而非拿一方当炉鼎。可总归是两个人融为一体那点事儿,很难不受影响。   明晦兰不得不一遍遍叫衣非雪的名字,以此不断地提醒自己,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是衣非雪。   “晦兰。”衣非雪心如刀割,捧着明晦兰的脸,认真的叫道,“明晦兰。”   浅灰色的瞳孔映出少年含情脉脉的面容。   明晦兰有些自残形愧的避开视线,又被衣非雪霸道的掰回来。   他们四目相望,近在咫尺。   衣非雪问:“明晦兰,想好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可明晦兰听得懂。   有些事他们谁都没说,却心灵相通一般的不谋而合。   他们都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虽然嘴上说的多么潇洒随意,可对于双修这件事,他们很认真。   对修士而言,双修并非道侣之间能做,陌生人也是可以的。   尤其是妖修,像夜笙那样没得感情只追求快乐的,还有连快乐都不稀罕,单纯只为提升修为的。   衣非雪和明晦兰二人皆是处子之身,元阳之体,他们若是双修,对彼此都有无上助力。按照正常逻辑,他们早就该一拍即合,抱着对方的元阳美滋滋的连跳三级了。   可是,他们要的不是苟合。   不掺杂任何利益,更不要一时冲动像动物那样交//配。而是要真正的情投意合,最单纯最真挚的拥有彼此。   衣非雪这样想,很感动的一点是,明晦兰和他一样。   想好了吗?   明晦兰用更热烈的吻回答他。   终于——   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激动的立起来,难以言喻的体会,灭顶似的欢愉畅快!   天生圣体的元阳涌入体内。   顷刻之间,衣非雪的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识海更辽阔,耳目通天,甚至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蝴蝶在振翅。   与此同时,明晦兰也得到衣非雪的精纯元阳。   涅槃祈残留的反噬非但彻底痊愈,灵脉更是锦上添彩,被一层清冽强盛的灵力呵护起来。   四肢百骸共沐灵气,从魂魄到躯体都舒适的叫人头皮发麻。   衣非雪陷入瞬间的失神,连瞳孔都失去了聚光。   等到光芒重聚,明晦兰吻住他的唇。   夜还很漫长。   *   次日,晨曦初露。   衣非雪翻个身,腰酸腿软,实在乏得很。   掀开眼皮看见明晦兰在桌上鼓捣什么东西,仔细一瞧,是在翻他的乾坤袋。   “找什么呢?”衣非雪漫不经心的问。   明晦兰:“想找的东西没找到,倒是发现了别的小惊喜。”   衣非雪好奇的睁开眼睛,这一看,顿时睡意全无。   红色的玉瓶,止痛化瘀,消肿活血,是风潇给的药膏。   “你——”衣非雪脸上一烧。   明晦兰故作震惊的说:“原来你随身携带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衣非雪想说真不是,完全是风潇递给他,他惯性收起来,然后忘了扔。   也幸好没扔,这不就用上了么?   明晦兰拿着药膏走过来:“趴好。”   昨晚确实太疯狂了些。   衣非雪什么都不懂,只能被明晦兰牵着鼻子这样又那样,后来……莫名其妙就做了下面那个。   刚开始心里不爽,但后来爽到了,觉得这样也不错。   很明显自己是享受的那一方,受累伺候的是明晦兰。   初尝禁果,很难做到适可而止,就算明晦兰怜香惜玉,急性子的衣非雪也不干啊。   所以前期是衣非雪缠着明晦兰一次又一次,后来衣非雪满足了,累了想睡了,明晦兰可不依了,反过来缠着衣非雪一次又一次。   至于这一夜到底几次,后半段直接半昏迷的衣非雪是不知道了。   第一次双修,可谓酣畅淋漓,尽善尽美。   衣非雪真挺纳闷的,被魇兽往死里折腾的明晦兰,居然还有这份精气神干体力劳动。   不服不行。   明晦兰要来上药,衣非雪那里是有些红肿,但他又不是娇花做的,不必大张旗鼓的上药。   反倒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需要遮掩遮掩,尤其是脖子,不知被啃了多少口,全是红印。   明晦兰均匀涂抹上药膏,清凉的触感。   趁他涂药,衣非雪问:“你刚才要找什么?”   明晦兰没立即回答,过了会儿才道:“发带。”   衣非雪愣了下,抬头看向明晦兰的眉眼,心里莫名一软。   “你当然找不到了,因为我没放在那里。”衣非雪手掌摊开,从丹田乾坤取出发带。   明晦兰眼底泛起沉溺的柔光:“就知道你舍不得绞了。”   非但舍不得,还唯恐它丢了,妥帖的放在丹田乾坤,小心珍藏。   “过来。”明晦兰把衣非雪领到梳妆台前,让他坐好。拿了梳子,从发顶梳到发尾,将满头青丝都梳理一遍,最后梳成半扎半披的发型,用发带系起来。   明晦兰一手捧着泼墨似的长发,一手拿着飘逸的发带,同时松手时,长发和发带相依相偎,密不可分。   明晦兰含笑道:“青丝绕指柔,岁月共悠悠。”   衣非雪心里一热。   发带是一分为二的,在断口处彰显“缺失”之美,让人情不自禁的“寻觅”和“思念”它的另一半。   衣非雪冲着镜子里的明晦兰问:“另一半呢?”   明晦兰从丹田乾坤拿出来,孩子气的在衣非雪眼前晃晃:“等你为我系上。”   还挺会。   衣非雪忍俊不禁,换明晦兰坐到梳妆镜前,他拿了梳子,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反正就是梳呗。   “第一次没经验,别嫌疼。”衣非雪嘴里一副“不顾你死活”的模样,可真动起手来,温柔的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扯断。梳完头发,认真仔细的用发带绑好。   昨夜春宵一度,晨起相互绾发。   明晦兰握住衣非雪细白的双腕,目光含情:“结发为道侣,恩爱两不疑。”   衣非雪眨巴下眼,凤眸生辉:“是奸情。”   明晦兰:“?”   既无三书六礼,也没有八抬大轿,更不曾昭告天下,双方父母皆不知情,哦对了明宗主没有。   总之,他们明明是不死不休世人公认的宿敌,却背地里谈情说爱,私定终身,勾搭成奸。   衣非雪耿直问:“不对吗?”   明晦兰:“……” 第63章   衣非雪去看过两次季禾, 季禾一直睡着。   可惜封印神秘人元神的石头被毁了,再难知晓神秘人的踪迹。   这也是季禾和周老先生分头行动,却惨遭“中奖”的原因。   明晦兰想招些人手过来, 但西疆毕竟是妖界地盘,半遮面若是想行动方便点,免不得要妖王的首肯和支持。   周老先生说:“还是打声招呼为好, 免得再起不必要的冲突。”   另外, 如果夜笙愿意出一份力,那更是皆大欢喜。   自己的地盘,什么都熟悉, 找起人来可比他们这些外地人轻松多了。   衣非雪道:“问题是他凭什么帮忙?”   许以重利?投其所好?   衣非雪可没地方搜罗美人给老妖精享用。   风潇分析道:“神秘人冒充他爹到处惹是生非,他总不会真的不理不睬, 任由神秘人作威作福吧?”   周老觉得有道理。   就算妖修没啥父子亲情,但被外人败坏名声, 打着你爹的旗号横行霸道,那就不礼貌了。   明晦兰早已成竹在胸:“我去万妖谷走一趟。”   说完, 依恋不舍的捏了捏衣非雪的手。   衣非雪在心里翻了个“就这?”的白眼, 趁着明晦兰转身要走,他突然袭击,旁若无人的在明晦兰唇上浅啄一口。   风潇:“!”   周老先生:“???”   “早点回来。”衣非雪说。   明晦兰失笑,用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悄悄话:“才分开这么点时间就想了?衣掌门好生粘人。”   还恶劣的吹了口热气,惹得衣非雪冷白的面容渐渐烧起来。   衣非雪笑骂:“快滚。”   风潇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周老先生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们这是……”   “老先生不知道?”风潇心想, 周老是“正经人”,估计最多最多只会以为衣非雪和明晦兰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一对挚友,是万万想不到他们化宿敌为道侣, 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腻腻歪歪。   周老先生受了太大刺激,整个老头都懵掉了。   衣非雪感觉灵台里不太对劲,但没有声张。等送走了明晦兰,借口困了回到客房,再在房间外布置三层结界,这才盘膝打坐进入灵台一窥究竟。   这一眼,衣非雪当场被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光团——不,该称之为某个不请自来的残魂。它上回被衣非雪教训过后就老实了,这期间衣非雪每天早晚都会留意它,它都没有变化,可现在居然化形了!   而且幻化出的不是人,是一只鸟。   准确来说,是一只蓝孔雀!   “你——”鬼使神差的,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涌入脑海,衣非雪脱口而出:“千钧?!”   鸟头一动,眼也不眨的盯着衣非雪,张开鸟嘴,口吐人言:“胆敢直呼本座尊名!”   衣非雪彻底傻眼。   身经百战的衣掌门很少有这种彻底懵逼、手足无措的时候。   千钧还以为是自己的威名震慑住了衣非雪,心情愉悦极了,得意的孔雀开屏。   流光溢彩的大尾巴,如云霞缤纷,绚丽耀目。   “少自作多情。”衣非雪一桶冰水浇过去。   千钧:“??”   衣非雪闭眼缓了缓,   原来残魂是千钧,居然是千钧!   所以千钧从他出生起就偷偷摸摸藏在他灵台内借住了。   所以无论当年的环琅变,还是上阳道的回溯古阵,都跟千钧没关系了。   所以……草!!!   衣非雪气的元神都哆嗦起来:“你不是被扶曦诛的神魂俱灭了吗?”   千钧不答反问:“小子,今夕是何年?”   衣非雪讨厌答非所问的家伙,不过想起夜笙之前揭露的黑幕,顿时对千钧老妖生出些许同情,就耐心的回答道:“你死后的一百年整。”   千钧陷入沉默。   趁着老妖精沉默,衣非雪分析具体情况。   千钧残魂的生长取决于衣非雪本人的成长,衣非雪每进步一点,千钧也跟着进步一点。   千钧在他灵台中“借住”,吸取他的养分,所以他成长的越快,千钧残魂也同步成长,就如同母体孕育孩子,孩子是靠吸收母亲而活。   衣非雪冷笑,整个一吸血虫啊!   昨夜他得到天生圣体的元阳,自己的境界突飞猛进,千钧更是白占便宜,直接从一个光团化出了本体。   衣非雪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当年环琅变之劫,城内城外充斥着孔雀妖王的妖气,由此断定是千钧老贼卷土重来,一手炮制的环琅惨剧。   现在看,实在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那妖气确实属于千钧,但却不是千钧干的啊!   因为千钧的残魂在衣非雪体内,而衣非雪人在环琅。   并且以一己之力拯救环琅城时,他刚好突破瓶颈,境界连升两层,更是铸造出本命法器青丝绕。   衣非雪当时牛逼轰轰,寄宿在他体内的千钧残魂自然跟着牛逼轰轰。   真是日了狗了!   妖王妖气就他奶奶的这么来的!   衣非雪再看向千钧,深深觉得这老妖精衰的一比,天降黑锅没处说理。   千钧歪了歪鸟头,盛气凌人道:“从前,不知者不怪,而今既已知本座身份,还不跪拜?!”   衣非雪:“???”   千钧显然不是跟他开玩笑。   毕竟是跟扶曦尊者齐名的一代妖王,就算成了残魂苟且偷生也桀骜猖狂,对自己的处境一点逼数没有。   “你岁数大了忘性大,本掌门说过。”衣非雪逼近一步,“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或许是让千钧回想起上次忤逆作乱的下场,鸟头哆嗦了下:“本座不讨厌你,甚至有点喜欢你,因为你和本座很像。”   “像你奶奶!”衣非雪没好气的瞪它,“现在我问你答!”   “本座……”   “你什么时候进入我灵台的?”   千钧:“你出生的那一刻。”   衣非雪心魂一颤。   千钧还挺愿意聊这个话题,款款而谈:“本座当年和扶曦一战,神形俱灭,却留得一缕残魂未散,残魂在世间飘荡了不知道多少年,突然有一天,中土景阳方向传来机缘,本座急忙去寻,却见景阳衣家一团乱糟糟,掌门夫人即将临盆,原来本座的生机就在你娘腹中。”   “难怪你会选中我。”衣非雪嗤笑,积怨这东西妙不可言,可让他想骂娘的是,凭什么这个机缘是自己。   衣非雪神色厉冽,半是笃定半是怀疑的问:“我出生时,魂魄是完整无缺的吧!”   “那当然了。”千钧理直气壮地的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本座没办法,只能搅碎你三分之一的魂魄,给本座的残魂腾地儿。”   “可惜本座只剩残魂,无法夺舍,太可惜了!”千钧悔恨的跺脚。   衣非雪:“……”   本掌门踹你一脚信不信?   衣非雪还真踹了,只不过千钧躲得快,没踹到。   衣非雪也懒得骂千钧老妖精坏种了。   跟一个嗜血成性屠戮半个灵墟大陆的妖王讲良心讲道德?这不搞笑呢么!   千钧心情似乎不错,安慰道:“你也别恼,这是命中注定。”   “本座也不白在你灵台寄生,你愿意的话,本座可以当你的锦囊秘籍,将所有知道的学过的尽数教给你。”   不得不说,这条件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他奶奶的赚大了!   虽说从小拜这货所赐,受了不少罪,但跟有一代妖尊做师父相比,那点罪就当学费了,换谁来都求之不得。   衣非雪冷笑:“跟你学妖法?”   千钧诧异:“世间术法本无正邪之分,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么狭隘的话。”   衣非雪心说你个丧心病狂杀人屠城的妖孽装什么贤者。   “对,你倾囊相授绝不藏私,把我铸造成最符合你要求的容器。我壮大了你也成长了,然后彻底夺舍,美美的复活。”   千钧当场目瞪鸟呆。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与虎谋皮哦不对,与鸟谋皮的蠢事他会干?   鸟头歪了歪,眨巴眨巴眼,好大委屈似的:“小子,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衣非雪反唇相讥:“君子二字用在阁下身上,你也真好意思!”   千钧语气冷漠而干脆:“本座是真心想栽培你,因为这是你的命,本座不过是顺势而为,乐见其成罢了。”   衣非雪心中困顿,却偏不追问,省得看千钧得意洋洋的孔雀开屏。   他漫不经心的说:“妖言惑心,继续。”   这桩散漫的态度让千钧很不满:“知道你为何是本座的机缘吗?还有,你出生时天象异变,群魔乱舞,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能为什么?   衣非雪错愕,满心的疑虑几乎要满溢出去。   他只以为天降不详,自己是晦气的灾厄之子,没什么理由,更没什么精彩纷呈的隐情。   就像有人天资聪慧,有人天生愚钝,有人生来身体康健,有人天生病骨支离。   简而言之,全是命。   可千钧如此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莫非这其中另有蹊跷?   千钧知道自己成功吊足了衣非雪的胃口,心中暗爽,高高的支棱起鸟头:“求本座,本座就告诉你。”   衣非雪:“那我求你千万别说,憋死你!”   千钧:“???”   外面有动静,衣非雪头也不回的离开灵台。   “非雪,咦,怎么是结界?非雪,非雪你在里面吗?”   衣非雪撤走结界,让门外的风潇进来:“怎么了?”   风潇没空问结界的事,他呼吸急促,神色凝重道:“季禾醒了。”   衣非雪心里一松,下地道:“我去看看他。”   风潇拉住衣非雪胳膊,提前给他做心理准备:“非雪,季禾看到神秘人的真面目了,你绝对想不到。”   衣非雪越是好奇越是镇定:“是谁?”   风潇念出一个人的名字:“景夫子。” 第64章   “季禾, 你确定你没看错?”周老先生用力掰着季禾的肩膀,眼瞪如牛,不敢置信。   季禾已经反复说过无数次了, 甚至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景夫子”。   季禾反过来按住周老的胳膊:“我还年轻,眼睛不花。”   周老先生:“但是不可能啊!绝不可能的,小景是个读书人, 他怎么会是……”   衣非雪和风潇先后走进屋。   周老情绪激动的冲过来:“衣掌门, 你也是见过小景的,你觉得呢?”   衣非雪只见过景夫子一次,可就那一次, 印象深刻。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仿佛不是第一次见, 和景夫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可这种熟悉不是好的。   硬要说的话, 就像……仇人相遇,对方传来的气息都能叫自己汗毛倒立, 浑身敏感。   衣非雪确定自己没见过景夫子, 又谈何有仇?那么,只能跟寄生在他灵台内的某只鸟有关了。   衣非雪先按下疑虑,等会儿再入灵台一问究竟,看向周老道:“您说说这个人吧,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也不要忽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周老,周老如芒刺背, 就像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长歪了,闯下泼天大祸,整个人焦虑的如坐针毡。   “小景很有才华,可惜出身贫民窟, 无权无势,又因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大官儿,接连落榜,跟我年轻时候的遭遇一模一样。”   “后来返乡时,家乡遭洪水,父母和妹妹全都死了,他自己也大病一场。”   周老叹了口气:“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发着高烧,满身水泡,瘦成了皮包骨。给他治好疾病,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非要报答,我说你好好活着就成了,他却执意报恩,说我是他的再生父母,从那刻起,称呼我叫父亲。”   “后来听说我创办了养济院,就留下来给孩子们教书,平时烧菜洗衣的活也是他干。我身体残废腿脚不利索,人也五大三粗的,都是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照顾孩子们。”周老目光变得柔和,且不忍心。   “他确实会些功夫,因为他大病过一场,身子骨坏掉了,从那以后就羸弱的很,我便教他些吐气纳气的功法,强身健体罢了。”   周老还是不敢相信,想为朝夕相处的景夫子辩驳:“他那点修为,不过炼气期罢了,又怎么会是那个布下回溯古阵的神秘人?”   季禾急道:“周老不信景夫子是邪修,可我也眼见为实啊!”   众人没有说话。   “要不你们来探魂,看是不是我说瞎话。”季禾直接往床上一趟,把自己摆成个“大”字,任人宰割,“快来快来,都自己看!”   周老猛地站起身,正颜厉色:“我现在就回红枫镇!”   风潇都没来得及跟周老说话,老人家就风驰电掣的跑了。   风潇急道:“他自己回去没关系吗?”   可不保证景夫子不会对周老痛下杀手啊。   衣非雪气定神闲的坐在榻上:“若你是景夫子,身份都暴露了还会回去?”   风潇后知后觉:“幸好幸好。”   景夫子早逃之夭夭了,周老先生急头白脸的回去,也不过是确认一下他心目中温文尔雅尊师重道的小景,还在不在。   衣非雪让季禾好好休息,自己回屋,进入灵台找千钧。   大孔雀两耳不闻窗外事,活的那叫一个惬意滋润,见到衣非雪火急火燎的进来,幸灾乐祸的支棱起鸟头:“呵呵,看来是你憋不住了,想知道……”   “你认识景夫子吗?”衣非雪冷声打断千钧的逼逼赖赖。   千钧愣了愣:“谁啊?”   衣非雪简单描述景夫子的形象。   千钧道:“不认识,更没听过这人。”   衣非雪刨根问底:“第一次见景夫子,我感觉他有些熟悉,更有隐隐的怒意和恨意,是你作祟吧?”   “第一次?”千钧抬起鸟爪子活动活动关节,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次本座突然不爽,就是因为这人啊!那他还真是深藏不露。”   衣非雪心说废话,人家修为强大到能使用“神隐之术”,潜伏在红枫镇糊弄糊弄一个老头和一群小孩,简直易如反掌。   千钧:“本座仇家太多太多了,但能激起本座敏感的少之又少。你且等等,让本座好好想想,都一百多年了,”   本就容量不大的鸟头都锈住了?衣非雪嗤笑。   一百年不是借口,但被扶曦诛的神形俱灭只剩下一缕残魂,在世间漂泊了一百年,没有变成“左手六右手七”的白痴就不错了。   但衣掌门还是要挤兑一句:“啥也不是。”   千钧勃然大怒:“你胆敢羞辱本——咦?”   衣非雪:“想起来了?”   “不是不是。”千钧鸟头一振,喜出望外,“本座的好大儿来了。”   衣非雪:“?”   千钧激动催促:“快去快去!”   *   一层楼之隔的客栈大堂,季禾端着药碗愁眉苦脸,光是闻味道都被熏得头疼。   “为什么要把药弄得这么苦。”季禾捏着鼻子控诉。   风潇:“正因为苦不堪言,才能让你们长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受伤。”   季禾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话:“这什么歪理?”   风潇笑眯眯的:“这是真理。快点趁热喝,越凉越苦。”   季禾真是服了,捏着鼻子也喝不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飘来邪魅的一句:“小美人怕苦?本王嘴对嘴喂你就不苦了。”   季禾碗差点掉了,风潇转头看去,正是七彩斑斓宛如彩虹成精的夜笙。   妖王大人一阵风似的飘到桌前,花蝴蝶般的绽放异彩:“为什么呢?因为本王唇上抹了蜜呀!啧啧啧,这年头人类长相的质量都这么高了吗?”   妖王驾到,客栈里里外外的妖修全都瑟瑟发抖,能跑则跑,跑不掉的像是客栈老板之类的,就缩在柜台里哆哆嗦嗦。   季禾一阵恶寒:“我靠,你是谁啊?”   “是你的情郎呀,更是你未来的枕边人。”夜笙如丝的媚眼分一半给风潇,“小美人儿别急,本王虽见异思迁,但也雨露均沾,咱们可以三个一起呀!”   虽说季禾没少看话本,但从未听过这么猛的虎狼之词,一时傻眼。   风潇道:“妖王大人不是不强迫于人,全凭自愿吗?”   “对待不同寻常的美人要用不同寻常的标准,像风公子这样的人间绝丽,还有这位俊俏小哥,本王可以破例,霸王硬上弓。”   色迷心窍的孔雀精望着季禾步步紧逼,忽然眼前一亮,心头大喜:“原来是个雏,难怪这么害羞呢!”   季禾头皮一炸,正要发作,被风潇按住:“我们修为薄弱,论武力,确实难以反抗妖王大人。”   夜笙笑容灿烂:“小美人儿知道就好。”   风潇笑的比他还灿烂:“但在下有药,可以让您这辈子都威风不起来。”   夜笙如遭雷劈:“???”   妖王目瞪鸟呆:“!!!”   不是?说好的软柿子呢?   算了算了,再纠缠下去就真的软了,软的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夜笙灰溜溜的缩脖子,朝外张望:“咳,明晦兰怎么还没跟来,本王去看看。”   风潇笑意不减,转头看季禾:“季小公子怕苦?非雪可都是一口闷的。”   这话好使,季禾瞬间鼓足士气,也一口闷,苦的差点飙泪。   下一秒,一颗蜜枣喂进嘴里。   季禾眼前一亮,津津有味的吃掉,对风潇感激涕零。   明晦兰的脚程也快,但没有“思美人心切”的妖王快,回到客栈时,见夜笙站在门口守望自己,看来是碰了一鼻子灰。   给妖王鼻子抹灰的风潇心想,明晦兰只是去打个招呼而已,没想到竟能让二十年不出寝殿一步的夜笙出了万妖谷。   风潇叹为观止,问明晦兰怎么做到的。   明晦兰轻描淡写的说:“他欠我人情,一句话的事儿。”   风潇这才想起兰公子一日屠尽万妖谷的丰功伟绩。   夜笙耳朵灵,听见他们在嘀咕什么:“明宗主有事相求,本王自当允诺,人情债难还啊!不过除了还人情,那家伙狗胆包天冒名顶替我老子,就算你们不来找,本王也绝不任由他在西疆逍遥快活!”   夜笙给自己倒一杯酒,边喝边说:“等解决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咱们再联手解决掉没死透的我老子,大家目标一致,自当携手合——噗!!”   夜笙一口美酒全喷出去,瞠目结舌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衣非雪。   明晦兰心中莫名,看看似笑非笑的衣非雪,再看看整个人刺溜一下窜起来,贴到门板上、一脸活见鬼的夜笙。   “你,你你,千钧老贼?!!”夜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儿子管亲爹叫老贼。   很好,不愧是妖修。   衣非雪神态自若的走到桌前,坐下。   在场众人统统傻眼,连明晦兰都懵了。   夜笙如临大敌,连本命法器“凤尾鞭”都召了出来。他绝对没有感受错,那么浓烈的气息,正是属于他老子的。   况且,血脉之间的感应是刻在魂魄中的,错不了。   上次见面只是隐隐觉得熟悉,这才一天一夜的功夫,怎么就大变活爹了?!   夜笙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衣非雪还是千钧老贼?”   衣非雪先喝一口清水,然后尽量长话短说、言语简洁、通俗易懂的告诉明晦兰等人前因后果。   季禾:“啊?”   风潇:“啊啊?”   明晦兰:“哦。”   夜笙:“草!”   夜笙一声骂,是痛斥这世间竟有如此离奇的神转折。   然后,夜笙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千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你太狼狈了啊哈哈哈,不是呼风唤雨唯我独尊的西疆霸主吗哈哈哈哈,现在居然变成一道残魂寄居在人类那里苟且偷生哈哈哈,本王为了这副熊样的你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实在太不值了哈哈哈哈……”   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狂飙,笑的本命法器都拿不住“咣当”砸到脚丫子。   衣非雪:“……”   衣非雪没进去灵台看千钧是什么表情,但能感觉到从灵台外涌的情绪。   那是一种十分想断子绝孙的情绪。 第65章   千钧咬牙切齿道:“衣非雪, 替本座弄死他,你想知道什么本座都告诉你。”   衣非雪看着气到脸色发绿的孔雀精,哂笑:“你是在使唤本掌门做事?”   孔雀精气的炸毛。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自己当年风光的时候, 连扶曦都得恭恭敬敬的,现在儿子公然挑衅老子,连人类小屁孩都敢蹬鼻子上脸。   衣非雪才不搭理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的千钧, 退出灵台。   众人围坐一桌, 以夜笙主导聊得热火朝天。   “老贼怎么说?”夜笙问。   衣非雪言简意赅:“他想杀你。”   “哈哈,无能狂怒呀。”夜笙又全无形象的笑个痛快,“来来来, 集思广益,怎么把老贼从衣掌门灵台弄出来搞死, 重点是不能伤到衣掌门。”   季禾:“……”   风潇:“……”   儿子兴冲冲喜滋滋的跟外人讨论怎么搞死亲爹,还猴急猴急的恨不得立刻马上搞死, 啊——好魔幻啊!   夜笙愤愤不平道:“说好的诛尽神魂,神形俱灭呢?怎么还剩了一道残魂苟延残喘啊, 哼, 扶曦老儿不仅卑鄙无耻,还菜的可以,逊毙了!”   众人:“……”   夜笙大人真是每说一句话,都让他们这些孤陋寡闻的人类体会一次天雷滚滚。   夜笙暂时不走了,让店小二收拾一间上房出来,回房间继续琢磨怎么搞死亲爹。   *   在客栈待着也是无聊, 初来云之彼端,衣非雪等人到街上逛逛。   明晦兰说:“夜笙下了妖王令,整个西疆的妖修都会动作起来,景夫子藏不住的。”   到谁的地盘就要听谁的, 有夜笙帮衬,事半功倍。   明晦兰暂时不想景夫子,问起千钧来:“我看你从容自若,可是游刃有余?”   衣非雪:“你的功劳。”   明晦兰:“什么?”   衣非雪眼底幻着波光粼粼的异彩:“不要太小看天生圣体的元阳。”   明晦兰一愣,心尖上像被柳絮拂过似的,又麻又痒。   他莞尔轻笑:“既然这么有用……”   放眼望去,晚霞瑰丽,彩云如锦。   明晦兰神色严肃,一本正经的说:“为了你,我得加倍努力。”   *   从前,衣非雪对夜笙荒淫无度每天就是嘿咻嘿咻的日子不屑一顾。   现在体会到了醉生梦死的快乐,方才顿悟——   双修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既能享受到灭顶的欢愉,又能提升修为,让原本一月才能修到的层次短短一日就超速达成,何乐而不为啊!   简直爽翻了。   这一夜过去,虽精疲力竭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但酣畅淋漓。   疲劳只是身体的,精神很饱满,尤其是元神,跟磕了五石散似的极度亢奋。   衣非雪被明晦兰抱进浴桶里沐浴,热水兑入牛乳和玫瑰花瓣,还有温养肌肤的草木精华,衣非雪舒适的枕着边沿。   这才想起来被他晾了好久的千钧妖王。   “别再气死过去了。”衣非雪挺担心的,之所以留着老妖精,实在是它还有利用价值。   明晦兰说:“我也进去见识见识。”   衣非雪:“走着!”   于是,衣非雪带着明晦兰进入灵台,探望探望孤寡老妖。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蔫吧。   衣非雪信手一指,给明晦兰做介绍,然后走过去,用足尖踹踹鸟屁股:“被气死了?”   估计千钧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衣非雪还嫌不够,火上浇油道:“上一个踹你屁股的,是你爹还是你娘?”   孔雀精过了一会儿才张开鸟嘴:“是扶曦。”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啊?”   千钧眨了眨眼睛,对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很震惊。   就在几天前,连魂兽想一探衣非雪的灵台,都要被千钧阻拦。可现在,明晦兰的元神直接进来了!   谁放的?衣非雪放的呗!   千钧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看来,本座夺舍你的计划无望了。”   衣非雪冷笑:“你知道就好。”   天生圣体的元阳,补的是他衣非雪。   跟寄生在他体内的吸血虫没有半文钱关系!   衣非雪气定神闲的盘膝坐下,慢悠悠的道:“我虽然不能将你踹出灵台,但你也逃不出我的灵台。”   千钧:“!!”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不是它千钧鸠占鹊巢,而是衣非雪禁锢了它。   衣非雪以为千钧会暴跳如雷,谁知它竟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对!若你连这点魄力和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天道选定的灾厄了。”   衣非雪好整以暇的笑道:“憋不住想说了?”   千钧一副宽容大度不跟小孩子计较的模样,扇了扇翅膀,说:“最开始本座也不懂,本座在世间漂泊了快百年,凭什么你就是本座的机缘。后来本座找到你家,你娘难产,天降异象,呵呵,本座豁然开朗。”   千钧表情凝重起来:“满城花谢,寸草不生,群魔乱舞,妖邪肆动——本座诞生之际便是如此。”   衣非雪终于变了脸色。   明晦兰的脸色更难看,强忍住追问,等千钧慢悠悠的说:“你是继本座之后,被天道选中的灾厄。”   衣非雪心神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似的。   千钧很兴奋,侃侃而谈:“灵墟大陆上,万物修仙,人自不必说了,只要灵根没到无药可救的程度,谁都会学个一招半式,引气入体就算修士了,先天寿元直接两百岁往上。而花草牲畜,开了灵智就成妖,先天寿元三百年往上。”   千钧哼笑一下:“像你这样的,只要不作死,吃了睡睡了吃,活个千岁以上轻轻松松。”   衣非雪不动声色。听着千钧继续说:“如此泛滥,有违阴阳平衡,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天道都会出面弄死一批。对于凡人,便是旱灾,疫病,水患等等;对于修士,天道择选一人为“灾厄”,充当它的刽子手。”   衣非雪元神震颤,猛地收拢五指。   明晦兰从旁轻轻揽过他的肩,将他紧绷的五指一根一根松开。   “非雪。”   “嗯。”衣非雪应了声。   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是千钧妖言惑心,还是……   衣非雪心里卷起惊涛骇浪,灵台受到他的波动影响,微微震颤。   这父子俩,一个爆料扶曦的,一个爆料自己的,一个比一个炸裂。   语不惊人死不休!   衣非雪出生不祥,一整个天厌神弃的刻薄命格。   对于他是不是大凶之人,众说纷纭,因为后来他无惧邪煞鬼魔,所到之处诸邪退避,世人称之为祥瑞,所以妖魔鬼怪不敢近身。   但也有许多人揣测,说他是比妖魔鬼怪更凶更煞,所以望而生畏,闻风丧胆。   若真如千钧所言,他是天道命定的“灾厄”,那可不就是更凶更煞的邪物么!   衣非雪莫名笃定千钧没有糊弄自己。   一个前任灾厄,一个现任灾厄,二者当然匹配,所以是机缘。   呵呵!   明晦兰紧握衣非雪的手,柔声抚慰:“非雪。”   衣非雪强行镇压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灵台也渐渐稳定下来。   明晦兰看着千钧的孔雀脑袋,似笑非笑的对它说出第一句话:“照妖尊这么说,你当年连屠中土十座城,祸及北域和南辽,天愁地惨,尸骨堆山,还是‘替天行道’了?”   千钧一愣。   衣非雪接上明晦兰的话,笑意更恶劣:“你还使命在身,迫不得已了?”   千钧扭扭鸟头,笑道:“错了,是我顺应天命,坦然接受天道赋予我的天赋,加以利用,成就本座的千秋霸业。”   衣非雪:“?”   千钧理直气壮又得意洋洋的说:“本座天生就是个坏种,算天道有眼光,选中了本座!”   衣非雪:“……”   明晦兰:“……”   靠,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千钧反而对衣非雪嗤之以鼻:“既为灾厄,就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天道为此可是煞费苦心。”   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嚷着毁天灭地吧?   所以为了让这个“灾厄”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他会被折腾的很惨,从小到大被人人喊打,颠沛流离,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直到这个刽子手心性大变,杀生予夺,无恶不作。   千钧飘到衣非雪面前,目光戏谑的笑道:“环琅变,就是你衣非雪的劫!”   宛如一道神雷从九霄云外狠狠劈下,衣非雪指尖都难以自控的痉挛。   余光瞥见明晦兰,他的面色更加难看。   衣非雪反过来握住明晦兰紧攥的拳头,他攥的骨节不堪负荷,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衣非雪照葫芦画瓢似的将它们一根根掰开,边掰边漫不经心的道:“所以呢?”   千钧耸了耸肩:“可惜,你跟天道理想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没有当场魔化成邪修,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想到天道恨铁不成钢的跳脚模样,明晦兰神色一松,大快人心。   自己最多只是让敌人吃瘪,衣非雪就不一样了,能让天道哑巴吃黄连。   千钧哼笑一声,语气潦草的说:“天道选中“灾厄”,自然也会降下“祥瑞”,如此,方能促成阴阳平衡。”   衣非雪和明晦兰双双一愣,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   千钧:“否则,灾厄肆无忌惮的毁天灭地,却无制衡他、并力挽狂澜拯救苍生的英雄,那还得了?”   “所以天道为芸芸众生寻生机,降下足以跟“灾厄”势均力敌的“祥瑞”,一个受天道厌弃,被诅咒的不祥之子,一个得天道赐福,专为救世的天生圣体。”   千钧讥嘲的笑起来:“天生对立,永世宿敌。”   衣非雪:“你说你和扶曦?”   千钧看向衣非雪,这回不笑了,神情专注,语气是慈爱的长辈才有的温柔:“衣非雪,你是本座的“下一任”,我们两个不过是天道用来维系阴阳平衡的工具,是被天道安排利用的刽子手罢了,更是成全他人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踏脚石!”   衣非雪噗嗤一笑:“你还真是天道尽责尽职的刽子手,都这副熊样了,还帮着天道激将我。怎么,完成使命天道会赐福给你,让你重塑金身?”   千钧横眉怒目道:“本座说实话而已,你这人还真是冥顽不灵!白白浪费天道赐予的诛神弑仙的天赋,不去大干一场,反而一心向善了?有没有点出息!”   千钧一脸遭受奇耻大辱的表情,衣非雪愣是从一颗鸟头上面看见痛心疾首。   “你没事吧?”   “本座的下一任居然是你这样不思进取的东西!”千钧差点气一个倒仰,“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你的宿敌不会放过你,你们注定势如水火,一死一活!”   衣非雪欲言又止。   千钧疾言厉色:“不要抱侥幸心理,人家是天道派遣的救世大英雄,天时地利都在人家那边,真打起来你那微末的胜算不提也罢。”   衣非雪轻叹口气:“……”   千钧高高在上道:“你更别天真的认为可以和他做朋友,本座告诉你绝不可能!你们之间要么你死他活,要么同归于尽,没有第三种结——”   话说一半,只因余光落到明晦兰身上一下,千钧猛然怔鄂。   它真是岁数大了,无论修为还是精气神都大不如前,直接影响到眼力。它难以置信,甩甩鸟头,瞪大鸟眼睛,没有看错,这个明晦兰居然就是天生圣体?!!   千钧浑身孔雀毛都爆炸起来,整只鸟嘶声力竭几乎喊破了音:“衣非雪你是不是瞎啊!!这个明晦兰就是天生圣体,是你不死不休的宿敌,你居然把他带进灵台,你想死本座可不想啊,你是不是傻!!”   千钧虽然在灵台寄生多年,但截止沧澜秘境一游前,都是沉睡状态,所以对外界的认知少之又少。   衣非雪掀了掀嘴唇,又阖上。   明晦兰掰开衣非雪的掌心,与之十指相扣:“他真吵。”   衣非雪懒懒的靠上明晦兰肩头:“我也觉得。”   明晦兰柔声道:“该出去了,水温凉了。”   衣非雪打了个哈气:“手脚都软,你帮我擦完身,把我抱回床上吧。”   明晦兰的元神轻轻吻在衣非雪元神的眉心:“好。”   千钧:“……”   千钧:“???!!” 第66章   衣非雪慵懒的合着眼, 任由明晦兰伺候搓背,擦身,再抱回床上。   日上三竿, 衣非雪身体软的不想动弹。   明晦兰端来一碗花生牛乳茶,衣非雪为了这口吃的,慢悠悠的爬起来。   伸手接碗时, 和明晦兰四目相对。   若有外人在场, 必然啥也察觉不出什么,但他们二人,却在无声之中进行了心有灵犀的对话。   千钧说的那些话, 犹在耳畔。   尤其是那句天道用来维系阴阳平衡的工具,被利用的刽子手, 更是成全他人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踏脚石。   若倒退个几年,不, 用不上几年,可能一年就好。倒退一年, 千钧告诉他这些话, 他没准还真要被怨恨和嫉妒夺去理智,变成天道喜闻乐见的邪魔,继千钧之后,再来个杀人屠城毁天灭地。   衣非雪捏过来明晦兰的后颈,吻上去,和明晦兰分享花生牛乳茶又香又甜的味道。   一吻过后, 他们并未立即分开,彼此端详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眼中竟不谋而合的流露出同样的情绪。   心疼。   明晦兰微愣,不解衣非雪为何会心疼自己:“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作甚?”   他声音很轻, 很柔,有些难以为情。   衣非雪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我心疼心疼我的你。”   自诩饱读诗书见微知著的明晦兰,愣是反复读这句话才理解意思。   整颗心如同被浸泡在昆仑之巅的温泉中,软的一塌糊涂,熏得眼眶发热。   衣非雪轻轻吻住明晦兰的眼睛。   自己这个灾厄被不留余地的苦其心志,合情合理。   可明晦兰这个祥瑞也被毫不留情的劳其筋骨,这又作何解?   所谓天道的偏心偏向,体现在哪里?   天道除了赋予他天生圣体之外,何曾眷顾过他?   对了,天生圣体还是个双刃剑,不知被多少人觊觎惦记。从小到大,哪一次生死存亡不是自己一步一个血脚印淌过来的!   明晦兰能走到今日,靠的是自己,没占半点“天命”的便宜。   衣非雪心神一动,不由自主的问道:“涅槃祈,你修炼到多少层了?”   明晦兰神色略有犹豫,当然不是因为被打听修为强弱,感到冒犯。而是怕说出来,吓着衣非雪。   “八层。”明晦兰还是如实相告。   衣非雪心脏骤缩。   八层境界,也就是足足遭受了八次剥皮剔骨断筋裂魂的反噬!!   “你……”衣非雪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明晦兰的吻封锁住了。   这一吻很随意,蜻蜓点水似的,但论起缠绵,不输给任何一次。   “七次。”明晦兰仿佛会读心似的,纠正道。   衣非雪:“为什么?”   明晦兰:“因为第八次跳过了反噬,直接进阶了。”   衣非雪第一反应是明宗主睁眼说瞎话的毛病又犯了:“这怎么可能?”   明晦兰眼中含着一抹颠倒众生的柔情笑意,贴着衣非雪耳畔道:“衣掌门,你也别小看自己的元阳。”   衣非雪醍醐灌顶,绝丽的凤眸划过一道绚烂的光彩。   这还真是互帮互助,互相得利。   双修好,双修妙,双修呱呱叫!   明晦兰把衣非雪抱进怀里,将脸埋进衣非雪的颈窝,贪心不足的嗅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气息。   天道打错了算盘,它以痛摧残衣非雪,衣非雪反而扶摇直上,更加无坚不摧。   从环琅地狱走出来的可能是仙,可能是邪,但绝对不是天道想要的恶鬼。   更过分的是,天道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出他们二人离经叛道,非但不针尖麦芒你死我活,反而不知羞耻的变成这种“不要逼脸”的关系。   原来他们不是背着世人搞地下奸情。   而是当着天道的面勾搭成奸!!   公然的,挑衅的,奸情。   衣非雪顿时有种大快人心的幸灾乐祸,而明晦兰也有同感。   于是他们没羞没臊的,故意气死天道的——吻在了一起。   才洗干净的身体白洗了,等会儿又得沐浴。   *   七天后,衣非雪接到周老先生的传音符。   “衣掌门,小景不在养济院。”周老的声音很沙哑,顿了顿,心如死灰的说,“我还特意在整个红枫镇找过了,都没有。”   周老没再说“小景有无可能出远门了 ”这种自欺欺人的蠢话。   衣非雪道:“你就留在周家陪那些小孩吧。”   “衣掌门。”周老是很想当面问一问景夫子的,但养济院那边他也放心不下。再三抉择后,咬牙忍了,拜托道:“你若是见到小景……”   衣非雪:“若他配合的话,到时我传音给你。”   周老郑重的说:“多谢了。”   和周老先生结束传音,衣非雪打坐了一会儿,听到楼下大堂乱糟糟的,便出去一看究竟。   原来是夜笙在发脾气。   妖王大人揪着一只老鼠耳朵,把它骂的狗血淋头。   等老鼠落地幻化成人,原来正是万妖谷的卫队长。   “大人息怒,实在是灯下黑,是小的们疏忽了。”   一群耗子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为他们的队长说情:“我们实在没想到他会那么大胆啊!”   夜笙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八仙桌瞬间碎成齑粉,连着大理石地面都被砸出一个深坑。   众妖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衣非雪站楼上问:“怎么了?”   夜笙死都不会回答这种自取其辱丢人现眼的问题。   卫队长:“景夫子去万妖谷了,还把琉璃净瓶给偷走了。”   夜笙:“……”   季禾跟风潇刚好从外回来,听到这话,季禾“啧”一声,嫌弃道:“你们万妖谷的大门是纸糊的?”   让一个后辈晚生数落了,偏偏还不占理,夜笙脸色漆黑,气的差点现原形。   琉璃净瓶是妖界的圣物,作用就是能“装”。   什么都能装,不过巴掌大的小瓶子,能装四海之水,甚至传闻能把天地都收了。   后者衣非雪认为有吹嘘的成分在。   若能将天地都装进去,如此旷世之宝,只凭万妖谷的能力配不配守得住这件宝贝?再说了,如果它真那么牛逼轰轰,夜笙也不会把瓶子随便搁在万妖谷,非得藏在丹田乾坤最深处再施加几百道封印,誓死和瓶瓶共存亡不可。   风潇道:“琉璃净瓶并非伤人利器,景夫子盗走它作甚?”   季禾也费解道:“就算真能把天地都吞了,那只剩下他景夫子一个人,有啥意思。”   沉默良久的明晦兰开口:“诸位不妨换个角度,代入一下被“装”的那一方。”   众人错愕,纷纷看向他,满脸的一知半解。   衣非雪瞬间了然,道:“牢笼。”   明晦兰展颜一笑:“是的。”   季禾跟风潇恍然大悟,连瓶子的主人夜笙妖王也醍醐灌顶:“妙极啊!琉璃净瓶可作天下第一牢笼,若景夫子拿它撞人,对于被收入宝瓶的人而言,可不就是插翅难逃的监狱么!明晦兰,你真行,本王怎么没想到琉璃净瓶还有这作用?!”   衣非雪:“因为你满脑子都是今晚跟美人双修用什么姿势更带劲儿。”   季禾喷一口茶,风潇呛一口酒。   夜笙笑意灿灿的眨巴眼:“过奖过奖。”   万妖谷此次吃了亏,但不是哑巴亏。   看夜笙虽然气急败坏,但还笑得出来的模样,衣非雪和明晦兰就推断这孔雀精必然有后手。   果真,琉璃净瓶上有妖王的法印。   这也是修士们对待法器惯用的手段,除非是本命法器跟自身神魂相连不怕丢,别的法器为防止遗失,皆会施以追踪类的法印,以便寻找。   夜笙立即扩散神识探去法印,忽然眉头一紧,坐姿也从半躺猛地改为正坐。   他好像在竭力对抗着什么,鬓角溢出薄汗,额头显露出青筋。当夜笙睁开眼睛时,眼底布满狰狞血丝:“好小子,跟本王斗法,你还嫩了点!”   衣非雪只关心结果:“找到了吗?”   夜笙说了“方寸岛”三个字,明晦兰握上衣非雪的手,借风之遁,转瞬间离开云之彼端,朝西疆以东飞去。   景夫子也是后知后觉琉璃净瓶有法印的,于是在夜笙神识窥来的刹那,一人一妖相隔万里斗了场法。   衣非雪只远远窥出隐约气息,就立即放了青丝绕出去打头阵。   在衣掌门的字典里就没有先礼后兵这四个字,更何况景夫子这个藏头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鼠辈!   青丝绕打了个空,衣非雪意念驱使,让万千飞丝织成天罗地网,将整个方寸岛都罩了起来,浩然耸立宛如鸟笼!   景夫子自知被逮个正着,也不跑了,一身书生打扮的素色长衫,背手而立。   明晦兰竟一时窥不出他的修为境界来。   在季禾道出景夫子之后,明晦兰就下令半遮面将景夫子祖宗十八代查个底儿掉。   全家清清白白的,祖上都是读书人,他太爷爷那辈最出息,做了县令。   无论父系还是母系皆是凡人,跟修仙半点不占。   又怎会突然冒出景夫子这样的大能来?   莫非是夺舍。   明晦兰和衣非雪相视一眼,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是夺舍,那可就“精彩”了。   衣非雪叫灵台里睡大觉的千钧老妖:“醒醒,仔细看看是不是熟人。”   孔雀精好整以暇的打个哈气,伸个懒腰,睁眼一瞧,元神骤颤。   “景旭?!!”   衣非雪:“什么?”   与此同时,被夜笙带着的季禾跟风潇也赶到了,因为妖王大人御器太快,颠的风潇小脸煞白。   明晦兰问衣非雪:“他怎么说?”   衣非雪表情一片空白:“景旭。”   明晦兰神色惊变,难以置信的望向景夫子。   季禾晕头转向:“你们说谁?”   夜笙恨不得冲进衣非雪的灵台,亲自给千钧的脑袋来上一脚:“老贼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还是癔症了?他怎么可能是景旭?!”   衣非雪听见灵台里的千钧残魂、咬牙切齿的说道:“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衣非雪:“确定?”   “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千钧目光摄人,“他就是景旭,扶曦的道侣!!” 第67章   风潇小声告诉季禾“景旭”这个名字的价值。   季禾早先就觉得耳熟, 熟读“扶曦夫夫爱情故事”的季禾,当然知道道侣叫什么名字,但他根本不会对号入座啊!   他只以为正巧俩人同名同姓罢了!   换谁在这里也不会将这个杀人如麻、处心积虑、炮制出一场又一场灾祸的邪修;跟那位妙手仁心、扶老携幼、高山景行的仙君想到一处啊!   季禾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可能, 不可能。”   凭景旭的为人,断不会做下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明晦兰召出归尘,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和景旭过了三招。   只见那书生招招狠辣, 眼底漫起杀伐果决的凌虐。若细看, 他眉心一抹黑气环绕,哪有半点仙道修士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不折不扣的邪修!   衣非雪的灵台被上蹿下跳的千钧搅的乱七八糟, 他冷声让千钧安分一点,朝景旭质问道:“你真是扶曦的道侣?”   景旭闻言瞥向他, 瞳孔惊震,眼底溢出更浓烈的杀意:“千钧?”   确定不是幻觉, 景旭疾言厉色道:“你这老妖精,居然真的活着?!”   千钧气的跳脚:“衣非雪你快替本座骂他, 你嘴皮子不是很厉害吗, 快骂快骂!”   衣非雪:“……”   虽说衣掌门也是不吐不快往死里挤兑人的小气性子。   但千钧妖王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明晦兰将景旭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可以给我们这些晚辈一个理由吗?扶曦尊者的道侣尚在人间,并堕为邪修,今夜过后,定将举世哗然。”   景旭冷笑一声:“我不想与你们为难,倒是尔等步步紧逼。”   夜笙急道:“扶曦的道侣竟当起了偷鸡摸狗的小贼, 琉璃净瓶还来!”   景旭非但不还,反而拿出琉璃净瓶放到唇上亲了亲,挑衅味十足。   在夜笙暴跳如雷前,景旭说道:“这里面装着扶曦的残魂。”   夜笙都迈出一步了, 生生卡住,和在场所有人一起瞠目结舌。   千钧惊愕道:“什么残魂?”   景旭:“我至始至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复活扶曦。奉劝你们莫要再阻我,否则——”   千钧难以置信的吼起来:“扶曦不是飞升了吗??”   景旭对着琉璃净瓶施法,竟在瞬间释放出成千上万的魔物,数目之多遮云蔽日!   一片黑压压乱糟糟之中,衣非雪感觉到有蛮力强行突围青丝绕,在青丝绕被切成寸断的同时,他灵力一聚,寸断的细丝瞬间成针,密密麻麻的朝景旭还击——   暴雨梨花!   与此同时,明晦兰和夜笙先后动手,凤尾鞭一扬紧跟着归尘一剑,笼罩在整个方寸岛上的魔物顷刻间灰飞烟灭!   拨云见日,阳光明灿而耀眼。   景旭消失不见了,再一次逃之夭夭。   不过衣非雪知道自己得手了,虽然未能把景旭捅成筛子,但扎成半只刺猬还是有的,也算报了半箭之仇。   往回走的路上,每个人都沉默着。   风潇早认出“景夫子”是丹道修士,和他一样的医者。   景旭就是医修。   比起人人敬佩歌颂的扶曦尊者,其实风家人更追崇景旭。   同为丹道医修,景旭医术奇绝,可活死人肉白骨,广施仁术,济世扶贫,是风家弟子的楷模。而他所著作的济世宝典,更被风家子孙代代熟读,奉为圣经。   景旭,怎会成为邪修呢?   明晦兰看一眼耿耿于怀的风潇,说道:“修士堕魔的原因很复杂,但也很简单。”   风潇愣了愣,听见明晦兰继续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随便哪一样都是堕落邪魔的契机。”   风潇脱口而出:“所以是爱别离?”   季禾也觉得这个靠谱。   这世上谁不知道扶曦和景旭夫夫情深,是一对儿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衣非雪:“再来点求不得和怨憎会。”   扶曦尊者光芒万丈,世人口头上歌功颂德,史书中更是浓墨厚彩的百世流芳,甚至还建庙立碑,奉若神明。   可若提起景旭,无论人们口中说的还是书上写的,只会是扶曦的道侣,扶曦的挚爱,扶曦的妻,扶曦的意中人。   他就像月亮,早被太阳的光芒覆盖,半点身影都瞧不见。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忽略了景旭这个人。所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都是围绕扶曦和千钧的,以至于揭开真相的瞬间,大家都是“啊??”的感觉。   *   衣非雪先给周老先生传音,他没忘记周老的委托,只因在得知景夫子实际就是景旭后,再追问景夫子什么欺骗啊,利用啊,就没有意义了。   听到始末的周老陷入整整一炷香的目瞪口呆。   “所以小景……不对,是景旭仙君,他不择手段的制造环琅变,又抢夺魔龙,摆下回溯古阵,就是为了复活扶曦?”   周老反驳道:“这不对劲,扶曦早已飞升仙界了!”   衣非雪说:“这些都没来得及问。”   灵台里那位显然也不知道。   衣非雪跟周老结束传音后,众人都在等着他。   季禾异想天开的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千钧弄出来,大家一起聊聊。”   衣非雪半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懒懒道:“他才不敢出来。”   从前是千钧霸占灵台,如今是千钧死扒着灵台求收留。   衣非雪把千钧弄出来不难,若是起了“俏皮心”,不让千钧回去了,那一代妖王的残魂往哪儿搁?   这又没有琉璃净瓶。   在太阳底下晒个十天半月,直接灰飞烟灭了,想化作厉鬼半夜掐死出馊主意的人都没机会。   夜笙“哦”一声,然后端着一脸的“那敢情好啊”,起哄让衣非雪“开灵台放鸟”,孝心简直感天动地。   千钧惜命得很,且一点都不相信衣非雪的为人,坚决不出来。   衣非雪说:“放心,你还有用,我给你“留门”。”   作为一个“为了寄生把人家完整的魂魄吞掉一小半以求自己取而代之”,千钧觉得衣非雪的话没有丁点可信度。   千钧不出来,也不耽误大家“三司会审”。   像明晦兰一样进去衣非雪的灵台就是了。   季禾激动道:“带我一个。”   风潇也道:“我也一起。”   夜笙见大家都去了,自己也不甘落后:“那就别差本王一个了吧!”   话落,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外鸟的妖王。   衣非雪啼笑皆非:“你……”   夜笙耿直的眨巴眼:“怎么了?”   衣非雪失笑:“没什么,就觉得你有点可爱。”   夜笙眼睛睁大,一脸的受宠若惊。   以元神进入对方的灵台,可不就是身在敌后,任人宰割?   但凡衣非雪有个坏心思,他夜笙都有进无出。   但凡明晦兰和风潇季禾都有坏心思,四打一,他夜笙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真心大啊!   很快,衣非雪牵引着三人一鸟进入灵台。   夜笙比谁都激动,一路嚷着老贼,等终于见到千钧时,没憋住,喷笑出声:“你怎么变成这副鸟样了哈哈哈!”   千钧:“……”   众人:“……”   夜笙呼出一口气,彻底高枕无忧:“连人形都幻化不出来了?丢死鸟了哈哈哈!”   千钧正想断子绝孙,被衣非雪出手拦下:“这是本掌门的灵台,不是你们万妖谷后花园,都给我老实点!”   两只鸟老实了,消停了。   明晦兰无奈扶额:“说正事。”   千钧本就心态爆炸,被大孝子一弄更是狂躁难安。   还得是一代妖尊,能和扶曦并驾齐驱的强者即便穷困潦倒了,发起火来还是挺吓人的。   季禾跟风潇也算开了眼界,见证这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枭雄。   衣非雪忽然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   千钧愣了下,没说话。   夜笙觉得对着鸟头说话好别扭,而且毕竟是他老子,以这种丢鸟现眼的姿态见人,丢的也是他夜笙的脸。   于是在征求衣非雪同意后,夜笙给千钧元神注入一道孔雀真气,亲生父子的元神契合得很,千钧立即幻化出了人形。   长相神似夜笙,不愧是亲爹。   但论面相,远没有夜笙那般潇洒温善,千钧过于锋利了,再加上相由心生,有些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   衣非雪目光闲散,语气从容:“你的宿敌非但没有飞升仙界,逍遥快活。反而和你一样变成残魂半死不活的,可你貌似并不觉得痛快。”   千钧直视衣非雪,唇角勾起一道隐晦不明的冷笑。   衣非雪道:“你和扶曦之间压根没有什么惺惺相惜,他那人无耻下作,为了胜过你在决斗时用下毒暗害的卑劣手段。还有,当年你屠城,有些是扶曦做下之后栽赃给你的,拿你当替罪……”   “胡扯!”千钧突然怒喝。   众人一愣,就见千钧怒气冲冲的朝衣非雪吼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事?”   “我!”夜笙积极举手。   千钧的怒意让灵台震颤:“小兔崽子不分青红皂白胡编乱造,信口雌黄!”   说着就要动手,被明晦兰及时隔开:“难道夜笙说的不对?”   千钧怒不可遏道:“扶曦光明磊落,玉洁松贞,岂会行这种不齿勾当?!他悲天悯人,锄奸扶弱,甚至“割肉饲鹰”,说句如来转世都不夸张,又怎么可能为非作歹,杀完了人还嫁祸本座?!!”   千钧说到最后,活活把自己气笑了。   衣非雪看千钧气急败坏的模样,和明晦兰相视一眼,二人心中一片澄然。   虽为宿敌,亦为“挚友”。   情之一字,可是连天道都无法掌握的。   千钧口口声声说自己跟扶曦如何如何不共戴天,可至始至终都没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扶曦的坏话。   夜笙很不理解:“你是不是有病?千秋霸业折在扶曦的手中,你这只鸟也被扶曦诛杀的神形俱灭,现在混成这副死样子,你还为扶曦扛大旗呢?”   千钧狞笑,不怒而威的双眼几乎要把夜笙的脸烧穿两个窟窿:“本座和扶曦之间的事,轮不着你说三道四!”   衣非雪端着下巴道:“你儿子说的也没错,扶曦坏你好事要你命,你居然不恨?”   千钧的神色格外释然:“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世人皆传,当年千钧丧心病狂的屠城,修炼魔功要一统灵墟大陆,以他当时的修为,天下无人能敌。然,天道是“慈悲”的,扶曦尊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以半招优势险胜,粉碎千钧的野心。   而千钧的宏图霸业葬身在扶曦手中,岂能不恨?他在神形俱灭的前一刻放下狠话,说“本座不死,誓杀至灵界找你索命”。   人人都笃定千钧恨死了扶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听说书,少看话本。”千钧狂翻白眼,“本座根本没说过那些话!”   风潇:“……”   季禾:“……”   千钧只澄清了扶曦的冤屈,却没否决下毒这件事。   衣非雪和明晦兰心中已有猜测。   夜笙双臂抱胸,阴阳怪气的道:“既然不是扶曦,那还能是谁?难不成还是景旭给你下毒?”   千钧:“算你还有点聪明劲儿。”   夜笙目瞪口呆:“啊?”   千钧:“当年杀人嫁祸给本座,让本座背锅的人也是景旭,不然你们以为那毒是哪儿来的?”   风潇恍然惊悟,景旭是丹道医修,虽为济世救人的医者,可医毒不分家。   难怪!   以千钧当时的修为,能让千钧中毒者,绝非泛泛之辈。   若是景旭,那就说得通了。   至于动机,显而易见。   他给千钧下毒,是担心自己的道侣也就是扶曦,敌不过千钧。   以千钧当时的势头,此去一战九死一生,而扶曦使命在身,责无旁贷。   景旭为了扶曦,暗下黑手。   结果证明,若不是景旭偷袭暗算,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呢!   风潇:“是‘黯然销魂’?”   这是一种摧毁道心的毒,以活人精血入药,再以怨念和戾气淬炼而成。   千钧诧异,正眼看向风潇,目光中闪烁赞叹:“不愧是风家长公子,博古通今啊!论医术天赋,你比景旭强上百倍。”   风潇被夸得不知所措。   明晦兰冷淡开口:“有一点我一直好奇,你是十九年前才寻到衣非雪的,也就是说,被扶曦杀死到等来衣非雪这个机缘之间,整整八十多年的空余,你是如何以一道虚缈残魂存活于世的?”   季禾这才想起来,对啊,人家正儿八经完好无缺的魂魄都无法在世间久留,千钧一个千疮百孔的嘎嘣脆,凭什么?   千钧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众人都没催促。   隐约的答案在衣非雪和明晦兰心中产生,过了半晌,终于得到千钧的证实:“是扶曦。”   千钧说:“最后一招时,扶曦察觉到我身中“黯然销魂”,他愣住了,说对不住。”   “他又不傻,瞬间就晓得是自己的枕边人暗下黑手。”   “他很聪明,瞬间就想通了所有的事。”   “在我神形俱灭的前一刻,他自割元神,拼尽全身修为护住了我一丝残魂,直到现在。” 第68章   西疆一战, 关于扶曦千钧和景旭的恩怨纠葛,不出三日传遍整个灵墟大陆。   触目惊心的真相,举世哗然, 民声鼎沸。   景医仙面目全非,是炮制一场又一场灾厄的罪魁祸首。   人人喊打、死后也被口诛笔伐的千钧成了受害者。   而被世人建庙供奉、本该羽化飞升的扶曦尊者,更是生死不明。   简直太荒唐了, 人们有种被狠狠戏耍玩弄的羞辱感, 群起激愤,一时之间天下处处都是针对景旭的谩骂和讨伐。   景旭已经不在西疆了。   出了西疆,便不在妖界的可控范围内, 夜笙爱莫能助。   不过能给景旭自由活动的地方可不多,去中土有衣家, 去北域有半遮面。   再者,了解到景旭想复活扶曦的动机, 想引他出来不难。   只需三个字。   女娲泪。   钟书来找明晦兰,汇报景旭的踪迹。   明晦兰心说半遮面的动作还挺快。   事关主子, 半遮面能不利利索索的吗?   “景旭返回中土了。”钟书道。   风潇猜测说:“他是想去环琅吗?”   钟书正要回答, 刚好有传音符闪烁,里面传出孙主管的声音:“景旭进入景阳了!”   季禾纳闷道:“他去景阳做什么?”   明晦兰心脏猛地一跳,看向身旁脸色骤然变白的衣非雪。   在衣非雪起身的同时,明晦兰抓住他手腕,目光坚定:“走!”   衣非雪以最快最快最快的速度,从西疆出发直奔中土!   可一个在大陆以西, 一个在东,就算御器再快也不可能立即赶到。   他只当景旭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种时候该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可景旭不是正常人。   一个能屠戮半个灵墟大陆的疯魔,会是忍气吞声的怂包吗?   越暴露, 反而越不顾一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景旭去景阳能干什么?   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处处跟他作对,更是以青丝绕把他刺穿成半只刺猬。   景旭会以德报怨,一笑而过吗?!!   衣非雪心如火焚,连勾着青丝绕的指尖都难以控制的发抖。   整只手被明晦兰握住。   衣非雪看向他,见明晦兰薄唇轻启,嗓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   在整个景阳城上空,笼罩着一只巨型葫芦。   那是景旭的本命法器,葫芦里装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南明离火!   景旭双指掐诀,对准衣家,二话不说就放火。   熊熊烈焰泼天而下,景旭顿觉心情舒畅,连被青丝绕贯穿的血洞都不那么疼了。   在衣家宗门上空有护山结界,是衣家老祖留下的,护佑宗门千年之久,固若金汤。   景旭冷眼旁观,心中嗤笑:“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烈火不留余地的往下泼,在南明离火的猛攻下,护山结界最多只能坚持半柱香,在景旭的眼里,就如同一张纸般不堪一击。   在岌岌可危的结界内的衣家弟子,只能眼睁睁等死。   景旭被这群蝼蚁螳臂当车的卑微模样逗笑了:“衣非雪,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记住了。”   就在这时,一人御剑杀来,景旭反应极快,侧身闪过,回眸上下打量来者的模样,断定道:“衣泊。”   衣泊高立云端,袖袍被风吹得狂乱:“你就是景旭?!”   景旭目光睥睨,唇角勾起凌虐的弧度:“要怪就怪你的儿子吧,妄自尊大不计后果,惹了不该惹的人。”   景旭背对着衣家的方向,已经准备好聆听曼妙的哀嚎和惨叫声了:“掌门在外闯祸,轮到你们来承担后果,冤有头债有主,合情合理啊,哈哈哈。”   然而下一秒,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有等到惨叫声的景旭猛地回头看,目眦尽裂!   南明离火是洞穿了他们薄弱的护山结界,可结界之下还有结界。   那是一道散发着耀目紫光、坚不可摧的结界,将整座仙府笼罩其中,南明离火打在上面竟不痛不痒,反而愈发光芒鼎盛,隐隐有反吸之势。   景旭如遭雷轰,立即召回本命法器。   死死盯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结界,因为他曾经以替身攻击过衣非雪,就是被这个拦下的。   “魔龙护心鳞?!!”景旭怒火中烧,凌厉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星子来。   能将小小一片护心鳞加以改造,变成足以护佑整座宗门的巍峨结界!幕后的炼器师,简直到了令人拍案叫绝的程度!   衣泊端着一脸温良恭俭让:“可还入得了眼?”   景旭咬牙切齿,被青丝绕洞穿的伤口火辣辣的灼痛。   景旭唇角抽动了下,狰狞冷笑道:“以为有护心鳞,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衣泊:“是的。”   景旭心里一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衣泊语气平淡,宛如长辈在训斥顽劣的小童:“若你没受伤,或许能凭蛮力击穿护心鳞,不过进去了也未必是好事。”   景旭气极反笑:“你说什么?”   他本是医修,是所有修士种类中最弱的。可自从堕邪,修为突飞猛进,更自诩是百年前的“前辈”而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衣泊这从容不迫的样子实在惹恼了他!   衣泊朝下方指了指。   只见衣家弟子东奔西跑,看似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可乱中有序,在几位长老的带领下,形成难以窥探深浅的法阵。   景旭瞪目结舌。   原来那群蝼蚁不是在束手无策的等死?   竟是在运气摆阵!   而那法阵当中,不知暗藏多少符咒陷阱。   衣家符咒,无出其右!   更仗着财大气粗,各种灵宝法器不要钱似的往上堆。   寻常一枚补气固本的“纯阳丹”就很难得,他们居然人手一大把,跟嚼花生米似的一把一把的吃!就连修为最低末的洒扫弟子,都愣是嗑药嗑成了足以跟金丹修士一争高下的疯子!   而那源源不断提供纯阳丹的,居然就是——风思君。   灵墟大陆赫赫有名的医门,风家掌门人!   风思君远远凝视着景旭,向来肃穆严厉、不苟言笑的风掌门,露出一抹充满挑衅的笑。   做长辈的,岂能给晚辈拖后腿?!   景旭怒目圆瞪,再转头时,只见衣泊手持长剑,以灵力灌入,剑身绽放华光,剑气凌冽逼人。   “我岁数大了,确实不中用了。但我这个当爹的,绝对不会让非雪有后顾之忧!” 第69章   景旭目光阴毒:“一个境界连跌寿元不保的半废之人, 也敢在本仙面前耍威风?!”   风思君追了过来,长剑怒指:“你已堕成邪修,还恬不知耻的自称为仙?”   被这话刺激到的景旭脸色更为阴鸷, 眼底的笑意更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你再说一个字,本仙拔掉你的舌头,抽筋扒皮, 剔骨削肉, 活剐了你!”   衣泊和风思君互相看一眼。   气成这样,“堕邪”二字是景旭的肺管子?   景旭忽然笑了:“一个半废的炼器师,一个弱不禁风的医修, 你们该不会觉得联起手来,就能打得过本仙吧?”   衣泊:“谁说只有我们二人?”   景旭感觉到强烈杀气的汹涌而来, 转头望去,那些本该呆在仙府里、被结界庇护的衣家弟子, 居然尽数御剑飞出!   为首的长老神情肃穆,直视恶名远扬的邪修, 无所畏惧:“你方才说什么?“掌门在外闯祸, 轮到我们来承担后果”?”   众弟子气势磅礴,三五人一小组,十数人为一大组,训练有素的摆成势如破竹的玄妙剑阵,顷刻间将景旭团团包围。   长老高高在上的喝道:“是掌门尽管在外胡作非为,因为他有衣家满门做后盾!”   景旭紧握本命法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风思君:“还有风家。”   衣泊目光轻微荡漾。   景旭率先出招, 众弟子在长老的号令下发动法阵,一时灵光四溢,晃得天地失辉!   衣泊和风思君看准时机,立即出剑, 而景旭反应奇快,以诡谲的身法巧妙避开,反手照着衣泊面门劈去。   “小心!”风思君及时出剑挡下杀招,衣泊半脚踏进鬼门关又被拉了回来,来不及心有余悸,快速掐诀对景旭反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精亮到刺眼的剑气从西方天际而来——景旭顿觉毛骨悚然,大喝一声震退衣泊和风思君,将护体灵力提升到极致,硬生生挡住“归尘”的灭顶剑气。   与此同时,万千飞丝劈头盖脸的横切过来。   景旭再想提起灵力根本来不及,只能尽全力避开致命伤。   刹那间,双臂和双腿被青丝绕洞穿,鲜血如注。   景旭挥手斩断青丝绕,刚好狂风涌来,他借风遁逃之夭夭。   衣非雪和明晦兰赶到。   朝景旭逃走的方向看了眼,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论脚底抹油的速度,景旭简直天下无敌。   衣非雪暂无暇理会,跑去看自己的一家老小。   “放心吧,全都没事。”衣泊用力捏了捏衣非雪的肩膀。看他脸色惨白,神情焦急的模样,衣泊一阵心疼。   明晦兰从背后拥住衣非雪的肩膀,柔声道:“你看,我说肯定没事吧。”   大起大落让衣非雪有些头重脚轻,索性往明晦兰身上靠了靠:“嗯。”   “……?!”衣泊嘴巴半张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好在有惊无险,大吉大利。   众人回到衣家休整。   谈起景旭的修为,他本为丹道医修,习悬壶济世之术,不比剑修杀伐戾气那么重,所以战斗力并不强。   况且有扶曦和千钧这俩绝代双骄在,他这个扶曦的道侣,只是个不被世人过多关注的挂件儿。   景旭修为究竟有多深有多浅,谁也不知道。但凭他能创下灵墟大陆千年来最大浩劫的“战绩”,可见修为远远被世人低估了。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   如今的景旭以夺舍的方式卷土重来,凡是夺舍,修为都会对半砍,否则他们这些人凶多吉少。   翻遍史书,指名道姓记载景旭这个人的少之又少,通篇全是扶曦跟他那不死不休的宿敌,就算民间话本讲扶曦夫夫的爱情,也都是说扶曦如何如何情深义重,至死不渝。   衣非雪对着藏书阁里堆成高山的话本子叹气。   明晦兰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笑道:“没办法,写扶曦和千钧才有销量,笔者也是为了生计。”   衣非雪不得不承认,比起《扶曦和他道侣的房中秘闻》,还是《扶曦和他宿敌的恩怨情仇》更吸引自己,也更符合市场主流。   “你有阵子没去万贯城了吧?”明晦兰说,“等金掌柜下次来送账本,估计就会跟你说了。现在万贯城内最畅销的不是符咒法器,而是关于你跟我的话本。”   衣非雪措手不及:“?”   “卖的最好的是这本,一书难求,这还是半遮面凭人脉网和消息渠好不容易抢到的。”明晦兰拿出一本书,衣非雪一看封皮,写的是《绝代双交》。   衣非雪皱眉:“这笔者谁啊,这么大个错别字?”   明晦兰笑而不语。   衣非雪瞬间脑袋一热,靠!   他不好奇笔者,他好奇幕后的书局是哪个?   这他奶奶的都能上市发行流通,这书局不简单啊!!   就在这时多福来报,钟书来了。   从西疆追过来的风潇和季禾也来了。   半遮面行动起来,千金楼和衣家也不甘落后。   不仅惹到他们的掌门和楼主了,甚至胆大包天肆无忌惮的欺负上门来了,岂能善罢甘休?!   千金楼的金掌柜更是公开悬赏,提供景旭下落的一个价钱,摘得景旭人头的又是另外的价钱。   这价钱怎么说呢?反正是让黑白两道都疯了!   连与世无争在深山老林修仙求道的大能们,都嚷嚷着“谁抢老子跟谁急”。   在这种环境下,景旭能藏得住才见鬼呢!   这还不算完,远在西疆的夜笙也同仇敌忾,因为景旭也是他的敌人。   千钧再不是东西也是夜笙的老子啊,欺负老子不就是欺负他这个儿子吗!   在关键时刻,胳膊肘还得往里拐。   不知不觉的,整个灵墟大陆都动作起来,中土的衣家和千金楼,北域的明宗和半遮面,西疆的万妖谷,三方势力目标一致——简直世界大团结!!   此行此景,空前绝后,足以载入史册传颂千年。   一下子成为世界公敌的景旭,有点惨。   据钟书汇报,景旭在北域外围遭遇伏击,一路打一路逃,不等歇口气又被大能围了,继续打继续逃,三步一遇半遮面,五步一遇赏金猎人,七步又遇到妖修。   几经血战,精疲力竭。   现在衣非雪不担心景旭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养精蓄锐重头再来,而是能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冉冉升起的美好朝阳。   季禾急道:“那他现在在哪儿?咱们得赶紧去,别去晚了人死了。”   明晦兰说:“中土、北域、西疆、这三个地方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你猜他会去哪里?”   季禾眼前一亮,和风潇异口同声:“南辽!”   说去就去,得赶紧去。   就像季禾说的,晚到一步没准景旭就嘎了!   “不急。”明晦兰气定神闲的抚了抚衣袍,“咱们慢慢去即可,若是早到,反而要等。”   众人一头雾水。   衣非雪真是不得不服明晦兰的“算计”,笑问:“你又偷偷摸摸搞什么花样了?”   明晦兰神秘兮兮的道:“走吧,路上跟你说。” 第70章   南辽, 万里不归原。   景旭浑身浴血,盘坐调息。   眉间一缕不祥的黑气愈发凶险,隐隐呈反噬之兆。   猛地, 景旭吐出一口鲜血。   他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咳到最后,一双眼睛染得血红。   抬眸时, 猝不及防看见一个人, 目光狠厉。   景旭不说话,看着眼前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影,幻影先开口叫他的名字:“阿景。”   景旭心口剧痛, 宛如刀割:“你在看我笑话吗?”   “怎会。”幻影低俯下身,万般怜爱的看着他, “我是心疼你。”   景旭眼眶一热,痴恋的朝幻影扑过去。   扑空了, 幻影第无数次散了。   景旭孤零零的趴在地上,怔怔出神。   假的就是假的。   好在他怀里有真的。   景旭拿出琉璃净瓶, 珍惜的握在掌心:“再等等, 很快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合适你的载体了。”   “还是千钧给我的灵感,他的机缘在同为灾厄降世的衣非雪身上,那么你的重生就在同为天生圣体的明晦兰身上。”   “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什么龙骨啊,瞬间不稀罕了。”   景旭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连千疮百孔的身体都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隐约听见有人叫他,朦朦胧胧的,让他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微微睁开眼睛,光芒有些刺眼, 他抬手挡了挡,适应过后,透过指缝看见一个白衫俊秀的男子,端着满脸窘迫,万分抱歉的朝自己鞠躬:“实在对不住,是在下孟浪,冒犯了佳人。”   景旭怔怔的出神,满头青丝披了一身。   男子找来找去,终于寻到一条发带,双手呈现给他。   景旭眨了下眼,男子消失了,他心中大惊,急切叫道:“扶曦?”   “阿景。”   景旭猛转身,大步朝扶曦跑去,一把抱住:“你去哪里了?”   莫名脱口而出道:“你伤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啊!”   扶曦:“抱歉让你担心了。”   景旭搀着扶曦回到床上躺下,扶曦摊开掌心,给景旭看他不听话偷跑出去的收获。   一条发带。   景旭:“这?”   扶曦笑道:“上次咱俩练剑,我不小心弄断了你的发带,你表面说得轻松,背后躲起来偷偷哭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景旭心里一酸,闷闷的说:“那条发带不一样,是咱们的定情之物。”   扶曦宠溺的捏了捏景旭鼻子:“咱们人都在一起了,你还纠结那些身外之物?”   扶曦用嘴努了努发带:“瞧,要多少有多少,何苦自己找不开心呢!”   景旭心下释然,亲昵的靠进扶曦怀里。   “扶曦,你能不能别……”   “我听你的。”   景旭诧异的支起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扶曦捧起他的脸,认真的说:“这次是我跟千钧第二次交手,上次他赢了,这回我赢了,也算有胜有负,不留遗憾。”   “我听你的,以后不再理会千钧,他是灾厄也好,我是祥瑞也罢,那都是天道强加给我们的,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扶曦含情脉脉的道,“千钧想灭世就去灭,只要咱们守好自己的世外桃源,管它外面血雨风霜呢!我也是人,凭什么救苦救世的重责要我一个人承担?”   景旭难以置信:“扶曦,你真这么想?”   扶曦:“嗯。”   景旭眼底泪光弥漫,喜极而泣:“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亲吻在一起。   次日,景旭倦怠的翻个身,发现床铺空了,他心里咯噔一跳,正要喊人,扶曦端着餐盘从外进来。   热气腾腾的早餐,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   景旭感动道:“大清早的,随便煮点粥不就好了。”   扶曦:“你爱吃馄饨,不费事的。”   又和面又剁馅,还不费事?   景旭心里暖暖的,拿着汤勺正要吃,突然愣住。   扶曦笑盈盈的问他怎么了?   景旭看着扶曦,欲言又止:“我……”   不知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扶曦柔声哄:“快点吃吧,趁热。”   景旭不疑有他,笑着吃馄饨。   才咬一口,就听扶曦凑到耳畔黏糊糊的说:“多吃点才有力气,都怪我昨晚太过分了。”   景旭脸上一热,故作恼怒的打他,一颗心却仿佛浸泡在蜜糖里。   平淡的日子好安逸,扶曦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不出半个月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看他修为非但没跌,反而更上一层时,景旭既高兴,又担心。   景旭挖出酿造了二十年的酒,又烹了一桌好菜。   今夜七夕。   虽说都是老夫老妻了,但景旭还是喜欢这种仪式感。   扶曦问:“怎么不太高兴?”   景旭有点慌,矢口否认:“没有啊。”   “别怕,别担心。”扶曦起身,绕过桌子,温柔的把景旭揽进怀里,“我们还要共度好多好多个七夕。”   景旭鼻腔一酸,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一拥而上,眼泪接二连三的往下滚。   扶曦说:“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景旭泪流满面:“骗人。”   扶曦:“是真的。”   “真的吗?”景旭仰头望着扶曦,泣不成声,“你真的会放弃飞升,留在人间陪我吗?”   月光好亮,好刺眼,扶曦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是啊,我是真心的。可是阿景,我已经被你杀了,我还怎么跟你朝朝暮暮,生生世世啊?”   景旭脑子轰的一声,全身血液凝固。   扶曦的脸清晰起来,淋漓血珠顺着额头滑进眼睛里,再由眼中漫出,仿佛血泪:“阿景,是你干的对吗?城是你屠的,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景旭浑身颤抖,猛地起身往后退步。   扶曦逼近一步:“你嫁祸给千钧的,对不对?”   景旭再退。   扶曦再逼:“你还给千钧下了“黯然销魂”,对不对?”   景旭亲眼目睹在最后关头,扶曦未能收回剑势,千钧神形俱灭。   可扶曦居然自割一半元神去救千钧??   景旭仿佛整个心脏都在被南明离火烘烤:“我是为了你啊!”   “如果没有我,你赢得过千钧吗?半招取胜,仅仅半招,若我不下毒,你还能在这里质问我埋怨我吗?”   “正因为我是你的道侣,我爱你,所以我才不惜让自己堕魔成邪也要帮你!”   景旭泪流不止,扑到扶曦身上却被狠狠地推开,他狼狈的跌倒在地,心如刀绞:“扶曦,这世上谁都可以谴责我讨伐我,唯有你不行,你没有资格!”   心好疼,仿佛正遭受着千刀万剐。   “扶曦,扶曦!”   扶曦握紧佩剑:“你丧心病狂的屠戮大半个灵墟大陆,我饶你不得。”   景旭不敢相信的瞪大眸子:“你,你要杀我?”   扶曦痛心疾首的说:“我身为你的道侣,也难辞其咎。”   燃魂之术,灼灼金光几乎要将双目刺瞎。   以元神献祭,也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景旭疯癫成狂,一口鲜血喷出去,灵台如剖般剧痛。   景旭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尖叫。   鲜血一口一口的狂呕,他召来本命法器,释放南明离火泼天似的焚烧,所有的画面灰飞烟灭,恨不得连自己都挫骨扬灰。   *   就在这时,传出稚嫩的童音:“美梦加上噩梦的和鸣,简直是世上最动听的天籁,嘻嘻!”   又有一声相似的童音响起:“傻弟弟,都让人家识破了。”   “那是我故意让他醒过来的,嘻嘻。”   “还有,谁是你弟弟了,别乱认亲戚!”   景旭抬起猩红的双目:“魇兽?!!”   魇兽一蹦一跳的窜到跟前:“我造的梦还好睡吗,嘻嘻。”   景旭扬起一巴掌,没打到,魇兽蹦蹦跳跳的跑回魂兽身边:“说好了,他软糯香甜的元神归我。”   白发赤瞳的魂兽托腮:“这个么,得问问雇主才行。”   墨发蓝瞳的魇兽:“什么?”   有阴影压下来,魇兽后知后觉的抬头,顿时头皮发麻:“衣非雪?!”   岂止衣非雪,后面还有明晦兰,风潇跟季禾,风思君和衣泊,以及好多好多人。   风潇这回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朝明晦兰竖大拇指。   你们半遮面当真神乎其神,连魇兽这条线都能搭上!   也不得不说,亏你想得出这招来。让魇兽造梦,这样不用景旭坦白,他们就能知道那段隐秘的过往了。   不愧是兰公子!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有一腿的?”魇兽难以置信的指着明晦兰等人,怒瞪亲哥,“你骗我!”   衣非雪一巴掌糊在魇兽头顶:“傻弟弟就是用来骗的。”   魂兽无奈摇头:“你受景旭利用,险些助纣为虐,我自然要带你将功补过。”   魇兽气得跺脚:“本兽乃万年大魔,和坏蛋同流合污不是应该的吗?你凭什么劝我洗心革面一心向善啊,恶心死啦!”   景旭当时在云之彼端城外,诱惑它伏击衣非雪和明晦兰,被当枪使利用了。   现在又被亲哥联手外人在南辽不归原伏击景旭,结果又被当枪使了。   他怎么总是被利用,白忙一场啥好处都捞不着,堂堂万年大“魔”啊!   气死兽了!   魂兽摸摸魇兽的脑瓜瓢,以示安慰。   景旭摇晃着起身,他一路被追杀,又惨遭魇兽重创元神,现在又被衣非雪和明晦兰这样的人物合围,景旭知道大势已去,死期将至。   他惨笑一声,腰板却挺得笔直。   季禾终于明白了:“难怪扶曦尊者没有飞升,原来他舍生取义甘愿赴死,哪怕仅剩半具元神,也要诛杀你这邪魔!”   邪魔二字激怒了景旭:“我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他!”   “口口声声说爱我,最后却要杀死我!”   “是他负我,是他!!”   众人群起激愤,七嘴八舌的声讨景旭。   “你们懂个屁!”景旭失声怒吼,阴鸷的目光恨不得将所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蠢货挫骨扬灰。   “我那么爱他,心里只有他。可他呢,他心里装了太多,有永远也拯救不完的苍生,有身为天生圣体不容推辞的责任,还有他那飞升梦!至于我,在他心里只能偏居一隅!”   景旭悲哀的吼道:“我视他为唯一,他却视我为之一。”   “我恨他。”   “什么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他想丢下我一个人飞升,还虚情假意的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骗子,都是谎言,我恨他。”   “我恨死他了!”   景旭眼中流出血泪,撕心裂肺。   有人义愤填膺:“我不允许你再侮辱扶曦尊者!”   有人怒骂:“扶曦尊者造了什么孽,居然有你这样人面兽心恶贯满盈的道侣。”   衣非雪下意识扶住心口,细微的小动作却引起明晦兰的注意:“你怎么了?”   衣非雪轻轻摇头,灵台震荡不安。   看向癫狂的景旭,衣非雪道:“我听明白了。就算没有千钧,没有那诸多事情,你也不会让扶曦顺遂飞升的。你会用尽一切办法,阻他飞升之路。”   一语惊骇四座,众人声浪滔天。   景旭大喊:“他若真的爱我,他会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想自己去灵界逍遥快活,把我留在这个凡尘浊世日思夜想,他好自私!他根本不爱我!”   衣非雪不回答这些,直击要害:““黯然销魂”之毒,当真只是为了扶曦的安危,给千钧准备的吗?”   景旭傻愣当场。   明晦兰闭了闭眼,接话道:“屠戮半个灵墟大陆的生灵炼成的剧毒,摧毁一个天生圣体,绰绰有余。”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的鸦雀无声。   衣非雪:“你毁他得天独厚的体质,要他此生此世和飞升无缘,只能留在凡尘陪你一起平庸。”   风思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所见:“简直是令人发指!”   景旭连跌两步,颤抖的嘴唇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什么,他肩膀颤抖着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笑出血泪,景旭看着衣非雪,又看向明晦兰:“你当然说得轻松了,因为你们平分秋色,你们都是天之骄子!谁也落不下,不像我……”   景旭眼中满溢绝望的哀伤,“我资质愚钝,追不上那么光芒万丈的天生圣体,他离我好远啊,我拼尽全力也追不到啊!”   “所以你就要毁了他吗?!”   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穿透衣非雪的灵台,震耳欲聋。   众人猝不及防,又惊又俱的看向衣非雪——彻骨的妖气呼啸外涌,充斥在天地间,仿佛当年的环琅城,一模一样!   衣非雪感觉那股力道疯了般往灵台处撞,不顾一切的想冲出灵台。   衣非雪看着景旭,再感受灵台内的震荡,成全了他。   灵台大开,千钧猛然跃出,宛如一头咆哮的恶犬狠狠扑向景旭,生吞活剥的撕咬!   刹那间,焚烧的元神晃得天地失色,众人皆畏惧那团光芒,纷纷调动灵力护体。   季禾心有不忍:“千钧!”   衣非雪一把拉住:“别过去。”   他要跟景旭同归于尽。   远处,魇兽捏着琉璃净瓶喜滋滋的说:“那这里面的元神归我,你们休想抢走,嘻嘻!”   景旭神魂俱裂般的发出一声喊:“给我!!”   甚至顾不得被千钧元神焚烧的痛苦,满眼全是扶曦的元神。   “不给不给就不给,嘻嘻!”   魂兽看一眼调皮捣蛋的魇兽,再看向已经在魂火中奄奄一息的景旭:“这不是扶曦的元神。”   “不可能!”   景旭嘶声力竭,然后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故意骗我。”   “我没那么坏。”魂兽温润的说,“这真的不是扶曦的元神,你连我这个魂兽的话都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魇兽冲着瓶子里嗅了嗅,顿时一脸嫌弃:“呕,这是谁的魂魄啊?垃圾垃圾,连狗都不吃!”   说着就把魂魄薅出来,丢掉,眼不见心不脏。   景旭垂死挣扎的抓一把,拿到魂魄。   这是扶曦的啊。   这分明就是……   可魂兽说不是,魂兽不可能错的。   他在最后关头留住扶曦粉碎的残魂,这些年来呕心沥血的养着,又故技重施制造了环琅变,终于让这个岌岌可危的残魂稳固下来了。   可现在却告诉他,这不是扶曦,而是不知道哪个滥竽充数的无名小卒?   白忙一场?白忙一场??   明晦兰伸出手臂为衣非雪挡风,与此同时,景旭在疯癫成狂、万念俱灰中神魂俱灭! 第71章   和魂兽道别后, 衣非雪去了趟万妖谷,将千钧的死讯简单告知。   “就这么死了?”   夜笙左手搂着猫妃的香肩,右手揽着鹤妃的细腰, 左拥右抱,并未把亲爹又死了当回事。   过了几秒,夜笙问, “他没留几句遗言什么的?”   “没有。”衣非雪说, “死的很匆忙。”   “哦。”夜笙神色松散,目光逐渐沉重了些,看来对自己亲爹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想那千钧老妖活的突然, 死的也突然,来时风风火火, 去时壮壮烈烈。   衣非雪心中感触,再看夜笙屏退了猫妃和鹤妃, 神情落寞,似有哀伤。   可见夜笙也是只有心有肺的孔雀精。   衣非雪正寻思说点什么聊表慰问, 就见夜笙气咻咻的一拍桌子:“草, 毕竟是本王的老子,老子死了,本王就得守孝三年,不能宴饮不能奏乐不能洞房,草!”   洞房两个字说的嘶声力竭。   衣非雪:“……”   夜笙大手一挥,独断专行:“三年是不可能的, 最多三天。”   衣非雪:“……”   *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但另一幢举世震惊的盛会才正要开始。   夏去秋来,再入初冬。   中土衣家掌门人,要和北域明宗宗主成亲了!   这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灵虚大陆沸然, 从人类修士到妖修,甚至邪修鬼修,全都一个头三个大,顶着满脸“啥玩意儿”的表情,互相询问“这俩不共戴天的宿敌啥时候有一腿的”???   也有人表示“果然不出我所料”,“早就看出那俩人眉来眼去不清白了”。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比诸位想象的还要早”。   甚至追溯到当年寒亭殿上的比武,发带相赠,命中注定一般,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日吉时,明晦兰亲自登门求亲,三书六礼,面面俱到。   人们为之骇然,明晦兰的聘礼不是普通的黄白之物,而是整个北域。   衣非雪的陪嫁也不是简单的金银珠宝,而是整个中土。   中土和北域相争相斗近千年之久,双方都觊觎彼此的疆土,如今竟然就这么滑溜溜的成为了秦晋之好。   而那本该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宿敌,居然睡进一个被窝了。   这个世界太魔幻!   果然只要活得久,啥离谱的事儿都能见证!   盛大的婚礼举办,场面之辉煌震撼,哪怕放到百年后依旧被世人口口传唱,津津乐道。   衣家的送亲队伍无比奢华壮丽,从景阳出发路过万贯城,加上千金楼助阵,排场那叫一个空前绝后。   一路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多福伸手接着空中细雪,笑着说:“瑞雪兆丰年,真是好兆头啊!”   衣非雪掏掏耳朵,吹锣打鼓的声音刚开始听着还成,时间久了就有些聒噪。   他问多福还有多久路程,他的声音被锣鼓声淹没,多福伸长脖子支棱着耳朵啥也听不清,“啊?”的问衣非雪。   衣非雪深吸口气,一把掀开碍事的红盖头,朝北方晴空瞥了眼:“真麻烦。”   灵力运转,霎时消失不见。   多福眼睛瞪得溜圆,惊呼出声:“啊啊啊您去哪儿啊?”   *   明宗的迎亲队伍也不落下乘,从宛陵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珍稀灵兽开路,百里红妆。   明晦兰第无数次叫来钟书,问他自己的妆容可有不妥之处。   钟书笑呵呵的道:“小主人放心吧,都好着呢!”   明晦兰还是对镜子扶了扶玉冠的位置,再理一理平摊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襟。   又无数次问道:“还有多久的路?”   钟书无奈失笑:“小主人咋猴急猴急的呢,咱们才出宛陵城。”   这么半天居然才出宛陵?   明晦兰嘴上没说话,但心里的腹诽全被钟书猜到了,钟书不得不凭良心抗议:“小主人,才过去半柱香而已。”   就半柱香的时间,他被明晦兰问了二十多次“还有多久到景阳”。   明晦兰下定某种任性的决心:“你们慢慢走,我先去了。”   钟书:“!??”   瞬息之间便乘风千里,明晦兰才要出北域的地界,迎面撞上一道瑰丽的绯影。   衣非雪身着大红喜袍,长发如翻飞的浓墨,从云端踏浪而来,明艳张扬。   俩人撞个对脸,彼此皆是一愣。   面面相觑了两秒,都没忍住,相视而笑。   明晦兰问:“你的送亲队伍呢?”   “后面。”衣非雪用余光指了指,反问,“你的迎亲队伍呢?”   明晦兰:“被我甩在宛陵了。”   好家伙!   衣非雪双臂抱胸调侃道:“明宗主就这么迫不及待?”   明晦兰失笑:“衣掌门也很雷厉风行。”   衣非雪似笑非笑,朝明晦兰勾勾手指。   明晦兰走上前,不等站稳就被衣非雪霸道的掐住下巴,狠狠亲一口。   漫山遍野的念清客,开得正艳。   两个新郎官已经见面了,还抱上了,甚至亲了一会儿了。   那就,再亲一会儿吧!   因为被甩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两支队伍,还得好久好久才能赶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