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他有两幅面孔   作者:梨子甜甜   简介:   桃源村的宋惊蛰和稻香村的林立夏在相亲。   宋惊蛰对林立夏的印象是嘴甜听话,一见面就惊蛰哥,惊蛰哥地叫个不停,甜甜的还有个小酒窝,就一甜哥儿。   直到有人骗他钱,被宋惊蛰撞到他追着人连骂了三条街,骂得人面红耳赤抬不起头,大叫,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方才歇气。   宋惊蛰:嗯?说好的甜哥儿呢?   林立夏对宋惊蛰的印象是老实肯干,他家地头里永远能看到他的身影,种地经验比村里老人还要老道,见面叫他一声哥,他的耳朵还会红,就一正正经经老实人。   直到那天他骂骗子的时候,看到宋惊蛰不费吹灰之力把骗子那五大三粗的爹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不得不拿钱消灾的场景。   林立夏:嗯?正正经经老实人?   宋惊蛰和林立夏要成婚的消息传出。   两村的村民全都摆起瓜子,等着看这两家的好戏。   一堆破烂事缠身的宋家和全是哥儿就等着三个哥婿养家的林家,这两个极品之家的结亲,那还不得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结果他们等来等去,架没等到,等到两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点击收藏观看节气夫夫的一生。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田园 种田文 市井生活 轻松      主角视角宋惊蛰互动林立夏         一句话简介:忙忙碌碌一辈子      立意: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1章   “惊蛰,你娘和你奶又干架了!”   “……”   春日春光正好,宋惊蛰一早就拿着犁耙在田里犁地。他年轻力大,干活又麻利又细心,一块地叫他犁得松软又工整,让人看着就舒服。   康州府近三年来都干旱,唯独今年开春下了两场鸡爪雪。宋惊蛰从小就对环境敏感,天晴惨雨他总是比旁人提前预知。去年一入秋,他就察觉到空气中有水气在凝结,猜测今年多半都是个涝年。因此秋收后,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急急忙忙地播种冬麦,而是轮种了花生。   八月种的花生,十二月收获后,留了一部分应对今年的夏税,其余的全换了粮食。   宋惊蛰跟粮铺的王掌柜熟,他能一石新粮在粮铺换两石往年积压下来的陈粮。十亩地的花生,收了十五石,除去夏税的两石,卖了五石,剩下八石全换了粮食。这才将将够家里近二十张嘴吃喝。   今年的地,宋惊蛰打算黄豆和芝麻套种,这两种作物的开花期都需要雨水灌溉。他们康州府没干旱前,夏季多雨,最适合播种黄豆了。   只是他家人多地少,他不得不在这土地上多下心思。可宋惊蛰也不傻,这十亩地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他费心费力也不过是勉强吃饱饭而已,所以这地,他一直实行的都是出工不出力,糊弄人地在干活。   眼下春耕都快结束了,家里还有好些地没犁。宋惊蛰正琢磨怎么让家里人都来下地干活时,田埂上传来了唤他的声音。   “麻烦五叔伯知会我了,我犁完这垄地就回。”宋惊蛰应了声,依旧不紧不慢地犁地。   对于家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戏码,他都习以为常了。深知不让她们吵上一会儿把情绪发泄出来,这架停不了。赶着回去也没用。   “那你可快点,闹腾得可凶了。”   “知晓了。”   宋惊蛰不急,周遭跟他一样在地里干活的其他人却替他急开了:“宋万民家又闹了?”   “他家哪天不闹?”   “说得也是,就是可怜了惊蛰哟。”   “谁说不是呢,摊上个这样的爹娘,这样的爷奶叔伯,全家就指着他一个人干活,连门亲事也说不上,啧啧啧。”   “说到底还是惊蛰太老实了,大家都不干,照我说,他也该不干得好,累死累活地养活一家人,图啥啊。”   “……”   被人定性为老宋家人力黄牛的宋惊蛰慢悠悠地犁完最后一垄地,这才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拾起农具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往家走。而他身后一片规整的土地中,无人知晓他今天就只犁了这一垄地。   他这番举动,少不得又惹来一片怜爱。   “这宋万民家也算是歹竹出好笋出了惊蛰这根老实肯干还长得不错的苗,要不是他家是个火坑,我都想把我家哥儿说给他。”   “这可使不得,长相又不能当饭吃,再说惊蛰这么一副任劳任怨,不知反抗的性子,你家哥儿若真嫁进去,那还不得被他家当第二头牛使。”   “那可不,一家子懒货,还要摊上个蛮不讲理的婆婆和整天就知道瞎晃悠的公公,这都不是火坑了,这简直就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我不是心疼惊蛰这娃嘛。”   “心疼也不能坑自家娃娃,谁叫他出生在这样的家里,还有个那样的爹娘,要是宋福田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还可以思量一下。”   村里人说起宋万民家的闲话就停下来了。   宋惊蛰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家,知道也没办法,谁叫他们家总是有那么多的奇葩事,令人说道。   他奶,吴桂花,一颗心长歪了,全偏到了他三叔身上去了。平时不让他三叔下地干活也就罢了,还想让他爹和大伯两个人一辈子养着三叔。   以前他爹和他大伯也不在意,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养就养了。   可他大伯自从成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后,心里就有点不得劲了。他在镇上码头当了个管事,每个月有四百文的工钱,除去自己花用的五十文,剩下都上交给家里了。可他和大伯母两个人为家里忙忙碌碌的,一年到头连身新衣裳也得不到。   反观三叔养得白白胖胖的,年底还有新衣裳新鞋穿。他们当哥嫂的,不好跟弟弟争,但等到他们的孩子落地,也穿不上新衣裳的时候。   大伯不乐意了,跟他奶大吵了一架。自此大伯只给家里交两百文的工钱,大伯母也不下地干活了。   地里的活计自然就落到了他爹头上,他爹也是个老实的,想着大哥要养家里也不容易,他又是个当哥哥的,让着弟弟是应该的,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里的田地。   一直辛苦到娶亲的年纪,他爹相上了隔壁村葛木匠的女儿,让他奶去提亲,他奶以葛木匠要的五两银子的聘礼太高了,没答应。   后来葛木匠的女儿嫁给了别人,他爹生气从家里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还把他娘给带了回来。   他奶又嫌他娘是个孤女,没有娘家帮衬,还是不肯答应。   这下他爹不同意了,直接从屋里找个根绳子往房檐上一挂:“那我和月娥只好吊死在家里了。”   他奶没办法,捏着鼻子答应了,事后又不顺气,总觉得是他娘撺掇的他爹这样干的,总看他娘不顺眼,平日里总挑他娘的刺,还总想给他娘添堵——给他三叔找了个家里人多兄弟多的三婶,还故意给五两银子的高聘礼,想以此来压他娘一头。   他娘没感觉被压,倒是替他爹不值,彻底爆发地拿着菜刀追着三叔砍,质问他奶,为什么给三叔娶亲就拿得出聘礼,给他爹娶亲就拿不出聘礼。   他奶一句:“我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我就不给老二花钱娶亲怎么了?”彻底伤了他爹的心。   自此他爹再也不管地里的活计,成天不是在山里晃悠就是在河边晃荡,从人人称赞的勤快汉子,变成了村里闲汉。   而他娘从那天过后,也不再委曲求全,天天跟他奶唱反调,家里小到用一根针大到煮一棵菜,随时随地都能吵起来。   虽然家里经常叮叮哐哐地吵闹,但宋惊蛰觉得挺好的,至少大家都不用受气,委屈自己,憋出一身的病。而且他娘强势一点,才不会在他奶手下吃亏。   “……”   宋惊蛰的念头刚落,还没靠近家门口的他,隔着老远就听到他娘的声音:“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你们成亲的时候聘礼和聘金给得足足的,轮到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得了四间泥屋,还得拿出来腾给大家,你们就是欺负我一个孤女,欺负我没娘家,我要去找村长和里正来评理,实在不行,我就吿到县衙去,我倒要问问,世间有没有给出去的聘礼还有要补贴回来的道理没!”   他赶紧穿过围在他家门口看热闹的一群人,进门去搀扶住他娘,急切地问:“娘,怎么了?”   见宋惊蛰回来了,郑月娥像是一下有了主心骨,抓住他的手,眼泪说来就来:“儿啊,娘没用,你奶和你大伯母三婶要逼死娘,娘活不成了,以后你清明过年的时候,记得给娘多烧烧纸。”   宋惊蛰心下了然,立刻配合着郑月娥,一副悲戚又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他奶:“奶?”   吴桂花眼神瑟缩,嘴里却骂骂咧咧的:“不就是让你娘倒腾出两间屋子给如意硕果他们几个小的住嘛,她又哭又闹的,搞得我们就可劲欺负她似的。”   说起这事,吴桂花就憋屈,当年她不就是想气气老二家的,所以花高聘礼娶老三家的。谁知道这个老二家的发什么癔症,拿着菜刀追着老三砍,非逼着他们要给她补齐聘礼,不然她就要跟老三同归于尽。   他们已经跟孟家讲好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老二媳妇补聘礼,可是没办法,老二媳妇的刀都把老三脖子给割出血了,眼看再不答应,就要出人命了。   她只好答应给老二媳妇盖四间泥屋当作聘礼。   她想得很好,这屋子是盖在他们宋家的,以后还不是由她做主。然而这么多年,这四间泥屋,她就没插上过手。老二家有五口人,他们和三个孩子一人一间屋,住得满满当当的,就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好不容易,老二家的老大宋白露前些年嫁了出去,她空出来的那间屋,她让收拾出来给家里其他小的住,怎么了?   “是啊,惊蛰,我们没有欺负你娘,我们就是跟你娘商量,借白露那间屋子给家里几个小的住住,你看着家里挤得连个下脚地都没有了。”大伯母秦翠莲出来打圆场。   宋家的孩子,除了她那两个大点的儿子成婚的时候,婆母大方地给一人盖了间屋住之外,其他的小孩还跟父母挤在一块。   这怎么行。眼看她的大孙子都快五岁了,小儿子也快十六岁了,还跟他们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呸,当初说好了这屋子是补给我的聘礼。”郑月娥不干了,“说是借,这借出去的东西我还收得回来吗?你们大方,你们怎么不把你们的聘礼借出来让我花花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又不吃你的喝你的,就暂且住一下,说得好像我们侵吞你聘礼一样。”三婶孟双秋气炸了,当年她成亲的时候,被二嫂那么一闹,婆母承诺给她起的屋子没起,现在她的儿子闺女还跟她住一个屋,叫她腾一间旧屋子她还委屈上了。   见家里又有闹腾的苗头,宋惊蛰清楚这事不彻底解决,过后还得闹,捏了捏他娘的手,看向他奶道:“奶,不是我娘不肯借,我姐那间屋,我娘打算收拾出来给我成亲用。”   郑月娥经宋惊蛰这么一点拨,醍醐灌顶:“可不是,家里男娃成亲,一人给盖一间屋子,家兴家旺成亲都给盖了屋子的,到你这里,你奶连亲事也不给你准备了。”   “娘心疼你,娘收拾自己的聘礼出来给你成亲用,都要被她们给算计,娘上哪儿说理去哟。”   吴桂花简直要气死了,这个颠倒黑白的老二媳妇,她们哪有这个意思。   可她不敢反驳,她要是否认说没有,下一刻,老二媳妇就要扭着她,让她给惊蛰盖屋。家里要是能拿出盖屋的银钱,她们还在这里闹什么?   “谁算计你了,你的屋子你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也没人逼你,你闹腾个啥。”最终,为了避免多花银钱,吴桂花不得不败下阵来。   郑月娥打蛇随棍上:“那我家惊蛰今年都二十了,你为啥还不给他说亲,你是不是想让我家惊蛰打一辈子光棍。”   吴桂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宋惊蛰在这儿,她还不能多说,免得伤了孙儿的心,只能憋着气说:“我明儿就找媒婆来给惊蛰说亲行了吧。”   郑月娥立马应下:“这可是娘说的。”   吴桂花心口疼:“是我说的,不过你也说了,你自己收拾屋子给惊蛰成亲用,惊蛰成亲的屋子我可就不给他盖了。”   “成啊。”吵赢了还把宋惊蛰说亲的事给定下的郑月娥也爽快,先把事应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呗。   秦翠莲和孟双秋两人在一旁着急,眼见就要闹成了,怎么这三言两语间又黄了,偏生她们好几次试图插嘴都插不进去。   老太太懒得搭理她俩,她心肝疼,她要回屋去躺躺。还没走出两步,宋惊蛰又把她喊住了:“奶,地里的活咋办。”   吴桂花想也不想道:“你干了就是,还能咋办。”   宋惊蛰就知道会是这样,家里男人都死绝了,地里的活都要他来干,面上却犯难道:“奶,咱家有十亩地,近三年来又干旱,地里的土硬得跟石头一样,咱家又没牛。我一个人累死也干不完这么多地,要没人帮我,误了春播,今年咱全家都得挨饿。”   吴桂花算了算日子,这一算,发现都到春耕尾巴了,这才着急起来,对着三个媳妇吩咐道:“老大媳妇,你明儿去县城把家兴家旺找回来,让他们回家忙两天再出去干活,老二媳妇……算了,老三媳妇,你也去把老三和硕果找回来,让他们跟着惊蛰把家里的地种完。”   让她出钱借牛却是万万不可能的,牛多金贵啊,还要吃草,她哪有割草的功夫。   她这么一通安排下来,秦翠莲和孟双秋两人好不憋屈,便宜没占到还要倒贴劳力,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她们不敢反驳吴老太,只得应下。   “娘,我扶你去洗漱。”解决完家里矛盾又给自己找好劳力的宋惊蛰,心情大好地带着郑月娥回了屋。   他还得琢磨一下,等家里人都回来了,怎么才能让他们全都心甘情愿地卖力干活。       第2章   大伯宋福堂作为家中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当年村里的老童生还在的时候,跟着老童生读过几年书,识字后去码头当了个管事。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算是在码头站稳了脚跟,会时不时地带着他大儿子宋家兴二儿子宋家旺去码头干活。   三叔宋福树被他奶吴桂花宠得惯是会躲懒的,这不,知道家里要忙春耕了,早早地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宋硕果和宋如意,回了媳妇娘家。   说是去帮忙,实际上三婶孟双秋家里有五个哥哥,五个哥哥又生了十几个侄儿,劳力足足的,孟家田地又不多,压根就用不上他们。   但他奶一句话,不管是做工的还是躲懒的,全都回来了。   宋家兴和宋家旺还好,知道宋惊蛰一个人是种不完那么多地的,心里没什么怨言。宋福树可就不一样了,一回来就嚷开了:“惊蛰,你干活不行啊,就十亩地你都干不完,还能指望你干点啥?”   早知道他们不会老实干活的宋惊蛰一边认真听,一边将耕地的农具发给他们:“三叔说得对,我干活不行,没有三叔厉害,磨盘山下那块地辛苦三叔了。”   宋福树差点没一口气噎死,磨盘山下那块地石子多不说,土块还硬,用牛耕,牛都要累好几天,让他去耕,还不得把他给累吐啊。   宋福树刚想开口大骂,宋惊蛰却一脸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三叔?”堵得他骂不出口了,只好耍赖道:“那块地那么硬,我耕不动,我不去!”   宋惊蛰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三叔,那块地只有一亩多点,你使点劲,几天就干完了,如果你要换地的话,只能跟家兴哥他们换了,家兴哥他们那块地可是足足有三亩多。”   “多少?”宋福树一听这话更不愿意了,一亩地他都不愿意干,何况三亩。加上他们康州府近三年来,年年干旱,地里的土都硬,耕哪块地都差不多。他不情不愿地接了农具:“那我还是去磨盘山吧。”   宋老三认了,听自家要干三亩地的宋家旺不乐意了:“我们凭什么要比三叔干得多。”   在宋家旺看来,他爹每个月要给家里交两百文,家里人都靠他爹养着,他和他哥还要下地干农活,干得还比他三叔多,他不服气。   宋惊蛰解释道:“家旺哥,我是按人头分的,每个人一亩多点,大家都是一样多的。”   宋家旺道:“三叔家也不止三叔一个人啊。”   拿了农具都准备下地的宋福树听见这话,回过身来大骂他:“咋,你还指望我家硕果一个跛脚顶个壮劳力?宋家旺你个当哥哥的还有没有心!”   宋家旺理亏不说话了,他也是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宋硕果小时候从山崖上摔下来伤了腿,成了跛子,走路一瘸一拐的。让他干点力所能及的还行,让他下地干重活,那只脚就别想要了。   吵闹一番,最终大家都接受了宋惊蛰这个分法。毕竟他们每个人只干一亩多点的活儿,而宋惊蛰一个人却要干六亩地,他们还有人帮忙,宋惊蛰却是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这么一对比,全都心里舒畅了。   把活都分了出去的宋惊蛰心里也舒畅。   宋家的十亩地有四亩山地和六亩平地。山地顾名思义就是依山而开的地,这种地薄,面上有山上滚下来的石子外,底下有树木衍生的树根,最是难耕了。   平地就不一样了,地面平整,土块又厚。常年打理地里又没有石子之类的东西,犁头插入地里稍微一使劲就能拽着犁走,耕起来容易。   宋惊蛰年轻力大,犁地对他来说并不累,六亩地,他早早耕了四亩,留下两亩地每天早出玉烟晚归地装样子。   可大伯母秦翠莲不舒坦,她跟她小儿子宋家旺一个想法,她家凭什么要干得比老三家多?   她男人平时养着整个宋家,老二老三家都是她男人养的,她觉得她家就该干得比老三家少,甚至不干活才对。   宋惊蛰这么一分,无疑是没把她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也没打心里感谢他大伯。加上昨天腾屋子的事她没落到好处,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恰好这时,不想给宋惊蛰请媒人的吴老太在屋里骂骂咧咧:“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个讨债鬼儿子娶了个这样作孽的儿媳妇,一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躲懒,儿子的婚事自个不上心,还要我这个老太婆来操心!”   秦翠莲知道这是二弟妹出去了,她婆母才敢指名道姓地骂这些话,要是二弟妹在这儿,她只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想到宋惊蛰说亲少不得又要花家里一笔钱,秦翠莲心里憋着一口气向屋里的吴桂花走去:“娘,你托了哪个媒婆给惊蛰说亲?”   吴老太本就在气头上,秦翠莲这一问算是戳到她肺管子了:“托什么托,家里哪有银钱请媒婆。”   秦翠莲顺势道:“那就不请,在村里打问打问,看谁家有合适的姑娘哥儿。”   吴老太更气了:“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遣我。”   村里人家说亲,都是相互打问,有合适的当场就撮合了,也能省一份媒人钱。像宋家这样,村里人都觉得她家家风不好的,连问都没人过问,只能拿钱托媒人到远一点的村子去踅摸。   村里若是能打问到,宋惊蛰也不至于拖到二十岁了还没成亲。吴老太眯眼打量着秦翠莲,不知道这老大媳妇想耍什么把戏。   秦翠莲被吴老太盯着眼神闪躲,但她注意都转上来了,不可能咽下去,难得硬气道:“咱家这情况,要钱没钱,要名声没名声,正经人家肯定是打问不到了,但那不太正经的人家呢?”   吴老太皱了皱眉。   秦翠莲靠近了她点:“我娘家村子有个哥儿,脑子不太灵光,但晓得穿衣吃饭,喊他他也答应,人家父母不要聘礼,还愿意倒贴十两银子的嫁妆,惊蛰娶这样的,不比娶个要出聘礼的强?”   吴老太听到十两银子的时候心肝一颤,十两啊,她家老大,七八年才能给她这么多,可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反问:“惊蛰能同意?”   秦翠莲抿嘴:“不同意有啥法,咱家就算出得起请媒人的钱,也出不起聘礼钱啊。”   她这句话算是说到吴老太心坎上了,她一直没找人给宋惊蛰说亲,一是不喜欢老二家的,连带着老二一家子都不喜欢,下意识地就不想去关注他们,二来手头上也着实没钱了。   如今村里娶亲,最低也得花用个三五两,这三五两都可以起好几间泥屋了……   宋惊蛰一上午都拉着爬犁在地里犁地,犁着犁着,忽然想起昨儿他娘和他奶吵架,他奶赌气说今天给他找媒人说亲的事。   说实话,宋惊蛰没放在心上,他奶要是有这个心,早给他说亲了,拖到现在,摆明了就是不想给他花钱。   指不定这会儿在琢磨怎么赖掉昨天的气话。   可宋惊蛰转念一想,他今年二十岁了,村里跟他一般大汉子,孩子都会满地跑了。他奶再不想给他花钱,也不会真让他打光棍的。   村里公认打光棍的人家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外村人说亲,听到这家有打光棍的,都会避开这家。   他奶偏疼三叔一家,定然舍不得硕果说不上亲,再怎么都会让他成家的。   但他家这情况,他肯定是说不上好亲事的,按照他对他奶的理解,他奶绝对要打歪主意。比如说个不那么好的人家,或者让他妹妹宋寒露出去给他换一门亲回来。   宋惊蛰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止不住了。说个不那么好的人家他能接受,他家这情况他也没得挑。可让寒露去给他换亲,宋惊蛰接受不了。   能换亲的会是个什么好人家?   为了防止他奶真做出换亲的事,宋惊蛰放下爬犁就向宋福树正在犁的那块地走去。   “爷爷。”   还没走到地头,宋惊蛰不出意外地瞧见地里多出来的好几道身影,不得不佩服他三叔,就是有本事找到人帮他干活。   “惊蛰咋来了,你那儿的活都干完了?”宋万民帮着三儿子犁了一上去的地,腰酸背痛的,见孙子来了,停下手上的活计,到田埂上歇息。   宋惊蛰拿水壶给他倒了碗水,话说得可中听了:“还没有,我听人说爷爷在这儿,我来看看。”   “干活有啥好看的。”宋万民接过碗,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甜滋滋的。   宋惊蛰看了眼喝水都在捶腰的宋万民,蹲下身去帮他捶:“爷爷,要不你别干了,等我干完了,我再来帮三叔。”   “那都什么时候去了。”宋万民摆手,“你有这个心爷爷就知足了。”   宋惊蛰心疼道:“咱家要是再多一个人就好了,这样就不用爷爷受累了,可我一个人只有两只手,这么多的田地我实在干不过来。”   宋万民点头,这确实是,要是老二还跟以前一样能干,他和惊蛰两个人就能把这地里的活儿包圆了,还不用连累老大老三。   但老二已经废了这么多年,想掰也掰不过来了。   宋万民感叹的时候,宋惊蛰又说话了:“我以后娶亲了,就娶个能干的,能跟我一块下地干活,这样就可以让爷爷享清福了。”   宋万民心念一动,这个主意不错,惊蛰是个勤快的,再娶个勤快的,这样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有人干了,他和老婆子都轻松了,说不得家里争吵也少些。   见宋万民心动了,宋惊蛰也不多言,聊了几句,又回去继续干活了。至于把人娶回家来干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宋家的媳妇夫郎不下地,这可是宋万民亲自定的规矩。   宋惊蛰去他爷爷那儿上眼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谁能想到他干完活回到家,他爷还真和他奶吵起来了。       第3章   “你是猪脑子吗?!”   宋万民干活的时候,越琢磨越觉得给惊蛰找个勤快能干的主意不错,地里的活还没干完,他就回家去找老婆子说事了。   正好老婆子昨晚在嘀咕这事。   谁知道刚一找到人,吴老太就拉着他,把她和老大媳妇商量的事说了说,越说越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得快点去找媒婆把这事说了,省得老二媳妇成天惦记我没给她家惊蛰说亲。”   与洋洋得意的吴老太不同,宋老头听完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他指着吴老太勃然大怒道:“咱家这情况,养活自个都难,你还找个不能干活的回来吃干饭,你还闲咱家不够乱套的是不是?”   兴致勃勃本以为宋万民会支持她的吴老太被这么一骂,人也火大了:“我怎么就是猪脑子了,我倒是想给惊蛰找好的,咱家有银子吗?他要是肯拿银子给我,啥样的我都能给他找来,他拿银子吗?”   宋万民气恼得很:“别跟我说东扯西的,村里谁家有钱?别人家没钱娶得到孙媳妇,咱家没钱就娶不到?你给惊蛰找个这样的,你不怕别人怎么看你,你就不怕惊蛰怨恨你?”   吴桂花一脸无所谓:“能给他娶媳妇他就偷着乐吧,还怨恨我,要怨就怨他自己没本事。”   眼见吴桂花越说越来劲,宋万民一句:“你忘了老二的事了?”使她哑了火。   这些年,老二宋福田从一个老实勤奋的庄稼汉子变成个在村里到处闲逛的二流子。吴桂花不是没思量过,要是她当初肯花五两银子给老二娶那木匠女儿,老二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些年家里本就没钱,老二还相个聘礼那么高的,但凡他相个一二两银子的,她难道不会拿钱给他娶亲吗?   怪就怪他非要找个孤女媳妇来气她。   见老婆子不闹了,宋万民又道:“你自个好好想想吧,现下家里就只有惊蛰一个人干活,你要是也让惊蛰怨上你,变得跟老二一样,你舍得让老三下地?”   他比吴桂花理智,没被十两银子冲昏头脑,当然这也可能跟他常年没摸过钱,不知道十两银子是一笔多大的钱所致。他只晓得,不管多少钱,都有花完的一天,钱花完了,他家就要多养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他已经不年轻了,他只想多享几年清福,不想成天没完没了地陷在家里这些烂包事里。   老两口难得吵架,宋家不管是在屋里的还是从外面干活回来的,全都站在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偷听。得知他们为宋惊蛰的亲事而吵架时,目光又全都落在了宋惊蛰身上。   宋惊蛰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老实模样,心里却蹙起了眉,他猜到了他奶会在他的亲事上使坏,但没猜到他奶的行动如此迅速。   如果他今天没突发奇想去找他爷爷谈心,那他今天干活回来就会多一个心智不全的未婚夫郎。   那哥儿他见过,被他父母养得很好,常年在村口与村里的小孩一块玩,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   人家父母舍得倒贴十两银子的嫁妆,是指望夫家人好好对待他家哥儿的。   宋惊蛰扫了圈院里心思各异的一群人,就他家这情形,那哥儿进门讨得了好吗?他奶能像人家父母那样对人家好吗?   无非是想把人娶进门,拿了钱就不管了。   宋惊蛰正想着,吴老太突然打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顷刻,院子里的人扫地的扫地,看天的看天。   吴老太瞧见这些人就骂道:“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说完还狠狠地刮了眼宋惊蛰。   都是给他说亲闹的。   宋惊蛰朝她露了个格外明朗的笑容:“奶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没人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吴老太差点没被他噎死,骂了一句,气不顺地转身进了灶房。   “哥,奶这是怎么了?”她一走,院子里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四散开了。刚从村口纺织坊下工,没有目睹全程的宋寒露云里雾里地走到宋惊蛰身旁问道。   “奶丢了银钱,气不顺呢。”宋惊蛰回了一句,岔开话道:“你今天怎么下工这么早?”   “坊里的麻线没有了,活干完了就下工早。”宋寒露回完话,还是想听八卦,“奶怎么就丢钱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宋惊蛰没说。   村口的纺织坊是五年前官府开办的,去上工也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抵税——康州府人多地少,百姓家里的田地连温饱都困难,就没有多余的土地种桑养蚕,官府年年收不上每人每年一匹布的人头税。   为了收上税,康州府官员以五村为一里,在村口设坊,由官府提供蚕丝麻线,村民提供劳力纺布交税。   老宋家的纺织劳力落在了宋寒露身上,这是宋惊蛰给她争取的,这样就能避免她跟自己一样,被他爷奶赶去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但在纺织坊里和一群婶子媳妇干活的宋寒露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好听八卦的毛病。   宋惊蛰越不说,她就越想听。   她拉着宋惊蛰的胳膊:“我都十四岁了,不小了,哥你就说说呗。”   宋惊蛰被她缠得没办法,交代她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能传到外面去。”   宋寒露当即表示:“我绝对不跟第二个人说!”   没过两天,桃源村和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吴老太在打秦家湾秦满仓家傻哥儿的主意。   秦满仓媳妇周二风听到这话揣了根擀面杖就到老宋家干仗了:“吴桂花你个不要脸的老货,还想打我家哥儿的主意,我告诉你,我家哥儿就算是残了瘫了,躺炕上下不了地,我也看不上你个黑心肝烂心肠的人家!”   “你说谁黑心肝烂心肠的,看我不撕烂你个喷粪的臭嘴。”吴老太是个不甘示弱的,听了这话哪能忍,当下就冲上去与周二风扭打在一起。   秦翠莲见状连忙去拉:“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动手动脚的,伤了可怎生是好。”   周二凤扯着吴老太的头发跟她对打,嘴上连同秦翠莲一块骂:“秦翠莲你个狼心狗肺的,你搁这儿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连同你婆母一块算计我家哥儿的,亏我在秦家湾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周二凤不傻,她家哥儿陪嫁十两银子的事,她只跟相熟的几个人提过,这宋家怎么知道的,除了秦翠莲没别人。   正是因为清楚,才更生气。她跟秦翠莲在秦家湾时可是手帕交啊,结果她拿人家当朋友,人家拿她当傻子。   秦翠莲被周二凤这么一骂,人都被骂懵了。   “呸,什么玩意儿。”周二凤才不管那么多,在宋家胡乱发泄一通出了气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宋佳门口淬了声,又揣着擀面杖走了。   周二凤这么一闹,吴老太和秦翠莲在村里丢尽了脸,好些天了都不敢出门。   宋万民听着村里人的议论声,成天坐在门槛上,满面愁容。   宋惊蛰忙完地里的事,过去安慰他:“爷爷,这事都怨我,要是不给我说亲,家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要不家里别给我说亲了。”   随着家里人口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大,宋惊蛰觉得他家一天不分家,这些算计和争吵就一天不会少。   可他们这个朝代不兴分家,律法里都写明了:父母在,子孙别籍者,仗六十,徒三年。这个刑罚太重了,就算有心想分家,也没人敢提。   但宋惊蛰前段时间从县城的读书人嘴里听到另外一条律法:父母许令支析别籍者,听。意思是长辈愿意分家,那就可以分。   可他爷奶是铁了心,想让大伯和他家养着三叔一家,要让他爷奶主动分家,眼下这些矛盾还不够。   “咋能怨你,不成家哪成。”宋万民不赞同,不说宋惊蛰下面还有几个没成亲的弟弟妹妹,就说这个家里有个打光棍的名声也不好听,“依我看,这亲不仅要说,还要往好里说!”   宋万民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他家如今被人议论来议论去,就是因为他家老婆子不好好给惊蛰说亲,总想走歪门邪道。要是他家惊蛰不仅说上了亲,还说了一门好亲,村里那些人的嘴巴也能堵住了。   他家在村里丢失的颜面也能重新捡回来。   宋惊蛰心里勾唇,面上却道:“这不好,家里本就没钱……”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宋万民主意已定,打断宋惊蛰的话,起身去屋里找了吴桂花,“你去包个一百二十文的红封,请花媒婆给惊蛰找门好亲事。”   被人打了一顿,赖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的吴老太听到这话,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天:“大白天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花媒婆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媒婆,当然也是最贵的媒婆,请她说媒,最少都要包八十八文的红封。一百二十文是村里人的顶封,月月红,寓意每月都红火。   吴老太舍不得这钱。她原先打算封个十八文,随便请个媒婆给宋惊蛰说个手脚健全能下地干活的亲事就行了,再不济还能让宋寒露出去给他换门亲事回来。待遇一下拔这么高,她承受不来。   宋万民看着她:“那你说咋办,你和老大媳妇打算一辈子不出门了。”   “……他们父子俩生来就是克我的!”吴老太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骂着不中听的话,起来办事了。   宋家的事瞒不过十里八村到处跑的媒婆,令花媒婆没想到的是,吴桂花这样舍不得钱给孙子说亲连人家痴儿都算计的人,居然会来找她说媒。   生意上门花媒婆断没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高兴地收了红封,听了她的要求,心念一转就道:“我这儿还真有个适合你家惊蛰的人家。”       第4章   稻香村。   一开春,春里的妇人夫郎们最喜欢跨个篮子,带着孩子漫山遍野地找野菜菌子。   香椿芽,刺龙包,水蕨菜,雪芽菜,甜艾草,芦苇笋,蒲公英,羊肚菌,梅子菌,梨树菌……   背靠大山,这些野菜多到吃不完,有些嗅觉灵敏又手脚麻利的妇人,出去一上午不仅能装满满一大篮子,拿回去洗干净码整齐还能背到县城集市上,卖个三五文补贴家用。   林立夏却不属于这一类人,他从小鼻子就不好,旁人搁很远就嗅到了野菜菌子的香味,他要走到跟前才能发现,因此他挖的野菜所获不多。   时间久了,他就不爱挖野菜了。   但他有项长久的生计,卖青草。   离着他们村不到五里地的地方有个畜牧庄,庄子里喂了不少的牛羊马,每天所消耗的青草不少。庄子周围又没有草场,他们向周边村子收青草,三文钱两围草。   林立夏每天一早去山上割两围草,挑去畜牧庄卖了,回来还不耽误地里活计。   稻香村很多人说他能干。   可……   “是是是,我嫁不出去,在家当一辈子老哥儿,你们多厉害啊,全家就没有不能嫁的,连只公鸡都能嫁,我哪能跟你们比啊。”   “林立夏!”   “咋啦,我说你家好,你还要打我啊。”   后山梯田上,一早卖了青草回来的林立夏边锄草边舌战群雄,把一群嚼他舌根的男男女女肺都要气炸了。   有人磨了磨牙:“不怕你牙尖嘴利,到时候真嫁个鳏夫老光棍,有你哭的时候。”   林立夏笑了:“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有关心我这闲心,不如多吃萝卜少放屁。”   众人又被气了一次,还想反击的时候,花媒婆出现在了地头上:“立夏,你来,我跟你说点事。”   “花媒婆咋来了。”   “不会是来给立夏说亲的吧?”   “咋可能,就林立夏那张嘴,周围有看得上的,早上门提亲了。”   “那花媒婆总不能找他闲聊吧。”   众人不说话了,都盯着地头上的花媒婆和林立夏,伸长了耳朵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林立夏一出田地,花媒婆就拉住了他,喜滋滋地道:“你想找的人家我可算是给你寻到了,正经庄稼人,人又老实又勤快,生得也好,眉清目朗,端端正正的,与你是再相配不过。”   林立夏却不信:“这样好的人家轮得上我?”   纵使林立夏不想承认,可他也清楚。他,还有他们家的名声在周围附近很不好,正经人家打问未出嫁的哥儿,都不会往他家来。   花媒婆笑着道:“这就不得不说你的运气了。”说着她把宋惊蛰家的情况说了说。   “这宋万民家就是人多他们两口子又偏心闹的,把好好的一个宋惊蛰给耽误了。你是个有本事的,嘴巴又能说,你进了他家门,还怕他们欺负你?”   林立夏道:“还想欺负我,不闹到他家鸡犬不宁,我就不姓林。”   花媒婆点头:“这不就对了,只要你进了门,想法子把这家一分,你那公婆左右不过是懒了些,那宋惊蛰又是个老实的,你拿捏他们还不容易,到时候那个家还不是你当家做主。”   花媒婆这席话算是说到了林立夏心痒处。他爹娘只生了三个哥儿,他没个兄弟,他爷奶瞧不起他爹娘,早早就把他们一家给分了出来。   说分都是贴金了,随便给了几副破碗筷烂被褥,就把他们一家踢了出去。   村里没有分家的人家,他们家又是第一家被“分”出来单过的,又没分到什么好东西,家里穷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那些年,他爹娘带着他们三个哥儿,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   因此他和两个哥哥从小就知道他们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人家姑娘哥儿在家学做菜绣花,他们三个哥儿把自己当汉子使,地里的活做得比汉子还要好。   他也是从那时起不再忍耐,别人说他,他会毫不客气地说回去,比起当受气包,他更喜欢当打受气包的那个人。   寓家可不管他和两个哥哥再怎么能干,到了说亲的年龄,周围附近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他两个哥哥倒是挺想得开,大哥招了个山民入赘,二哥嫁了个没有田地的猎户。   到了他这里,村里人都说他恐怕也要走两个哥哥的老路,随便找个人嫁了。   林立夏不服气,别人越是这么说,他就越要找个正经人家,明媒正娶地出嫁。   而且还要嫁过去就当家做主,他可不想跟他爹娘一样,生不出儿子,就被人赶出家门。   “走,跟我家去。”林立夏心动后,拉着花媒婆就去找他爹娘说这事了。   地里一群长耳朵的见此都议论开了:“还真是来说亲的啊,谁家这么想不开,看上了林立夏?”   “谁知道呢,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吧。”   “要是说个缺胳膊断腿的那就好看了。”   “都闲出屁来了是吧,要不要我给大家找个乐子啊。”一同在地里帮娘家干活的林家二哥儿林孟春突然向说他家闲话的人招呼过去,地里顿时安静了。   林立夏回了家,把花媒婆的话一说,然后就跟他娘道:“娘,你把媒钱给了,我才好相看。”   花媒婆肯这么卖力地为他找人家,正是因为他当初承诺了,说成了,就给她双倍的顶封媒钱。   完全不知林立夏私底下偷偷找了媒人说人家的冯金玉 ,一听说个媒要花二百四十文,操起手边的扫帚就往林立夏身上招呼:“我叫你一天胆大包天,还学起给自己找媒人来了,林立夏,我告诉你,这钱,要出你自己出,我是不会给你出的。”   就知道他娘会炸的林立夏早有准备,在他娘举起扫帚前就跑开了:“我怎么就胆大包天了,我这不是想给你赚钱,让你在村里扬眉吐气吗?”   冯金玉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花个钱还能赚钱扬眉吐气了,你是不觉得你娘我是个傻的,随便编几句话就能糊弄我。”   林立夏没办法,掰开嚼碎了给她说:“你想啊,村里正经人家成亲谁不要聘礼跟聘金的,前些年年景不好的时候,二堂姐出嫁,大伯都要了二两银子的聘金,没道理这两年年景好了,我们连二两银子的聘金都要不到。”   气头上的冯金玉一愣。   她正经没嫁过哥儿,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要聘金这一茬,想想别人家嫁哥儿,夫家又是给聘金又是给聘礼的,她眼一热,跟这些比起来,好像这二百四十文也不算太多。   见她娘被说动了,都跑到院门口的林立夏又添了一把火:“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出嫁,狠狠打村里那些说我们家的哥儿嫁不出去的人的脸,我不给娘挣面子吗?娘以后见到老屋那些人也有底气了不是。”   冯金玉想了想那个场景,不得不承认,她被说动了。但一想到马上要拿出去的二百四十文,还是心痛。   林立夏稍稍向她娘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娘,舍不得小钱,套不到大钱啊。”   冯金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想到即将到手的聘金和聘礼,再看到站在家门口不走的花媒婆,忍着肉痛,心一狠,快步回屋从她藏钱的箱子里数了又数,数出二百四十文来交给林立夏:“就此一次,要是这次没相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肯定成。”林立夏躲着他娘戳脑门的手指,忙跑出去把钱给了花媒婆。   花媒婆拿了钱,心里也高兴,只是帮人带个话的功夫,就多赚了一份媒钱。至于这两人能不能成,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了。   “……”   桃源村。   忙完春耕的宋惊蛰趁这两天天气好,将家里的被褥,袄子,棉鞋全拆出来洗了,满满晾了一院子。   他们这房没有男人不做家务的规矩,谁有空,谁顺手就给做了。他还小的时候,他姐宋白露管着地里的活计,家里这些琐事都是他在做,他都做习惯了。   三婶孟双秋见了又是羡慕又是眼气:“也不知道二哥两口子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这辈子遇到惊蛰他们几个勤快的。”   她这话原是在点在家里躲懒的宋福树和宋硕果。宋家虽没有媳妇夫郎下地的规矩,可家里这些家务事却是要干的,遇上农忙的时候,也要帮着干些晒谷子,扯杂草一类的活计。   她前两天还去帮宋福树捡地里的石子树根了,回来还得给他们父子俩烧水洗脸洗脚,整天忙得就没歇口气。   她多么希望她的丈夫和儿子也能像宋惊蛰一样,帮她拆洗一点家里的活计,使她也能轻快轻快。   忙了几天腰酸背痛的宋福树和宋硕果在屋里听见她的话,谁都没有动弹。   他们要是真上去帮忙了,过会儿少不得又要被她说一顿:“叫你干点活都干不好,毛手毛脚的,我还能指望你个啥,滚边上去,别在这里给我添乱。”   干不干都要挨骂,不如不干。   孟双秋抱怨了几句,见没有人动弹,心里发苦。大嫂家的家兴家旺成亲了,她有两个儿媳帮衬;二嫂有惊蛰几个帮忙;就她一个人累死累活的。   明明她在娘家时也是家里最得宠的姑娘……   正想着,去了花媒婆处,又在村里闲逛了一圈,把她花钱给孙子说媒的事给宣扬出去的吴老太回来了。   宋万民一瞧见她便问:“咋样了。”   “成了。”吴老太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唇,兴高采烈道,“花媒婆那儿正巧有个合适惊蛰的,我听着不错,就给应下了。”   洗完衣裳,又拿着扫帚将家里里里外外给收拾了一番的宋惊蛰闻言抬了抬头。   “也是巧了。”吴老太顾不得喝水就把花媒婆给她说的情形说了说,“远一些的稻香村有个哥儿,今年十九岁了,生得盘正条顺,能说会道的不说,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家里家外都拾掇得利利索索的。”   “这个好。”宋万民咧嘴笑,顿了顿又道,“这样好的哥儿,怎么都十九了还没说亲。”   吴老太不在意道:“这不是他爹娘没生个儿子,前头两个哥儿招赘的、出嫁的也都没有生儿子,怕他也生不出儿子,旁人都不肯给他做媒,就留到了现在。”   宋万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好些个孙子,大孙子还给他生了个重孙子,他不怕死后没人摔盆打幡,对这点也不是很在意。   他担心宋惊蛰在意,便向在打扫自家屋子的宋惊蛰看过去:“惊蛰啊,要不咱相相看,这生不生儿子的都讲究一个缘分,说不得他跟你就能生儿子呢。”   “我都听爷爷的。”宋惊蛰本就不是真心相看,只是想借这事的由头迫使家里分家,相的是个怎样的人他不在意。他看了眼躲在窗子后面偷听还一脸不屑的大伯母秦翠莲,面上一副为家里着想的模样:“就是这样好的人家,不知道聘金和聘礼要得多不多,要是相中了,家里拿不出聘礼咋办。”       第5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原本秦翠莲还在沾沾自喜,花大价钱请人说亲又怎么,还不是找了个生不出儿子的哥儿,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是啊,这找正经人家都是要给聘礼和聘金的。虽说村里人家不像城里讲究什么三媒六聘,但至少也要花个一二两银子买上几匹好布,沽上两壶好酒,敲锣打鼓地送到别人家,告诉旁人他们是真心求娶这家人的。   这么一通排场下来,加上成亲的宴席,少说也得花三五两银子了。   秦翠莲如此一想,心疼得都在滴血,这花的可都是她男人挣的钱。早知道这么闹一通,还是得花银子,她当初就不撺掇娘和三弟妹去闹二弟妹的屋子了,直接跟娘商量把这钱拿出来再起几间屋,也省得家里孩子多了,没个住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能花几个钱。”宋万民想法却跟她不一样,在他看来,聘礼不过是图个好看,随便扯些布就行了,再有那哥儿都十九了,还有个生不出儿子的事压着,量他家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他对宋惊蛰道:“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安心相看,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管宋家人如何心思各异,宋惊蛰相看这事算是定了下来。   “……”   晚上,在外面晃荡了好些天的宋福田终于回家了。   他一回来,郑月娥就忙着给他烧水洗脸烫脚,就连宋惊蛰和宋寒露也跟在后面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帮忙。   白天憋了一肚子气的秦翠莲在自个房门口见到这一幕,不齿道:“一个光吃不干活的懒汉,也值得这么伺候,真是家里没顶梁柱了,瘪三都能当个宝。”   她这是在说郑月娥一个孤女没娘家帮衬,连男人成了懒汉都没有硬气的能耐。   她的两个儿媳在屋里听见她这话,谁都没接茬,家里的矛盾,可没有她俩插手的余地。   西屋。   一家人伺候宋福田洗漱后,天也黑了下来,不过宋惊蛰和宋寒露都挤在他们屋里,谁都没有走。   宋福田舒服地坐在床上,借着油灯微弱的烛光,从他带回来的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向自己的妻儿献宝道:“瞧瞧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   “谢谢爹,爹辛苦了。”宋惊蛰很自然地笑着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包着几只油汪汪的鸡腿和鸡翅,嗅到久违的肉香味,郑月娥和宋寒露都不禁向他的手看了过来。   宋福田不在意地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   “那不一样,我们可不学老屋,偏心到孝悌都没了,该有的感谢不能少。”郑月娥指正了一句,探起身从宋惊蛰手中的油纸包里取了一只最大的鸡腿塞给他,“你天天在外面跑,你最辛苦,吃个大的。”   说完又选了只不大不小的鸡腿和鸡翅给宋寒露:“你也辛苦,娘多给你一个鸡翅。”   宋寒露喜滋滋地接过:“谢谢娘。”   最后才自己拿了只很小的鸡翅跟宋惊蛰道:“上次娘吃了两只鸡腿,这次娘就吃这个鸡翅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行。”宋惊蛰看着剩下的两只鸡腿也没有再推辞。他们家向来没有分配不均一说,上次他爹带回来的鸡肉,他只吃了一个鸡翅,这次理应轮到他吃两个鸡腿了。   宋福田拿着鸡腿看看儿子又看看闺女,最后才把鸡腿递给看起来瘦了些的宋惊蛰:“惊蛰,你最近下田辛苦了吧,这鸡腿你拿去吃,好好补补身体。”   “不用爹,有家旺哥和三叔帮忙,我没怎么受累。”宋惊蛰没接。   “那爹也给你吃。”宋福田强行将鸡腿塞给了他,“爹在外面吃过了,爹现在不想吃。”   “好。”宋惊蛰麻利地收下了,他爹都这样说了,证明他爹在外面也没有亏待自己。他家也没有父母要省吃俭用留给孩子吃这个规矩,向来是大人吃什么,孩子就吃什么。   宋寒露在一旁见了也不生气,爹这次给了哥,下次就会给她。   “说起来你这次出门,娘还给咱家办了件大事呢,她给惊蛰说亲了。”鸡翅上的油凝了,郑月娥拿烧水炉上热了热,给宋福田说家里的事。   宋福田一听是他娘给说的亲,眉头一皱:“她会这么好心,不会是又打什么歪主意了吧。”   “还真叫你给说中了,不过这次大嫂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郑月娥说着就把这中间一系列的事给说了说,一想到婆婆花了大价钱给她家惊蛰说亲她就高兴,“花媒婆那里我也去问过,确实是个还不错的人家。”   “那就好。”宋福田听完,这才舒展开眉头,向宋惊蛰道,“尽管去相,相中了聘礼钱你也不要发愁,爹这次出门多少挣了些,再怎样给你娶个夫郎的钱还是有的。”   他这些年看似整天在村里闲逛,实则田间地头的蝇头小利没少赚,冬天上山砍柴,夏天下河抓鱼,零零散散的总能赚些。加之他又多少会点儿木匠手艺,山里的木头他都认识,时不时还能赚笔大的。   就像这次,镇上有户人家需要木根雕尊佛像,他在山里转悠了许久,寻到一根朽掉的香樟木,掘出根部背过去,一下就卖了五百文。   “别,你可千万别添乱了。”郑月娥立马反驳了他,“家兴家旺成亲都是公中出的钱,等硕果说亲的时候,娘也会出大力的,咱惊蛰成亲的屋子已经没了,你再给惊蛰出钱,咱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郑月娥算是看明白了,只有去争去抢,才能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拿到手,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没得吃。   她男人就是太懂事了。   父母在说她哥的亲事时,宋寒露这才想起,就是她大嘴巴把她奶算计秦云禾的事说出去的,当时她哥还特意交代过她,不要说出去……   宋寒露往宋惊蛰身上看过去,见她哥也向她看了过来,双眼一对视,她心虚地把热好的鸡翅往他哥碗里一塞:“哥,我请你吃鸡翅。”   吃了我的鸡翅就不能说我了哦。   “我不要。”宋惊蛰见她这样,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手将鸡翅又夹回她碗里,顺便又给了她一个鸡腿,“多补点脑子吧你。”   就这藏不住事的模样,别哪天被人给忽悠瘸了。家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就算她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出去的,只要她镇定一点,再打死不承认,谁能拿她怎样。   “……”   吴老太在村里宣扬了一番她给惊蛰请了媒人的事,没过两天,整个桃源村的人都知道宋惊蛰要相看了。   相的还是个心智健全,手脚麻利的哥儿。   这多多少少替吴老太挽回了一点先前跟周二凤打架时丢出去的脸面,再加上她有意为自己正名:“我是不喜欢老二家的,可惊蛰是我亲孙子我能不管他吗?云禾那孩子的事是老大家跟我提的,可她也是好心,都是一个村的,她又跟周二凤交情好,我家惊蛰你们也是知道的,要不是被他爹娘拖累,啥样的他找不到。她也是想着把云禾那孩子放在自家,由她照看着,周二凤还能不放心?谁知道我这还没行动,外头就传成那样了,都是传话的害死人。”   村里人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何况吴老太算计秦云禾的事只是个影,没有实际行动,而她去请媒人可是实打实地花钱了。   渐渐地大家都信服了吴老太的说法。   就连秦家湾的周二凤都忍不住嘀咕:“我是不是误会翠莲妹子了?”   吴老太怎么在村里洗白宋惊蛰不管,他爹难得回家,他又忙完了春耕,有空闲时间,便去了村里蓄水的堰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了个鱼笼子。   这两天的鱼都要到水面呼吸,最是容易上套了。   等宋惊蛰从堰塘提着三四条草鱼回来,宋平安和宋喜乐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他了。这两人是宋惊蛰二爷爷家的孩子,从小就跟宋惊蛰玩得好。   看见他们,宋惊蛰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宋平安笑道:“惊蛰哥,我听我娘说你过几天就要去相看了,正好过年的时候我娘给我做了身衣裳,我还没有穿过,我拿过来给你撑撑场面。”   村里人家都这样,遇到要出门办大事的时候,都要拾掇得体面一点,免得在外面因穿着而怯场。   宋平安虽然比宋惊蛰矮了一点,但他的衣裳是要留着传给下面弟弟妹妹的,为避免缩水,他娘都会故意放长一截,宋惊蛰穿这衣服就正好。   宋惊蛰没接,反倒是递了两条鱼过去:“刚从堰塘网的,你们带两条回去让婶子也尝个荤腥。衣裳就不用了,我那儿还有件没补丁的,够应付了。”   “穿新衣裳去相看更体面……”宋平安还想说些什么,宋惊蛰打断了他,“你们家地今年准备种什么?”   宋平安道:“还跟往年一样种麦子。”   宋惊蛰费解:“你们家去年已经种了五亩地的冬麦了,现在还要种春麦?”   宋平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得腼腆:“我爷说,这几年旱着麦子收成好,今年多种些赶明儿卖了好给我说媳妇。”   康州府这几年夏季日照足,雨水少,但因为常年潮气,地下还挺湿润的,麦子收成好,又卖得上价,日子反而越过越好了,因此家家户户都喜欢种麦子。   可宋惊蛰知道今年会是个涝年,他劝了一句:“这都旱三年了,我怕今年天气会变,要不你们留两亩地种点高粱豆子之类的,旱涝保收。”   宋平安没听:“豆子收成不高,高粱不好吃又卖不上价,就算今年天气变了,麦子收成不好,也应该比种其他的值当。”   宋惊蛰见劝不动,索性停了话,笑着赶他们走:“回吧,早点回去,早点吃上鱼肉。”   宋平安拿着鱼还有点不好意思,倒是他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宋喜乐突然道:“惊蛰哥,等你相看回来,你可一定要跟我们说说,都是怎么相看的。”   “好。”宋惊蛰一口应下。   等他们走远了,宋惊蛰唇角的笑容这才淡了下去。村里像宋平安这样被麦子的丰收冲昏头脑的人家恐怕还不少,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多少种点其他的庄稼。   不然这雨一落下来,大家都歉收了,就他家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他家可不就沦为村里人攻击的靶子了,搞不好还会引起村愤。       第6章   相看这日,宋家人早早就起来收拾了。   郑月娥换了三套衣服,梳了五次头发,问了无数遍宋福田:“我这样还行吧?”最后对着水盆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去拾掇宋惊蛰。   宋惊蛰比他娘淡定多了,早早就换好衣服鞋子在等着了。可郑月娥看他哪哪都不满意,一会儿说他衣服穿得太旧了,一会儿又说他头发梳得没精神。   说着便撸起了袖子到他屋里重新找衣服去了,一连翻了好几件都是带补丁的,左看右看还是宋惊蛰身上穿的那件最好,不由得眼睛红了,说起婆母吴桂花的不是来:“你奶也真是的,你相看这么大的事,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给你做,偏心眼到没边了,也不知道当初生你爹来干啥的。”   吴老太也收拾了一番,左等右等没等到老二一家出门,想着过来催催,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气抖了唇:“你个丧良心的,家兴家旺成亲,我都没花这么多钱。给你家惊蛰花了这么多钱,还落不到一句好。我造孽啊,早知道生个儿子这样,我当初就该把他溺死在尿桶里……”   宋惊蛰眼睁睁地见弯着腰正在翻衣服的他娘颤了颤身体,就要直起身去吵架,忙向骂个不停的吴老太道:“奶,我爹还在屋里呢。”   正滔滔不绝的吴老太顿时哑了音,她刚也是气糊涂了,忘了老二回来了。老二本就对她不满,现在听到她这些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你一个孤女能遇上我这样的婆母,上辈子烧高香了。”吴老太到底还是顾忌着怕把儿子的心给伤透了,立马转了转话,“行了,今儿日子好,我也不跟你扯了,你赶紧收拾好出门了,别让人家媒婆等久了。”   她越不想让儿子听见,郑月娥就非要让她儿子听见,张嘴就往宋福田在的屋子问道:“孩子他爹,你去不去啊。”   宋福田回了句:“不去。”   这是昨晚他和郑月娥商量好的,他在村里名声不好,人家哥儿的爹娘未必不知。这大好的事儿,万一两个孩子看对眼了,却因为他给整闹心了,得不偿失。   至于他娘的话,这么些年,他早学会左耳进右耳出了。   可吴桂花不知,她一听惊蛰相看这么大的事,她儿子都不去,还以为她刚说的那些话伤到他了,心里一阵突突,不敢再多说了,板着脸快步离开了二房。   见她垂头丧气地走了,郑月娥像只打了胜仗的大鹅,头扬得高高的,得意得不行。宋惊蛰劝了一句:“娘,你知道奶就这样,你别跟她置气,也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他怕他娘心气这么高,哪天吃了败仗,把自己气个好歹出来。   “哪有站着挨骂的道理。”郑月娥不听,谁欺负了她,她就要欺负回去,她得让所有人知道,她郑月娥就算是个孤女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是她儿子也不行。说着就把宋惊蛰给扯了过来:“你站台阶下去,娘再给你重新梳个头。”   宋惊蛰头皮一紧:“娘,不用了吧。”   “下去。”郑月娥才不管他,把人推下台阶,又去指使宋寒露,“去给娘打盆水来。”   宋寒露立马去端了盆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郑月娥沾湿了梳子,扯着宋惊蛰的头发,一缕一缕齐整地梳上去,艳羡道:“娘,我也想跟着去。”   这些天,坊里好多人向她打听她未来哥夫郎的事,她都答不上来,她要是也跟着去了,这不得在坊里连着说好几天?   “好好上你的工,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郑月娥还能看不出她的心思,除了这点不能带她去以外,还有他们去别人家相看是要吃饭的。   村里人家,谁家都不富裕,多带一个人,就要多吃别人家一份粮,他们是去相看的,不是去结仇的,人去多了,很不好看。   “哥。”宋寒露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讲究,见她娘不同意,又向宋惊蛰看了过去。   “……”头皮都快叫他娘给扯掉的宋惊蛰抬着眼装看不见。   “……”   一家人收拾妥当,去花媒婆家接上花媒婆,日头也才刚刚升起。   路上,花媒婆又仔细说了一遍林家:“这林家吃亏就吃在没有儿子上,不过林家人个个都能干。当初他们被老屋给分出来,就分到一亩地,连个屋子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人家不仅攒出了五亩地,还起了好些间屋子。他们家人口不多,嫁给猎户的二哥儿还时常从山里带肉回来,日子过得不差。”   吴桂花听得连连点头,她看中的正是这些,但她看宋惊蛰和郑月娥对这些不感兴趣,撇了撇嘴,又问:“那林立夏呢?”   这下埋头赶路的宋惊蛰和郑月娥都抬起了头。   花媒婆笑道:“这林立夏是林家的三哥儿,人也能干着,七八岁时就知道割山上的青草去卖了,风雨无阻,一卖就卖了十多年;挑粪、犁地这些地里的力气活做得也不差……”   为了不辜负林立夏那双倍的媒钱,花媒婆想了想,又添了句嘴:“嘴巴也甜,能说会道的,他们村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主要是说不过。   她这话没有底气,说得有些不自然。郑月娥和无老太都没有注意,脸上喜滋滋的,一副欢喜的模样。唯独宋惊蛰挑了挑眉,知道媒人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没承想着都到相看的节骨眼上了,还能扯谎。   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稻香村。   忙完春耕没事做的妇人夫郎们,三五人不是聚在这家看孩子,就是聚在那家缝补衣裳说闲话。   花媒婆带着宋惊蛰他们一进稻香村,稻香村的人就知道这是来相看的,大家明里暗里把宋惊蛰打量了个遍。   “这小伙长得可真不错,高高大大的,一看就有把子力气的,地里的活肯定操持得好,给谁家相看啊?”   “不知道,没听谁说过咱村谁家的姑娘哥儿在相看。”   “前几天翻地的时候花媒婆不是去地里找过立夏哥儿嘛,不会是给立夏哥儿相看吧?”   “不可能吧,就这模样,啥样的找不到,非得找林立夏这样的。”   “看着这方向好像是往林敬山家去的——哎呀,还真进了林敬山家的院子!”   “……”   林家一家人今天也没出门,冯金玉更是一早就在门口盼着了,好不容易等来花媒婆一行人,忙不迭地到院子里迎接:“贵客上门,快请进,快请进。”   一边招呼,一边偷偷打量跟着进门的宋惊蛰,嘴角翘得老高了。这花了钱的就是不一样,这相貌,这身量,比村里人其他人家里的哥婿不知道强多少倍。   “立夏,来客人了,赶紧沏壶茶来。”   “哎,马上就好。”宋惊蛰他们来得不巧,等了一上午的林家人刚喝完一壶茶。林立夏只好把手中的扇子扇得飞起,快速烧了一壶沸水出来。   他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八仙桌上首的郑月娥。他一直在记花媒婆给他讲过的宋家人,又因为紧张,给郑月娥倒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秃噜了嘴:“姐姐,喝茶。”   “噗——”   屋里人顿时都笑开了。   冯金玉笑着给他纠正道:“姐姐今天没来,这是你郑姨。”   “郑姨。”林立夏立马改了口,脸红了个透底。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见未来婆婆就闹了这么大个脸红。   “哎。”一路上听花媒婆吹过林立夏如何嘴甜的郑月娥被林立夏这么一叫,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叫她姐姐,说明她还年轻着呢,越看林立夏越喜欢:“好孩子。”   林立夏没想到自己还歪打正着了,更不好意思了,提着水壶,又去给其他人倒茶。   宋惊蛰自从进了林家院门就一直不动声色地在打量。   跟他家格局大差不差的泥屋有五间,除了各自睡觉的屋子,还单独留了间招待客人的堂屋,是个讲究的人家——村里好些人为了省钱,都不设堂屋的,招待客人不是在屋里,就是在茅草搭的灶房里。   这都开春了,屋檐下去年冬天没烧完的柴垛还垒高高的,院子里养鸡鸭鹅的圈子收拾得很干净,堂屋门大开也没有味道吹进来,说明这家人平时就勤快爱干净。   敞开的灶房,一眼就能瞧见挂在灶前用烟熏着的一排腊肉……宋惊蛰心神顿了顿,他在村长家里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肉,林家这日子哪里是过得不错,分明就是相当的不错……   正想着,一杯热茶递到了他跟前:“惊蛰哥,喝茶。”   清澈的声音里沁着点儿甜,再一抬眼,对上一张算不上白,却很精神的脸,特别是他说话时,唇边会挂一颗浅浅的酒窝,看着就很惹眼。   见对方红着脸又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宋惊蛰接过茶,垂下眼,装作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林立夏也在打量宋惊蛰,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宋惊蛰接茶杯时那双布满茧子却干净得过分的手。常年干活的人手上都有茧子,但干净到指甲尖都是白净的林立夏很少见。   村里人的手都又脏又黑,稍微好些的也不过是看着不脏,但手上都皱皱巴巴斑斑点点的。不是他们不爱干净,而是干活的时间长了,上面的泥就洗不掉了。   宋惊蛰的手这么白净,他平时得多爱干净。   虽说林立夏不在乎这些,但要是有的选,谁会不愿意和一个爱干净的人在一起呢?再一瞧宋惊蛰那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有棱有角的脸,叫他一声惊蛰哥,还会不好意思的模样。   林立夏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长这么好看还这么害羞,定然跟媒婆说的一样,是个老实人。真是相到宝了。   两家人打过招呼后,就没宋惊蛰和林立夏什么事儿了,他们当个吉祥物坐在一旁,听着双方长辈说话。   大多数都是郑月娥和冯金玉在说宋惊蛰和林立夏的各种事。每当郑月娥说到宋惊蛰,林立夏就会往宋惊蛰身上瞄上几眼,偶尔和宋惊蛰的视线对上,他就朝宋惊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几次打量都被人发现,宋惊蛰只得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低头喝着茶杯里的水,耳朵有点发热,这个哥儿也太甜了,一直笑。   林立夏见宋惊蛰一见到他就一个劲地喝水,耳朵还红红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惊蛰哥真的好正经好老实哦。       第7章   两人的眉眼交流自然瞒不过郑月娥和冯金玉的眼睛。   见自家一向暴躁的三哥儿收敛自己的脾气当个乖巧哥儿,冯金玉还能不知道他家立夏这是对宋惊蛰满意呢。   郑月娥也开心,按照她对他儿子的了解。他要是不喜欢这个人,那是连屁股都坐不稳就说家里有事要走的。这会儿还能安心坐下来喝茶,就算不喜欢,那定然也不讨厌。   郎有意,妾有情的,两位当娘的自然乐见其成,加之郑月娥和冯金玉的性格相似,都很要强,因此很聊得来。   中午,处在兴头上的冯金玉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好菜。不是她不让林立夏展现自己,实在是林立夏的灶上手艺拿不出手。   好在林立夏做菜不行,但切菜洗菜这些活还是做得极为麻利的,看得吴老太和郑月娥连连点头,满意得不行。   至于为什么不让林立夏炒菜,理由她们都给自己找好了,这不是做肉菜吗,哪能由着自家孩子的性格胡乱做,还是得长辈来掌勺才行。   说到肉,吴老太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厨房里的异样。等她跟着进到厨房,见到那一排排诱人的熏腊肉,眼睛都看直了。   这家底得有多厚,才能熏得起这么多的腊肉?   看到肉,吴老太哪还看的见林立夏会不会做菜,满脑子都是把林立夏娶回去,他能不能从林家带点肉回宋家。   “婶子,你尝尝我的手艺。”饭桌上,冯金玉见吴老太还怔愣着没回神,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满心得意。   谁能有她聪明,就知道不拿点家底出来唬不住人,早早地就让二哥婿把他家今年要换粮食的肉送了过来。这么些肉一摆出来,谁看了不迷糊?   “好好好。”吴老太回神,瞧见碗里的一叠肉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宋家人多,每回割了肉回来做,分到每个人碗里也就薄薄的一两片,她还有儿子孙子要疼。再给他们分一分……吴老太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吃过完整的肉片了。   冯金玉又去招呼郑月娥和宋惊蛰:“大妹子,惊蛰,你们也吃。”   “你这也太客气了。”看着满桌子的菜,其中还有两道肉菜,郑月娥满心感慨,冯金玉这是对她家惊蛰有多满意,第一次上门就这么舍得。   当娘的,谁不喜欢别人看重自己的孩子。   一顿饭下来,郑月娥恨不得两个孩子赶紧成亲,她好跟冯金玉处亲家。   全家最淡定的就属宋惊蛰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不仅没被满桌子的好菜诱惑,心里反而打起了鼓。林家要真是这样殷实的人家,别说林立夏生不出儿子,就算他不能生,也多得是媒人上门,哪还轮得上他?   正想着,见吃得差不多的冯金玉放下了筷子,对着吴老太和郑月娥道:“婶子,大妹子,你们看我家立夏满意吗。”   宋惊蛰压下眼睫,心知,正戏来了。   刚吃了人家的,别说林立夏这么端正的一个人,就算他残了瘫了,吴老太这会儿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来,连连点头:“再满意不过了。”   冯金玉笑着道:“那我们两家是不是该谈谈这结亲的事儿了。”   郑月娥正有此意,抓着冯金玉的手问道:“冯姐姐,你有什么要求?”   “我们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家。”冯金玉回握住郑月娥的手,“别人家怎么定,我们家就怎么定。就是我们养了立夏这么多年,把他养得这么好,家里家外山上地里的活干得样样不差,这聘金我们要上五两不过分吧。”   冯金玉打算得很好,这谈婚论嫁就跟卖菜是一个道理,哪能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透露给别人。再说了,这宋家就宋惊蛰一个老实人干活,娶她家立夏回去,就是想把立夏当第二头牛使。   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多要些钱,以后想要都没得要。   郑月娥听到她开始诉苦时还肝颤了一下,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后面听到她只要五两时,心顿时就落了地,立夏这么好的哥儿,这个聘金很实在了。   何况这钱又不用她出,郑月娥都不带犹豫的,忙不迭地就应下了:“应该的,冯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委屈立夏的。”   “这个聘金……啊?”都做好了要跟郑月娥讨价还价的冯金玉愣住了,这就答应了……答应了?   心里一个劲地懊悔,哎呀,要少了!   倒是原本还高高兴兴的吴老太一听林家开口就要五两的聘金,刚要张口还价,就听到老二媳妇一口答应了,脸都气黑了,对着冯金玉不客气道:“你家立夏再好也不是金子做的,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都够买多少肉了,不能吃你们几片肉,你们就能漫天要价。   “——啪!”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直坐在桌角没怎么说话的林敬山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冯金玉也松开了握着郑月娥的手,撸起袖子就是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林立夏……林立夏憋红了眼,没办法,论骂人谁骂得过他啊,几乎是吴老太的话一出口,他下意识地就要回:“对对对,我就是金子做的,娶了我,你家癞蛤蟆窝要变蟾蜍殿了,你看你现在不就鼓起你的腮帮子呱呱乐了。”   可他还记得他在相看,他要是现在暴露了本性,这桩亲事多半都要不成了。好不容易才从他娘手中抠出媒钱来,这亲要是黄了,他娘可不会再拿钱给他相看了。而且他再找一个,也找不到宋惊蛰这么和心意的了。   及时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这才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吴老太话说到一半,也被林家人这架势给吓住了,在家作威作虎惯了,忘了这里不是她家,可没有人会惯着她。   但她已经被架在这儿了,她现在把话收回去也下不来台了。   吴老太向郑月娥看过去,郑月娥把脸侧开了,她也生气,她这正聊得好好的呢,婆母张口就是骂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来结仇的呢。   气氛正凝固时,宋惊蛰突然一副想起什么来的模样向她问道:“奶,出门的时候,爷让我们带什么回去来着?”   提到宋万民,吴老太一下想起来了,出门的时候,她家老头子特意交代了她。这亲要是相成了,就在村口纺织坊买匹麻布回去,这里的布要比镇上布店的布便宜些,等林家人上门的时候,好过礼。   想起这茬事儿,吴老太心里就憋闷,还过礼,过个屁的礼,五两银子的聘金,他家哥儿是天仙啊,值得上这么多钱。   不过这话吴老太到底还是没说出口,看了看有所缓和的气氛,将憋屈都吞下肚,没好气道:“买什么买,你听错了。”   总之,不管老二媳妇允诺了什么,这们亲事她不答应,他们一个子都别想从她手中拿到!   宋惊蛰一脸疑惑:“是吗,可我怎么听爷爷说要买什么布和四色糖。”   布匹和四色糖都是下聘要用的,郑月娥听了眼睛一亮,拉起冯金玉的手,继续道:“冯姐姐,你看这聘礼我们都在准备了,我们是真心求娶立夏的。”   冯金玉回了回神,不管怎样,先把这亲定下,把聘金拿到手再说。   吴老太一听老二媳妇又跟林家人说起聘礼的事来了,憋了一肚子的气,钱多了烧不完是不是。别人成亲都是能省则省,到了她这里则是能掏的都往外掏,感情不是她出钱,压根就不心疼。   解决完一场风波又挑起一场风波的宋惊蛰隐下笑意,面色平静地不说话了。   原本他对这场相看是不报什么希望的,就他家那样的漩涡,一个甜哥儿进去只能是羊入虎穴,被人欺负得连渣都不剩。可谁叫这个甜哥儿有一对凶悍还护犊子的父母呢,他就需要林家父母这种一言不合就干的性子来对抗宋家。   况且……宋惊蛰抬头见林立夏抹掉通红的眼眶里掉下来的眼泪,冲他笑得酒窝浅浅的模样,心下微漾。这都委屈到哭了,都没吭声,这是多不会吵架。家里的每个人都会吵架,他见识过太多会吵架的,像林立夏这样连嘴都不会回的哥儿还没见识过,感觉还挺特别的。   林立夏用手背抹掉疼出来的眼泪,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哎呀妈呀,憋死他了。要不是为了应对这场相亲,他才不要这样虐待自己呢。   不过……林立夏抬眼看着对面不苟言笑正正经经的宋惊蛰,面上就忍不住笑。惊蛰哥这也太实诚了,吃饭都在想爷爷交代的话。那是不是以后他们在一起了,他也会这样时刻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   光是想想,林立夏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一个有心娶,一个有心嫁,双方很快就把亲事说妥了,约好了,三日后林立夏到宋家吃饭,他们好正式下定。   林立夏趁着送他们出村的功夫跟宋惊蛰说了会儿话,等他们走远了,他一脸喜色的对林敬山说:“爹,我刚听惊蛰哥说,他们家今年种豆子和高粱呢,要不我们也种吧。”这得多正经的人才会在未来夫郎面前说这些,他也得跟上才行。   “行,那就种豆子和高粱。”林敬山想也不想地就应下了。   他们林家哪儿都好,就是在种地这方面不太行,明明家里有五亩地,人口也不多,可每年种出来的粮食就是不太够吃。   他听花媒婆说过,宋家的田地都是宋惊蛰在打理,宋家人口比他家多多了,人家全都能养活,定然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常言道跟着高人长见识,眼看他们两家都要结亲了,他家也不能太落后了。   冯金玉也是一脸满意:“就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亲家,搞得我提前准备的那些都没发挥出来。哎呀,不行,我得到村里转转,好叫旁人知道,我们立夏的婆家有多明事理,有多么重视我们立夏。”   林家人都在夸宋家人的时候,此时的宋家,已经闹翻了天。       第8章   出了稻香村,在林家憋了一肚子气的吴老太就开始发作了,一会儿说郑月娥的不是,一会儿又指责宋惊蛰不该插嘴。   总之就是一句话:“要钱没有。”   这哪行。   郑月娥都跟人家说好了,人家三天后就上门来定亲了,到时候反悔多难看啊,而且她是极为满意林立夏这个儿夫郎和林家这门亲家的,这事黄了,她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中意的,也闹开了:“哪有刚说好的事转头就反悔的,我们惊蛰说亲本来就难,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你还想搅合黄了,你安的什么心。”   吴老太想也不想道:“安得没钱的心,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张口就是五两的聘礼,你海口夸得出去,你倒是拿钱出来啊。”   郑月娥就拿宋福树说事:“你别跟我提没钱没钱的,咱家要是没钱,你当年怎么就拿得出钱给老三娶媳妇,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同样的结亲,同样的五两银子,你给老三就拿的出,给我家福田和惊蛰就拿不出。”   郑月娥越说越生气,身子都忍不住在发抖了,宋惊蛰就怕她这样,及时拉着她:“娘。”   吴老太也被郑月娥气得不轻:“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月娥反唇:“我什么意思你还能不知道,你就是偏心,你就是没把我家福田和惊蛰当回事,同样都是儿子孙子,只有大哥和老三是你的亲儿子亲孙子,我家福田和惊蛰都是抱养来的。”   吴老太气得天灵盖都在突突:“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张口就来,我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就是被你用来这么污蔑的。”   郑月娥不甘示弱:“那你倒是说你为啥给老三娶亲就拿得出钱,给福田和惊蛰娶亲就拿不出钱来啊。”   宋万民和宋福田吃了饭就蹲在门口等惊蛰一行人的消息,中间两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自宋福田娶亲被老婆子伤了心后,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相处得这么融洽。   喜得宋万民在心里直呼这门亲事说得好,这才开始相看,家里氛围就开始好转了,心里盼着这桩亲事能成。   好不容易把他们一行人给盼回来,隔着老远就听到老婆子和老二媳妇的吵架声了,宋万民心里一个咯噔,忙和宋福田上去查看。   “我就是喜欢老三怎么了,老三嘴甜又听话,不像老二闷葫芦嘴一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娶了个你来气我。”   “原来娘是这样想我的,我那些年勤勤恳恳为家里种地,竟然抵不过老三一句话。”宋福田一上来就听到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话,顿时沉下了脸。   吴老太被郑月娥一激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没想到老二也在这里,还被他给听了个正着,瞬间有理也变成了没理了,只能干巴巴地说郑月娥的不是:“谁叫你要娶个这样的媳妇。”   宋福田脸沉得更深了:“我为什么娶月娥,娘心里不清楚吗?”   吴老太说不出话来了。   宋万民见此只得向宋惊蛰问过去:“怎么回事,亲没相成?”   宋惊蛰把情况说了说,也跟着问了一句:“爷,奶说的都是真的吗,不管我和爹怎么为家里干活,都抵不过三叔一句话。”   宋万民对上宋惊蛰一副神伤的面容,心里一噎,大骂老婆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面上却否认道:“怎么会呢,你奶说的气话呢,爷奶还是疼你爹和你的。”   宋惊蛰心里一阵讽刺,要真疼他爹和他,他也不会从小吃穿都不如三叔一家了。三叔隔几年就有一套新衣裳穿,他这个孙儿从小到现在都没得过几套新衣裳,都是家兴家旺哥穿旧了传给他的。   宋万民这话,他小时候或许还会相信几分,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奢求,不需要这些了。   面上却将信将疑地信了:“那爷爷……我的亲事。”   宋万民心肝一颤,五两啊,这可是五两,而且只是聘金的五两,还不算聘礼。   “不结。”他还没开口,吴老太替他开口了,“五两的聘金娶啥样的找不到,就非得娶她家的哥儿。”   宋万民眼睁睁地见宋惊蛰面色失落下来,虽然他也很舍不得钱,但他还是问了问宋惊蛰的想法:“你觉得这亲怎么样。”   宋惊蛰作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挺好的。”   这就是相中了的意思。   宋万民心里打鼓,这要是没相中或者没这么满意,他还能从中周旋一下,可宋惊蛰一副极为满意的模样,这个时候再说拒绝的话,不伤也要伤孙儿的心了。   “好,只要咱家惊蛰满意,花再多的钱,爷爷都愿意。”宋万民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弯,这钱他肯定是不舍得花的,那就只能先稳住宋惊蛰,之后再慢慢图谋。   可这些吴老太都不知,她见她家老头子答应了,跌破了眼:“你昏了头了,那可是五两啊,咱家哪有那么多钱啊。”   “走走走,回屋说。”宋万民怕老婆子闹起来,说出些更伤人的话,边拉着她往屋里去边跟宋惊蛰道,“爷爷去屋里给你拿钱。”   一进屋,吴老太就甩开了宋万民的手:“你还真要拿那么多钱给他娶亲啊?”   宋万民径直去了她藏钱的地方取了钱:“不给咋办,让惊蛰跟福田一样恨上咱们?”   吴老太生气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翻了出来:“你瞅瞅,家里就这些钱了,都给他娶了亲,硕果咋办,硕果一个跛脚比常人更难说亲,不多给他准备些聘礼,这辈子恐怕都说不上媳妇了。”   吴老太说着把自己的眼眶都给说红了,宋万民瞧着家里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两的样子,心里也泛着疼。   他把手里的钱拿给老婆子看:“所以我打算只给他两百文的聘礼钱。”   寻常一匹布要一百五十文,四色糖二十文一斤,四个色,就要八十文,买了布就买不了糖,再加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   要凑起一份聘礼,这聘礼上就要让步。这聘礼上少了些东西,到时候林家人来家里一看,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肯定要跟惊蛰他们闹起来。   这聘礼是惊蛰他们自己买的,要闹也闹不到他们头上。有这聘礼的事在前面顶着,这桩亲事要是黄了,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来。   吴老太担心:“要是他们没挑聘礼呢?”   宋万民道:“那就说明他们一家都是软蛋,软蛋还不好打发。”   “……”   老两口的这些话宋家无人得知,但宋万民给宋惊蛰钱的时候,整个宋家人都看见了的。   首先不得劲的还是大伯母秦翠莲,她就说惊蛰成亲要花家里不少钱吧,当时公爹还说这能花几个钱,几个钱是五两这么多吗?   她家啥时候富到银子都论个数了。   加上她的两个儿媳对这事也不满。   大儿媳邹艾君道:“娘,我还是个长孙媳妇呢,爷当年也只给我家下了二两的聘礼,这惊蛰夫郎要是进了门,我这个长嫂的脸往哪儿放。”   二儿媳蒋晓芹跟着道:“是啊娘,爹平时养着全家就够辛苦的了,结果自家人啥好处都没落到,全给其他人享福了。”   家里的事,嘉兴家旺媳妇一般都不会插手,可这次宋惊蛰的亲事确实触及到她们了。这事要不整黄了,底下的弟弟成亲聘金比她们高出这么多,是她们德行有亏,还是她们不配?   东屋,三房两口子也在说话。   孟双秋问宋福树:“爹娘手里有多少钱,五两的聘礼说出就出了?”   宋福树想了想:“差不多有个十来两的样子。”   孟双秋不太乐意了:“就这么点钱,就敢花一半多出去。”   宋福树心里也不得劲:“谁知道爹娘怎么想的,我问了,他们也不告诉我。”   孟双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行,眼看咱硕果也快说亲了,这次给惊蛰花了这么多,下次娘还舍得给硕果花钱吗,这事不能成。”   “……”   宋惊蛰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全家的气氛都不对了,本该轮到大房做饭的灶房一个人都没有,该三房打扫喂养的牲畜圈子也没人喂养,全家都沉寂在一种即将爆发的宁静中。   他装作没有发现地揣着昨天宋万民给的两百文准备出门了。   出门前,还特意地去给宋万民打了声招呼:“爷爷,我去镇上了,我给王掌柜带点野菜去。”   宋万民应了一声:“去吧。”   宋惊蛰转身就去灶房放野菜的地方,取了一篮子的野菜。   家里的野菜都是宋如意采摘的,吃不完就晒干了储存起来,到了冬日里除了能自己吃外,还能背到镇上卖钱。   这会儿她见宋惊蛰一拿就拿了一大篮子走,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几乎是宋惊蛰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委屈地去跟她娘告状了:“娘,惊蛰哥把我采的野菜都拿走了。”   宋惊蛰不出意外地听到他三婶开骂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有点钱就不知道野菜是什么东西了,这可是保命的粮食,说拿去送人就送人了,这么大方还花家里银钱娶什么亲……”   大伯母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咱家又不是有那有万贯家财的人家,有的人累死累活挣不来二两银,有的人娶亲就要花家里大半的银钱,真的是累的累死,享福的享死。”   听着这些指桑骂槐的话,迈出家门的宋惊蛰勾起了唇,骂吧骂吧,吵得越凶越好。农家人的忍耐度太高了,平时一些小摩小擦根本勾不起他们想分家的念头,只有将矛盾推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能忍受的高度,大家才会静下来想分家的事。       第9章   宋惊蛰一到镇上就去了粮铺。昨天他爷爷给他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点钱置办不来他娘和林家说好的聘礼。他爷爷这是存心为难他,想逼他让步。   可这难不倒他。   粮铺的王掌柜与他多年熟识,起因是他十二岁那年跟着家里人到镇上卖粮,刚好目睹粮铺里一根吊粮食的横梁断落,抬手帮掌柜的挡了一下,救了他的命。   此后每当宋惊蛰到粮铺买粮卖粮,王掌柜都会照顾一二,当然宋惊蛰每次去他铺子的时候,也不会空着手去,总要带点东西。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处成了忘年交。   忘年交成亲,他能不送份贺礼吗?   果然,当王有粮知道宋惊蛰今天是来置办聘礼时,笑着道:“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刚好我这里有两匹不错的布,你拿回去添在聘礼里,待会儿走的时候,再从店里搬个五谷丰登回去,给你长个脸。”   五谷丰登即稻黍稷麦菽各取一斗放在木头做的小仓廪里,拿去下聘很是亮眼。   见他一张口如此大方,宋惊蛰阻拦道:“别,你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他是存了来收礼的心思,毕竟有来有往这关系才能维持得更长久,但也没想一口气在朋友这里薅笔大的。   说到生意,王有粮面色凝了凝,但很快就遮掩好了,跟宋惊蛰打趣道:“这点东西就能使我铺子关门,我白做这么多年生意了。”说完便转身去了后院。   他一走,宋惊蛰的目光就在店里转了一圈,比起他上次来的时候,店里的粮食担子少了很多,空空荡荡的,连王有粮请的伙计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宋惊蛰问他:“最近铺子生意不好吗?”   伙计点头:“连着好些日子都没什么生意,我听掌柜的说,要是夏收的粮食卖不出去,铺子可能真要关门了。”   宋惊蛰一个种地的,对粮食的事极为敏感,一听伙计这样说便问:“今年麦子要折价吗?”不然为何卖不出去。   伙计知道宋惊蛰和王有粮关系好,也没怎么隐瞒:“这都收三年麦子了,还年年丰收,听说府城那边的仓库都堆不下了,今年不准备向下面粮铺再收麦子了,不折价,周围村子的人都来铺子里卖粮又卖不出去,可不就得关门了。”   宋惊蛰点了点头,王有粮的粮铺只是一家小铺子,没有粮商在背后撑腰,收了村里人的粮食要不低价卖给府城的粮铺,要不平价卖给周围的地主,他再进一点其他粮食卖,赚个辛苦钱。   这几年康州府百姓年年丰收,家家户户有粮吃,自然少有到粮铺买粮的,倒是卖粮的多了,粮铺又积压着卖不出去,可不就吃紧了。   还没等宋惊蛰继续说下去,王有粮的妻子田英梅气冲冲地从后院抱了两匹布往宋惊蛰跟前的桌上一扔:“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你要结亲了,这是我给你的贺礼,你收着吧。”   一见她这气鼓鼓的模样,宋惊蛰就知道夫妻俩因他而吵架了,按常理,他应该打死不收这礼,再问清楚缘由,还得反过来赔不是说和他们。   但宋惊蛰今天就是来收礼的,因此他一脸感激地收下了:“谢谢田嫂子。”   田英梅傻眼了,这就收下了……收下了?是她语气太温和了,还是她扔布匹的举动不够凶?宋惊蛰竟然没看出她在生气。   方才王有粮到屋里取布的时候,她简直都快要气炸了,眼看粮铺都快经营不下去了,他还一个劲地穷大方。就算有救命之恩,他们这些年对宋家的照顾也不少,随便给些东西当个添头就行了,这又给布匹又是给五谷的,家底子都叫他给送出去好了。   两人吵了一架,王有粮竟然说她无理取闹,她这小暴脾气一上来,她还就无理取闹地抱着两匹布出来扔给宋惊蛰,看他敢不敢收。   这时王有粮也从后院出来了,他一见到田英梅就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英梅。”又去问宋惊蛰,“你嫂子没对你说什么吧。”   宋惊蛰抬眼笑:“没有啊,嫂子对我很好,还把贺礼给我了。”   田英梅被王有粮这么一拉,气也消了大半,但她见宋惊蛰就这么没脸没皮地收了她两匹布,心里还是不舒服,皮笑肉不笑地问:“不知宋兄弟说的哪家的亲,姑娘哥儿性情如何,以后我们少不得要打交道,我先了解了解。”   宋惊蛰对林立夏还是挺满意的,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稻香村林家三哥儿,性格温顺,嘴也甜,嫂子一定会喜欢的。”   “哦,他家啊。”田英梅原本是想仗着她开这粮铺十里八村认识的人多,宋惊蛰结的亲她若认识,就刺他几句,没想到结的是这家的哥儿。她瞬间就舒服了,这林家三哥儿她可是见识过的,嘴皮子那叫一个厉害,宋惊蛰竟然说他温顺,这是被媒人给骗了吧,幸灾乐祸占据大半,“是挺好的,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好坐等宋惊蛰婚后知道夫郎真面目时的情形。   宋惊蛰见刚还话中带刺的田英梅一提到林立夏人就温和了,心想立夏还真是个招人喜欢的甜哥儿,人不在这儿都能哄人。放下心去跟王有粮说粮食的事:“王大哥,我听伙计说今年麦子要折价,你要不考虑今年收些其他粮食。”   王有粮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麦子折价了,大家还可以不卖或者少卖,反正麦子磨成面粉可比豆子高粱之类的好吃多了,吃了几年细粮了,谁还愿意回去种粗粮吃。”而且他收这么多粗粮,也没地卖去啊。   宋惊蛰不经意地道:“大家都去种麦子了,也不知道油坊酒坊这些作坊收不到粗粮,油价和酒价会不会上涨。”   王有粮脑袋灵光一闪,对啊,他怎么把这些地方给忘了,要是他能收到豆子和高粱卖去各大作坊,少不得还能开辟一条新财路。   他惊喜地拉起宋惊蛰的手,满心感慨:“惊蛰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命!”   从粮铺出来,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宋惊蛰又去杂货铺买了四色糖等下聘要用的东西。   “四色糖八十文,四京果六十文,礼金盒三十文,诚惠一百七十文。”掌柜的算好账,抬手把钱收了,抬头瞧见宋惊蛰的脸,一脸惊讶道:“怎么是贤侄?”   宋惊蛰笑着打招呼:“周叔好,我来置办些东西。”   “你这是……说亲了?”周高远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哎呀,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说着他就要从抽屉里将钱取出来还给宋惊蛰,被宋惊蛰给拦住了:“这做生意哪有不收钱的道理,周叔快别这样。”   宋惊蛰越是这样说,周高远越是不肯,两人拉扯了一阵,最终周高远没有扭过宋惊蛰收了钱,但他反手又送了宋惊蛰一堆东西,花生、莲子、木梳、鸳鸯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贤侄快别推辞了,要是叫你爹知道你来我店里买东西,我还收钱,我真是臊得慌。”   宋福田在村里人眼里是个闲汉,在周高远眼里可不是。不说他一手找木头的好手艺,就说他编斗笠、编蓑衣、编晒席、编各类玩意儿一绝;他还会找蝉蜕,挖半夏,捡乌桕,采松花,他弄的这些东西多数都到周高远的店子里卖了。在周高远眼里,这可是个能人啊。   “那就谢谢周叔了,等下了聘,定好日子一定请周叔上门喝喜酒。”宋惊蛰道了谢,出了杂货铺,又乐悠悠地去了酒坊。   身上只有三十文了,沽酒肯定是沽不上了,但谁叫宋惊蛰有个好大伯呢。宋福堂在码头管的就是一家酒坊的漕运。   宋惊蛰过去的时候,宋福堂正在清点即将登船的酒坛,宋惊蛰等他忙完了,这才走过去唤了一声:“大伯。”   “惊蛰,你怎么来了?”宋福堂看到宋惊蛰,一嗓子把正往船上抬酒坛子的宋家旺宋家兴的目光也喊了过来。   宋惊蛰诚实道:“我说亲了,我来找大伯买酒。”   “定下了,哪家的姑娘哥儿?”宋家旺宋家兴抬了酒下来,听到宋惊蛰的话问道。上次他们回家干活就听家里在说要给惊蛰说亲,不过他们忙完地里的事又赶回来上工了,对于后续情况并不清楚。   宋惊蛰道:“稻香村的林家哥儿,奶和娘都看过了,是个不错的人家。”   “那就好。”宋福堂听了也高兴,“大伯在这儿你还买什么酒,走走走,跟大伯取去。”   说着便把宋惊蛰领到酒坊找掌柜的领了两坛子好酒,宋惊蛰作势要给钱,宋福堂推了回去:“跟大伯客气什么,这些年家里都是你在操持,你说亲,大伯还不能送你两坛酒了。”   “谢谢大伯。”宋惊蛰没再推辞了,拎着酒又把宋福堂给送回了码头,“等我定好了成亲日子,再来知会大伯。”   “好。”宋福堂点了点头。   又说了些话,等宋惊蛰拎着酒坛子要走的时候,宋家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油纸包塞给他:“这是我和家旺凑钱买的聘饼,下聘光有酒怎么好看。”   “谢谢大哥。”宋惊蛰道了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虽然家里经常吵吵闹闹,但大伯和大哥是真心待他好的。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回吧。”   “……”   这么多东西,宋惊蛰两只手也带不回村,便去租了辆同村的牛车。牛车上不止他一人,还有同村的两位婶子,她们看见宋惊蛰买的东西,问道:“惊蛰,你这是要下定了。”   宋惊蛰点头:“是啊。”   “哎哟,还真不少,你们家这是得多满意这未来夫郎,聘礼备这么多。”其中一位看到这又是布又是酒还有粮食和糖的,一脸后悔,当初她也有意把自家哥儿说给宋惊蛰的,奈何被众人劝了回来,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好东西送到别人家去。   宋惊蛰笑笑没说话,想起这位婶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喜欢唠闲,便又开口问了一句:“李婶,你家还有黄豆种子没。”   李荷花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宋惊蛰一脸实在道,“就是粮铺的王掌柜今儿跟我说,今年的麦子要折价,他要高价收豆子高粱,我今年想多种点豆子,家里种子不够了,想跟你买点。”   李荷花不说话了,和另外一位婶子双眼一对视,眼中精光乍现。       第10章   宋家吵吵闹闹一上午,宋万民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众人。叫他们再等等看看,他那只是安抚宋惊蛰的权宜之计,最后肯定不会给五两这么多聘礼的。   宋家人姑且相信了,全都翘首以盼,想看宋惊蛰是如何花用那两百文的。   牛车摇摇晃晃停在了宋家门口,宋惊蛰从车上下来,开始搬牛车上的东西。   宋家人见状从门里走了出来,瞧见宋惊蛰买的这一堆聘礼,全都不可置信地问他:“惊蛰你怎么买来了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   正当大家疑惑是不是宋万民私底下又给了宋惊蛰钱时,宋惊蛰如实开口了:“只有一小部分是买的,其他都是别人送的。”   他把他一去镇上王有粮听说他要结亲时如何要送他贺礼的事说了说,又说他去找大伯买酒大伯没有收他钱,隐下了他爹认识杂货铺周掌柜的事。   宋万民的表情别提多么好看了,他千算万算把王掌柜和他大儿子给遗忘了,还真叫宋惊蛰用两百文置齐了聘礼,弄得他的计划第一步就夭折了。   其他人听罢,心里再不甘也无可奈何,毕竟宋惊蛰没花家里钱,靠自个本事置办来的这些东西,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只有大房一行人心思各异,她们在家拼命闹,没想到后方失火,叫宋惊蛰给钻了空子。宋家旺媳妇蒋晓芹更是一脸懊恼,早知道就提前去镇上给宋家旺他们透个信了。   现在这事整的。   不管如何,宋惊蛰置办聘礼这事,宋家没人再闹了。   吴老太悄声问宋万民:“之后咋办。”   宋万民也愁得很:“只有跟林家人诉苦了,我就不信,见着这么多聘礼,我们不给足聘金,他们舍得黄了这桩亲。”   孙儿这里行不通,只好从林家人下手了。   “……”   稻香村,林家。   去宋家吃饭这日,林立夏早早就起来了,昨晚他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澡,都快泡掉一层皮了,还觉得自己没泡干净,早上起来又洗了好几次脸,头发梳了又梳。   宋惊蛰爱干净,他也不能给他一种很脏的感觉。   “别捯饬了,赶紧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自那天宋家人走后,冯金玉就忙碌开了。再怎么说林立夏给家里挣了五两银,也不能叫宋家人觉得他们死要钱,一身新衣裳还是要给他做的。这些天,冯金玉去别人家唠闲都没停下过手上的针线活,好不容易做好了,就等着林立夏试衣裳了。   左等右等就等来林立夏一个劲地捯饬自己。   在冯金玉看来,人就长这样,再捯饬也变不成天仙,还不如穿好点。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只要穿得好,谁还管你长啥样哟。   “来了来了。”林立夏对着水盆照了又照,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这才去冯金玉那儿试衣裳。   这衣裳料子是林立夏外婆几年前给的,没办法,谁叫她这个女儿没个儿子,娘家人要是再不帮衬一点,那真是要被人给欺负死了。   料子不是很时兴,石绿的颜色中规中矩,也没个花样刺绣的,除了新跟普通衣裳也没有任何区别。但林立夏还是很开心,从屋里换了衣裳出来,转着圈问冯金玉:“怎么样?”   “好看。”冯金玉连连点头。林立夏跟其他家里孩子一样,也要捡上面两个哥哥的衣裳穿。这么多年,冯金玉也没给林立夏做过几身新衣裳,难得看他穿一身新还带点颜色的衣裳,这么一恍惚,感觉他家三哥儿长得是挺好看的。   她难得自豪地挺直了腰板,又琢磨起给宋家人带什么礼去,这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哪有让一家付出的道理,他们要是空着手去,还不得叫人给笑话死。   冯金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房梁上的腊肉上,狠心想取几斤腊肉,虽说这些都是留着要换粮食的,但少吃几顿也饿不死,再说有了银子,还怕买不来粮食吗?   林立夏见了,提议道:“娘,捉只鸡/吧。”   那天他有注意到,桌上的两盘肉菜,一盘鲜肉和一盘腊肉,鲜肉宋惊蛰夹了六次,腊肉只夹了两次,菜也是,新鲜的他会多吃几口,不新鲜的他就不怎么动。说明他爱吃新鲜的。   这送礼就要送心头好,这个时候去割肉也来不及了,况且他娘不一定舍得,那就只有打家里牲畜的主意了。   冯金玉不乐意了:“咱家啥光景,还送鸡,你怎么不把咱家都送过去。”   林立夏心道,我倒是想,你也不乐意啊,嘴上却说:“咱又不是去走亲戚送腊肉多不好看啊。”   冯金玉一想也是,提条腊肉在手上哪有捉只鸡在手上风光,而且那天郑月娥可是大方得很,都没跟她讨价还价,要是她再抠抠搜搜的,人家该怎么看她。想到郑月娥跟她承诺的那些,冯金玉一咬牙,从鸡圈里捉了只最肥的老母鸡出来。   林立夏满意了:“这只好。”还下蛋呢,要是惊蛰哥不急着杀了吃,还能隔天吃上个蛋。   等林家人收拾妥当,提着鸡去宋家时,稻香村的人都吃过早饭出来干活了。见到这一家三口,已经听冯金玉念叨了好几天她未来哥婿家有多么明事理多么好的稻香村人,酸言酸语道:“哟,不是说人家家里看中得很嘛,这还提只鸡去,莫不是怕人家反悔,不肯下定吧。”   林立夏转过头去见是一个和她奶交好的老妪,跟他奶一样,最喜欢儿子了,对家里生不出孙子的儿媳妇可劲折腾了,最见不得的就是他们这些不太能生的哥儿得意了,冲她笑道:“那可不,我可怕他们家觉得我家小气反悔了,不像张奶家连个提把菜上门的哥儿都没有,以后全家打光棍多光宗耀祖啊,往后我们出去都得竖着大拇指夸你家,赤条条的全是好汉子。”   边上不少人都听笑了,张桂菊被气了个半死,恼怒道:“牙尖嘴利,我看你到了婆家能讨得了什么好,别没过两年就被休了回来。”   林立夏笑得更开心了:“那张奶你就瞧好吧,你被休了,我都不带被休的。”   张桂菊七窍都要气冒烟了,下意识地就想回,我才不会被休呢,还没张口就反应了过来,她老头早死了,压根就不会有人休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林立夏他们早走远了。   张桂菊没办法只得对着远去的背影淬了一口:“我就不信那宋家能有那么大方,要真能出得起这么多聘礼,啥样的人家找不到,找你林立夏。”   这话周围人认同,不管冯金玉这些天在村里如何吹嘘,她们虽然牙酸却并不怎么相信。村户人家结亲都是能省则省,有那大方的也是两家商量着来,不可能一张口就允诺这么多。林立夏又不是啥好哥儿。这话肯定是冯金玉吹的牛,他们现在就等着冯金玉傍晚回来,好笑话她呢。   “……”   桃源村,宋家。   一大早的,宋惊蛰就被郑月娥给叫了起来,让碾黍米面。   郑月娥不是康州府人,她是从西北那边逃难过来的,她的家乡定亲都是要吃黍米糕的,没有黍米糕就显得这家人对未来夫郎家不满意。   为显示诚意,这黍米糕必须做。   取了黍米,到村里的石磨坊用碾子碾成黍米面,加热水调和成黏状,捏好团,再放一颗红枣,上锅蒸熟,软糯香甜。   由于是宋惊蛰下定,宋家其他人都没插手,这些活都是郑月娥和宋惊蛰几人干的。闻着灶房里飘出来的香甜味,宋家的小孩都吸了吸鼻子,各自问自家大人:“娘,二婶/二伯娘在做什么,好香啊。”   “蒸显摆呗。”其他两房没好气地回。   这郑月娥平日里在宋家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主,才嫁进宋家那会儿,叫她做饭她摔碗。农家人的碗多金贵啊,谁敢叫她这么霍霍,时间久了吴老太就不让她进灶房了,灶上的活计都落在了其他两房头上。   本以为郑月娥不会做饭,其他两房也都认了,谁知道前几年,宋白露相看,郑月娥一早就在灶上忙碌开了,那手脚麻利的劲,可比她们厉害多了,尤其是她蒸出来招待施家人的黍米糕,真是香死个人。   她们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知道黍米能这样做呢。   这可把宋家大房三房的人气得不轻,找郑月娥理论,问她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做饭,人家理直气壮地:“我男人早些年给家里干活,我女儿儿子这些年也给家里干活,我不做饭怎么了。”   真真把人气个仰倒。   所以这会儿宋家人见郑月娥又在灶房忙碌开了,全都没好脸色。   郑月娥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第一锅黍米糕一出锅,她就塞了一个给帮着烧火的宋寒露:“待会儿嘴甜一点,要晓得叫人知道不。”   “知道,知道。”宋寒露接了糕,连连点头,当年大姐相看的时候,她娘就是这么嘱咐她的,她一口一个姐夫,把大姐夫哄得可高兴了,聘礼都比别人家多准备了一份。现在同样的事再做一遍,她做起来驾轻就熟。   宋家二房的人全都在为即将上门的林家人忙忙碌碌,就连宋福田都时不时地帮忙递个东西,看一下家里哪里乱了,再整理一下。   全家人看上去就数宋惊蛰最淡定,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好像今儿不是他下定一样。事实上,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宋惊蛰瞄了门外八十八眼,又瞄了自己的衣着一百零八遍,确定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后,这才放下心来。       第11章   林家人被花媒婆领着进桃源村的时候,忙碌了一上午的桃源村人刚从地里回来,刚好把他们一行人瞧个正着。   见冯金玉手中捉了只又大又肥的老母鸡,身边还跟了个一身新衣裳看起来就很不错的哥儿,有人好奇地问:“花媒婆,这是给谁家带的哥儿啊。”   命怎么这么好,丈母娘第一次上门就给捉了只鸡来,这是得多满意这个哥婿哟。   花媒婆笑着道:“宋万民家的惊蛰啊。”   其实花媒婆也很意外,那天从林家出来,宋家人就闹开了,她见势不对就先走了,本以为宋家过后会托人来说这桩亲不成了,几天过去,宋家这边一直没动静。她们做媒婆的,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把事做好,宋家没说悔亲的事,她也就装作不知。   “他家啊。”众人一听这是给宋惊蛰说的亲,明里暗里又把林立夏给打量了一遍,眼里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同情,这样好的哥儿,以后就要给老宋家当牛做马了,可惜了。   林立夏从小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如何不知这些人的心思,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宋家半斤八两,因此他并不在乎。但这里不是稻香村,没人知道他的名声,他也不想和宋惊蛰的亲事都临门一脚了再出变故,故而装作不知地对着这些人礼貌地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大家的眼神更怜悯了,多好,多懂事的哥儿,怎么就眼瞎看上了宋家。   “……”   宋家人不知村里人的心思,自日上三竿后,郑月娥的眼神就时不时地往门外瞄,几乎是花媒婆一领着人走到宋家门前,郑月娥的身影就追了出来:“冯姐姐来了,快,快屋里请。”   宋惊蛰和宋寒露也跟在后面招呼人:“林伯,冯婶。”   “立夏。”见到两人身后的林立夏,宋惊蛰也不厚此薄彼,同样唤了他一声。   “惊蛰哥。”林立夏同样回应了一声,唇边的酒窝跟着他的笑容荡漾,惹得宋惊蛰好想伸手按一下。   林立夏见此笑得更开心了,这都要定亲了,惊蛰哥还是这么正经,一看到他就害羞。   宋寒露跟在宋惊蛰身旁,先瞧了瞧林立夏,又瞧了瞧宋惊蛰,偷偷笑了笑,蹭到林立夏身旁亲昵地叫着:“立夏哥。”   “寒露妹妹。”林立夏在家是最小的,别人都叫他立夏,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立夏哥,新奇得不行,也唤了唤她。   “立夏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好喜欢你。”宋寒露没白吃郑月娥给的黍米糕,嘴是真甜,不一会儿就把林立夏哄得眉开眼笑的。   另一边的郑月娥也从冯金玉手中接过了那只老母鸡,嘴上说着:“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就说她这亲家看中她家惊蛰,一般人谁舍得第一次上门就送这么肥的鸡。她把宋惊蛰使唤过去:“惊蛰,把这鸡拿去鸡圈喂点食,好好养着,你冯婶特意捉来下蛋给你吃的。”   “谢谢冯婶。”宋惊蛰道了谢,把鸡拿走了。   门外两家人其乐融融,门内其他人见了不屑道:“瞧她笑得那不值钱的样儿,当谁没个送礼上门的亲家似的。”话是这样说,但等郑月娥领着林家人进了门,宋家的大人小孩都扬起笑脸热情道:“屋里坐,屋里坐。”   等林家人进了堂屋,郑月娥洗了手,把她一早做好的黍米糕端出来招待道:“自家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拿着甜个嘴儿。”   “谢谢郑姨。”林立夏双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亮起了眼睛,“好甜,好吃,郑姨你的手艺真好。”   见林立夏喜欢,郑月娥也高兴:“那待会儿你走的时候,郑姨再给你包上些,带回去慢慢吃。”   “好。”林立夏红着脸应下了,饶是他再不经事也清楚,郑月娥这意思是说接了她的东西可是要给他做儿夫郎的。   喜得郑月娥欢天喜地的,用过饭就把林立夏请到了灶房:“立夏,你先在这里吃吃糕点,喝喝茶,和你惊蛰哥说说话,我和你娘谈些事。”   林立夏知道这是两家人要谈婚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惊蛰是被拉进来陪林立夏说话的,但他怕林立夏不自在,主动干起了打扫灶房的活计,洗碗,擦灶台,扫地,这样林立夏就不会有跟他同处一室的尴尬感了。   但他没想到,他一动,林立夏也跟着撸起衣袖动了:“惊蛰哥,我帮你吧。”   正打算舀水洗碗的宋惊蛰惊了惊:“不用,你坐着就行。”哪有让未婚夫郎第一次上门就干活的。   “没事的,这些活我在家都做惯了,我一个人坐着也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干还能说说话。”林立夏被宋惊蛰惊到的模样逗笑了,只是帮着做些家务事而已,瞧给他紧张的。   “那行,你帮我把洗好的碗过过水就行。”最终宋惊蛰没扭过林立夏,但也没让他干太繁琐的,免得他的手沾上油渍。   “好。”得了活的林立夏也没再跟宋惊蛰推辞,麻利地把宋惊蛰洗过的碗清洗好,沥好水,放进灶房的橱柜里。   过程中两人的手指难免会触碰到,宋惊蛰很快就收回了手,林立夏则是轻轻笑了笑。   两人相处的气氛越来越融洽,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了。   宋惊蛰问他:“你家播种了没。”   林立夏回道:“种了,上次听你说要种黄豆和高粱,我家种的也是这两样。”   “嗯。”宋惊蛰高兴地勾起了唇,上次从他家离开的时候,他就暗示了一两句,没想到林立夏听进去了,还这么快就实施了,不得不说愉悦到他了。   这么听话还这么甜的哥儿,真的少见。   “不过,惊蛰哥,我得给你认个错。”林立夏见宋惊蛰笑了,就知道投其所好能令他高兴,但很快他又忐忑起来。   宋惊蛰问道:“怎么了?”   林立夏不好意思了:“就是,我娘她有些爱显摆,在村里说了些有的没的。”   宋家前脚刚走,林家后脚就播种了黄豆高粱,在村里大部分的人都在种麦子的时候,林家人却把所有田地收拾出来种粗粮,如何不惹人注目。   大家都问林家人咋想的,麦子不比黄豆好吃啊。   冯金玉说话了:“我未来三哥婿家都种这个呢,他跟镇上王掌柜熟,人家王掌柜让他多种的呢,我估摸着今年粗粮要涨价,不然人家能让他种这个。”   冯金玉哪知道宋惊蛰后头和王掌柜的对话,她就是胡咧咧的。那天郑月娥跟冯金玉显摆了一通,说她家惊蛰多么会种地,又说她家惊蛰多么勤快啥活都干,冯金玉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听到宋惊蛰和镇上的王掌柜关系好了。   为了显摆宋惊蛰这个三哥婿,她就套呗,谁家不说大话,别人家的闺女回门带了二斤米都能说成二十斤,她吹吹她未来哥婿的关系怎么了。   但冯金玉也没想到,她话吹出去的第二天,原本打算今年都种麦子的人家,也多少跟着种了一两亩的豆子高粱。   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林立夏别的不担心,就担心给宋惊蛰招麻烦了。   “没事。”宋惊蛰听后觉得他这个未来丈母娘还挺有意思的,歪打正着帮了忙,安抚他道,“我前天去镇上的时候,正好听王大哥说他今年要多收粗粮,我们村不少人都种了,冯婶这是帮他做了件好事呢。”   其实不止冯金玉,就连那天跟他一起坐车回来的李荷花,听过他那番话后,回去就种了不少的豆子。   她本想偷摸发财,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没两天,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事,也跟着种开了。而村里人又有不少外村嫁进来的媳妇,夫郎;还有不少嫁出去的闺女,哥儿,得了这样影响一家生计的消息,如何会不告知。   如今桃源村附近的村子都种着高粱豆子之类的耐涝庄稼,就连宋平安那么轴,说什么也不想种粗粮的人,也跟着种了一两亩。相信要不了几天,这消息就能传到稻香村了。   这么巧?   林立夏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真的?”   不会是惊蛰哥为了哄他开心故意这样说的吧。   宋惊蛰肯定道:“真的,待会儿你出村的时候可以看一下我们村的田地。”   黄豆和麦子的种法不一样,麦子可以直接洒满整片土地,黄豆则是要打沟畦。常年种地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地里种的什么。   “不用。”林立夏朝宋惊蛰笑得眉眼弯弯,“我相信惊蛰哥。”惊蛰哥这么一本正经的人肯定不会耍心眼说谎。   “好。”宋惊蛰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酒窝上,真是个爱笑的甜哥儿。   两人在灶房里说着话,没一会儿就把活给干完了,宋惊蛰给林立夏沏了一壶茶,两人正准备坐下来喝口茶水的时候,堂屋里传来了争吵声。   冯金玉嚷嚷道:“惊蛰他爷爷,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家不容易,我们家就容易吗,辛辛苦苦把立夏养到这么大,这进了你家的门就是你家的人了。我们要的又不是天价,你们要是出不起,当初就别张罗着要给孙儿说亲,现在都走到下定这一步了,你来跟我哭穷,还说我家卖哥儿,好一个倒打一耙,我看你们压根就没安心给惊蛰娶亲吧。”   宋惊蛰给林立夏倒茶的手一顿,心道,来了,他想要的场景来了。   就是。   他朝林立夏看了眼,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愧疚,希望他今天不要再被气哭了。       第12章   冯金玉和郑月娥在堂屋商量婚事。   一开始,冯金玉看到宋惊蛰买来的那些聘礼还挺高兴,心想,郑月娥这个亲家真是没话说,说到做到,她要的东西都给置办来了,甚至比原定的还多了一些。   可接下来谈及聘礼的时候,宋万民说的那些话她不爱听了。   说什么他们宋家人多攒点钱不容易,又说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手头上着实没什么钱,让他们体谅一二云云。   冯金玉如何肯干,且不说她话都吹出去了,村里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就说这亲她也是下了血本的,又是肉又是鸡的,她也不能做亏本买卖啊。   两人你来我往的,宋万民口水都说干了,也不见冯金玉松口,火气也上来了,不乐意地说了句:“你们死咬着五两银不松口,与那卖哥儿的父母有何异。”   这下冯金玉彻底炸了,从板凳上站起来斥责宋万民给宋惊蛰娶亲不诚心。   被一个小辈指责,宋万民也恼火了:“我怎么就不诚心了,我要是不诚心,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那你反什么悔。”   宋万民怒视着她,来了一招祸水东引:“当初跟你说定的是老二媳妇,我可没答应你什么,你非要五两的聘金,你就找她要去。”   冯金玉才不吃这套:“你们宋家又没分家,我不管是谁承诺的,我只晓得现在宋家是老爷子你当家,我这聘金就得找你要。”   宋万民快要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死了,刚站起身来想顺口气,林敬山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身气势地对着宋万民道:“叔这是说不过了想动手?”   宋万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对着外人他不好说什么,只好把目光挪移到宋福田身上:“老二,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你爹?”   宋福田觉得冯金玉说得挺对的,宋家现在是宋万民当家,当家人嘛,说不过人家受点气也是应该的。再有,这些天郑月娥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当初成亲家里就没给钱,不能他受了这个气,还要让他儿子受。   这会儿被宋万民点名,宋福田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反问宋万民:“那爹说咋办,不让惊蛰结这个亲了。”   宋万民没想到他的亲儿子帮外人都不帮他这个老子,手都气抖了。倒是吴老太见老头子被气得不轻,在一旁闹开了:“这结的什么亲哟,还没成亲家就想骑头上拉屎了,要是真结了亲,那还不得翻了天去,这样的亲家谁敢要哟。”   说亲那天冯金玉就看出吴老太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会儿见她这样闹也不意外,有样学样道:“简直要欺负死个人了,哪有都要下定了来反悔的,想平白坏我家哥儿名声就明说,拿银子说什么事,家里头这么多孙子都出得起聘金,唯独到了我家哥儿就出不起了,安得什么心哟。”   堂屋里的动静越闹越大,宋家其他人听见,都伸长了脖子探听,想知道这事儿怎么解决。   吴老太本以为她闹一闹耍个无赖,林家人就会知难而退,反正老头子都被林家人给气成了这样,儿子也跟他们闹崩了,啥好处都没捞着,这亲还结来干什么。可她没想到她耍无赖,冯金玉也跟着耍无赖,真不要脸。   两人一唱一和间,宋惊蛰和林立夏进来了。   宋惊蛰瞧屋里你来我往谁也不想落下风,以及他奶逐渐有点儿力不从心骂不过了,心道,不愧是他看中的丈母娘,治他奶真有一套,面上不知所措地问道:“奶,这是怎么了?”   吴老太被噎得想翻白眼,还怎么了,看不见你奶我被欺负了吗,就知道问问问。手却不自觉地捂上脸,嚎啕开了:“惊蛰啊,奶要被他们一家欺负死了,咱不说这桩亲了,奶重新给你说桩亲咋样。”   “好哇。”她这么一诉苦,冯金玉像是抓到把柄一样,更加理直气壮了,“我就说你们是冲着我家立夏的名声来的,这人都进过你家门了,你们家说反悔就反悔,可不就是想坏了我家立夏名声,好让我家立夏以后不好嫁人。”   林立夏跟在宋惊蛰后面,耳朵早把屋里的唱念给听了个遍,知道宋家爷奶这是不想出那五两的聘金了。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定然撸起衣袖好好跟宋家爷奶掰扯掰扯,好叫他们气死了也要拿钱出来。   但他看了一眼老实得手足无措的宋惊蛰,咬紧了牙根,没让自己骂出口,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走到冯金玉面前唤道:“娘。”   冯金玉何时见过林立夏这副模样,一个激灵,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不住地往外冒,好在她还记得正事,拉着林立夏的手也道:“立夏啊,他们宋家不做人,想要毁你名声啊。”   林立夏捂紧了嘴,憋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娘哟,你别光拿我名声说事不干事啊,要蛇打七寸,要往他们不能承受的方向痛击,要气得他们跳脚,不得不拿钱出来平事啊。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传给他娘,奈何他没有隔空传话的本事,最后只得拉着他娘的手,泪眼婆娑道:“娘,我不想活了。”   冯金玉惊了一下,心想,也不至于,念头还没展开,手背被人捏了一下,她立马反应了过来,立夏这是在提醒她,她这个脑子啊,想哪去了。忙抱着林立夏哭开了:“立夏,立夏,娘的好哥儿,你作甚想不开要寻死,要死也该宋家人死,都是他们作的孽,何苦要你来承担,你要是不活了,娘可咋办啊。”   宋万民和吴老太都惊呆了,这吵架就吵架,怎么说到生死大事上了。   冯金玉哭着又去骂林敬山:“你是死人啊,哥儿都要被人给欺负死了,还杵在那儿不动。”   见妻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林敬山哪受得了这个,红着眼一拍桌子:“你们宋家这是铁了心要毁我家哥儿名声,要把我家哥儿往死路上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跟你们掰扯了,我们直接官府见吧,我倒要看看青天大老爷会怎么断这场官司。”   宋万民和吴老太更惊了,这怎么又扯上官府要吃官司了。   他们惊着,郑月娥和宋福田见势不对都站起来劝说了:“亲家,有事好商量,别动怒,都没到那份上。”   “怎么没到那份上,我好好的哥儿都被你们逼得要去寻死了。”冯金玉真是对林敬山恨铁不成钢,去官府能起到个什么作用,婚事没了还要平白挨一顿打,这个家真是没她不行,想着她就撸起衣袖朝门外喊开了:“逼死人了,这宋家要把人往死里逼了,大家都来看看啊,看看这宋家老两口是如何不要脸的。”   她这一副要把全村人给喊来的架势,彻底把宋万民和吴老太给喊懵了,这个胡搅蛮缠的林家,早知道他们是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去他家相看。   老两口还没想到怎么办的时候,宋惊蛰看着乱糟糟的屋子,一脸失望地向宋万民问过去:“爷,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喜欢,花再多银子都愿意吗?”   宋万民一噎,他怎么会想到当初随意哄孙儿的一句话如今会变成一把刺向他的利剑。闹成现在这个局面,还真是他自作自受,要面子又舍不得银子,现在面子里子全丢了,还没落得个好。   宋万民正纠结该怎么对宋惊蛰解释的时候,一旁冯金玉的哭闹声烦得他静不下心来,索性也学着林敬山一拍桌子吼道:“别吵了,不就是五两的聘金,我给你六两行不行!”   冯金玉瞬间安静了:“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宋万民牙龈都要咬碎了,总想省钱,结果每次都没省下钱来,还倒花出去不少。为了宋惊蛰这门亲事,他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不想再继续折腾下去了。就这样,花钱买个清静也好。   吴万民进屋拿钱去了,吴老太万分不情愿:“真要结这门亲啊。”自去林家相看了一着,吴老太就觉得林家人克她,她心里是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家的。   “那咋办。”宋万民私心里也不愿意,“咱惊蛰就看上了他家,那哥儿又要死要活的,就算没闹出人命,咱家名声也要被他们给搞臭了,以后还有谁愿意往咱家来,跟咱家孩子相看。”   吴老太愣愣地看着他:“可我心里不得劲。”   宋万民也不得劲呢:“来日方长,那林家不是要死要活地要把他家哥儿嫁进咱家嘛,那他家哥儿以后在咱家受了委屈,他们也怨不得咱。”   吴老太听了,心里好受点了,那林立夏看着就是好拿捏的,她拿捏不住老二两口子,还拿捏不住一个孙夫郎吗?   宋万民给了钱,两家人重新坐下来谈婚论嫁了。   “……”   灶房,宋惊蛰给林立夏煮了两个鸡蛋,剥了壳,拿纱布包着递给他:“拿着敷一下眼睛,眼睛会好受一点。”   “谢谢惊蛰哥。”林立夏接了鸡蛋,心里感觉甜滋滋的,惊蛰哥好会疼人。   而且方才他都看见了,他们两家都闹成那样了,惊蛰哥都站他这边,而不是他爷奶那边,可见宋惊蛰是真心中意他的。   想到自己的本性,林立夏难免有点心虚,只能在心里对宋惊蛰说了声对不起,成婚后他会加倍对他好的。   “不谢。”宋惊蛰见林立夏得了两枚鸡蛋就欢天喜地的,一点都没跟他计较刚刚两家人撕破脸闹得那么难堪的事,心里也有点心虚。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促成的,要不是他有对强势的父母,他都不敢去想他今天会有多伤心,想到林立夏刚才说出他不活了的话,宋惊蛰也悄声对他说了声对不起,成婚后他不会再让他受委屈了。       第13章   冯金玉拿了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谈婚论嫁的时候,都没插过一句话,说到婚期更是让宋家先选日子。   农家人的婚期一般都定在秋收后,这个时节,地里的活都做完了,新夫郎不用进门就干活,能在夫家清闲到来年开春。   可宋万民今天出了大血,心里对林立夏不满,存了想刁难他的心思,把婚期定在了夏收前。这个时节最累了,进门就要忙。   他跟林家人道:“俩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这好不容易说定了亲事,早点完婚,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好早日安心。”   他以为冯金玉还会再闹,结果冯金玉好说话到不真实:“亲家爷爷说得对,那我们就听亲家爷爷的,婚期就选五月十八这日了。”   宋万民:“……”早这么好说话该多好。   冯金玉想得也很好,她钱都拿了,再给宋家掰扯那点时间做啥,她家立夏又不是个傻的,让他干活就干活,他有头有脑有手有脚的,不知道躲懒吗?   再说了,他们还瞒着宋家人立夏的性格呢,她还怕时间拖长了,叫宋家人听到立夏的名声,使这桩亲事再出变故。   早点成婚早点尘埃落定。   婚期定了下来,林家人也不在宋家久待了,起身告辞要走了。   按理说这亲家要回家了,宋万民应该安排两个敲锣打鼓的人,帮着林家人把聘礼抬回稻香村,好让两个村子和过路的人都知道两家要结亲了。但在气头上的宋万民什么也没准备,他就想看林家人独自把聘礼抬回去,丢个大脸。   可他把宋惊蛰给忘了。   早在林家人来之前,宋惊蛰见宋万民什么也没准备,就提前找宋平安和宋喜乐说好了事。   这会儿宋平安和宋喜乐带着从村长家里借来的牛车和锣鼓出现在了宋家门口。   宋万民落了个没脸,都没出来送客。   宋惊蛰一路将林家人送出村,拜托宋平安和宋喜乐道:“麻烦你们了。”   两人刚在宋家吃了黍米糕,怀里还揣着宋惊蛰给的八个铜子的喜钱,高兴得犹如自己成亲:“惊蛰哥你就放心吧,保管给你风光送到家。”   宋惊蛰笑了一下,又去看林立夏。   林立夏坐在牛车上,眼睛还有点红,刚想伸手揉一揉,见宋惊蛰朝他看了过来,忙把手放下了,朝他笑道:“那惊蛰哥我们就先回了,下次见面,我给你带鞋来。”   “好。”宋惊蛰眉目温柔,用了他两个鸡蛋滚眼睛,林立夏就说要给他做鞋,还用手细细比了比尺寸。想到下次见面,该是他们成亲的时候了,宋惊蛰心口处蓦然有些发紧。   一想到成婚后他就能拥有一个温柔贤惠,能帮他做好各种家务事,再也不用他操劳家里,让他能安心打理田地的夫郎,他心里就不禁开始期待了。   不过,林立夏太好了,好到他有点怕,以后立夏要是知道,他家娶他就是为了让他当牛做马地干活,甚至他会同意这门亲事也是因为想要利用他家来让宋家产生更大的矛盾,从而达到他想分家的目的,会伤心欲绝。   牛车缓缓行驶开,林立夏望着逐渐缩小的宋惊蛰,一想到他以后就能拥有一个老实可靠,事事听他话,不用因为担心生不出儿子就被人扫地出门的夫君,林立夏的心也不禁开始期待。   不过,宋惊蛰太好了,好到他有点怕,以后惊蛰哥要是知道他娶的不是一个温顺乖巧,而是一个巧言令色,牙尖嘴利的哥儿,会失望透顶。   所以他今天都没好意思拿出他买来应付宋惊蛰的定亲荷包,而是打算回家亲手给他做双鞋。   等林立夏的身影消失远去,宋惊蛰收回了视线,不行,他得快点回去让家里做好分家的准备,只有分家了,立夏在他家才不会受欺负。   等宋惊蛰的身影消失不见,林立夏也收了视线,不行,他回去得收敛脾气好好跟人学学手艺,就算是装,他也得在惊蛰哥面前装一辈子。   “……”   宋惊蛰回了家,宋家又恢复到先前那种寂静中带着点要爆发的气息。   宋惊蛰知道,在他不在家这段时间内,宋家又爆发了一场争吵,不负桃源村最能吵吵的人家这个名头,所以他也去添了把火。   “爷爷,这婚期定下了,我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家里了。”   “收收收,显得你家房子宽敞有能耐是吧。”宋惊蛰的话音刚落,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大伯母爆发了,“家里就这么点地,有什么好收拾的。”   秦翠莲想起刚刚她去问公爹,不是说惊蛰成亲花不了多少钱吗,为什么最后花出六两这么多来。   公爹没好气地回她:“那林家人都在咱家闹成啥样了,不花钱摆得平吗?”   秦翠莲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只要会闹,爹娘就会妥协,那她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和伏低做小都算什么。   她一个做儿媳的不好对着长辈发火,还不能对着小辈出气了:“一家子懒货,住着家里最宽敞的房子,花着家里最多的银子,还要我这个大伯母给你们收拾屋子。我这还有个长媳的样吗,我干脆卖身为奴,给你们宋家当奴婢算了,省得我一天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还要占个长媳的名头,下面随便一个弟妹都能欺负我。”   秦翠莲骂着骂着连孟双秋一块骂了,孟双秋不乐意了:“大嫂你骂惊蛰就骂惊蛰,你说我干什么,我可没欺负过你。”   已经彻底化身为一团怒火的秦翠莲哪还管这些,对着孟双秋也是好一顿说:“你还没有欺负我,全家就你欺负我欺负得最多,让你管个家里牲畜,你十天有九天不舒服,多少次是我帮你喂的鸡鸭,又是多少次我去关的笼子,你数得清吗你。”   秦翠莲流着泪道:“你也就仗着你有个好公婆,你要是跟我一样命苦,公婆使劲欺负,我看你还能有现在这么悠闲吗。”   “老大媳妇。”眼见秦翠莲越说越过分,吴老太出来制止了一句。   看到吴老太,秦翠莲哭得更凶了:“娘,我是长嫂啊,谁家长嫂有我过得这么憋屈的,上面的公婆不帮衬,下面的弟妹不尊敬,这么多年我勤勤恳恳对家里,我没半分怨言,家里是怎么对我的,随便一个人都能拿捏我……我命苦啊。”   “够了。”宋万民听着老大媳妇这些怨言,知道这是他刚刚气林家人闹的时候,家里没人出来帮腔,把火撒老大媳妇身上惹的祸,不得不出来问道,“老大媳妇,你想怎样,说出来。”   “我想怎样?”秦翠莲这会儿看到宋万民就觉得讽刺。她原本没想怎样,只想好好出一口气的,既然公爹问了,那她还真的要好好想想,她想怎样。   她想,她要像周二凤一样,生了个傻哥儿都能在家里说一不二,说花十两就能花十两给哥儿做嫁妆,不用看公婆脸色,不用成天委屈求全。   而周二凤之所以过得这么舒服,全赖她公婆走得早,男人又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公婆,她是送不走了,但她也想像周二凤一样当家做主,不再受任何人欺负。   “我想分家!”周二凤威风的画面不停地在秦翠莲脑中闪烁,秦翠莲瞬间坚定了她的想法。   “……”   宋家这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家那边敲敲打打地进了村。   稻香村的人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出来了,看到冯金玉带着一牛车的聘礼回来,全都瞪大了眼。   有人问:“金玉,这都是你那三哥婿家给的聘礼?”   “可不是。”早在进村前,冯金玉就把林敬山和林立夏从牛车上赶了下来,还在路边薅了些草把车上的聘礼弄得满满当当的,这会儿别人问起,她昂首挺胸地回他们道,“我都说了不用这么多,人家非塞给我,不要还不行,我这没办法,只好全带回来了。”   “哎哟,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哥婿。”众人这么一听,羡慕得不行,能找到一个肯花这么多聘礼娶一个哥儿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够让夫家人这么热情对待的,很是难得了。   “那可不。”冯金玉在村子里受了这么多年没儿子的气,一朝他家哥儿给她争气,找了个好哥婿回来,可不就狠狠炫耀开了,“我那哥婿真是没话说,长得好,人也好,又勤快又能干,庄稼也种的好,爹娘也好,真是哪哪都好。”   她把宋惊蛰夸了又夸,末了又说回林立夏:“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我家立夏最好,他要不好,这么好的人家看得上他?”   众人前面还在使劲点头,点到后面,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全都向林立夏看过去。   林立夏一脸认同地点头,没错,他最好,不好也要好,不然坏名声穿到桃源村可咋办。   众人:……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家人。   林立夏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回了家,就对冯金玉说:“娘,我要学做饭和绣活。”   冯金玉正喜滋滋地清点着宋家给的聘礼,冷不丁地听到自家哥儿这话,没在意地朝他挥了挥手:“去去去,别捣乱。”   她得好好想想这么多东西,该怎么运用,家里肯定是不能放的,万一叫贼人全给偷了,她都没地方哭去。   林立夏强行把冯金玉拉出来,认真道:“我没跟娘开玩笑,我是真要学,而且两个月内就要学会,你去给我找两个师傅吧。”   冯金玉这才把视线从聘礼上挪移到林立夏身上,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就在林立夏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的时候。冯金玉从屋里掏出一把糯米来,用力地撒林立夏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呔,哪路小鬼上了我家哥儿的身,还不速速离去!”       第14章   秦翠莲想分家的话一出口,宋家顿时安静了下来,全都心思各异地向宋万民看了过去。   宋万民的面色黑得犹如锅底,比起冯金玉在宋家大吵大闹时还要难看:“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净说胡话,村里谁家有父母尚在而分家的,难道你想去受那刑罚。”   秦翠莲既然把话说出了口,这会儿也不后悔:“受刑就受刑,受刑也比没滋没味地待在这个家里受欺负的强。”   “谁欺负你了。”宋万民气得不行,这个老大媳妇,不就是冲她说了句气话吗,要死要活地说全家人都欺负她,还要分家。   分家?   他们这个朝代就没有分家的,就连皇帝都鼓励民间累代同居,有那五世同堂家里和睦的,朝廷还会大力旌表。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平时连县太爷的面都见不着,可这只要家里和睦就能得到皇帝和朝廷的表彰,还会晓谕天下百姓效仿,闻名远近。   如此风光的事,谁不想要。   要是分了家,这等风光的事就不能奢想了,少不得还要被村里人指责治家不严,闹得子孙分崩离析。   一想到以后出门全村人都会对他指指点点,宋万民的脸绷不住了:“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今天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不要想分家的事。”   “可我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秦翠莲泪如雨下。二弟一家跟家里闹崩了,他们可以在这个家里随意打闹;三弟一家有婆母宠着,他们在这个家里也没有忧愁;唯独她什么都没有,每天想东想西,怨怼不断。   她又不是天生这样,只因遭受的不公太多了,心里有太多的不平才会这样。   现在她把这些都说了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但她也不想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了。   “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大家都过得下去,就你过不下去?”宋万民心烦得很。大儿子一家三个挣钱的,把他家分了出去,他靠老二老三养吗,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   再者把老二老三分出去,老二就不说了,好歹还有个惊蛰,老三一家怎么办,全家喝西北风吗?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宋万民又一点分家的心思都没有,面对秦翠莲坚决要分家的念头,他只能妥协:“你不就是看我给惊蛰娶亲花了家里不少的银钱,心里不舒坦么。”   “这样。”他想了想,向宋惊蛰看过去,“惊蛰,你看给你娶亲这事花用了这么多,闹得你大伯母都要分家了,你要不拿个说法出来。”   一句话,祸水东引。   闹是因为宋惊蛰而闹的,分家也是因宋惊蛰而分的,总之,都是宋惊蛰的错,与他无关。   宋惊蛰就知道会是这样,从小到大,他这个爷爷都不知道正视自己的错误,就知道和稀泥,转移矛盾。   好在他早算到会有这么一出,提前想好了对策,做出为难的样子看着宋万民:“爷爷要我给什么说法?”   宋万民对上孙子这副一点成见都没有的模样就来气,都是因为他认死理,非要娶林家哥儿闹的,把话说明白了些:“多少给你大伯母和三叔家一些补偿。”   宋惊蛰似明白过来般又问:“爷爷,我要怎样才能补偿家里。”   宋万民当然是想宋惊蛰直接拿钱了,他拿走了六两再还回来六两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他也清楚,宋惊蛰天天在地里干活,种的庄稼不是拿去交税就是被他们卖了,哪有挣钱的时间。   他正犯愁的时候,宋惊蛰又开口了:“爷爷也是清楚我身无分文的,我是交不出钱给家里的,我家倒是还空着一间屋子,可那是我娘的聘礼,我也做不了主。”   屋子。   宋万民眼前一亮,家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事,最开始的起因不就是因为老二家空出来的那间房子闹的吗?   老二媳妇是个凶悍的,强行要她的房子,她宁肯拆了都不会拿出来给大家用的。   可要让他拿钱出来给家里起房子,家里也确实没钱了,但,没钱有没钱的法子。   “若是爷爷非要我给家里补偿的话,我只有放下地里的活出去打短工了。”宋惊蛰不经意地提点了宋万民一句,很快又遮掩了过去。   “哪用得着你去打短工。”宋万民顺着宋惊蛰的心思果然没起疑心,“地里的活也不需要你时刻盯着。”   “这样。”宋万民装作想了想道,“正好你大伯母和你三叔家都没有多余的房子,你有空闲时间就回来做泥砖吧,等攒够了泥砖,就给大家起屋子。”   农家人起屋子都起泥屋,能起得起砖屋的,不管是青砖还是红砖,那都得是村里的富户。   这泥屋就需要用到泥砖,不贵,一文钱五块,可蚊子再小也是肉,一下起好几间屋,加上木料之类的用料,算下来也要花用不少。   但自己做泥砖就不一样了,从源头上就能省下不少钱,而且自己做的泥砖用起来也不心疼,到时候还可以让老二老三他们自己琢磨一下怎么盖屋,说不得他们家不用花钱就能盖好些屋子。   这样既解决了家里没屋子住的困难,又让惊蛰补偿了大家他说亲花的银钱,一举两得。   宋万民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一个劲地懊恼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完全没想过,宋惊蛰每天下地回来还要做泥砖有多辛苦。   幸好宋惊蛰也不在乎,他提出这个想法就没想过要自己干。他向宋福树看过去,一脸真诚地问:“三叔觉得怎样。”   宋福树面上的神情别提变幻得有多精彩了,刚听到大嫂坚决要分家时,他的心一紧,不靠家里了,他又没个一技之长,他们一家可怎么活?   转眼又听到爹让惊蛰给他们补偿的事,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个好,惊蛰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就该补偿他们。   “我觉得不错。”宋福树向秦翠莲看过去。家里的银钱又不是他挣的,他对宋惊蛰花了这么多钱除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之外,并不肉疼。但他受够了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屋里,连个下脚地都没有的日子。   宋惊蛰这个补偿算是补偿到他心坎上了。   “我觉得不好……”秦翠莲不乐意,这么些年她自己也攒了不少钱,分了家,她男人儿子都不用给家里交钱了,她自个手头上有钱什么屋子盖不来,用得着宋惊蛰给她盖。   宋万民生气道:“老大媳妇,差不多得了,你想分家,你跟老大商量过没,就算要分,也是他来找我分。”   秦翠莲确实是临时起意,没跟宋福堂商量,但她觉得宋福堂未必不会支持她,可她看宋万民一脸怒意,心上一跳,心知这事今天不会再有结果了,见好就收道:“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这个家她是一定要分的,就算跟宋福堂吵架也要分。   宋万民见她应下了,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他就不信,老大还能因为她而提分家。   “……”   轰隆隆——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立夏不拿扇,急煞种田汉的时节。人们正忙着褪去外衫,投入到田地的忙碌中,白日一个旱天雷,紧接着雨水如豆子般,哗啦啦地从天上撒了下来,一连下了好几天都没停,把大家伙全给下懵了。   这个时节的冬麦都开始抽穗了,眼看再等一个半月就能丰收了,这一场暴雨下来,抽穗的麦子全生了麦病,不能要了。春麦也是,不少春麦苗都被泡烂了根,不能活了。   有那种了不少麦子的人家,当场就在雨地里哭开了:“老天爷,你真是不给人活路啊,好不容易赶上个好光景,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你这雨一下,全没了,全没了啊。”   只有豆子和高粱因为下种的时候要打水沟,这会儿水顺着田里的沟畦排了出去,又正处在需要大量浇水的时期,不仅没被暴雨打倒,还长势良好。   稻香村,林家。   由于林家人听了宋惊蛰的劝,地里种的全是高粱豆子,在别人麦子受灾的时候,他们地里的庄稼却长得很好,不用为今年吃喝发愁。   按照林立夏对他娘的理解,家里出了件这么神气,能让村里所有人羡慕的事,他娘这不得在村里吹上个半拉月?   可一连几天他娘都没有出门,在家气不顺的拿着凳子腿出气,那咚咚咚的声音,他听着都脚尖疼。   林立夏坐在屋檐下一边拿着针线对着光线较劲,一边在心里想,他娘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屋外来了好些个提着菜篮子的村里人,看到他问道:“立夏,你娘在家吗?”   “谁啊。”冯金玉在屋里没好气地问了一声。打开门来,见到院子里乌泱泱地来了十几个村里人,心紧了紧,这不是来找她干架的吧。   “金玉,你在家啊。”   “金玉,我们是来感谢你的。”   “就是啊,要不是金玉你,我都不敢想今年夏税怎么办,家里吃喝怎么办。”   一见到冯金玉,众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她。感谢她把今年粗粮要涨价的消息告诉她们,让她们多少种了点豆子高粱,躲过了今年这劫灾祸之类的话。   直把冯金玉夸得飘飘欲仙,好不得意。就是嘛,她就说,没有她家惊蛰,今年村里人连饭都吃不上。   林敬山不让她去村里闲逛也就罢了,还跟她说什么:“差不多行了,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你有个好哥婿了,别再去显摆了,把人说烦了,平白给孩子惹麻烦。”   她惹啥麻烦了,要不是她爱显摆,村里人今年怎么会种高粱豆子。不种高粱和豆子遇到这发大水的灾年,他们可怎么活哟。   算起来还是她冯金玉干了一件积功德的大好事呢,林敬山凭什么拦着她,不让她去村里大说特说?   “哪里哪里,都是我那好哥婿的功劳,要不是他跟镇上的王掌柜熟识,我也不会知道这些。”冯金玉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一边挺直了腰板,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进门,“乡里乡亲的站在门口做什么,来来来,大家屋里坐。”   林立夏见客人上门,也很自觉地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去灶房提了烧水壶出来给大家泡茶,热情又嘴甜地招呼道:“婶子,叔么们,喝茶。”   众人光顾着跟冯金玉说话了,没注意林立夏,这会儿见林立夏又是做针线活,又是端茶倒水的,没有一点不耐烦,全都惊呆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林立夏?   林立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惠了?   林立夏脸上带笑地招呼着客人,心里却不停地念叨,忍住,一定要忍住。惊蛰哥多好啊,又是维护他,又是给他家免了这么大一场灾祸,他可不能让惊蛰哥失望,一定要练成一个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乖巧温顺哥儿。   “……”   桃源村,宋家。   外头的雨下个不停,宋惊蛰也没闲着,一大早就翻出蓑衣和斗笠准备出门了。虽说暴雨摧毁了不少庄稼,尤其是成片的冬麦生了麦病,地里就没有完好无损的麦子了,但有些地势较高又能排水的地,春麦还没有被泡烂根,兴许还能救。他打算去地里看看,能帮的就帮一把。   谁知他脚还没踏出家门,宋福树就把他拦住了:“惊蛰,先前你爷不是让你空闲的时候做泥砖吗,怎么这么久过去了,我没见你动呢。”   不是宋福树太着急,是他盼这新屋子盼了好多年,好不容易家里有了要盖屋子的苗头,他这都望眼欲穿了,宋惊蛰都还没开始做呢,他能不上火吗?   宋惊蛰不紧不慢地系好斗笠,看着宋福树,装出一脸无奈:“对啊三叔,等我空闲的时候,你看我这每天忙进忙出的,哪有空闲的时候。”   宋福树傻眼了:“那这屋子你不盖了?”   “盖呀。”宋惊蛰回答得肯定,“等我空闲的时候就盖。”   宋福树又问:“那你啥时候空闲?”   宋惊蛰隐下笑意:“不下地的时候就空闲了。”   宋福树憋了一口气,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宋惊蛰每天都下地,就没有不下地的时候,就连外头下着大雨,他也要去地里。   等他不下地了,那都什么时候去了,想到做泥砖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宋福树感觉他的新屋子遥遥无期。   宋惊蛰跟他绕了会儿话,见宋福树被他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才慢慢抛出了他的诱饵:“三叔,我没空闲时间,但你和硕果有啊。”       第15章   宋福树不乐意了:“这可是你的活,要是我和硕果帮你做了,还怎么算你给家里的补偿,你不会是想把这补偿赖掉吧。”   宋惊蛰面色难看:“三叔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又不是不做,我只是最近太忙了,想着三叔要是急的话,可以先和硕果做着,等我忙完了,我来做的时候不就快了。”   宋福树一噎,宋惊蛰确实没说让他和硕果做,只是说他和硕果的空闲时间多。   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地里的草都不长了,他们在家出不去,确实也没事可做。但让他去做泥砖,他也不乐意,做泥砖多辛苦啊,每天摔摔打打的。   “那三叔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去地里了。”看出了宋福树的不乐意,宋惊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要走了。   “哎,等等。”宋福树见状又赶紧把他拉住,多少有点不甘心,“起一间屋大概需要用到多少泥砖啊。”   他对这个是真没有数,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盖过屋了,唯一一次还是十几年前给二嫂盖。那次二嫂差点把他剁了,他心里不舒服,连递个铲子的忙都没帮。而别人家盖房子也不会请他,久而久之,他对这个房子上的事,一点都不清楚。   宋惊蛰一脸被拉回来的无奈:“这要看房子的大小和泥砖的大小了,如果以咱家房子这样的大小和砖块,两三千块就差不多了。”   “好像也不是很多。”宋福树有点心动,他和硕果两个人累一点,几天就能做出来吧,有点期待地看着宋惊蛰,“是不是泥砖做出来了,很快就能起房子了?”   宋惊蛰含糊其词道:“差不多,有了泥砖这房子的难题就算是解决一大半了。”   宋福树没说做也没说不做,对着宋惊蛰挥了挥手:“那行,三叔知道了,你去忙吧。”   宋惊蛰点头走进雨里,唇角微勾,谁急谁知道。他有屋住,他不急,大伯母之前可能还会期待,但她这会儿想分家,心思也不在房子上了。只有三叔一家,心心念念的都是房子,只要他按捺着不动,他们总有忍不住自己动手的时候。   宋惊蛰原以为宋福树还能再琢磨几天,事实上,他转身回了屋就去找孟双秋商量了。   “你说我们自己做泥砖怎样?”   孟双秋觉得宋福树脑子傻了:“不是说好了让惊蛰做吗,我们自己做了,惊蛰不就白捡个便宜。”   宋福树撇嘴:“你看他这一天忙进忙出的,就没个空闲时候,等到他把屋子盖起来,咱家硕果的娃都会走路了。”   孟双秋白他:“硕果还没说亲,你胡说些什么呢。”   宋福树:“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理吧。”   孟双秋不说话了,宋惊蛰每天天不见亮就去地里了,到了傍晚天黑了才回来。总不能叫宋惊蛰点着油灯做活吧,油可比房子贵多了。   “我们自己做了,岂不是便宜他了。”孟双秋有点心动又有点不甘,明明说好了是宋惊蛰补给家里的赔偿,怎么最后受累的反倒是他们自己。   “这个你放心,我问过了,做房子没这么简单,后面还要打地基,夯土夯墙,搭房梁,每样都是出大力的力气活。”宋福树才没那么好忽悠,在宋惊蛰这儿问了问,他又去村里找了不少跟他相熟的人都问了问,都说做泥砖还好,盖房子才是个力气活。   他都想好了:“我们把泥砖做了,后面盖房子就不搭手了,一样的,还轻松一点。”   宋福树这样一说,孟双秋心里舒坦了。宋惊蛰再能干,也是个孩子,盖房子这么大的事,公爹怎么都会让他们去给宋惊蛰帮忙的。   要是他们把泥砖这活做了,之后他们不去帮忙,公爹也找不出他们的错来。   “那咱就去做吧。”孟双秋念头一通达,人也坦然,恨不得现在就把泥砖做好,明儿就有新屋子了。   “我去叫硕果。”得到孟双秋的支持宋福树也开心,站起身来就要去找宋硕果。步子还没迈出去,人就顿住了。   孟双秋见状问道:“怎么了?”   宋福树尴尬道:“这个泥砖咋做来着?”   孟双秋瞪他,她怎么知道,她又没做过。   宋福树发窘地笑了笑:“要不我再出去找人问问?”这东西又不珍贵,家家户户都要用,好些人家都知道怎么做,应该不难打听。   “……”   宋惊蛰冒着雨到了地里。他先去了地势低矮的田地处,找了块被水淹得不深的田,从里面拔出几株麦苗看了看根部,见根茎都被泡发胀了,就算现下没死,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他摇了摇头,又往地势较高的田地处走,一路见到不少穿着蓑衣在地里忙着排水的人。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宋惊蛰走到一块田地上,向地里的人问道:“二牛叔,麦苗还有得救吗?”   宋二牛直起身,抹了把落在脸上的雨水,面色难看地摇头:“现下看着还成,可这雨太大了,再下个一两天肯定也活不成了。”   宋惊蛰点点头,四下望了望,找到一处好排水的地方,朝着那边而去,还没走上几步,就见着一个坐在田埂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雨太大了,模糊了视线,周围又种着不少的豆子和高粱,一时间他还真没注意。   “二爷爷。”宋惊蛰走过去唤了一声。   宋万寿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是惊蛰啊。”   宋惊蛰蹲下身去问他:“二爷爷怎么在这儿坐着?”   宋万寿没回,长满皱纹的脸一脸麻木:“惊蛰啊,你说这怎么就下雨了呢,三年都没下过雨了,偏偏就今年下开了。”   宋惊蛰清楚,他二爷爷这是接受不了现实,搁这儿难受呢。   宋惊蛰安慰他道:“这天要下雨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看开点,没了这季的收成,还有下季。”   “我种了八亩的麦子。”宋万寿跟宋惊蛰比划,“五亩冬麦,三亩春麦,按往年的收成,八亩地的怎么也够给平安说个好亲了。”   宋惊蛰沉默,他去年就各种暗示过今年天气会不好,让种点别的,没有人听。他好说歹说,才没让二爷爷家十亩地全种冬麦,但开春他们又种开了春麦。   “现在五亩地的冬麦全病死了,剩下三亩的春麦眼看也不成了。”宋万寿自说自话,“我现在就在想,我当初被什么糊了心,要种这么多的麦子,我要是全种豆子该多好。”   宋惊蛰觉得就算再来一次,他二爷爷也还是会种麦子的。因为人处在那个境遇中,若没有天眼能够看到将来,都会选最利的那个。包括他,若是他没有提前知道天气有变,他也会跟大家一起种麦子的。   宋万寿说着流下了泪:“我对不起平安啊,明明说好今年给他说亲的,这么一来,也不知何时才能说上亲了。”   “二爷爷,我们去排水吧。”宋惊蛰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面对老人的眼泪,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觉得哭要是有用的话,他可以天天哭。   可惜眼泪对于他们这些农家人来说,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   “都这样了,排水又有什么用。”宋万寿望着漫天的雨幕,浑浊的双眼透着绝望。   “不去做又怎会知没用呢。”宋惊蛰卷了卷裤腿,“我们庄稼人本就靠勤奋吃饭,飘风急雨对我们来说再正常不过,每种下一粒种子,我们都应该做好要面对风雨的准备。”   宋惊蛰直起身:“二爷爷,你不能总盼着每年都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宋万寿被宋惊蛰说得动容:“可这雨……”   “二牛叔刚不是说还能坚持两天吗?”宋惊蛰提前知晓要下雨,但也摸不透这雨何时下何时停,“只要我们去做了,万一下一刻,明天,后天,雨就停了呢。”   “春麦还没扬花,正处在拔节需要大量浇水的时候,只要不让它烂根,”宋惊蛰朝宋万寿伸出了手,“二爷爷,我们还可以从老天爷手里抢收。”   “好,二爷爷跟你去与老天爷争一回。”宋万寿被宋惊蛰那句从老天爷手中抢收的话触动,抹了把泪,搭上宋惊蛰的手从地里爬了起来。满心感慨,他都活这么大岁数了,什么天灾没经历过,临老还没一个小辈看得开。   “山下的,放水咯。”宋万寿振作了起来,很快就在田间忙碌开了。   “放——”山下一众正从老天爷手中抢饭吃的村民们的声音,透过漫天的雨幕一层一层传上来。遮天的雨压住了丰收的希望,却没压住人的那颗蓬勃向上的心。   雨还在下,但随着田地里时不时响起的放水声,大家好像没有那么悲伤了。不停地挖开田埂,清理沟渠,去跟老天赌那看不见的一线生机。   宋惊蛰不停地在田间穿梭,看着各个排水口的水排出去。雨水不停地砸在他身上,砸得他手脚冰凉,身上都快没有知觉了。   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宋惊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   “雨……小了!”   宋惊蛰心念刚起,耳边就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田里有了越来越多的声音。   “雨小了。”   “春麦有救了。”   “太好了。”   “惊蛰,雨小了。”二爷爷喜悦的声音也从很远的田地里传过来,沙哑的声音犹如寺庙拂晓敲响的晨钟,透着缓缓升起的日光,“我们抢到了。”   “是啊,抢到了。”宋惊蛰的视线从天上收回,同样带着笑,隔着老远冲他二爷爷高兴道。   “……”   桃源村,林家。   林敬山一回家,见家里围了一堆恭维冯金玉的村里人,看到他,还跟他夸冯金玉多么好,他家立夏多么好,惊得张大了嘴。反复确定他只是出了趟门,而不是出了趟远门。   冯金玉别提多得意了,叫他觉得自己惹麻烦,他瞅瞅,她这叫惹麻烦吗。   林立夏也高兴,在村里,他和两个哥哥常拿来被人说教:“看看,你牙尖嘴利不听话,以后就跟林家那三个哥儿一样,讨人嫌。”   今儿他装了一回乖巧,屋子里都是夸他的,仿佛从前那些说他讨人嫌的话不存在了一般。   正当他觉得他可以在乖巧哥儿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时,屋里有位婶子问道:“金玉,你人这么好,你家哥婿也好,你能不能让你家哥婿再问问王掌柜秋收收什么,我们也好提前下种不是。”   林立夏的笑容顿时就落了下去,想也不想地反驳了:“还真是好大一张脸,你当粮铺是你家,掌柜是你妈,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你怎么不把天底下的便宜都给占完呢。”   林立夏说完发现屋里蓦地寂静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干了啥的时候。内心一阵哀嚎,完了,他的乖巧哥儿形象练不成了。       第16章   雨势逐渐小了后,地里的水也得以顺利排出去,不会再淹没庄稼,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宋惊蛰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散去了一身寒气,擦着还带着水珠的头发,让他娘把她爹带回家的红糖红枣给他包上一些。   郑月娥给他熬了姜汤,听他要这些东西,打趣道:“干啥呀,给你老丈人家送去?”   不怪郑月娥会有这个想法,这些东西一看就是送姑娘哥儿的,他又刚定亲,有想去看未婚夫郎的想法很正常。   “我去大姐家一趟。”被郑月娥打量着,宋惊蛰也不脸红。立夏是个乖巧听话的,家里今年种的都是豆子高粱,没什么让他操心的。倒是大姐家,在他去年的提醒下,家里没种麦子了,可他有点担心他们开春会跟宋万寿一样故态复萌,“这雨下这么大,也不知她家咋样了,我去看看,有要帮忙的地方,也能搭把手。”   “那是得去一趟。”宋惊蛰是个能干的,宋白露比起宋惊蛰来还要能干。郑月娥见宋惊蛰这么处事不惊,也没往不好的地方想,这会儿听宋惊蛰这么一说,也着急开了。   “正好你定亲的事也要知会你姐一声。”郑月娥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手,转身就去屋里翻找东西了,“光带这两样东西怎么能行,还得给银杏带点吃的,你去了,她见着你这个舅舅不找你讨要东西啊。”   提起小外甥女,宋惊蛰的心也软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你开春前还去她家翻过地,咋就不记得了。”郑月娥不这么觉得,但她想了想,施银杏也才三岁,不记事很正常,“这次去你姐家,见到你姐夫,你好好跟他说说,让他把你姐和银杏送回家住一段时间,家里又不是没给她留屋子,嫁去了婆家也不能不回娘家了呀。”   “知道了。”提到姐夫施显宗,宋惊蛰刚扬起来的眉瞬间就落了下去。他是不喜欢他这个姐夫的,一天天的不想种地,就想不着调地做生意。   要是能踏踏实实做个小本生意也成,他不,他觉得利太薄,还要每**九晚五的去摆摊子,没意思。他喜欢走街串巷,还能挣大钱的生意。   当年他姐会看上他,就是因为他到他们村贩货,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他姐,惹得他姐在他回家的路上直接把人拦了问:“你看得上我不,看得上,就到我家提亲吧。”   他姐多好的人,施显宗哪有看不上的,回去就找媒人上门提亲了。郑月娥和宋福田当初是不答应的,且不说施家村离得远,这施显宗看上去也不像个踏实的,奈何宋白露咬死了非他不嫁,施家又把姿态作得足,只得答应了。   宋惊蛰至今想起宋白露为了施显宗反抗家里的模样,就讨厌施显宗讨厌得牙根痒。可他尊重宋白露的感情,虽说他不知道宋白露看上了施显宗哪点,但他知道,就算阻止了宋白露嫁给施显宗,重新给她找一个家世好人品又不错的,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宋惊蛰再不喜欢这个姐夫,但为了姐姐,他也捏着鼻子认了。   拾掇好东西,宋惊蛰带着郑月娥给他的小包袱就去施家村了。出门的时候,路过他三叔搭的做泥砖的棚子,见宋富树和宋硕果在里面干得热火朝天的,他脚步轻了轻,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施家村距离桃源村有十里路,路途不近,不过宋惊蛰知道一条小路,从桃源村村口的秃子山翻过去,能近一半的路程。   秃子山之所以叫秃子山,就是因为他秃,山上没树又没草,都是些裸露在外的岩石。在桃源村还不叫桃源村之前,别人都叫他们村秃山村,就是根据这山取的名。   后来他们这儿来了位进士县令,很喜欢吟诗作赋,时常到下面村子踏青郊游,有一次作诗的时候,一张口:“忽到秃山村……”   然后他们村就变成了桃源村。   虽然宋惊蛰也不知道他们村没有一颗桃树,为什么要叫桃源,但他还挺喜欢这秃子山的。下过雨的路泥泞不堪,走在这全是岩块石子的路上,腿脚都要轻便些。   翻过秃子山又走了一段路,宋惊蛰到了施家村,他姐夫施显宗家,却见家里落了锁,一个人都没有。   问了邻居得知他姐夫不在家,他姐又去了地里。宋惊蛰心里泛起一股无名火,把他带来的包袱藏在屋檐下的柴垛里,转身就去了姐夫家的地里。   “……”   下了好几日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地里的草就开始疯长。宋白露是个勤快的,一大早就带着公公婆婆到地里锄开了草。   女儿银杏放在田埂边任由她玩,她今天锄得这块地靠近山脚,没有水渠河沟,她锄草的空隙抬头看一眼,也放心。   只不过往日没什么人的山脚,今天却很热闹,惹得宋白露都没有干活的心思了,一个劲地往那热闹处瞧。   “是啊,我家穷,我天天来打秋风。”林立夏霸道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传来,“不过我再怎么打秋风,打得也是我二哥家的,又没打你家的,这位婶儿你心疼个什么劲。”   赵来芳气个半死:“我儿子家怎么就不是我家了,我怎么就不能心疼了。”   “哟,这会儿想起来有个儿子了。”林立夏嘴巴毒得很,“当初生下来丢草垛子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孩子大了你知道认了,鸭子飞了你来追了,你现在心疼有啥用,光生不养还想他给你养老,你长得不咋样想的还挺美。”   给宋白露边干活边低头努力止住笑,这哥儿嘴皮好生厉害,骂得这叫一个好。   这赵来芳就是她们施家村最烦的事儿精,她当年自个听信神婆的话把刚生下来的儿子丢草垛子里喂狼,被同村的老猎户捡了回去养,这么些年也不闻不问的。   这会儿地里麦子遭了灾,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就想起这个儿子来,死活要人家报她的生恩。   当然最令宋白露生气的是这个事儿精前不久居然在村里说她没福气,生了个赔钱货。   她当时没有这个利索嘴回过去,这下子可把她给听爽了。   “你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赵来芳人都要气疯了,指着林立夏乱骂一通。   “贱贱贱的,我可没这穷命。”林立夏笑兮兮地更气人,“婶儿不能因为被我说中了就狗进茅厕张嘴就造,怎么,自家没钱了,就希望天底下的人都跟你家一样贱啊。”   “你……”赵来芳气疯了头,左右瞥了瞥想找根棍子去打林立夏。   林立夏哪能让她如愿:“我什么我,我可不跟婶子一样,什么臭的腌臜的都从嘴出,也没有乱认儿子的毛病。婶子这是得了狗带橛子瞎胡勒的毛病,就该出门找块豆腐撞墙,下水找根衣带上吊,张嘴喝点西北风来治治。”   “你给我等着。”下过雨的地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赵来芳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只得对着林立夏放狠话。   “哎,我等着呢,谁跟婶子一样,说不过还带请姥姥的,回去多给他们烧些纸吧。”林立夏望着她跑远的背影乘胜追击,“别以后说我连鬼都欺负啊。”   “好个伶牙俐齿的哥儿。”宋白露在地里看了个全程,见赵来芳就这么被骂走了,没忍住赞道。   听到宋白露的声音,林立夏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庄稼地里还蹲着个人,又听见对方夸自己,想到自己装不了一点的贤良淑德,心虚地冲对方笑了笑。   “……”   等宋惊蛰到地里的时候,林立夏已经回他哥夫家了,见到独自在地里拔草的宋寒露,他压下心里的火气,轻声问:“姐,姐夫呢?”   宋寒露抬头见到宋惊蛰一脸惊喜:“惊蛰,你咋来了。”   “来你这儿看看,顺便跟你说点事。”宋惊蛰自然而然地帮宋寒露把她拔好的草抱去了田埂上,刚才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施家的田地巡视了一遍,见大部分的地里种的都是豆子高粱放心了。   “舅舅,舅舅……”两人说着话,还不等宋寒露问什么事,在田埂边玩耍的施银杏见到宋惊蛰,迈着小短腿跟风一样跑了过来。   “慢点。”怕孩子摔倒,宋惊蛰只好过去把人抱起来。   “吧嗒。”刚把人给抱起来,施银杏就在宋惊蛰的脸上亲了一口,把宋惊蛰哄得眉眼带笑,见到她手中拽着的小黄花问她,“杏儿这是给舅舅摘的吗。”   施银杏哼唧着摇头,眼睛亮晶晶的:“给大厉害的!”   宋惊蛰挑眉:“大厉害是谁?”   “刚刚遇见的一个哥儿,还挺厉害的。”宋白露出了田地,刮了刮鞋子上的泥,听见这话,看着女儿好笑地解释了一句,人小鬼大,还知道人家厉害呢。   “哦。”宋惊蛰没在意,说起哥儿来,也存了几分炫耀林立夏的心思,向宋白露道,“姐颜与,我定亲了。”   “真的。”宋白露果然高兴,一个劲地追问,“哪个村的人啊,姑娘还是哥儿,性格咋样。”   宋惊蛰一个一个地回答:“稻香村的林家哥儿,性格再温顺乖巧不过了,姐你肯定喜欢。”   听到稻香村三个字,宋白露的心头跳了跳,好像刚才那哥儿就是稻香村的。而且她没记错的话,施青山的夫郎,也姓林。   不过她看弟弟一脸高兴地说着林家哥儿人多么好性格多么好,跟刚才那哥儿的性格南辕北辙,想来应该不是一个人。   肯定是她想多了。       第17章   宋惊蛰来了,宋白露也没了再干活的心思,把人带回了家,给他冲了一碗红糖水。   宋惊蛰心里还想着他姐夫的事呢,哪有喝红糖水的心思,从他带来的包袱里抓了一把花生莲子递给施银杏,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杏儿,你爹呢。”   “谢谢,舅舅。”小小的人儿扑在宋惊蛰膝盖前,有礼貌地接了东西,转头就把她爹卖了,“娘说,爹爹去挣钱了。”   宋惊蛰向宋白露看了过去,语气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他又出去做生意了。”   宋寒露有点尴尬:“你也知道你姐夫这个人在家待不住。”   宋惊蛰有点生气:“再待不住好歹也帮你忙完地里的活再出去。”下这么大的雨,还把这一家老小丢家里,万一要是出什么事了呢。   “他放晴了才走的。”宋白露解释道,“地里的活也不止我一个人在干,还有你施伯伯他们呢。”   宋惊蛰面色好看了些,但对这个不着调的姐夫还是喜欢不起来:“那你也不该让他出去,先前的教训你都忘了。”   就在去年,他姐夫施显宗被闫家村的闫五哄骗,说是两人一块搭伙卖菜种挣钱,结果他姐夫拿的二两银子的本钱全被那闫五拿去花用了。事后人家随便给他找了一些葵崧种子,叫他去贩卖。   乡下人家谁家没个葵崧种子,他姐夫如何卖得掉。   最后要不是宋白露告诉他这事,他追到闫家村,找那闫五强行把钱要了回来,他姐夫还打算自个把这暗亏吃了。   就这头脑还做生意,没被人家骗得倾家荡产已经是他走运了。   “这次不一样。”宋白露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欢他姐夫做生意不靠谱又老被骗的事,耐心跟他解释,“这次你姐夫找的这个生意没拿本钱,先挣了五两回来,我才让他出去的。”   五两?   到县城摆个吃食摊子每日朝九晚五一年下来也不见得能挣到五两,何况这没拿本钱的生意,宋惊蛰蹙着眉心问:“什么生意这么挣钱?”   “可能是倒腾山货之类的。”施显宗没跟宋白露说得很详细,宋白露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心细,很会观察,“上次回来脚底板都是烂的,衣服也被荆棘划破了不少口子,上面还染着洗不掉的草籽草汁,这一看就是走了不少山路的。”   山里也就一些野味皮子之类的山货能挣钱了,施显宗又不是个胆大的,总不能跑去打家劫舍了吧。   宋白露说得轻松,宋惊蛰心里却打起了鼓。山里的山民猎户寻常能攒下不少的山货,有时会卖给上山收获的行脚商,有时会拿下山和山下的村民换粮食,价钱都不是很高。   什么时候山货这么值钱了。   且既然是上山收货,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他姐夫为什么不与他姐说清楚。   然宋惊蛰见宋白露一脸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戳破。这会儿人不在家,说太多,惹得他姐整天提心吊胆也不好;万一要是他姐夫心疼他姐,故意不说自己的辛苦,他这么一说,反倒挑拨离间了。   “那就好,等我成婚的时候,姐可一定要叫姐夫回来喝杯喜酒。”宋惊蛰暂且压下这事,打算等人回来了,再问个清楚。   “这是当然了,你成亲他哪有不回来的道理。这都午时了,你就别走了,在姐家吃了饭再走。”宋白露见宋惊蛰面色缓和了,心下也高兴,她男人总算让自家弟弟满意了一回,围上围兜,就要去做饭,“姐今天杀鸡给你吃。”   宋惊蛰赶紧拦住了她:“别麻烦了姐,我回去吃就行。”农家人连中饭都少有吃,他姐这还要杀鸡招待他,太破费了。   “没事,你少有来姐家,再说你姐夫挣到了钱,你又要成婚了,姐高兴,想杀只鸡怎么了。”宋白露拍了拍宋惊蛰的手,让他安心。   宋惊蛰拗不过她,只好一边带着施银杏在院子里玩,一边看她杀鸡。   午时,施家老两口也回来了,见着宋惊蛰也很高兴,招呼起宋惊蛰来比宋白露还要热情。   等宋惊蛰用完饭要走时,老两口还死活要宋惊蛰带一篮鸡蛋回家:“你不吃,你爹娘不吃了。再说你成亲要给人家送红鸡蛋的,这会儿不拿着,等你成亲的时候使银子去买别家的多不好。”   “那就多谢施伯伯和高大娘了。”宋惊蛰推辞不过,只好接下了鸡蛋篮子。   要说这施家最令宋惊蛰满意的,也就只有这施家老两口了。性子不强势,姐姐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人也好,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宋惊蛰跟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施家老两口对宋家姐弟也很满意。宋白露又勤快又能干,人也很有主见,嫁进来就把他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宋惊蛰更不用说了,踏实有成见,家里有个什么难处也能帮得上忙。年前,显宗让人骗那事儿,多亏了人家惊蛰了。   老两口经常半夜起来嘀咕,他们家显宗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这辈子才能叫宋白露给看上。   “……”   “惊蛰哥,真的是你!”   出了施家村,宋惊蛰想到他走前,施银杏拉着他的衣摆跟他小声咕哝:“舅舅,等我下次回姥姥家,就能见到林舅舅了吗。”就不由得会心一笑。小机灵鬼,他就在宋白露和施家二老面前提了一嘴,她就记住了,连林舅舅都叫上了。   刚想到林立夏,林立夏的声音就出现在了他耳边,一开始宋惊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等林立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诧异道:“立夏,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我哥夫家。”林立夏喘匀了气息回。他在家装了几天贤惠哥儿,实在装不下去了。恰逢暴雨停了,他娘又把家里的腊肉和布匹都换好了粮食。在家歇了几日,歇得浑身不舒服的他,一大早卖了青草回来,就给他二哥挑了担粮送过来。   就那么晦气,半道上遇到他那哥夫的生娘,她以为他的粮食是从他哥夫家挑出来的,两人在山脚吵了一架。没承想等他从哥夫家出来,远远地就见着宋惊蛰的身影出现在他前面。   宋惊蛰扬眉:“好巧,我也来我姐家。”   林立夏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了,花媒婆跟他说过,宋惊蛰的姐姐宋白露就嫁在他二哥所嫁的施家村,他竟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心里有些忐忑,他跟赵来芳吵架的时候,没叫宋家姐姐撞见吧?应该没有,当时山脚下就一个带着孩子在庄稼地里锄草的大姐,他不可能那么倒霉随意遇到一个人就是宋家姐姐。   林立夏回想了一遍,放下心来,开心地朝宋惊蛰笑道:“那惊蛰哥我们还真是很有缘呢。”   “是很有缘。”宋惊蛰眉梢微展,刚想到林立夏,林立夏就出现在了面前,这样的缘分确实不一般。   “咳咳,惊蛰哥,你吃刺泡果吗?”这还是两人自认识以来,第一次走在路上,林立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索性从自己的框里翻出个布袋来递给宋惊蛰。   宋惊蛰接过布袋,见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都是红彤彤的刺泡果,惊讶道:“这么多。”   “都是我二哥家后院长的,他们吃不完,我就摘了一些。”林立夏看着宋惊蛰,想到自己以失败告终的伪装,心里一阵发紧,“惊蛰哥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经常来他家摘。”   “好甜。”宋惊蛰取了一颗放进嘴里,既觉得刺泡果甜,又觉得林立夏说的话甜。这还没有成亲,就替他想到了以后。   “是吧,我也觉得好甜。”林立夏的心又紧了紧,他在瞎说些什么,这还没有成亲,他就在想以后了,惊蛰哥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很孟浪的人?   吃了几粒刺泡果,宋惊蛰想到他们婚期将近,想起他还没有把分家的事办妥,有点儿亏心地问林立夏:“我娘已经在给我们准备成亲用的家什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有什么好需要的。”林立夏不解,成婚不就是他带着自己的包袱到他家一放,从此以后就在他家生活这么简单的事么,还需要准备什么。   见林立夏不懂,宋惊蛰更觉亏心了,又把话说明白了些:“譬如我们成亲时需要用到的布料,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颜色或花色。”   “这个还可以自己选的吗?”林立夏不太懂这个,他两个哥哥成婚都没有这样过,别人家怎样成亲的,他知道得也不太清楚。   宋惊蛰点头:“可以。”   虽说他父母在很多事情上都表现得不问不管,但在他成亲这件事上却是尽了心的,这些天一直在为他筹备成亲的物什。林立夏要是有喜欢的,他提前告知,也好省去一些挑选上的麻烦。   “我……”林立夏刚想说他没什么需要的,侧头就看见宋惊蛰微红的耳朵,心想惊蛰哥这肯定是害羞不好意思了。也是,哪个实诚人在未婚夫郎面前好意思说这些的。   这么一想,林立夏心里甜滋滋的,惊蛰哥都这么不好意思了,但为了让他满意,还是强忍着羞涩开了口。   “颜色不要太艳,花色也不要太花,素一点就行了。”林立夏想了想,为了不辜负惊蛰哥的好意,他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些自己的需求。   “好。”宋惊蛰面上应下了,心里却在想,成亲哪有颜色不艳,花色不花的,立夏这是拐着弯的在给他省钱吧,毕竟不染色的布料都便宜。   这么一想,宋惊蛰不禁弯了弯唇,也就只有立夏了,别人成亲都会想多要一些,只有他还会反过来替他着想。   “……”   宋惊蛰前脚刚走,后脚宋白露就忙碌开了,弟弟成亲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回家帮忙操持。再者,她还没见过弟夫郎,怎么着都得回去见一面才行。   她在收拾的时候,施银杏一直在她腿边转悠,嘴里不停地念叨:“舅舅,林舅舅……”   “你才多大啊,就知道林舅舅了。”宋白露看着好玩,把她抱过来,耐心地向她询问,“杏儿心里的林舅舅是啥样的?”   施银杏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吐出三个字:“大厉害!”   宋白露想到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嘴皮子特别厉害的哥儿,好笑道:“杏儿觉得你林舅舅是大厉害那样的?”   施银杏点头:“嗯嗯。”   “不是哦。”宋白露纠正她道,“你舅舅说的林舅舅是个特别温柔贤惠,笑起来很好看,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跟大厉害不一样。”   施银杏不听:“杏儿,喜欢大厉害。”   宋白露点了点她额头:“你喜欢也没用,你舅舅又不喜欢。”   说着,宋白露都快对她未来的弟夫郎好奇死了,得长啥样,性格多好,才能让她弟弟给夸成这样。   愈沿       第18章   “这匹红布瞧着不错,用来做囍被肯定好看。”桃源村,郑月娥正在村口的纺织坊里喜滋滋地挑着布。   儿子要成亲了,娶的儿夫郎又是她满意的,重要的是,这次儿子定亲让公婆花了六两银子,可算是出了口她当年进门时公婆一文钱都没有给过她的恶气。   她心里高兴,就想着给小两口多置办些东西。   坊里有人见不得她这般得意,酸言酸语道:“不就是娶个儿夫郎嘛,看把你给招摇的,一下子准备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儿子有什么毛病娶不上夫郎,才这么大费周章的。”   郑月娥看过去,见是邻村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夫郎,压下心里的不快,面上笑道:“那可不,我那儿夫郎又温顺又贤惠,可不跟外头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夫郎,一天到晚就知道说别人家的闲话,一张嘴一副尖酸刻薄样。”   “你!”那寡夫郎被郑月娥这一手指桑骂槐给气得不轻,当下活都不想干了,就想站起来跟郑月娥吵一架。   “干活要紧。”坐在他身旁的同村哥儿及时拉住他,劝回了他的理智。   可坊里干活的人形形色色,看不惯郑月娥的又何止他一个。何况宋家这次给宋惊蛰定亲,出了这么高的聘礼,让好些后悔没把自家哥儿说给宋惊蛰的,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这会儿再听到郑月娥对那林立夏吹捧得紧,又有人不乐意了:“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还给吹成宝了。”   “你说谁老了。”这话郑月娥就不乐意听了,且不说立夏马上就是她儿夫郎,就说立夏还比她家惊蛰小上一岁呢,说立夏老,不就是说她家惊蛰老吗。   “就说你儿夫郎怎么了。”角落里有个从稻香村嫁进来的哥儿,早听不惯宋家人如此吹捧林立夏了,“那林立夏在我们村可是出了名的泼皮户,一张嘴香的都能说成臭的,也就你们这些被蒙在鼓里的,拿他当个宝。”   “你说谁泼皮户,我看你才是泼皮户。”接触过林立夏两次,两次感觉都很好的郑月娥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话,“诋毁人的话张口就来,我们立夏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我诋毁,你去稻香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林立夏的名声。”何柳极不服气道,“要真像你说的那般好,你说他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还没有嫁出去。”   林家哥儿固然都有生不出儿子的毛病,但也总会有些不看重子嗣看中哥儿人品的人家来相。这林立夏都十九了,别说定亲了,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宋家真就一点都不曾怀疑吗。   郑月娥被他信誓旦旦的话堵得无言,心里正有些犯嘀咕的时候,从施家村回来的宋惊蛰见着立在纺织坊门口的她,唤了一声:“娘。”   “哎呀,惊蛰,快进来。”见着宋惊蛰,郑月娥忙把他招呼进坊,“快来帮娘选选料子。”   纺织坊里虽说都是些妇人夫郎,但这会儿中门大开,坊里也有搬运货物的汉子,宋惊蛰便没避讳地走了进去。   “你说这被面是选正红好还是深红好。”郑月娥拉着宋惊蛰依旧热情地问。虽说对林立夏起了一点疑心,但这婚都定了,断没有临了悔婚的。且这些都是别人的一面之词,万一人家故意这样说的,以此来破坏惊蛰和立夏的姻缘,她这不是如了别人的意。在没搞清楚情况前,她才不会自乱阵脚。   “立夏说要选素一些的。”宋惊蛰把他回程时在路上遇见林立夏的事说了说,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提着的鸡蛋篮子往郑月娥身前凑了凑。   “不行,这成亲用素色的被面多不好看……”郑月娥说是这样说,嘴角翘得老高了,这花色和素色的布价格差可多了,谁成亲不想热热闹闹,立夏这样说是给她家省钱呢。   话还没说完,她又低头瞧见宋惊蛰手中提着的鸡蛋篮子,又问:“这鸡蛋和毛皮哪来的。”   “鸡蛋是姐夫家给的,毛皮是立夏孝敬你的。”说起这事,宋惊蛰眼底一片柔和。回程路上,两人聊了不少,他说他娘逃难的时候膝盖受过伤,夏天都会疼痛不已,立夏立马从筐里翻出一块狼皮给他:“这是我二哥给我的嫁妆,我正愁不知拿它做什么好,你拿回去让郑姨拿去医馆配些药做个护膝,我听人说狼皮治风湿疼痛有奇效呢。”   “哎哟,我的好立夏。”郑月娥听宋惊蛰这么一说,眼底盈起泪水,感动得不行。谁家儿夫郎有她儿夫郎这样贴心的,这还没嫁进门,嫁妆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有那有成算的,就算嫁进门来,恐怕也舍不得把这嫁妆拿出来给婆婆用。   何柳见状更来劲了:“哟,这还没进门就这么献殷勤了,这难道不是愈加证明那林立夏对你们藏着掖着,心里有鬼吗。”   “够了。”郑月娥生气了,“挑拨离间也要有个度,你不藏着掖着,那你倒是把你的嫁妆都拿出来给婆家人用啊。”   宋惊蛰也冷了脸,立夏一片好心,居然被人这么诬蔑,他向那哥儿看了过去:“这位夫郎,祸从口出,说话还是当心些好。”   何柳被宋惊蛰盯着再听这话,只觉威胁满满,心里气个半死,不是说这宋惊蛰再老实巴交不过了吗,怎么老实人也会威胁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惊蛰已经拉着他娘走了,没找回场子的他越想越生气,说真话还被威胁这谁能忍。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稻香村,那林立夏不是很得意自己找了个实诚人吗。他今天就让他知晓知晓宋惊蛰的真实面目,他就不信就林立夏那个一言不合就骂人的性子,得知自己被骗了,不会跑到宋家来闹。   “……”   宋惊蛰不知何柳心思,暴雨退去,他也忙开了,家里有十亩地的草在等着他锄呢。   “惊蛰哥。”好在他没忙碌多久,就有人来地里帮忙了。   “你俩怎么来了。”宋惊蛰将他新锄好的一围草抱出田外,看着突然到访的宋平安宋喜乐问道。   “来帮你干活。”两兄弟也实诚,说着就脱鞋进了庄稼地,弯腰帮着宋惊蛰拔起草来。   宋惊蛰也没拦着,问了一句:“你们地里的活都干完了?”   宋平安头也不抬:“就那两亩地,早就干完了。”   宋惊蛰点头,知道他家八亩的麦田空了五亩,剩下三亩被水淹过,必定是要歉收了,眼下只有那两亩地的粗粮顶事了。   宋惊蛰下了地又问他们:“空了的田地,你们不收拾收拾,看看再种什么,也好赶个秋收尾巴。”   “爷爷在拾掇。”宋喜乐回了一句,突然向宋惊蛰问道,“惊蛰哥,你觉得种点什么好。”   这还真是把宋惊蛰给问住了:“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开春你就劝过我们,让种点豆子高粱旱涝保收,我跟哥现在老后悔了,要是当初听了你的就好了。”宋喜乐诚实道,“惊蛰哥你种地比我和我哥厉害多了,我觉得多听听你的准没错。”   “我那只是觉得都旱三年了,老话不是说,旱三年涝三年不旱不涝又三年吗,猜测今年是个涝年,所以才让你们种粗粮的。”宋惊蛰解释了一句,心里也琢磨开了,这个时节种什么合适。   这都立夏了,最是种稻子的好时候,且他们康州府又夏季多雨。农谚说:“立夏落雨,谷米如雨。”可见他们这里是很适合种水稻的。   奈何他们这里地处山地,又没个河流取水,庄稼地的浇灌全靠村里那口蓄水的大堰塘。水源严重不足,根本就开不了水田,全都是旱地,上哪儿种水稻去。   “已经旱三年了,现在是要涝三年了么?”宋喜乐听了宋惊蛰的话,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向宋平安道,“哥,我们还接着种豆子高粱吧。”   宋平安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宋惊蛰却有点不甘心,诚如宋平安之前说的话,高粱豆子不好吃又卖不上价,一直种这两样,只能勉强果腹,想要过上种麦子这几年的丰收日子,还得琢磨点别的出路。   其实种水稻这个路子不错,粳米的价格比麦子价格还要高,也好吃。但把家里的旱地变成水田这个路子定然是行不通的。   宋惊蛰一边干活一边想,村里最适合改水田的地方是靠近大堰塘的那些田地。   可惜,正因为这些田地靠大堰塘近,取水方便,收成也好,一般人家舍不得卖。就算有想卖的,价格也喊得高。   宋惊蛰盘算了一下,这些年在他爷奶手底下讨生活,加上爹娘给的花用钱,满打满算他也就攒下二两银子。   村里最不景气的田地也能卖上五两,靠近大堰塘的田地怎么也得七八两往上,要价十两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   宋惊蛰在为没钱买地而发愁时,一大早起来拾掇利索的郑月娥,已经挎着篮子去往稻香村了。   收了林立夏送的那张狼皮,郑月娥昨晚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她的膝盖是十五岁那年在逃荒路上为家人乞粮,跪在雨水里泡烂的。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宋福田会经常给她买药膏敷,林立夏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一想到她差点听信旁人的挑拨误会立夏,她觉得亏心啊。   因此天一亮,她就带着匹布又去了林家,上次下聘她没有出力,这次说什么也要补上,不能寒了立夏这个这么好的孩子的心。   可她的脚刚一踏进稻香村,她就听到了林立夏骂人的声音:“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香的臭的都想往别人身上抹,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       第19章   林立夏回了家,也在想他嫁人后该怎么挣钱。桃源村离畜牧庄太远了,等他割了草再折返回去,半上午都过去了,也才挣三文钱。   不划算。   可就让他这么断了挣钱的生计,他心里不情愿。因着从小被爷爷奶奶赶出来的缘故,他太明白自个手中没钱的日子有多难过。   嫁去了别人家给别人当儿夫郎就算再受宠,也不可能事事如意,只有自己手中有银子才不会受制于人。   可钱哪是那么好挣的,农家人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刨食,除了那一亩三分地的收获,再想挣一文钱,难如登天。   林立夏在家左思右想,想到他们村村长的大儿子在县城酒楼里当采买,会时不时地回村来收货。   他拿了十来个鸡蛋上村长家,找那蒋茂盛的夫郎何杨说话。   何夫郎就是他们本村人,人利利索索的,得知林立夏的来意,也不左来右去,直接跟他讲:“我夫君他们酒楼平时都有固定采买的地方,下乡收货的时候并不多,不过这再固定也有不趁手的,就好比这鸭蛋鹅蛋他们酒楼就不好收。”   “如果你想做这门生意,养些鸭子和鹅倒是不错。”何夫郎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又把话转了回来,“但你也清楚,我们村虽说叫稻香村,但我们这里没水,种不了稻子,这旱地养鸭子要费的功夫就不多说了,投下去的粮食能不能回本,你得自己掂量。”   林立夏也清楚,这钱要是这么好挣,全村人都去挣了。整个村他就没见着几家养鸭子鹅的,况且这何夫郎明知道这鸭蛋鹅蛋挣钱,他自己都不养鸭子鹅,就知道这钱有多不好挣了。   “有劳何夫郎跟我说这些了。”不管怎样,人家好心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一声谢还是要道的。   就这么巧,出了蒋茂盛家,林立夏迎头就撞上了何杨的弟弟何柳。原本他想着刚麻烦了人家哥哥,好歹跟他也打个招呼。   话还没说出口,这何柳看到他就冷嘲热讽:“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桃源村宋家那个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好夫郎嘛。”   林立夏什么性格,这稻香村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他这么说,不就明晃晃地在挑衅林立夏嘛。   林立夏当仁不让地反击回去了:“你是醪糟饭吃多了,还是跟猪抢食没抢过,火气这么大,见着个人就阴阳怪气。”   “你才跟猪抢吃的。”何柳也没想到林立夏上来就骂这么狠,顿时眼睛都气红了。   “你不跟猪抢吃的,你红眼做什么。”时常都跟村里身经百战的婶子、叔么们吵架的林立夏,面对何柳这种稚童般的骂战,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就算你嘴巴再厉害又怎样,一双眼睛还不是瞎的。”何柳骂不过林立夏,忍着气不再嘴上跟他纠缠了,直接直击林立夏的痛点,“你还不清楚吧,那宋家娶你回去就是让你当牛作马给他家干活的。”   这事儿林立夏早就知道了,何柳拿这个来刺他,压根就刺不到他:“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傻的,人家让我当牛马我就当牛马啊,也就你这种跟猪抢食的,才会跟驴一样套上个架子就被人赶着走。”   “你才是猪驴,你才又笨又蠢。”何柳简直要被林立夏给气死了,“你还不知道吧,就你说的那个老实人宋惊蛰,他才不老实,宋家最大的毒瘤就是他,一天天心眼子可多了,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你嫁过去绝对没好日子过。”   别人说林立夏,林立夏还能忍,别人说宋惊蛰,林立夏简直不能忍:“你有病吧,你看我不顺眼,你说说我得了呗,你说我惊蛰哥干吗。”   “你才有病,我这是为你好。”何柳磨了磨牙,心道,我忍我忍,“还惊蛰哥,你拿人家当哥看,人家认你这个弟弟吗,他家娶你回去是想让你给他家干活这事人家提过吗。他不说,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面憨心黑等着你往火坑里跳,说不得他哪里不正常,还有打夫郎的毛病。”   林立夏才不相信宋惊蛰是这种人,他觉得宋惊蛰不说肯定是他已经思量好了不会让他当牛马的,对于何柳这么抹黑宋惊蛰,火气止不住地冒:“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别人身上抹,说别人之前,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就你这种背地里泼人脏水,还到处挑拨离间的蠢猪笨驴,你又能是什么好人。”   两人站在村口,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不少听到他俩骂架声的村民都围了过来,好奇发生了什么。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何柳就差跳脚了,“我好心好意告诉你那宋家就是个火坑你还骂我,既如此,你就等着吧,等你嫁进宋家被欺负了,再被那宋惊蛰打得遍体鳞伤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呸,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又在乱嚼什么舌根。”还不待林立夏回嘴,挤在人群里听明白前因后果的郑月娥走了出来 ,挡在林立夏身前,对着何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昨天你在我面前挑拨不成,今天你又跑到我儿夫郎面前来挑拨,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就说她家乖巧伶俐的立夏怎么好端端地骂起人来了,原来是这个小人在作祟。他说的那些诋毁宋家,诋毁宋惊蛰的话,她听了都不能忍,何况是一心一意待她家的立夏。   想到立夏骂的那些话,恐怕连自己毕生所学的词都用完了,郑月娥对身后的林立夏又安抚了一句:“立夏别怕,有郑姨在,他欺负不到你头上来的。”   见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郑月娥,林立夏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未来婆婆会来他们村,还叫她撞到了他骂人。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又听到了郑月娥这番维护他的话,满心感动的同时心里愈加发虚了。   见到郑月娥维护林立夏的举动,何柳的肺都快要气炸了,怎么他说的话就是没人信呢:“你还护着他,他刚刚骂我那些话你听不见吗,一个贤惠的人说得出那些话吗?”   “那还不是你先诋毁我家挑起的。”郑月娥信誓旦旦。经过昨天那事她已经知晓不能随意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何况这何柳昨天在她面前说了林立夏的坏话,今天又来林立夏面前说宋惊蛰的坏话,能是个什么好货色。   她要是听信了他的话,才真是如了他的意。   “你现在就在稻香村,我有没有说假,你问问村里人就知道了。”何柳咬咬后槽牙,他就不信,今天还揭穿不了林立夏了。   郑月娥才不听他的:“你少给我挑唆,谁不知道这里是你娘家村子,鬼知道我问个人是你家哪路拐着弯的亲戚。”   何柳真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向周围的村民使眼色,让他们出来个人好好给郑月娥说说这林立夏。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见了都把视线挪开了,不说这林家开春让他们种豆子高粱免了一场颗粒无收的灾祸,就说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林家和宋家分明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又何必跳出来做这个恶人。   何柳使了一阵眼神,没使出来一个人,差点没晕厥过去,他嫁出去不过才一两年,这娘家村子就陌生得叫他觉得可怕。   何柳说不过被气走了,他一走,林立夏拉着郑月娥就想解释:“郑姨,我……”   “好孩子,今天真是委屈你了。”郑月娥拍了拍林立夏的手,满心感慨。她果然没看错,林立夏真是个好孩子,那何柳都把她家说成那样了,立夏不仅没信,甚至不惜自毁自己的名声也要维护她家,维护惊蛰。   观郑月娥这样林立夏既心虚又愧疚,让他去欺负坏人还行,但让他去欺骗一个满心都是自己,还格外维护自己的人,他做不到。情绪一上来,他也不管婚约不婚约了,就想将自己的性格对郑月娥和盘托出:“郑姨,其实那何柳也没说假,我确实不是个温顺贤良的人,我刚那些骂人的话……”   “你怎么就不温顺贤良了。”他话还没说完,郑月娥就不高兴地打断了他,“你在郑姨眼中那是再温顺贤良不过了,你可不要听信坏人,觉得自己骂了脏话就不好了。”   郑月娥拉着他语重心长地道:“这气上头骂几句不中听的话,再正常不过了,照你这么说,郑姨也骂人了,郑姨就不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立夏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没有郑姨想象中的这么好,我的性格也跟贤良淑德沾不上边,郑姨把我想得太好了……”   “好了好了,郑姨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关。”郑月娥不爱听他这些贬低自己的话,又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的,郑姨都理解,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就别搭理这种人,都交给郑姨来处理就行。”   怕孩子想不开,一直钻牛角尖,郑月娥说完忙又把话给岔开了,举着自己带来的篮子朝林立夏道:“你看郑姨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这个布匹你拿去做身新衣裳,十八九岁的哥儿正是好颜色的时候,就该穿些鲜亮的。”   “好……”林立夏解释了几次,都被郑月娥给岔了过去,见再说下去,郑月娥就要不高兴了,停了话,心里都快憋出内伤来了。娘哟,现在这算怎么回事,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       第20章   地里的草长得再快也没有他们三个人拔得快。没过两天,十亩地就叫宋惊蛰他们给清理得干干净净。   趁着天气好,宋惊蛰把这几日下地弄脏的鞋拿去大堰塘给刷干净了。顺便观察了一下大堰塘周围的田地。   为了取水方便,这大堰塘建在他们村田地集中处的低洼地段。因着常年有水,边上的田地瞧着都要比其他田地湿润一些。庄稼也长得比其他田地的好。   看着那些根茎粗壮的豆子高粱,宋惊蛰愈发确定他的想法是可行的。这些田地挖开灌水种稻子,一定比种高粱收成好。   现在的难处就是,靠他这么一点一滴地攒买这一圈田地的钱,等他老死也不一定能够攒到。   回到家,宋寒露不知道从哪儿摘了篮桑葚回来,正跟宋福田两人蹲在自家门口,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得满嘴发黑。   见到宋惊蛰,她还特别好心地举起篮子问:“哥,你要不要也来点,我都洗了的,很干净的。”   宋惊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下,长了一张乌黑的大黑嘴,连牙齿都是黑的,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吧。”   “哦。”宋寒露闻言不再劝了,伸着她那张黑里泛着紫的爪子又去抓桑葚往嘴里塞。   “别管你哥,你哥矫情病又犯了。”知道自家儿子格外爱干净,衣服鞋子上见不得一点泥巴的宋福田,拿胳膊肘顶了顶女儿,示意她把篮子往他跟前送送,“我们自己吃就成。”   “嗯。”宋寒露笑得眉眼弯弯的,“下次爹再带糖回来,我们就故意撒地上,哥不吃,都给我吃。”   宋福田吃桑葚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自家女儿。心想,小丫头心还挺损的,这种方法都能想出来,胆子也挺大,当她哥面前说这话,也不怕她哥打她。   宋惊蛰把鞋拿去晾了,睃了宋寒露一眼,突然凑到宋福田跟前问道:“爹,你有钱吗。”   正在考虑要不要同意宋寒露提议的宋福田,冷不丁听到宋惊蛰这么一问,心里还高兴了一下,儿子长大了,终于知道找老子要钱了。   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多大福,这辈子生的儿女都太懂事了。从没给他惹过麻烦,当然也没找他要过钱,这就导致他一点当爹的成就感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儿子对他这个老子有需求了,宋福田哪有不应允的,慢吞吞地咽下桑葚回他:“有,你要多少。”   宋惊蛰双眼一亮,他就知道他爹有钱。毕竟他爹这些年私底下挣的钱,可是一分都没上交给他奶过,想必一定存下了不少。   宋惊蛰想了想,种水稻一亩两亩的太少了,也不值得他去辛苦,怎么都得要个十亩地,给宋福田报了个数目:“大概百八十两吧。”   这些钱应该够买十亩地了,就算买不到他还可以说说价。   “多……多少?”宋福田手抖了一下。他本以为宋惊蛰至多就要个三五两。毕竟要成婚了,自个手头上没点钱怎么行。但他没想到儿子这么多年不找他要钱,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给他憋了个大的。   “百八十两。”怕宋福田没有听清,宋惊蛰还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他觉得他爹这些年天天在外跑,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又没拿钱出来花用过,就算没挣到这么多,也应该攒了不少。   宋福田桑葚都不吃了,拿手指着自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惊蛰:“你觉得就你爹我这样的,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宋惊蛰肯定道:“能。”   “为啥。”宋福田好奇,他儿子咋想的,他就一个普通农户,他凭什么这么肯定他有钱。   “因为你是我爹。”宋惊蛰说得更笃定了。他爹娘不是常说,当爹娘的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么。这挣钱又不是摘天上的星星,不难的。   “你有爹吗?”宋福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惊蛰脸都不要了,“你没有爹,我不是你爹,以后你不要叫我爹。”   百八十两,这可是百八十两,且不说他有没有,就算他有,他儿子这是连棺材板都想给他榨干了吧。   不怪人家都说儿子都是讨债的,这债讨得也太大了。   宋惊蛰还没见过哪个爹对儿子有这种要求的,出于不能忤逆长辈,他朝宋福田孝顺道:“好的,宋叔。”   “我打死你个逆子!”宋福田愣了一下,脱了鞋追着宋惊蛰就要打,谁知宋惊蛰嗖一下跑没影了,可把他给气坏了。   只有吃桑葚的宋寒露笑得嘎嘎乐。   “……”   外头宋福田追着宋惊蛰打的时候,屋里孟双秋却烦躁不已。   前些天,她带着女儿宋如意回了趟娘家,从娘家嫂嫂那里得知。他们家给宋惊蛰说亲花了六两聘金这事,附近村子都传遍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问她:“你家硕果成亲,你公婆能给多少聘金。”   能给多少。家里总共就十几两银子,给惊蛰下定花了那么多,就剩下**两了。这点钱还能指望她公婆给她家硕果说亲的时候,也能拿出六两来?   孟双秋烦就烦在这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家是出得起高聘礼的。但凡她现在出去说一嘴要给硕果相看,要是低于六两这个数目,人家就斜眼看她。   那模样就好似在说:“看吧,跛脚的孩子就是不受宠,比他堂哥差远了。”   本来宋硕果跛了脚,孟双秋心里就已经很替自家孩子鸣不平了,再被外人这么一看低,她心里就愈发不舒服了。   她一个做儿媳的不好去找公公婆婆的麻烦,就只能将气都撒在宋惊蛰身上。   都怪宋惊蛰非要说这门亲,他但凡说个便宜的也好啊。想到家里马上就要为宋惊蛰操办婚事了,孟双秋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冒。   都花家里这么多钱了,还指着公中给操持,真是不要脸。   “娘。”孟双秋是个直爽性子,心里不舒服就直接去找吴老太说话了。   吴老太这会儿正打开粮柜,清点着里面的各类粮食,为即将到来的宋惊蛰的婚宴做准备。   “干啥呢,没见我正忙着呢。”吴老太刚理清几样东西,被孟双秋这么一打岔,顿时又全都不记得了,没好气地向孟双秋瞪过去。   “这有什么好数的。”孟双秋见着那从粮柜里拿出来的一堆粮食,心里更不舒服了,“惊蛰成亲,二哥二嫂自个都不操持,哪有让娘来替他们操持的道理。”   吴老太听了直皱眉:“你那二嫂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我要是把这粮柜交给她,那可真是老鼠进了米仓,一粒不剩了。”   “娘,你就是心太好了。”见吴老太误会,孟双秋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话说开了,“你都给惊蛰花这么多银子了,二哥二嫂他们要面子有面子,这婚宴随便意思意思就得了呗。”   农家人娶亲其实讲究不多,稍微好些的人家,会请村长到家里主持婚礼,再给每个上门道喜的人发个红鸡蛋,傍晚的筵席能筹备出几个好菜,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次一些的人家,就更不讲究了,请些近亲到家里热闹热闹,连晚饭都不用备,这婚就过了。   先头家兴家旺成亲,吴老太都是按着稍好一些的人家筹备的。毕竟宋福堂在镇上做工,给家里交着钱,要是太寒他的心也不好。   可二哥两口子又没给家里交过钱,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没出过力,惊蛰定亲就花了不少的钱,还按家兴家旺的婚宴办,着实不应该。   “瞧我都被你大嫂给气糊涂了。”经孟双秋这么一提醒,吴老太立马回味过来了。   她这么用心地给惊蛰筹备婚宴干啥哟,六两银子都够别人家娶三个夫郎了,她这个当奶的也是够意思了,剩下的合该让他们自个操心去。   一定是最近老大媳妇闹分家把她给气昏了头,居然没想起来这茬儿。   “啪——”吴老太将所有东西收进了柜子里,转头又瞧见正盯着她的老三媳妇,想了想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抓出一把花生递给她:“拿去吃吧。”   “谢谢娘。”孟双秋没想到说几句话的功夫,还能得到一小捧花生,道了谢高兴地接过。   宋惊蛰在外头转悠了一圈再回到家,很快就发现家里不对劲了。堂屋里为了他成亲摆放来祭祀祖先的东西不见了,连带着放在灶房需要提前做准备的红枣花生也一应不见了。   不用说,肯定是他奶收起来了。   家里的吃食平时都放在他爷奶房间的粮柜里。寻常他奶会提前一天把第二天全家人的嚼用放在灶房的橱柜里,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做。不可能一次给很多,由着他们嚯嚯。   眼见他的婚期将近,他奶整天就跟个仓鼠似的,一天天从她的粮柜里倒腾东西。今天取一点花生,明天取一点红枣的,准备一点点地将他成亲要用的东西倒腾出来。   这下这些东西全不见了,家里肯定是又出事了。   宋惊蛰的念头刚起,孟双秋见着他回来,从屋里走出来问道:“惊蛰,地里的活都忙完了?”   “忙完了。”宋惊蛰点头,视线却注意到她袖口上残留的一点花生红衣。   “那你什么时候给家里盖屋子啊。”孟双秋故意问,“你三叔他们泥砖都做不少了。”   “等我成完亲就给家里盖。”宋惊蛰朝她笑了笑。笑容晃得孟双秋眼睛刺疼。   呸,就你能成亲是吧。   孟双秋心里憋着气,等你成亲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你也得快点,不能因为你成亲就耽误补偿家里。”孟双秋催促道。   “知道了,三婶。”宋惊蛰应了一声。等他三婶回了屋,他也没在家里久待,转头就往镇上,他大伯所在的码头去了。   “……”   见着宋惊蛰,宋福堂很是高兴:“婚期定下来了。”这些日子,他可就盼着这个呢。   “定下来了,五月十八的日子。”宋惊蛰老实道。   “哟,这没几天了。”宋福堂的笑容僵了僵,他本以为家里会给惊蛰定日子定在秋收后,没承想居然定在了夏收前。   这打的什么主意,谁能不知。   他又问宋惊蛰:“这日子是你定的?”   “不是,是爷爷定的。”宋惊蛰轻描淡写道,“爷爷说我年纪不小了,早点成婚,他才好早点放心。”   宋福堂脸上的笑更僵了,他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就算惊蛰年纪大了,这亲都定了,差那两三个月的功夫吗?   这夏收前成亲,叫别人怎么看他家,叫亲家又怎么看他家。   宋福堂沉了沉气:“那林家人也答应了。”   “答应了。”宋惊蛰颔首道,“这不是日子没几天了,我来请大伯回家喝喜酒。”   宋福堂的面色这才好看不少,既然是两家人商量好的,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就怕结亲不成反结仇,乡里乡亲的,撕破脸多难看。   “行,大伯知晓了,过两天就跟你家兴家旺哥回家喝你的喜酒。”宋福堂应下了,又跟宋惊蛰道,“这成亲可是大事,不能马虎,你先回去准备着,差什么尽管跟大伯说。”   宋惊蛰顿了顿,一脸疑惑地问:“这成亲还需要做准备吗。”   “当然需要了。”怕宋惊蛰不懂,宋福堂耐心跟他讲道,“这首先就是要告知先祖,得提前给祖先准备祭品,一直摆到你成亲那天,再次就是告诉乡邻,让他们记得到日子上门喝喜酒……”   宋惊蛰的面色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可奶把香案上的祭品全都收回去了,我一直以为只需要摆一下即可。”   宋福堂闻言也是一愣:“家里其他东西也没有给你准备吗。”   宋惊蛰不懂地问:“准备什么?”   “胡闹!”宋福堂一拍案桌,整个人气得直接站了起来。这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家里什么都不给惊蛰准备,这是想等成亲那天全村人上门看他们宋家的笑话吗。   “你暂且在此处等等,大伯去告个假,现在就跟你回家去。”宋福堂人都快要气晕过去了。他不在家这些年,家里真是越弄越糟糕,现在竟然连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都能做了,往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些什么混账事来。   常年在镇上管事的宋福堂见过太多治家不严而产生的祸事。小一些的不过就是丢个脸使人贻笑大方,大一些的可是要祸及子孙后代的。   他不操心宋家兴宋家旺,这俩孩子已经定性了且又常年跟在他身边,出不了乱子,可他还有孙儿在家里养着呢。   要是他的孙儿长大了,跟着家里这些人有样学样,那可真是造大孽了。   “好,大伯你别急,这中间兴许有什么误会。”宋惊蛰听话地点了点头,末了还特别熨帖地劝慰了两句。   弄得宋福堂更着急了,惊蛰这么好的孩子,这么些年为家里任劳任怨,他成亲家里都不给人家准备,他爹娘这是想干什么。       第21章   “爹,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积了一肚子火的宋福堂一回家就把宋万民给说了一通,他不明白,他原来那个明事理辨是非的爹哪儿去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还不都是没钱闹的。”宋万民没想到宋福堂回来就是为了说他的,他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说, 不禁老泪纵横, “家里儿孙大了,不是这个要娶亲, 就是那个要盖屋, 你爹我手里就那么点钱, 我不算计着点, 这个家怎么铺陈得开。”   绕是宋福堂再淡定, 听着家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心里也极为复杂。   不过他是个很理智的人, 即便这样,也没忘记正事:“就算家里没钱了,那也不能不操持惊蛰的婚事。咱钱都花出去了,现在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这个婚再办得这么穷酸, 别人会怎么想咱家。”   能如何做想。   无非就是说他们宋家为了给孙儿成亲掏空了家底, 现在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宋万民手头确实没什么钱了,他巴不得人家说他家穷,少给他找些要花钱的麻烦。因此对于老三媳妇撺掇的事,他只当没看见。   “爹只看到现下,就没有想过将来。”宋福堂掰开揉碎了跟他讲, “硕果和家昌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吧,底下还有寒露如意。这些都是这几年就要为他们筹备的事。”   “眼下传出咱家穷困的消息, 谁还敢把姑娘哥儿往咱家嫁,谁又敢娶咱家的姑娘哥儿。”   宋万民不这么想:“可是咱这么穷大方,轮到硕果和家昌说亲的时候,别人就该漫天要价了。”   “漫天要价也比说不上亲好。”宋福堂紧了紧手,“漫天要价说明我们还能挑,说不上亲可就得跟惊蛰一样,拿钱去踅摸了。”   “这次是惊蛰运气好,听说,说了个还不错的哥儿,下次,咱还能有这运气吗。”   宋万民不说话了,心道,这次运气也不怎么好。那哥儿看着还行,是个好拿捏的,可他那对父母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要是次次说的都是这种亲家,他不被气死,也要被梗死了。   “把东西都拿出来吧。”宋万民没办法,大儿子都这样说了,他也觉得有道理,只得让老婆子妥协。   吴桂花气闷得很:“早知道还要拿出来,我当初何苦要收回去哟,现在又要重新数,年纪大了,数也数不清了。”   听着自家娘的牢骚,宋福堂没好气地对孟双秋道:“三弟妹去帮着娘清点,都拿好的,别抠抠搜搜的以次充好。”   “啊?”孟双秋掐了掐大腿,心里别提多酸涩了。她本就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还要让她帮着娘把家里的家底往外掏,这不就是让她自己挖自己心肝嘛。   “快去。”然而宋福堂发话了,没有人能置喙他的决定。宋福树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赶紧去,别顶撞大哥。   “好,我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孟双秋只得蔫头耷脑地跟着吴老太进屋去清点家什了。   郑月娥瞧见她这样,幸灾乐祸地道了一声:“活该。”谁叫她想给她家惊蛰使绊子的,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二弟妹。”宋福堂又睃了眼郑月娥,郑月娥脸上的笑意僵住,低下头去也不敢再多说了。   屋里宋福堂和大人们在说话,屋外众人也在议论着宋惊蛰。说他不该花那么多钱娶亲。   宋家旺声音最大:“我一天在外累死累活地给家里挣钱,我自个成亲都没花上这么多银子,你可真敢想,结果还真叫你给想着了。”   不怪他火气大,他跟他哥在码头搬酒坛子,搬一天也才挣十文钱。六两银子,他得不吃不喝,一直干两年才能攒下。   “家旺。”对于宋家旺毫不客气地指责,宋家兴看不下去,说了他一句。   宋家旺不乐意了:“他都花我钱了,我说他一句怎么了。”   “那你也不能全怪惊蛰。”宋家旺不悦道。   这事是惊蛰一个人的错吗,明明他爷奶也有错,为何宋家旺就指着宋惊蛰骂,还不是看宋惊蛰好欺负。   宋家兴说完宋家旺,又调转过头来向宋惊蛰道:“惊蛰,你二哥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惊蛰垂着眸,一副失落的模样。心里却在想,在这个家里真正在意他的只有大伯和大哥,其他人眼里只有他们自己和钱。   宋家旺觉得他每日搬货辛苦,但他从没想过,他每天顶着烈日暴雨下地也同样不轻松。他们吃饭的时候不会想到他是怎样汗珠子摔八瓣辛苦的,只会觉得没吃够,没吃饱。   只有分了家,他们也去下地,就会知道他一个人操持十亩地有多累了。   “没事的,大哥,这事本就错在我,二哥说我两句应该的。”宋惊蛰既伤心又无所谓地朝宋家兴笑了笑。   宋家旺最讨厌的就是宋惊蛰这副模样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真无所谓就别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要是真伤心,那当初就不要说这门亲啊。   什么好处都想占,什么委屈都不想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家旺压着火道:“别的我不管,我当初成亲就花了家里二两,我给惊蛰打个折扣,三两就行,只要他再还三两回公中,我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家旺,惊蛰已经答应帮家里盖房补偿了。”宋家兴皱眉。   宋家旺油盐不进:“那又怎样,这房子眼下不是还没盖起来吗,就算盖起来了,那也不是给我住的。”   宋惊蛰一脸为难地看着宋家兴:“大哥,我真的没钱。”   宋家兴如何不知,宋惊蛰每天在地里干活,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他爷奶又是个吝啬的,从不舍得给下面小辈发花用钱,宋惊蛰的口袋干净得恐怕连个铜板都没有。   “你个当哥哥的就不能让着点惊蛰这个弟弟。”宋家兴没法子,只得让宋家旺让步。   宋家旺寸步不让:“他也没比我小多少,没让他把所有钱还回来,我已经让他很多了。”   宋家兴好说歹说,说不听,也起了火:“那惊蛰实在拿不出钱来,你要如何。”   “那就分家吧。”宋家旺跟秦翠莲一条心,他早就受够挣十文,还要给家里交八文的日子。要是这钱花到他身上还好说,可这钱交出去就不见了,别说给他花了,他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分了家,他总有钱还我了吧。”   宋惊蛰眉梢微挑,正想再使点劲让宋家旺多说一些的时候,堂屋门打开了。宋福堂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宋家旺就是一通骂:“混账东西,谁允许你说分家的?”   宋家旺被他爹瞰着,刚才嚣张的气焰顿时荡然无存,像个瞬间被拔光的秃毛鸡:“没、没谁。”   “我要是再听见你说一次分家,我就打断你的腿。”宋福堂瞪了他一眼,对着宋惊蛰和宋家兴道,“你们去忙你们的,不用听他的废话,惊蛰说亲那钱,就当是我出的,以后谁都不能再议论这事。”   “……谢谢大伯。”宋惊蛰噎了一下,眉毛都差点打结了,还不能不道谢。   “……”   稻香村。   因着郑月娥又拿了一块布来添聘礼,可把稻香村的人给羡慕坏了,村口村长屋檐下,一堆唠闲的:“这从来都只听过嫌聘礼给下得多的,还从来都没听过嫌聘礼给下得少的,这立夏哥儿走好运,相上个这么好的人家。”   “那可不,那天在村口,人家婆婆对他可护着了,那冯金玉都没有那样护过立夏,这捡着一个比亲妈还要好的婆婆,都不能说是走好运了,这算是重新投对了胎。”   “好什么好,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给了这么多的聘礼,她冯金玉拿得出对称的嫁妆吗。”一片赞扬声中,突然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进来。众人看过去,见是林传文的婆子赵花香,也就是林立夏的奶奶,全都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这赵花香看冯金玉不顺眼,连带着看自家儿子也不顺眼,一见冯金玉生了三个哥儿,就以人家生不出儿子为由,将他们一家给赶了出去。   天寒地冻的,就给人家一亩地,连个屋子都没给,三个哥儿缩在茅草屋里,每天忙进忙出地找柴火取暖。   现在人家好不容易过好了,这不就碍着赵花香的眼了,各种诋毁和不看好。   “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我就不信,你们心里没这个想法。”被众人看着,赵花香一点都不怵,“那冯金玉家你们还不知道,除了有些烂皮子之外,就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你家要是舍了那么多聘礼出去,人家哥儿给你带一堆破烂货回来,我看你们乐意不。”   众人收回眼,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林家。   林立夏望着冯金玉从屋里搬出来的那只箱子,放下手中正在纳的鞋底,跑去问道:“娘,这是什么。”   “给你准备的嫁妆。”冯金玉也不兜弯子,找了个位子把箱子放好,开了锁,将箱子打开给林立夏看。   只见里面堆满了一张张油光水滑的皮毛,那漂亮的颜色,看着就惹人嗓子眼发紧。   “娘,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林立夏别提有多吃惊了,望着冯金玉,眼底都盈满了感动的泪水。   他大哥夫是山民,二哥夫是猎户,他知道他大哥二哥平时没少拿好皮子回来孝敬他娘,他娘抠门从没拿出来用过,但今儿为了他成亲的事,竟然全都拿出来了。   世上再没有比他娘更好的人了。   冯金玉看他想入非非,拍了拍他脑门,人都气笑了:“想什么呢,我拿出来只是让你挑,我可没说让你全给我拿走了。”   “哦。”林立夏瞬间收回了眼底的泪水,他就说他娘不可能这么大方,害他白感动了一回。   “小没良心的,不全给你,就不感谢你娘我了。”见林立夏很快就变了脸,冯金玉磨了磨牙,突然开始后悔直接搬箱子出来让他挑了,就该她挑好再给他。   林立夏的眼神立马又变了回去,一副感动得不行的模样:“娘。”   冯金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消受不来,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套你留着给你婆婆用吧,赶紧去把皮子挑了,我好收起来。”   林立夏利落道:“好嘞。”   箱子里的皮毛多数都是鼠皮兔子皮,算不上太珍贵,拿去镇上收皮货的店子,至多也就给个三五文,但架不住这东西多。   满满一大箱子至少也有好几百张,林立夏挑挑拣拣选了百来张放在自己的嫁妆箱笼里。   这嫁妆箱笼是他大哥夫给他编的,大哥夫是山里的山民,没有朝廷颁发的户贴进不去县城,日常所需的家什都需要自个琢磨,他大哥夫就练得一手好编织手艺。   现在嫁给他大哥,小两口在他们家不远处令起了屋子住,大哥时不时地带着他编织的小玩意儿去镇上售卖,日子过得也挺好。   说起大哥夫,林立夏向冯金玉说道:“我嫁出去了,大哥他们应该就能搬回来住了。”   当年他大哥夫嫁给他大哥时,他已有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好点的哥儿都在说亲了。他们家在村里名声又不好,怕村里传什么闲言闲语,几乎是大哥夫一进门,大哥就带着他出去单过了。   “现在他们两个带着榆哥儿,一家三口,又没个长辈在上面压着,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逍遥,怕是不会搬回来了。”冯金玉看得明白,当初说是说为了立夏的名声着想搬出去,可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个不适,是住舒服了的,突然间要他们搬回来,他们还不适应呢。   “好吧。”林立夏失落了一瞬,好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们兄弟三人就再也找不到当年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感觉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真好,他马上也要跟惊蛰哥建立属于他们的小家了。   正聊着,村里先前受过冯金玉恩惠的村民前来给冯立夏添妆。农户人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是些三五文的络子或者新碗筷。   冯金玉一律谢过,替林立夏收进嫁妆箱笼里,有人好奇冯金玉都给林立夏准备了什么嫁妆,探头一瞧,瞧见半箱笼颜色漂亮的皮毛,惊讶出声:“呀,金玉,你可真舍得,这些全都给立夏做嫁妆了?”   冯金玉翘了翘唇:“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有我有的,我都恨不得给我的孩子们。”   众人噎了一下,心想我们还真没有看出来你冯金玉是这么个大公无私的人。   冯金玉才不管她们怎么想,她开心就好了。   见过林立夏一箱子皮毛嫁妆的,有那好事的,想到先前赵香花说冯金玉家只有烂皮子,回不起宋家聘礼一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到村长家的屋檐下,把这好事特意跟赵香花一说:“哎呀,今儿可开了眼了,冯金玉可是给立夏准备了一百多张皮毛做嫁妆,就算一张卖五文钱,都得有小一吊银子了。”   为刺激赵香花大家还越说越夸张:“这还是些不值钱的皮毛,谁知道那压箱底放了些什么更值钱的。”   他们这儿的习俗,新媳妇新夫郎的嫁妆可以看,但不能看人家的压箱底,有些媳妇夫郎就指着压箱底过活呢,要是提前透露出来,叫人猜到了底牌,不就好被人拿捏了么。   可这么些年下来,嫁闺女哥儿的多了,大家的压箱底又都大差不差,看也看会了。面上放的是普通些的布匹,下面压的定然就是更贵的布匹,面上放的是铜钱,底下压的就是银子。因此大家猜测林立夏的压箱底是值钱的皮毛,也不是无的放矢。   但赵花香任由她们说什么都不相信:“他们要是有这能耐,早发财了,还用等到现在。”   村长媳妇刚也跟着她们去了林立夏家,确确实实见过那些皮毛,这会儿见赵花香不信,出来作证道:“赵婶,是真的,我不仅亲眼见了,我还上手摸了呢。”   赵花香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别人能被冯金玉收买,帮着她说话,这村长媳妇总不能也被冯金玉给收买了吧。   难道那冯金玉走狗屎运要阔起来了?   “……”   桃源村,宋家。   自宋福堂回家后,家里的吵闹全都平息了,大家开始井然有序地给宋惊蛰筹备婚礼。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煮红鸡蛋、炸果子、擀裙带面、做合欢饼、熬喜汤;厨房外面也紧锣密鼓,借桌椅板凳,到各家请人上门喝喜酒,帮着找各种需要的东西。   这边没有让新郎君搬搬抬抬的,闲不住的宋惊蛰原打算撸起袖子到灶房打个下手,人还没踏进去,就被屋里的人给赶了出来:“走走走,身上沾了油烟可不好洗。”   宋惊蛰转悠了一圈,没找到需要自己帮忙的,打算回屋再把自己的屋子拾掇拾掇,却见宋白露什么都给他做好了。   连花生莲子之类的物什都给他放好了。   宋惊蛰走过去问她:“姐,你现在就放了,我今晚怎么睡。”   宋白露这都铺陈好了,转过身看到宋惊蛰,这才想起明儿才去迎亲,今晚宋惊蛰还得对付一夜。她又把放好的花生莲子往里面拨了拨,空出个给宋惊蛰睡觉的地方:“就这样凑合着吧。”可算是给宋惊蛰找了个活:“行了,你去外头把宝碌叫进来压喜床吧。”   宋宝碌,宋家兴的儿子。   宋惊蛰低头看了眼在床边上趁着宋白露不注意,就把手伸进被子里找找花生莲子吃的施银杏,把她给抱起来放床上:“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何必舍近求远。”   宋白露张了张口,想说她家银杏是女娃啊,可见宋惊蛰只喜欢银杏,对大堂哥家的宝碌不怎么热情,心知他这是喜欢女娃呢。   农户人家都喜欢生儿子,因为有了儿子就意味着有了壮劳力,家里田地不愁没人打理,可也不是没有不喜欢女娃的人家。   就好比她们家,她爹娘对男娃女娃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偏疼谁。   “行吧,银杏就银杏。”宋白露觉得宋惊蛰这是遗传了他爹娘的,反正男娃女娃都是他的娃,叫谁压喜床都一样,对着施银杏道,“杏儿,在你舅舅床上滚两圈。”   “哦,好。”施银杏突然被抱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偷吃被发现了,吓得手里刚咬了一半的莲子都掉了,听她娘说让她滚床,一颗小心这才放了下去,自个蹬掉小鞋,笑嘻嘻地在宋惊蛰床上打着滚。   宋白露看着她那个机灵样,就忍不住好笑,这才几岁啊,就知道跟她耍心眼了,就她那点小伎俩,她早瞧见了。   “这不挺好。”宋惊蛰听着施银杏那乐不可支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喜庆还不淘气的样子,不比让宝碌给他蹦床舒坦。   “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那林家哥儿喜不喜欢。”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听宋惊蛰这么一说,宋白露喜笑颜开的,但她没有忘形,想起林家哥儿来,提点了弟弟一句。   说起林立夏,宋惊蛰满眼都是笑意:“他喜欢。”   宋白露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   想到林立夏的乖巧懂事,宋惊蛰眼底的笑意渐深:“我喜欢他就喜欢。”   “渍。”宋白露被他的样子酸到了牙,心里也更好奇了,“到底长什么模样,让你和娘这么夸赞。”   宋白露提前好几天就回来了,她本想着早些回来,早些去稻香村见见那林家哥儿。谁知道她还没去,她娘就说,她才去过,这婆家人又去,显得她们有多不放心人家似的,左右婚期也没两天,早看晚看都一样。   宋白露只好作罢。   “明儿就能见到了。”宋惊蛰笑了笑。   宋白露见不得他得意,顺势提议道:“那明天姐跟你一块去接亲行不,不能家里人都见过了,我这个大姑姐还没见过。”   “行啊。”宋惊蛰没有拒绝,时下接亲,婆家人去得越多,就说明这家人越重视人家哥儿。   “惊蛰,惊蛰。”姐弟俩在屋里说着话,外头孟双秋的声音响起。   宋惊蛰走出屋,问:“怎么了,三婶。”   孟双秋见到宋惊蛰,脸色也有点儿尴尬,毕竟先前她还给宋惊蛰成亲下过绊子,这会儿又有求于他,也不知晓他会不会答应。   为避免尴尬,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惊蛰啊,三婶是过来问问你,你记礼薄的人找好了没。”   宋惊蛰有点奇怪:“咱家不是一直都让大伯做这事么,怎么还需要重新找人。”   “三婶这不是想问问你,这次能不能让你三叔和硕果顶上。”孟双秋朝宋惊蛰笑得腼腆,“这不是你三叔和硕果这些天给家里做泥砖太累了吗,你成婚又忙上忙下的,记礼薄这活不累,还能多认识些人……”   “好。”孟双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宋惊蛰直接打断她应下了。慌得孟双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回了回神才发觉,宋惊蛰居然答应了。   “那三婶就先替你三叔和硕果谢谢你了。”得了信,孟双秋眉飞色舞地走了。   宋白露从屋里走出,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蹙了蹙眉,说起宋惊蛰的不是来:“三婶一贯无利不起早,她这主动来找你,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宋惊蛰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把记礼薄这么大的事交给她?”宋白露觉得弟弟脑子坏掉了。   时下婚丧嫁娶去别人家都是要给礼金的,别人给了不能不还回去,这人一多,事也多,怎么可能记得下谁谁谁给了多少,就需要一个记礼薄的记下这些礼金。过后到人家家里办事了,就好照着礼薄上的礼还回去。   宋白露怕三叔他们故意给弟弟使绊子,在礼薄上这里少记一笔,那里少记一笔的,使他弟弟以后得罪人。   “不怕,同样的单子家兴家旺哥那里还有一份。”宋惊蛰一点都不担心,大家都是一家人,走的亲戚都是一样的,要是三叔真这么做了,都不用他出手,他自己就露马脚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宋白露还是有点担心:“要是他们使些别的坏呢。”   “那也不怕。”宋惊蛰弯了弯唇,现在家里有大伯坐镇,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但那些不满和委屈依旧存在,只是碍于大伯的面子,大家才没有发作。   等他这个亲成完了,不需要在外人面前装样子了,家里积压的那些矛盾迟早是要爆发出来的。既如此,多一样,少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你我是不担心的,我就怕你那夫郎进了门受不了。”宋惊蛰的心思,宋白露多少也清楚一点。她当年正是被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的争吵,扰得烦不胜烦。后来听人说,常来他们村贩货的施货郎家里只有双亲没有兄弟姊妹,且那施家老两口性子又软糯,总是被儿子拿捏。   她趁着买货去见了那施家货郎一面,高高大大的,模样也好,众多小媳妇新夫郎围着他转,他眼睛也不乱瞄,只专心做生意,一眼就相中了。把人拦住,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   果然,嫁出去后,没了家里这些无休止的争吵,她身心都轻松了,人也比以前快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脸上连个细纹都没有。   只是她可以靠嫁人来脱离家里,惊蛰却没有办法,他不想点法子的话,还不知道要在这个漩涡里待多少年。   “没事,早晚都要经历的。”对此宋惊蛰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他会护着立夏不让他受欺负的。就是不知,立夏知道他家的情形后,会不会被吓到。   “……”   稻香村,林家。   忙各类杂七杂八的事,冯金玉也学起村里那些嫁姑娘哥儿的娘来,在出嫁前对自家哥儿彻夜长谈如何当好别人家的儿夫郎。   不过她说得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劝自家姑娘哥儿去了婆家收敛点小性子,学着当好一个家,对相公多有忍让云云。   她不一样,她跟林立夏说:“你那公婆都是好的,就是为人懒了些,你又是个勤快的,我不担心你笼络不了他们,就是你这个性格……”   林立夏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藏住。”没办法,他婚前想坦白来着,但他无论怎么解释,他婆母都不听。   “藏个屁。”冯金玉给人当了些年窝囊媳妇,太清楚了,这个人要是不喜欢你,就算你再伏低做小她也不喜欢你,这个人要是喜欢你,就算你在她面前放屁,她都觉得是香的,“你都嫁进他们家了,你还怕他们家什么,与其畏畏缩缩地过日子,不如大大方方一点。”   “好。”林立夏也觉得有道理,都进了别人家门,与其提心吊胆等别人发现,不如他大方一点,主动暴露,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拉倒,反正他只跟惊蛰哥过日子,又不跟别人过日子。就是不知,惊蛰哥知道他的真实性格后,会不会被吓到。   冯金玉还在说:“再有就是惊蛰他爷奶,定亲那天你也看见了,你们跟你爷奶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但又没你爷奶那么坏到骨子里,只要你敢豁出去闹,不怕他们想拿捏你。”   林立夏道:“他们想拿捏惊蛰哥也不行。”   “这就对了。”冯金玉给了林立夏一个鼓励的眼神,“在他们家凡事你都多护着点惊蛰和你公公婆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你性格的事欺瞒了他们,我不信他们还能找你算账。”   林立夏点头记下了,让他压着性格一直做小伏低,他确实不行,但让他放开性格,保护几个自己人还不手到擒来。   冯金玉在屋里絮絮叨叨地传授林立夏,如何做一个强势不受人欺负的好夫郎,屋外他的哥哥们和他爹听着这些话,面面相觑。   大哥儿林季冬怀里抱着快要睡着的林榆,对他爹道:“不是说那宋家对立夏很好么,娘这么教,真的好吗。”   林敬山一脸沉着:“可那宋家又没分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除了宋惊蛰的爹娘,其他人鬼知道怀着什么心思,让立夏多个心眼也好。”   上次去林家,林敬山算是看出来了,除了惊蛰他们一家子实心眼,其他人都心眼子可多了,这么个豺狼虎豹的家,再不让立夏厉害一点,他们一家子该怎么活哟。   “好吧。”林季冬没去过宋家,也不清楚宋家的情形,既然爹娘都这样说了,那定然这样是最好的。   “好了,我来抱吧。”一旁的随鹤生见林季冬把榆哥儿哄睡了,忙搭把手接过,让林季冬轻松一点。   林季冬把孩子给了随鹤生,轻松笑笑:“没事,没多重。”   随鹤生抱着孩子不说话了,孩子都五岁了,怎么会不重,他家季冬这是从小干过的重活太多,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有孩子在这里睡觉,二哥儿林孟春说话的声音也低了点:“那宋惊蛰的姐姐宋白露嫁在我们村,我瞧着为人也不错,要是这宋家能分家,立夏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上回立夏到施家村给他送粮,简单说了说宋家的情况,当时他就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过后,他在他们家山脚下遇见在地里干活的宋白露,顿时就想起来了。   不过她看宋白露待他还跟往常一样,知晓宋白露可能不太清楚他们两家结了亲家的事,也没急着去戳破。   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他看到宋白露的时候,宋白露正在跟别人吹嘘他弟:“哎呀,我弟弟那个夫郎,听说可温柔贤惠,做的饭比那酒楼里的菜肴还要香,还有那一手绣活,活灵活现的,真是绝了。我家真是烧了高香能娶到这样的弟夫郎。”   林孟春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听人这样夸过林立夏,听得他面红耳赤,心里发慌,实在不忍在人前戳破宋白露的幻想,落荒而走了。   施青山蹙眉道:“怕就怕这个家难分。”结合他那个突然找上门非要他报生恩的生母,施青山知晓,这人只要有一丁点的便宜占,都会变得不要脸。不是说那宋惊蛰操持着家里的田地么。   这要是分了家,占不到便宜了,他们如何肯。   “那是宋惊蛰太老实了,有咱立夏在,你还怕他一直为家里勤勤恳恳的吗?”林孟春跟他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宋惊蛰一直被人这么欺负,是没人教他该怎么精明,有了立夏,他就不会一直吃亏了。   “好吧。”想到小叔子的性格,施青山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说着话,查缺补漏,怕有个什么没想到的地方,耽误了林立夏出嫁。   就连睡了半宿的林榆都惦记着这事,模糊醒来的一瞬间,就向他阿爹问:“小叔走了吗?”   得到他爹一句:“没有。”这才又安心地睡着了。   林立夏倒是睡得挺香,一觉起来,他给自己烧了水,洗漱了一番,换上家里为他准备的新衣裳。   嫁衣是穿不起的,红布太贵了,而且颜色太艳,日常穿不出门,裁来做衣裳,只穿出嫁这一日太浪费了。   他们这儿的农户都没有穿嫁衣出嫁的。   冯金玉这次给林立夏准备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衣裳,比起上次那件石绿的要鲜亮一些。林立夏换上了衣裳,还拿蓝色的布条给自己绑了个好看的发饰。只要他不骂人,看上去精精神神又温温顺顺的,讨喜得很。   冯金玉拿了缝衣裳的丝线出来,在手里搓了几下,对林立夏道:“忍着点。”   林立夏闭着眼忍着疼,等他娘给他开完脸,摸了摸又疼又光滑的脸,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地说:“这东西好使是好使,就是太招罪了。”   “人家城里的千金大小姐,为了美,能日日忍着疼呢,我们庄户人家只有出嫁这日才能够享受。”冯金玉好笑道。   林立夏摸了摸自己还疼的脸,摇摇头道:“一次就够了,多来几次,我怕我的脸就不能要了。”   “你还想要我还不给呢。”冯金玉把线收了回去,又从家里的钱匣子里取出二两银子塞给林立夏,“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以后的日子靠你自个了。”   “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把日子过好。”林立夏麻利地收了钱,笑得一脸开心。   这婚是他自己选的,又没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不要哭着出嫁。他总觉得这大喜的日子,掉眼泪很不吉利的事。   “砰砰砰——”   外头有爆竹声响起,这是婆家人来接亲了。   林敬山带着他家的大哥儿二哥儿到屋外迎接去了,冯金玉急急忙忙塞给他一个小册子,林立夏刚要打开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就被冯金玉给拦住了:“到了婆家,没人的时候再打开。”   “哦。”林立夏以为这是什么婚俗,很听话地将小册子收了起来,打算去了惊蛰哥家再看。   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林立夏的心也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对着水盆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你婆家来了多少接亲的人,听着这么热闹。”冯金玉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嘴角压都压不住。这婆家来的人越多,就越说明他们对她家立夏的看重。   “肯定是惊蛰哥安排的。”林立夏为宋惊蛰说话,他觉得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让惊蛰哥家那么多人主动来接亲。一定是惊蛰哥,一个一个去跟人家说,人家看在惊蛰哥的面子上,才愿意一同来他们村热闹热闹。   冯金玉这会儿也有那种丈母娘看哥婿越看越满意的感觉了,也跟着夸道:“那是,惊蛰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了。”   “立夏,你惊蛰哥来接你了。”外头,林敬山招待好了宋惊蛰一行人,见着这么多人也没有为难他们,很快就去屋里唤林立夏出门了。   “哎,好。”林立夏脸上扬起笑地往外走,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他可一定落落大方的,笑容得体的,不能在惊蛰哥的亲朋好友面前落他的面子。   结果他从屋里出来首先见到的不是宋惊蛰,而是先前在施家村山脚下见过的那个带着孩子的大姐。她一看到林立夏,就朝林立夏笑道:“立夏,我是姐姐。”   “姐姐。”林立夏差点儿没绷住脸上的笑容,稀里糊涂地叫了一声。内心一阵哀嚎,完了,不会今天上门的宋家亲戚都是来看他如何尴尬的吧。       第22章   “哎。”宋白露应了一声, 笑得眉眼弯弯。   她刚被林家人招呼进门,见到林孟春和施青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林家哥儿就是她见过的那个厉害哥儿了。   虽然不清楚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从弟弟和娘的嘴里说出来差别会这般大,但在这大喜的日子她也不好去问这个, 扫大家的兴。   何况知道是这个哥儿的时候, 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也骤然落了地。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弟夫郎,她就不担心她在宋家被人欺负了,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她就好奇林立夏见到她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会儿见林立夏对着她愣了愣,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不失礼貌地叫她姐姐。宋白露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聪明机灵, 反应也快, 再有他那厉害的性格, 简直太适合她弟弟了。   “去吧,惊蛰在等你。”宋白露满意地将他交给宋惊蛰。   林立夏走到宋惊蛰身边又回身去瞧宋白露,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不当场拆穿自己。   宋惊蛰见他一直盯着宋白露瞧,稍微低了低头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林立夏没在宋白露的脸上瞧出什么不满,摇了摇头, 重新洋溢起开心的笑容, 主动拉上了宋惊蛰的手。   “……嗯。”手上突然搭了一双温热的手,宋惊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也荡开了笑容,主动牵起了林立夏。   两人拜别林家父母,等一众接亲的人将林立夏的嫁妆搬上牛车, 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往桃源村而去。   宋惊蛰今日也起得早,确切地说, 他昨夜都没怎么睡。想到今日过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以后他的身边无论做什么都会多出一个人来,这种既新奇又奇妙的感觉牵引着他翻来覆去地没睡着。   无事可做的他索性起来又把房间整理了一下,想到林立夏过来恐怕要带不少的东西,又去村里借了牛车。   借牛车的时候在所难免地遇上不少人,每个人都恭贺他今日成婚,顺便问了问林家和林立夏的情况。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一番,而后大家都拥着要跟他一起去接亲,都想提前见见林立夏。   来的人太多了,宋惊蛰还怕林家人不满,心里有些忐忑,但他岳父一见到他就乐呵呵地,还一个劲地说他们家太客气了,很好地安抚了他的心。   这会儿见到牛车上一直在笑,仿佛嫁给他是一件很高兴的事的林立夏,宋惊蛰的心情也跟着高兴。   他是真的很怕看见人哭,先前宋家兴宋家旺成亲,他跟着去接亲见到两位嫂嫂出门的时候,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嫁人是一件很可怖的事,再一想到他们家那个情形,他对成婚就没抱过幻想。   因此此前他爷奶不给他说亲,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时,林立夏的笑,真实地让他感觉到,成亲是一件喜悦美好,让人充满期待感的事。   所以,立夏,真的很好。   “……”   接亲的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桃源村,此刻桃源村的不少人都去宋家等着喝喜酒了,但也有与宋家不太亲近没去的。   付博文家就是这类人。   付博文傍晚从县学放学回来,在路上偶遇了接亲的一行人,好奇地向他爹问道:“今日谁家成亲,阵仗这么大。”   他爹付明达道:“宋万民家的宋惊蛰,你还记得他不,好像你们小时候还在一块读过书。”   “是他啊。”听到宋惊蛰三个字,付博文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宋惊蛰了。   那时他们村有个老掉牙的夫子,一直在村里教书,也不收什么束脩,只收些豆子高粱柴禾之类的,日常家用。为了家里孩子有个好出路,村里的小孩几乎都去他那儿读书了。   宋惊蛰和付博文就在其中。   不同的是,宋惊蛰聪慧,几乎是老夫子讲一遍,他大概就能理解了,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每次抽查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背出来,很得老夫子喜欢。   而付博文却因为老夫子讲话慢吞吞,总是忍不住昏昏欲睡,一堂课下来,完全不明白老夫子讲了什么,抽查文章,也因时常背不出,被老夫子拿戒尺打手掌心。   打完还教育他们:“你们要多跟惊蛰学学。”   偏偏宋惊蛰除了上课时听讲,其他时间也跟他们一块疯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付博文曾经问过他几次:“你是不是在家偷偷学了。”   宋惊蛰每次都回答:“没有啊。”   付博文觉得他骗人,大家都不会为何就他会,想到他家有个在码头当管事的大伯,觉得一定是他大伯提前教过他,所以他才会的。   幸好,那老夫子只教了他们一年就去世了,附近也没再有过学堂。他因姨父在县里做买卖,又上过一年学,被送去姨家读书,这么些年,成就不高,但好歹也考上了个童生。   而宋惊蛰就没他这个好运了,听说老夫子去世后,就回家跟着下地了。   想到此,付博文问起宋惊蛰来:“他现在还在村里种地吗?”   付明达点头:“是啊,村户人家不种地干什么。”   付博文心里鄙夷不已,好歹上过一年学,识得几个字,去镇上找份活计也在村里种地强,可见是个胸无大志的。当年老夫子还叫他们跟着他学,学什么,学如何种地吗。   “那他娶的这个姑娘还是哥儿家里也是种地的?”付博文又问。   付明达好奇地看着自家儿子:“我们这些村户人家,不娶个种地的,还想娶镇上的千金大小姐啊。”   付博文有点尴尬:“我就是这么一问。”   付明达又道:“不过听人说这哥儿贤惠得很,样样都会,性子也好,宋家满意得很。”   付博文却不以为然,再贤惠和性子好又有个什么用,还不是个种地的,每天风吹日晒,晒得又黑又脏,这种哥儿娶回家他都嫌脏了自己的褥子。   “……”   “新人进门了。”   到了宋家,有宾客远远地见着宋惊蛰一行人,忙不迭地将堆在宋家门口的爆竹点燃。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踏进了宋家门,宾客满座,新人晏晏,好不热闹。   拜过天地后,宋惊蛰把林立夏送回了他的屋,悄悄给他拿了些厨房做的糕点:“你先垫垫肚子,晚些时候我再捡些吃食进来,我们一块吃。”   “好。”林立夏喜滋滋地接过糕点,催促宋惊蛰道,“你快去吧,别让宾客久等了。”   他还得看他娘给他的小册子呢。   “要有什么需要,你就出来唤我。”宋惊蛰被他的轻松感染到,又说了些话,这才出门招呼宾客。   一桌一桌敬过酒,宋惊蛰这才见到他姗姗来迟的姐夫。   施显宗端起酒杯笑得开心:“惊蛰,姐夫祝贺你。”   “谢谢。”宋惊蛰跟他碰了碰杯,想起他的生意来,又多问了一句,“听我姐说,你现在在收山货。”   “啊,对。”施显宗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随即又变得自豪起来,勾着宋惊蛰胳膊道,“我跟你讲,你姐夫我这次算是找对路子了。”   趁着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他从怀里掏出本书来递给宋惊蛰:“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姐夫给你买了,就当是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宋惊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农桑全书》,挑了挑眉,这可不便宜,要四两银子呢。   见宋惊蛰诧异,施显宗心里一阵得意,他就知道他小舅子会喜欢,这次挣了钱第一时间就给他买来了。   “谢谢姐夫。”宋惊蛰翻了几页,跟他在书店见到的一模一样,小心收起,道了谢。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谢。”向来都被小舅子看不起,今天终于在小舅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的施显宗得意忘形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等姐夫过后挣到了钱,再给你买来。”   “有这么本书就够了,我没什么想要的。”宋惊蛰心里熨帖,虽说他这个姐夫有些不着调,但也不是坏人,“你好好做生意,跟我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姐的,我挣的钱都交给你姐管着,绝对不会乱花。”施显宗拍着胸脯跟宋惊蛰保证道。   “嗯。”宋惊蛰心里虽说对他这个姐夫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今天成婚,事情多,也不好一直拉着他说话,问了些他生意上的事,确定他这次没有被骗后,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他一走,施显宗大松了一口气地擦了擦额头,他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不好对付了。   宋白露好笑:“惊蛰又不吃人,你这么怕他作甚。”   “你不懂。”施显宗坐回座位,心情复杂,他的生意是绝不能让宋惊蛰知道的,他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做了。   “好好好,我不懂,你看到杏儿吗?”宋白露忙里偷闲从灶房出来吃点菜,左转右转没找到自家女儿。   “我看她去惊蛰屋了,估计是去见她舅夫郎了。”   “……”   屋里,林立夏刚要打开那小册子,就发觉有个东西抓了抓他裤腿。他一低头,看见一个奶娃娃。   林立夏认得她,宋家姐姐的女儿,把她抱了起来,问她:“小家伙,你怎么在这儿。”   施银杏搂上林立夏的脖颈,对着他脸颊就亲了一口,嗓音清亮:“大厉害!”   “什么厉害?”林立夏没懂。   施银杏笑得手舞足蹈的:“林舅舅厉害。”   “你还挺机灵。”林立夏还是没懂她为什么说自己厉害,不过听到她叫自己林舅舅,喜笑颜开的。   一人一娃胡乱聊了些乱七八糟的,直到宋白露进来把人抱走了,林立夏这才打开那本小册子看了起来。   刚开始有些看不懂,画的都是些火柴似的人,不知道在干嘛,等他看懂了,双颊飞红,快速把小册子藏了起来。   怪不得要没人的时候打开,这确实得没人的时候看。   打看了这小册子,林立夏脸上的热度就没下来过,等外头的宾客都走完了,宋家寂静下来,他怕当着宋惊蛰的面,不好意思脱衣服,就先脱了衣裳进了被窝,等着宋惊蛰。   想着这也省得待会儿两个人尴尬来尴尬去的,直接灯一吹,把事做了完事。   可他等啊,等啊,等到他都饿了,又爬起来穿好衣服,吃了点东西再躺下,困意来袭前,他都没等来宋惊蛰。   意识昏迷前,林立夏想,月上中天都不进洞房,惊蛰哥这是不行吗?       第23章   屋外, 宋惊蛰原本送完最后一拨客人就要打水洗澡回自己的屋了,郑月娥过来跟他说:“惊蛰,你奶把灶房的东西都给收起来了。”   宋惊蛰吃惊:“今晚剩的菜也全都给收了?”这么热的天, 真不怕馊掉吗。   “不能放的全送人了,能放的全都收起来了。”郑月娥气愤不已, 谁都知道新夫郎上门第一日是要在婆家人面前露脸展示自己手艺的, 她这把东西全都收起来,不是存心要为难立夏吗。   宋惊蛰喝了酒, 这会儿情绪外露, 也生气了:“没事, 我去找爷爷说话。”   说完, 他就去宋万民的房间敲了敲门:“爷, 你睡了没。”   忙了一天, 宋万民也累得不行, 这会儿正在烫脚,听到宋惊蛰的声音,应了声:“还没有,进来吧。”   宋惊蛰进了屋,见他奶已经睡下了, 微微眯了眯眼睛, 对着宋万民道:“爷爷,我来找你要点粮食,立夏今日还没用晚饭,我想给他做些吃食。”   “灶房不是有吃的吗?”宋万民奇怪,今日做席, 那么多吃食总不能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吧。   宋惊蛰哑笑:“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忙了,没人看管灶房, 灶房的东西全被人偷了,连粒米都没有剩下。”   宋万民听宋惊蛰说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家老婆子看灶房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怎么可能让人从她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定然是她又起了刁难人的心思,故意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你等着,爷爷这就给你拿粮柜的钥匙。”宋万民转身瞪了瞪吴桂花,怪不得她今日早早就睡下了,还催着他也赶紧睡,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吧。家里好不容易才平静几天,这又起幺蛾子,这是想让老大再像训孙子一样把他给训一顿吗。   他从吴桂花枕头下拿出钥匙交给宋惊蛰:“你自个去拿吧。”   “拿什么拿,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拿的。”吴桂花见宋万民直接把钥匙给了宋惊蛰,再也装不下睡去,坐起身来问道。   “我拿些东西做吃食。”宋惊蛰嘴上实诚着,手却不实诚,什么粳米,白面,鸡蛋,糖,油,尽往贵的拿。   吴桂花看到这些东西,胸口突突地疼,感觉有人拿着刀子在划她的心肝:“大晚上吃这么好,赶着去投胎啊。”   “我这不是怕奶辛苦,帮着奶把明天的也提前拿了。”宋惊蛰体贴吴桂花道,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快步出了屋,贴心地帮他们关好门,“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爷奶早些歇息吧。”   “谁叫你把钥匙给他的。”吴桂花捶了捶床,对着宋万民直眉瞪眼的,“你看他多损,一下子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出去,感情不是你掏银子,你不心疼是吧。”   宋万民也恼火:“还不都是你先招惹他惹起的。”   吴桂花不服气:“不是你说的,等这哥儿进了门要拿捏拿捏他,他花了我家这么多银子,我给他一个下马威怎么了。”   宋万民:“那你也不能人家刚进门就给他找绊子……”   “……”   “娘,你帮我烙些饼。”宋惊蛰出了他爷奶的房间,将东西交给郑月娥,自个打水先去洗澡了。   “诶,好。”郑月娥接了东西,一见都是些金贵物,知道老两口又得心疼了,心下高兴,用白面烙了好些糖饼,宋惊蛰他们吃不完,还给宋福田和宋寒露他们端了两个去。   等宋惊蛰洗好澡出来,端着糖饼回屋的时候,林立夏已经睡熟了。   宋惊蛰把糖饼放在桌上,想到先前答应他一块吃饭的承诺,到床边唤了唤他:“立夏,要不要起来吃点糖饼。”   “不要。”林立夏睡得正香,模模糊糊听到有个人问他要不要干嘛的,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翻过身继续睡。   今天起得太早了,现在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起来做这些事了,一切等他睡醒再说吧。   “好。”宋惊蛰被他利落地往被子里一藏的模样逗笑。见他不愿意起来,也不强迫,脱了外衣,也打算上床睡觉了。   但他在床头立了立,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上床。   从小到大,他除了跟着爹娘睡的那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床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除了有点不习惯之外,还有点无从适应。   宋惊蛰看着床上睡得恬静的林立夏,感觉就这样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就和他睡在一起,有些不合适,万一早上起来还没回过神这是在他家,看到他吓到了怎么办?又转悠去床尾,想着在这里将就一晚,刚探出手去拉被子,眼睛瞥见林立夏那只被裤子上拉带出来的小腿,还是觉得不是很妥当。   最终,宋惊蛰掀过被子盖住林立夏裸/露出来的小腿,翻出施显宗送他的那本农书,到凤烛下看书去了。这凤烛不能熄,得等它自己燃尽,与其放着平白浪费掉,不如做点什么消磨掉它。   “哎呀,我耽误大事了。”林立夏睡醒见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宋惊蛰,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他昨晚怎么就睡着了?!   洞房花烛夜这么大的事都叫他弄黄了,惊蛰哥不会生气了吧?而且惊蛰哥宁愿趴桌上睡都不上床,不会是他昨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   “说梦话?打呼?磨牙?睡姿把整个床都占了?”   林立夏把这些不好的睡觉习惯都给回忆了一遍,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些毛病。   他心虚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把宋惊蛰脱在一旁的外衣盖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看着昨晚匆匆收拾过还有些乱的宋家院子,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扫。他知道新夫郎进门都是要展现自己的,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那就做点让惊蛰哥长脸的事。   这样惊蛰哥醒来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   “奶,起来吃饭了。”   吴桂花气了一夜,本想着今天一早起来,看着林立夏做饭,绝不许他多用一丁点的粮油。   结果还没等她起床,林立夏就率先叫她起来吃饭了。   吴桂花一整个见了鬼了,从来都只有新夫郎起不来,还要她们这些老人等一等的,还没见过哪个新夫郎这么早叫人起来吃饭的。   一想到她的那些好东西都被林立夏嚯嚯了,林立夏敬茶的时候,她都板着脸,一脸的不开心。   其他人倒是跟她恰恰相反,天知道,他们一觉睡醒,看到家里的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昨天借了没来得及归还的桌椅板凳都还了,鸡鸭鹅都喂养了,水缸也担满了水,连早饭都做好了,只管等着吃就行,有多么惊喜。   有惊蛰这个夫郎在,他们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能睡懒觉了?   “好好好,以后跟惊蛰两个人好好的。”纷纷笑呵呵地喝了林立夏敬的茶,给了红包,一脸期待地坐上饭桌。毕竟新夫郎这般勤快能干,想必这灶上手艺也是不差的吧。   然而。   早食一端上桌,宋硕果看着那整个一盆绿的东西问道:“立夏哥,你这做的什么?”   林立夏笑着:“野菜粥,我放了猪油,很好吃的。”   “看着就不像好吃的样子。”宋硕果嫌弃了一声。   刚被叫起来还有点迷糊的宋惊蛰,看着那野菜没分类,米粒少得可怜,还被野菜泡绿了的野菜粥,张了张口,想问林立夏没有发现他放在橱柜里的其他粮食吗。一看林立夏没有嚯嚯她东西的吴桂花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对着宋硕果道:“有的吃都不错了,还挑上了。”   说着就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我小时候连野菜都吃不上,何况这加了猪油的野菜粥,能难吃到哪里……”   说到一半她突然不说话了,刚喝了一口的野菜粥也喝不下去了。   有了吴桂花的带头,家里其余人也跟着起身盛粥,虽说这野菜粥卖相不太好,但没准味道挺好呢。   随后他们也跟着沉默了。   林立夏也给宋惊蛰盛了一碗,期待地看着他:“惊蛰哥,你尝尝。”   宋惊蛰早在他奶欲言又止的时候就已经清楚这粥味道可能不是那么好了,略微浅尝了一口,他默了默,违心道:“还不错。”   “是吧。”林立夏眼睛都笑成月牙了,“野菜是我一早出去挖的,很新鲜的。熬粥的时候,我就用了家里一点点的猪油和米,其他粮食我都省下来了,以后我天天这么做,日积月累,家里的粮食会越吃越多的。”   教他厨艺的婶子跟他说:“嫁到这样人家多的人家里,重点不在手艺如何,在如何用最少的粮食做出让全家人吃饱的饭,就算手艺差点,只要能让一家老小吃饱,人家也会说你贤惠的。”   虽说林立夏已经打算跟宋惊蛰摊牌不要这个称呼了,但谁不喜欢被夸呢。何况家里的粮都是惊蛰哥种的,他给家里省粮,就是给惊蛰哥减轻负担。   “挺好的。”宋惊蛰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原本他还在担心立夏这么能干,以后家里的婶子们什么都让他做,有他这手“省粮”的本事在,不出三天,家里准有人受不了。   不承想,林立夏的话音刚落,孟双秋就忍不住开口道:“那个立夏啊,以后家里还是大家轮流做饭吧,你看你这刚进门,我们也不好总让你干活啊。”   “没事的,三婶,我喜欢做饭,你就让我天天做饭吧。”林立夏摆摆手,示意孟双秋不用跟他客气。   “哇——”一听林立夏以后要天天做饭的宋宝碌没憋住直接哭了出来,“我不要立夏叔天天做饭,立夏叔做饭太难吃了。”   他刚刚没有把饭吐出来就已经很给立夏叔面子了,现在要天天吃这比猪食还难吃的东西,谁受得了啊。   “宝碌。”宋家兴见宋宝碌哭闹不已,瞪了瞪他,有他说话这么难听的吗。   “呜呜呜呜呜。”宋宝碌不说话了,但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行了。”吴桂花心疼小太孙,把他抱过来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以后大家轮流做饭吧,哪有让人家一个新夫郎天天做饭的道理。”   主要是她也吃不下林立夏做的东西。   “可是。”林立夏顿了顿道,“大家好像都没我起得早啊。”   他习惯了一早起来去割青草,但他今天看宋家人好像没有起得格外早的,等他们起来,他都能做三顿饭了。   众人向宋惊蛰看过去,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林立夏嫁进来的第一天吧,就让他起这么早,还干了那么多的活,他是不是哪里有点毛病啊。   刚还幸灾乐祸的宋惊蛰不吱声了,装作看不懂他们眼神地低头喝了一口粥,突然觉得这粥好像也不是很难吃。       第24章   “惊蛰哥, 给你做的鞋,你看看合不合适。”   吃了饭回了屋,林立夏将他之前答应给宋惊蛰做的鞋拿了出来, 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他昨晚就要拿给惊蛰哥的, 没承想他居然睡着了。   “很合适。”宋惊蛰接过鞋, 一看那厚厚的鞋底,就知道用了不少工夫, 心里暖洋洋的。从小到大除了他娘, 就没再有人给他做过鞋了, 以后除了他娘他又多了一个惦记他的人。   他很珍惜地把林立夏给他做的这双鞋拿去放好。   “诶, 惊蛰哥, 你都不试试吗?”林立夏见宋惊蛰就这么把鞋收了, 着急地问道。   “不用试, 一定合适。”宋惊蛰收好鞋笑了笑,他相信立夏的手艺,当人面试鞋,挺伤人心的。   林立夏见状,心里感动不已, 惊蛰哥这一定是舍不得穿他第一次给他做的鞋, 要一直留着呢。   一想到他不仅骗了惊蛰哥他的性格,昨晚洞房花烛夜那么大的事,他都给睡着了,心里愈发愧疚。   “惊蛰哥,我……”林立夏鼓起勇气想坦白。   “立夏, 我……”宋惊蛰也有话跟林立夏说。   原本他昨晚就想跟立夏交代清楚,他们家娶他回来就是让他干活的, 想让他别这么勤快地为家里做事,偷着点懒,还有他一开始娶他也是存了点心思的,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谁知道他最后太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事就没给他说成,差点就害了他。   谁承想他一开口,林立夏也开口了,他停了停话,谦让道:“你先说。”   林立夏也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和宋惊蛰撞上了,也收了收话,谦让道:“你先说。”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莫名地两人看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都笑开了。   林立夏笑道:“惊蛰哥,我们不仅很有缘分,还很有默契呢。”   “嗯,天生的夫夫。”宋惊蛰认同,不然为什么他们做什么,想什么,都能想到一块去。   这种不要脸的话又说得两人脸红了红,好不容易收拾起心情,又要接着聊刚才没继续下去的话时,外头正想去厨房再给自己和小太孙做些吃食的吴桂花发现厨房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当即就骂了起来:   “天杀的,谁把我的白面,白糖都给拿了去,赶紧交出来,不然吃了我的东西不得好死!”   “啊。”林立夏听到这个骂声,反应过来,张了张口。   宋惊蛰怕他吓到,问他:“怎么了?”   林立夏不好意思地给宋惊蛰坦白:“奶说的那些东西,是我拿的。”说着他把宋惊蛰昨晚放在橱柜里的那些东西,在房间里拿了出来。   宋惊蛰诧异,他还以为立夏没有看到这些东西呢。   林立夏脸红地把自己的想法给宋惊蛰说了说:“我原本想着,今早的粮食是我省出来的,那这些东西我是不是可以任意处置。”其实就是他想占为己有,毕竟他已经还给家里一顿粮了,这些原本就要给家里吃的粮食,凭什么他不能要。   但这话太不要脸了,他在惊蛰哥面前实在说不出口。   说完他看着宋惊蛰有点亏心地说:“惊蛰哥,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我觉得很好。”宋惊蛰又快忍不住笑了,他原本真的很担心立夏过于乖巧会任人欺负,但今天接触下来,他发现立夏乖巧的表面下,其实藏了一颗“精明”的脑袋。   他或许不是很聪明,但他会下意识地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而他的这些选择,恰恰就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惊蛰,叫你夫郎给我出来。”外头,吴桂花在家里搜查了一圈,都没发现谁拿了这些东西,最后只得来问林立夏这个今天唯一进过厨房的人。   林立夏听到吴桂花这个要吵架的声音,下意识地就要探头出去跟他吵,但他很快又想到他还没跟惊蛰哥坦白,就这么当着惊蛰哥的面骂人,也太吓人了。   又把脖子给缩了回来。   宋惊蛰看他这么一惊一乍的,以为他被吓到了,主动牵过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别怕,有我。”   林立夏还没从宋惊蛰牵他手的感觉中回过味来,面前的景象就变成了宋惊蛰宽阔的后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好像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他。   小时候,他和三个哥哥在村里被人欺负,遇到村里大一些的孩子,他们明明知道他们是被欺负的,但就是因为他家的名声不好,对他们的遭遇不闻不问,直直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那时候他就知道,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但有了惊蛰哥以后,他好像也有保护他的人了。   “……”   “奶奶。”宋惊蛰主动推开门,走了出去,先发制人道,“刚我和立夏在家里清点东西,发现我成亲的礼薄和礼品都不在屋里。”   吴桂花眼里只有她自己的东西:“谁接手的,你找谁去呗,我那些东西……”   “我记得是三叔和硕果帮着记的礼薄。”宋惊蛰又打断她道,“按理说这些东西就算不交给我和立夏,也该放在堂屋才是,可是堂屋也没有,你说这些东西去了哪儿?”   “这我哪知道……”吴桂花一点都不想管这事。家里小辈成亲,礼薄礼金都是他们自己收着,自然将来走亲戚,也是他们自己回礼。她又拿不到什么好处,她管这事有个屁用。   宋惊蛰再次打断她:“别的东西还好说,可是里面有王掌柜送的礼,要是我不知道的话,将来怎么回礼。”   “走,找你三婶去。”吴桂花立马改变了主意,带着宋惊蛰他们走到三房门前,“老三媳妇,你给我出来。”   这王掌柜可是家里的贵人,这么些年,要不是有王掌柜帮着给家里调换陈粮,这么大一家子可怎么活。   老三媳妇和惊蛰之间的恩怨她可以不管,可绝不能因为他们的恩怨把王掌柜这条路子给堵死了。   “咋了,娘。”孟双秋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走出来,语气慌慌张张的。不慌不行啊,她刚可是在屋里喜滋滋地清点宋惊蛰成亲的礼金。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这礼金足足都快要四两了。除了村里人还有亲朋好友给的,就数王掌柜最大方,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   孟双秋除了成亲那会儿何时见过这么的钱,加之他和宋福树这些年陆陆续续攒的也有两贯钱了,有这六两银子在,还怕给硕果娶不来媳妇吗?   “还咋了,把惊蛰成亲的礼单和礼金交出来。”吴桂花毫不客气道。   “娘。”孟双秋还想给吴桂花撒撒娇,蒙混过去。   吴桂花可能在其他事上糊涂,但在这种关系到全家人生计的大事上,绝不可能糊涂:“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孟双秋见撒娇不成直接耍起赖来:“就那歪瓜裂枣,一两银子都没凑够的礼金,有什么好拿出来的,惊蛰定亲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这点礼金我就拿了怎么了。”   宋惊蛰拧着眉头:“三婶,定亲的钱我不是已经答应盖房子补给家里吗?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家兴家旺哥成亲都收了近三两的礼金,就算我没有姥姥家,少一门亲戚,那也应该少不了多少,何况这里面还有王大哥的礼金,这个我是一定要知道的。”   “你说是盖房子补给家里,眼下离你下定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你的房子呢。”孟双秋不服,“你要是把房子盖起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眼下只是说,一点动静都没见到,连泥砖都是你三叔自己做的,这钱在你没把房子盖起来之前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这事儿是孟双秋之前就合计好了的,她找惊蛰要这差事的时候,就想到了,宋惊蛰肯定不会轻易妥协,但他这不是有个房子的事儿在这儿压着吗。   只要他一天不把房子盖起来,她就可以一直拿这事压他。等他把房子盖起来,他们也给硕果找好了亲,下好了定,把这银子花了出去,闹也闹不出来了。   她想得很好,只是……   宋惊蛰见她不给钱,直接转身就走:“那我就只好去找王大哥问问,他这礼金究竟给得多少,不然下次王大哥家办席,我回的礼金不对,人家还以为我小气呢。”   “站住。”宋惊蛰还没走出家门,宋万民就叫住了他:“就这样去问人,还有没有个礼数了。”   谁家做酒席有像他们家这样的,做完还回头问人家给了多少礼金的,怎么,嫌人家给少了?   这要是真问出来了,这层关系恐怕也保不住了。家里好不容易在镇上有个人脉,就这么毁了,且不说其他,以后家里买粮卖粮怎么办。   所幸这事很好解决,宋万民用强硬地姿态对孟双秋道:“老三媳妇,把东西还给惊蛰。”   “爹!”孟双秋不乐意,她娘家嫂嫂都给她家硕果说好了一门亲,讲好了六两的聘礼一到,立马就下定,这钱没了,硕果就说不上这门亲了。   宋万民生气了:“还给惊蛰。”   “媳妇,算了。”宋福树原本站在门边,还想趁他媳妇和他娘吵架的时候,出来好好给他娘说说软话,让娘放了他们一马的。   可他爹开口说话了,宋福树再有胆子也不敢跟他爹对着干,只能劝孟双秋放弃。   “呜呜呜呜呜,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孟双秋看着宋福树让宋硕果把东西拿出来还给了宋惊蛰,眼睛都气红了,一个劲地捶打着宋福树。   吴桂花才不管这个老三媳妇怎么和她儿子闹,解决完这桩事,径直回房了,简直气死她了,这个老三媳妇差点坏了家里大事。   只是她总觉得她好像忘了点事,忘了什么呢?   “……”   另一边,目睹了宋惊蛰怎么解决掉他闯出来的祸事又拿回礼金的林立夏,满眼星星地看着宋惊蛰:“惊蛰哥,你好厉害。”   惊蛰哥一个老实人为了他这么豁得出去,是真的很厉害,应该给予鼓励。   “以后会更厉害的。”看着林立夏那双闪烁的眼睛,宋惊蛰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这种只是做了一点点事情,就被人崇拜着的眼神可真好。   “给你。”宋惊蛰把刚刚讨要回来的礼单和礼金交给了林立夏,他们家都是媳妇夫郎管家里财务的。   “我不要。”林立夏没收,反而将他娘给他的那二两压箱底拿了出来,放在刚才那四两的礼金里,再把宋惊蛰的手一起按了上去:“我要我们一起经营这个家。”       第25章   婚宴过后不久, 就是夏收了。正常这个时候,田间地头全是收春小麦的人,但因着立夏的那场雨, 大家的田地都空了,这会儿正在补种高粱豆子。   而春天播种高粱豆子早的, 已经在采收了。   宋家。   宋惊蛰一早起来换好衣裳, 拿好镰刀要去割豆子了,转头见林立夏也起来换了一件旧衣裳, 拿着镰刀要跟着他一块去地里, 忙说道:“你不用。”   “我们宋家没有让媳妇夫郎下地的规矩, 你看大堂嫂, 二堂嫂从不去地里, 你也不用去。”   宋惊蛰是真的很怕林立夏表现得太勤快了, 叫家里其他人见了, 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过后又不想分家了。   “可是我闲着不舒服。”林立夏紧了紧袖口处的绳子,他习惯干活将袖口和裤腿都扎紧,就如同他习惯早起一样。   嫁进宋家这些日子,在宋家人的强迫下, 不准他再踏进厨房一步, 而打扫家里这些活也不能天天干,没事可做的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宋惊蛰想了想,给林立夏找了个轻松的活:“要不你跟着村里的婶子叔么们上山去找菌子。”   进入夏季,康州府的天气变得闷热起来, 三五不时地就下一场雨,山里的菌子也跟疯了一样, 不停地从地里冒出来,有那嗅觉灵敏的要不了多大功夫,就能找一大篮子。   “我鼻子不好,找菌子不行。”说起这个林立夏就气馁,小时候他还想去山上找菌子卖呢,结果一通忙活下来,就够自家人炒盘菜的。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找菌子的方式不对,还特意找村里找菌子特别厉害的人学习了经验。人家告诉他,这可没什么经验,全靠鼻子嗅,嗅到哪儿有菌子的味道,直接去找就行了。   他把他们村的山头都给嗅了一遍也嗅不到什么味道。   “我带你去找。”宋惊蛰一听林立夏这么说就明白了。他们这儿的菌子都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下过雨后,空气中混杂的味道消失,菌子的那股味道就特别明显,好些妇人靠着这个找菌子一找一个准。   不过也有嗅不到这股味道,纯靠眼力也能捡漏的。   立夏这嗅觉和眼力都不行,应该是身体不好。   宋惊蛰的眼睛在林立夏身上停了停,很快又挪移开了。自那天立夏将他娘给他的压箱底银钱交到他们的礼金里,说好跟他一起经营这个家后,他们两人间的那种刚成婚的尴尬感消失了不少。   宋惊蛰也不再因为晚上和林立夏同床共枕而感到各种不适应了。虽然因为两人都还不熟悉而没有同房,但同在一个被子里,时不时地触碰还是有的。   通过那短暂的接触,宋惊蛰感觉得出来,林立夏很瘦,身上的肉都贴着骨头,只是因为他长得很精神,脸上有肉又很爱笑,看不出是那种日子过得很苦的人,所以察觉不到他身体上的缺陷。   林立夏诧异:“会不会耽误你干活?”   “不会,我把你带到地方,你采菌子,我回地里干活一样的。”宋惊蛰推开房门,去厨房找孟双秋要吃的了,“三婶,早饭好了没。”   林立夏还在想,他这怎么带他找,总不能他给找个地方就满地菌子等着他去采吧,还没想出个原因,孟双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催命啊,没看到我正做着呢。”   今日因着宋惊蛰要下地收豆子,昨日吴桂花特意嘱咐了孟双秋,要早起给宋惊蛰做吃食。   孟双秋因着上次礼金退还给了宋惊蛰的事,这些天对着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接了这差事,更是怨气冲天。   偏巧今日又轮到她下厨房做饭,推诿不掉,这会儿火气可不就对着宋惊蛰爆发开了。   “三婶你……”你这一大早掉茅厕了吗,说话那么臭。面对孟双秋的恶言恶语,林立夏下意识地又想回话了,话一出口,注意到宋惊蛰还在这儿,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上次他原本都要跟惊蛰哥和盘托出了,但是那会儿气氛太好,加之惊蛰哥又刚维护了他,他实在说不出口,想着缓缓再说,这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没事。”宋惊蛰拍了拍林立夏的手,面前神情如旧地跟孟双秋说,“三婶,不是我着急,是老天爷着急,这几天天气好,早点把豆子收回来,早日交了夏税,把豆子卖了也好填补一下家里空缺的银子,要是耽误了这段日子,后头天气不好,日日下雨,收的豆子晒不干,可就卖不上什么价了。”   “给你,给你,都给你,做个饭像欠你命似的。”孟双秋把做好的粥和饼往桌子一放,语气要多冲有多冲。   “辛苦三婶了。”宋惊蛰当看不见她的怨气,朝她感谢了一番,拿出碗来和林立夏分着粥和饼吃。   “一天就知道吃长辈做的饭,也不怕被噎死。”孟双秋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气了,将腰上的围兜一扯,丢在一旁,气冲冲地回了屋。   宋福树刚穿好衣服起来,见着她这气鼓鼓的模样问道:“又怎么了。”   “还不是被二房给气的。”本以为花六两给宋惊蛰娶了个贤惠到样样都会做的哥儿,从今往后二房也有人在灶上干活了。谁承想这新夫郎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做的一手饭难吃死了,现在二房不仅没有人进灶房,她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   想想都憋屈。   “嗐,虽说这新夫郎灶上手艺不好,但他能干啊。”宋福树安慰她道,“有他和惊蛰在,这地里的活计,我们都不用干了,跟这下地相比,这多做一个人的饭也没什么。”   “你又不做饭你当然觉得好了。”孟双秋瞪他,她本来就不用下地,这地里的活跟她有什么干系。她在乎的是多做一个人的饭吗,她在乎的明明就是在宋惊蛰娶亲这件事上,她们这房什么便宜都没占到不说,还明里暗里吃了不少暗亏。   要知道,婆母偏疼他们这房,那些银子和家里东西要不是不叫惊蛰给花了去,他们多少都能从婆母手里抠些出来花用。   现在好了,不仅从婆母手里抠不到花用了,原来婆母私底下的补贴也全没了。   宋福树给她出主意:“没事儿,我的泥砖都已经做好了,等惊蛰他们收完地里的庄稼,我们就催着他们给我们盖屋,到时候你就各种刁难他们,让他们务必要把我们家的新屋子盖得又大又好。”   孟双秋想到宋福田会一点木匠手艺,家里的门窗,还有屋顶的梁子椽子他都能做,心计一上来:“那我要两间!”   这盖屋子补偿家里,也没说是盖一间还是两间,她多要一间不过分吧。   “行。”宋福树想到硕果都有屋了,如意还没有屋,这多出来的屋子,正好给如意住,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孟双秋他们在屋里说了什么宋惊蛰他们不知,用过早饭后,宋惊蛰给林立夏拿了个装菌子的背篼,带着他就往山上去了。   “这是哪儿?”林立夏上了一座陌生的山,不解地问宋惊蛰。先前他给宋家砍柴的时候,有向村里人问过,哪里能砍柴,哪里能挖野菜菌子。   显然宋惊蛰带他进的不是村里人常去的山。   “坎儿山。”宋惊蛰解释道,“这边水汽大,菌子长得要比那几座山的菌子多,就是脚程要远一些。”   “远一点没事,只要能让我采到菌子就成。”林立夏最不怕的就是脚程了,先前他日日卖青草,来回十里路,现在一天不走路,别提多难受了。   “待会儿一定让你采到菌子。”宋惊蛰细细感受着山林中的湿度,带着林立夏在丛林里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味道。   他勾了勾唇,带着林立夏径直往那处而去。   “菌子。”还没走近,林立夏就看到那树根底下偎着的一簇簇鸡枞菌,惊呼出了声,“好多啊!”   他选了一朵看上去最大的鸡枞菌用手比了比:“比我的脸还大,想必这里一定没什么人来吧。”   宋惊蛰捡了一根粗大的树枝打了打周围的草,把有可能潜伏在周围的蛇给惊跑了,对着林立夏点了点头:“也不一定,可能是今年他们还没发现这里。”   山里的菌子就是这样,谁发现的就归谁,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有人发现一处常年长菌子的地方,就会做上记号,等第二年长菌子的时候,提前就给挖走了。   “那也归我了。”林立夏已经挖开了,既然他看到了,就断没有再被别人捡走的道理。   “嗯。”宋惊蛰被他那干劲满满的劲给逗笑,“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待会儿来挖这些鸡枞菌的好,往里面走,应该还有不少值钱的松茸菌。”   林立夏眼睛一亮:“这边有松茸菌?”   宋惊蛰点头:“我闻到它的味道了。”   “走走走。”林立夏即刻放弃了那些诱人的鸡枞菌,拉着宋惊蛰去找松茸菌去。   鸡枞菌再好,可它长得太多了,这个天采去镇上卖,一斤也不过才卖一两文钱,松茸菌可不一样,只有松树下长,一斤能卖上五文钱呢。   上次他把他的压箱底拿出来交给惊蛰哥,惊蛰哥也把他攒的二两银子拿了出来,并跟他说了,他有买地的想法。   林立夏觉得,他家惊蛰哥不愧是个实诚人,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买地。他们这些庄稼人就该想着买地,做生意啊,出去闯荡都只能是个添头,只有地多了,家里的日子才会好过。   何况惊蛰哥种地这么厉害,不种地太可惜了。   只是他们手里的钱只有八两,就凭这点钱想买田地,太难了。林家以前也是买过地的,看似五两银子的一亩下等地,买地的时候要请人吃饭,买好了去衙门过户还要给衙役过户的打赏钱,回来还要请里长村长吃饭,感谢他们从中牵线。   这么一通下来,一亩地就不止五两了。   何况惊蛰哥要买的还是好地,不多攒银子,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攒够。现在既然能够采菌子挣钱,林立夏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拿树枝挑挑,看看松针下面有没有松茸。”松树林没什么草,只有厚厚的一层松针,不用担心有蛇,宋惊蛰给了林立夏一根树枝,让他自个试着找了找。   “有!”林立夏随便选了棵松树扒开下面的松针,就看到一个尖尖的黑黑的松茸在里面藏着,立马高兴地向宋惊蛰说道。   “那你就在这里采着,我回去割豆子了。”宋惊蛰被他惊喜的笑容感染到,笑了笑,准备往回走了。   “惊蛰哥。”林立夏起身,朝他喊了一声。   “怎么了。”宋惊蛰怕他有事,又折返了回来。   “吧嗒。”林立夏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脸红得飞起,对宋惊蛰甩了甩手,“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宋惊蛰整个人都愣住了,同手同脚地往山下走了好一阵,摸了摸脸上还温热的地方,脸上荡开了笑,手脚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第26章   割豆子是个苦力活, 得先把有豆子的豆秆全割下来,打掉上面多余的叶子,放在一旁, 攒够了一捆,再挑回去晒着。   等豆秆上的黄豆荚都晒干了, 还要捶打黄豆荚使黄豆脱落, 拿筛子晒出黄豆,把黄豆晒干落袋, 这才算完成了采收。   不过宋惊蛰也不傻, 只会死脑筋地干活。没了林立夏在一旁, 他又开始了他的磨洋工日常, 一早上看上去很卖力地干活, 实际上半亩地的豆子都没割完。   宋万寿一大早也在收自家田地里的豆子, 路过宋惊蛰家里的田地, 见来来去去都是他一个人,不禁问道:“惊蛰,你爷爷他们呢。”   “二爷爷。”宋惊蛰抬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宋万寿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们是不是又让你一个人干活了?”他不说, 宋万寿也知道, 他这个哥哥有多懒。仗着自己是长子,从小就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现在当了爷爷也没改掉这个毛病,反而变本加厉地欺压起孙子来了。   宋惊蛰帮宋万民说话道:“没有, 兴许他们待会儿就来了,二爷爷你先去忙吧。”   “什么叫兴许, 兴许的意思就是他们不会来了。”宋万寿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惊蛰可是他哥的亲孙子,亲孙子都舍得这么压榨,他这个哥哥还有没有心。好,就算他喜欢偷懒,他可以不来下地干活,总得安排几个人过来帮着惊蛰一块干吧,叫惊蛰一个人干这么多地,是想累死惊蛰吗。   “你一个当小辈的确实不好去说长辈。”宋万寿思忖了一会儿,气得把肩上挑黄豆的扁担钩子一丢,对宋惊蛰道,“我去跟你爷爷说。”   “没事的,二爷爷。”宋惊蛰赶紧劝道,“我年轻力壮,多干点活,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事。”宋万寿拉着宋惊蛰好一顿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仗着年轻累死累活地干,是会累坏身体的。”   宋万寿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他们这些农家汉子,一年到头除了在地里刨食也没个进项,年轻的时候总想多出些力,多赚些钱补贴家用。   可结果呢,不到四十就累坏了腰,现在稍微干些重活腰就泛疼。这还都算好的,好些伤了肺腑,日日需要烫药吊着,年轻时挣的那些钱,全倒腾干净了,还连累儿孙。   宋惊蛰装作没有办法的样子,伤心地垂下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都是你那爷爷造的孽。”宋万寿觉得他哥哥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个懒,他儿子也懒,好在家里还有惊蛰这根好笋在,要是哪天寒了惊蛰的心,叫惊蛰也跟他爹一样,成了村里的闲汉,有他哥后悔的,“你且忙着,我到你家看看去。”   说完,宋万寿不顾宋惊蛰的劝阻,径直往宋家的方向快步走了。   “二爷爷,你慢着点,我爷爷要是不来,你也别跟他置气。”宋惊蛰望着宋万寿远去的背影追了追,最后确定追不上了,这才重新回了地里,勾起了唇。   “……”   同一时间,在山里找松茸菌的林立夏都快把整片松林翻完了。他手脚麻利,人又心细,找一层松茸,就拿软一些的草铺垫一层,防止背篼里的松茸过多,给挤压坏了。   眼看就剩最后十来颗的松树没有翻找了,林立夏抹了把汗,正打算一鼓作气翻完,将背篼送回家,再去采外头的鸡枞菌时,林子里传来了一道尖叫声:“天老爷,谁把我发现的菌子都给捡走了。”   林立夏没管,动作飞快地将最后几棵树翻找完,拿软草将松茸菌给捂得结结实实,背起背篼,打算出松树林了。   还没走上两步,刚才的那道声音追了上来,拦着林立夏就问:“是不是你把我的松茸菌给捡走了。”   林立夏撇她:“你谁啊。”   “我是你二姑婆。”宋桂琼张口,林立夏她认识,宋惊蛰成亲的时候她见过,听说是个好拿捏,当下不客气地又问了一声,“你是不是捡了我菌子。”   “哦,二姑婆啊。”林立夏刚嫁来,宋家的人还没认全,听宋桂琼这么说,客气地叫了她一声,跟她打马虎眼,“我不知道。”   “那你把你背篼放下来给我瞧瞧。”宋桂琼早瞧见林立夏背篼里塞的都是垫菌子的软草了,这松树林又少有人来,他又刚从里面出来,肯定是他把自己的菌子捡走的。   “二姑婆,你是我姑婆,又不是我婆婆,手不用伸这么长吧。”林立夏一个侧身躲开了宋桂琼要上来拉她背篼的手,也不客气地说了回去。   “我手伸得长,要不是你偷我菌子,我才懒得搭理你。”宋桂琼落了个没脸,拉着个脸指着林立夏就骂,“识相的就给我把背篼放下,不然我今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二姑婆说得好笑,这松树林写你名字了吗,你就说我偷你菌子。”宋桂琼不找林立夏麻烦还好,她一找,来到宋家还没有好好骂过人的林立夏可算是能开骂瘾了,“还想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二姑婆真是好大的胆,这朝廷的林子也敢私占,也不怕哪天被上山剿匪的官兵给剿杀了。”   宋桂琼听到“剿杀”两个字时还缩了缩,过后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林立夏吓唬她呢:“好个牙尖嘴利的恶哥儿,你过门的时候,你奶还跟我说,你是个好哥儿,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装得好,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奶去。”   “二姑婆尽管说去。”林立夏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你一个长辈抢我一个小辈辛辛苦苦摘的菌子,你还觉得自己很有脸是吧,二姑婆自个不要脸的,我还得拦着你吗。”   “你你你!”宋桂琼何时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气得都不会回嘴了。   “二姑婆尽管在这儿你着,我就先走一步了。”林立夏骂完也不管她,背着自己的背篼就下了山,他还着急回来采外头那些鸡枞菌呢。   气得宋桂琼在后面跳脚:“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在稻香村时不知有多少人对林立夏说过这话,没道理他来了桃源村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   宋万寿去找宋万民,说了他一通。   宋万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还要被弟弟指着鼻子骂好吃懒做,不顾儿孙的死活。   这可把他给气坏了,拍着桌子叫嚣道:“谁好吃懒做,谁不顾儿孙的死活了。”   “那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宋万寿把头一扬,指着外头太阳高挂的天,又指了指坐在家里喝茶的宋万民,“人家惊蛰都在地里割半亩地的豆子了,你还有闲心坐在家里喝茶,你这是想累死他吗。”   宋万民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人活七十古来稀,他离七十都没几年了,又有儿有孙的,他不下地怎么了。但他被弟弟这么怼着脸说,很没有面子。   “他年轻力壮多干些活怎么了,我这不是在家歇歇,就打算去帮他了吗。”   “哼。”宋万寿才不信他的鬼话,谁不知道这两天干活都得趁着天没亮就下地,这会儿太阳高照,又热又累不说,还有可能晒出毛病。   “我现在就去地里行了吧。”宋万民被他看了个没脸,沉下脸,拿起镰刀,就去泥砖棚叫了宋福树,“老三,跟我下地割豆子去。”   “我不去,我还要做泥砖呢。”宋福树不想去,这个点下地,没累死也要晒死了,何况他媳妇想多要一间房,这不就得多做一些泥砖嘛。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摆弄你那些破泥砖。”宋万民气不打一处来,刚被弟弟说了一通,现在连儿子都敢忤逆他了是吧,沉着脸生气道,“赶紧拿着镰刀跟我一块下地去。”   宋福树没有办法,只好拿着镰刀跟着宋万民一起下地,一路走一路不服气,说好了等惊蛰成亲了亲,家里的活都不用他干了。   谁承想,还是要他干。   那当初给惊蛰娶这门亲干啥,还花了家里这么多银子。   宋福树越想越觉得宋万民不疼他了。   宋万民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下到地里,只看到宋惊蛰一个人在干活,他那能干的孙夫郎一个影子都没见到,不由得向宋惊蛰问道:“惊蛰,立夏呢?”   “他去山里摘菌子了。”宋惊蛰割了一捆豆子放下,老实回道。   宋万民怒道:“地里的庄稼不忙,跑去山里摘什么菌子。”要是他不去摘菌子,留惊蛰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他也不至于被弟弟说成那样。   宋惊蛰冷静道:“我倒是也想让立夏来地里干活,可今早立夏只是下地刚割了一捆豆子,旁边的婶子叔么们就问话了,‘惊蛰,你家不是没有媳妇夫郎下地的规矩吗,怎么到你夫郎这儿,就不作数了,怕不是你爷爷说假吧。’我怕婶子叔么们误会爷爷,只好让立夏跟着他们一块去山上找菌子了。”   宋万民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要发,一听宋惊蛰这么一说,顿时哑了火。他当初定这个规定是因为年轻他还干得动,再有也是为了好给孙儿成亲。   谁知道这个规矩现在把他自己给绊住了。   宋惊蛰看了眼跟着来下地一脸不服气的宋福树,趁机对宋万民道:“爷爷,我看以后还是不要让立夏下地了,不然还不知道要编排出些什么话来。”   “行吧。”宋万民思忖了一会儿,想到硕果还没有成亲,点了点头,他家说亲本就靠着“媳妇夫郎不下地”这个规矩,要是连这条名声也没了,硕果就更不好说亲了。   宋万民满心满意地都在为宋福树打算,可这话落在宋福树耳朵里,更气了。   好嘛,说半天,还不是要他以后都下地干活。       第27章   林立夏背着背篼回了宋家, 宋万民他们刚拿着镰刀去了地里,吴桂花见他回来,很是奇怪:“你怎么没在地里干活。”   林立夏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我听说, 我们家一直没有媳妇夫郎下地的规矩,我为什么要去下地。”   吴桂花被他一句话堵得憋闷不已, 她就说, 小叔子怎么一早上就来他们家,说了她家老头子一通, 感情根源在这里。   “这能一样吗?你堂嫂她们进门只花了二两银, 你进门花了多少钱。”因着当初这事儿, 吴桂花心里还有气呢, 早存着要刁难林立夏的心思, 这会儿怎么可能放过他, “你花了这么多钱, 就要有这么多的钱的价值,就是要比她们活干得多。”   林立夏都给听笑了:“照奶这么说,县城里那些花成百上千娶回去的少夫人们,也要跟我一样下地干活,才能显示出娶他的价值吗?”   吴桂花一脸鄙夷:“你能跟人家比?”   “怎么就不能了。”林立夏理直气壮, “同样都是娶进门的夫郎, 我比他们差在哪儿了。”   吴桂花张了张口想说话,林立夏立马打断了她:“我知道奶想说人家家里有钱啊,可是奶,咱们宋家也比不了县里的高门大户啊。”   “所以奶快别说那劳什子多花了家里钱,进了家里门, 就要多干活的话了,平白惹人笑话。”   林立夏说话快, 吴桂花差点被他三言两语的给绕晕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立夏隔这儿跟她说废话呢。她生气道:“别人家怎样我不管,进了我家门,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说要你下地干活,你就得下地干活。”   “行啊。”林立夏答应得也爽快,“既然奶主动破了这媳妇夫郎不下地的规矩,那我看奶也别在家里待着了,跟我一块下地去呗。”   吴桂花瞪他:“我让你一个人下地。”   “哦,奶这是可着我一个人欺负呢。”林立夏直接点破她,“别拿娶我花了家里很多钱这种话来压我,当初下定的时候,奶要是不乐意可以不拿钱,这拿了钱,事后又反悔想欺负人,不就是屎壳郎掉粪坑,满嘴喷粪嘛。”   吴桂花还当林立夏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他的嘴巴这么能说,气瞪了眼:“好个牙尖嘴利的,居然敢跟长辈顶嘴,等惊蛰回来了,看我不让他撕烂你的嘴。”   “我什么时候顶长辈的嘴了。”林立夏才不会认呢,“如果说实话也算顶嘴的话,奶,你这可就不讲理了。”   “还有奶,你也别拿惊蛰哥吓唬我。”林立夏都快要笑死了,“全家人就指着惊蛰哥干活,你们不让着点他也就罢了,趁他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还欺负他夫郎,你看惊蛰哥回来是撕烂我的嘴,还是跟奶发火。”   “啊!”吴桂花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她就没见过哪个哥儿比林立夏还会说的,亏她先前还以为林立夏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遇到硬茬子了。   林立夏才不管她想什么,背着背篼回了屋,将松茸全倒在了他和宋惊蛰的屋里。原本他还想趁家里有人,拿几朵松茸菌出来,大家伙一块尝尝呢。   刚见识了存心想刁难他的吴桂花,这会儿他是拿去喂狗都不想拿给她们吃了。   “……”   豆子地里,为了加深宋福树的怒气,整整一天,宋惊蛰都跟在宋福树身后挑他的错:   “三叔,豆子不是你那样割的,要挨着根割。”   “三叔,叶子也不是你那样打的,要这样打。”   “三叔,你别使太大劲,豆子都被你压出来了。”   烦得宋福树忍无可忍:“三叔,三叔的,你能不能把你那张破嘴闭一闭,我能来帮你干活,你就感恩戴德着吧,还挑上了是吧。”   宋惊蛰看了眼活干得慢吞吞的宋万民,一脸委屈:“三叔,你这说的什么话,家里的地都是爷爷的,按理说,我们都是来帮爷爷干活才是,什么叫你帮我干活,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宋万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得劲了,这儿子帮老子干活天经地义,叫他干个活磨磨蹭蹭地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让他这个老子对他感恩戴德,简直倒反天罡,不高兴地呵斥了宋福树一句:“老三,干活就好好干活,别那么多话。”   宋福树气得镰刀都拿不稳了:“爹,你凭良心讲,究竟是谁话多。”   宋万民瞥了眼满头大汗,活儿干得最多的宋惊蛰,也不好在这个时候伤孙子的心:“惊蛰比你会种地,他怎么教的,你怎么学就是了。”   宋福树一看这明显就是宋惊蛰的错,他爹还偏袒着宋惊蛰,人也火大了:“是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惊蛰什么都做得比我好,既如此,爹还叫我来地里干什么活,全都给惊蛰干好了。”   说完,他不等宋万民反应,将手中的镰刀一扔,人就跑出了田地。   “三叔。”   “老三。”   宋惊蛰给宋万民在地里喊了喊他,听到他俩的声音,宋福树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了。   “这个老三!”宋万民那叫一个气啊,叫他来干活就是为了装个样子,惊蛰不过是唠叨了几句,他就受不了,要是把惊蛰惹怒了,一样挑撂子不干了,到时候累得还不是他们。   “爷爷。”宋惊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脸无辜地看着宋万民,“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刚把儿子气走了,宋万民哪敢再气宋惊蛰,好心好意地安抚他,“都是你三叔不识好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哦。”宋惊蛰忍着笑低头,“我原本是想着,把三叔教会了,这样我和三叔一起干,干快点,这样爷爷就能轻快一点了,现在三叔走了,又得劳累爷爷了。”   宋万民听到这话,心里更气了,气三儿子不理解他的苦心,又气三儿子一点都不体谅他。   这么热的天,他待在地里也难受,可他还不能像老三那样一走了之。干了一天活下来,腰酸背痛不说,心里攒满了对宋福树的怨气。   “……”   “这个老三,越来越不像样了。”晚上烫脚的时候,宋万民跟吴桂花说宋福树的不是。   吴桂花就跟宋万民说林立夏的不是:“还不是惊蛰那个夫郎挑起的事儿,要不是他不去地里干活,哪有你跟老三什么事儿。”   宋万民想起这事错在他身上,帮着林立夏说了句话:“这也不能全怪他,谁叫咱家有个媳妇夫郎不下地的规矩呢。倒是这个老三,今儿真是怕把我气着了,家里就惊蛰一个人下地,他一个当叔叔的让着点惊蛰不行吗,要是真把惊蛰气得跟他爹一样不干活了,我看这个家怎么办。”   吴桂花原本还想跟宋万民好好说说林立夏的事儿,想问问他有没有法子治治这个孙夫郎,现在听宋万民这么一说,心头一跳,她怎么就把老二的事给忘了呢。   惊蛰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夫郎了,要是他这个夫郎是个好拿捏的也就罢了,偏偏他夫郎也不是个好惹的,要是他去跟惊蛰吹吹枕头风,让惊蛰也跟着他爹学,那这个家还不得完了。   可她又咽不下白日里受的那个窝囊气,要知道他们花大价钱把林立夏娶给宋惊蛰,不就是为了让他给家里干活的嘛,现在活干不成了,还反要受他的气,这谁受得了。   跟她一样不舒服的还有气了一整天的宋福树:“我怎么感觉爹越来越偏心惊蛰了。”   见自家男人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孟双秋没好气道:“你今儿才发现啊,我早就发现了。”   宋福树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说。”   “你就看自惊蛰娶亲后得了多少好处吧。”孟双秋一样一样跟宋福树细数,“家里娶亲给他花最多的银钱,筵席准备得也最好。最可气的是,惊蛰成亲的礼金,爹娘可是一点都没染指,那么大一笔钱呢,家里都没银子了,爹娘一点都没想要,你就说爹娘偏不偏心惊蛰吧。”   听孟双秋这么一分析,宋福树顿时觉得有道理。他爹娘可不是个大方的人啊,家兴家旺在外头那么辛苦,他们都要人家每天给家里交八文钱,上次礼金的事,他爹娘一点念头都没打,一点都不合理。   这可是他以往才有的待遇啊。   事实上,宋福树误会他爹娘了,宋惊蛰手里捏的那四两礼金,老两口如何不惦记,要把这礼金归了公中不就填补了先前宋惊蛰定亲所花的银子了。但先前不是老大在家么,再说宋家兴宋家旺成亲都没交这个礼金钱,他们让宋惊蛰交了,老大不干不说,老二媳妇也不会干啊。   索性老两口就当没看到,反正银子就在宋惊蛰屋里,要是家里有个什么难事,他们就不信宋惊蛰还会藏着不拿出来。   “要我说,咱不如也跟大嫂一条心,分家好了。”孟双秋说着说着,跟宋福树出主意道。   宋福树瞪大眼:“你疯了,分了家,咱们这一家子,喝风去啊。”   虽然他白天特别不认同他爹说的,他干活不如宋惊蛰的说法,但他很清楚他是个什么德行,这要是分了家,就他这样的,还不得把媳妇儿女全饿死。   “你傻啊,你以前干活都知道叫爹帮忙,分了家你就不能让爹再帮帮你。”孟双秋斜眼看宋福树。   “这倒也是。”宋福树琢磨开了,又想到房子的事,“可现在提分家,先前惊蛰答应我们的房子也拿不到手了啊。”   “没了张屠夫就不能吃拔毛猪了吗。”说起这事儿孟双秋就心闷,开春说好的事儿,这都夏收了,宋惊蛰连个动静都没有,泥砖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我娘家哥哥那么多,大不了过后请他们来帮我们盖,只一点,你得快点趁爹娘还疼着你,赶紧分家多要点东西,不然我看家里的好处,都快叫惊蛰给占完了。”   宋福树一辈子没当过家,完全想象不到分家后,他该怎么当起一个家,迟迟不下决定:“你让我再想想。”   “行。”孟双秋也不逼他,她也是今儿回娘家,跟她娘家嫂嫂说,先前说好的那桩婚事办不成了。她娘家嫂嫂跟她说:“与其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老两口把好处都给别人,还不如趁现在你们在老两口那里还有点情分,赶紧分家多要点好处,不然老两口百年后,家里大头都是大房的,二房又占了多年便宜,落到你们身上还有个啥。”起的心思。   其实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分家。   家里其他人的心思,宋惊蛰和林立夏不知,两人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林立夏给宋惊蛰说:“今儿我采了十斤松茸菌,还有好几斤的鸡枞菌,我想再多采一些,背去镇上卖了,好多给咱买地攒些钱。”   “好,等我割完地里的豆子,我陪你一块去。”宋惊蛰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从屋里找出一枚鸡蛋磕在喝水的碗里,用滚水冲成蛋花后,又往里面加了好些红糖,端给林立夏。   林立夏不解:“这是什么?”   宋惊蛰解释:“糖水鸡蛋,你尝尝。”   林立夏抿了一口,眼睛亮亮的:“好甜。”   “都喝了吧。”宋惊蛰被他满足的模样逗笑,“以后每天晚上都给你冲一碗。”   “不太好吧。”林立夏端着糖水碗,小口小口地舍不得喝,他刚可是看见了,惊蛰哥放了不少的红糖,每天晚上都给他喝一碗,这也太费东西了。   “没事,养得起。”宋惊蛰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来按了按他脸颊上的酒窝,刚好有他拇指大小,手感也好,他都不敢想要是把立夏养胖了,这捏起来得有多舒服。   林立夏被宋惊蛰捏着酒窝,整张脸都捏红了,惊蛰哥怎么这么……正经。   还以为今晚要圆房呢,没想到就是简单地捏他酒窝玩。       第28章   十亩地的豆子看着不多, 但割起来委实磨人。宋万民割了两天,老腰疼得实在是弯不下了,偏偏宋福树生他的气, 怎么叫他都不动弹。   没办法,宋万民只好把宋家昌叫了出来。   宋家昌是大伯宋福堂的三儿子, 上面有两个哥哥, 还有一个能干的爹,从小被秦翠莲宠着, 别说下地了, 连家务活都没怎么干过。   心里更是不情愿了。   但又没有办法拒绝宋万民的命令, 只能一脸不情愿地拿着镰刀跟着宋惊蛰下地了。   比起宋福树磨磨蹭蹭总想偷懒不干活来, 宋家昌还算务实, 知道早点干完就能早些歇息, 干得还挺卖力。   宋惊蛰体谅他, 也没真让他累死累活地干,时不时地就会叫他去阴凉地歇会儿。   这让宋家昌对宋惊蛰的怨念少了许多,坐在田埂边的树荫下,跟宋惊蛰抱怨:“惊蛰哥,爷爷也真是的, 明明家里那么多人, 大家一起搭把手就干完的活,非要我们两个人慢腾腾地干,这不折磨人吗。”   宋惊蛰割了一上午,后背也阴湿了一片,到田埂边喝水时, 听到宋家昌这话,顺着他道:“没办法, 谁叫我们爷爷好面子呢。”   宋家昌想起家里那个规矩来,想到他娘和家里的嫂子都是这个规矩的受益者,不好说她们的不是,转头说起宋福树一家来:“那也该让三叔和硕果哥他们一起来干活啊。”   宋惊蛰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该起来干活了,不经意间说:“爷爷自己下地干活,都舍不得让三叔一家干活,咱就别指望他们了。”   “那就活该我俩受苦受累吗。”宋家昌原本只是抱怨,听了宋惊蛰的话,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冒,一点都不想下地干活了。   宋惊蛰好心安慰他:“家里总共就十亩地,我们已经干了五亩了,还有五亩就干完了。”   “还有五亩?!”宋家昌听到这话,更是眼睛一晕,这么大的太阳,他一亩地都不想做了。   “不多了,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干完了。”宋惊蛰拿着镰刀麻利地割着豆子,跟宋家昌憧憬道,“等割完了豆子,三叔他们那儿的泥砖也做好了,我也能空出时间给家里盖屋了。”   宋惊蛰不说这个还好,宋惊蛰说到这个宋家昌更生气了,他们累死累活地在这太阳底下干活,他们的叔叔却坐在棚子里玩泥巴。   没做过泥砖的宋家昌压根就不清楚,做泥砖也很辛苦,他只知道,没有什么比他现在顶着太阳干活,更苦更累的事了。   因此,等地里豆子一割完,他都没歇口气,就转悠去了宋福树的泥砖棚。叫他一天天偷懒不干活,这泥砖他拿一点走不过分吧。   “……”   宋惊蛰不管这些,豆子还需要晒上几个太阳才能捶打,割完豆子他也没歇气,一大早起来,准备和林立夏一起去镇上卖蘑菇了。   郑月娥见他俩要去镇上,想到林立夏嫁进家门这么久,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表示过,咳嗽了一声,将林立夏叫进了屋里,给了他五十文:“到了镇上,有喜欢的,你就看着买。”   “谢谢娘。”林立夏没想到被婆婆叫进门,还有钱拿这种好事,喜滋滋地接了钱,道了谢。   “这有啥好谢的。”郑月娥看他笑得开心,心里就高兴,有这么一个不吵嘴,整天仰着笑脸在家里的儿夫郎,看着都舒心。   何况这个儿夫郎还可能干了,自他进了门,家里大小的活儿,都没让她这个婆婆动过手,对惊蛰也好,这几天她看惊蛰脸上的笑都多了不少。   “立夏哥,你帮我带根头绳回来。”郑月娥在给林立夏钱的时候,也给了宋寒露五十文,宋寒露转手就塞给林立夏十文。   “好,我给你挑漂亮的。”林立夏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来了宋家这么久,除了老屋那边会时不时地挑他麻烦,他婆婆和小姑子都没为难过他,连新夫郎进门要给家里洗衣服这个规矩都没让他洗过。   “谢谢立夏哥。”宋寒露拉着林立夏的胳膊,亲热地叫他。她可真是太喜欢立夏哥这个哥夫郎了,太勤快,太能干了,对她也好。   每天不仅把她要做的杂活都给做了,让她只管整理自己的房间,洗洗自己的衣裳就成,知道她喜欢吃果子,每天去山上采菌子的时候,都会记得给她带一些山里的野果子回来,使她每天一下工回来就有惊喜。   比她亲哥对她还要好。   “好了吗,走了。”宋惊蛰在外头整理好了这些天林立夏采好的蘑菇,拿大背篼装好,见林立夏被他娘给叫进了屋迟迟不出来,催了一声。   “好了,好了,惊蛰哥,我们走吧。”林立夏在屋里问了问郑月娥有没有她想带的,得知没有后,这才出门和宋惊蛰汇合。   见宋惊蛰把所有蘑菇都装在一个背篼里,他自个背着,林立夏过意不去:“怎么不分两个背篼,我也能帮着背点。”   “没多重,背两个背篼太麻烦了。”宋惊蛰摆手,林立夏采的蘑菇没多少,这点分量对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   “那我也得拿个背篼。”林立夏去屋檐下背上了他采蘑菇的小背篼,跟宋惊蛰一块出了家门,“我打算去镇上再买些鸭苗鹅苗,待会儿回来的时候,正好我这背篼装。”   宋惊蛰问他:“你想喂鸭子和鹅。”   “对。”林立夏点头,先前何夫郎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还记着呢,他来桃源村观察过,这里只有一个大堰塘,喂鸭子和鹅可能有些勉强,但他不怕辛苦。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宋惊蛰说了说:“惊蛰哥,靠咱俩这仨瓜俩枣的攒买地的钱,也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去了,还是得做点什么,有个长久的进项才行,这旱地喂养鸭子和鹅是要难些,可鸭蛋和鹅蛋比鸡蛋贵多了,也好卖,养好了不少挣钱。”   说完,他还征求宋惊蛰意见地问了问:“我想先少喂点试试,能成就成,成不了也没啥,你看行吗?”   “行的,就是你也别太辛苦。”宋惊蛰被林立夏一番话说得心里暖暖的,立夏这么努力地赚钱,都是为了他买地着想,要不是为了他,他本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砰——”   正当宋惊蛰想着回去再弄点什么给林立夏补身体的时候,他们走的这条道上,有个挂着铃铛卖豆腐的牛车,突然栽了个人到他们跟前。   宋惊蛰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已经放亮的天和除了他们三个就没别人的道路,心想,青天白日的,这就开始碰瓷了?   林立夏跟宋惊蛰一个想法,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往他们脚边倒,定然是想来碰瓷他们的。   他生气得不行,都有牛车了,还来碰瓷他们,没见他们都还腿着呢,真是不要脸。   但林立夏和宋惊蛰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见地上的人动弹,两个人都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宋惊蛰的第一想法就是,走,赶紧走,没遇到碰瓷的,惹一身麻烦上身也不好。   但他看了眼林立夏没动,就这么走了,立夏不会觉得他是个很无情的人吧。   林立夏的第一想法也是,走,赶紧走,就算不是碰瓷的,也容易被他家里赖上,他们连牛车都没有,还要被有牛车的给赖上,这也太惨了。   但他看了眼宋惊蛰没动,就这么走了,惊蛰哥会不会觉得他很冷漠。   “……要不,咱救救他?”林立夏试探着对宋惊蛰说。   “好。”宋惊蛰松了一口气,他就说立夏肯定是那种特别热心肠,遇到这种事不会见死不救的人,还好他刚才没走。   “呼。”林立夏也松了一口气,他就说惊蛰哥这么正经的人,定然不会见死不救,还好他刚刚没有抬腿就走。   两人把人扶了起来,掐了掐人中,没见有反应,又给扶上了牛车,喂了点水,看了看眼皮,林立夏说:“这得赶紧送镇上。”   这人他们都认识,镇上卖豆腐的老杨,时常赶着牛车到村里转悠着卖豆腐,村里人都叫他杨豆腐。   为了避免麻烦,宋惊蛰赶着杨豆腐的牛车要走的时候,他跟林立夏商量:“要不我们也别送回豆腐坊了,直接把人送去医馆,省得他家里人再麻烦一趟。”   “好啊。”林立夏正怕被杨豆腐的家里人给赖上呢,听说他那个婆娘不是好惹的,万一误会是他们把杨豆腐怎么了,那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多了一个麻烦,两人走得飞快,原本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镇上的脚程,一刻钟就叫他们走到了。   把人交给医馆,宋惊蛰跟医馆的掌柜交代道:“我们是在路上遇到倒在地上的他,车上的豆腐都没动过,诊金你们找他家里人要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连姓名都没有告知,拉着林立夏就走了。都是一个镇上的,他也不怕医馆的人找不到杨豆腐的家人。至于他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不要任何报酬,当然也不需要有人知道他们。   “……”   宋惊蛰和林立夏去镇上卖蘑菇和买鸭苗的时候,宋家又闹腾起来了。   起因是,躺了几天越躺越不舒服的宋福树,打算起来做泥砖了。这不是宋惊蛰地里的活也做完了,正好可以空出手来给他们盖屋了。   正当他喜滋滋地拉着宋硕果去泥砖棚看他先前做的那些泥砖时,却发现他的泥砖全都不见了……不见了!       第29章   这两天来镇上卖菌子的人还真不少, 宋惊蛰和林立夏找了个摊位把背篼放下来,等了许久才有人过来询问。   零零散散卖了一上午才把松茸菌全都卖掉,剩下一些实在卖不掉的鸡枞菌, 宋惊蛰跟林立夏商量:“最后这些,我们拿去跟王大哥换些糠皮, 也好用来喂鸭苗鹅苗。”   林立夏却有些担心:“能换到吗?”糠皮虽然不值什么钱, 可用来喂养牲畜却极容易长膘,农家日常舂了谷物, 就没有不要这糠皮的。那王掌柜虽说开着这粮铺是不缺这些糠皮的, 但也没有这平白送人的吧。   “没事, 他那儿的糠皮压着也是压着, 你帮他清理清理, 下次来镇上, 记得给他多带些山货就行, 他们喜欢这个。”宋惊蛰宽慰了他一句,背起背篼:“走吧,去买鸭苗鹅苗。”   “都这个天了,也不知道好不好买。”林立夏背起背篼,抬头看了看头顶毛焦火辣的太阳, 有些担忧。他来时, 只想着喂鸭鹅下蛋赚钱,完全忘了,鸭子入了夏下蛋就下得少,鹅更是过了立夏就不会下蛋了,而且这夏天来了, 鸡鸭鹅都不怎么抱窝孵崽了。   宋惊蛰人高马大,站在人群中瞧着比周围人都要高些, 他眼睛在左右两边的摊子上来回扫视,一边跟林立夏说话:“刚出壳的苗肯定是买不到了,长了些毛的小鸭崽小鹅崽没准还能买到。”   他们奚台镇人口多,镇公人又好,不收百姓的摊位费,因此镇上随时都有来摆摊卖货的百姓,就是摊子摆得乱七八糟的得自己找。   这两天确实是不好再买鸭苗鹅苗了,但总会有先前喂了这两样,到这两天不想喂的,找找看,没准真能找到。   “都养成崽了,还有人卖吗?”宋惊蛰在找的时候,林立夏也在周围附近搜寻,心里有些后悔,前段时间忙着成亲的事,就没想着先买些鸭蛋鹅蛋让家里的母鸡先孵些崽出来,不然他这会儿直接回娘家去捉,也省得花钱买了。   这人啊,就是不能偷懒。   宋惊蛰拉着林立夏在人群里穿梭,没过多大一会儿的工夫,他笑了一下,把林立夏拉至自己跟前,让他朝自己的视线看过去:“瞧,这不就有卖的了。”   林立夏顺着宋惊蛰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有人拿竹篱笆圈了块地,在卖毛色绒黄的小鸭崽小鹅崽,一脸地诧异:“还真的有。”   他整个人从宋惊蛰的侧边被拉到宋惊蛰胸前,再回过头来看宋惊蛰,眼睛里有星星闪烁,看上去好满足得很,惹得宋惊蛰又想掐他酒窝了,紧了紧拉着他手腕的手,带着他走向那买鸭崽的摊子,向摊主问道:“这些鸭崽和鹅崽怎么卖的。”   “鸭崽十文钱一只,鹅崽十五文钱一只。”摊主是个梳着发髻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大娘,一开口直接惹炸了林立夏,“你抢钱啊。”   寻常鸭苗鹅苗哪值得上这个价。   那摊主听了林立夏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位夫郎,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节气了,整个集市上除了老婆子我这儿,你还买得到鸭崽鹅崽吗。”   她捉了一只鸭崽给林立夏看:“你看看它们养得多好,吃进去的粮食不算钱啊。”   “但你这卖得也太贵了。”林立夏看了看那被捉起来还活蹦乱跳有劲得很的鸭崽,觉得是挺不错的,可这个价钱他实在没法接受。   他们今天卖松茸菌,十来斤的菌子,也不过才卖八十文,加上他婆婆给的五十文,也就将将够一样买五只的,十只鸭鹅能成什么事。   “便宜点吧,乡下都没什么河流,这天越热,越是没什么人喂鸭子和鹅,你要是便宜点,说不得我们全都给你买了。”宋惊蛰在林立夏身后,见他差点被这个鸭崽的价钱气得跳脚,没忍住笑了笑,也跟着讲起来价来。   大娘跟宋惊蛰他们说了半天都不见有人过来询问,知道今天不卖给面前两个人,恐怕是真没有人来买了,不情不愿地松口道:“好吧好吧,鸭崽算你们八文,鹅崽算你们十二文,这已经很便宜了。”   宋惊蛰数了数大娘这里的数量,鸭崽有十只,鹅崽有五只,又道:“一百文,我们全要了。”   大娘就没见过讲价讲得这么厉害的,肝颤了一下:“最低一百二十文,一文都不能少了。”   “好。”宋惊蛰爽快应了下来,让林立夏付了钱,把大娘的鸭崽鹅崽都抓到了林立夏的背篼里,他原本想着能够说到一百三十文就很好了,没想到这大娘比他想的还要大方,可不就得抓紧了。   大娘拿着林立夏付的一百二十文,数了又数,确定没有错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喊便宜了……   “惊蛰哥,你真厉害。”林立夏背着他心心念念的鸭苗鹅苗,跟宋惊蛰出了摆摊这条街,一个劲地夸他。   他一直以为老实人都是被欺负的那种,没想到老实人讲起价来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原本买不起的鸭苗鹅苗全买下来了,还省下了不少钱。这都不足以用厉害来形容了,但林立夏也想不到别的词了,只能先这么夸着。   宋惊蛰被林立夏说得脸红,就讲了个价,哪有他说得那么厉害,但被人夸,总归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嘴角的笑就一直没落下来过。   走到杂货铺门前,想到林立夏喜欢吃甜的东西,又问了问他:“买糖吗?”   “不要了吧。”林立夏捏了捏口袋里剩下的十五个铜板,摇了摇头,这点钱,不够买糖的吧。   宋惊蛰看出了他的怯懦,拉着他走进铺子:“就买一点,没事的。”   杂货铺的周掌柜去进货还没回来,是小二招待的宋惊蛰,宋惊蛰也没买多余的东西,花了十二文,称了半斤冬瓜糖。   林立夏数了数,刚好十二块,算下来一文钱一块,他不太好意思地跟宋惊蛰说:“我一直以为糖很贵来着。”   小时候他想吃糖,冯金玉总说,糖多贵啊,有这钱留着买布做衣裳或者买两斤粮食吃,不比吃糖好。   这些话,他一直记着,长大了,就算他自己挣钱了,每次捏着口袋里的钱,他也会想着,把这钱省下来买些其他的多好。   这次被宋惊蛰这么一带,他突然觉得,这糖他好像也不是吃不起。   “那以后我们挣钱了,多去买一些我们买不起的,见识一下我们没有见识过的。”宋惊蛰捏了块糖塞他嘴里,“等以后我们见识多了,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像我们一样,什么都觉得贵了。”   林立夏吃着宋惊蛰喂过来的糖,一张脸红了个透底,他们这还没有圆房,惊蛰哥连他们孩子的事都想好了。   这也……太诚实了。   林立夏的脸一直红到进了王有粮的铺子。   曾经想过等宋惊蛰成婚后看他笑话的田梅英,这会儿见到跟在宋惊蛰身旁一脸羞涩的林立夏,整个人吃惊地瞪大了眼,这、这、这还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能把人骂到跳脚的林家三哥儿?   “田嫂子。”见到田英梅,林立夏也格外的不好意思,曾经田英梅到他们乡下收粮,因为价格给得低,他还跟他吵过好几架呢,谁能想到,几年过去,他们要当半个亲戚处了。   田英梅反复看了林立夏几眼,确定他不是林立夏的双胞胎弟弟林立秋之类的,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佩服地看了眼宋惊蛰,看不出来,宋兄弟魅力这么大,竟然能够让一个这么厉害的哥儿,为他金盆洗手,变得如此温顺贤良。   怪不得上次说得那般信誓旦旦,原来底气在这儿。   宋惊蛰没有注意到田英梅的异样,直接跟王有粮说了他的来意,王有粮大方得很,当即让小二搬了两袋子糠皮过来:“尽管拿去用,不够了再跟我说。”   “用不了这些,一袋就够了。”宋惊蛰怕王有粮那个大方劲又上来惹得两口子吵架,劝了劝他。   “没事,宋兄弟,你尽管拿去使,我们这铺子里什么都不多,就糠皮多得是,你就别跟嫂子客气了。”田英梅听到宋惊蛰的话笑着过来说道。   有了上次宋惊蛰提点他们收豆子高粱,让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免于遭灾的事儿后,田英梅如今对宋惊蛰也大方了起来,甚至觉得这点小东小西,根本就不足以感谢宋惊蛰。   还提议道:“你们喂这鸭子是用来下蛋卖的,要不再搬两袋受了潮的麦子回去掺着喂,也好使它们下蛋下得勤些。”   “不用,不用,就喂个鸭子,不用喂得这么好。”宋惊蛰实在是怕了他们夫妻俩的热情,和林立夏推诿了好一阵子才推脱掉除了糠皮之类的东西。   王有粮见宋惊蛰不收,也没再劝了,只是等宋惊蛰要走的时候,顿了顿道:“有个事儿,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宋惊蛰问:“怎么了?”   “前些天,镇公大人吩咐人到我这儿买了不少粮食。”王有粮撑在柜台边跟宋惊蛰小声说着话,“你说前些年,年年丰收,镇公大人家会没存着有粮,好端端地跑来我这儿来买什么粮。”   做粮食生意的和种粮食的人对这粮食的事儿都很敏感,宋惊蛰一听就知道了:“你是说最近镇里有事要发生。”   “不是镇里,估计是县里。”王有粮把他知道的告诉宋惊蛰,“我们县今年新换了个县令,听说干劲很足,先前镇公大人隔三岔五就去县里一趟,这又有买粮的事儿,我是怕今年要征徭役了。”   王有粮说了一通,宋惊蛰明白过来地点了点头:“我省得了,不管有没有这徭役这事儿,我只管回去做好准备。”   “就是这个理。”王有粮见宋惊蛰明白了过来,点头道,“能用银子顶的就尽量用银子顶,这徭役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从粮铺出来,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这可是徭役啊,他们康州府自这三年年年丰收以来,一直没征发过徭役,没想到今年又征开了。   回想以前的徭役,那简直苦得没法说,好好的一个人出去,回来瘦成皮包骨不说,还得在家里养上半年才养得回来,用银子顶倒也可行,可一家至少都要出二两银,家里穷的,那能说拿就拿得出这么多的钱。   “我就是要分家怎么了!”   两人沉默地回到家,刚一踏进家门,就听到令他们精神一振的话。   分家?谁要分家?分家好啊!       第30章   “全家都欺负我, 这个家我待得还有什么意思。”宋福树红着眼仰着脖子跟宋万民嚷嚷。   就在今早,他的泥砖全不见了,一找这才发现他的好侄儿宋家昌, 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泥砖拿去送人了。   送!人!   眼看家里都穷到没有盖屋的银钱,要自己做泥砖盖屋, 他还这么大方地拿去送人, 叫宋福树如何不气。   他找到宋万民要他给个说法,宋万民嘴上说着要去教训宋家昌, 结果宋家昌一句:“我爹和我两个哥哥天天在外面挣钱养家, 我在家里也要帮着干活, 我拿些不值钱的泥砖送朋友怎么了。”他爹就不说话了。   气得宋福树当场就跟他吵了起来:“大哥他们在外头挣的钱, 我又没花上一文, 他一个小辈, 帮我这个做叔叔的干活不应该吗, 什么叫我做的泥砖不值钱就可以拿去送人,家里的房子,衣裳,粮食,都不值钱, 是不是都要拿出去送人啊。”   “老三, 你这说的什么话。”宋万民心里本就对宋福树不去干活有气,这会儿见他不过是损失了一点泥砖就跟他这个爹发火,更生气了,“家昌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性,拿了你一点泥砖, 你再做就是,你跟我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在宋万民看来, 人家家昌也没说错,从前宋福树在他这儿拿的钱都是宋福堂给的,宋福树不念着宋福堂的好也就罢了,连他这个爹的好也不念着,就知道为难他这个爹。   拿他点泥砖给他点教训也好。   宋福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从前无论他做什么他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现在他爹偏着宋惊蛰也就罢了,连宋家昌也偏着,那还有他的地位。   他不服气地跟宋万民争道:“这是一点泥砖的事吗,这是好几千块泥砖,我又是做又是晒的,费了多少工夫,爹,我的好爹,你上下嘴皮一碰,你说再做就做,你知道这有多辛苦吗。”   “那家昌都送人了,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想怎样?”宋万民冷冷地看着三儿子发癫,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会再偏袒他,叫他无法无天都不听他这个老子的命令了。   “我想怎样?”宋福树从来都没有被宋万民这么看过,心里一阵受伤,只觉得他媳妇说得没错,他爹现在是越来越不疼他了,气上头的宋福树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好好气气他爹,让自个舒服,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分家!”   对,分家,与其在家里日日受气,还不如分家出去单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雨后的野草,一个劲地疯长。不管宋万民怎么大骂他,他咬死了就是要分家。   “混账东西。”宋万民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全家就你过得最滋润了,你还说全家都欺负你,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分家,正好大嫂也要分家,爹,你不如就把这个家分了吧。”宋万民越生气,宋福树心里就越舒服,说话句句都往他心口上扎。   “你大嫂同意了,你大哥同意,你二哥同意吗?”宋万民吼宋福树的时候,见到迈进家门的宋惊蛰和林立夏,想也不想地问他,“惊蛰,你想分家吗?”   “不想。”宋惊蛰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宋万民在气头上,心里很清楚,越跟气头上的人对着干,越不会成事,索性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了,要分家也不差这段时间,说反话道。   “看到没。”宋惊蛰这话极大地取悦了宋万民,他转过头对宋福树道,“你跟你大嫂想分家有什么用,要没有你大哥和二哥的同意,这个家你想分,想都不要想。”   宋福树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气他爹时,宋惊蛰主动走了过来:“爷爷,我刚从王大哥那里得知,今年可能要征徭役了。”   “征徭役?”   宋万民和宋福树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之一振,对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最怕就是三样,加赋税,征徭役,征兵役,这三样随便碰上一样,都能要人命。   “这好几年都没征了,怎么今年又征开了。”宋福树顾不得想要气他爹的念头,上前来抓着宋惊蛰的手,急切地问开了。   “我也不清楚,三叔,不过王掌柜说,这次的规模很大,估计不能用银子抵。”宋惊蛰摇摇头,故意把事情夸大了说,正好他爷在气头上,说不得顺势就把徭役的事儿推他三叔头上了。   果然,宋万民一见宋福树这么怕徭役,想到宋福树刚刚气他那些话,心计一上来,指着宋福树就道:“你不是想分家吗,分了家这个徭役就要你自己承担,总归都要你自己承担的,这次徭役我就派你去,你要是干得下来,我就同意分家。”   宋万民这话一出口,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秦翠莲眼睛一亮,她多么希望小叔子这次能够硬气一点,接下徭役,把这个家给分了。   可惜,宋福树才不上这个当,他瞪着宋万民,眼睛都要喷火了:“凭啥。”   “就凭你要分家。”宋万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在这个家一天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要么不分家要么去徭役,你自己选一条。”   宋福树哪一条都不想选,他牙一咬,直接跑出了家门:“我找大哥去。”   “你给我回来。”宋万民急忙追了出去,他的本意不就是想让宋福树给他低头认个错,不要再提分家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给他来这死出。   要是叫大儿子知道这事儿,又要怪他治家不严了。   轻而易举地将徭役的事推出去,又挑起宋万民和宋福树矛盾的宋惊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林立夏去砍了些竹子回来,在他们家门前做了个圈养鸭崽鹅崽的圈。   怕这两天雨多,林立夏还拿茅草在圈里给它们撘了个避雨的棚子,期间看了宋惊蛰好多眼。   宋惊蛰被他偷偷一下地打量着,没忍住笑了一下,问道:“怎么老看我?”   “惊蛰哥,你不想分家啊。”林立夏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嫁进来之前就想着要帮宋惊蛰分家,惊蛰哥一个人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却没人看得到他的付出本就不值,何况惊蛰哥还想自己攒钱买地,这要是不分家,这买的地可都归中公了,他们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但他尊重宋惊蛰的决定,夫夫一体,如果他不想分,他也不会强迫他。毕竟他和惊蛰哥才相处多久,要惊蛰哥为了他去割舍他相处了二十年的家人,林立夏也没这个大脸。   宋惊蛰知道立夏这是听到他回他爷爷的话产生的想法,想了想道:“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不是说不想,是他要他们家在分家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出不想分家的念头。   因为宋惊蛰清楚,就算大伯回来想要分家,他爷爷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的,要是惹急了他爷,他爷说不定能把里长和村长请家里告他们一个不孝罪。   况且他还想从他爷这里多捞些好处,只有他们一家“坚定不分家”站在宋万民这一头,分家的时候,他爷爷才会念着他们这一房的好,多分些东西给他们。   他爹娘这些年靠着家里私底下挣了不少钱,定然是不想分家的,家里也没有人会听取寒露的意见,只有立夏,宋惊蛰希望他能够配合自己一下,所以没有对他说实话。   “哦,好。”林立夏点了点头,暂时不想的意思就是不想分家,如果家里闹起来的话,他知道该表什么态了。   两人弄好牲畜圈,又拿糠皮混着烂菜叶子喂了它们,见它们吃了东西精神头很好,这才放心地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去。   “……”   晚上,宋寒露回来,林立夏把他给他选的一条绣着花很好看的粉色发带拿给她。   “啊,我好喜欢,谢谢立夏哥。”宋寒露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正好她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衣服,可以搭配着穿。   林立夏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是吧,我一去就看到这条发带了,我猜你就喜欢,当即就给你买了回来。”   宋惊蛰洗了澡出来听到他这话,心想,骗人,明明走了好几家铺子才找到这么好看的。不过他也没有戳穿,拿了林立夏换洗的衣裳,唤他:“去洗漱了。”   “好。”林立夏又跟宋寒露说了说话,把宋寒露哄得一脸高兴,这才出来,接了宋惊蛰替他拿的衣裳去洗漱了。   洗澡的时候,想到白天宋惊蛰说起孩子的事来,林立夏红着脸刻意多洗了一会儿,惊蛰哥连孩子的事都想好了,一定也是想的吧,可能是太害羞了,所以才不敢对他做那种事。   林立夏觉得,他得主动点,不然等一个老实人不老实,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等林立夏磨蹭着洗漱出来,回到他和宋惊蛰的屋,却不见屋里有人,他又出门问了问还拿着发带在兴奋的宋寒露问道:“寒露,你哥呢。”   宋寒露道:“被大伯叫了出去。”   “大伯回来了啊。”林立夏退出房,眼睛在宋家院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宋惊蛰,只得先暂时回了屋。   宋惊蛰被连夜赶回来的宋福堂给叫出来也颇为奇怪,他以为就他上次拿宋家旺试探他大伯,他大伯那么不想分家的念头来看,这事儿怎么还得拖上一段时间,他大伯才会着重考虑分家的事,没想到这次这么迅速。   宋福堂把宋惊蛰带到村里没人的晒谷场,夏日明月高悬,晚风吹拂,蛙鸣一片,自有一番天地。   宋福堂吹了好一会儿夏风,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问宋惊蛰:“惊蛰,你想不想分家?”   这话让宋惊蛰怎么说呢,万一大伯不想分,他说这话不是伤人么,万一大伯要是想分,他说不想,不就帮倒忙了吗。   宋惊蛰谨慎道:“大伯怎么会问这个。”   “就是问问,你说说你的看法就行。”宋福堂也是找不到人说心里话了,只能把宋惊蛰拉过来凑数。   想了想,宋惊蛰模棱两可地说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这家里到了一定的时候,分家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有些人家里早些,有些人家里晚些,这还是要看一家人相处得怎么样,要是大家劲往一处使,这分家就不好了,这要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分了家,没有利益纠缠,说不得大家相处也会和睦一些。”   宋惊蛰虽说没有明着说想不想分家,但他这番话却是说得宋福堂眼睛一亮。   今天宋福树跑镇上哭着跟他说,他家里过不下去了,他要分家。说实在宋福堂内心是慌乱的。   上次他回家就看出了家里不太平的端倪,他想过宋惊蛰会提分家都没想过宋福树会提分家。   他这个三弟,他还不知道吗,好吃懒做一个,要真分了家,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养活不了。可就这样一个人,如今都在家里忍受不下去了,可见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想分家,就是怕分了家之后,他这两个弟弟没办法养活自己一家人,如今听了惊蛰一番话,觉得也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家了,肯定都想为自己的小家打算,强行绑在一起,再有他那个是非不分的爹娘,这个家往后只会越来越糟。   “行,大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宋福堂心里有了主意,对宋惊蛰挥了挥手。   宋惊蛰听话地往回走了一截,又回过头去看在夜风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宋福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从来没有表露过的轻松笑意。       第31章   不知道宋福堂都跟宋万民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宋万民把宋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堂屋,板着一张脸道:“你们这些天不是吵着嚷着要分家吗, 今天大家都在这儿,索性就分个够吧。”   此言一出, 宋家顿时哄闹一片。   大伯母秦翠莲眼睛放光地看着宋万民:“公爹这话当真。”   宋万民看到她就没好气, 就是因为她起了分家这个头,家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分家这事来闹, 连老大也被她给吹枕头风也吹得同意分家了, 瞪着她冷哼道:“自然是真的。”   秦翠莲略过他的态度, 喜不自胜地问开了:“爹, 这个家你要怎么分?”   怎么分?当然是不分的好。   可是宋万民没办法啊, 他家老大威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要是再不分这个家, 不仅不会让家兴家旺上交钱财,连他每个月的两百文也不会再给上交。   宋万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太明白了,他能当稳这个家,就是因为他手中有钱, 一旦他手中没钱了, 谁都不会听他的。   他想跟老大吹胡子瞪眼说他不孝,要他强行把钱上交给他之类,可老大也说了:“爹尽管去闹,把里长和村长都叫过来,我正好也想问问他们, 我这个做老大的哪里不孝了,要是爹把我这个管事的事务闹掉, 更好了,大家都没钱拿了,到时候我就回来,让爹养着我,没道理爹养了二弟三弟这么多年,轮到我,就不能养了。”   宋万民心里那个气啊,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分家的,可他家老大又说了:“爹现在把家分了,虽说家兴家旺他们挣的钱不上交了,可我每月给爹的孝敬钱还是两百文,爹自个看着选吧。”   宋万民能怎么选,只能选分家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宋万民不是诚心要分家的,是被逼的,压根就没想过要怎么分家,再说,要他把家里的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分出去他也心痛,索性就把这个麻烦甩给他们自己,他倒要看看这个家他们能怎么分。   秦翠莲是家里第一个提出分家的,她当然想过这个家该怎么分了,只是她每次跟宋福堂提这事儿,宋福堂都以家里有事再等等看敷衍过去,这次不清楚宋福堂为何同意了,可这不妨碍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这分家自然是要公平的分,依我看,家里除了各屋住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三家平分好了。”   她想得很好,她们大房不多拿已经算是对得起其他两房了,其他该拿的,她自然要拿。   可她话一出,求仁得仁的宋福树一整个懵了,这就分家了?分家了?他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分呢?这就分开了?   “好啊,就按大嫂说的来吧。”孟双秋倒是答应得爽快,她实在是在这个家里受够了。   自上次大嫂闹分家后,从前大嫂多少会帮她干一些的活儿,现在也不帮她干了,爹娘手里没钱后,爹娘也不偏疼他们这一房了。   昨儿爹更是说出让宋福树去徭役的话,听听,这是亲爹能对疼爱的孩子办出来的事儿。   要知道宋万民以前可都是会主动拿银子去抵家里徭役的,这手头上一没钱了,第一个就把宋福树推出去服役。她家还有个跛脚的硕果,要是宋福树服役的时候伤到哪儿,她们这个家可就彻底没有顶梁柱了。这哪里是疼爱,这分明就是恨得不能再恨了。   “家可以这样分,徭役怎么分。”孟双秋答应了秦翠莲的分法,不过她也不傻,她可不想分了家,还要自家出银钱抵徭役。   为了说服宋万民分家,宋福堂可是费了不少的心神,眼看这家就要分成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起波澜,何况他也舍不得推自己的弟弟出去服徭役,便道:“之后的徭役我不管,今年的徭役钱我出了。”   “好。”他这话算是给了孟双秋一颗定心丸,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大家把目光落在二房一家子身上。   二房:“……”   郑月娥刚从要分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大房三房把家都分好了,心里顿时就冒起了火,这是大房三房故意联合起来欺负她们家吧,不然为何分家这么大的事儿,她一点影都没有听到。   她怒视着大房二房:“我不同意,你们说分家就分家,问过我们了吗,你们就分。”   “我才刚进门家里就分家,要是叫外人知晓,还不知道要说些我这新夫郎什么话,我也不同意。”林立夏紧跟着郑月娥,不说他婆婆不同意分家,就说惊蛰哥不愿意分家,这家他就分不了。   “说得好!”宋万民原本还在气家里这些个混账子孙,都没问过他的意见,三言两语就把家给分了,心伤不已。   这会儿听到老二媳妇和惊蛰夫郎坚决不分家,可算是找到点主心骨了,就是嘛,真以为这个家是他们的一言堂,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了。   他得意地向宋福堂看过去:“老大,你二弟一家不同意分家,你怎么看。”   宋福堂有点儿尴尬,昨儿他只是问了问惊蛰的意见,从宋惊蛰的话里觉得把家分了不错,却忘了问他这个二弟的想法。   实在是二弟常年不在家,他这个大伯也不好大半夜地去找弟妹说话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分家是不可能的了。”宋福堂决定的事儿就不会轻易更改,再说这会儿他媳妇秦翠莲正拧着他胳膊上的肉呢,这意思摆明了这家不分也得分,他想郑月娥看过去,“二弟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总之,今天这个家我是分定了。”   郑月娥哪里肯,且不说这些年她靠着家里躲了多少懒,就说她家宋福田吃着家里喝着家里,私底下攒了不少钱这事儿来说,她也不愿意分这个家。   当即就跟宋福堂他们吵开了。   秦翠莲和孟双秋见好不容易说好的事儿就要被她给搅黄了,当下也不舒服了,数落起郑月娥来:“你当然不乐意了,你在这个家里多舒服啊,不用干活,儿女娶亲爹娘也舍得银子,我们没有你这么好命,我们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郑月娥才不会认:“我家惊蛰累死累活给家里种地,他娶亲的银子就该出这么多,谁叫你们吃他的喝他的,我不干活是因为我找的男人好,我生的儿女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宋家的事林立夏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又都是长辈不太好回嘴,但他知道帮腔,郑月娥说一句,他帮一句:“我娘说得对。”   可给秦翠莲和孟双秋气坏了,屋里顿时闹哄哄地吵成一团,平时没人注意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会儿全都拿出来说开了。   在宋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宋惊蛰走到宋万民身边,率先表明了他的立场:“爷爷,这个家我肯定是不希望分的。”   宋万民听到宋惊蛰这话心里大感欣慰,自觉自己没有白疼惊蛰,看看,只有到了这种重要时候,才知道谁跟他一条心,其他那些个都是白眼狼,只想着自己,压根就没想过他。   “不过爷爷,你看家里都闹成这样了,这个家肯定是要分的。”把宋万民安抚好了,宋惊蛰又说开了,“但这个家要怎么分,我觉得还是得爷爷来做主的好,毕竟爷爷才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要是分家这种大事爷爷都做不了主,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要说爷爷些什么话呢。”   宋万民听到宋惊蛰前一句时还有些生气,难道惊蛰也要分这个家,随即又听到宋惊蛰后面这一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啊,他不能叫老大他们给拿捏住,这个家要怎么分,还是得由他说了算。   “爷爷知道了,你下去吧。”宋万民心里有了主意,对宋惊蛰挥了挥手,拿起手里喝茶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够了!”   宋家顿时安静了。   宋惊蛰松了一口气,这个家要真由着他大伯分,不出两天,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说他大伯的不是。毕竟村里多的是不想分家的老人,对于这种主动提分家的儿子深恶痛绝,他们不会管他大伯之前为家里付出了多少,一个个只会唾弃他大伯不顾朝廷法度居然敢跟父母提分家。   这事儿要是只在村里传传还好,可他们村还有个朝廷督办的纺织坊,里面时常会有差役来巡视,要是叫他们知道,随便拉他大伯去受个刑,大伯家这辈子就完了。   再有,他不同意大伯母平摊家里的财产的分法。说是平摊可是真的平摊得了吗?   地有好地有偏地,谁拿好地,谁拿偏地,碗筷有新碗筷旧碗筷,谁拿新碗筷谁拿旧碗筷,这些事儿不说清,光是一句平摊怎么行。   还有,分了家他爷奶就不偏心了吗,他奶到现在还没有说过话,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以他奶对他三叔这么偏疼这事儿上来看,宋惊蛰觉得他奶必定是想好了要给他三叔谋什么好处,就算分家这事儿上谋不到好处,分了家之后隔三差五的补贴也不会少。   他不趁现在在他爷面前耍心眼多要些东西,等这个家一分完,他们家可就要彻底被他爷奶给遗忘了。   所以这个家只能由他爷来分。   “这还没分家呢,你们就这么吵吵像个什么样子。”宋万民端起架子来还是有那么几分模样,“不就是分家吗,这个家,我来分。”   郑月娥还想说些什么,宋万民瞪了瞪她,她瞬间闭了嘴,何况宋惊蛰也拉了拉她衣袖,为了儿子着想,纵使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再闹了。   林立夏也同样收获了宋惊蛰一个不要再说话的摇头,心里虽然不明白惊蛰哥不是说不想分家怎么又要分开了,但一想到可以分家过自己的日子了,也不说话了。   大房三房的人见宋万民都发了话要分家,个个都扬眉吐气地瞪着宋惊蛰一家人,叫他们不想分家,闹到最后还不是要分。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家里十亩地,四亩平地,六亩山地。”宋万民缓慢开口道,“我要一亩平地养老没问题吧,还有三亩平地,惊蛰种地种得好,就全分给他了,剩下六亩山地你们两家平分吧。”   一个个不都说宋万民偏心吗,宋万民这次是彻底偏心开了:“家里还有些往年留下来的粮食,这些都是惊蛰跟王掌柜关系好,才能换到的,精粮粗粮惊蛰都拿大头,等惊蛰拿了,你们才能拿。”   “最后就是银子了。”宋万民不管家里这些人如何不服,一股脑地说道,“给惊蛰娶完亲,家里还剩下九两银,我跟你们娘留三两傍身,剩下六两,因着惊蛰这些年给家里种地辛苦了,我分三两给他,你们没意见吧,剩下三两,你们一家拿一两半吧。”   这么一分下来,大头全让二房占了,大房三房就落了些歪瓜裂枣。   大房三房的人别提多憋屈了,还想跟宋万民吵,宋万民早料到他们有此出,把话说完人就走了:“行了,你们不是要分家吗,这个家我就这么分了,谁要有异议,谁自个想办法去。”   郑月娥原本特别不爽分家,以吴桂花那么讨厌她的程度来说,她家绝对分不到什么好东西,谁承想,这次她们家居然拿了大头。   她瞬间就对这次分家没有异议了,欢天喜地地对着大房和三房说道:“哎呀,早知道大嫂和三弟妹这么大方,我还闹什么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她就喊林立夏:“立夏,跟我搬东西去。”   “哎,好。”林立夏就等着这一刻呢,撸起袖子喜笑颜开地就跟郑月娥去搬宋万民刚才分给他们的那些东西去了。   这些东西还是早搬到他们屋,早踏实。   “爹怎么这样分家?!”秦翠莲简直要气疯了,早知道闹到最后就分到点这些东西,她还不如不分算了。   现在好了,什么好东西都没分到,还要倒搭二两银子的徭役钱。   宋福堂倒是没什么异议:“不是你说的无论如何都要分家吗,现在分都分了,吃亏就吃亏点吧。”反正都是他弟弟,也不算是外人。   孟双秋更懵,本以为仗着吴桂花的疼爱,她们这房能分不少东西呢,结果啥好处都没捞着,尽捡了些破烂,这叫她如何肯甘心。   不管大房三房的人如何作想,捞到好处的宋惊蛰见好就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也去帮着搬东西了,总之,这个家就这般分定了。       第32章   分家分得很干净, 连从地里采回来的豆子,都各家分了分。   搬完了东西,宋惊蛰和林立夏马不停蹄地忙着捶豆子, 晒干的豆秆一锤全是灰尘,尘土飞扬呛得人难受。   林立夏给两人做了个捂住口鼻的罩脸, 这才好些, 但依然不得劲,晚上洗澡的时候, 浑身都是泥, 两三桶水下去, 也不见得干净。   偏偏因着分家他们家占了大头, 大房三房的人心里不舒服, 逮着点机会就给他们使绊子。   这不, 林立夏不过在浴房里多洗了一会儿澡, 孟双秋就阴阳怪气开了:“这有人疼就是不一样,洗个澡都比别人磨叽。”   “可不是,水也用得多,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是他们自己挑的水, 用起来就是不知道心疼。”大伯母秦翠莲也在一旁帮腔。   没办法, 宋家虽然分家了,但大家的屋子都挨在一起,像浴房这类大家共用的屋子,暂时分不开,还得挤着用。   林立夏知道两位这是冲他来的, 绞干头发上的水珠,回道:“立夏哪有大伯母和三婶会过日子, 这捶了豆子都不用洗漱的,拿床单一裹,第二天一早还能起来接着干。”   “你这说的什么话。”孟双秋瞪大眼瞧着林立夏,一般新夫郎听了这些话不该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吗,他怎么还能笑盈盈地反驳回来。   林立夏笑着道:“好话呀,三婶,我说你会过日子呢,你听不出来吗。”   回完孟双秋,林立夏又来到秦翠莲身边:“大伯母也别说什么心疼水的话,灶房里的水都是我挑的,瞧我这记性,都分家了,还给家里挑水,实在不该,以后我都不挑了,劳烦大伯母自个挑吧。”   “谁准你跟长辈这样说话的。”秦翠莲被他张牙舞爪说话的语气气得不轻。她原想着二房拿了家里那么多东西,她拿捏不了郑月娥,她还拿捏不了林立夏吗。   谁能想到林立夏看着软绵绵的,内里居然跟郑月娥一个性子,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立夏偏头:“没谁啊,我想这样说话,就这样说话,还要经过谁的同意啊。”   “你这是对长辈不敬,我要请家法伺候你。”秦翠莲简直要被林立夏给气死了,宋家没有哪个小辈敢这样对她,不给他点教训,她寝食难安。   “秦翠莲,你个不要脸的,家都分了,还想用家法来欺负我儿夫郎,是不是当我好欺负。”   郑月娥刚洗完脸端着水盆出来倒水,听到秦翠莲这趾高气扬的话,气得把水往她面前一泼,将林立夏护在身后:“要逞威风回你家逞去,别在我家门前找晦气。”   “谁找你家晦气了,明明就是你家立夏牙尖嘴利,不敬长辈在先,我替你教训教训怎么了。”郑月娥那盆水虽然没泼秦翠莲身上,但秦翠莲依然气了个半死,给孟双秋使了个眼神,要把这罪名给林立夏按死了。   孟双秋上前:“是啊,二嫂,你可不能偏着你儿夫郎,不严惩这种对长辈不敬的人,叫人家说我们家,家风不正。”   “那你们倒是说说,我家立夏骂你们什么了。”郑月娥才不相信林立夏是这种人。   再说,她跟这两个妯娌相处了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她们性子。知道她们这是看她们分家分的东西多,心里不舒服,故意来找立夏茬呢。   “这……”秦翠莲和孟双秋顿时说不出话来,林立夏那些话气人得很,可也确实没有骂人。   “既然大伯母和三婶说不出来,就说明立夏不敬长辈的话都是胡诌的。”宋惊蛰洗完澡出来,黑沉着一张脸道。   他在浴房里就听到了孟双秋和秦翠莲阴阳怪气的声音,紧赶慢赶洗完澡出来,还能叫他赶上两人联手要给立夏扣个不敬长辈的罪名,这谁能有个好脸色。   大伯母和三婶气他家分家分了不少好东西,无可厚非。她们可以来他这个堂侄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也可以去跟他娘吵一架。捉着立夏来欺负,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他娘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就算对大房三房再不满,也没有指着她们家小辈的鼻子骂过,更没有刁难过大伯母的两位儿媳。   她们凭什么把气撒立夏身上。   “总归就是立夏做得不对,洗个澡都磨磨唧唧的,我们当长辈的看不过眼,还不能说两句了。”   看到宋惊蛰,秦翠莲难堪得很,但让她跟一个小辈低头,绝不可能,最后不痛不痒地寻了个林立夏的错处,和孟双秋走人了。   “……”   她们一走,宋惊蛰上前拉着林立夏问开了:“受欺负了没。”   “没有。”林立夏摇了摇头,他没把两位伯母气出个好歹来就不错了,再有婆婆帮忙,他哪有委屈受。   “那就好。”宋惊蛰见林立夏眼睛没有泛红,脸上也没有不开心的地方,松了一口气,“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跟我和娘说,我们宋家还没有长辈这样来欺负小辈的。”   “知道了。”见宋惊蛰这么生气,林立夏心虚地点了点头,要是叫惊蛰哥知道,他应付得来,不知会作何感想。   “娘,要不我们自己盖个浴屋吧。”安抚好了林立夏,宋惊蛰又去跟郑月娥商量,“老跟大伯母她们混在一起,今天她们走了,改天她们不顺心,又想来闹。”   通过今天这事儿,宋惊蛰觉得,既然都分家了,那就分得再彻底一点,最好什么都不跟她们沾边,省得她们总觉得他家老占便宜。   “行啊,正好再多盖一间灶房。”林立夏同意,郑月娥待他这么好,他正愁不知道该为她做点什么。   分家这些天,他见郑月娥都是在屋檐下用石头垒起来的灶做饭,很不方便不说,还累腰。   盖个宽敞舒适的灶房,不仅有做饭的地方了,还可以把餐桌放在灶房,一家人也能有个吃饭的地方,一举两得。   “好。”儿子儿夫郎都这样说了,郑月娥哪有拒绝的道理,一口应下。   晚上,宋寒露在郑月娥这里陪她睡觉的时候,从郑月娥的嘴里听说,秦翠莲和孟双秋联手欺负林立夏的事,跟她一起同仇敌忾地说两人的不是。   她立夏哥招谁惹谁了,大伯母和三婶就是柿子挑软的捏,不敢到她娘面前来说事,可着立夏哥欺负,要不是今儿有她娘和她哥在,立夏哥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委屈呢。   想到林立夏平时对她的好,宋寒露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第二天一早各房做饭的时候,她就去找秦翠莲和孟双秋说话了:“大伯母,三婶,这家都分好几天了,你们什么时候找人去纺织坊里干活啊,不能家都分了,还要我给你们交人头税吧。”   这些年,宋寒露一个人在纺织坊里帮着全家人织布交税,心里早就不乐意了。   家里两个女孩儿,宋如意每天都能出去玩,她得在纺织坊里从早干到晚,偏偏她和宋如意还不对付,每次宋如意在外头寻到什么好吃的,都不给她,亏她还帮她交税来着。   趁着这次分家,也是为了帮立夏哥出气,正好把这些活都交出去。   秦翠莲就知道郑月娥不会善罢甘休,这不给她找事来了,偏偏分了家,这事儿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又气又憋道:“知道了,吃了饭,我就让你晓芹嫂子去坊里干活。”   “我也让如意去。”孟双秋不甘示弱道。   她觉得不就是去纺织坊里干活嘛,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瞅瞅,宋寒露养得多白,稍微穿点带颜色的衣裳就亮眼得不行。   正好如意也有十三岁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了,去纺织坊里养养,说不得也能跟宋寒露一样,养得白白嫩嫩的。   可她低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程度,回了屋,她跟宋如意说起这事儿,宋如意死活不去。   她可是见宋寒露每天从早忙到晚,都没有玩耍时间的,还拿这个笑话过宋寒露,现在她也要成为“宋寒露”了,她才不愿意呢。   孟双秋好说歹说了一通,见说不听,气得她拿着扫帚棍子抽了宋如意一顿。   听到宋如意挨打的声音,宋寒露心里舒服了,叫她嘲笑自己,这下自食恶果了吧。   “……”   家里要盖屋,郑月娥和宋惊蛰算了好几天,要用多少泥砖和木料,总共要花多少钱,就等着挑个日子去买材料请人了。   谁知道他们还没有行动,林立夏就自己从山上挑了不少黏土回来,还趁着砍柴的功夫,砍了不少的木料拖回来。   宋惊蛰干完地里的活回来,看着那满院子的东西,问林立夏:“立夏,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要盖屋子吗,这些都是我盘回来盖屋的。”宋惊蛰回来的时候,林立夏正拿着切碎的麦秆混着黏土和成泥做泥砖,手上全是泥巴,他一抬头,脸侧松散的发丝垂在脸颊边,他不舒服地用手肘使劲往上撩。   宋惊蛰帮他把撩不上去的发丝撩到耳后,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原想着请人来干的。”   “就一个浴房一个灶房,算不得什么正经屋子。”林立夏跟宋惊蛰商量,“我家里的屋子都是我们自己盖的,这些活儿我都熟得很,惊蛰哥,你让我做吧,别花钱去请人了,家里那些钱还要留着买地呢。”   “好,听你的。”宋惊蛰见林立夏都干了大半的活儿了,这个时候再去请人也不划算了,同意了林立夏的要求,“以后你有想法,你跟我说,我跟你一起做,别再自个闷头做了。”   “我想着我多做一点就能早点弄好。”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朝宋惊蛰笑了笑,他压根就没想到要花钱盖屋。   一想到分家了,他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他和惊蛰哥的,没有外人来抢,也不会再有人跟他们阴阳怪气,他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宋惊蛰就没见过干活还这么开心的,笑着摇摇头,挽起衣袖帮着他一块做。   村里有人盖屋,他也经常跟着去帮忙,这些活儿他也是做惯了的,做起来也顺手。   两人都勤快又手脚麻利,没人偷懒,没过几天盖屋子所用的泥砖就全都做出来了,接下来就是等晒干后,起屋子了。   他们在做泥砖的时候,郑月娥帮着把豆子晒干收了起来,家里没有存放粮食的粮柜,放在地上容易生霉。   她索性去村里借了牛车,把豆子都搬上去,将宋惊蛰拉到一旁:“明儿你和立夏把豆子拉去镇上卖了,卖的钱,你自个有眼色点,多买点东西,带立夏回趟娘家。”   宋惊蛰拍了拍脑袋,他就说,他忘了个事,原来是忘了回门这件大事。   他们这儿虽说没有规定必须三日回门,但成亲这么久他都没和立夏回去看看,他丈母娘不会撕了他吧。       第33章   冯金玉才没空管宋惊蛰和林立夏他们回不回来, 自林立夏出嫁后,家里少了一个人,地里的活没人干, 她整天忙地里的活就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还有不顺心的人来捣乱。   “冯金玉,你不是说你哥婿好得很嘛, 怎么立夏都嫁出去这么久了, 也不见他带你家立夏回门啊。”   林立夏出嫁前,冯金玉就在村里吹宋惊蛰如何如何, 吹得村里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会儿林立夏嫁出去都快一个月了, 也没见宋惊蛰带林立夏回门, 村里人又开始有异议了。   这婚成在夏收前就不说什么了, 毕竟两个孩子年纪都大了, 着急成婚情有可原, 可这夏收都快过了,那宋惊蛰不来丈母娘家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让立夏回娘家来看看。   “这不夏收嘛,他们家地多,不得忙自家地里的活啊。”冯金玉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觉得她家五亩地她都这么忙, 那惊蛰和立夏还不得更忙。   可她话一出口,那说闲话的又有话说了:“那这宋家娶你家立夏回去就是为了干活的呀,进门就忙夏收,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哟。”   冯金玉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这存心要挑刺的人, 不管你说什么她都有话说。   她不甘示弱地怼回去:“你家儿夫郎进门不干活啊,这家里忙, 帮着干点活怎么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让你那在地里帮忙的儿夫郎先回去歇着,给我们做个榜样再来说我。”   “冯金玉,你不识好人心,我们这是在帮你心疼立夏呢,免得你被那宋家哄骗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我被不被骗,我自个心里没数嘛,用得着你们来提醒,还有我家立夏自有我疼着,用不着你们来替我心疼,有关心我这功夫,省点力气多干点活吧。”   冯金玉才不上这拱火的当,她要真听了旁人的话,去为难惊蛰,那才真是害了她家立夏。   “那我们可就等着你那好哥婿什么时候回门,别一年半载都不回来,回门还空着手,那可真就笑掉人大牙了。”   冯金玉抹了把割豆子累出来的汗,直起腰不输仗道:“那你们就等着吧,等我哥婿忙完地里的活,带着立夏和一堆礼回门,你们可别羡慕红了眼。”   “说大话又不要钱,你就吹吧你。”冯金玉这话稻香村没人信,成亲前婆家客客气气地对哥儿,那是想把哥儿娶到手,这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想退也退不了,大家面子情过得去就差不多了,谁家成了亲,还对儿夫郎娘家巴心巴热的。   “娘,你怎么在地里。”众人正说着话,林立夏的声音从外间道路旁传了过来。   冯金玉一抬头就见林立夏领着宋惊蛰还有一牛车停在田地外看着她,顿时向大家伙得意洋洋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惊蛰他们这两天就要回来吧。”   众人:“……”你啥时候说了?   但这会儿宋惊蛰带着林立夏回门,他们确实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只能任由冯金玉说话。   “娘,你们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吗,我来帮忙。”等冯金玉出了庄稼地,宋惊蛰很有眼色挽起衣袖就要下地去干活。   今早他跟林立夏去镇上卖豆子,遇到点事儿,耽误了会儿工夫,不然早就过来了。   冯金玉赶紧拉住他:“就剩一点了,有你爹他们呢,哪用得着你啊,你和立夏能够忙里偷闲回来看看娘,娘就知足了。”   说着她看着牛车上的东西,极为夸张地大声道:“哎呀,你们回来就回来嘛,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不会过日子。”   其实牛车上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被冯金玉这么一说,像是牛车都被拉满了一样了。   “娘,没多少,都是镇上买的一些糕点,不值什么钱。”宋惊蛰不太好意思地道了一声。   冯金玉一拍大腿,嚷得更大声了:“什么,还都是去镇上买的,哎哟,你们这才刚成婚手就这么松,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用着这些好东西,赶紧拿回去退了。”   冯金玉这一出生怕隔墙有耳听不到的唱念,林立夏还能不知道她在干啥,脸有些红道:“娘,可以了,惊蛰哥还在这儿呢。”   “没事儿,娘喜欢,就由娘去吧。”宋惊蛰看着还挺好玩的,他们家习惯了有好东西都要藏起来,首次见到这种往外炫耀的,颇觉得新鲜。   冯金玉赞赏地看了眼宋惊蛰,觉得这个哥婿还真是没有相错,一点都不带嫌弃她这个丈母娘的,对着林立夏问得更大声了:“立夏,你怎么一点都没黑,看着好像还胖了。”   “是吗?”林立夏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真的有点白了,看了眼宋惊蛰:“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下地,惊蛰哥还老给我冲红糖鸡蛋吃的原因吧。”   “不下地,还天天吃红糖鸡蛋,哎哟,你这可真是掉福窝窝里头了。”冯金玉只听自己想听的,说完又对宋惊蛰嗔怪道,“你这也太宠着立夏了,哪有不让夫郎干活,还给夫郎吃这么好的。”   该说不说,冯金玉这一通炫耀下来,原本都等着看宋惊蛰和林立夏笑话的稻香村人,听到这些,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有那不相信的,探出头来看真假,见到林立夏那比出嫁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气色,一看就是没受过累的模样,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叫林立夏找了户好人家。”   由于宋惊蛰他们回门,林敬山和两个哥婿也没继续在地里待着,干完了手头上的活,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怎么这个时节回来,地里活都忙完了?”洗完手,坐在堂屋里,林敬山就问开了。   宋惊蛰跟随鹤生和施青山两位林家哥婿相互打过招呼后,回他:“都忙完了,爹,我有事跟你说。”   林敬山问:“啥事啊。”   “今天我跟立夏去镇上卖豆子,镇上都传开了,夏收过后就要征徭役。”就是因为这事,宋惊蛰和林立夏才在镇上多耽误了一会儿,把这事问了个清楚,这才来的林家,“还是跟往年一样,一户征一丁,可以用银子顶。”   林敬山原本还没当回事,听到徭役两个字手抖了抖,随鹤生很有眼色地道:“爹,今年让我去吧。”   先前家里没钱,又顾及着榆哥儿,往年的徭役都是林敬山去的,现在林敬山年纪大了,随鹤生觉得是时候站出来了。   “再说吧。”林敬山有些犹豫,他服了这么多年徭役,还能不明白这徭役有多磨人,与其让好好的哥婿去受折磨,还不如让他这把老骨头继续顶上呢。   “不过今年不去修桥铺路了。”宋惊蛰在镇上找了不少人询问,又去看了公告,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就在村子附近挖水渠,不用离家太远,应该没有往年那么折磨人。”   “这还行。”林敬山听了点了点头,徭役之所以磨人,除了不停地干活外,就是没个休息的地方,吃饭也没时间去煮。   这吃不饱,睡不好,还要干重活谁受得了。要是在家附近,能回家吃饭睡觉,不过就是累点,比起往年来,确实要好上很多。   宋惊蛰说完也很有眼色:“爹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跟我说。”就算不能代林敬山去服役,帮着出出钱也好。   “好好好。”两位哥婿争相要帮他这个老丈人,喜得林敬山一个劲地夸他俩好。   唯独嘴慢了一拍的施青山有些尴尬,他朝宋惊蛰和随鹤生这两位争表现的哥婿瞪了一眼,用嘴型无声地说:“你们俩也不带带我。”   宋惊蛰朝他笑了笑,随鹤生朝他耸肩。   灶房里,从林立夏嘴里得知,林立夏在宋家过得真的很好,宋家还分了家的消息的冯金玉,一脸的喜不自胜:“既然这样,你肚子也争争气,早点给惊蛰生个娃,也好让你公公婆婆快点享天伦之乐。”   一句话说得林立夏双脸爆红,都不敢跟冯金玉坦白,他俩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   林家气氛好,吃了饭,宋惊蛰又多留了一会儿,陪林家人聊了聊天,等太阳没那么热了,这才拿着冯金玉给的一些腊肉鸡蛋和林立夏往回赶。   路上林立夏原本还想跟宋惊蛰说些话,转过头见宋惊蛰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惊蛰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今年徭役为什么要挖水渠。”宋惊蛰回神,把自己的疑惑给林立夏说了说。   林立夏想了想:“或许新来的县太爷想让我们这些百姓灌溉容易点。”   “可各村不是修着有堰塘吗,再说我们这儿也不缺水,再挖水渠不是多此一举。”宋惊蛰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们这儿多雨,种高粱豆子都不用特意去挑水灌溉,要是挖水渠能有助于他们灌溉庄稼,为什么先前的那些县令不这么做。   反倒是他们这儿多雨,道路常年泥泞不堪,多修路都比挖水渠政绩要好。   林立夏想了一圈也想不通县里要挖水渠来干啥,见宋惊蛰眉头蹙起,抬头帮他扶了一下:“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到咱就不想了,没准等水渠挖好了,我们就知道它修来干啥的了。”   “好。”宋惊蛰想了一圈也没想通,听了林立夏的话决定放下,高高兴兴和林立夏说起今儿卖豆子的事来。   今年豆子收成好,按理说今年的豆子价格会跌,可谁叫开春麦子遭了灾,油坊酒坊存的豆子高粱之类榨油酿酒的存粮也消耗一空,算下来,今年豆子价格比往年的麦子价格还要高。   十亩地的豆子,收了二十石的豆子,宋惊蛰家分了六石豆子,总共卖了二两一百六十文。   那一百六十文,宋惊蛰做主给林家买了糕点,糖,茶叶等礼品。   剩下的二两银子看他娘的意思,这钱就是他们自己收着了。   林立夏掰着手指头算两人的家底,越算眼睛越亮:“先前分家爷爷分的三两银,娘没要,加上这次的二两银子,和我们有的八两银子,有十三两了,惊蛰哥!”   “是。”宋惊蛰脸上也带笑,没有成亲前,他都不敢想,要攒够十三两银子要多久,成了亲,分了家,他和立夏把日子越过越好了。   往后还会更好的。   “可以买地了。”林立夏小声跟宋惊蛰说,十三两买一亩地绰绰有余了。   “还得再等等。”宋惊蛰脸上的笑顿了顿,正打算跟林立夏说,他要买的不是一亩地,而是十亩地时,身后有个声音传来:“惊蛰,立夏,哎哟,你俩在村口杵着干啥,你家出大事了!”   宋惊蛰回过头见是村里的一个婶子,忙问过去:“麻烦婶子告诉我一声,我家出啥大事了。”   那婶子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清楚,下午有个穿衙役服饰的官差到了你家,就问你在不在家,得知你不在,一直在你家候着呢,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别让你爷爷和你娘他们着急。”   “谢谢婶子了。”得知是官差上门,宋惊蛰和林立夏对视了一眼,两人心头都是一跳,要是家里又有打架吵架之类的事还好说,可这官差上门,不是捉拿犯人,就是有祸事临门。   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快步往家里赶去,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他们什么时候犯了事。   难不成因为分家的事,他爷爷把他们给告了?       第34章   杨捕快的到来令宋家人心惶惶, 将人招待进屋,郑月娥和宋万民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次,都没打听出来宋惊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宋万民一个平头百姓, 在家能作威作福,遇到杨捕快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顿时慌得没了主意, 出了堂屋, 找到秦翠莲:“去镇上把老大叫回来,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秦翠莲黑着一张脸, 骂骂咧咧地唤宋家昌去镇上叫人:“分家的时候偏着他, 遇到事还不是得靠我家, 还说什么种地有能耐, 这么有能耐别去惹事啊, 一天天真是不让人省心。”   骂完她还刻意嘱咐宋家昌:“到了镇上别溜达, 叫了你爹就回来, 可别学你惊蛰哥去惹事。”   宋家昌忐忑地点了点头,他也害怕捕快上门。   三房,孟双秋和宋福树更是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嘴里也没什么好话:“幸亏分家了,要不然摊上这样的事, 爹说不定还要我们去帮忙哩。”   “我们一平头老百姓, 养活自己都费劲,能帮得上什么忙。”   “叫我说,他自己惹的祸,就该他自己解决,叫大哥回来顶啥事。”   宋惊蛰和林立夏踏进家门就发觉家里安静得过分, 连牲畜圈里的鸡鸭鹅都不叫唤了,心里发紧地往招待客人的堂屋走去。   郑月娥手垂在袖子里望着门口, 袖口都快叫她给捏烂了,看到宋惊蛰回来,眼睛一亮,随即心里又七上八下地忐忑开了,出了房门走到宋惊蛰身边,小声耳语道:“杨捕快在等你,你态度好点,要真出了什么事,还有你爹呢。”   宋惊蛰点了点头,压下心里的慌张,从容地走进堂屋,跟杨捕快打招呼:“不知杨捕头找我所为何事。”   林立夏原本也想跟着进去,被郑月娥给拉到了一旁:“你就别进去了,快去鹅梨坳把你爹找回来。”   林立夏听到鹅梨坳三个字愣了愣,这是他们这儿最靠近大山深处的山坳,一般没什么人去这地儿,也不知公爹去这儿做什么。   但他想到还在堂屋里遭受磨难的宋惊蛰,没想那么多,听话地转身就出门找人去了。   堂屋里,宋惊蛰一进门,杨捕快就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就在宋惊蛰被看不舒服时,杨捕快开口了:“我还不是捕头,叫捕头太抬举我了,叫我杨捕快就好,你就是宋惊蛰?”   宋惊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一开口就不客气,应该不是为了缉拿犯人而来,至多就是接触过的人犯了事,找他问些话。   “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捉拿你的,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杨捕快说着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宋惊蛰一起站着。   宋惊蛰疑惑:“感谢我?”   杨捕快点头:“前些日子惊蛰兄弟和令夫郎在道路旁救了家父一命,杨某今日正是为了这事来感谢惊蛰兄弟的,还望惊蛰兄弟勿怪。”   杨万峰平时都在县城当差少有回家,今日刚回来得知父亲晨起卖豆腐的路上晕倒了,幸得人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心里着急得不行。   他去他爹房里侍疾的时候,他爹却把他赶了出来,要他务必要找到宋惊蛰他们,好好感谢一番。   杨万峰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去医馆询问了,幸好医馆门口卖膏药的老头认识宋惊蛰——他经常给他娘在这个摊子上买膏药,那天宋惊蛰和林立夏送杨豆腐进医馆,他正好瞧见。   这才让杨万峰找到宋惊蛰他们。   “举手之劳,杨兄不用刻意跑这一趟。”误会解开,宋惊蛰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就说闲事不能多管。   今天幸亏遇到的是杨豆腐和杨万里这样的正直的人家,且杨豆腐没有出事,不幸中的大幸,要换个境遇,杨豆腐出了事,杨万峰来拿人,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万峰也清楚,这样冒失地跑来感谢人,吓到他们了,拿出自己准备的礼品态度非常好地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多的贵礼也抵不过惊蛰兄弟的救命之恩,今天除了登门感谢惊蛰兄弟之外,我还给惊蛰兄弟准备了一份差事。”   这就是他刚打量宋惊蛰的原因。   差事?   宋惊蛰心想,不会是想让他去当捕快吧,虽说当捕快是挺威风的,可同样也很招人恨,他家不过是桃源村再普通不过的一户农人,要他去办差,遇到地主员外之类的大户人家,到底是他办差还是人家办他都不好说,张了张口,就要拒绝。   “惊蛰兄弟放心,不是要你来跟我当同僚,就算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杨万峰看出宋惊蛰的心思,忙解释道,“是另外一件差事,惊蛰兄弟不如听听看,要真不合适,再拒绝也不迟。”   宋惊蛰放松了:“杨兄请说。”   “……”   林立夏脚程飞快地赶去了鹅梨坳,在郑月娥所说的山窝处找到宋福田的时候,整个人都瞪大了眼。   只见全是裸露的岩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了两间屋子,屋门前还晒满了棕树叶,宋福田正坐在门槛边拿着棕树叶熟练地在编一件蓑衣。   “爹?”林立夏唤了一声。   宋福田抬头瞧见林立夏也很惊讶:“立夏,你怎么来这儿了。”   “家里来了捕快找惊蛰哥,娘让我来找你。”林立夏三言两语说完事,急切道,“爹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哦,好。”宋福田明显愣了愣,他家惊蛰不是个会惹事的啊,怎么能招来捕快呢。   可听了林立夏的话他也不敢耽误,将手中正在编织的蓑衣放下,和林立夏一起将院中晒着的棕树叶收回屋,挑挑拣拣地在屋里选了好些东西,这才跟林立夏一起脚程飞快地往回赶。   路上林立夏别提多吃惊了,刚他帮宋福田收棕叶的时候,发现屋里也堆了不少的东西,新编的竹席、笸箩,还有挖的半夏,找的蝉蜕等等,整整塞满了两间屋。   这要全运去卖了,能卖不少钱。   看来他这个公公,并不像外头的人所说,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汉。   “立夏,你慢点。”林立夏在想这些的时候,脚步也没有停,一双腿走得飞快。   他常年走路走惯了,这会儿身上又没有负重,那路走得像跑,可怜宋福堂老胳膊老腿地在后面死命追。   实在追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从他身上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个山梨递给林立夏,让他啃着,歇歇脚。   “谢谢爹。”山梨皮厚,很不好啃,林立夏担心宋惊蛰,一个梨咔吧咔吧几口就啃完了,啃完就让宋福田起来,“走了,爹。”   宋福田刚喘完气,拿出个梨在身上擦了擦,还没啃上一口,就见林立夏啃完了梨,唤他走了,整个人一脸懵:“也……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时间不等人,爹。”林立夏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要是惊蛰哥真出事了,我们早点回去,早做打算。”   “行吧。”宋福田被他的真挚打动,咬咬牙把梨收回了包袱,打起精神跟上林立夏,一路狂奔回了家。   回到家,见到郑月娥,林立夏立马问道:“娘,惊蛰哥咋样了。”   “没事了。”郑月娥把林立夏走后的事说了说,高兴道,“都是误会。”   “那就好……”林立夏还没有回话,宋福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拿手扇着因赶路而涨红的脸,幸亏儿子没事,不然他这个爹就快有事了。   “看你这德行。”郑月娥见到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宋福田,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同样都是赶路,人立夏怎么就不跟你一样。”   宋福田一脸憋屈地看着郑月娥,心想,他媳妇也不看看他和立夏的年纪,他多大,立夏多大,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年轻力壮的林立夏。   跟宋福田一样急匆匆赶回来的还有宋福堂,在听说都是误会之后,也跟宋福田一样大松了一口气。   宋家昌听说宋惊蛰还得了一件帮官府做事的差事,羡慕得不行,向秦翠莲问过去:“娘,这我也不能跟惊蛰哥学,是不是。”   秦翠莲那个气啊,恨不得抽自家儿子两巴掌,有这样下亲娘台的吗。   宋福树和孟双秋听说了杨万峰来家里的事后,夫妻俩相对无言了许久,好半天后,宋福树才开口道:“那个,下次家里要再有事,咱可不能再这样躲了,好歹也是我们侄子,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孟双秋点头:“你说的对。”   “……”   家里人反应怎样,宋惊蛰没管,和杨万峰聊完,原是要留他吃饭的,杨万峰说他还要赶着回去当差,就没多留。   宋惊蛰就做主把他爹带回来的山梨给他包了一些,让他拿着路上解渴,送他出了村,目送他走远,这才回家跟家里人说明详情。   “叫我去当徭役监工,三个月,十两银子。”   “十两?”林立夏惊呼出声,给官府做事这么挣钱的吗。   “也是要担责的。”宋惊蛰跟林立夏详细说了说里面的门道,“这徭役都是有工期和检验的,要是规定的时间完不成工期和检验,监工不仅拿不到工钱,可能还要罚银蹲大牢。”   林立夏蹙了蹙眉:“这么严重,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宋惊蛰点头,他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挣买地的钱,有这么一个挣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当然不会错过了,何况就三个月的工期,去长个见识也好。   林立夏担忧道:“好危险啊,这杨捕快感谢人也不给你找个轻松的活。”   “轻松的活钱都不多,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监工,放心吧。”   宋惊蛰倒是不担心这个,只要不是县令想着敷衍了事,下面的官差也不敢做得太过。   王有粮都说他们这个新县令是个想大展一番拳脚的,那就证明这次的工程没人敢马虎。   何况杨万峰就是来给宋惊蛰送钱的,只不过这钱直白地拿出来有侮辱人的嫌疑,这才换成一份既能还恩情又面子情好看的监工差事,自然不会为难他。   “好吧。”林立夏被宋惊蛰说服了,拍了拍宋惊蛰的肩膀,“你安心去,家里我都会操持好的。”   “辛苦你了。”宋惊蛰十分不好意思,说好了要帮林立夏一起盖屋的,结果他这么一走,不仅屋盖不成了,夏种都要林立夏一个人操持。   “没事,就三亩地,地还那么好,费不了多大功夫。”林立夏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宋惊蛰给他说辛苦,他的心跳得好厉害,明明也没干什么活,被他这么一说,好似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我会让家兴家旺过来帮忙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惊蛰捏了捏林立夏身上养胖了一点的肉,舍不得他又瘦回去,“爹和娘在家里,你也别跟他们客气,尽管使唤,别让自己太累了。”   “好。”宋惊蛰的絮叨,林立夏听得甜滋滋的,只有被放在心上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交代,想起他那个要主动的想法,主动往宋惊蛰身上靠了靠。   宋惊蛰没有拒绝,他又胆子大了一点,伸出手来摸了摸宋惊蛰的胸膛,肌肉紧实得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力量的人。   林立夏一边忍着羞耻,一边在心里暗爽,他真的找了个十分不错的相公,他都不敢想这里衣要是脱了下来,里面的光景该有多好看。   指腹顺着纹理下滑,一路宋惊蛰都没有拒绝,唯独在靠近腰带的时候,宋惊蛰捉住了他的手,吓得林立夏大气都不敢喘。   “哎。”宋惊蛰捉着林立夏的手,揽上他那堪堪一握就能握住的腰,叹息道,“太瘦了。”   他都怕他一用力就把他折断了。       第35章   这次徭役因着就在各村附近挖水渠, 谁都想在家附近干活,各村的监工名额早早就定好了。   杨万峰再有本事,也给宋惊蛰抢不来桃源村附近的监工, 索性这次除了挖水渠外,还要重建县城围墙,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杨万峰就把宋惊蛰安排去了这儿。   兴修县城围墙自然是要上县城,县城离着桃源村有四十里路, 平时没什么事, 村子里的人都不会去县城, 一来一回八十里路, 因此宋惊蛰要到县城去居住。   这个好解决, 宋福田经常在外头晃荡, 县城他也没少去, 他知道哪儿有空的屋子出租,叫宋惊蛰到了地儿,说他的名字,就能租到房子。   房子的事儿解决了,宋惊蛰到了修筑围墙的工地, 果然和杨万峰说的一样, 是一项再轻松不过的活计。   白日里宋惊蛰只需要站在阴凉处看看有没有人偷懒,等下工了他再上前检验有没有偷工减料即可。   又因县城拿银子顶徭役的人很多,修城墙找不到人手,县衙拿银子去请厢军来修筑的。   厢军是他们这儿的地方兵,不训练、不作战, 只负责传信、筑城、修桥铺路、运粮垦荒,俗称杂役兵。   别看是杂役兵, 他们常年做这些活,对这上面的门道颇为精湛,说是半个匠人也不为过。   他们修筑的城墙比征集而来的民夫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宋惊蛰就更省心了。   何况他们这儿夏季多雨,一到下雨天土木没法动工,宋惊蛰就能回家,帮着林立夏做些活儿。   除了厢军都头迟海东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之外,宋惊蛰对这份差事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那个宋监工,今日的活干完了,你去检验吧。”一天的工期干完,迟都头又用那种不客气的语气唤宋惊蛰过去。   宋惊蛰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好在迟都头除了对他语气不善之外,也没给他找任何麻烦,宋惊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上前查验今日的工期。   “砖头质地坚硬,贴合紧致,合验。”宋惊蛰检验完,在监工册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用指尖蘸着印泥画好押。   刚一弄完,迟都头就将监工册子收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跟宋惊蛰说:“好了,宋监工回去吧,明儿不开工,用不着宋监工了。”   “迟都头也要记得给工地做好防雨,别等放晴了回来,新砌的城墙都泡发胀了。”宋惊蛰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痒地顶了一句回去。   这会儿天灰蒙蒙的还飘着细雨,迟都头怕明儿会下暴雨,决定明日停工一天,偏他跟宋惊蛰说的话,就像是要撵宋惊蛰走一样。   这又不是家里,他和迟都头若无意外,这次工程完成后,将再没有交集,宋惊蛰才不会让着他。   迟都头将监工册子收进怀里,避免被雨水打湿,听到宋惊蛰这话,冷哼道:“这就不劳宋监工烦心了,我厢军做事一贯谨慎为上,必不会让宋监工抓到把柄。”   “那就好,迟都头走好。”宋惊蛰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撑开雨伞,先行一步走了。   迟海东望着宋惊蛰走远的背影,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走好,是吊唁的时候对死人说的话,这里送客应该说好走才对,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个黄口小儿,大爷我也敢讥讽。”   他身边一个厢军壮勇替他撑伞的时候听到这话,凑上来很有眼色地问:“都头,我们要不要给他找些麻烦。”   一个监工罢了,想整他的法子多得是。   “……算了。”迟海东有些意动,但想到宋惊蛰还捏着他们工程的监督,他要是耍心眼说不合验,县衙那边也不会给他们结工钱。   但这口气他也没那么好咽下去:“让他再嚣张几个月,等这围墙修完,结了工钱再找几个兄弟好好招待招待。”   “好嘞。”壮勇笑着应了下来。   “……”   宋惊蛰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快步回到住所,将他这段时间在工地捡的麻袋收拾好,这才往桃源村赶。   这些麻袋都是厢军用来装泥沙所用,衙门给他们结的工钱高,他们又有厢军的月钱,自然财大气粗地看不上这些使用过的麻布袋子。   但宋惊蛰看这些麻袋都是完好无损的,有些还是簇新的,只不过沾了些泥就这样被扔掉了,实在可惜,不顾别人的眼光全捡回来洗干净,拿回家装装粮食也好。   何况这麻布也是用麻编织而成的,做成下地穿的短褐透气又舒适,磨烂了也不用心疼。   至于方才得罪迟海东的事,宋惊蛰也不怕,在县城干活这段日子,他从伙夫那里打听了不少厢军整治人的法子,无非就套麻袋,敲闷棍之类恶心人,又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下九流。   宋惊蛰买地还有好大一笔缺口,正愁监完工就没有这样来钱快的差事了,厢军结了工钱,又无故把监工打了一顿,抓到人,把人押送衙门,这医药钱要赔的吧。   宋惊蛰现在不怕他们报复,就怕他们不报复。   “宋惊蛰!”   宋惊蛰正想着,一道声音喊住了他。宋惊蛰顺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见是同村的付博文站在树下狼狈地躲着雨,走过去,将伞顶在他头上。   “谢谢。”身上铺天盖地的雨势收住,难受的滋味缓解,付博文朝宋惊蛰道了谢。   宋惊蛰摇头问他:“不用谢,你这是?”   “刚从县学下学,运气不巧,遇上大雨,得麻烦你送我一程了。”付博文不好意思地朝宋惊蛰说道。   他下学的时候天有些阴,知道可能要下雨,但他想着这都晚上了,要下可能也是明儿下去了,就没回宿舍拿伞,顶着灰蒙蒙的天往家赶。   谁知道走到半道就下起雨来了,更糟的是,这雨越下越大,眼看没有伞他就要被困在这里了,幸好宋惊蛰路过,不然他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走吧。”   虽说宋惊蛰也很不喜欢付博文,但他也做不出这种见死不救的事,将伞拿给他,扯过他背在身后的斗笠戴在头上,出了伞,跟付博文一起向桃源村走去。   付博文拿着伞瞧着宋惊蛰身上又是斗笠又是蓑衣的,羡慕得不行,怎么他就没宋惊蛰这个先见之明,提前带伞带蓑衣,不然他这会儿也不至于狼狈到全身湿透。   嫉妒心起,想到他这次在县学考进了甲等,夫子奖励了他半两银子,有心想跟宋惊蛰炫耀,起了个话头问他:“我看你也是从县里回来,你去县里有事吗。”   “在县城做工。”   宋惊蛰想起小时候,夫子去世后他没学上了,但书本上有个地方他还没弄懂,得知付博文去了姨父家读书,便带着书本上门去问询,付博文一句:“你现在都不读书了还学这些做什么,别来浪费我时间。”把他堵了回来,不欲与他多聊。   “这就对了嘛。”付博文说起上次撞到他成亲,他爹说他现在还在村里务农的事来,一副劝说的样子,“你上过学,又识得些字,在镇上什么活儿找不到,何必在村里浪费光阴。”   说完,他见宋惊蛰没有说话,以为宋惊蛰默认了,便又问道:“你在哪家铺子做工,说不得我认识那家铺子的掌柜,你也知道,县里的人对读书人比较宽容,没准我能让他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借着雨幕宋惊蛰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就说付博文今儿怎么这么热情,原来是跑他面前炫耀来了。   不动声色地说:“不用了,没多大的事儿,不好浪费你人情。”   宋惊蛰越这样说,付博文越是要帮忙:“没事你说,你今天帮了我,我不帮你一把,我心里过不去。”   “好吧。”他都这样说了,宋惊蛰还能不成全他吗,“县里修城墙,县令请我去当厢军监工,你要是说得上话,能不能让县令重新换个厢军都头。”   县令?厢军?监工?   宋惊蛰这一串话砸下来,差点把付博文给砸晕,这哪一个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他一个普通学子哪能跟县令说得上话。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宋惊蛰:“你说县令请你去当厢军监工?”   他一个农人怎跟县令说上话了。   “是啊,三个月十两银子呢。”宋惊蛰点头,县令同意的,也算是县令请的吧,左右这事是真的就行了。   付博文看着宋惊蛰那一副认真的样子,瞬间绝了要炫耀他那半两银子的事,看了看已经到村口的路,也不再提要帮宋惊蛰的话,找了个借口走了:“到村口了,我先回去了,等天晴了,我再上门还伞。”   一回到家,他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向他爹付明达求证:“爹,我听说那宋惊蛰被县令请去当厢军监工了。”   “是啊。”付明达颔首道,“还是衙役亲自上门来请的呢。”   杨万峰上门那天,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不过宋家人担心惹杨万峰不快,没说宋惊蛰救了他爹的事,只说宋惊蛰和他有些交情,这次上门是请他去当监工还恩情的。   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是县令派杨万峰上门来请的,付明达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唯独付博文听了这事儿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他读书这么多年都没跟县令说上一句话,可宋惊蛰却能够让县令主动放下身段来请他。   他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是赶不上宋惊蛰?!   “……”   气走付博文后,宋惊蛰也往自家的方向走去,还没走上两步,林立夏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惊蛰哥!”   “你怎么在这儿?”宋惊蛰看着举着伞突然出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林立夏将伞举到宋惊蛰头顶:“下雨了,我就猜到你今天会回来,特意在这里等你呢。”   宋惊蛰主动接过伞帮两人撑着,抬头看了看天,没见有闪电这才放下心来:“还有几步路就到家了,你来等我,要是遇到打雷怎么办。”   林立夏怕打雷的事儿,也是宋惊蛰这段时间刚发现的。   那天下雨,宋惊蛰也是这般冒着风雨回来,没见到林立夏,郑月娥说他早早休息了,宋惊蛰还以为他太累了,身体不舒服,推开房门一看,他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门外雷声震天。   在宋惊蛰的安抚下,好半天他才说,他小时候去山上砍柴,也是遇到这种雷雨天,下山的时候,一道雷劈在他身侧的一棵树上,树倒了不说,连带着那片坡都滑了下去,要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就葬身山洪了。   自那天起,他一见到打雷,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就一会儿没事的,见到你就不害怕了。”林立夏毫不避讳自己的依赖,自上次被宋惊蛰发现他害怕打雷,每每遇到雷雨天不管多晚宋惊蛰都会回家,宋惊蛰不说,林立夏也知道,他是为了陪他。   宋惊蛰牵过他无意识攥紧的手,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道:“吃饭了没。”   “还没有,等你回家一起吃。”接触到宋惊蛰手心的掌温,林立夏发紧了心松了松,眉眼带笑地跟宋惊蛰说话,“灶房盖好了,娘今儿高兴,做的鱼肉饺子,可香了。”   宋惊蛰在县上干活的时候,林立夏一点都没歇着,不管天晴下雨都在帮家里盖屋子,前些天一把灶房盖出来,不见下雨天有漏雨飘雨的迹象,就把搬家放在各家房里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家里宽敞了,又有了做饭吃饭的地方,郑月娥一高兴,今儿一早起来剁了不少鱼肉,要包鱼肉饺子,把大房三房眼气得不行。   不过林立夏见天快下雨了,没让煮,想等宋惊蛰回来,一家人一起吃。   宋惊蛰疑惑:“哪来的鱼肉?”   “爹去大堰塘捉的。”林立夏回了一句,又说,“捉鱼的时候,我看大堰塘外头的水渠长了不少的水芹,惊蛰哥,你说等天晴了,我割些水芹去县城卖怎样?”   宋惊蛰蹙眉:“这东西可不好弄。”   大堰塘外头那条水渠他知道,排水用的,因为常年没人打理,一到夏天,野水芹疯长,水蛭也跟着蜂拥而至,有时候宋惊蛰路过看到那趴在水芹上的水蛭都犯恶心。   “我会弄,在我们村,这东西大家都抢着割呢。”林立夏信心十足地跟宋惊蛰说。   稻香村地势没有桃源村地势好,庄稼收成比不上桃源村,像水芹这种小东小西,不少人家都盯着,一成熟,就有人弄去镇上售卖,给家里添置个针头线脑的也好。   宋惊蛰见林立夏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不忍心拒绝:“好,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去。”   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水蛭太多,他就不让林立夏割了。   林立夏见宋惊蛰答应了,一想到他去县里卖水芹,当天回不来,就可以跟惊蛰哥一起住县里,止不住心里的雀跃,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够把它压住。   “惊蛰哥。”林立夏停了脚步,唤了宋惊蛰一声。   宋惊蛰跟着停住脚,问他:“怎么了?”   林立夏突然将宋惊蛰打着伞的手拉了下来,借着雨伞的遮掩,飞快地在宋惊蛰的唇上碰了一下。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伞上,天地间的声音都被雨声隔绝了,宋惊蛰却在这片刻中失了神,如同被定格一样听不到雨声,也感受不到周围的存在。   等他好不容易回神,意识到林立夏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被林立夏握着手往前带了一截。   两个人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伞下的温度却迟迟没有消散,连带着烫红了宋惊蛰捏着伞把的手。   然,宋惊蛰还是没陪林立夏割成水芹,下了一夜暴雨,第二日还没放晴,宋惊蛰正想着今日也不用上工时,县里来人了。   是一个厢军的壮勇,他一见到宋惊蛰就面色发白地道:“宋监工,不好了,我们先前做的那些墙面都泡发胀了。”   宋惊蛰面色也是一白,他先前说的话,一语成谶。       第36章   “怎么回事?”宋惊蛰和壮勇赶到县上, 急切地向迟都头问道。   新修的这一段城墙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仅迟海东跑不掉,他这个日日检验, 每天画押的监工也跑不掉。   “你先看看吧。”   迟海东今天没有再阴阳怪气了,而是板着一张脸把位置让给了宋惊蛰。他的人, 今日一早照例来看压在城墙上的油布有没有被风吹落, 结果油布没事,城墙却出了事。   宋惊蛰上前, 只见他们先前修筑的城墙, 不知道为什么凹出来一截, 如果只是这一段还好, 大不了拆了重修, 然而先前修筑的墙面全都有这个现象,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宋惊蛰伸手戳了戳那泡发胀的墙面, 感受着里面残留着一股很浓郁的水气,他转过身问迟都头:“你们下雨的时候没有做防水吗?”   “怎么可能,我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忘了这点。”迟都头心里烦躁,说话的语气很不好。   宋惊蛰生气地把手上黏糊糊, 全是水的泥巴拿给他看:“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虽说城墙也是用泥砖所筑, 可城墙的泥砖是三合土垒成的。所谓三合土即石灰、黏土、细沙外加煮熟的糯米等物混合而成,比农家修筑的房子不知道坚固多少倍。宋惊蛰家林立夏自己盖的屋子都没出现这种情况,而更坚固的城墙却出现了这个问题。   宋惊蛰不问迟都头问谁。   “正是防雨所致。”迟都头掌管湘军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所在,“最近这天, 暴雨太多,我们刚修好的城墙水气未干就被油布所遮盖, 墙内的水气出不来,又不透气,温度过高,就会导致墙面发胀。”   宋惊蛰听了他的话,面色一黑,恼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吗。”   毕竟他昨天才说了这种话,今天就出了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不怀疑。   “我有说你吗?”迟都头也被宋惊蛰的语气给激怒。   一码事归一码,这新修的城墙不做好防雨,水汽未干就被暴雨冲刷,那就不是发胀的问题,而是直接垮塌了。   是,宋惊蛰昨天得罪过他,他有想过要整治宋惊蛰,可他迟海东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前程去给宋惊蛰添堵。   “行。”见迟海东没有把责任全推他身上的意思,宋惊蛰稍稍冷静了下来,“那你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迟都头冷着脸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换配方,重新修筑,这个法子了。”   宋惊蛰想了想,只开工半个月,把墙面敲掉大家再赶赶工,应该来得及,点头同意:“那就换配方吧。”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迟海东讥诮。   这修筑城墙的配方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都头手上能有一份就不错了,有两份配方的都头,那来头都得不一般。   迟海东就是这小小县城的一个都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上头又没个人脉,手上除了朝廷给的一个配方,他上哪儿弄第二份方子去。   康州府这么大,宋惊蛰就不相信找不出第二份配方:“迟都头认识别的都头吗,或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问问看有没有对应的方子。”   “认识的人有,配方也有。”迟都头的脸讥诮得更厉害了,“不过人家开价要一千两,我们有钱吗。”   这种配方都是别人吃饭的家伙事,谁舍得平白无故地拿出来,就算是县令去问,县令也得给钱。   宋惊蛰听到一千两的时候,心头猛地一跳,他还在为十两银子而努力的时候,县城里的人干的都是上千两的买卖。   有那么一刻宋惊蛰都不想种地了,想来县城干这倒卖方子的买卖。   好在他的理智迅速回归,知道这里面多少都有趁火打劫的成分在,实际方子的价格可能并不值这么多。   一个壮勇有些天真地问:“我们何不把这事上报给县令大人,让县令大人替我们解决配方的事呢。”   宋惊蛰和迟海东各自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   开工的时候,县令就跟他们讲好了,这事是包给他们的,何为包,意思就是除了给钱,其余的事都不管。   现如今他们做不好,县令大可以再换一批做得好的人来做,何至于花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们买配方。   “好吧。”那壮勇见宋惊蛰和迟海东都不说话,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落了个无趣,把嘴巴闭上了。   “这雨下个不停,烦死了。”迟海东烦躁地在雨中走了会儿,最后恼怒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我自个回去再想想办法。”   刚才那个壮勇没忍住又说话了:“都头,要是想不到办法呢?”   “想不到,自然是退了这活儿,换想得到的人来。”迟海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们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那人瞬间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拿不到工钱,现在干的这些活儿,还要他们自己贴石料钱进去。   大家都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就等这次活儿结了工钱回家,好让他们也跟着过段时间的好日子,现在钱拿不回去,还要自个贴钱,有些个手上没钱的,说不得还得卖儿鬻女。   谁会乐意?谁又会愿意?   “……”   这事儿跟宋惊蛰没什么关系,他接的是官府的差事,没参与修筑城墙,事儿没办好,至多克扣工钱,斥责两句赶回家,没多大事情。   可回到住所,宋惊蛰也不得劲。   原本说好的钱拿不到就算了,但他可是在县城赁了三个月屋子的。赁的不是什么好地段,可也要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县里什么都要花钱,宋惊蛰再省,一天吃喝也要花上十文钱,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在县城待的这段日子,少说也花了也有七八百文了。   钱花出去挣不回来,还白费这么多功夫,谁心里舒服。   宋惊蛰望着天上下个不停的雨思忖,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泥土里的水汽消失呢。   三合土的材料说来说去就那些,但因为地质和用途要视情况而定,所以配方也会不停地变换。   别人手中适应各种天气各种地质的配方,都是经过数千次数万次的试验试出来的。迟海东他们一样一样试,倒也不是试不出来。   可他们一没有时间,二恐怕也没有这个成本。   但宋惊蛰隐隐约约有一种他好像知道的感觉,可又无从想起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想不起这个法子是什么,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个事。   想不出的宋惊蛰趁着还没放晴去工地上,朝看管材料的老丁头要了一些做三合土的泥料,在家里试着做做看,能不能使自己想起来。   桃源村,林立夏也没有闲着,趁着下雨,地里松软,他去把先前残留在地里的豆子根拔了出来,三亩地的活儿,他一个上午就做好了。   看得周围跟他一起拔豆根的人目瞪口呆:“这宋惊蛰还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哥儿回来。”   “性格也好,对婆母又孝顺,宋家这次真是花小钱娶了个大能干。”周围有人附和,林立夏嫁进桃源村这么久,他的所作所为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有个郑月娥在一旁吹嘘着,羡慕死了不少人。   只有先前跟林立夏吵过架,知道林立夏性格的宋桂琼不屑道:“好什么好啊,竹篱笆抹石灰外光里不光,你们就看到他干活了,知道他在家啥样吗,没准是个刁蛮任性的呢。”   “宋桂琼,你这么抹黑你侄孙夫郎不好吧。”大家压根就不信宋桂琼的话,刁蛮任性的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勤快。   宋桂琼见没人附和,不舒服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可是见识过那林立夏是怎么牙尖嘴利,不敬长辈骂人的,别看他现在装得好,等哪天他骂到你们头上,你们就知道他是个啥样的人了。”   “宋桂琼,你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里人也知道宋桂琼的人品,跟吴桂花差不多,嫂子跟小姑子沆瀣一气,总之两个人都是撒泼打滚的好手。   宋桂琼见没人帮自己,全都向着林立夏,气都要气死了,豆根也不拔了,出了地就往宋家,找她嫂子吴桂花去了。   林立夏不知道这些,拔完豆根,他就背着背篓去大堰塘外的水渠边,割了一大背篓的水芹回去,用井水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污泥给洗干净,一把一把地码得整整齐齐。   “立夏哥,你赶紧来吃饭吧,别忙活了。”宋寒露见林立夏一天到晚都在忙碌,没个歇息的时候,心疼得不行,吃饭的时候又是给他端碗,又是给他盛饭,不让他再动一下手。   林立夏洗了手,端着碗就开始吃,忙了一上午,他真的饿了,边吃还边问宋寒露:“寒露,你那房子现在还滴水吗。”   “不滴了。”宋寒露摇摇头,说起这个她特别感激林立夏。   这几天下大雨,有天晚上不知道哪片瓦松了,雨水顺着缝隙全滴她屋里,还好她灵敏地察觉到了,及时把被褥之类的都抱去她娘房间,不然她现在连床睡觉的被子都没有。   被褥的事好解决,可屋顶也不能就这样漏着雨,这分了家,她也不好去找三叔他们帮忙,就这样放着,宋寒露是真怕放晴了,她的屋子没法住人了。   林立夏第二天听说了这事,拿着梯子上了屋顶,给家里把瓦片全翻了一遍,连带着以前有一点点漏水的地方,都给修补好了。   而且立夏哥知道她们女孩子雨天不好出门上茅厕,还特意用茅草沿着屋檐搭了一圈廊桥,她现在去屋后的茅厕都不会沾湿鞋底了。   “那就好。”林立夏点点头,很自然地把碗递给宋寒露,让她再帮他添一碗,又跟郑月娥说,“娘,我割了不少的野水芹,我想明儿一早背去县城卖,明天就不回来了。”   “行,你不卖水芹,想去县城玩几天也成。”郑月娥哪有不答应的,盯着他捧着吃的第二碗饭有些发愣。   做饭的人对人吃饭极为敏感。   林立夏先前在家都只吃一碗饭的,自宋惊蛰去了县上,立夏这些天,顿顿都吃两碗饭,想到她怀宋惊蛰的时候,也是胃口大开。   他们成亲有段日子了,郑月娥小心翼翼地问他:“立夏,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林立夏没听懂。   郑月娥看着他肚子,复杂地说:“身子啊,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咳咳咳——”林立夏差点没被饭给呛死,他们房都没圆,哪儿来的身子。   “啪——”宋寒露的筷子掉桌上,手不停地抖,满脑子都是立夏哥有孕了,她还让立夏哥上房翻瓦,她可真该死啊。   “没有的事。”林立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向紧张得给他拍后背的郑月娥解释,“娘,我就是想把自己养胖一点,才多吃一碗的。”   说起这个林立夏也是无奈得很,谁叫惊蛰哥喜欢胖的呢,他不努力把自己养胖一点,他们何时能圆房。   郑月娥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林立夏,点头认同:“是有些瘦了,养胖一点也好。”   等林立夏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郑月娥又给他拿了一百文:“到了县里自己多买些吃食。”   宋寒露也从郑月娥给她拿的一百文里抽出五十文给林立夏:“立夏哥,多吃点,争取早日养胖。”   “谢谢娘和妹妹。”林立夏没有矫情地推辞,接了钱,背起洗好的一大背篓水芹,就要往县上而去。   吴桂花出现在了二房:“立夏啊,现在分家了,先前那个规矩没了,我那亩地的豆根还没人拔,你得空了帮奶拔了呗。”   吴桂花自分了家后就不舒服,身边没个使唤的人不说,老头子还给二房分了那么多,弄得三儿子整天埋怨她。   宋桂琼上门跟她说了林立夏的一通不是,这让吴桂花想起,家里之所以这样,都是宋惊蛰要娶林立夏惹起的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给林立夏找点麻烦。   让林立夏去地里干活就是个不错的主意,要是林立夏不去,就是他不敬长辈,他要是去了,大房三房的活他也得干,不然还是不敬长辈。   她们想得很好,可她们忘了郑月娥的存在,几乎是她一说完,郑月娥就不高兴地驳了回去:“哪有分家了还上门要孙夫郎给干活的,娘,你要非要立夏给你干活也行,把艾君和晓琴都叫起来,大家一起干呗。”   “立夏哥,你赶紧走。”宋寒露知道他奶这是故意找林立夏茬来了,怕林立夏应付不来,带着他直接从吴桂花身旁出了宋家,可把吴桂花给气死了。   走在去县里的路上,林立夏脸还有些红,感觉嫁进宋家都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不会过两年,他稻香村最能吵架的哥儿的名头就要易主了吧。   “……”   县里,宋惊蛰做了两天三合土,各种方法都试验了一遍,还是不得其所,这天早上,他起床洗漱过后,自暴自弃地打算丢了差事也不做了的想法,舀水做早饭时。   手一个不稳,葫芦瓢里的水洒到房主放在墙角用来防潮的生石灰块上,眨眼的工夫,生石灰就发出滋滋的沸腾声,还起了许多泡泡,刚洒在上面的水,瞬间被吸收掉了。   宋惊蛰看了看手上的水瓢,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发泡的生石灰,脸上还残留着没睡醒的懵。   他好像想起来了,可以让泥土中的水分消失的东西,是什么了。       第37章   “这么简单的法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宋惊蛰知道方法后,立马拜会了迟海东,将法子告知了他。   见迟海东一脸恍然大悟, 懊恼地拍着脑门,无声地勾起了唇。   刚知道可以利用生石灰吸附泥土里的水气后, 他有想过要不要开价几百两, 将这个法子卖给迟海东。   后来想了想,这个法子并不复杂, 迟海东他们之所以没有想到, 应该是灯下黑了。   修城墙和修房子用到的石灰都是熟石灰, 因为熟石灰能够很好地黏合泥沙, 不容易掉落。   而生石灰沾了水就会发胀变成粉末掉落, 用不了多长时间墙面就会开裂、脱落。   修房子要用熟石灰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可这并不说明生石灰就没有用。   他们康州府多雨潮湿, 百姓都会在家中墙角处丢些石灰块吸收屋里的水汽。他小时候,不明白这种做法,每次他爹娘丢了石灰块,他都会捡出去玩。   他爹娘怕他误食,也怕他拿出去沾到水烫伤手, 就会把他拉到屋檐下, 给他看沾了水的生石灰是怎样沸腾的,以此来告诫他,这个东西不能随意玩。   时间太过久远,宋惊蛰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事了,也因为生石灰能够吸收水汽已经是个常识, 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要不是那一瓢水,他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厢军这么多人, 又全都深耕这筑造之法,想到是迟早的事。   他要是拿了钱,他们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个事儿,不仅不会感激他,反而还会恼怒他狮子大开口,要了他们这么多钱。   宋惊蛰无权无势,得罪一个迟都头,人家至多就是给他找些麻烦,要是得罪一众厢军,谁知道这些人里都有些什么人物,他们一人给他下个绊子,他这辈子就不用活了。   好在这世上比钱更值钱的东西就是人情了,钱债好还,人情难还。   墙面发胀那日,迟都头看他不顺眼,也没将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可见他也不是个小肚鸡肠,只会意气用事的小人。   宋惊蛰将这法子告知他,不仅可以化解他们先前的恩怨,还能让一众厢军都欠他一个人情,这不比要银子更值钱。   果然,迟海东反应过来宋惊蛰想到办法,就这样跑来告诉他,一点不客气和威胁的意思都没有,想起先前为难他的事来,颇不好意思道:“宋监工,迟某先前口无遮拦,颇有得罪,还请勿怪。”   “没事,都过去了。”宋惊蛰大度地表示不介意,很快又询问道,“不知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迟都头,还望迟都头告知我一声,不然我实在寝食难安。”   宋惊蛰如此大度,迟海东更不好意思了,拉着宋惊蛰就往县城里的食铺而去:“宋兄弟这次帮了迟某如此大个忙,迟某请你喝酒,席间与你慢慢说。”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迟都头这才说起缘由来。   原来接活儿的时候,迟海东就跟衙门的人说,他们不需要监工,城墙出了问题由他们全权负责,希望衙门能将宋惊蛰这份监工的钱折在伙食里,让弟兄们吃好喝好。   衙门没同意,硬塞了宋惊蛰进来,迟都头就觉得衙门这是对他们厢军有意见,不信任他们,因此对宋惊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宋惊蛰吃着菜,明白过来了,他这是招了无妄之灾。   “今日要是没有宋兄弟,迟某真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下面弟兄了。”迟海东说完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一个劲地跟宋惊蛰赔不是:“当然,宋兄弟放心,迟某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这次还有先前的事儿,迟某都记得,宋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当是迟某跟宋兄弟赔礼道歉了。”   宋惊蛰举着杯子,不动声色道:“误会一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至于今日的事都是为衙门做事,你们做不好,我这个监工也要担责,有这顿饭就够了,迟都头莫要感谢了。”   迟海东试探了宋惊蛰几次,见宋惊蛰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不由得佩服起宋惊蛰来,换作是他,谁这么对他不客气,还叫他捏到了对方的把柄,怎么都得奚落两句,而宋惊蛰就这么风淡风清地揭过了,可见人品。   起了结交的心思:“宋兄弟现在是在为衙门做事?”   “不是,我就是个普通农户,机缘巧合才来县里帮着监工的。”宋惊蛰摇头,把遇见杨万峰的事说了说。   迟海东听宋惊蛰这么一说,面色又红又臊。人好不容易有个挣钱的活计,他还想给人家弄掉,还因为这个迁怒于人,要敲人家闷棍。   他怎么就这么不是个东西呢。   迟海东越想越觉得他不补偿宋惊蛰,他过不去心里那关,开口问道:“宋兄弟可瞧得起我们厢军。”   “这有什么瞧不起的。”宋惊蛰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地说,“为衙门做事,大小也是个官爷。”   “说得好。”迟海东听宋惊蛰说话舒服得很,忙问道,“那宋兄弟忙完监工的活儿,可愿到我麾下谋个职位。”   “自是愿意。”宋惊蛰一口应下,但很快又蹙眉说,“只是我是家中独子,爹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我离家太久,恐怕家里的娘和夫郎要被人给欺负死。”   “哎呀,这可就难办了。”迟海东听宋惊蛰这样一说,跟着皱眉。   他有心想补偿宋惊蛰,想在麾下找个轻松的职务安排给他,也算是全了他先前多有得罪之处。   现在宋惊蛰说来不了,他又不能拿钱去侮辱人,这人情债还不掉,他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   宋惊蛰一脸没听懂地反问回去:“什么难办了?”   “没什么。”这种事迟海东怎好明说,只能将话题调转,“宋兄弟除了自己家,就没个堂兄弟,表兄弟之类的了?”   “当然是有的,我大伯有两个儿子,都读过书识得字,待我也不错。”宋惊蛰说了说自己家里的情况,“我丈人家也有两个兄弟,都身强力壮,下地一把好手。”   先前迟海东问宋惊蛰愿不愿意去投效他,宋惊蛰就在等这一刻,这会儿自是把家里这些壮劳力夸了又夸。   不是宋惊蛰瞧不起厢军这活儿,要把这事往外推,实在是人心难测。   这会儿迟都头觉得对不起他,要补偿他,可一旦这人情变成了下属,意味变了,时间久了,这份人情也会随之消散,到时候宋惊蛰还在他麾下做事,两看相厌,得多难受。   可要是换个人就不一样了,迟都头是还了人情,可没直接还到宋惊蛰身上,心里就会一直挂念着。   家里人要在他麾下干得不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会宽容一点,要是干得好,这份人情,迟都头就会一直欠着他,以后若是遇上个什么事,也能寻他帮忙一二。   迟海东一听宋惊蛰家的兄弟个个都这么好,他厢军就需要这种身强体壮又能吃苦的壮勇,便又说:“既然宋兄弟不愿意来我麾下,但我看宋兄弟家中兄弟都不错,宋兄弟举荐一位也可。”   “迟都头这话当真?”宋惊蛰惊喜万分地瞧着迟海东,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后,又逐渐平复下来,替迟海东作想道,“这样不会让迟都头为难吧?”   “自然是真的。”迟海东见宋惊蛰这么激动,可见是真心看得起他们厢军的,心里高兴,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为难的。”   虽说厢军都是父传子,代代相传,外人很难进得来,可一百多号人里总有几个传着传着就没后代的了,也有些为了钱,不得不把职位卖与他人的。   塞一个人进来,对他一个都头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   “……”   解决完了这事儿,宋惊蛰正打算挑个时间回家把这事说说,看看选谁来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刚从食铺和迟都头喝完酒回来,就见着一个蓝盈盈的身影,背着个背篓,在他赁的房子面前踢石子玩。   “立夏?”有那么一刻,宋惊蛰还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上前看到人,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惊蛰哥,你回来了。”林立夏看到宋惊蛰也是眼前一亮,他到县城卖完水芹,就急匆匆地到工地这边来找宋惊蛰了,结果工地上没人,赁的屋子里也没有人,县城太大了,他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只好一直在这里等着。   “等多久了。”宋惊蛰见林立夏背篓里有剩的一点芹菜叶子,知道他这是割水芹来卖了,忙帮他把背篓取下来,打开门迎了他进去。   进了门,林立夏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才回宋惊蛰:“没多久,惊蛰哥你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宋惊蛰放下背篓,洗了手,去床上的包袱里翻找东西,也问他,“芹菜好卖吗?”   “好卖,我背进县城,没一会儿工夫就被抢光了,比镇上强多了。”林立夏一脸兴奋地点头。   他没来县里卖过东西,今天是第一次,连在哪儿摆摊都不知道,拉着人一问,人家见他背着一背篓的野水芹,就问他是不是要卖这个,他说是,没一会儿街道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这个一把那个一把的,全卖掉了。   等街道司的人来收他摊位钱时,发现他的背篓已经空掉了,挥挥手,让他走了。   “好卖,下次也不许卖了。”宋惊蛰拿了药粉出来,把林立夏拉到桌子边坐下,把他衣袖撩了起来,将药粉洒在他黑紫色的伤口上。   这一看就是他割水芹的时候,被水蛭给咬的。   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把衣袖拉了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惊蛰哥的眼睛太厉害了,娘和妹妹都没发现,他一眼就看到了,好在水芹都被他给割得差不多了,下次再卖,还要等一茬,嗅到宋惊蛰身上的酒味,挪移开话道:“你今天出去喝酒就是为了解决先前那事吗?”   “嗯。”宋惊蛰点头,看到他一脸心虚又死不认错下次还想干的表情,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好不容易养点血气,都被水蛭吸干了。”   “我再也不去割了。”林立夏一听宋惊蛰这么说,紧张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薄肉,赶紧表示。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可别给他又瘦回去了。   宋惊蛰笑,从定亲的时候林立夏宁愿死也要嫁给他,宋惊蛰就知道他很倔,不找点理由说服不了他。   但他只是开了个头,他就立马听话了,真是又倔又好哄。   “吃饭了没,我给你做饭。”给林立夏处理完伤口,宋惊蛰又洗了遍手,打算生炉子做饭了。   他赁的这间屋子虽说独门独户,但是小得可怜,实在没有空闲的地方起灶房了,房主就搁了个炉子在屋里,方便做些简单的吃食和烧水。   林立夏想说他自己来就好,想到他那委实不堪的厨艺,不好意思让宋惊蛰跟他一起吃猪食,将郑月娥和宋寒露给他的钱拿出来,提议道:“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宋惊蛰想到林立夏好不容易来趟县里,是该带他逛逛的,停了手上的活,两人收拾了一番,锁了门,往县里的街道而去。   池水县不是很大,但街道众多,吃食也多,一路走,芙蓉肉,煨麻雀,虾油豆腐,蓑衣饼等等买了一堆,吃得林立夏肚子滚圆。   到了晚间,说什么也不去吃食铺子吃东西了,宋惊蛰便带着他在县城边上的河边散步消食,顺便给他说了说迟海东说的事儿,问他:“立夏,你觉得让谁去比较好。”   “让大哥去。”林立夏没想到宋惊蛰还在迟都头面前提了提他那两位哥夫,满心感动的同时,想也不想地说出了宋家兴的名字。   他的两位哥夫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让他们离家这么远,还常年不回家,他们肯定不愿意,而宋家只有宋家兴这个大哥对宋惊蛰还不错,林立夏自然是偏着他的。   “好,那就让大哥去。”宋惊蛰想了想,确实没有比宋家兴更合适的人了,先前没有考虑宋家兴,主要是想到,他这个监工差事,还是立夏说要救人才换来的,他占立夏便宜也就罢了,不能宋家其他人跟着占。   既然立夏说随鹤生和施青山不需要,宋惊蛰这才想到宋家兴身上。   说完了事,林立夏立马好奇别的事去了:“这县里的树也有蝉啊。”   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走在这夜风吹拂的河边,看着他对什么都稀罕的模样,可却一点都没问他为什么不去厢军,为什么要把名额让给别人,满心满意地相信他。想到这人已经是他的夫郎了,宋惊蛰压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弯了弯唇。   “立夏。”他唤了声。   “怎么了。”林立夏回神。   借着河岸远处的灯火,宋惊蛰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了片刻,学着林立夏先前对他做过的那样,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他唇上合欢饼软糯香甜的味道,自宋惊蛰的鼻端蔓延到心间,连风都是甜的。   “……”   厢军懂行的人不在少数,自宋惊蛰给他们说了可以用生石灰吸水后,厢军们每做完一段城墙,就会在城墙外刷上一层生石灰使它们吸收城墙里残留的水汽,下雨天也会记得在油布下放上生石灰块吸收潮气,城墙果然再没出过岔子。   大家都很感激宋惊蛰,对迟都头要安排宋惊蛰的家人进厢军的事,没有任何异议不说,还时不时就问他大哥什么时候来,大家伙好招待他。   当宋惊蛰又一次回家,要领宋家兴去见迟海东时,本以为这事不会再出岔子了,怎么都没想到,家里为了这事儿,差点没把狗脑子打出来。       第38章   “二嫂, 你不能总偏心大哥家,什么好事都想着家兴家旺,那厢军家兴去得, 我家硕果就去不得了吗?”   林立夏回家说了这事后,大伯母喜不自胜, 一扫分家时的不满, 拉着林立夏和郑月娥一阵亲热:“我就知道福堂没有白疼惊蛰,立夏, 二弟妹, 你们放心, 以后我再也不挑你们茬了, 家里有使唤得上的地方, 尽管使唤, 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可是能代代相传的厢军, 虽说只是个最低等的干苦力的壮勇,可只要进去了,将来若是朝廷有兵役,家里能减免兵役不说,还月月都有三百文的军饷拿。   况且这厢军还能在外头接活, 和着军饷算下来, 一年少说也能挣五六两银子。   这都赶上宋福堂在镇上当管事挣的了。何况成了军爷,大小也是个官,以后村里人见了,谁不高看她家家兴一眼。   大房是高兴了,可听了这事的三房不高兴了, 特别是孟双秋,分家没分到什么好东西, 硕果又迟迟说不上亲事,她心里着急啊。   分家后,看什么都不顺眼,每天脾气都很暴躁,再一听这样的好事,就这样落大房头上,哪还忍得了,当场就跟郑月娥吵了起来。   “你气我和福树成亲的时候,娘给了我高聘礼,可这么多年你闹了也闹了,你家惊蛰娶亲也要回去了,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为什么对我家硕果这么不公。”   说完她又把矛头对准秦翠莲:“大嫂,家兴在镇上都有活儿干了,去了这厢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你让让我家硕果吧,他进去了,别人就不会因为他跛脚而低看他一眼了。”   “这家都分了,我凭什么要让着你。”秦翠莲才不会心软答应,“从前没分家的时候,爹娘什么好处都向着你们家,你怎么没想过让让我,现在我们家有好处了,你又来讨要,这天底下的便宜你都想占尽不是。”   宋福树也在央求宋万民和吴桂花:“这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这进了厢军就彻底改换门庭了,你们不替我着想,替硕果想想吧,他一个跛脚,在村里本就不受待见,要再没个正经出路,他这辈子可怎么活啊。”   吴桂花本就对宋福树分家分的东西少而有愧,这会儿再被宋福树这么声泪俱下地一顿诉说,哪有不答应的。   吴万民也心疼宋硕果,想到老大家过得不差,也答应去劝说郑月娥。   可郑月娥哪里会答应:“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商量的,我家惊蛰说了让家兴去,那就只能家兴去,硕果跛脚又不是我害的,我为什么要可怜他,当年我孤身一人来到你们家,你们也没见我是个孤女就对我宽容几分。”   总之家里为了这事儿都快吵翻天了,桃源村没事可做的村人吃了饭就到宋家墙根底下坐着听八卦。   直到宋惊蛰回来了。   “……”   “惊蛰,你再好好想想,这事到底该让谁去。”宋万民还是心属宋硕果,可这家一分,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因此宋惊蛰一回家,他就把宋惊蛰拉到一旁帮宋硕果说了一通好话。   宋硕果也在宋万民帮他说完好话后,跟宋惊蛰表示:“惊蛰哥,你放心,我虽然是个跛脚,但是我去了绝不会偷懒给你丢脸的。”   宋惊蛰点了点头,没说答应也没拒绝,而是找到宋家兴,向他问道:“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让硕果去吧。”在宋惊蛰回来之前,宋万民已经找过宋家兴了,宋家兴想着都是自家兄弟,为了这事争来争去的没意思,让就让了。   “你就是个傻的。”秦翠莲听宋家兴推给宋硕果了,气得推了他一把,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抢都来不及,只有他会傻到往外推,扯着宋家旺去找宋惊蛰,“惊蛰,你大哥不去,就让你二哥去吧,你二哥身体也好。”   “是啊,惊蛰你让我去吧。”宋家旺不像宋家兴那么老好人,事事都为别人着想,他觉得该争的就要争,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你二哥我。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性格有些急躁,但从来不偷奸耍滑,我去再怎样也不会比硕果差。”   “宋家旺你说谁差呢。”他这话被路过的孟双秋听到,当即就嚷嚷了起来,“你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活硕果也没少干,再说了你去和家兴去有什么区别,既然家兴不去,这事就该轮到我家硕果去。”   “这是惊蛰给我家的差事,要选也是从我家选人,你跳个什么脚。”秦翠莲不高兴地从屋里出来和孟双秋对骂。   眼见家里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宋福堂出来劝说道:“好了,让惊蛰自己选,惊蛰选谁,谁就去。”   大家又都把目光挪回宋惊蛰身上,全都期盼地看着他。   “我已经跟迟都头他们说好了让大哥去。”宋惊蛰在他们的目光中,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还是让大哥去吧。”   秦翠莲一脸得意:“就是嘛,这都说好了,临时换人多难看。”   孟双秋看着她儿子瞬间黯淡下去的脸,气不过地道:“凭什么啊,明明大家都有机会,惊蛰你怎么就不肯看看你硕果弟弟呢,三婶以前就算有对你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也没有故意陷害过你吧。”   秦翠莲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你是说我陷害过惊蛰咯。”   “你没有吗,明明惊蛰能找到立夏这么好的夫郎,你先前是不是给惊蛰说过傻哥儿来着。”孟双秋不管不顾地翻起旧账来。   秦翠莲真是又气又恼:“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你就没对惊蛰使过坏吗,惊蛰成亲前你还撺掇娘,不给惊蛰操持婚宴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得宋福堂头疼,他向宋惊蛰看过去:“确定好了定下你大哥,不改了?”   “不改了。”宋惊蛰肯定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他懂,先前他和立夏之所以中意宋家兴,除了宋家兴对他好之外,还有宋家兴这事事谦让的性格在。   只有宋家兴去了,他才会帮衬着家里,帮衬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而宋家旺和宋硕果说得再好听,不过是为了讨好他,真让他们去了,新鲜劲一过,哪还记得他这个弟弟,哥哥。   “好,那就让你大哥去。”宋福堂见宋惊蛰决定了,也没大度着要宋硕果去,转头对秦翠莲说道,“别吵了,去屋里拿十两银子出来,这差事当我们跟惊蛰买的。”   “什么?!”秦翠莲肝颤。   十两,这可是十两,她攒了多少年,才攒来这些钱,她男人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疯了吧,这不花钱的事,为什么要给钱。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拿啊,银子重要还是差事重要。”宋福堂见她发愣,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秦翠莲回了回神,想到大儿子进了厢军,一两年就能把这钱赚回来,咬咬牙,心一狠,转身回屋就拿了钱出来。   孟双秋见到秦翠莲真金白银地将十两银子交到宋惊蛰手上,不说话了,她没有十两,现在分家了,出去借,借也借不来这么多。   宋惊蛰见大伯母真给他钱,原是不想收的,宋福堂发话了:“收着吧,你不收,家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宋惊蛰一想也是,没再矫情地推辞,痛快地收下了。   “……”   “呼——,终于消停了。”   家里不再闹腾后,林立夏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他先前吵架也没吵过这么长时间的,像家里住了八百只鸭子,从早到晚不停地嘎嘎叫。   “没吓到吧。”宋惊蛰见他那如释重负的样子,怕他不习惯这样,问了一句。   “没有。”林立夏坐起来摇摇头,常年吵架的他怎么可能被这个阵仗吓到,“我就是觉得大伯母和大嫂老抢我的活,好烦。”   自他回家说了事后,秦翠莲和邹艾君就发邪般一看到他干活就过来帮忙。林立夏最讨厌干活的时候被人打扰了,知道她们是想讨好他,可不管他怎么说,她们都不听,老拖累他,弄得他这些天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宋惊蛰把他和林立夏藏钱的钱匣子拿过来,将大伯给他的十两银子放进去,笑道:“也就是你了。”   要换作是他娘,早颐指气使地指挥人帮她干这干那了。   “我们收了钱,大伯母她们之后就不会来帮我了。”林立夏高兴地凑到宋惊蛰身边去看他拿回来的银子,“大伯这招还真是好,我们有钱买地了,家里不闹腾,还帮我解决了大伯母她们。”   听到买地两个字,宋惊蛰想到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买不起,略有些疲惫地抱住林立夏:“立夏,我们现在还买不了地。”   “为什么?”林立夏整个后背承受着宋惊蛰的重量,身体僵得一动都不敢动,脸红得发烫,他们还没有贴这么近过,他怕他一动,宋惊蛰就放开了他。   林立夏长了些肉,抱起来很舒服:“我要买的地好多,这点钱不够。”   好多是多少啊。   林立夏有点不敢问。   “没事,咱慢慢攒,等你这次收工回来,我们就有三十多两了。”林立夏想了想,安慰宋惊蛰道,“咱家的三亩地,下半年我们就种花生,花生卖得上价,等秋收了,我们说不好就有四十两了。”   四十两,多少农户,攒一辈子都攒不出这么多钱,他和惊蛰哥成婚一年就攒出来,很厉害了。   不过惊蛰哥要买好多地,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林立夏在想他娘的积蓄有多少,这些年大哥二哥没少孝敬,二十两总有的吧,他要不要把家里这些钱拿去给他娘看一眼,让他娘借些钱给他。   被林立夏这么一安慰,宋惊蛰也觉得他们挺厉害的了,没准明年开春就能攒够买地的钱,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嗯,不说这个了。”   “那就说水渠的事。”林立夏担心宋惊蛰陷在挣钱这个事里,一直不开心,找了点能令他开心的事说。   “嗯?”宋惊蛰疑惑。   林立夏转过头看宋惊蛰:“你先前不是说想知道朝廷为什么要修水渠吗,这都挖了有一个月了,我看各村的水渠都能接起来,就顺着渠道走了走,你猜源头去了哪儿?”   宋惊蛰来了兴趣:“哪儿?”   “大荒村你知道吗?”   宋惊蛰松开林立夏:“那个又偏地势又很低,每年下雨都要被淹一遍的村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村。”   林立夏先前也没去过这个村,他到了地方问了问人,才知道的。   这村因为地势太低,常被人笑话是大水村,因此大荒村稍微有点能力的都去外村买地,搬出去了,现在那个村子就留了一些舍不得的老人和没什么本事的年轻人。   “大荒村的堰塘也不大,这四通八达的水都往大荒村引,朝廷不会是想把大荒村给淹了吧。”林立夏说完,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宋惊蛰却不这么想:“我记得大荒村的土地都是咸卤之地。”   因为王有粮每年都要下乡收粮,年年都要跟他抱怨:“大荒村真是荒啊,年年发大水,地都冲薄了,收成也不好,种地还不如出去当短工,真是造孽哟。”   “要是把水都灌到地里,留下来呢。”宋惊蛰思索了一阵,将他成亲时他姐夫施显宗送他的农桑书拿出来,翻到旱地变水田这页,一脸惊喜地跟林立夏道,“立夏你看,这上面说的渠堰灌田法,是不是跟现在县令让挖的水渠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我不识字。”林立夏一看那写满了字的书,一个字也不识得,一张脸涨红地把宋惊蛰的手推了回去。   宋惊蛰有个会识字的大伯,他识字不稀奇,他家没个识字的,他想学都找不到可以教他的人。   “没事,我读给你听。”   宋惊蛰也是兴奋过了头,忘记了这茬,把书收了回来,逐字逐句给林立夏念了一遍。   这农桑书就是写给会识字又想种地的人看的,上面的语言用得并不复杂,林立夏磕磕绊绊地也听明白了。   越听眼睛越亮:“好像确实是书上讲的这样。”   “县令这是想旱地改水田。”宋惊蛰反复看了看书,得出结论,“所以要挖通各村水渠,组成一条能够灌溉全县的渠堰。”   “而大荒村就是县令的试点,若是成功了,就算他不大力推广,有这条渠堰在,我们也会争相改田的。”   宋惊蛰合上书,觉得世上的聪明人还真是多,他琢磨了这么多年,才琢磨出他们这地儿适合种水稻。   人家县令一上任就知道了。   怪不得王有粮说他们这位县令要大展拳脚一番,这要是成功了,这政绩可不一般。   “那以后我们的田地都要变成水田吗?”林立夏有点担忧,他没种过水田,不知道能不能够种得好。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宋惊蛰将书收好,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提前挣够买地的钱,压下心里的激动,向林立夏问道,“立夏,你想不想发财。”   “当然想了。”林立夏想也不想地道,发财谁不喜欢,“可是怎么发。”   宋惊蛰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阵,林立夏听得心里荡漾,当即道,“我这就回去找我娘拿钱。”   宋惊蛰拉住他:“现在天都黑了,明天再回去。”   “是哦。”林立夏一看外头的天,觉得自己昏了头了,“那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就回去。”   “你先睡着,我去找我爹谈谈话。”宋惊蛰把林立夏劝住,他自己却没克制住,跑去他爹娘的屋子敲了敲门。       第39章   “谁啊。”   宋福田和郑月娥都吹灯睡下了, 听到敲门声又不得不起床开门。   见是宋惊蛰站在门外,宋福田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宋惊蛰压制不住自己的雀跃:“有点事想跟爹娘说说。”   “有啥事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个时候说?”郑月娥嘴上这样说着, 还是起身点了灯,让宋福田放宋惊蛰进来了。   宋惊蛰进了屋坐在桌子边, 郑月娥和宋福田坐在他对面,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郑月娥打了个哈欠:“快点说, 说完好睡了。”   “爹你有多少钱?”宋惊蛰顿了顿, 单刀直入地向宋福田问道。   宋福田最近这些日子编蓑衣编得手里要没个东西就不舒服, 从宋惊蛰进门就搓着一根麻线在玩, 听到宋惊蛰的话, 手一抖, 麻线掉到地下, 他赶紧弯腰捡起,一脸提防:“问这个干嘛?”   对自己的爹娘,宋惊蛰很直接:“我要钱,要爹娘手里全部的钱。”   宋福田一脸茫然地瞧着宋惊蛰:“你得重病了,还是立夏家出啥事了。”好端端地发什么癔症。   “……都不是。”   宋惊蛰稍稍平复了些心情, 将他和林立夏发现的事说了说。   宋福田听完还是很疑惑:“这跟你找我要钱有什么干系。”   “爹, 你还没明白过来吗。”宋惊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一直以为他爹在这个家里还挺聪明的,原来是他高估了,“县令大人要旱地改水田,只要他在任一日, 这事就会一直推行下去,你说要是叫县里的富户们知道了这事, 靠近渠堰周围的田地会怎样?”   宋福田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惊蛰:“还能怎样,会被疯抢呗。”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管县令大人要推行的政策会不会成事,只要县令一日是县令,一日掌管这个县的生杀夺与大权,就有数不尽的人前仆后继地去讨好他。   宋惊蛰见他明白过来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我们提前买上一些靠近渠堰的田地,等消息传开后,再卖出去,我们是不是就能赚钱了。”   “你找我要钱,就是为了这事啊。”宋福田明白过来后,提起的那颗心落下了。   宋惊蛰点头:“爹,你的钱都借我吧,等我卖了地,再还你。”   他已经成婚了,再问父母要钱,他也不好意思,所以这次他打算向父母借。   宋福田犹豫:“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没有任何依据县令一定会旱地改水田,要是你最后猜错了呢。”   这个宋惊蛰也想好了:“要是猜错了,大不了再慢慢把这些田地以原价卖出去,实在卖不出去,挨着渠堰,我们自己种也成。”   宋惊蛰必定是要买地的,买村里的地和买外村的地都一样,这个败事的代价,他觉得自己承担得起。   可宋福田不这么想,他编一件上好的蓑衣最快也要五六天,而一件蓑衣也才卖一百五十文,他累死累活攒了半辈子的钱,就要这样全部拿给宋惊蛰去嚯嚯,他怎么舍得。   “爹,你知道的,我想买地。”见宋福田不说话了,宋惊蛰又开了开口,“可靠我这在村里种地,偶尔出去干点杂活,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地的钱。”   宋惊蛰喜欢种地,他喜欢看着自己种出来的庄稼丰收的喜悦感。没分家前,他种的庄稼都是家里的,一文钱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分家了,三亩地也只能勉强够他们一家人吃喝。他想多买点地,多种些庄稼,把日子越过越好。   宋福田跟他争辩:“你就在村里再买个一两亩地不行吗。”   “不行。”宋惊蛰很执拗,“这点田地不够我施展的,我要买就要买十亩地以上的。”   宋福田还是不同意:“你买这么多地,你有没有想过你种不种得过来,你可别指望我跟你娘下地帮你,没分家前我们都没下过地,没道理,分了家我们日子还越过越苦了。”   “这个我自有办法,不会让爹操劳的。”宋惊蛰见宋福田迟迟不答应,耍赖道,“爹,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借吧。”   说完还小声抱怨:“也不知道是谁不种地,把家里的重活都交给我和姐姐两个人,自己跑外面逍遥,还说什么挣钱让我们过好日子,现在挣到钱了,就不认账了。”   宋福田那个气啊:“别以为你说得小声,我就听不见。”   “哼。”宋惊蛰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宋福田向郑月娥看过去:“媳妇你说借不借。”   郑月娥手撑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听到宋福田的话又惊醒过来,甩了甩脑袋:“你们父子间的事,我不掺和。”   宋福田没个商量的人,在屋里踱了几步,想到宋惊蛰为家里劳累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心疼,忍着心痛跟郑月娥说:“借借借,去给他拿钱。”   郑月娥去她藏钱的地方,挖了个又大又重的陶罐出来,小声问宋福田:“借多少啊。”   宋福田想了想,比画了个四,郑月娥就取了四十两碎银子出来。   取完这些钱,满当当的陶罐就剩一个底了,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的郑月娥也不由得心疼了起来,这些钱可全都是她和宋福田两人在无数个的夜晚,一两一两放进去的,现在说空就空了……   “谨慎着花,别辜负你爹的一番好意。”把钱交给宋惊蛰的时候,郑月娥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谢谢娘,我晓得。”宋惊蛰感激地接过钱,向她保证道,“等我卖了地,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宋福田见不得他那得意的样,冷哼道:“别把我的本折进去,就算你有能耐了。”   宋惊蛰拿到了钱,也不计较他爹的这些酸言酸语,起身告辞了:“时候不早了,爹娘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在爹娘这里碍眼了。”   说完拿着钱就回了自己屋。   “你看他,都没感谢我一句,果然儿子养大了都是债。”宋福田见宋惊蛰就这么走了,跟郑月娥告状道。   郑月娥安慰他:“他不是谢我了吗,谢我就是谢你,都一样。”   “……”   宋惊蛰在爹娘手中拿到了钱,第二天,林立夏也不甘示弱地回去找他爹娘了。   他没带宋惊蛰,主要是怕他娘翻脸,被宋惊蛰看到,太难堪。   “你们这也太大胆了,这才刚成婚就敢借这么多钱去搞那没影的事,这要是全赔了,你们以后咋办啊。”   不出林立夏所料,冯金玉一听林立夏他们借钱要去外村买地,脸就垮了下来,她们农家人一年到头攒几个钱多不容易,他们一张口就要全借去,谁敢借啊。   林立夏说:“可人家惊蛰哥的爹娘就借了,一出手就是四十两,娘,没道理,我们家一文钱都拿不出。”   “啥,四十两?!”冯金玉的心思没在林立夏他们要买地上,一听宋福田他们给了宋惊蛰四十两,没忍住咋舌道,“我的个乖乖,你婆家这是多有钱,这么大一笔钱说拿就拿了。”   “我也不知道。”林立夏想到宋福田在鹅梨坳的那两间屋子,心知,这些钱都是他公公私底下偷偷攒的,不想他娘大嘴巴说出去,只得含糊道,“可能是以前攒的,还有大姐成亲姐夫给的吧。”   “对对对,听说你那姐夫是个生意人,这些年指定没少挣。”   冯金玉想起施显宗来,虽然施青山说施显宗在他们村就是个不靠谱的,不知道宋白露看上了他哪点,但这别人家的事,没在人家家里过过日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藏猫腻。   林立夏跟冯金玉说软话道:“娘,你多少借我些吧,不然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多难看啊。”   冯金玉没应,林立夏若是借个三五两还行,他一张口就是二三十两,家里要是真有这些钱,她家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哈哈的。   “你不看我的面子,你总得看惊蛰哥的面子吧。”林立夏见冯金玉不说话,从冯金玉的左手边坐到右手边,“你看惊蛰哥上次回来见咱爹干那么重的徭役,二话没说就去找姚监工给咱爹换了个轻松的活计,现在惊蛰哥有难要借些银子,咱家一文钱都不借,以后惊蛰哥咋看你和爹。”   说起这事,冯金玉不说话了。   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后,没多久特意回了趟稻香村,见林敬山在沟渠里费力地挖土,当即就去找当时的监工姚治水说了说话。   他说他在镇上当监工,又说自己跟衙门的杨捕快熟识,乱扯了一通关系,请人到林家吃了顿饭,回去之后,姚治水就让林敬山上沟渠帮着推土了。   推土比起挖土来说,不要太轻松,这次徭役,林敬山都没怎么受累。   “娘,借吧,你要是没那么多,我手上还有点,不行咱凑凑。”   林立夏嘴巴都说干了,没说通冯金玉,倒是把他大哥林季冬给说通了。   冯金玉眼皮跳了跳:“这么多钱借给他们,要是他们全赔了,你不心疼啊。”   林季冬看得挺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放在家里也是放着,借给立夏他们,他们又不是不还了。”   林立夏使劲点头。   “何况开春要没有人家惊蛰,咱家现在饭都不够吃。”林季冬也劝说冯金玉,“再说,人宋家四十两银子都拿得出,你还怕他们还不上吗。”   “你说得对。”林季冬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冯金玉,想到宋家的家底,再想到宋惊蛰的为人,冯金玉忍着肉痛道,“那咱几家一起凑凑吧。”   林家没有宋福田有挣钱的手艺,所有的银子都是他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的,冯金玉和林季冬和林孟春两个哥儿,三家一共给林立夏凑了二十两。   把这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交到林立夏手中,冯金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买地的时候可一定要仔细点,别马马虎虎就把银子花了出去,你大哥二哥和你老娘我所有的家底,可都捏在了你手里。”   “知道了,娘。”林立夏谨慎地点点头,又扬起笑脸向林季冬和林孟春道,“谢谢大哥,二哥。”   林季冬没说什么,林孟春戳了戳他脑门:“可以啊,胆子比你二哥夫打猎还要大。”   拿着钱的林立夏也觉得自己这次胆大包天了,可他觉得宋惊蛰说得有道理,他们不抓住这次机会搏一把,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地的钱。   县上那些有钱人不也是抓住了机会才成为有钱人的吗,什么时候农人勤勤恳恳种地也能暴富了,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反正他们还年轻,赌一把。   要是这次赔了,大不了以后他和惊蛰哥辛苦一点,啥脏活累活都干,慢慢还呗。   “……”   林立夏在宋家借钱的时候,宋惊蛰又去了施家村找他姐宋白露借了二十两。   两个人借遍了身边所有亲戚,凑够了一百两,放在一口大瓮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感觉有贼人进门来偷。   第二天,他们就背着大瓮往县城而去,不把钱花出去,他们是睡不好一个踏实觉了。   因着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还把宋家兴安排进了厢军,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在传宋惊蛰在外头受县令赏识,可有出息了。   他俩走在出村的路上,不住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惊蛰,立夏,上县城啊。”   “是啊,回去开工了。”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不停地回应,实际手心里全是汗。   特别是有人靠近他们,见到他们背篓里的大瓮不解地问:“怎么这还带一个大瓮去。”时,宋惊蛰更是捏紧了林立夏的手,僵硬道,“县里的菜太贵了,我带个瓮去积酸菜。”   “那确实是。”问话的那人点点头,看着宋惊蛰和林立夏满意道,“看不出来,你们年纪轻轻的,还挺会过日子的。”   一路紧张地出了村,走到去县里没人的路上,林立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声说:“吓死我了。”   宋惊蛰同样心有余悸地点头。   “去了镇上,我们就直接去县衙买地吧。”林立夏跟宋惊蛰提议,抱着这么大一笔钱,太担惊受怕了。   “好。”宋惊蛰没有异议。   地段他们都看好了,就买靠近大荒村渠堰附近的田地,不在大荒村里,也不惹人注目。   但在即将走进县城那修了一半的城墙,宋惊蛰望着墙内人头攒动的县城,突然停住了脚:“不对。”   林立夏凑过来:“什么不对?”   “买地不对。”宋惊蛰将林立夏拉到没人的地方,低声跟他说,“虽说我们买的是大荒村外不引人注目的田地,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我们买地了,你说等消息传开了,县里那些买不到地的富户会怎么想?”   林立夏想了想:“要么觉得我们有势力提前知道,要么觉得我们误打误撞。”   “嗯,第一种还好,我们加点钱把地卖出去,人家也不会不愿意,可我们这情况一看就是第二种,你是县里有权有势的富户,你会怎么做?”   林立夏想象道:“如果我良善一点,大概会原价向你购买,要是我恶一点,一顿恐吓加威胁,丢几个钱,占了你的地又怎样。”   说完林立夏也反应了过来,一脸无措地看着宋惊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惊蛰拉起林立夏的手,带着他拐了个弯:“我们不去县衙了,先回赁的住所,晚些时候,你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林立夏偏过头好奇地问道:“做什么。”   “找人。”想通了各个关节的宋惊蛰语气也轻松了一点,“把我们的情况做成第一种。”       第40章   宋惊蛰也没来过县城几次, 在县里也没什么人脉,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   但有这两人也够用了。   他和林立夏先回了住所,将一间小得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屋子, 收拾出能让四个人坐下吃饭的位置。   怕饭菜的味道飘到被褥上,晚上没法睡人, 林立夏还拿了些宋惊蛰捡回来的麻袋铺在上面遮味。   他洗了手, 拿门口挂着的擦手布擦了擦手,跟宋惊蛰道:“我先去食铺点菜, 等我回来, 你再去请人。”   住在县城就是有这点好, 想吃什么, 跟附近的食铺说上一声, 到了时辰, 就有小二提着食盒上门。有些做得好的铺子, 食盒夹层里能放温水,送上门来时,不着急吃,只要不打开盖子,饭菜就一直能温着。   当然价格也很昂贵。   林立夏也是上次来县城, 在吃食铺子买吃食的时候, 宋惊蛰跟他说的,这会儿,他也要学着县里的人去叫吃食,心里难免激动。   要不是家里还有一堆银子,刚收拾完, 他就出门了。   “好。”宋惊蛰被他雀跃的样子逗笑,想到他们第一次去镇上, 林立夏连糖都不舍得买,现在却能大着胆子去食铺点菜了,心里觉得多带他出来见识见识的想法是对的,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家里放着这么多银子,要没人看着,他也放心不下。   等林立夏叫了食回来,宋惊蛰这才去衙门和厢军住所叫了杨万峰和迟海东到家里吃饭。   迟海东还好,以为宋惊蛰这是为他大哥的事设的宴,还推辞了两句:“宋兄弟你这也太客气了,你大哥在我这儿干得很好,你不用特意来感谢我。”   迟海东这话一点都没说假,宋家兴为人随和,又肯吃苦,宋惊蛰把他带到迟海东这儿,迟海东就安排他和一众厢军修筑城墙,几天下来就跟其他厢军混熟了,现在都有人跟他勾肩搭背地唤他宋兄了。   杨万峰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和宋惊蛰只有过一面之缘,虽说中间有监工这件事牵着,可前段时间厢军修城墙出事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还想另寻个差事还宋惊蛰恩情,又听闻这事已经解决了,这才放心。   按理说,这饭要请也该杨万峰来请才是,恩情没还好,还差点让宋惊蛰招无妄之灾,是他没考虑周全。   宋惊蛰将两人请进家门,相互给他们引进了一番,待大家都熟识过后,这才跟他们说了他和林立夏所发现的事。   宋惊蛰想过了,要想把他和立夏伪装成有权有势的人,只有拉更多的人下水,他们混在中间才不显眼。   杨万峰和迟海东就很好,属于有点势力但势力又不是很大,不会瞧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又不会因他和立夏势微而将他们踢出局。   果然,当宋惊蛰把请他们上门的目的说出来后,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都愣住了。   “宋兄弟此言当真。”迟海东更是酒杯都差点握不住了,一脸激动地看着宋惊蛰。   “自然当真,要是不真我也不敢来找二位。”宋惊蛰认真的点头,又看向杨万峰道,“杨兄在衙门当差,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吗。”   杨万峰啜了口酒面露难堪:“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县令是新来的,别看他新,但他老辣,来的时候就自带了师爷等一众班底,一应事宜都交给他自己的班底去做,我们这些小吏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这等机要之事,别说我了,就连我们捕头都不曾听到风声。”   宋惊蛰明白过来了,衙门看似风光,可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也不少,就好比这新来的县令与这衙门里的旧吏不对付,不肯重用他们,才会有宋惊蛰捡漏这一事宜,不然早在县令动工之前,渠堰周围的田地就该叫人一抢而空了。   “这样也好。”宋惊蛰拿这个安慰他,“要是人人都知道了,也就没有我们今天什么事了。”   杨万峰如此一想,面色好看了不少,新来的县令不肯重用他们,就不重用吧,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县令,用不了几年,他就会调走,等下一任县令来了就好。   “多谢惊蛰兄弟告知杨某这一消息,待回了家,我就和父亲商量此事。”杨万峰举起酒杯郑重地向宋惊蛰道了谢。   他们杨家就奚台镇一卖豆腐的,他爹杨增福做了一辈子豆腐,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使了银子才把他塞进县衙的。   他虽然穿着一身衙役服饰,可兜里也没二两银子,在县里买不起屋子,还得自己花钱赁。   衙门里人情往来不少,他的月例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孝敬根本就存不下多少,有时候还得靠家里接济。   都是成了家立了业的汉子,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花家中妻儿的辛苦钱。宋惊蛰这个消息,虽说不能令他大富大贵,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重要的是他可以拿这个贿赂他们捕头,获得的捕头赏识,在捕头面前露了脸,以后他在衙门里也能混得开了。   迟海东也同样道谢道:“宋兄弟,林夫郎,你俩的恩情,我迟海东无以为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   迟海东的情况也没比杨万峰好上多少,杨万峰家里还有个做买卖的父亲能送他进县衙,迟海东却是接的他爹的班,当的这个都头。   可他爹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当初为了这个都头的位置,家里兄弟都快打成狗脑子了,现在家里其余弟兄还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地就为难他的妻儿。   他倒是想硬气一点从家里搬出来,可他有个待嫁的女儿要准备嫁妆,还有个读书的儿子要花钱,光靠他那五百文一个月的军饷和时不时的一些杂活,离了家哪供养得起他们。   有了宋惊蛰这个消息,别的不说,他借些银子一倒手,给自己置办个屋子,也能让妻儿脱离家里那个泥沼了。   “两位客气了。”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举起酒杯频频回礼,心里都很高兴,只有把他们也拉上了船,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   “……”   宋惊蛰和林立夏告知了杨万峰和迟海东这么大一个消息,两人不可能不识趣。   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他们去县衙买了地,因为有这两位带着,县衙里的衙役们也没为难他们,连孝敬银子都没收,就给他们过户好了田地。   林立夏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契,别看他们买的都是靠近水田不值钱的荒地,可一旦消息在县里传开,这些荒地立马会变成值钱的香饽饽。   办了完事,正当宋惊蛰要带着林立夏走时,杨万峰又拉着他们:“你们带户籍来没?”   “怎么了?”宋惊蛰问。   杨万峰面色阴沉:“今早刚收到的命令,新县令要对县里的百姓实行官盐强制配买。”   宋惊蛰和林立夏的面色也是一变,宋惊蛰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今年又配买开了。”   官盐配买已经好多年没有实行过了,宋惊蛰还是在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不明白今年怎么又实行起来了。   杨万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私盐贩子闹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池水县这几年私盐贩子猖獗,朝廷分摊下来的官盐竟是一点都没卖动。”   前任县令有小麦丰收这个政绩在,就没管私盐这事儿,可新来的县令是个硬茬,一来就让自己的班底接管了县里的库房。   其他的东西怎么查就不说了,单说官盐这一项,他发现库房里的官盐积压到都化成盐水了都没卖出去,库房的赤字更是年年加粗。   今儿一早就把衙门的吏员们召集起来臭骂了一顿,要他们务必一个月之类将私盐贩子抓干净,另外库房积压的官盐也要尽快处理掉。   这百姓不买官盐,他们这些吏员能怎么处理,无非就是根据库房里的官盐数目与县里百姓的户数合计,要求百姓强制购买。   “今年配给的数量是多少。”林立夏心里发紧,他和惊蛰哥两人为了买地,可谓是把兜里的银子掏了个干净,这个时候让他们拿钱买官盐,他们可拿不出来。   杨万里道:“户房的算吏们算得很快,刚我带你们来买地的时候,他们已经算了出来,每户十二斤。”   “这么多?”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听到这个数额也惊了惊。   官盐九十文一斤,一户十二斤就是一两八十文钱。   百姓要是拿得出一两银子来买盐,他们又何至于去买私盐。   何况十二斤盐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这会儿买了,明年官府的盐卖不掉,是不是又要强制配买。   如此循环往复,还给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我们这也是领命行事。”杨万峰也是从老百姓过来的,自然知道这强制配买不是个什么好法子,但他只是个捕快,什么也做不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正好今儿你们在这儿,我带你们去户房那边把你们的配给给消了。”   “多谢杨兄。”宋惊蛰没有拒绝,有来有往才能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让别人觉得他跟衙门的关系不一般。   林立夏一听不用他们再掏钱,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到了户房不仅把宋家的配给消了,连带着林家的配给一并给消了。   这一下不仅没花钱,还省了二三两银子,宋惊蛰和林立夏对着送他们出县衙的杨万峰千恩万谢,这才离开县衙回了住所。   “惊蛰哥,我们还是得挣钱,不然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我们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太尴尬了。”回到家林立夏帮着宋惊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想到今天这事儿,不由得心慌。   今天要不是他们有杨万峰这个衙门的人帮着抵消了配给盐,今年的配给盐一下来,被他们借空了的亲戚拿不出银子来买盐,林立夏都不敢想他们会怎么埋怨他俩。   “好,等我忙完监工的事,就跟你一起回去种菜。”   刚才的事也给宋惊蛰提了个醒,使他不能光等着买地种水稻,也得想点其他挣钱的法子,让自个手上有钱能够应个急。   “种菜?”林立夏疑惑。   “嗯。”宋惊蛰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后院不是还有一块空地么,回去我打算开出来,秋天的时候种上菘菜,拿茅草盖着,等到冬天的时候挑去镇上卖。”   菘菜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菜,可它如果能够新鲜储藏到了冬日,再拿出来贩卖就是个紧俏菜,有多少都不够抢的。   他们这地儿冬天不是很冷,宋惊蛰以前有在镇上看别人卖过新鲜的菘菜,知道一点种菘菜的办法,他也想试试。   “也别挑去镇上卖了,就挑到县里来卖吧。”林立夏听宋惊蛰这么一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但他自在县里卖过一次芹菜后,就有点儿看不起镇上了,反正都是卖,在县里没准卖得更好,价格也能卖得高点。   宋惊蛰想到县里人口多,什么东西都好卖,点头道:“也好。”   “诶,早知道我们要卖菜,今年的黄豆就不卖了,留着冬天发黄豆芽卖也好。”林立夏后悔开了,除了菘菜,这冬天的黄豆芽也是个紧俏菜啊,可惜他们卖黄豆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茬。   宋惊蛰却看得开:“不卖黄豆兴许我们现在就买不了地了。”   “也是。”林立夏想了想,正是因为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挣钱太快了,所以他们才有底气去借这么多银子去买地,要是什么钱都没挣到,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大胆。   “那惊蛰哥我就先回去了。”林立夏念着宋惊蛰要种菜的事,想先回去看看那块地,一刻也坐不住,帮宋惊蛰收拾完了家里,就要回桃源村了。   宋惊蛰也要去工地上看看,也没有多留林立夏,起身送他出了县城,叮嘱道:“你路上慢点。”   “知道了。”林立夏晃了晃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宋惊蛰面前。   宋惊蛰见他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跟立夏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   林立夏回家就去屋后把那块空地量了量,发觉有半亩地大,这么大一块地用来种菜确实是再好不过了,当即就拔了上面的草,捡了石子,松开了土,有些地方底下有厚石块,他撬不起来,就去山上挖了土回来填厚一点,照样能当菜地种。   他在忙碌的时候,宋惊蛰也没闲着,每天忙完工地上的活儿,他就在县里转悠着买菜种。   这种来卖的菜,要没个好菜种,种出来的菜蔫头耷脑的人家也不爱买,他想尽可能得多弄一些菜种,挑出一种最好的来种。   可菘菜是农家人常吃的菜,寻常也没个铺子专卖这个菜种,只有偶尔留种留多了的农户,会拿到集市上碰碰运气。   宋惊蛰在县里逛了一个月,零零散散的地买了好几种菘菜种子,又借着买书的名头去县里的书局翻看了几本农书,将一些种菘菜的方法牢记于心,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实行的方向。   三个月过去,厢军的城墙修完,衙门里请了专门验收的匠人来查验,没发觉有任何问题,宋惊蛰去衙门领了工钱,收拾好了住所里的铺盖被褥就要回家去种菜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白露面容憔悴,一见到宋惊蛰,上来就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咋办啊,你姐夫被官府的人给抓走了。”       第41章   宋惊蛰把宋白露又请进了屋里, 给她倒了杯水,让她缓了缓情绪。   宋白露喝了水,擦了擦眼泪, 这才说出实情:“我原以为你姐夫就是在山里跑山货,谁知道他还做着私盐的买卖, 被抓了我都不知道, 还是昨儿个和他一起做事的那人他媳妇,跑到我家来说她男人和你姐夫都被抓进了衙门, 我这才知道的。”   宋惊蛰听完这个消息, 也是恼怒不已, 他就知道这个姐夫不靠谱,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这个姐夫竟然胆大包天地跑去贩卖私盐。   见宋白露已经慌了心神, 宋惊蛰强行压下心里的那股烦躁感, 对宋白露镇定地问道:“你去过衙门了没。”   “去过了,衙门的人不让我去见你姐夫,使银子也不成。”宋白露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弟弟。   “我再去试试。”   宋惊蛰知道县里的捕快最近抓私盐贩子抓得很冒火,对宋白露这些私盐贩子的家人自然没个好脸色。   好在他在衙门里还有杨万峰这个人脉在, 找他试试没准能成。   “你把银子拿着。”宋寒露赶紧将她从家里带来的十两银子塞给宋惊蛰, 这是家里最后的家底了,她咬着牙说,“只要能把你姐夫救出来,花再多银子家里都愿意。”   大不了就把家里的地卖了。   “我先去看看情况,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宋惊蛰面色沉了沉, 私心里不愿意姐姐卖地。   对农家人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生存的根本, 要是把家里地都卖了,他姐和施家父母往后怎么生活。   按照宋惊蛰的意思,要是施显宗死罪难免,死就死了吧,还救出来做什么,明知道贩卖私盐是重罪,还去做,这不就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要是要蹲个十年八年的篱笆子,那也别使银子去救了,就让他蹲,没准蹲完他就老实了,不再心心念念想着去做买卖。   做又做不好,净给家里惹麻烦。   总之,宋惊蛰死活都不想救。   宋惊蛰心里这样想着,找到杨万峰把这事儿一说,他还是问了问:“杨兄,我姐夫这种情况还能活着出来吗?”   “难说。”杨万峰一脸为难,“我朝法律,贩卖一两以上的私盐就要杖十五,你姐夫这都抓进去蹲着了,定然有十斤以上,死罪难免。”   宋惊蛰面色惨白,脑袋空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强打精神问杨万峰:“那我能进去见见我姐夫吗。”   “这个可以。”杨万峰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个小捕快,若是宋惊蛰求他把他姐夫救出来,他是真没办法,但宋惊蛰只是想去见见施显宗,他还是能办到的。   “……”   县衙牢狱就设在县衙内的地底,入口的通道狭窄得宋惊蛰不得不弓着腰才能进去,好不容易到了牢狱,里面气味又难闻得作呕。   要换平时,这种地方宋惊蛰打死都不会来,这会儿为了施显宗,他不得不屏蔽自己的嗅觉,当看不见那些肮脏。   “犯人施显宗,有人来看你了。”带宋惊蛰进来的是杨万峰熟识的一个牢役,他也不喜欢牢狱里这个味道,等把宋惊蛰带到施显宗的牢狱前,叫了人一声,把地方留给宋惊蛰,自个就出去了。   施显宗正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牢壁边发呆,听到有人唤他,一抬头看到宋惊蛰,死气沉沉的眼睛悠然一亮,忙跑过来抓着木头围栏,问道:“惊蛰,惊蛰,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这一呼声不要紧,跟他住同一间牢狱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全都充满希望地望着宋惊蛰:“有法子救人,什么法子啊,要钱吗,要多少钱,我们有。”   他们这一闹,不止这间牢狱的犯人,别间牢狱的犯人也都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宋惊蛰打问。   宋惊蛰被他们吵得头疼,只觉得怪不得官府的官盐卖不动,有这么多的私盐贩子在,谁还会去买官盐。   牢役出去了,宋惊蛰没办法制止这么多人。他把气全撒在了施显宗身上:“救什么救,我就一平头老百姓,你知道我为了进来看你使了多少银子吗,现下家里的地都快卖光了,我拿什么救你。”   宋惊蛰这话一出,刚还一脸希冀的犯人面色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全都死气沉沉地退回了墙角。   施显宗更是面色惨白地抓着栏杆,不住地哆嗦:“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没有办法了。”宋惊蛰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明知道做这事犯法的,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你做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有没有想过我姐和银杏。”   要不是有围栏隔着,宋惊蛰真想把施显宗拖出来暴打一顿,他姐还这么年轻就要当寡妇,银杏还那么小就要没爹,施家父母更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打死他都不够解气的。   宋惊蛰不提宋白露和施银杏还好,一提她们,他悲痛欲绝地痛哭了起来:“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她们,可我也是想出人头地多挣些钱,为她们争一口气。”   “现在好了,你出人头地到了牢狱里,多风光啊。”宋惊蛰冷眼看着他,眼眸里的怒火别提有多讽刺了。   “我知道错了,惊蛰。”施显宗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你叫你姐她们别使银子救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们,来生——”   “还来生,来生你别来祸祸我姐了。”宋惊蛰看到他那蹲地痛哭的窝囊模样,拳头都捏紧了,随即听到他后面还算有点良心的话,松开拳头,问他,“我现在问你,你都是怎么贩盐的,又贩了多少盐,你不得隐瞒,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施显宗这会儿哪还敢隐瞒,宋惊蛰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贩盐是一个叫史有大的私盐贩子带的,他去盐场拿盐,回来再少量地卖给施显宗他们。   官府的盐九十文一斤,而史有大卖给他们只需四十文,他们卖多卖少,全凭他们自个能耐。   刚开始接触这一行的时候,施显宗说什么也不敢。   可他见史有大卖了几回盐什么事都没有,还大把大把的带银子回家,没忍住心动了。   他就拿了些盐,也不在村子里卖。他去山里卖给猎户山民这些不受朝廷管制的人,就算将来事发了,官府也查不到他头上来。   谁知道官府一抓就把史有大给抓了,史有大把他底下的全部人都招供了出来,这下好了,全都没跑掉。   宋惊蛰听完,真是不知道该说施显宗什么好,说他胆小他敢贩私盐,说他胆大,他宁肯吃苦走山路去贩盐也不在村子里贩。   “你的盐好卖吗?”宋惊蛰压下心头的怒火,冷静下来问他。   “好卖。”说起做生意,施显宗眼神都活了一点,“山里这些人不能进县城,买不到盐,跟村子里的百姓换,价钱又太高了,只要我们的价钱不是太离谱,他们几乎是抢着要。”   宋惊蛰又问:“他们拿钱跟你买的?”   “不是。”施显宗摇摇头,“拿猎物和皮子换的,我除了贩盐,偶尔捎带着帮他们带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也好卖。”   宋惊蛰的怒火彻底平息了下去,要不是贩卖的货物里有盐,他姐夫这个行为就是个跑山货的。   他的目光在牢狱里转了一圈,向施显宗问了一句:“这牢里的人都是私盐贩子。”   “都是。”施显宗点头,“关不下了,还有些关到别的地方去了。”   宋惊蛰粗粗算了一下,这牢里关了不下两三百人,加上其他地方的,他们这个县的私盐贩子至少不少于五百人。   一个县才多少人,贩盐的人数就有这么多,可见私盐有多泛滥,也可见朝廷和官府有多不作为。   他伸手将施显宗从栅栏里抓了过来,贴着栅栏跟他说:“你听着,我没有本事将你救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施显宗明白,他的家人都是乡下种地的农户,上哪儿去结实能够给他洗脱罪名的人,他哭着跟宋惊蛰道,“我走了之后,你帮我照顾好银杏和白露,如果可以,能不能常去看看我父母。”   “我不去,你死了,我立马叫我姐带着银杏改嫁。”宋惊蛰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抓着他的衣服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看你豁不豁得出去了。”   “不许变换表情。”宋惊蛰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让施显宗保持现在的神情,将计划给他说了说,然后道,“好了,我没有跟你说假,你一死,我都不会让我姐给你披麻戴孝,说改嫁就改嫁。”   “呜呜呜呜呜,你真是好狠的心。”施显宗一听宋惊蛰这么说,想到他的媳妇要变成别人的媳妇了,他的女儿以后要喊别人爹,不禁悲从心来,放声痛哭。   旁人见了也没有任何反应,进了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跟他一样的悲惨呢。   “……”   出了县衙,宋惊蛰跟宋白露交代了一些事情,带着行李回了桃源村。   怕女儿受影响,宋白露几乎是一得知出事了,就把施银杏送回了宋家。   这些天不知道宋福田在忙什么,把郑月娥也叫走了,家里就剩林立夏和宋寒露两人带着施银杏。   宋惊蛰刚到家的时候,施银杏正坐在门槛上剥着一个煮鸡蛋,边剥边跟林立夏商量:“林舅舅,银杏可不可以不吃煮鸡蛋了。”   夏天的时候,林立夏从大堰塘捞了不少的水草晒干储存着,这会儿正从厨房墙角的麻袋里抓干水草混着糠皮子加水喂鸭子。   听了施银杏的话不解:“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不好吃。”施银杏摇头,“是顿顿都吃,好噎。”   “噎到了?”林立夏的声音从鸭舍传出,“噎到了桌上有糖水,凉好了,自个端着喝。”   然后宋惊蛰就见施银杏小小的人儿对着手中的煮鸡蛋叹了口气,又问林立夏:“那林舅舅我们晚饭吃什么。”   “煮鸡蛋配粥。”   几乎是林立夏出口的一瞬间,宋惊蛰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姐厨艺虽说算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熬个野菜粥都是一嘴苦涩。   立夏这是怕银杏吃不惯他做的饭,顿顿都给她煮鸡蛋配粥吃。   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看施银杏对着鸡蛋迟迟不张口的样子,这都已经不是快吃腻了,而是快要深恶痛绝了。   “惊蛰哥,你回来了?”听到宋惊蛰的声音,林立夏立马从鸭舍里探出个头来。   宋惊蛰先将行李提进屋放下,出来看到鸭舍里的鸭子全都褪了绒毛,变成大鸭子了,惊奇道:“这鸭子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再有几天就该下蛋了。”林立夏一脸笑。   这批鸭子他要喂来挣钱的,喂得细,几乎是天天三顿地喂着,时不时地还放它们去大堰塘吃些水草,竟然一只都没死。有几只母鸭子,林立夏摸了摸它们的肚子,发觉里面有卵了,想来快要下蛋了。   说完,他对着脚边见到宋惊蛰回来,也上前围着宋惊蛰不停转悠着叫舅舅的施银杏道:“等鸭子下了蛋,林舅舅就给咱银杏煮鸭蛋吃。”   施银杏脸上的笑意顿住,抿了抿嘴有要哭的迹象,宋惊蛰把她劝走:“好了好了,晚上舅舅做饭,银杏吃不下鸡蛋就不吃了,拿去给你宝禄哥哥吃吧。”   “对哦。”施银杏一听到宋宝禄的名字眼睛一亮,立马抱着剥了一半壳的鸡蛋,蹬蹬地跑到老屋那边找宋宝禄去了。   她一走,林立夏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向宋惊蛰问道:“姐夫那事儿解决了吗。”   宋惊蛰简单跟林立夏说了说情况,抱着林立夏深深地缓解了一下疲惫:“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饶是宋惊蛰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官府手中救下一个死刑犯,好在新县令他虽没见过,但透过他的行事作风,宋惊蛰也摸出他是个大公无私,胸怀抱负的人。   宋惊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施显宗去赌新县令的心慈手软,赌对了,说不准有条活路,赌错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死得惨烈一点。   “姐夫吉人自有天相。”林立夏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拍了拍宋惊蛰的后背安抚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安心等消息吧。”   农家人就是这样,天塌下来还要继续过日子。就算施显宗明儿死了,也不过是大家痛哭一场,吊唁完,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下脚步。   “嗯。”宋惊蛰点点头,放开了林立夏,“我让大姐住在县里等消息,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娘走的时候做了坛子肉闷在猪油里。”林立夏想了想道,“这两天的丝瓜长得好,要不我去摘点丝瓜回来炒肉吃吧。”   这丝瓜还是分家的时候郑月娥种来留着结瓤洗碗用的,可能是今年雨水好,就撒了几颗种子,爬了满墙,结的丝瓜吃不完。   “好。”宋惊蛰也看到了墙角挂着的丝瓜,点了点头。   可他嘴上答应得好,晚上做出来的却是蒜蓉蒸丝瓜,外头的皮和里面的瓤都叫他给去了。   切成一个一个的,中间放上蛋液和蒜蓉,摆在盘子里又好看又好吃。   吃得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吃鸡蛋的施银杏,停不下来。   林立夏和宋寒露也没客气,两人一人拌着饭吃了两碗。   宋惊蛰见他们吃得开心,被施显宗扰乱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接下来几天,宋惊蛰帮着林立夏又把后院的土给松了松,把先前林立夏撬不动的大石块给撬走了,又去山上挖了不少土回来填厚,一边种着菘菜,一边等施显宗的消息。   谁知施显宗的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了县里都在传县令要旱地改水田的消息,一时间徭役所挖的渠堰周围的田地都被县里的富户在疯抢。       第42章   渠堰附近的田地只有那么多, 动作快的富户很快就将这些田地一扫而空,买不到地的富户只能将目光挪移到宋惊蛰这些普通百姓身上。   好在宋惊蛰身上有衙门和厢军这层关系,富户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差人上门打问的时候,都好言好语的。   宋惊蛰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番, 最后他和林立夏手上二两五钱买的四十亩荒地, 都以五两一亩的价格卖了出去。   一百两银子的本倒手一转,就赚了一番。   林立夏这辈子也没有赚钱这么快过, 拿到银子的时候, 人都傻了:“这些钱真的是我们的?”   “真的。”宋惊蛰欢喜地敲了敲他脑袋, 告诉他, 他没有做梦,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太好了, 惊蛰哥, 我们终于有钱了。”林立夏将沉甸甸地银子放下,转过身,抱住宋惊蛰的脖子,就想跟他转圈圈,“这下我们有钱买地了吧。”   “对。”宋惊蛰同样搂住他, 含笑着跟他点头, 一百两银子怎么都够他买十亩地了。   林立夏还是第一见宋惊蛰笑得这么开心,不禁问道:“惊蛰哥,咱们要买哪儿的地?”   “村里,靠近大堰塘附近的田地,最好是连成一片的。”宋惊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说, “新县令不是要旱地改水田吗,不管这事儿成不成, 以后我们这儿都要有水田了,我也想跟着县令学学。”   原本宋惊蛰还怕,他把大堰塘周围的田地挖了放水种水稻太特立独行,会引起村人的不满。这会儿有县令在头上顶着,他再这么做,别人也只会说他捧县令的臭脚,而不会对他这个行为感到奇怪。   “好啊。”林立夏提前知道他们这儿要有水田了,这会儿对宋惊蛰想要提前种水田的想法也没什么异议。   所谓先吃螃蟹的先赚钱,县令都要这么搞了,他们跟着搞又有什么不对。   反正地是他们的,要是没有成事,大不了把水放了,再变回旱地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大堰塘周围的土地取水方便,地势又好,恐怕没什么人愿意出手。”说完了高兴的事,宋惊蛰又不禁担忧道。   他之所以要买大堰塘的地,就是看中这里离着水和他家都近,地势又平坦,若是十亩地连成一片,将他来种的时候,也好施展。   怕就怕这里一亩,哪里一亩的,忙完这里,又要忙哪里,麻烦。   林立夏宽慰他道:“我们都有银子了,还怕买不来地吗,明儿我上村里打听一下,看看大堰塘周围有没有想要买地的。”   “好。”宋惊蛰一想也是,只要有了钱,剩下的事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多等等总会等到卖地的。   他把林立夏放在床上的银子拿出来,开始分钱:“有了钱,还是先把爹娘大哥他们的钱还了好。”   “对对对,大姐现在也正是缺钱的时候,有了这笔钱,怎么也能多周转了一会儿了。”想到他俩还借了八十两银子,林立夏忙把这笔钱拿了出来。   看着剩下属于他俩的一百二十两,林立夏想了想又把那二十两拿了出来,放在宋白露那堆钱上:“这些钱虽然不多,但给大姐应个急也好。”   宋惊蛰看着那二十两银子,想起施显宗来没好气地又将这银子拿了出来,给冯金玉和林季冬,林孟春的银子上各放了五两:“娘和大哥二哥这次帮了我们不少,不能挣钱了,就把他们抛在脑后。”   人情世故宋惊蛰还是懂的,林家这么没钱,因他一句话就把家底给掏了出来,可见对他这个哥婿有多真心,现在赚钱了,宋惊蛰自然不会忘记他们。   林立夏见宋惊蛰一出手就给他们家拿这么多,心里甜滋滋的同时,又忙拨回来了十两:“要不了那么多,给多了,我娘还以为我们挣钱很容易,下次要是给少了,她就该不高兴了。”   不是林立夏不想孝敬自己的爹娘,实在是冯金玉嘴巴大又爱炫耀,这次给了十五两,她就敢吹一百五十两,要是叫贼人知道他家有这么多钱,天天来偷,那还了得。   “也行。”宋惊蛰想到自家岳母的性子,笑了笑,跟林立夏商量,“那我以后多买点东西回去孝敬他们。”   “好。”这个林立夏没有拒绝。   宋惊蛰想了想,又在宋福田的银子上放了五两:“再给咱爹一点。”   省得他老觉得他会折他的本。   “好。”林立夏笑眯眯地应下。   剩下十两,宋惊蛰这才把它放在要还宋白露的二十两上面:“有这些也差不多够了。”   要是施显宗回得来,这十两银子就给他补补身上的伤,要是回不来,这些钱就给他办丧事。   “……”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家分钱的时候,县里,抓了一个月的私盐贩子实在抓不到人的衙门,终于大开中门,要提审这些犯人了。   其他犯人一被带到公堂上,面对两旁的堂威,和沉着一张脸犹如杀神般的县令大人,早吓破了胆,   面对县令大人问他们在牢狱里招供的供词,全都点头如捣蒜,供认不讳。   唯独施显宗被带至堂上,不仅不肯跪下,反而对着堂上的县令破口大骂道:“呸,狗官,我施显宗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会跪你这装模作样的狗官!”   跪在堂上的其他私盐贩子和外头看热闹的百姓被他这一出,直接给惊呆了。   这哪儿来的二愣子,还嫌弃死得不够快不是,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   “大胆!”   果然,施显宗的话音一出,两旁拿着堂威的吏官们,个个怒视着他,将手中的堂威一扫,打他的脊梁骨和膝盖,要迫使他下跪。   施显宗挨了几板子,痛得他面容扭曲,但他紧记着宋惊蛰教他的话,一定要特别有骨气,要坚信自己没有错,全身扭曲也不下跪,趴在地上忍受着身上的板子。   忍着心里的胆小和害怕,一边挨打,一边大笑:“打吧,打吧,打死我,你也是个狗官,你以为杀几个私盐贩子,你就是大公无私,清正廉明的好官了,还不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庸官。”   “堂上不敬,打死勿论。”施显宗越说得厉害,落在他身上的板子打得越狠,常年在公堂充当堂威的皂吏可不管施显宗有什么冤情,就冲他对父母大人不敬这一条,死了也活该。   董学明起初在上面冷眼瞧着,以为这个私盐贩子要跟他耍什么滑头,但看这个私盐贩子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不下跪认错,一个劲地骂他,来了兴趣,挥开两旁皂吏,向他问道:“犯人施显宗,你为何如此污蔑本官?”   “污蔑?我哪有污蔑你?”施显宗这会儿已经被打得口鼻流血,不用说,定然伤及了肺腑,他咳着血,字字句句泣血道,“你一个高坐明堂,享着荣华富贵的县令,哪能明白我们做老百姓的苦。”   施显宗说着眼泪混着鲜血而下:“你只看到县里私盐贩子猖獗,你只想着把我们这些贩卖私盐的人打杀了立功,你可曾看到县里有多少人吃不起盐,你又可曾看到我们这些私盐贩子曾经也是遵纪守法的百姓。”   “朝廷卖高价盐不给老百姓活路,你们这些当官的看不到,还要打死我们这些给老百姓活路的盐贩子来彰显你的清廉。”施显宗想着他这些话说出口也难逃一死了,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等我们这些盐贩子一死,吃不起盐的百姓也得死,你说你不是狗官,你是什么?!”   董学明听得心神俱震,他承认他知道县里有五百多人的私盐贩子时,内心恼怒不已,甚至大骂前任县令不作为,才使得池水县这么浑浊不堪。   他整日为有这么多的私盐贩子犯愁不已,倒是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是啊,大人,朝廷的盐太贵了。”董学明正沉思的时候,外头听了施显宗的话不禁潸然泪下的百姓,跟着附和道,“我们种地一年也挣不了二两银,光吃盐就去了大头,不买私盐吃,一家老小都没个活路了。”   私盐贩子这么猖獗的原因就是因为百姓愿意买,百姓为什么愿意买,还不是没钱。   加之官府马上就要强制配买官盐了,宋惊蛰不相信人人都买得起这每户十二斤的官盐,他让宋白露在县里找些不愿意买官盐的人,等到提审这天来听堂。   他就不信这些百姓听了施显宗的话,不会没有触动。   这不,就全都齐齐给董学明下跪,求着董学明道:“大人,官盐九十文一斤,而私盐只需六十文一斤,这中间的三十文,就能让家里多活一个娃娃,不是我们不想买官盐,实在是我们买不起。”   众百姓只字不提强制配买官盐的事,但董学明却是听懂了,他们连九十文一斤的官盐都买不起,更何况是一两八十文的盐。   如果他强制推行配给盐,那么池水县就不是私盐贩子猖獗,而是卖儿鬻女的人间炼狱了。   董学明这么一想,后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这才明白前任县令为何不管这私盐贩子,实在是这没法子管。   “大家都起来吧。”董学明明白过来,也镇定了下来,下了堂将外头的百姓都给搀扶了起来,“你们的诉求本官知道了,盐价一事本官会与上峰禀明,请求上峰为我们降价。”   “多谢大人。”   “大人青天。”   一时间衙门门口跪了一地的人,等董学明再返回公堂,看到公堂上摊着浑身是血的施显宗也没了再审问其他私盐贩子的心情,对两旁的皂吏道,“将他带下去好好治伤。”   敢于堂前直言,也算是一条汉子,何况他今日仗言,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可惜。   董学明没有看到,施显宗在听到他让人给他治伤的时候,那口气顿时就松了,安心地晕了过去。   总算是不用死了。   “……”   董学明的动作还算快,没过多久,县里就有消息传下来。   池水县官盐由九十文一斤,降至四十五文一斤,也不拘着大家强制配买了,有需要的去买就行。   但只有库房里这一批,下一批的盐价还要待定。   即使是这样,百姓也大赞董学明青天大老爷,是个好官。   而施显宗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个人打了一百板子,罚了双倍的贩卖私盐银,只要他们的家人交了钱,人就可以从牢里出去了。   宋白露一直待在县里,一听到这个消息,凑了银子就把施显宗接回家去养伤了。   见他活着回来了,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虽说吃了些皮肉苦,挣的钱也全都掏了个干净,但命还在,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了。   在这个关口,宋福田和郑月娥终于回来了,他们也没出去玩,而是去挣钱了。   宋惊蛰一口气把宋福田的老底都掏干净了,这让宋福田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把这个钱挣回来,他心里不舒服。   正好这两天的蛐蛐出来了,康州府内有不少大户人家爱斗蛐蛐,他和郑月娥就去抓蛐蛐蹲在府城外卖。个头大,力气好的,一只能卖二两银子。   但这样的蛐蛐不好找。   宋福田和郑月娥两人抓了一个多月,也才挣十两银子。   虽说他还是没把他掏出去的银子挣回来,但一个月能挣出这么多钱来,他也很自得了。   谁能有他挣钱快?   然后他一回家,他的好大儿就将他原来的四十两银子还给他,还多给了他五两:“爹,我可是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了。”   宋福田看着这一堆银子不说话。   “官府真要旱地改水田?地都卖出去了?”倒是郑月娥问了一句。   “真的,都卖出去了。”宋惊蛰风轻云淡地说,“还翻了一倍呢。”   宋福田虽说不清楚宋惊蛰手上有多少银子,但他到处借钱的事,他却是知道的,粗粗一算就知道宋惊蛰这一倒手,定然挣了不下于八十两银子。   心里那个气啊,什么时候轮到儿子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了,给宋惊蛰泼冷水道:“得意个什么劲,挣到钱不算什么,要能在咱村买到地才算你的能耐。”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这里是施显宗他小舅子,宋惊蛰家吗?”   宋惊蛰走了出去:“我就是宋惊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你姐夫说你想买地,我是特意来卖地的。”这人也是桃源村人,只不过住在村尾,与宋惊蛰他们交集不多。   这次私盐贩子这事,他家里兄弟也有掺和,多亏县令大人饶命,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只是赎他的银子家里却没有,只好将家中积攒多年的田地卖上一些。   地好卖,但是一时间去哪儿找能够拿得出百两银子来的人来?这人到处打问,才在施显宗哪儿问到宋惊蛰要买地。   宋惊蛰是本村人,在村里人品不错,而且听说他与县令大人有交情,施显宗能够回来,都是因为他跟县令大人说了话的缘故。   他马不停蹄地就跑来宋家找人了。   宋惊蛰不明白村里人怎么又把他跟县令大人扯一起了,但这上门来卖地的,他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将人请进门,问了问他家里的田地,得知他要卖的地正好就是宋惊蛰想买的靠近大堰塘周围的田地,不过要价比较高,宋惊蛰与他讨价还价一番,将地价压到九两五钱一亩。   拿了钱与人家,回身向宋福田得意地看过去:“爹?”   “爹什么爹,我回鹅梨坳了,你好生看好家里。”宋福田手一背,看着天,没一会儿就溜走了。       第43章   买好地, 宋惊蛰卖地挣的银子就剩五两了,加上他从衙门领的工钱,也才十五两银子。   林立夏还想把这银子和地契一起藏好, 宋惊蛰直接拉着他去镇上裁缝铺子:“忙了这么久,我们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了。”   他让林立夏给自己选两身衣裳。   “村里不是有纺织坊吗, 跑来镇上买什么衣服。”林立夏站在裁缝铺子门前, 不想进去,“这里的布太贵了, 我们还是回村去买吧。”   有过一次捉襟见肘, 林立夏明白冯金玉平时为什么那么省了, 就是怕家里万一遇上个什么事, 拿不出钱来, 向别人低头难堪。   这会儿自然是能省就省。   “不买布, 买成衣。”宋惊蛰拉着林立夏直接进了铺子, 叫他挑几件中意的衣裳。   林立夏望着铺子里花花绿绿,针脚密集的成衣,一张脸爆红。   他的针线活实在不堪入目,上次惊蛰哥拿回来的麻布袋子,让他改成两件下地穿的短褐。   他裁坏了好几个袋子, 改了好几天都改不出来, 最后还是宋寒露看不过眼,接过去几下帮他做好了。   惊蛰哥定然是瞧见了。   “惊蛰哥……”林立夏靠近了点宋惊蛰,紧挨着他的肩膀,想跟他解释几句。   毕竟在惊蛰哥眼里,他可是个温柔贤惠, 什么家务事都会做的哥儿,结果现在饭不会做, 衣裳也不会做,会不会太幻灭了?   “这家铺子的衣裳不好看吗?”宋惊蛰装看不出林立夏的不好意思,低声问他。   林立夏不会做衣裳,宋惊蛰也是最近发现的,这跟他想象中的立夏确实有些差距。   可宋惊蛰看着他悄悄摸摸地做衣裳,一见到他就急急忙忙地藏起来,然后再微红着脸跟他扯七扯八的。   他心里的那根弦就跳动不已,想捏着他说话的酒窝,狠狠地蹂。躏。   跟他说话时的样子比起来,宋惊蛰觉得立夏不会做衣裳好像也没有什么。   所以这会儿,他使坏的没有戳破,想看立夏还会对他做些什么。   “没有,很好看。”林立夏被宋惊蛰这么一问,刚升起来的那点勇气又灭了下去,他仔细瞧了瞧宋惊蛰的面容,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异样,这才选了两件普通样式的衣裳,“就这件深蓝色和褐色的吧。”   惊蛰哥没说他不会做衣裳的事,应当是还不知道……吧?   林立夏回忆了下他做衣裳时,都是背着宋惊蛰做的,何况宋寒露跟他改衣裳的时候,也说了:“立夏哥,你放心,你不会做衣裳这事儿,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林立夏,舒了口气,打算回去再好好跟针线磨一磨,也不求多好,能完整地做出来一件衣裳就很好了。   “这两件颜色太深了,换个浅一点的。”宋惊蛰瞧着他悄悄舒气的模样,眼底都是笑意,否决了他选的那两件衣裳,重新给他选了两件,“这件扎染的水蓝色好看。”   宋惊蛰现在还清晰地记着,林立夏嫁给他那天,穿着那件蓝色的衣裳,笑盈盈的模样。   他喜欢他穿得艳丽一点。   “有点贵。”林立夏看了眼没有凑过来的掌柜,小声跟宋惊蛰说。   “没事,不下地的时候穿。”宋惊蛰知道他顾忌价钱,又道,“我也买一件,走亲戚的时候,我俩穿一样的。”   “好。”林立夏立马同意了。   村里的夫夫都太含蓄了,出门在外连个手都不敢牵。   林立夏不一样,他喜欢跟宋惊蛰黏在一起,正儿八经成亲拜过堂的,就该穿一样的衣服,牵着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林立夏答应得爽快,等宋惊蛰付了钱出了铺子,他还是心痛不已:“太贵了,一套就要了一百五十文,不如买布匹自己做。”   一匹布能做两件衣裳呢,有些厉害的妇人,做完两件衣裳还能剩些布料裁剪些别的。   他们这一件衣裳就去了一匹布的价钱,怪不得开铺子的能挣到钱,这能不挣钱吗。   宋惊蛰听着林立夏的絮叨,唇角浅笑不已,只是一件扎染的衣裳,他都嫌贵,要是知道他真正想买的是那件水蓝色绣花的衣裳,会不会惊得跳脚?   不过那身衣裳着实太贵了,只是绣了些亮眼的图案,就要三百五十文,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他们刚买了地,就穿得这么扎眼,旁人还觉得他家发了大财呢。   只能先委屈立夏了。   “惊蛰哥,我们回去开地吧。”林立夏抱怨了句,就住了口,花了钱总想挣回来的他,闲不住地又想回去干活了。   家里刚买了地,不把地开出来种点东西,他心里不踏实。   “好。”宋惊蛰又在镇上转了转,又买了些家里缺少的东西,这才跟林立夏回了家。   路上,林立夏可能是觉得自己不会做衣裳这件事欺瞒了宋惊蛰,心里愧疚,一直拉着宋惊蛰说说笑笑,逗得宋惊蛰眼底的笑就没停过。   “……”   宋惊蛰买的地是桃源村村尾毛金喜家的地,由于他们今年要卖这块地,夏收过后,就没好好打理了,里面长满了草。   宋惊蛰想把草都拔了,把这十亩地的田埂全都挖了,全都连成一片,用牛把地里的土耕深一点,再从大堰塘放水淹上几天,就开始下种,试试这水稻冬天能不能种。   毕竟这旱地改成了水田也变不成旱地了,要是一年只能种一季水稻,收成不好,还不如旱地种两季的收成呢。   地里的草好办,林立夏养的鸭子和鹅都长大了,每天早上把它们赶到地里吃草,一天下来,能吃不少。   至于地里的草根,反正都是要翻地的,宋惊蛰就没费那个功夫去清理了,打算等鸭子和鹅把草吃完了,就去借牛来翻地。   可事情就出在这借牛上。   村里有牛车的只有两户人家,村长家和胡栓子家,胡栓子家里的牛有些老了,现在就在村里做些搬运货物等事儿,不下地了。   宋惊蛰要借只能借村长家的牛。   可最近宋惊蛰又是去县里当监工,又是凭借县令的关系把他姐夫捞了出来,还买了地,在村里可谓风头无两,村长家里就有些不乐意了。   宋惊蛰一个老实汉子,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能耐,他这是想干啥?   想顶掉他村长的位置吗?   村长虽说算不上官,可官府每年都会给他们六石粮补贴,外加村里人的一些孝敬,别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村长,可也能让家里人在村里过得富足安逸了。   村长还想把这位置传给他儿子,一想到他家没了村长这个名头,以后全家人都要沦为村里的普通人,他心里那个难受啊。   村长夫郎更是在宋惊蛰上门借牛的时候嘲讽道:“哟,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差我这头牛钱啊,我这牛也不年轻了,你那十亩地可不少,耕完还不得把它给累坏了,这么有能耐,你自个买一头去呗。”   宋惊蛰这还是第一次上门被这样冷嘲热讽,只能尴尬地说了两句,他买地的钱都是借的,空着手回了家。   林立夏草料都给牛准备好了,没见宋惊蛰带牛回家,问了一句:“没借到?”   “嗯。”宋惊蛰失落地点头。   他以前去借牛,荣夫郎对他都好言好语的,还跟他说,要是家里爷奶欺负他欺负得太狠了,可以让他男人出面帮他说说他爷奶。   现在他不过是日子变得好过了一点,荣夫郎就变了副嘴脸,心里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没事,等别人借完,我们再去借吧。”林立夏还以为牛先被别人借了,宋惊蛰难受,好言安慰他。   宋惊蛰默了默:“我们重新找人借吧。”   荣夫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料想以后他们去借牛也借不到了。   而买一头牛,最低也要二十两,他和立夏手里的钱不够。   林立夏一听宋惊蛰这话就明白了,这是村长家见他家日子好过了,不想借牛车给他们了。   这种恨人有笑人无的人,他在稻香村见多了。   “也好。”林立夏安抚宋惊蛰道,“村长家里的牛也不年轻了,我还怕他们家的牛来耕我们地出事了,赖上我们呢。”   明明是一件很伤感的事,宋惊蛰不知道为什么,被林立夏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   林立夏见宋惊蛰笑了,又道:“要不我们去跟爹娘借些银子,去买头年轻力大的壮牛,以后都不跟别人借了,还能让村里人羡慕死。”   “算了。”宋惊蛰冷静地摇摇头,“最近我们已经够惹眼了,再买牛,就算没有贼人上门来偷,也该有人看不顺眼,给我们使坏了。”   这种事宋惊蛰又不是没见过,以前村里有人买了地,遭人嫉妒,地里的秧苗一夜之间被人踩坏了不少。   “也对。”林立夏赞同地点点头,转话道,“那我们就去借年轻力壮的牛。”   宋惊蛰心情好了不少,笑着问他:“问题是去哪儿借。”   总不能回稻香村借吧?   每个村的牛都不多,每个村的人都很宝贵,且不说林立夏借不借得过来,这么远人家也不会放心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林立夏跟宋惊蛰拍胸脯道,“我自有办法。”   林立夏趁机提议道:“不过惊蛰哥,我要是借到牛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宋惊蛰看着他:“什么要求。”   林立夏凑到宋惊蛰耳边说了说,宋惊蛰的脸红了红,但也没有拒绝:“好。”   “那我这就去借。”林立夏顿时喜笑颜开地跑去借牛了。   宋惊蛰看着林立夏那蹦蹦跳跳跑远的欢快身影又没忍住笑了笑,随即想起林立夏的要求来,脸又热了热。   最近立夏养胖了不少,看着没有那么瘦弱了,应该可以了……吧。   “……”   趁着林立夏去借牛的功夫,宋惊蛰帮着他看着地里的鸭子和鹅,防止它们去吃别人地里的庄稼,顺便盯着它们在外头下蛋。   宋惊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养的方法不对,他们养的这批鸭子和鹅很喜欢在外面下蛋。这些蛋,立夏都是要留着卖的,一个也舍不得丢。   每天早上放出圈的时候,林立夏都要摸一摸母鸭子和母鹅的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卵,有卵的就先不放它们出圈,等它们下了蛋才放出来。   最近要吃地里的草,才将它们全都放出来的。   宋惊蛰看着一只鸭子进了个草堆,过了很久才出来,走过去一看,果然捡了一枚颜色有些泛青的鸭蛋。   刚直起身来,他就见宋福树带着宋硕果,一人扛了把锄头过来:“惊蛰,你这地光让鸭子和鹅吃草顶什么事,我带硕果来帮你锄锄。”   宋惊蛰抬头看了看天,没发觉太阳从西边出来,又低头看着宋福树和宋硕果,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向两人道:“不用了三叔,立夏去借牛了,等牛借回来,让牛翻翻就好了。”   宋福树不管他,直接下了地:“光让牛翻地,把根留在地里也不成,庄稼一种上去,又全都长出来了,还是得把根去了。”   “没事,我这地是要改成水田的。”宋惊蛰见劝不动,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等牛把地翻了,一罐水,这些草就全淹死了。”   “啥,你要学县令旱地改水田。”宋福树听宋惊蛰这么一说,声音嚷得老大,“这可不成啊,这都是县令大人不懂种地,瞎折腾出来的做法,咱小门小户可折腾不起。”   随着渠堰周围的田地被富户疯抢后,新县令要旱地改水田的消息也在村里传开了。   对于新县令这种要改变老百姓种植方法的事儿,村里人万分不愿意。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种地种过来的,这新县令说改就改,要是种不出来粮食或是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董县令会给他们发粮食吗?   幸好,董县令只是在大荒村和渠堰周边的荒地上乱搞,没到他们这些正经村子乱搞,不然村里的老人可不会依他。   皇帝尊老爱幼,上了七十的老人,不仅可以见官不跪,连皇帝都会下龙撵来搀扶。   县令没做什么事还好,他要是敢动老百姓的根基,他们这些老人大不了一头撞死在县衙门上,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宋福树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喊了过来,大家都用一副疯了吧的目光看着宋惊蛰。   这好好地不种,跑去改什么水田,要是种不出粮食来,白花那么多买地的钱了。   宋惊蛰就知道会是这样,好在有董县令这个幌子在,他可以扯虎皮拉大旗:“我这不是要跟新县令搞好关系嘛,要是我这地不改水田,我怎么在新县令面前说上话。”   宋福田一听宋惊蛰这么一说,立马顿悟了,当下也不锄草了,看了看身旁没人,对着宋惊蛰小声道:“那行,你好好改地,改好了,以后在县令面前说得上话了,别忘了你硕果弟弟。”   宋硕果一听宋福树说他了,特别有眼色地抬头对着宋惊蛰笑了一下:“惊蛰哥。”   他娘说了,惊蛰哥现在有出息了,他们要讨好他,下次有像大哥那种机会,他惊蛰哥才会记得他。   宋惊蛰被他那憨得不行的笑逗得想笑,但他忍住了,敷衍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就说他三叔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舍得带着硕果来帮他下地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不管什么原因,这份情宋惊蛰还是承下了。通过借牛这事儿宋惊蛰明白了,打虎还得亲兄弟,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过后他们该怎样怎样,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心生怨恨。   而外人表面和善,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还要在桃源村生活一辈子,要是连自家兄弟都不站在他身后,这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傍晚,宋惊蛰赶着鸭子和鹅回家了,借了牛回来的林立夏,在村口和荣夫郎吵了起来。       第44章   在稻香村外五里的地方有个畜牧庄, 里面圈养着不少的牛羊马,轻易不向外租借。   林立夏没嫁给宋惊蛰之前,给畜牧庄送了十多年的青草, 跟里面的人早混熟了,别人借不到, 不代表他借不到。   他一去说明了情况, 看管畜牧庄的大叔包大叔,没说二话就给他找了头年轻力大的壮牛。   林立夏牵着牛回桃源村, 一路上想到惊蛰哥见到牛时的吃惊模样, 心里正美着呢, 刚一进村, 就听到村长夫郎荣春意搁村口的大树底下, 说他惊蛰哥的不是。   “那宋惊蛰就是个种地的, 能有什么本事, 下午他来我家借牛,被我三言两语就给顶了回去,软脚虾一只,能巴结上县令,指不定是使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   林立夏快要气疯了, 他就说惊蛰哥怎么去借个牛回来, 难过成那样,原来如此。   他的性格一点都忍不了,当即上去跟荣春意撕开了:“长得一副癞蛤蟆样,还好意思说别人不干净,你硬气, 你见到县令不尿裤子不抖腿,你就硬气。”   “你怎么说话的。”   荣春意好歹也是村长夫郎, 寻常在村里都是备受吹捧的那个,就算有看他不顺眼的,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林立夏一上来就说这么难听,着实把他给气得不轻,也不坐着了,站起身来不悦地看着林立夏。   林立夏仰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冷嘲热讽回去:“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就许你个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恶心人,不许我膈应你啊。”   林立夏左一句癞蛤蟆右一句癞蛤蟆,气得荣春意头脑发昏:“说谁癞蛤蟆呢。”   “说你啊。”林立夏一点都不怕事地挑衅看着他,“舌头伸这么长,不是癞蛤蟆是什么?”   “噗——”   周围有没忍住笑出声来的人,这惊蛰夫郎骂人可真有意思,死活要把人往癞蛤蟆上按。   荣春意本就在气头上不知如何反驳,再一听到这笑声,只觉别人这是在嘲笑他,心里那股气直冲天灵盖。   对着林立夏也没了往日的村长夫郎的派头,张口就骂:“好个没家教的哥儿,你爹娘在家就是这样教育你出来骂长辈的。”   荣春意怎么说也比林立夏年长二十多岁,按理说林立夏见到他该叫他一声叔么才对,他拿长辈派头压他,无可厚非。   “我爹娘确实没教过我在外面怎么当癞蛤蟆。”林立夏才不会顺着他的话上当,“荣夫郎的爹娘教得好,学癞蛤蟆学得惟妙惟肖,我隔着老远听到你的**叫了。”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荣春意简直要被林立夏气疯了,直接上手去撕林立夏,“你爹娘没把你这张嘴给教好,我今天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不过就动手,你果然是只恶心人的癞蛤蟆。”林立夏才不会傻站着等着荣夫郎打他,早在荣夫郎要扑过来前,丢了手里牵着牛的绳子,撒丫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癞蛤蟆咬人了,癞蛤蟆咬人了。”   “哈哈哈哈哈。”   大家看着荣春意追着林立夏跑的滑稽画面,再一听林立夏喊的话,实在太好笑了,全都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荣春意心里那个气啊,一边追着林立夏的背影,一边骂道:“你有本事骂人,你有本事别跑啊。”   “不跑就被你个癞蛤蟆给黏上了。”林立夏年轻力壮,跑得也快,荣夫郎压根就追不上,时不时地还能停下来回嘴,“你有本事背后说人,你没本事不怕被人说。”   林立夏觉得荣春意没品极了,明明就是他背后说人不对,他反驳回去,他就不乐意了。   果然村长夫郎当久了,习惯了屁股上描眉画眼,就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了。   林立夏吵赢了,给惊蛰哥出了口气,也不欲与荣春意逗留,跑远后,打算绕个圈回来牵牛回家了。   但荣春意今儿受了这么大个气,哪肯善罢甘休,他猜到了林立夏还会折返回来,在林立夏必定会经过的渠堰路口等着他。   “……”   宋惊蛰把鸭子和鹅赶回家,喂了些水就没管了,在外头吃一天了,再喂怕把它们给撑死。   净完手进到灶房准备做晚饭了。   林立夏不善厨艺,宋惊蛰琢磨着以后家里的灶上活儿还得他来,不能指望他娘天天给他们做饭,这些天,一有时间他就窝在厨房做菜。   正想着晚饭吃什么,宋万民找上门来了:“惊蛰,惊蛰。”   “怎么了,爷爷?”宋惊蛰出了灶房,见到宋万民问道。   宋万民满面愁容地:“我听你三叔说,你要把新买的好地全都改成水田?”   “是啊。”宋惊蛰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人,大方应下。   “你糊涂啊。”宋万民一脸焦急,“你就算要巴结新县令,你搞个一两亩地就成了,你搞这么多,要是种不出粮食,你拿什么还买地的钱?”   宋惊蛰买地的钱没说是他们自己挣的,只说跟宋白露和冯金玉他们借的,现在桃源村和宋万民都以为他为了买地,欠了一屁股饥荒。   “地在我手里,要是今年种不出粮食,来年把水放了再改回旱地,一样的。”宋惊蛰知道宋万民他们对这事儿固执得很,也不欲与他在这上面过多的纠缠,顺着他道。   “我们农家人一年到头就靠地里的收成过活,你这么一耽误就是耽误一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还清饥荒。”   宋万民本想着宋惊蛰会种地,借钱买地就借钱买地吧,可他这好好地不种要拿去折腾,他心里愁死了。   “照我说,你就搞个一两亩在县令大人面前露个脸就成了。”宋万民继续劝说宋惊蛰,“剩下的地,你该种什么种什么,你买的那块地那么好,要改成水田了,谁知道以后改回来,还有没有地力。”   虽说现在分家了,宋万民不该再对宋惊蛰指手画脚的,可宋惊蛰现在要动的可是十亩好地啊。   这十亩好地,要是好好地打理,一年两季粮食下来,孙儿也不至于为买地拉了饥荒这事儿,那么捉襟见肘。   何况,这旱地改水田的事亘古未有,要是这地改不出来,宋万民用后脚跟想,也能想到村里人会怎样笑话宋惊蛰。   所谓一荣则荣,一损则损,宋惊蛰要是在村里丢了个大脸,他这个爷爷的面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家本就因为分家这事儿,在村里落了个没脸,要因为这事儿再被人看不起,宋万民都不知道自己后半辈子还能不能在村里抬起头来。   “爷爷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宋万民的担忧,宋惊蛰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改一两亩地失败受到的笑话跟改十亩地失败受到的笑话,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因为别人的眼光而畏畏缩缩地不敢去做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宋惊蛰心里可不是只有这十亩地,十亩地只是他的起点,他以后他还会有百亩,千亩。   种地的农民,有哪个不想当地主的,宋惊蛰也想。   可他现在要是连十亩地都不敢下手去干,何谈将来。   宋万民不知宋惊蛰心里所想,见没说动,张了张口,还想再劝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惊蛰,不好了,你夫郎和荣夫郎在村口打起来了!”   宋惊蛰心里一紧,顾不上其他的,赶紧推开门,往村口的方向跑。   林立夏连骂人都不会,这跟人打架肯定也不会。   去往村口的路上,宋惊蛰满脑子都是林立夏被人按在地上打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可当他跑到村口,又听到人再喊:“不好了,荣夫郎和立夏都掉渠堰里去了。”   心脏一抽,立夏这不会是被打得受不了,想不开,跳河了吧。   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个猛子扎到渠堰里,在水里快速游了几下,找到林立夏又找到荣夫郎,一手拎一个,将他们拎上了岸。   “……”   “天杀的荣春意,下手怎么这么狠,不过是跟他吵了几句嘴,他就要人的命,要不是咱立夏没事,我非得到衙门吿他一个杀人罪不可。”   郑月娥一边在灶房给林立夏熬药,一边对着村长家的方向骂骂咧咧。   天知道她回来在村里听到荣春意跟他家立夏打架,把她家立夏推进渠堰的时候,她身体软得有多厉害。   别看渠堰是新修的,可董县令为了这条渠堰能够灌溉全县,修得又宽又深,他们这儿又没个河流之类的,会水的人少之又少。   这会儿通了水,村里有孩子的人家都拘着家里孩子,不准他们到渠堰边玩,就怕他们一不小心有个什么不慎。   要不是惊蛰反应快,将两人及时救了起来,等他们顺着水流被冲走了,哪还有命在。   没骂死他都算是轻的。   “就是,我立夏哥招谁惹谁了,就许村长夫郎骂人,不许我立夏哥回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宋寒露也在一旁附和。   她们纺织坊就在村口,他哥把立夏救起来的时候,她看到立夏哥被水呛白了的脸,差点没站住脚,幸好立夏哥没事,不然她家往后可咋办啊。   屋里,被水呛哑了嗓子的林立夏用被子捂着自己,手里捧着郑月娥给他熬的药,被宋惊蛰盯着,一声也不敢吭。   实在是那荣夫郎太过分了,吵输了就吵输了呗,非要在路口等着,要跟他打一架。   打架就打架呗,他打不过,就用头把林立夏往渠堰里顶,林立夏身体一个不稳落了下去。落下去前,林立夏想着自己死都要拉个垫背的,扯着荣夫郎的衣服,把他也拽了下去。   由于不会凫水,他在水里不停地被水呛嗓子,然后就被呛哑了。   大夫说,要好好休养一阵才能恢复了。   林立夏觉得这就是报应,要不是他当时把荣夫郎骂太狠了,荣夫郎也不会想跟他打架了。   现在叫惊蛰哥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还不知道惊蛰哥会怎么看他。   “好点了没?”跟林立夏的忐忑不同,宋惊蛰整个后怕不已。   要不是他当时及时赶到,又正好会凫水,他都不知道他现在会面对什么。   至于林立夏吵架和打架这事儿,他没亲眼看到,只是听村里人说,荣夫郎说他坏话的时候,正好被立夏听到了,立夏说了几句荣夫郎像癞蛤蟆,荣夫郎就追着立夏打,还把立夏给推水里去了,谁知道立夏扯着他衣服,也跟着落水了。   “哈多拉——”林立夏原本想说好多了,一张口就是一副大粗嗓,又不得不把嘴给闭上了。   “下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你就当没听到,不要再跟人吵了,被人说几句又掉不了我们一块肉。”   宋惊蛰等他吃完了药,给他喂了一块糖,见他身体还有些抖,上前抱住他,心有余悸地说。   “嗯嗯。”林立夏使劲点头,这次的事也让他长教训了,不能把人骂狠了逼急了,不然倒霉的是他自己。   他抬头瞧着宋惊蛰,没在宋惊蛰脸上看到生气震怒等面色,心里好奇,他性格如此不堪,惊蛰哥都不生气的吗?   宋惊蛰被他俏生生地看着,心都快要被他看化了,立夏这次落水,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太在乎他,他也不至于冲上去骂人。   “怎么了?”他温声问。   “没。”林立夏见宋惊蛰真的没有不高兴,瞬间开心起来,他这样的性格惊蛰哥都能接受,惊蛰哥真好。   宋惊蛰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两眼自己就笑得这么开心,但看他眼睛发亮,笑得酒窝深深的模样,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又喂了他一块糖:“再吃一点糖,压压药的苦味儿。”   林立夏开心地吃了糖,想起自己的牛还没有牵回来,忍着嗓子的不舒服,向宋惊蛰问道:“牛呢。”   “牵回来了。”   他把林立夏抱回来的时候,有个热心肠的婶子跟在他身后帮着他把牛带了回来,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拴牛的栏杆上吃草呢。   说到牛,宋惊蛰想到先前林立夏跟他提要求时凑到他耳边说的:“惊蛰哥,我们是不是该圆房了。”面颊就是一热。   “嗯。”林立夏听到牛牵了回来,松了一口气,牵回来就好,他还怕大家忙这忙那的,把牛给丢了,之后没法跟包大叔交代。   宋惊蛰抱了会儿林立夏,又捏了捏他养胖了更深更好玩儿的酒窝,原本觉得他还病着,这个时候圆房不好,但立夏都提醒了,宋惊蛰也不好不兑现承诺。   晚上洗澡的时候,他刻意多洗了一会儿,还在锅里温了锅水。这才进屋吹了灯,揽过林立夏唤他:“立夏。”   “嗯?”林立夏见宋惊蛰吹灯上床睡觉了,凑到宋惊蛰身旁也准备窝在他怀里睡了,听见宋惊蛰的声音,抬头看他。   宋惊蛰低下头去亲林立夏的酒窝,又去亲他的唇,不同于以往的浅尝辄止,而是带了些锲而不舍的粗重。   林立夏一边任由宋惊蛰亲着,一边心脏怦怦怦地跳得厉害,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试探着伸手解了解宋惊蛰的衣裳,两人间衣服逐渐减少,也没有遭到阻拦,林立夏一颗心落了地,是他想的那样。   他抱着宋惊蛰,内心不禁生出一股感慨来,不容易啊,他们终于要圆房了。   宋惊蛰的心脏也跳动得厉害,他本以为林立夏会矜持,会抹不开面子,没想到他这么主动,看来这事儿他想很久了。   是他不对,是他太温吞了,还要夫郎来提醒,也不再压抑自己,加深了两人间的吻。   随着加深的吻,林立夏的心收缩得厉害,他常在村里吵架,没少听村里的夫郎们说荤话。   想到他们说荤话时意味深长的模样,林立夏满心期待地想,这种事儿应该是很舒服的吧。   下一刻,他就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都是: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好痛。       第45章   翌日, 宋惊蛰醒的时候,林立夏还在睡,这还是宋惊蛰第一次醒在林立夏前面。   先前立夏习惯了早起, 无论宋惊蛰起多早,他都能先他一步。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 宋惊蛰看着林立夏恬静的睡颜, 想到昨晚的事,愉悦地笑了笑。   之前他对圆房这事儿确实没什么感觉, 总觉得圆房不久后, 就要生孩子了。   宋家兴和宋家旺成亲不久后就当爹了。   立夏那么瘦, 不适合生育不说, 宋惊蛰目前也还没做好要当爹的准备, 家徒四壁, 两手空空, 他不知道拿什么去养育一个孩子。   他小时候就是因为家穷,又没有靠得住的亲戚,老夫子去世后,就没书读了。   说不遗憾,那是假的。   因为经历过, 宋惊蛰不想把这种遗憾带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想尽可能地多攒些钱,让自己的孩子有更多选择的时候再生。   可昨夜过后,宋惊蛰突然觉得现在生也行,生一个跟立夏一样乖巧可爱的,他愿意拼尽全力来供养他们。   见林立夏睡得香, 宋惊蛰也没叫醒他,意犹未尽地在他脸上亲了亲, 帮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屋,洗漱完,去灶房做饭。   早上,宋寒露醒来,没见到林立夏,还十分好奇地问宋惊蛰:“哥,立夏哥呢。”   “昨天受了惊吓没起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宋惊蛰把饭摆上桌,示意她先吃。   “对对对,让立夏哥多休息。”   宋寒露想到林立夏昨天刚遭逢生死大难,也不再问了,端起饭碗,准备吃了饭就去上工了。   这时,荣春意提了篮鸡蛋上门了,见到在吃饭的宋家人,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正吃着呢。”   郑月娥见到他就没个好脸色:“大早上的你不在自个家里吃饭,又想跑我家来打架啊。”   提起打架,荣春意扫了眼饭桌,没在桌上见到林立夏,松了一口气。   昨儿林立夏骂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今儿是来赔礼道歉的,他怕他一见到林立夏没控制不住脾性,又想跟他打架。   “瞧郑姐说的,我昨天那不是意气用事吗。”荣春意赔着笑将鸡蛋篮子放在桌上,“今天回味过来,我一个长辈跟小辈计较什么,这不特意来看看立夏,立夏没事吧?”   想起昨天的事,荣春意也后怕不已,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了,一心就想把林立夏干翻,才不过脑地将他推进水里。   要不是宋惊蛰下水及时,这会儿家里就该操办他的丧事了。   就算不操办丧事,林立夏落水出了事,杀人偿命,他也跑不掉。   想到昨夜他男人跟他说的,得亏没出事,要是出事了,不仅他这个村长没得做了,家里儿子孙子都要顶着个,有个杀人犯阿爹阿爷的名头,他就一点脾性都没有了。   这事儿郑月娥不好插手,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要是立夏没事,现在就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宋惊蛰冷淡道。   虽说立夏不是因为呛水才起不来的,但昨儿那事宋惊蛰还是很生气。   村里人吵架多脏多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立夏不过就是气狠了骂了他句癞蛤蟆,他就把立夏往渠堰里推,可见心有多狠。   荣春意一听林立夏还没有醒,心肝一颤,姿态做得足足的:“惊蛰,昨儿我也是气狠了,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你放心,我荣春意不是不认账的人,这立夏看大夫花了多少钱,养身体又花了多少钱,你尽管找我拿。”   “不用了,我的夫郎我自己会疼。”宋惊蛰拒绝了,“还请林叔么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了,我家立夏温顺,再次经不起你第二次这样了。”   宋惊蛰对他有气语气不好,荣春意能理解,但他听到宋惊蛰说林立夏什么?   温顺?   就昨天林立夏骂人嘴皮子那个利落劲,他要是温顺,天底下就没个温顺的人了。   荣春意的面容扭曲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反复地想他今儿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挑事的,这才压下跟宋惊蛰理论林立夏究竟有多泼辣的想法。   又跟宋惊蛰和郑月娥说了好一会儿,他们家不会不认账之类的话,这才面色怪异地离开了宋家。   他没带走的鸡蛋,宋惊蛰也没有要还回去的想法,吃完饭,趁宋寒露收拾桌子的时候,捡了两个蛋交给她:“打个鸡蛋羹闷在我给你立夏哥热的饭里。”   “好。”   宋寒露接了鸡蛋去厨房忙碌,宋惊蛰这才精神抖擞地拿着犁牵着牛,去翻新买的地。   “……”   林立夏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坐在床上望着外头洒得半间屋亮堂堂的太阳,一脸懵。   他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   惊蛰哥不会觉得他懒猪一个吧?   林立夏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急急忙忙要从床上起来。谁知往天利落无比的身体,今天像被碾子碾过一样,全身酸痛不已。   林立夏眼前闪过昨晚宋惊蛰下巴处不断滴落的汗来,脸颊爆红。   低声骂起以前村子里那些说浑话的夫郎来:“呸,什么跟吃了仙丹一样,舒爽得很,明明就很折腾人。”   惊蛰哥累,他也累。   想到他们家还有十亩地要耕,林立夏活动了一下不太舒服的身体,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非要圆房。现在好了,就他这个样子,别说耕地了,下地都吃力。   太耽误事了。   不爽的林立夏打开他和宋惊蛰屋子的门窗,散了散屋里的味道,去灶房吃了宋惊蛰给他留的饭,将床单被褥全剐下来,丢到水盆里,端着水盆去渠堰边清洗了。   没圆房前,林立夏一点都不清楚,两人只是这样那样一下,竟然会打湿半张床。   宋惊蛰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不洗澡从不往床上躺,林立夏都不敢想,昨夜他是怎么睡的。   蹲在渠堰边清洗被褥上的痕迹时,林立夏想他要是会针线活就好了,这样就能做个厚点的垫子,下次再圆房的时候,垫一下,惊蛰哥睡觉就没那么难受了。   “立夏,洗衣服呢。”正想着,有同样端着衣服过来洗的媳妇夫郎们,跟他打了声招呼。   自渠堰通了水,村里的媳妇夫郎们就不爱去打水洗衣裳了,全都端着盆子到渠堰这儿洗。   地盘宽,不会打湿家里的院子,最重要的是,遇到个人,还能跟人闲聊一会儿,听听家长里短。   “啊。”林立夏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加快了手上清洗的速度。   村里人一般不怎么清洗被褥,布会越洗越薄的,而做一床被褥,两边一折,怎么都要一匹布。   洗坏了被褥就是洗坏一匹布,都是村户人家没人舍得。   因此这被褥都是汗得不行或是做了什么事的时候才洗。   像宋惊蛰和林立夏这种刚成婚的新夫夫,被褥都是新的,洗被褥的唯一方式,只有做那种事儿了。   林立夏的脸皮再厚也没法跟全村人说,他和惊蛰哥昨夜圆房了。   不过他的担心完全多余,昨天他和荣春意闹出那么大事来,大家都以为他在洗昨天打湿的衣裳被褥,蹲下跟他一起洗衣裳的时候,问起他身体来:“立夏,你身子爽利了?”   “嗯啊。”林立夏闷头一阵洗,脸颊烫得吓人,怎么这种事还带问出来的。   “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我们可是都知道你今早没早起的。”   林立夏可是新婚头天就能早起挑水、砍柴、做饭、打扫屋子的能干哥儿。   这事儿郑月娥都在村里吹起茧子了,加之,那天早上确实有不少见到林立夏上山砍柴的人。   何况林立夏自嫁进了桃源村,就没有一天不早起的,好多人都是听着他早起去村口的水井里挑水的声音,跟着起床的。   今儿一早林立夏破天荒地没有早起,可见昨天被荣春意推到水里,呛得不轻。   “我睡不着了。”林立夏闷闷地回了一声,又立马惊恐地转过头看着他们,“你们全都知道我今天没起来的事了?”   “是啊。”众人不太明白他怎么一副恐慌的样子,但还是老实跟他解释道,“今早荣春意到你家赔礼道歉,你惊蛰哥亲手说的你还没起来,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   全村人都知道了?!   林立夏红着脸不知道怎么把衣裳洗完的,端着盆回村的时候,路过荣春意家的田埂,想到都是因为他,他也不至于被全村人看笑话,恼怒地踹了两脚他家田坎。   这荣春意生来就是克他的,昨天害他落水,今天害他丢脸,以后见到他,一定要绕着走。   不过,林立夏想到刚洗衣裳时,有个小媳妇打趣跟他一样洗被褥的小夫郎:“你怎么又洗被褥,你男人天天做这档事不累啊。”   那小夫郎回:“不累啊,他每次都能做上两回呢。”   其他人一脸羡慕的神情:“你男人可真行。”   林立夏想起昨夜宋惊蛰可是足足做了五回,先头两回有点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完事,后面越做越久。   他还喜欢捏着他的酒窝做,弄得他都闭不上嘴,口水顺着他的手臂直淌……   林立夏赶紧把画面甩出去,想起新婚夜他觉得宋惊蛰不行的话来,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事儿。   这哪里是不行,这简直太行了。   怪不得惊蛰哥要他吃胖点,就他这个折腾法,没点体力还真跟不上。   “……”   宋惊蛰昨夜春风一度,今天有了牛,身上跟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一天就耕了两亩地。   等林立夏休息好来帮忙扶犁时,两人更是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将地全都翻了出来。   由于宋惊蛰耕地时把这十亩地中间的田埂全拆了,连成了一片。林立夏用脚量了量,意外发现,竟然多出半亩地来。   这应该是毛金喜他们当初跟官府买地的时候,官府没把田埂算在土地中所致。   “正好,种水稻要先育秧苗,这半亩地就不挖了,留着育苗用。”宋惊蛰想到他在农桑书上看过的种水稻的法子,跟林立夏商量后,在这块地的最边上留了大概半亩的小角。   “好。”林立夏对种地懂得不多,宋惊蛰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他抹了把额上扶犁累出来的汗,又问宋惊蛰,“水稻种子买到了吗?”   “托王大哥帮我留意了,等我们忙完地里的事,就去镇上问问。”   他们这儿没有人种水稻,铺子里也没人卖水稻种子,只有托人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打听,或是去种水稻的地方购买。   宋惊蛰认识的人里,只有王有粮能帮他打听到,他从要买地种水稻那天起,就让王有粮帮他留意了。   “行。”林立夏点头,“正好我过两天要去镇上买棉花,一块吧。”   “嗯。”宋惊蛰笑了笑。   林立夏之所以要去买棉花,是因为前几天荣春意又来宋家走了一趟,除了又提了篮鸡蛋来,还在篮子里塞了两吊钱。   立夏想着他是村长夫郎,他们以后肯定还有麻烦他的地方,又觉得这事儿他自己也有错,接了钱就当过去了。   宋惊蛰看他这次受了这么大委屈,想让他对自己好点,跟他说:“这意外之财不能留,得花出去,不然霉运一直在家里。”   立夏听进去了,这些天一直在寻思怎么花钱。家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没了,他娘就会添置。   肉类糕点之类的吃食,宋福田隔三岔五地也会往家带。宋惊蛰和林立夏跟他们住在一起,日常压根就没有花钱的地方。   立夏想了好久才想到,现在天气不热了,等秋收完,就要降温了,他要趁着现在天气还暖和,棉花不是很贵,给家里每个人添置一件厚厚的棉衣,连他娘家也有。   耕完地,把地里多余的土用来加固田埂后,因着地离着大堰塘近,宋惊蛰直接从大堰塘挖了条灌水的水沟,将大堰塘的水灌进了自己地里。   要灌满十亩地用到的水可不少,要不是董县令新修了渠堰,村里不缺水了,宋惊蛰都不知道村里人会不会同意他改田用大堰塘的水。   村里没人在意大堰塘的水,倒是每天下地的人,看到宋惊蛰真把十亩好地给改成水田了,都觉得他是真疯了。   只是因为林立夏上次跟荣夫郎吵了一架,把荣夫郎气得都要杀人了,在村里一战成名。   村里人这才相信宋桂琼说林立夏嘴皮子很厉害的话,不敢来触宋惊蛰的霉头,怕林立夏也找上门将他们骂得想杀人,只在私下议论宋惊蛰捧新县令臭脚捧得脑子不清醒了。   宋惊蛰不清楚,他在村里的风评已经由老实人转变为大傻子了,弄好了沟渠,他让林立夏赶着鸭子和鹅吃自家地里被水淹起来的草,他则去拔花生地里的草。   这两天花生苗要开花了,地里的草也跟着长,要是不把草拔了,过两天给花生浇粪的时候,粪水全让草给吃了。   “我也去吧。”林立夏嫌站在田埂上看水太枯燥,想跟宋惊蛰一起去拔草。   宋惊蛰笑:“你不看着你的鸭子在外头下蛋了?”   上次有个鸭子错眼,没看到它在哪儿下了蛋。林立夏生气,一个人沿着大堰塘走了一圈,又去渠堰岸边的草堆里翻了一路,直到把那枚鸭蛋找到才罢休。   “那、那好吧。”林立夏想起上次的事来,不情愿地点点头。   有了渠堰好喂鸭子了,每天早上把它们放出去,它们自己知道去渠堰,到了傍晚也知道回去。   可同样也变得不听话了,以前林立夏把它们关圈里几天,它们都不叫唤,现在一天不放,就嘎嘎嘎地叫着烦人。   林立夏每天有一堆活要做,哪有时间天天看着它们在外头下蛋。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和惊蛰哥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这种活儿交给孩子,孩子可爱干了。   可他一想到他和惊蛰哥圆完房浑身的酸痛感,就赶紧把这个想法赶了出去,圆个房那么耽误事,还是算了吧。   孩子什么的,晚点生也不要紧。   林立夏的心思宋惊蛰不知,他拔完了地里的草,封了渠堰水,带着林立夏去镇上找王有粮要粮种去了。   王有粮得了宋惊蛰的嘱咐,早把宋惊蛰要的稻种给准备好了。当宋惊蛰带着林立夏到了他铺子,看到他准备的稻种时,两人都是一惊。       第46章   “这么多!”   宋惊蛰和林立夏看着王有粮拿出来的一堆稻种, 眼前一花,这么多,还长得一模一样, 这该怎么选?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儿适合什么样的稻种,去找粮食大贾, 人家问我, 是要南方稻种,还是要北方稻种,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让他一样都给我带了些, 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么多。”   王有粮把情况说了说:“你们把这些稻种带回去, 都试着种种, 看看哪种合适?”   宋惊蛰一脸为难, 他只有半亩地育秧苗的地方, 这么多种子,哪里种得过来。   林立夏提议:“不如就南方种子北方种子各取一样,各育五亩的秧苗,先种着试试看。”   宋惊蛰也没有更好的意见,点头道:“只能先这样了。”   剩下的种子, 他也没要, 跟王有粮道:“现如今新县令要旱地改水田,肯定有不少买了渠堰周围田地的富户也在犯愁稻种的事儿,王大哥不如放出消息去,没准就有生意上门了。”   王有粮一听喜不自胜:“惊蛰兄弟,你这是又给了老哥我一条财路啊。”   他可是听说了, 渠堰附近的田地被人一抢而空,相对应的, 他的这些稻种也会被人抢着要的。   重要的是,现在镇上就他一家卖稻种的,他还可以待价而沽。   没想到帮宋惊蛰又帮了自己一把的王有粮,很大方地又给了宋惊蛰他们许多糠皮子。   并表示:“以后我店里的糠皮子都不卖了,都留着给惊蛰兄弟你们。”   宋惊蛰和林立夏推辞不已:“这么多我们哪里用得完,王哥还是留着卖吧。”   “你们别看我店里的糠皮子多,喂家畜喂不了多久的。”王有粮跟他们细细说道,“现在渠堰环绕着各村,村里不缺水了,我看这鸭子和鹅要不了多久大家都要喂起来,不趁早打算,往后想买都买不到了。”   这天渐冷,鸭子和鹅又开始下蛋了,近来铺子里买糠皮子的人逐渐增多。   王有粮也是担心林立夏喂的鸭子多,过后买不到糠皮子了。   他这话还真说到了点上,最近的鸭蛋林立夏一直没卖,放在抱窝的母鸡窝里,让母鸡一直敷着。   等到冬天他就有三十多只鸭子了,这么多鸭子,要没点粮食还真喂不活。   宋惊蛰没再拒绝了,向王有粮道了谢,这才带着他给的糠皮子出了铺子门。   “惊蛰哥,你真厉害。”   林立夏去租了牛车来,两人合力将王有粮送的糠皮子搬上车,期间林立夏一个劲地夸赞宋惊蛰。   宋惊蛰不明所以:“哪儿厉害了?”   林立夏继续夸:“要不是你跟王哥说可以把稻种的消息放出去,王哥也不会给我们送这么多糠皮子。”   别看只是些糠,放在灾荒年间,可是能救人命的粮食,人家说送就送了,还送这么多,能不厉害吗?   “这个啊。”宋惊蛰直视着林立夏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让王有粮把消息放出去,不是为了帮王有粮做生意,而是想着这么多稻种放出去,大家一起帮着种,明年他就知道,哪种种子适合他们这儿的土质了。   他其实没有像林立夏想的那样,是个有点聪明的老实人,心里其实也有很多自己的小九九。   “嗯嗯。”林立夏等了会儿,没见宋惊蛰说话,以为他害羞不好意思了,又忙使劲点头。   总之,在他心里,惊蛰哥最好了,又老实又聪明,勤快又对夫郎好,是他见过的男人中,最翘楚的,也是他最喜欢的。   看立夏对自己这么崇拜,宋惊蛰也不好打破他的幻想,反正这么多年来,他老实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只要他自己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真实的性格。   况且,他其实还是很享受林立夏对他的这种叹服和爱慕的,每天被他的目光沐浴着,心情都是晴朗的。   买好了棉花,回去的路上,路过卖槽子糕的铺子,宋惊蛰想到家里还没还的牛,对林立夏说道:“再买点槽子糕,等还牛的时候,给包大叔他们带上一点。”   宋惊蛰没去过畜牧庄,但从林立夏借回来的牛可以看出,这个庄子的牛养得很好。他和立夏两个人要没有耕牛的帮忙,十亩地能累死他俩。   牛以后肯定是要买的。   宋惊蛰想着现在跟畜牧庄搞好关系,以后买牛直接去畜牧庄买,也比在镇上买牛贩子不知道从哪儿运来的牛强。   “好。”林立夏一点都没看出宋惊蛰的心思,以为宋惊蛰只是单纯地还人情,想也没想地进到铺子里,买了一堆槽子糕。   棉花六十文一斤,他买了二十斤,荣春意给的两吊钱,还剩八百文,他正愁不知道买什么好,这槽子糕可是个好东西。   用鸡蛋和面粉做的,软糯香甜,进嘴就化,老少皆宜。   除了送人情外,自家吃也不错。   宋惊蛰看他一点东西都没给自己买,问:“你就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要什么啊?”林立夏看着车上吃的用的,一脸满足,能吃饱穿暖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儿了。   宋惊蛰盯着林立夏满足的笑容,跟着笑了笑:“买一些不是吃的用的,但你喜欢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多见识见识吗,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敢买,还见识什么。”   林立夏觉得有道理,而且这会儿买东西又不花自己的钱,不买白不买。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不是吃的用的,但又是自己喜欢的,不好意思地带着宋惊蛰去了镇上卖陶人的地方,花一百文,买了一对烧制得很精致的瓷陶人。   宋惊蛰问他:“你喜欢这个?”   “也不是很喜欢。”林立夏老实道,“只是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在镇上看到这东西,惊奇得不行,哭着喊着要我娘给我买,我娘一问价钱,就把我拉走了。”   “那时候我就想,等我挣钱了,我一定要买好多好多,气死我娘。”   但实际却是,长大了,他也跟他娘一样,不舍得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   宋惊蛰明白,他这是补偿心理,想要弥补过去的自己,宠着他道:“好,等给爹娘他们送棉花的时候,把这对陶人也带回去,让他们掌掌眼。”   “行。”林立夏同意,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不气他娘,他就不姓林。   “……”   取了稻种回家,宋惊蛰和林立夏一点都没闲着,当天回去就提了井水泡稻种,趁它催芽的时候,又去先前留出来育秧的秧地里,将秧床给规整好,浇上用水稀释过的粪水,撒上发芽儿的稻种,拿油布盖好,防止最近气温低不生长。   忙完这一切,宋惊蛰这才带着林立夏给冯金玉他们准备的棉花和槽子糕,牵着牛回了稻香村。   他们先回了林家,把棉花给冯金玉他们留下,这才带着槽子糕去畜牧庄还牛。   说是畜牧庄,其实就是一个养牛羊马的山谷,山谷口盖了些屋子和放牛羊马的厩子,便于看管,也便于居住。   可能因为通风好,宋惊蛰凑近也没闻到畜养牛羊马的气味,不禁点了点头。   这地还真是个养牲口的好地方。   “包大叔,这是我夫君。”林立夏一找到包兴盛,就拉着宋惊蛰给他介绍。   包兴盛有只眼睛瞎了,眼球是白的,他转过身用另外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着宋惊蛰,宋惊蛰朝他点了点头:“包大叔。”   包兴盛没在宋惊蛰脸上看到鄙夷不屑等神色,对宋惊蛰态度好了很多,也朝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早听林立夏说他找了个家境不错对他也好的夫君,包兴盛原本还担心这样的人看不起他,今儿一见,人果然不错。   “包大叔,这是我买的槽子糕,你拿回去给小包子吃。”还了牛,林立夏赶紧把槽子糕往包兴盛怀里一塞。   包兴盛冷不丁地收到一包袱糕点,原本还想推辞两下,听林立夏说这是给他孙儿小包子的,也没再拒绝:“成,下次你还想借牛,尽管到我这儿来借。”   “谢谢包大叔。”林立夏笑眯眯地朝包兴盛道谢,拉着他又说了些话。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宋惊蛰很有眼色地帮着包兴盛把喂牛羊马和铲粪等活儿干了。   来的路上,林立夏就跟他说了,这庄子不是包兴盛的,是县里一富户的,包兴盛只是帮着主家养马的一个马夫。   因为牛羊马养得好,被主家放在这儿看管庄子,他跟林立夏多说一会儿话就多耽误一会儿干活的功夫,宋惊蛰帮他干了,等会儿他们走了,包兴盛也不至于忙三忙四的。   包兴盛一边跟林立夏说话,一边注意着宋惊蛰,见他把这喂养牛羊马的活儿干得这么好,不禁暗暗点头。   立夏这夫君找得好,长得周正,人也老实肯干,以后日子差不了。   等林立夏说完话,拉着宋惊蛰要走的时候,包兴盛想了想,拦住宋惊蛰问道:“我听立夏说,你买了十亩地种水稻,家里粪水可够?”   宋惊蛰正愁这个呢,分了家,他们又没养猪这等产粪大户,就靠家里鸡鸭鹅的粪便和一点人粪,浇他家三亩的花生地都够呛,更别说他那十亩地的水稻了。   包兴盛一提,宋惊蛰立马回过味来:“包大叔是说这庄子里的粪便能卖?”   包兴盛点头:“庄子离着县里太远了,主家又嫌这些腌臜物脏,不肯拉走,我看堆在庄子里也不是个事儿,你要是需要,得空就拿牛车来拉,一车一百文,我也好给庄子里的人一个交代。”   “谢谢包大叔。”宋惊蛰赶紧道谢。   一头壮牛,怎么也能拉千斤的货物,而粪水又是农家人最需要的东西,县里有些有庄子的大户,时不时地还会下乡来收粪,一百文一车,很低廉的价钱了。   “谢啥,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包兴盛摇头,送他们出了庄子。   宋惊蛰和林立夏走远后,林立夏拉着宋惊蛰兴奋道:“惊蛰哥,这下好了,我们不用再为粪水发愁了。”   “嗯。”宋惊蛰看着他唇边的酒窝,很愉悦地捏了捏,“这都多亏了你。”   要不是看在林立夏的面子上,包兴盛也不会主动把粪水卖给他。   “才不是。”林立夏立马反驳,“我以前天天来卖青草,包大叔也没说要卖粪给我,他肯定是觉得惊蛰哥你人好,才愿意卖给你的。”   宋惊蛰没忍住又捏了一下林立夏:“也就是你了。”   “……”   两人高高兴兴地回了林家,冯金玉没被林立夏带回来的两个中看不中用的陶人气着,而是拿着他送回来的棉花到处吹嘘:“看看,我家立夏多好,这都嫁出去了,还惦记着娘家,天还没冷就眼巴巴地给我送棉花来了,不仅我和他爹有,连他大哥二哥也都有呢。”   “哎哟,立夏可真孝顺啊。”   周围人看着冯金玉手里的棉花,一边羡慕一边想,棉花可不便宜,给爹娘买了,还给两个哥哥买,立夏的孝心先不论,他能拿出这么些钱来,定然是宋家的日子好过。   因此宋惊蛰和林立夏一回来,有那心思的人就向宋惊蛰问开了:“惊蛰,你家还有兄弟没啊。”   宋惊蛰突然被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就回:“没有了,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儿子,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妹妹。”   问话的人失望不已,倒是林立夏反应快,回道:“不过家里还有两个堂兄弟没娶亲,怎么,婶儿有适合的牵线啊。”   那蔫掉的婶子顿时提起兴趣,一拍腿兴奋道:“可不是。”   拉着林立夏说了好些话。   宋惊蛰不擅长这些,等林立夏说完话回来,问他:“跟她们说这些做什么?”   “三婶为了硕果的婚事,头发都快愁白了。”林立夏回道,“她最近不是老让三叔和硕果来帮我们忙吗,我想着也不好不回人情,多帮她留意点也好。”   宋惊蛰点头,不过他觉得来问林立夏的多半都是看中他家日子好过的,他三叔虽说有爷奶帮衬,分家后,三婶的几位哥哥也帮他们盖了两间屋,家里宽敞了,但分家没分到什么好地,硕果又跛脚,这些人怕是看不上。   林立夏才不会想那么多,他帮三婶留意了,就尽到一份他的心了,至于能不能成,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从林家出来,冯金玉给了宋惊蛰一只兔子,一只狍子:“兔子是你大哥家养的,狍子是你二哥夫抓的,我看都还活着,就给你留着,正打算挑个空闲时间给你送去呢,你来了,就都带回去吧。”   自从林立夏回来跟冯金玉说过宋惊蛰爱吃新鲜的,冯金玉就再没给宋惊蛰带过腊肉等物了,都拿活物给他。   “谢谢娘。”宋惊蛰没有推辞地接下,一家人推来推去的太生分。   “等忙完了地里活,你们挑个时间回来,我得带你去给立夏姥姥瞧瞧。”冯金玉将东西放在林立夏背篓里,又转身跟宋惊蛰说话。   因为林立夏老拿东西回来,加之先前借给宋惊蛰的钱,宋惊蛰连本带利地还了回来,还买了十亩地,她回娘家的时候,没忍住吹嘘了一番,惹得立夏他姥姥很想见宋惊蛰,冯金玉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宋惊蛰带过去给她看呗。   “娘!”林立夏生气地瞪冯金玉,“你又不是不知道,舅舅他们又不喜欢我们,我们去上门,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冯金玉面皮有点挂不住:“娘这不是都应下了,再说,你成婚了,也该让惊蛰去见见你姥姥吧。”   林立夏这才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宋惊蛰问林立夏:“你跟你姥姥家关系不好吗?”   “倒也不是。”林立夏摇头,“姥姥姥爷看我娘没生儿子,还被人给赶出来了,时常接济我们,可我几个舅舅不太乐意,老对我们说酸话,表哥们也不喜欢我们,惊蛰哥,你去了定然要受气。”   林立夏自己受气倒是没什么,他不想让宋惊蛰也跟着受气,这跟惊蛰哥有什么关系。   “没事儿。”宋惊蛰揉了揉他脑袋,笑道,“我们就去看看姥姥姥爷,吃顿饭就回来了,能受什么气。”   说完又道:“我没姥姥姥爷,从小到大都没去过舅家,跟着你,也能走趟亲戚了。”   “那行,我姥爷那里有水,他们那儿兴种藕,”林立夏瞬间高兴了,“冬天正是挖藕的季节,我们过去,能吃上新鲜的藕。”   宋惊蛰见他高兴Y妍了,心里也舒服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了桃源村。   回到家,宋惊蛰见着宋白露带着养好伤上门来感谢的施显宗,也没有甩脸子,把冯金玉拿的兔子和狍子拿出来做了菜招待他们。   席间宋惊蛰问起施显宗:“姐夫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本以为施显宗经过这次的教训,一定老实了,不敢再提做生意之类的话。   谁知施显宗唯唯诺诺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特别执拗地说:“惊蛰,我跟你姐商量好了,我还去做生意。”       第47章   “啪——”   宋惊蛰将手中的筷子一折, 饭都不吃了,怒视着施显宗:“你说什么?”   施显宗脑袋一缩,怕宋惊蛰怕得不行, 可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说我还要做生意。”   “你知道这次为了把你捞出来费了多大劲吗。”宋惊蛰将手中断掉的筷子拍在桌上,站起来一脸怒容, “再有下次, 我还捞得出你来吗。”   这次是施显宗运气好,正好碰上县令要强制配买盐激起民怨, 他这才从中给施显宗找到一条死里逃生的路。   谁能保证他下次还能有这个运气?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可我就是喜欢做生意, 我有什么办法。”   施显宗害怕地捏着衣角, 他清楚, 在牢里的时候, 宋惊蛰说让白露改嫁,让银杏换个人叫爹的事,没有说假。   他回家之后,也想过老老实实种地,可他每天蹲在地里, 不是拔草就是浇水, 唯一的乐趣就是听其他地里的人说东家长西家短,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同样都是累,可他走几十里山路却能见识到不一样的人和事,能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   种地他又没宋惊蛰会侍弄的本事, 他觉得,他在家种庄稼, 会把脑子种傻的。   宋惊蛰骂他:“你喜欢,你要是真有本事也行,可你喜欢,你又没这上面的能耐,高不成低不就,还尽给家里添麻烦,你喜欢有什么用,天底下多得是不喜欢种地的,他们就能不种了吗。”   施显宗抱着头,都快要叫宋惊蛰给骂哭了,宋白露开口道:“惊蛰,你姐夫这次做生意,是我同意的。”   宋惊蛰不悦道:“姐,你不能再纵容姐夫了,一次两次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   宋惊蛰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施显宗做生意,第一是施显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次做生意都不靠谱,第二就是心疼自家姐姐,施显宗出门一次,家里的田地都是姐姐一个人在操持。   他施显宗在外头逍遥快活,他姐姐在家给他生儿育女,侍奉父母,操持田地,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他一个人给占完了。   “这次我也去。”宋白露咬牙跟宋惊蛰说,“我看着他,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出事,要是这次再不成,我们以后就再不提生意两个字了。”   “你去了家里田地怎么办。”宋惊蛰更不赞同了,“还有银杏还这么小,不能总跟着你们到处跑吧。”   “你姐夫不在家,我一个女人种庄稼也累。”这些宋白露都考虑好了,“我打算把田地都赁出去,只留一两亩让家里老人操持,其他地每年都收租子。”   “至于银杏。”宋白露眼巴巴地看着弟弟,“你和立夏能不能帮我带带,我们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个事儿精赵来芳,现在银杏都知晓自己是赔钱货了,我不想她再待在施家村了。”   桃源村吴桂花虽说也不怎么样,可她从没骂过她们这些孙女是赔钱货,家里兄弟姐妹心思各异,经常起争执,但也没长歪,没有坏到要把人往死里整的。   宋白露怕银杏继续待在施家村,天天被那赵来芳骂得不开心不说,要是跟赵来芳学上了,那才真是坏事了。   “你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宋白露也没有白让弟弟养孩子,“每月三百文,她吃的粮食穿的衣裳,我每月月初送一次来,平时由爹娘带着,你们偶尔帮我看着点就行。”   “姐,这事我做不了主。”   宋白露是自己的亲姐姐,银杏又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娘亲舅大,宋惊蛰自是愿意帮宋白露带孩子的,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为林立夏着想。   宋白露点头:“我知道,我待会儿就去跟立夏说,他要是不答应,我也不会埋怨他的。”   刚宋惊蛰一掰筷子要生气了,林立夏很有眼色地将施银杏给抱了出去,可见是个真心对孩子好的人。   要是立夏不答应,左右施显宗家里还有亲戚,把银杏放他们家亲戚那儿也成,只是宋白露跟那些人接触得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待银杏好。   “成。”宋惊蛰没再拒绝了,又问,“你和姐夫这次打算做什么生意?”   “还是跑山货。”宋白露老实道,“这条路你姐夫都跑熟了,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   宋惊蛰却看得很明白:“先前姐夫在这条路上的生意做得好,是因为他手上有盐,人家看在盐的面子上才将货物拿给姐夫去售卖的,一旦姐夫手上没盐了,人家随便找个人也能卖。”   “我知晓。”宋白露也是考虑过这点的,“我打听过了,衙门自上次的事后,对盐的事儿也没那么死心眼了,他们不久就要放出一批盐引,一百两银子一条,凭盐引能在衙门低价拿盐,我打算向爹娘借些钱,把这盐引给拿下,有衙门在背后撑腰,上次的事儿就不会再发生了。”   这事儿宋惊蛰倒是不清楚,他问宋宋白露:“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姐夫的。”   “我的。”宋白露自上次利用配给盐这个消息将施显宗给救下后,就留了个心眼,觉得做什么事,都要消息灵通,把施显宗接回家后,她时不时地就带一些菜去县里,找些熟人打听消息。   这不就叫她打听到了盐引的事儿。   宋惊蛰眼前一亮,他姐夫就是个没脑子的,干苦力行,做生意却不行,可他姐却是个有脑子的,知道权衡利弊、审时度势,这有脑子的带个认死理的,没准这生意真能做起来。   “……”   宋惊蛰在屋里跟宋白露他们说话的时候,林立夏捧着施银杏的碗在给她喂饭。   “杏儿好棒,再吃口青菜。”   林立夏在家时帮着他大哥带过榆哥儿,对这带孩子的事儿还是有些心得的,何况,上次施显宗出事,林立夏带过几天施银杏,这会儿舅甥俩相处得十分愉快。   “嗷呜。”施银杏张嘴把林立夏喂过来的饭吃了,只要林立夏不给她吃水煮蛋,她吃什么都很香,边嚼边跟林立夏说话,“林舅舅,杏儿是个赔钱货!”   林立夏喂饭的手一抖,眼睛生气地眯了眯:“谁说的?”   “大坏蛋说的。”施银杏嚼饭道。   林立夏喂完饭,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沾着饭粒的脸:“那下次大坏蛋再这样说你,你就向他吐口水,骂他蝙蝠上插鸡毛,一定要骂完就跑,知道吗?”   “哦。”施银杏点头,又问:“林舅舅,蝙蝠上插鸡毛什么意思啊。”   林立夏咳嗽了一声:“就是说这个人是坏蛋,大坏蛋。”   施银杏又点头:“杏儿知道了。”   舅甥俩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通,不管施银杏说什么,林立夏都能跟她接上话茬,宋白露在一旁看了会儿,挑了个空当将林立夏拉到阴暗处,给他说了说,要他帮忙带带银杏的事儿。   说实话,林立夏不想答应,给别人带孩子哪有那么好带,做得再尽心,也有磕了碰了,冷了热了的时候。   一个没带好,就是一身埋怨。   可他也清楚宋白露的难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宋白露也不会把银杏交到他手上。   他想了想道:“姐,你跟姐夫的生意还没做起来,将来如何还不清楚,而且银杏能不能离你们这么久,也不知道,我先试着帮你们带一段日子,看看情况,要是能行,我们再谈其他。”   “好好好。”宋白露一脸高兴,林立夏这样才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她把施银杏叫过来,跟她交代道:“杏儿,娘和爹要出门做生意,你先在舅舅和林舅舅家待一段日子好不好。”   “不好。”施银杏否决了。   “为什么。”宋白露诧异。   以前每次让施银杏回姥姥家,施银杏都是蹦蹦跳跳的,上次施显宗被抓,把她放林立夏这儿她也没有抵触,本以为她是最容易答应的,没想到她开口就拒绝了。   施银杏蹙眉道:“爹爹,痛痛。”   宋白露听明白了,上次施显宗被打得皮开肉绽回去,吓到银杏了,小孩子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爹出门是去做生意的。   所以现在在她眼里出门做生意,等同于她爹要挨打。   “有娘看着,这次爹爹不会被打了。”宋白露很有信心地跟施银杏说,“娘也想试试看娘能不能做生意,杏儿可不可以支持一下娘。”   “好吧。”施银杏一听宋白露这样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宋白露跟她拉钩:“那杏儿在舅舅家一定要听你舅舅和林舅舅的话,等娘来接杏儿的时候,如果林舅舅说杏儿很乖,娘就给你买两朵最漂亮的头花。”   “好!”施银杏高兴地拉了钩,立马颠颠地跑林立夏面前表示:“林舅舅,杏儿一定乖乖的。”   把一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宋白露说通施银杏后,又去找郑月娥和宋福田说了说话,最后带着个包袱拉着施显宗离开了。   宋惊蛰把施银杏哄睡,放在了宋寒露屋里,让她晚上看着点。先前施银杏在宋家的时候,都是宋寒露带着她睡的,这活儿她熟。   宋惊蛰洗漱回了屋,这才问林立夏:“怎么答应大姐了。”   林立夏心虚:“杏儿挺乖的,大姐又都那样说了,帮着带带也没什么。”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跟惊蛰哥现在也生不出个能帮他看鸭子的娃来,帮大姐带带银杏,没准银杏能帮他看一下鸭子。   “谢谢。”不管如何,宋惊蛰还是向林立夏道了谢,看孩子没那么容易,要担的风险不小,林立夏能够答应,可是帮他姐大忙了。   林立夏脸红:“不用谢。”   “……”   家里多了个人,日子该怎样过还怎样过,没过两天,宋惊蛰和林立夏借了牛车,去畜牧庄拉了三车牛羊粪回来。   新鲜的粪要腐熟后才能使用,因此去拉粪前,宋惊蛰就在后院挖了个堆肥的粪坑,粪一腐熟好,率先就给后院的菘菜用上了。   他先前在县里书铺看农书,书上说,花和菜类,用牛羊粪才生长得好。   他之前还正愁去哪儿找这类粪便,现在好了,全解决了。   只是这粪的事儿解决了,秧苗那边却出了问题。   他们康州府潮湿闷热,最近虽说马上要入秋了,气候没有先前那般闷热了,但宋惊蛰给秧苗盖了油布,迫使秧田里的温度升高。   他的地又不是常年蓄水的水田,留不住水,秧田里的气温这么高,没多久秧苗就旱了。   可把油布揭开灌水,周围的气候又不利于秧苗生长。   宋惊蛰只能在油布边上开个小口子,一点点地往里面灌水,这可比直接浇水累多了,几乎天不见亮就蹲在地里,期间他还得平整秧田,为之后的插秧做准备。   好不容易等到秧苗长出来,宋惊蛰和林立夏马不停蹄地将秧苗移栽到田里,还没等他们看上两天,被他们栽得歪七扭八但绿油油的秧苗,苗叶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好几种飞虫。   它们吸食苗叶上的汁水,在上面产卵,将好好的水稻叶子啃得就剩根杆了。   宋惊蛰想了很多办法,先是用草木灰洒在水稻苗上驱虫,刚开始还有点成效,飞虫死了不少,但过了几天,这些飞虫适应了草木灰,就不管用了。   他又去药铺买了些五倍子回来熬成水,每天往稻田里喷洒,可只能杀死蚜虫类,对其他虫类不见奇效。   这两天,宋惊蛰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山上割些艾草回来试着熏熏田,将这些飞虫都给熏走。   但转念一想,除非他能每天都熏,否则还是治标不治本。   每日都熏想也不可能,不说所需要的艾草用量,就说熏十亩地呛人的烟味自家人受不受得了,村里人也肯定会有意见。   可除了这些法子,宋惊蛰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宋惊蛰在犯难的时候,林立夏也很为难,他本以为先前有过跟施银杏的相处,带起她来应该不难。   然而,光是早上施银杏央着他,给她梳各式各样的发式他就很崩溃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女孩儿家的头发样式能有那么多,他连宋寒露教他的几种简单的样式还没学会,施银杏又想要新的样式了。   原本想让她帮自己看一下鸭子,她拿根小棍天天跟鹅打架,别说看鸭子了,上次被鸭子和鹅撵到田里,还摔了一脸泥。   幸好他跟惊蛰哥在田里插秧看着她,及时将她救了出来,不然就这个天在泥地里待一会儿,一准得风寒。   可要说施银杏不听话,也没有,不哭不闹的,摔泥里抱起来还龇个大牙哈哈笑,呛一嘴的泥,林立夏给她漱了好几次口,才把嘴里的泥给漱干净。   完事了还跟林立夏道:“林舅舅,摔田里真好玩儿,下次我还摔!”   把林立夏逗得乐得不行。   总之试带的这段时间,有烦躁的时候,也有高兴的时候,眼见宋白露和施显宗出去跑山货也要回来了,他和惊蛰哥也要忙着收地里的花生了,林立夏迟迟没有下好决定,要不要继续帮着带施银杏。   这日,宋惊蛰和林立夏正心思各异地在收拾自家院子,入了秋,就要准备冬柴了,把院子收拾出来,过两天砍了柴回来,也能有晾晒柴禾的地方。   这时,外头有个路过的婶子,对着他俩道:“惊蛰,立夏,我刚看你家银杏赶着鸭子和鹅往稻田里去了,估计这会儿都在地里吃开了,也不知道要糟蹋多少秧苗,你们快去看看吧。”       第48章   “大花, 二丫,石头,快快快, 那片叶子上的虫多,吃那片叶子上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赶到的时候, 施银杏正好不欢乐地拿着根棍子, 指使鸭子和鹅去吃稻田里的飞虫。   自从她跟林立夏养的鸭子和鹅玩熟了后,她就突发奇想地给它们都取了名字, 每天都呼朋唤友似的招呼它们玩儿。   对于小孩子的这点儿兴趣爱好,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没管, 由着她玩儿。   农家孩子能玩的也就这几年了, 等她再大一点, 她就要跟他们小时候一样, 要学着洗衣做饭, 缝补浆洗,甚至是帮着下地干活。   只有她自己有了自理能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能活得很好,没有人会傻到养废自家孩子,什么也不让她做。   所以施银杏来了宋家很是开朗, 当然人也皮实了很多, 胆子大的啥事都敢做。   掉稻田里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宋惊蛰和林立夏不怕她把稻苗祸祸了,反正也被虫给啃得差不多了,歉收已成必然,他们怕她又掉田里去了, 这天掉田里,肯定是要遭罪的。   过来见到她人还好端端地站在田坎上,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宋惊蛰惊喜地发现,他困扰了好久的问题,施银杏随手就给他解决了。   下到稻田里的鸭子和鹅,压根就没祸祸秧苗,而是游在秧苗的间隙里,一路走,一路欢快地将秧苗上怎么也赶不走的飞虫,吃得七零八落。   听着鸭子那嘎嘎嘎叫得格外欢快的声音,林立夏也是惊奇不已,他知道,惊蛰哥近来为秧苗上长虫这事儿困扰不已,时常一个人坐在屋里看书,祈求能从书上找到法子,他不识字,下地也只会干苦力,想帮忙也帮不上,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如此简单。   “舅舅,林舅舅,你们快看,二丫好傻,不知道怎么走了,哈哈哈哈哈。”   施银杏见到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不害怕,拉着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去瞧头上有一抹黑,吃完了一畦苗,陷在两边都是水稻的田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鸭子。   宋惊蛰和林立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带了些尴尬,由于是第一次插秧,没有经验,他们插得有些乱,有些地方稀,有些地方疏,二丫陷在的地方就是他们插得疏的地方。   好在二丫晃悠了一会儿,原路返回,找了个空隙钻进去,换了一畦,继续吃虫。   宋惊蛰收回尴尬,俯身去问施银杏:“杏儿,你是怎么知道鸭子可以吃这些飞虫的。”   “鸭子就是吃虫的呀。”施银杏瞪大眼好奇地看着宋惊蛰,那眼神仿佛在说,舅舅不知道吗。   宋惊蛰也不尴尬,认真地跟她说:“舅舅知道鸭子吃虫,但不知道鸭子可以吃稻苗上的虫。”   施银杏不解:“都是虫,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是舅舅狭隘了。”宋惊蛰心神一震,是啊,都是虫,有什么区别,是他把问题想复杂了。   他看着施银杏那圆圆的脑袋想,果然这新脑子,就是比旧脑子好使。   “……”   发现鸭子吃可以稻田里的飞虫后,林立夏每天都把鸭子赶到稻田里去吃虫,鸭子在稻田里下蛋也不怕,总归是在自家田里,找找总能找到。   但很快林立夏察觉,鸭子进到稻田里,不仅把虫和杂草都吃了,产的粪还能肥沃水稻后,鸭子下蛋也下得勤了。   以前母鸭子,很少有天天下蛋的,要不连着下一段日子,就要歇一歇,要不隔天下一个,总之很不固定。   但近来的母鸭子,几乎是天天都在下蛋,他用来攒蛋的篮子,都堆满了。   在地里收花生的时候,林立夏一边摘花生,一边跟宋惊蛰商量:“惊蛰哥,我们收完花生就去卖鸭蛋吧。”   “好啊。”宋惊蛰停了停锄头,没有反对,家里的鸭蛋多了,自家人吃不完,他也怕放坏了可惜。   林立夏摘完一堆花生,拿着他的小板凳换了个地方,来到新一堆的花生面前坐下,继续摘:“我想回趟娘家看看何杨的夫君收不收。”   要不是先前何杨跟他讲鸭蛋和鹅蛋挣钱,他也不会想到养鸭子和鹅,这份情他要承人家的。   况且,他回娘家比去县城近多了,每攒满一篮子鸭蛋就要提到县城去卖,路途远很容易把蛋磕坏不说,一来一回就要耽误一天的工夫,太费事了。   要是能隔一段日子就往稻香村送一趟,不仅省事,他回娘家也方便。   “行。”宋惊蛰也没有反对,鸭子是林立夏养的,鸭蛋他想怎么卖都成。   他俯下身将刚刚挖好的几棵花生抖了抖土,就近摞在一起,方便林立夏待会儿过来摘。   他们康州府就是这点不好,因为潮湿,土质瓷实,种的花生需要费很大的力才能从土地挖出来,挖出来后,黏在花生上的土也不容易脱落,挖花生的时候,需要有个人在一旁帮着把花生从根茎上摘下来。   不然挖出来的花生,被太阳一晒,黏在上面的土水汽被晒没了,就彻底跟花生融在了一起,更不好摘了。   郑月娥也在地里帮忙摘花生,边摘边抱怨:“康州府这边哪儿都好,就是种地太麻烦了,就拿这花生来说,要是在我们西北,都不用挖,直接逮着花生秧子一扯就出来了,再抖抖土,花生上一点泥都不会带,就这样带着秧子扯回去,放在院子里晒干,什么时候空闲了,什么时候再来摘。”   林立夏听得羡慕不已:“娘,你们那儿可真好。”不用挖花生,能省下不少力气呢。   “好啥好啊,全是沙子,一不下雨,地里庄稼全玩完。”郑月娥抱怨归抱怨,人也实诚,“别说庄稼了,人都没水喝,继续待着,只能渴死。”   要不是这样,她家也不会逃荒。   想到她们一家好不容易逃出来,她为了家人能够活命,膝盖都跪烂了,跪来了一袋粮食。   但一家人吃饱后,首先抛弃的就是她,郑月娥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西北地凉,人也凉。   “娘,你喝点水。”宋惊蛰挖完一畦花生,给郑月娥递了壶水过去,安慰她,“以后你再也不会缺水喝了。”   “那是。”郑月娥得意地接过水壶,她现在有丈夫有儿女,再苦再难,她的丈夫和儿女都不会抛弃她。   “立夏你也喝。”安慰好了郑月娥,宋惊蛰把自己喝了几口的碗递给林立夏,让他也喝点水歇歇。   “谢谢惊蛰哥。”林立夏接过水碗喝了几口,明明是连茶叶都没放的白水,可他竟然喝出几分甜来,解了渴,他又把碗还给宋惊蛰,“惊蛰哥,你再喝点,你挖地出的汗多,要多喝水。”   “好。”宋惊蛰笑着接过碗,将碗底的水一饮而尽。   “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施银杏在地里找花生玩,看到他们都在喝水,乐癫癫地跑过来,将她手里捡到的几颗遗漏的花生摊开给几人看,证明她有出力后,眼巴巴地盯着宋惊蛰手里的碗:“舅舅,杏儿也要喝水。”   宋惊蛰拿着个空碗一脸尴尬。   “哈哈哈哈哈,你舅舅手里的碗是跟林舅舅喝的。”郑月娥乐不可支地把施银杏拉过来,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她,“杏儿跟姥姥喝水壶里的水吧。”   “好。”施银杏把手里的花生丢进林立夏的背篓里,捧着水壶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喝。   她喝水的时候,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没说话,怕呛着她,等她喝完了,林立夏笑着问道:“杏儿,水好喝吗?”   施银杏咂咂嘴,使劲点头:“好喝!”   把宋惊蛰和林立夏逗得不行。   “带孩子好玩吧。”郑月娥见他们高兴的模样,笑呵呵地道,“你们也赶紧生一个,生下来和杏儿一块玩。”   宋惊蛰和林立夏的脸霎时红了,最近忙这忙那的,每天晚上回去倒头就睡,哪有时间干这等子事。   “娘,我们继续摘花生吧。”林立夏咳嗽了一声,赶紧把郑月娥的注意力转移,可不敢叫她知晓,因为他觉得圆房太耽误事了,最近睡觉一直特别老实,不敢撩拨惊蛰哥。   宋惊蛰垂眼瞧着林立夏,见他耳根和脸颊红透的模样,想到近来他忙着地里的事儿,又疏忽了立夏,着实是太不称职了。   回去当晚,又烧了水,和立夏磨了两个时辰,直到立夏累得睡着了,这才停歇。   “……”   收完地里的花生,洗干净,晒好,拿麻袋密封好,宋惊蛰又去后院地里看了看他种的菘菜。   有了牛羊粪的施肥,这批菘菜着实长得不错,个头大,水灵,味道也好,炒出来甜滋滋的。   宋惊蛰正打算挑个时间,带一些去县城卖卖看,林立夏气鼓鼓地从稻香村回来了。   “怎么了。”宋惊蛰问他。   “何夫郎不收我的鸭蛋。”林立夏没有隐瞒。   如果何夫郎所有人的鸭蛋都不收,他也不至于生气。   他回稻香村,特意向他娘打听过,何夫郎夫君蒋茂盛还收不收鸭蛋鹅蛋,他娘说,还收,前些日子,还挨家挨户地上门问家里有没有鸭蛋鹅蛋的。   他这喜不自胜地提着一篮子鸭蛋鹅蛋上门,何夫郎却说,最近不收了。   他在村长家里见到不少褪了绒毛的鸭子和鹅,知道何夫郎这是自己要养鸭子和鹅来下蛋了,没多说地提着篮子回来了。   路上又遇到何柳,他见他提着满满一篮子的鸭蛋,突然就对他冷嘲热讽道:“哟,卖鸭蛋没卖出去啊。”   林立夏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他,没有跟他吵地继续往前走。   谁知何柳又开口了:“想知道你为什么卖不出去吗?那是因为是我跟我哥说的呀,你上次都把我骂成那样了,我怎么可能还让我哥收你的鸭蛋。”   林立夏没克制住自己,当场骂了他两句:“你可真是猴儿爬石崖,显出你能耐来了,你有本事让你哥不收我鸭蛋,你有本事也让你哥夫别收鸭蛋呗,这坐在家里赚钱的事儿都不干,要你哥鸭子没喂出来,我看你怎么跟你哥夫交代。”   虽说林立夏最后骂赢了,但他心里还是气,少了条能便捷卖鸭蛋的路,他只能再想其他的法子了。   可是农家人卖个东西不容易,太少人家不愿意收,太多他们也找不到门路。   “别生气。”宋惊蛰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好玩地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蛋,跟他说,“我有法子帮你。”   “怎么帮啊?”林立夏问。   他当然知道,他们可以把鸭蛋拿去镇上或者县城摆摊,这样零零散散地也能卖出去,可他们以后是要经常卖蛋的,天天这么跑,地里的活儿就不用干了。   宋惊蛰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我们没花钱用着王大哥的糠,是不是该回报一下王大哥。”   林立夏听了眼睛一亮,对呀,他可以把鸭蛋放在王大哥店里寄卖,他店里来来往往都是些买卖粮食的,其中自然不乏有想买蛋的。   况且王大哥还认识镇上不少食铺酒楼的人,没准他还能把蛋拉去这些食铺酒楼去卖。   当然,王大哥能卖多少是他的本事,他只收他应得的钱就成。   “谢谢惊蛰哥,惊蛰哥你真厉害。”林立夏有了主意,好话一箩筐地往宋惊蛰身上倒。   桃源村离着镇上近,去镇上还有官府修的可以容纳牛马的宽敞道路,雨天也不用担心走路打滑摔碎鸭蛋,这可比他提着篮子回稻香村便捷多了。   而且王大哥肯定不会跟何杨一样,为了弟弟,连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做。   宋惊蛰听着林立夏的夸赞,心里也高兴,他先前就想跟林立夏说,他们可以把鸭蛋放在王大哥铺子里寄卖,后来听立夏说他要还人情,他也就没再多说了。   这会儿他不仅帮了立夏,还收获了立夏的崇拜,一举两得。但宋惊蛰听来听去,只见林立夏夸,没见林立夏有所行动,有点儿不满地说:“只有嘴上的夸赞吗。”   林立夏的声音顿住,面颊有些发烫,他当然知晓宋惊蛰是个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只要一想到圆房两个字,手脚都是软的。   惊蛰哥两次好几个时辰的弄,真的把他弄得有些怕了,他们白天还要干活,晚上这么不节制,很容易把身体搞垮的。   但他也不能不尽到自己做夫郎的义务,上前搂住宋惊蛰结结实实全是力气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跟他商量道:“明天我们还要去卖菜卖蛋,今晚就做一次好不好。”   一次应该很快就能完事,他轻松,惊蛰哥也能没那么累。   “好。”宋惊蛰滚了滚喉结,没有拒绝。最近他发现了一个圆房的乐趣,那就是听林立夏轻轻软软地跟他说:“惊蛰哥,不要了。”   那时候他说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动听,勾着他心里那根弦绕啊绕的,偏不让林立夏如愿的真性情一上来,竟然是那般地令人舒爽。   见宋惊蛰答应了,晚上,洗漱过后,林立夏喜滋滋地把他做的垫子拿出来铺好,这还是他跟宋寒露学了好久,才勉强学会的缝补活儿。   上次惊蛰哥见了,一点都没嫌弃他的手艺,还夸他缝得好。   想着惊蛰哥这么好,等宋惊蛰上了床,林立夏主动凑过去,亲完宋惊蛰的脸,又去亲宋惊蛰的唇。   就一次,他也不能让惊蛰哥扫兴,怎么都得把惊蛰哥服侍舒服了。   半夜,林立夏睡过去前,愤愤不平地想,怎么只做一次,也能做上一个时辰,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49章   奚台镇没有水, 喂鸭子和鹅的人特别少,鸭蛋和鹅鱼严。蛋供不应求,宋惊蛰和林立夏愿意把鸭蛋鹅蛋拿给王有粮卖, 王有粮喜出望外。   他高兴道:“你们也别寄卖了,这样, 我收你们的鸭蛋鹅蛋, 鸭蛋三文钱一枚,鹅蛋五文钱, 有多少收多少。”   林立夏和宋惊蛰对视, 来之前他们就想到了鸭蛋鹅蛋的价钱可能不低, 但也没想到价钱竟然这么高。   林立夏犹豫道:“王哥, 你会不会给得太高了。”   生鸡蛋一文钱两枚, 一枚鸭蛋抵得上六枚鸡蛋了, 他这得卖什么价, 才能卖得出去。   “不贵。”王有粮跟林立夏实诚道,“我们这儿有道名菜,叫金沙豆腐,就是用咸蛋黄炒的豆腐,蛋黄裹着豆腐, 入口即化, 哎呀,那滋味。”   王有粮说跑偏了,赶紧把话扯回来:“你当那些酒楼为什么到处收鸭蛋,为的就是做这金沙豆腐,我有路子卖到酒楼去, 你们不用担心我折本。”   再有一样,他们这儿有个说法, 得了风寒不能吃鸡蛋,要吃鸭蛋鹅蛋炒的芫荽,才能好。   他们这地儿闷热潮湿,小孩经常得风寒,老人又有风湿,都是不能吃鸡蛋的,因此他收鸭蛋鹅蛋不愁卖。   田英梅也在一旁帮腔道:“宋兄弟,立夏哥儿,你们可千万别觉得我们价给高了,我们还怕你们觉得价钱给低了呢。”   宋惊蛰和林立夏笑笑,人家都把话说这份上了,两人也不好再推辞,林立夏更是笑着感谢道:“那就多谢王大哥和田嫂子了。”   王有粮和田梅英摆手:“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啥。”   从王有粮的铺子出来,宋惊蛰意外地瞧着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的林立夏,轻声问他:“怎么挣钱了,还没有挣钱之前开心。”   今天林立夏可是带了七十枚鸭蛋,三十枚鹅蛋,总共挣了三百六十文,他们来之前,觉得这一百个蛋能卖两百文左右就很好了,现在超出了这么多,按以往林立夏挣个几十文眼睛都亮晶晶的性格,这会儿早乐得找不着北,对他夸了又夸了。   林立夏也没有隐瞒:“我在想那金沙豆腐的事儿。”   听王有粮的描述,这金沙豆腐做法和食材都不难,但他却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过。   “你想吃?”宋惊蛰听他提起这个,将林立夏的手拉起,带着他要往酒楼去,“我们一起去尝尝。”   他喜欢先前那个做什么都很满足的林立夏,不过是一碟金沙豆腐而已,他不想他为了这么点小事不开心。   “不用不用。”林立夏赶紧拒绝,“我们今天不是还要去卖菘菜吗,这会儿去了酒楼,就卖不成菘菜了。”   林立夏就是感慨一下,还没有要为了口腹之欲耽误正事的想法。何况,他们这才挣几个钱,就想着上酒楼吃饭了,他怕他们一出酒楼,兜里刚挣的钱还没捂热就没了。   宋惊蛰又道:“那我们卖完菘菜再去?”   “不要。”林立夏哭笑不得,“王大哥不是说现在鸭蛋供不应求吗,这金沙豆腐肯定贵得吓人,我们等养鸭子的人多了,鸭蛋的价钱下来了,再去吃,肯定便宜。”   重要的是,那会儿他和惊蛰哥可能已经买牛了,这有田有地还有牛,又有鸡鸭鹅下蛋挣钱,手里有闲钱,什么样的金沙豆腐吃不到。到时候他天天带着惊蛰哥上酒楼也不是不可以。   “好吧。”宋惊蛰见林立夏说什么也不去,也没再强迫了。   随即,两人逛了逛镇上的集市,问了问各类菜价,虽说这个天农家人后院还留着不少菜,菜价不是很贵,但像菘菜、儿菜这类爽口又能腌咸菜的菜,卖得还挺好的。   宋惊蛰见镇上的菘菜种得没他好,都能卖上两文钱一斤,借了牛车,和林立夏推了百来斤的菘菜到县城,直接翻了一倍,五文钱一斤。   这个价着实太贵了,好多看到他菜长得水灵过来询价的人,都摇头走了,零星几个留下来的,都是想跟宋惊蛰讨价还价的。   宋惊蛰也不气馁,单独取出一颗菘菜,剥下叶子给他们品尝:“你们尝尝,我这菜没有虫眼还比别的菜甜,用来腌菜都不用放多少糖,这个价很实诚的。”   尝过的人,不少都眼睛一亮,能把菜种得这么水灵还这么甜的,下了多少功夫不说,这肥肯定没少施,肥价贵,这摊主没有说假,五文钱着实是个实诚价了。   有那心动的夫郎道:“给我称上两颗吧。”不是不想多买,这个价换别的菜都能买五六斤,两颗已经是照顾摊主的生意了,   “成。”宋惊蛰麻利地给客人称好,不经意地又说了句,“这菘菜很费肥,今年我们也没种多少,今天卖完,得等好久才会来摆摊。”   那客人听宋惊蛰这么说,咬咬牙道:“那再给我称两颗吧。”   像这个摊主这么甜的菘菜他还没遇到过,其他人的菘菜生吃都有一股苦味,炒过后就更苦了,家里小孩正是挑食的时候,苦菜不吃,有了这甜滋滋的菘菜,也能让他多吃几口饭了。   “给我也称点。”   “还有我,我也要。”   有了客人下场,再被宋惊蛰的话一激,原本在摊子前嫌贵的客人,都多少称了一点。   将这批客人送走,腾出空来的宋惊蛰把手里的秤递给林立夏:“剩下的你来卖,我有点事要去办。”   “好。”林立夏刚一直帮着取菜收钱,也会宋惊蛰卖东西的法子,接了秤好奇道,“办什么事啊。”   宋惊蛰神秘地卖了个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立夏没再问了,转身招待新一批客人去了,宋惊蛰在一旁看了会儿,见林立夏应付得游刃有余,这才放心离开。   “……”   宋惊蛰再回来的时候,林立夏都快把他们推来的菜卖光了。   宋惊蛰诧异:“这么快?”   林立夏小声道:“我跟他们说我家离着县里特别远,回去要走好久的路,待会儿不管能不能卖完,都要走了。”   宋惊蛰夸赞道:“真聪明。”   人就是这么奇怪,对自己随手能买到的东西,不慌不忙,一听要买不到了,立马就买了。   他将手上的食盒放上摊子,取了双筷子递给林立夏。   林立夏接过筷子瞧着食盒:“你刚说要办的事儿,就是去买饭啊。”   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宋惊蛰好笑道:“怎么,做生意做到连饭都不想吃了?”   他们早上一早起来,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再推着板车走了这么远的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倒也不是。”宋惊蛰当时说得那么神秘,林立夏怎么想也得是件很大的事,没承想就买顿饭,不过他还真是饿了,期待地看着食盒。   一碟炒丝瓜还算正常。   他望着另外一碟金色的块状物问:“这个是什么?”   宋惊蛰给他夹了一块:“金沙豆腐,你尝尝。”   林立夏愣了愣,将那块裹着咸蛋黄的豆腐夹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就是金沙豆腐啊。”   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咬了一口,咸蛋黄裹着鲜嫩的豆腐,淡淡的咸味儿混着豆腐的清香,入口即化,有股说不出的软糯咸香,叫人吃了还想吃。   林立夏亮了亮眼睛,立马对着宋惊蛰道:“惊蛰哥,好吃!”   终于又在林立夏脸上看到那种欢呼雀跃的神情,宋惊蛰心里舒服了,跟着尝了尝,颔首道:“确实不错。”   又对林立夏笑道:“以后你想吃什么,别委屈自己,挣钱是让自己享受的,不是攒起来等着做这做那的。”   “好。”林立夏被宋惊蛰一番话说得甜滋滋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过他,要不是还在外面,有损颜面,他真想亲惊蛰哥一口。   两人温情了一会儿,林立夏这才问道:“惊蛰哥,这金沙豆腐多少钱啊。”要是不贵,也能给爹娘他们带一份回去。   “八十八文……”   “咳咳咳咳……”   宋惊蛰的话还没说完,林立夏就被呛到了,他想过会很贵,但没想到贵得这么离谱。   宋惊蛰帮他顺了顺气,咳嗽道:“名菜嘛。”   见林立夏这样,宋惊蛰都不好意思跟他说,价钱是一方面,他走了好几家酒楼才买到这道菜,八十八文买的可能也不是很正宗,因为大酒楼不上包间,是点不上这道菜的。   林立夏知道价格后,不再像先前那般大快朵颐了,小口小口地犹如吃金子般慢慢品味。   宋惊蛰看他这样实在可怜,笑道:“你放心吃,吃完了回去,我们也腌点咸鸭蛋,看看能不能将这菜给做出来。”   林立夏双眼放光:“惊蛰哥,你会做吗?”   “现在还不会。”宋惊蛰摇头,“不过用料就豆腐和咸蛋黄,这两样都不贵,我们试着做几回,没准能做出来。”   林立夏想到自己养鸭子,腌咸蛋黄还不容易,吃完饭,催着宋惊蛰道:“你赶紧去将食盒还了再买些盐,待会儿我们回去就腌鸭蛋。”   “行。”宋惊蛰被他的风风火火逗笑,按着他的要求还了食盒又买了盐和腌鸭蛋的香料。   “……”   腌咸鸭蛋不是很难,烧锅水,放些盐和花椒八角香叶煮开放凉,鸭蛋洗干净,放进腌咸鸭蛋的坛子里,盐水没过鸭蛋,再放一些酒密封好。   放上二十多天就能吃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宋惊蛰只做了一坛子看成效,要是做得好吃,他再多做几坛,留着日常下饭。   由于牛车不是每日都能借到,宋惊蛰还想把菘菜留到冷一些再卖,他也没骗县里的人,真的不常去。   但为了给顾客留个映像,每隔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会拉上一车菘菜去县里混个脸熟。   老客人知道他们不常来,每当宋惊蛰和林立夏一出现,都会抢着买上一些存着慢慢吃。   新客人好多都是被老客人这抢菜的劲头吸引过来的,刚开始还有后悔觉得菜价贵的,后来发现他们摊子上的菘菜比别人摊子上的好吃后,也跟着蜂蛹上来抢。   卖到后面,一车菘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抢光,天越来越冷,这个情况愈演愈烈,即使宋惊蛰把菘菜的价格提高到十文,都没有减退大家的热情。   不过再好卖的东西,也有卖完的一天,腊月初,卖完最后一车菘菜,宋惊蛰跟老顾客们说:“地里没菜了,以后我们都不来了,大家往后都别等了。”   闻言,好些还想正月买些菘菜做年菜的人,失望不已。   对此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办法,这菜在地里留久了就会老,他们这儿又不像北方能挖地窖储藏,潮湿的气候使得从根茎上砍下来的菜,放不了多久就会腐坏。   大家愿意买他们的菜,就是因为他们的菜又新鲜又水灵,否则这么高的价钱,人家也不是冤大头。   为了明年他们的菜还能像今年这么被抢着卖,两人一合计,决定不去挣过年那笔红火钱了,早点卖完早点回家过个轻松年。   卖完菜,回了家,宋惊蛰和林立夏这才有空数他们这段日子挣的钱。   后院只有半亩地,宋惊蛰的肥施得再好,也不过才收八百斤的菘菜。   按理说,前三百斤,五文钱一斤卖的,有一两五钱银子;后五百斤,十文钱一斤卖的,有五两银子,他们一共能赚六两五钱银才对。   但这卖菜有讲价的,还有嫌菘菜外面不新鲜不干净剥了好几层才过秤的,再有他们是赶着牛车进城做生意的,进城门和摆摊都要交二十文的进城钱和摊位钱,再刨去种子钱,借牛钱,肥料钱,留在两人手里的只剩四两了。   这中间再除去在县里吃饭等花销,最后这卖菘菜,他们挣了三两五钱银。   即使这样,林立夏都很开心了:“半亩就能挣三两半,一亩岂不是能挣六两。”   宋惊蛰笑道:“你忘了,就这半亩的草和虫是怎么折腾我们的,再来半亩,这菘菜不一定能长这么好。”   肥施得好,庄稼长得好,草也长得好,还有随之而来的青虫。   为了不让菘菜被虫吃得坑坑洼洼影响卖价,两人几乎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在菜地里锄一遍草,捉一遍虫。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天的时间也只有那么长,做了这样,做不了那样,要再来半亩地,他和立夏都不用干别的了。   “也对。”林立夏想到他为了扯草捉虫,差点累断气的腰,把脑子里还想多种菘菜的想法踢出去,将钱放进他和宋惊蛰攒钱的钱匣子里,数了数。   开心道:“有二十两了,差不多能买一头牛了,过几天我们去镇上和县里看看有没有卖牛的,买上一头,也省得每次都去借了。”   这次他们卖菜的花销大头就是借牛,一借就是一天,又是借去做生意的,一日怎么都要给人家五十文。   有时候他们从县城回来太晚,来不及去还牛,等到第二天,又要多添五十文。   林立夏觉得这些都是冤枉钱,他们要是有牛,这些钱就能省下来了。   宋惊蛰想了想道:“再攒攒,我们去买包大叔手里的牛。”   上次他去畜牧庄拉粪,有问过包兴盛卖不卖牛,人家开畜牧庄的,自是要卖的,不过他们的牛卖得比外面贵,一头壮牛,最低也要二十五两。   包兴盛说宋惊蛰若是要的话,他可以给他挑一头最好的。   宋惊蛰很是意动,他不懂看牛,去牛贩子手里买可能会被坑,有个常年养牛的熟人帮着挑,肯定比外头买的牛好。   “好吧。”林立夏听了宋惊蛰的想法也没有反驳,盘算起两人的买卖来,“等我们收了水稻,再把花生卖了,还有我卖鸭蛋鹅蛋的钱,应该能买牛了。”   宋惊蛰听着他的盘算,见他一点都没往自己身上想,从钱匣子里取了半吊钱,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个事儿?”   “什么事啊。”林立夏一脸懵,他们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吗?   宋惊蛰笑着捏了捏他脸颊:“你忘了,我们该去你姥姥家走亲戚了。”       第50章   宋惊蛰拿半贯钱在村口的纺织坊买了两匹布, 由于听林立夏说他的舅舅们待他不是很好,他很小心眼的买的都是带寿字的布料。   他们这儿不上六十是不能穿带寿字的衣裳的。这样,这些布匹只有林立夏的姥姥姥爷能穿, 旁人一点都沾不上。   又打包了些红枣糕点之类的,做足了礼数, 宋惊蛰去问宋寒露:“衣裳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宋寒露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几下打好结,咬断线, 将衣裳抖给宋惊蛰:“哥, 你看好看吗?”   “好看。”宋惊蛰满意地点点头, 将衣裳拿给林立夏:“去换上看看。”   林立夏一脸诧异:“给我做的?”   宋惊蛰笑:“用的你给的棉花和皮毛, 不是给你做的给谁做的。”   先前林立夏买了棉花回来, 就给家里每个人都分了两斤做衣裳, 他还开了嫁妆箱子, 从里面拿了不少皮毛给宋寒露,让她拿去做围脖、鞋衬。   入了秋,他娘就穿上了带兔毛的鞋子,这些天都没听她念叨过膝盖疼了。   宋惊蛰尊重林立夏,自他进了宋家, 从没有动过他的东西, 见他有这么多的皮毛,却一点没用在自己身上,问他要了一些拿给宋寒露,让宋寒露也给他做件保暖的衣裳。   银灰色的鼠皮在衣领和袖口处各围了一圈,配上那相得益彰的天蓝色布料, 明明没有绣花,都感觉出一股昂贵来。   林立夏见着眼巴巴盯着他手里衣裳很喜欢的施银杏, 不好意思地说:“小孩子才这样穿,我穿不好吧。”   郑月娥一脸不认同:“你才多大,就说自己不是孩子了。”   宋白露宋惊蛰哪一个不比他大,她现在看宋白露她们都还觉得她们是孩子呢。   林立夏过意不去:“就我一个人穿得这么好,好像也不太合适。”   要大家都穿这样的,他也跟着穿可以,但大家都穿得普普通通,就他一个人穿得这么显眼,他觉得别扭。   宋寒露就知道林立夏会这样,笑道:“立夏哥,你给我拿的皮毛不少,大家都有呢。”   说着她把给宋惊蛰做的氅衣拿出来,跟林立夏衣服上差不多颜色的鼠皮镶在衣领和袖口,一看就知是一对。   林立夏眼睛一亮:“这个好看。”   “是吧。”宋寒露得意,“立夏哥,这下你总能穿了吧。”   去走亲戚,还是去走看不起自己的亲戚,不穿好一点,怎么扬眉吐气。   林立夏不接话了,问宋寒露:“你的呢,给我看看。”   这会儿轮到宋寒露不好意思了:“还没有做出来。”   年底大家都要买布匹做新衣裳,纺织坊近来为了赚钱,很是忙碌,她还没空出手来给自己做。   林立夏转头去瞧宋惊蛰,没有底气地问他:“妹妹这么忙,怎么不把布料拿给我做。”   宋惊蛰装看不出他的心虚,脸不红心不跳的:“最近我们也忙,寒露也该练练女红了,多做一点对她没坏处。”   林立夏想到自他和惊蛰哥买了地,他们就没歇过气,放下心来,轻松地换了衣裳跟宋惊蛰回稻香村。   宋寒露做的衣裳很合身,宋惊蛰看着换了衣裳精神都不一样了的林立夏,心里高兴,他把夫郎养得这么好,谁不高看他一眼。   到了稻香村跟冯金玉接上头,冯金玉看着两人一身崭新一看就很值钱的衣裳,止不住地点头:“哎呀,我的哥儿哥婿怎么长这么俊,我要不说,说你俩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有人信。”   宋惊蛰被夸得脸红,感觉在他丈母娘眼里,他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他也可算是知道立夏为什么那么爱夸人了,都是跟他丈母娘学的,别说,天天被他们吹捧着,这感觉还不赖。   林立夏也被夸得不好意思,去拉冯金玉的衣裳:“娘,你夸惊蛰哥就夸惊蛰哥,夸我做什么。”   冯金玉一视同仁:“你们都是夫夫了,我夸谁都一样。”   林立夏无奈去瞧宋惊蛰那张被氅衣给衬得高大挺拔,相貌堂堂的脸,心想,不一样。   惊蛰哥比他好看多了,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力气有力气……   想着想着林立夏就想歪了,他赶紧回神,唾骂自己不要脸,赶路都想七想八的,骂完又去瞧宋惊蛰。   宋惊蛰走在路上,见立夏时不时地偷看自己,偶尔还露出脸红、不好意思等神情,不禁翘起了唇。他是不是忘了,他是他夫君,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   林立夏的姥姥家不在池水县,在挨着池水县的白沙县,从稻香村翻山过去,也不是很远。   他们这里有条河,不缺水,由于地质不好,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多,大家把土地弄成水田,养鱼种藕,收成比种庄稼好。   宋惊蛰他们一出池水县进到藕林镇,就见到不少种着藕的池塘,来到林立夏姥姥家荷叶村更盛,村头到村尾全是种藕的藕田。   宋惊蛰都不敢想,要是夏天来此,荷叶接天莲花朵朵的样子得有多好看。   林立夏却没空管这些,刚一进村,就小声对宋惊蛰说:“惊蛰哥,待会儿我舅舅他们要是为难你,你就当看不见,我们只逢年过节来看望我姥姥姥爷,跟舅舅们走动不多,你不用看他们脸色。”   宋惊蛰见他这么紧张自己,对他笑了笑,轻松道:“放心吧。”   不过就是几个喜欢刁难人的亲戚,他家没分家的时候,他的爷奶叔伯,哪个好对付了。   林立夏一点都不放心,他两个哥夫第一次来他舅舅家,差点都被刁难哭了,不是指使去做这就是做那的,还阴阳怪气地说他娘,哥儿嫁不出去了,找这两个玩意儿,可见他们有多过分。   冯家人一早就在等着冯金玉他们了,等冯金玉他们一出现在冯家门前,林立夏的两位舅娘,纵使心里再不情愿,也笑着上来迎接道:“来了。”   宋惊蛰跟着林立夏叫人:“大舅娘,二舅娘。”   “哎。”两人见宋惊蛰生得这么好,还落落大方的,愣了愣神,齐齐应声。   宋惊蛰又跟着林立夏去屋里跟坐着没动的两人打招呼:“大舅,二舅。”   两人都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一副很不待见他们的模样,宋惊蛰也不在意,提着礼到了姥姥姥爷跟前:“姥姥,姥爷,我是惊蛰,头回上门看你们,一点心意,望你们安康长寿。”   “哎,好。”林立夏的姥姥汪慧红盼宋惊蛰盼得脖子都要扯疼了,这会儿见宋惊蛰果真跟冯金玉说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拉着宋惊蛰的手一个劲地道,“好孩子,你能看上我们立夏,我们立夏真是积大德了。”   宋惊蛰笑握着老人的手:“姥姥,你说反了,我能娶到立夏,才是积大德了。”   汪慧红因为年轻的时候,常在地里挖藕,现在老了腿脚不灵便了,但精神气还很好,听宋惊蛰这么一说,笑得开怀,“你能这样想,就更好了。”   林立夏的姥爷冯德仁对宋惊蛰的印象也好,等双方寒暄完,招呼大儿子小儿子:“去把我屋里那坛酒取出来,今儿我们好好招待惊蛰。”   大舅冯金荣不乐意道:“爹,你那老寒腿,不能喝酒。”   冯德仁摆手:“今儿高兴,喝一点没事的。”   宋惊蛰劝道:“姥爷,咱可不能高兴就不顾身体,我还等着姥爷抱我和立夏的孩子呢,姥爷可得健健康康的。”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最喜欢听的就是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宋惊蛰一句话算是说到冯德仁心坎上了。   冯德仁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就听惊蛰的,不喝了。”   二舅冯金诚的儿子冯高扬对大舅的儿子冯高毅道:“看不出,立夏这夫君还挺能说会道的。”   冯高扬的妹妹冯晓燕在一旁插嘴:“长得也跟大姑说的一样,俊朗,这要是叫小姑知道,还不得气死。”   冯金玉有个妹妹,冯金花,从小就爱跟冯金玉掐尖要强,冯金玉生了三个哥儿,她生了三个儿子,每回冯金玉回来说她的哥婿多么好,冯金花就说她的儿媳妇们多么好。   反正是各种别苗头谁也不服谁。   冯金玉先头两个哥儿没有正经出嫁,都快叫冯金花给笑话死了,现在林立夏找了个这么好的,冯金花又不能让三儿子休妻另娶,指不定要气成啥样。   冯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宋惊蛰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表现得好,就是给立夏和冯金玉争面儿。   席间一直恭维着汪慧红和冯德仁,把他们哄得兴高采烈的。   吃了饭,两位老人家又说了会儿话,精神不济先去休息了。   二舅冯金诚发难了:“那个惊蛰啊,我听你说,你在家也是常年下地的,会挖藕不,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去帮我挖会儿藕呗。”   冯金玉和林立夏面色一沉,哪有头回上门就让人去下地干活的,知道的说是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穷得连个劳力都没有了。   还有,这是林立夏舅家,不是宋惊蛰舅家,外甥哥婿头回上门就这样被刁难,存心不想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是不是。   “二哥!”冯金玉刚要对冯金诚不满,宋惊蛰开口了,“好啊,二舅,正好我还没挖过藕,你教教我呗。”   宋惊蛰在进村前看到那一片藕田时,也想等以后有钱了在桃源村挖个池塘,弄点莲藕养鱼。   正愁不会种藕挖藕,这有现成的人教,再好不过。   冯金诚却被宋惊蛰的话堵得慌,他原想等着宋惊蛰说不会,笑话两句的,没想真下地。   要是宋惊蛰夸大说会挖就更好了,指使他下地去挖藕,让他出个丑。   谁叫爹娘这么疼大妹,有啥好东西都往大妹那儿送,他的儿子女儿什么都没捞到,他为难为难她哥婿不过分吧。   “走。”冯金诚还没有答应,冯金荣却率先拿起家伙什出门了。   他早见宋惊蛰穿一身新不顺眼了,这是知道他家穷,来他这儿显摆的,他穿的这么好,冯金荣一万个不相信宋惊蛰真能下地干活。   “谢谢大舅。”宋惊蛰起身跟着冯金荣往冯家地里走。   林立夏见宋惊蛰真要下地,拉了拉他衣袖,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宋惊蛰对他笑了笑,无声地说,没事儿。   “……”   到了地里,冯金荣挽起裤腿,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下了满是淤泥的藕地,转身向岸上的宋惊蛰看过去。   宋惊蛰脱了外头的棉衣,交给林立夏,也挽起裤腿跟着下了地,走到就近的一株枯萎的藕杆前,问冯金荣:“大舅,这藕怎么挖?”   冯金荣见宋惊蛰真下了地,面色发堵,这哥婿怎么不像先头两个哥婿那般好欺负了。   他闷闷道:“这挖藕有什么好学的,手伸下去,摸到藕挖出来就行。”   宋惊蛰挽高衣袖,学着他说的方法,将手伸到淤泥里去摸藕,没多久就摸到一根长长的藕节。   冯金荣没教宋惊蛰怎么把陷在淤泥里的藕挖出来,宋惊蛰自己半摸半索地找到藕节源头,将整条藕抽出来,在田水里洗了洗,拿给冯金荣看:“大舅,是这样吗?”   冯金荣望着那节脆生生的藕,心里堵得厉害,能下地证明能吃苦,知晓将藕节抽出来而不是提起来,说明聪明也有力气,天生的农家汉子。   他还有什么法子为难人家。   这时,跑来看热闹的冯金诚道:“光会摸藕有什么用,你得顺着这一垄挖,不能东挖一根,西挖一根的,不然一块地挖完了,都不知道挖没挖干净。”   宋惊蛰点点头,顺着冯金荣他们种藕的垄理,一根又一根,不停地将地里的藕挖出来,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挖完了这垄。   宋惊蛰一点气都不带喘地问冯金诚:“二舅,是这样吗?”   冯二舅不想搭理他了。   “呀,这是谁家的汉子,这么能干。”这个时节,不少人都在地里挖藕,冯家地头上围了这么多人,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走过来一看,见到宋惊蛰这个陌生面孔,挖起藕来这么厉害,全都来夸赞。   种藕最苦最累的就数这挖藕了,冬天水里冷,下到地里跟有刀子似的,钻心刺骨的疼,再有掏藕也是个力气活儿,一亩地下来,人都要累昏。   宋惊蛰干得这么轻松,比他们村最能干的年轻汉子都要能干,不夸他夸谁。   “我家的。”冯金玉显摆的劲儿又上来了,“这是我家立夏的夫君惊蛰,头回上门给立夏他姥姥姥爷掌眼呢。”   “可真好。”大家夸了又夸,随即又问,“这怎么头回上门就让人家下地。”   冯金玉向自家两个哥哥看过去,众人就去说冯金荣和冯金诚的不是:“金荣,金诚,这就是你们做得不对了,人惊蛰头回上门,你们就让人家下地,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敢娶我们村的姑娘哥儿。”   冯金荣和冯金诚两兄弟脸黑得犹如锅底,在心里把冯金玉这个爱显摆又爱挑事的妹妹,骂得狗屁不是。   最后还是宋惊蛰打圆场跟众人说:“各位婶子叔伯,是我想知道这藕怎么挖的,我大舅二舅才带我下地,不是他们拉我来的,你们别误会。”   这才把冯金荣和冯金诚解救出来。   “惊蛰哥,你可真厉害。”回去的路上,宋惊蛰和林立夏一人背着一背篓的藕,林立夏边走边夸宋惊蛰。   下午,姥姥姥爷醒过来,得知两位舅舅刁难惊蛰哥都刁难到藕田里去了,把两位舅舅骂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惊蛰哥又给两位舅舅解了围,使得两位舅舅不好再继续刁难惊蛰哥,走的时候,让他们把下午挖的藕带回去。   这还是林立夏第一次来舅舅家收到回礼,虽然只是一些藕,但让舅舅们吃了亏还要承惊蛰哥的情,林立夏光是想想都很开心。   宋惊蛰今天吃了这藕一下就喜欢上了,现在他不仅得了藕,还向两位舅舅请教了许多种藕的法子,心里也高兴,向林立夏笑道:“以后还会更厉害的。”   “我信你。”林立夏想到他们出村的时候,不少人都羡慕他找了个好夫君,挺直后背,一脸骄傲。       第51章   从立夏姥姥家回来, 很快就到了腊八。因着今年分了家,宋家有史以来过了个最安静的腊八节。   往年因为各地习俗不一样,尤其是郑月娥和宋家人过腊八节的方式不一样, 西北腊八要吃饺子蘸醋,康州府腊八要喝粥, 每年都要吵一架。   今年各房准备各房的, 想吃什么吃什么,气氛竟然意外地和谐, 大房三房都给宋惊蛰他们送了八宝粥来。   郑月娥觉得光吃人家的不回礼也不好, 多包了些饺子, 叫宋惊蛰和林立夏给大房三房也送了些去。   宋惊蛰不管去大房还是三房, 两房人都留他喝了点酒。   大伯宋福堂更是看着桌上两个弟弟送来的腊八吃食, 感慨不已:“惊蛰, 不怕你笑话, 大伯这么多年才算真正过上个腊八节。”   冬天冷,往年吵完架桌上的菜肴哪还有热气,即使有,也没了一开始过节的那个气氛了。   宋惊蛰笑着安慰他:“往后日子还会越来越好的。”   这给自己过日子和给别人过日子,完全是不一样的。   就连以前宋福树那么懒的人, 现在为了让自家日子能够好过点, 不被大房二房看轻,也开始学着如何下地。   宋硕果更是先前做泥砖的时候做出了经验,现在做的泥砖又结实又牢固,不忙的时候就蹲在他们先前搭的泥砖棚里,做泥砖来卖。   生意算不上多好, 多少也有个进项。   “是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家里的变化, 宋福堂不可能没看在眼里,正是看进去了,他心里更感叹了。   时常在私底下问自己,是不是他早点分家,家里现在的日子会更好过,二弟、三弟也不会变成闲汉、懒汉。   后来转念一想,他无法预知过去和将来,陷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里没用,过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他这才看开。   他也劝宋惊蛰:“惊蛰,分了家,你跟大伯三叔还是一家人,有个什么难事招呼一声,不要自己扛。”   宋福堂常年不在家,宋惊蛰买地的事他是后面才知道的,他有问过秦翠莲,有没有去帮忙。   惊蛰两口子再能干也是小孩子,这么多田地要没个人帮忙,还不得累死他俩。   秦翠莲回:“人家没叫帮忙,我们也不能硬贴上去帮。”   宋福堂心想也是,这分家了,大家都多了一些分寸,别人没使唤的事,下到别人地里,太不懂事了。   他只能来劝宋惊蛰不要那么独,虽说以前大家闹得很不愉快,但到底还是一家人,真要有个事,哪有不搭把手的。   宋福堂的话,宋惊蛰听懂了,他嘴上答应着:“我知道了,大伯。”   心里却没有一点要麻烦人的想法,以往无数的经历告诉他,麻烦别人就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来找他,他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做。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这样,现在分家了更是这样。   过了腊八,年味就更浓了,宋福田和郑月娥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过年的事,都是宋惊蛰和林立夏在操持。   宋惊蛰又从钱匣子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王大哥,迟都头,杨兄,这些关系我们都要维护住,一家备份年礼。”   “行。”   林立夏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他和宋惊蛰两个农家人,要结识一两个城里人不容易,要不维持住这层关系,以后再遇上姐夫施显宗那事儿,连个门路都没有。   谁知他们还没去送年礼,这三家就提前把年礼送了来。   王有粮送的是五色糕点,分别用五谷做的,滋味软糯香甜,很是可口。   杨万峰很朴实地送了担豆腐来,是杨豆腐病愈后亲自做的,礼轻情意重。   迟都头就很直接了,一个礼盒里装了些自家做的各类吃食,中间放了些用银子打造的精巧元宝。   林立夏掂了掂,少说也有五两,看来他卖地的钱没少赚。   这下轮到宋惊蛰和林立夏犯愁了,他们准备的年礼都是镇上常见的礼盒,跟人家这精心准备的压根就不一样。   好在,没过两天,宋福田赶了头回来,叫宋惊蛰去唤个杀猪匠来杀猪。   看到猪,宋惊蛰瞬间想到了他们这儿最好的年礼,送年盘——即用猪肉做成的菜肴佐以酒。   正好过年了,宋惊蛰也想做些菜肴出来,留着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用。   他向宋福田问过去:“爹,这猪杀了,我能取些肉用吗。”   宋福田没好气地道:“难道我赶猪回来是给你看的啊。”   宋惊蛰舒眉展眼:“谢谢爹。”   “德性。”宋福田笑骂了他一句,转头看到搁屋檐下朝他们笑得乐不可支的林立夏,又道,“那四根蹄子别给我拿走了,得留着立夏和你姐回门的时候用。”   “知道了!”宋惊蛰扬起唇角,转身去请杀猪匠了。   猪蹄是他们这儿回门的最高的礼仪,从婆家带猪蹄回娘家说明婆家看重,从娘家带猪蹄回婆家说明娘家人对婆家满意。   他爹这是对立夏满意呢。   “……”   他们这儿养猪的人不多,主要是猪吃得多,他们这儿粮食都不够人吃的,哪有多余的粮喂它们,光喂草又不长肉,一年下来刨去喂猪的功夫,也吃不上几斤肉。   宋惊蛰走了两个村子才请到位杀猪匠。   杀猪那天,别说宋家其他人了,连村里人都来了不少,里里外外把宋家三房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全都来看杀猪和恭维宋福田的。   虽说不清楚宋福田上哪儿搞的钱买的猪,但就冲他能弄回这么大头猪来给家里人过年吃,他就是好样的,有本事的。   听了吹捧的宋福田也大方,灶房里做的一些先弄出来的猪血猪下水,一人给分了一块,尝了个味道。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杀完猪,宋福田给大房二房包括宋万民老两口,一人给了十斤肉。   “二哥?”宋福树不可思议地瞧着宋福田给他送过来的肉。   自他娶亲和宋福田结了仇后,这些年,两兄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宋福田可是连话都没跟宋福树说过一句。   宋福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分家了,他二哥杀了猪,竟然还有他的一份。   他语无伦次地拒绝道:“二哥,我怎么能要你的肉,我不能收你的肉。”   宋福田板着脸道:“拿着吧,都是自家兄弟,我要是给了大哥不给你,旁人不知又要传我什么闲话了。”   这些年他与其是恨宋福树,其实更恨他爹娘,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源于他爹娘的偏心。   只是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不敢把这份怨恨放在父母身上,就只能怨恨宋福树,恨他抢走了爹娘关爱。   分家后,大哥找他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都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老三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只有今生的兄弟,没有来世的缘分,宋福田觉得继续恨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让他给老三好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谢谢二哥。”宋福树道完谢,抹了抹眼泪,他二哥在村里早没名声了,他还怕别人说他吗,他二哥这是给个台阶让他把猪肉收下呢。   “娘们唧唧的。”宋福田看不惯宋福树这样,骂了他两句又道,“以后在村里多帮我照顾点惊蛰,行了,我走了。”   “哎,好。”宋福树一口应下,送宋福田出了门。   宋万民和吴桂花老两口瞧着宋福树送过来的猪肉也沉默不语。   还没进入腊月前,他们老两口瞧着冷冷静静的屋子,还是恨家里几个孩子闹分家的事。   可进入腊月后,各房为过年忙忙碌碌,不再吵架,每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俩端上一份,虽然冷清了点,但这可比往年过得好多了。   再有就是今天,他们荒废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突然变精进了,杀了猪还记得给他们送肉来。   这搁以前,老二连猪都不会带回家,自己在外面吃了,再偷偷带一些给他的媳妇儿女,放臭了都不会给他俩。   “其实分了家也好。”   吴桂花想起分家后,她有好几次见宋福树过得不好,偷偷拿钱给他,大儿媳看见了也只当看不见,三儿媳也不三天两头给她不痛快了,劝宋万民道:   “我们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女好吗,现在他们都过得不错,就随他们去吧。”   宋万民什么也没说,指着桌上的猪肉道:“把肉腌起来吧,咱今年过年也好好吃顿肉菜。”   “哎,好。”吴桂花听了高兴,一辈子为了儿女没好好吃过一次肉,现在她终于可以敞开吃一回了。   宋福田干的这些事,宋惊蛰没管,有了猪肉,他就去买了香料回来,学着卤了猪脸,猪耳朵,猪五花,这些好下酒的菜,装了三个碟,配着酒做了个年盘。   林立夏见宋惊蛰先前腌的咸鸭蛋能吃了,拿筷子一戳还流油,也给装了几个。   给各家送去的时候,各家都赞不绝口,说宋惊蛰手艺好,都能去开食肆了。   宋惊蛰笑笑没接茬,小声跟林立夏咬耳朵:“回去我们就试着做金沙豆腐。”   林立夏握着他的手笑得开心:“好。”   “……”   热热闹闹过完年,又是一年春。   在别人都忙着开春耕地的时候,宋惊蛰和林立夏下了田,开始收稻子了。   这批稻子没种好,先前被虫吃了不少,又因为不会选种,南方稻子结出来的穗粒又小又瘪,倒是北方稻子长得还不错。   宋惊蛰猜测是他种稻子的缘故。   他们这儿说是南方,可也没有南到哪儿去,不如真正的南方四季如春,南方稻种习惯了南方温暖的气候,在他们这儿自然长不好。   而北方稻种常年生长在寒冷的天气下,很适应他们这儿冬天的气候,自然就长得好。   宋惊蛰去找王有粮打听了先前买过他稻种的人,果然,买北方稻的人都说北方稻的收成比南方稻好。   他们今夏还要种北方稻。   宋惊蛰却不这么想,他们这儿冬天不暖,可夏天它也不冷啊,夏天继续种北方稻,不一定有南方稻长得好,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准不准,还得再种一季北方稻和南方稻试试。   不管如何,总之,宋惊蛰和林立夏开始割稻子,插秧的时候没觉得多累,收割的时候,宋惊蛰和林立夏都快累断气了一天也割不了多少稻子,而他们可是整整有十亩地的稻子的啊!   “这样下去不行。”林立夏想着家里还有三亩的旱地等着耕种,他们不能将时间全都放在稻田上,跟宋惊蛰商量,“我回去请我爹娘他们来帮着干吧。”   这只是割稻,后面还有打、筛、晒一堆活儿,宋惊蛰再不想麻烦人,想到他和立夏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干不完,点头同意了:“好。”   冯金玉和林敬山听宋惊蛰这儿忙不过来,二话不说就带着镰刀赶来了,他们不仅自己来了,还把林季冬和林孟春及两个哥婿一块叫了来。   十个人下地割稻子确实快了,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打稻子太累人了。   成熟的稻子不能像豆子那样可以晒一晒才脱杆,而是立马就要从稻秆上打落,不然就会发霉生虫。   打稻子的方式也累人,抓着稻秆在立起来的木板上,不停地摔打,这不仅需要力气,还需要耐力。   宋惊蛰和随鹤生、施青山三个汉子,打一天稻子下来,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第二天,正当宋惊蛰望着那堆成山的稻禾发愁的时候,宋家兴带着宋家旺回来了,一边接过宋惊蛰手中的稻秆帮他打,一边骂他:“你是不是傻,这有现成的自家兄弟都不叫,自己憨累。”   宋惊蛰见到宋家兴一脸意外:“大哥怎么回来了?”   他们厢军一月只能歇四天,这几天还不到宋家兴歇的时候。   “我跟迟都头调了歇。”宋家兴随口回了一句,又骂宋惊蛰,“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累死。”   宋惊蛰笑笑:“我只是不想麻烦大哥二哥。”   “不想麻烦也麻烦很多回了。”宋家兴打完一把稻秆丢在一边,又换了把新的,无所谓地说,“不差这一回了。”   “巧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也不想回来帮你。”宋家旺嘴上还是那么不饶人,但他接替了随鹤生的活儿,打起稻子来一点都不含糊。   宋惊蛰看他用力那劲儿,怀疑他把帮他干活的怨气都撒在了打稻子上,这哪里是打稻子,这分明就是打他。   但令宋惊蛰意外的不止宋家兴和宋家旺,过后宋福树也带着宋硕果来帮忙了,父子俩没喊一声苦地接力打水稻。   宋硕果边打还边跟宋惊蛰笑:“惊蛰哥你别看我腿脚不行,我手劲儿大啊。”   行吧,看他干得卖力的份上,宋惊蛰也不嘲他笑得憨了。   宋万民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打稻子的活儿,自己拿了把镰刀找了块地,闷不吭声地在割稻。   要不是宋惊蛰割稻子的时候跟他割到了一起,他还发现不了他。   宋万民看到宋惊蛰就没好气:“都叫你不要改田了吧,看吧,收成不好还连累一大帮子人。”   宋惊蛰没有跟他计较,将他割的水稻全都抱在自己割的那一堆上。   中午,大家赶时间没空回去吃饭,吴桂花带着三个儿媳给大家带了饭来,分到每个人手里的菜和肉都是足足的。   宋惊蛰捧着饭碗,跟林立夏坐在一起,看着地里乱七八糟坐着的一堆人,眼眶有些泛红地跟林立夏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我的家人,心这么齐的一天。”       第52章   两家人加起来二十几号人, 足足忙了四天才把十亩地的水稻收割完和打完,大家家里还有其他事要做,剩下的过筛和晒只能交给宋惊蛰他们自己做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见大家都累得不轻, 忙完那天特意抽空去镇上酒楼叫了桌席招待他们。   席间宋万民一直板着脸不开心,等大家吃好喝好各自散去, 他将宋惊蛰拉到阴暗处:“你们这也太铺张浪费了, 还没挣钱就先花钱了,吃饭哪儿不能吃, 非得去酒楼叫, 这一桌席下来, 你们这次种稻子挣的钱, 还能剩下几个。”   宋万民愁死了, 宋惊蛰他们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还欠着一屁股债就胡花乱花, 他们欠的饥荒何时才能还清。   宋惊蛰倒也想自己做,可他的胳膊实在抬不起来了,他奶和他娘也忙几天了,他们宴请她们,还要她们自己做饭, 像什么样子, 索性花钱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但他也清楚,宋万民不是故意扫兴,他是俭省惯了,一花钱心里就不舒服,何况这也是关心他。   宋惊蛰想了想道:“爷爷, 立夏他爹娘借了我不少钱,这次帮忙又这么尽心, 我要不表示表示,立夏的另外两个哥夫心里该不舒服了。”   宋万民想到这次打稻子,林家那两个哥婿没少下苦力,这才不说话了。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赶紧将稻子晒出来过秤,看看这改水田值得不值得,要是不值得,还是赶紧改回来吧。”   这次收稻子宋家搞出这么大个动静,村里人全在议论,这稻子收成能有多好,值得这么多人这么累。   可以说,现在桃源村的全部人都把目光放在了稻田的收成上。   宋万民还是担心孙儿忙活一场不仅赚不了钱,还惹大家笑话。   “我知道了,爷爷。”宋惊蛰点点头,将宋万民送回了老屋。   其实不止村民们好奇收成,宋惊蛰和林立夏也好奇。   歇了一夜,第二天天不见亮,两人就忍着身上的酸痛爬起来,将放在屋檐下的晒席抱出来,摊在院子里,把家里堆得都不能下脚的稻谷一一搬出来,倒在晒席里摊开晾晒。   其中还有不少打稻谷的时候落在里面的稻秆稻叶,宋惊蛰和林立夏拿簸箕将它们筛出来,直到晒席里再没有一丝稻叶为止。   可晒稻谷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正值开春,万物复苏,不仅地里的虫钻出来找吃的,天上成群结队的鸟儿也在找吃的。   谷物是鸟类最喜欢的食物,特别是这摊在地里任由它们啄的谷物,几乎是要不了一会儿就有一群鸟类落在晒席上吃谷子。   宋惊蛰和林立夏拿着响杆赶了一天的鸟,施银杏觉得好玩,馋着宋福田拿竹子也给她做了根响杆,每当棍子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激飞一群鸟,她就嘎嘎乐得不行。   就这样重复忙了几天,直到稻谷里的水气全被晒没了,林立夏和宋惊蛰这才装袋,过秤。   十亩地的水稻,五亩北方稻收了五石,五亩南方稻收了三石,加在一起都没有千斤。   这个消息一出,村里人全摇头:“那么多人忙活一通,就这点收成,还不如就种高粱豆子呢,还不用那么累。”   “收这么麻烦就不说了,种的时候又是改田又是育苗的,还要赶虫,哪有我们刨点土挖个坑下种方便。”   “我还见惊蛰往稻田里撒了不少肥呢,我看他刨去这些杂七杂八的,不仅没挣钱,还往里面贴了不少呢。”   村里人的议论,宋惊蛰和林立夏不是不知道,但他们这儿没空管这些。   想知道种稻子赚不赚钱,就得把稻子全卖了,可正经田地种的庄稼是要上税的,上了税,就估算不出价值了。   宋惊蛰找到村长,想跟他商量,让他把他这十亩地的稻子给算成秋花生,正好去年他们收的花生还没有卖。   村长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村里就宋惊蛰一个种水稻的,收成还不好,在一堆高粱豆子的田税中,他交那么点稻子上去,着实不好看。   宋惊蛰一来找他,他当即就应下了:“成,不过你那十亩地是上等地,你知道的,上等地要交两成的田税。”   宋惊蛰应下:“好。”   他们这儿的田税是按田地的地色来上的,上等两成,中等一成,下等半成。   先前因为立夏跟荣夫郎打架那事儿,他们跟村长家生了嫌隙,村长没有在这事儿上为难他,让他们如实交税,宋惊蛰已经很感激了。   但村长也给宋惊蛰泼了盆冷水:   “惊蛰啊,我去外头打听过了,县令大人他们在大荒村搞的水田收成也不好,那些跟着种稻子的富户今夏都不打算种稻子,想种点别的试试。”   “你一个农家人,要钱没钱,要本没本,今年的地你还能靠去年的花生抵税,今夏要再种水稻,你还能拿什么抵税?”   这确实是个问题,去年分家分的粮食,宋惊蛰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今夏分家那三亩地的收成得留着换粮食了。   可宋惊蛰要是个听劝的,他当初也就不会改田了,他嘴上应着:“我心里有数,叔。”回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在村里所有人都不看好中,宋惊蛰一解决完税收的事儿,就和林立夏把稻子运去镇上卖了。   这季的稻子被虫啃过,长得也不好,还没种子饱满,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以为值不上什么价了,谁知他们都想左了。   他们这地儿没人种水稻,这粳米又是细粮,是富贵人家才能吃的东西,即使长得不好,但只要口感不变,一样不影响卖价。   王有粮南方稻给他们算的五文一斗,北方稻八文。宋惊蛰八石稻谷,总共卖了五两五钱。   他们这儿的豆子高粱最高价还是去年夏天遭灾,又恰逢各大作坊没有存粮了,王有粮给的三文多一斗。   寻常豆子高粱的价格在一文半和两文钱间来回浮动。   十亩上等地的高粱豆子收成也不过二十五石,最高价全卖了,也才五两银子。   他们算下来比种豆子还多出半两。   而且这还是在他们第一年种稻子,不会种,收成不好的情况下,要是他们种得好,收成好,宋惊蛰和林立夏都不敢想,这十亩稻田的收益该有多好!   “……”   卖完粮,林立夏回家数了数钱匣子里的银子,虽说过年那段日子他们花了不少,可过年那天公爹给他包了个二两银子的红封,说是感谢他为家里的付出。   这些日子他又卖鸭蛋鹅蛋攒了不少钱,零零总总算下来,花出去的钱都赚回来了,还多出二两来呢。   林立夏高兴地跟宋惊蛰道:“惊蛰哥,有二十八两了,可以买牛了。”   宋惊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也跟着高兴道:“好,咱明儿就去买牛。”   因为买牛这事儿两人惦记好久了,且这次买牛的钱是他们一点一滴辛苦攒下来的,不像买地一口气挣了笔大的那么虚,两人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翌日,在家里用过早饭,跟郑月娥打了声招呼,拿上钱就要上畜牧庄买牛。   施银杏一听他们要回稻香村,拉着宋惊蛰的衣角,眼巴巴地央求道:“舅舅,我也想去。”   宋惊蛰哭笑不得:“我去你林舅舅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施银杏一脸认真道:“我去看榆哥儿呀,我上次跟他说好了,要送他一个毛球球的。”   去年林立夏那身皮毛做的衣裳,施银杏很喜欢,等宋白露和施显宗收山货回来,就跟他们说了,她也要做一身那样的衣裳。   把女儿放在宋惊蛰这儿本就对女儿心存愧疚的宋白露哪有不答应的,正好她们收山货收了不少白色的兔毛,当即就全拿出来给她做衣裳了。   宋寒露见裁下来的兔毛边子扔了可惜,给施银杏扎了两个毛球球坠在领口上。上次收稻子,林家人全来了,林榆就交给郑月娥看着。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很容易就玩到一块去了,割稻子那几天,两人都混成手帕交了。   宋惊蛰没法替林立夏做主,俯下身跟他道:“这舅舅可没法答应,你得去问你林舅舅。”   施银杏又把目光挪到林立夏身上,眼巴巴地:“林舅舅。”   “好吧,好吧,带你去。”林立夏本就心软,再被她这么看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哪有不答应的。   得到应许,施银杏一溜烟钻回屋里,一口气拿了好几个毛球球出来,黏在林立夏腿边,小嘴抹了蜜似的:“谢谢林舅舅,林舅舅真好。”   “别夸了,走了。”宋惊蛰见林立夏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把她捉起来抱在怀里,带着她往稻香村去。   说起林立夏同意带银杏这事儿,宋惊蛰心里也是格外感慨。   秋收不久后,宋白露和施显宗就回来了,因为两人借钱买的盐引,这趟虽说只挣了三两银子,距离一百两的欠债杯水车薪,但晒黑了不少的宋白露,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并给他们说了不少收山货时的趣事,还表示不出两年,她一定能把欠债还清。   林立夏见过宋白露当晚就跟宋惊蛰说:“惊蛰哥,我们带银杏吧。”   宋惊蛰一开始还以为他抹不开情面,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不想同意就不同意,毕竟施家还有施家父母在。   林立夏却说:“惊蛰哥你不觉得大姐这次回来,精神气都不一样了吗?”   宋惊蛰想了想,以前的大姐虽然也很精神,但身上还是有股女儿家的柔情,说白了,就是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吃苦耐劳,贤妻良母。   可她这次回来,人变得爽朗多了,跟谁都能聊上两句,眉宇间也多了些意气风发,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林立夏又说:“我喜欢现在的大姐,如果她觉得把银杏放在我们身边,她能够放心,我愿意帮她带。”   宋惊蛰本以为林立夏会因为施银杏的乖巧可爱而答应,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因为大姐的改变而答应。   到了稻香村,宋惊蛰把施银杏送去林季冬家,找到林榆,让两个小孩在一块玩。   林榆没想到施银杏会主动来找他,一见到施银杏,就上来拉住施银杏的手,兴奋得胡蹦乱跳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见他俩玩得开心,让林季冬帮忙看着点,他们这才去畜牧庄找包兴盛买牛。   “……”   包兴盛没有忽悠宋惊蛰,见宋惊蛰他们真来买牛了,带着他们在牛棚转了一圈,给他们牵出一头最青壮的牛。   “这头牛刚两岁,眼睛,牙口都好,力气也大,用来耕地运货都好。”   宋惊蛰和林立夏围着牛转了一圈,挑不出毛病来,当下点头道:“就这头吧。”   包兴盛去写契约,写完递给宋惊蛰:“签字画押吧。”   宋惊蛰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跟包兴盛商量:“包大叔,能不能重新写一份,名字写立夏的。”   包兴盛看了眼林立夏,高兴地又去写了一张契约来。   林立夏对着一张写着他名字,但他一个字也不识得的契约,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可我不会自己的名字啊。”   他连字都不识得,更别说写字了。   宋惊蛰将笔递给他:“不怕,你握着笔,我教你写。”   林立夏这才放松了许多,学着他们写字的样子握好笔,等着宋惊蛰站在他身后,握上他的手。   宋惊蛰很多年没读过书了,字迹也算不上多好,这会儿握着林立夏的手写字,难度更上一层。   但他一笔一画写得特得清晰,仿若林立夏三个字重若千金。   写好字画完押,等上面的墨迹干透,宋惊蛰让林立夏把契约收好,他这才牵着牛,回去找到跟林榆疯玩了一天,都快睡着的施银杏,带着她一起回桃源村。   路上林立夏时不时地就把那张契约拿出来翻看两眼,连宋惊蛰跟他说话,他都敷衍了事。   宋惊蛰不禁问道:“怎么了,是买的牛不喜欢,还是怪我不该写你的名字。”   “都不是。”林立夏摇头。   他才没有那么小心眼,他跟宋惊蛰是一体的,写他的名字和写宋惊蛰的名字都一样。   他收好契约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出自己的名字,问宋惊蛰:“惊蛰哥,我的名字是不是这样写的。”   宋惊蛰诧异,虽说林立夏除了“林立”两个字写得尚可,最后一个夏字写得有些乱,但还是看得出来是他的名字,点头道:“是的。”   “太好了,惊蛰哥。”林立夏向宋惊蛰激动道,“我以后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在乡下这个地方,更够认识自己的名字并写出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就好比这次买牛,要是林立夏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只能包兴盛代笔,他画押就行了。   若是遇到那种黑心商人,写别人的名字,就算画了押,吿到衙门也无济于事。   宋惊蛰见林立夏对识得自己名字的事儿这么高兴,跟他说:“立夏,要不我教你识字吧,这样以后你也能跟我一起看书了。”   “好啊。”林立夏想也不想地答应了,能够识字看懂书,不用当睁眼瞎了,谁会不愿意呢。   宋惊蛰和林立夏回了趟稻香村,带回一头牛回来,起初大家都没在意,以为他们这又是在哪儿借的牛,直到春耕都忙完了,这牛还好端端地在宋家,一点要还回去的念头都没有,大家逐渐琢磨出点不对劲来,纷纷猜测:   这牛不会是宋惊蛰他们买的吧?       第53章   只是还不等村里人上门来问牛的事, 宋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儿。   这日,忙完了春耕的宋惊蛰和林立夏早上喂过鸭子鹅放它们出去玩耍后,正打算去山上砍些树枝割点茅草回来给牛搭个棚子。   牛比家里鸡鸭鹅精贵多了, 没道理家里鸡鸭鹅都有自己的住所,他们的牛却没有, 太委屈了。   还不等两人踏出门, 冯金玉就带着冯金花领了个哥儿上门,死活要把这哥儿说给宋硕果。   “不行!”林立夏桌子拍得震天响, 说什么也不同意, “娘, 你没事就多在家里种点庄稼, 操这闲心做什么?”   这也就是林立夏看在他娘的面子上了, 要换个人他还能骂得更难听。   不过即便这样, 也让宋惊蛰惊得不轻, 一脸稀奇地瞧着林立夏。   自认识立夏以来,宋惊蛰还从未见他发过火,这还是第一次。   看来泥人也有三分脾性的。   林立夏这会儿压根就顾不上宋惊蛰,何况他上次在荣夫郎面前吵了一架就在宋惊蛰面前毫无形象了,这会儿他更是一脸无所畏惧地瞪着他娘。   “立夏……”   冯金玉一脸的难堪, 哪有哥儿当着外人面, 这么不给亲娘面子的,她想到她跟冯金花承诺的事,又不得不跟林立夏说软话:“佳音这孩子你也看到了,要相貌有相貌的,不如让两个人先见见, 成不成的,之后再说。”   “我管他相不相貌的。”林立夏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直言道,“只要他是金花姨找来的人,这事儿我就不会同意!”   从小林立夏除了受他奶那边的气,就数舅家和他这个小姨的气最多了。   原因无他,只因他小姨冯金花生了三个儿子,每次回姥姥家碰到她,她看到他们三兄弟鼻子都长到眼睛上,好似她自个有多了不起似的,还老指使他们三兄弟:   “这娘家没个兄弟撑腰,以后嫁去了夫家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欺负,你们得对我这个姨好点,有点眼力见,该干的活儿干了,没准我往后看在你们勤快孝顺的份上,能让你们大哥二哥三哥给你们送嫁撑腰呢。”   林立夏看到她就来气,现在还要跟她家的哥儿做妯娌,想都不要想。   “你这孩子怎么还记仇呢。”冯金花见林立夏一点面子都不给,面上也挂不住,强颜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姨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姨给你赔个不是,但你佳音弟弟那可是姨亲眼看着长大的,厨艺女红样样都会,配给硕果不差。”   好好好。   冯金花要不说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还好,一说林立夏更不能答应了。   他冷嘲热讽道:“是不是跟你一样啊,生不出儿子就要去伺候生得出儿子的人家,不然以后嫁出去没娘家兄弟撑腰,要被人给欺负死的。”   此话一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谭佳音疑惑地向冯金花看过去:“大伯母?”   “没有的事儿,你立夏哥对我心里有气。”冯金花一脸尴尬地对谭佳音笑了笑,“故意这样说的呢。”   冯金花脸烧得跟开水烫过一样,她确实是对林立夏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不都是为了跟她姐冯金玉别苗头故意那样说的吗,私心里其实并不这样想,也没对家里小辈这样教育过。   林立夏冷哼道:“我是不是故意说的这些话,金花姨心里清楚。”   谭佳音不是傻子,冯金花的尴尬,林立夏的咄咄逼人,都证明着两人曾经的不对付。   他叹气地对冯金花道:“大伯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孩子,大伯母再跟你立夏哥说说,你再等等。”冯金花拍了拍谭佳音的手,想到这孩子多舛的命运,咬了咬牙,一转身跪在了林立夏面前,“立夏,先前是姨做的不对,姨给你赔礼道歉,可你佳音弟弟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能不能看在他和你娘的面子上,让他和硕果见见。”   林立夏慌得赶紧从她面前跳开,腿勾着板凳腿儿差点摔个狗吃屎,幸亏宋惊蛰及时接住,不然他今儿肯定要被摔得不轻。   他在宋惊蛰怀里吓得手脚发软:“金花姨,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习惯了跟长辈吵嘴,但他一点都不习惯长辈跟他这样,比起赔礼道歉,他宁肯冯金花跟他吵输了,骂骂咧咧地拉着谭佳音离开,之后再碰到,她再想法子找回场子就是。   何至于为了一桩婚事这样来折煞他。   “我也是没办法啊,立夏。”冯金花在冯金玉面前要强了一辈子,要不是为了谭佳音,她说什么也不会来跟冯金玉低头,跟林立夏低头。   事儿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候,冯金花的夫君谭大郎和谭二郎都在采石场帮着干凿石头的活儿,虽然辛苦,但是工钱高,家里妻儿也过得有滋有味的。   有一天兄弟俩在采石头的时候,山上的山石松动,连带着整个山坡也跟着松了,事先没人察觉,等到石头和山土即将落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慌着逃命。   可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山石掉落,千钧一发之际,谭二郎一个使劲,将谭大郎顶出了山石即将砸落的位置,虽然谭大郎也被山石掉落震得一身伤,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谭二郎却活生生被山石给砸死了,挖出来的时候,全身血肉模糊。   偏偏谭二郎刚成亲几年的妻子,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膝下又只有谭佳音这一个哥儿,没几年就在娘家人的劝说下改嫁了。   自那以后冯金花就把谭佳音当自己的亲生哥儿一直养着。   本来一直都挺相安无事的,可他们村有个地主过寿,排场弄得很大,村里不少媳妇夫郎都去帮忙了,佳音为了帮他三个嫂嫂干活,也去帮着洗盘子。   就那么不凑巧,被地主家的儿子看上,开价一百两,要纳个侍妾。   侍妾是什么?   那就是奴婢。   谭家又不缺吃喝,何苦让孩子去受这个罪。   可是没办法啊,他们不答应,地主老爷就在村里说,他家的哥儿不干净了,又克父克母的,指不定谁娶谁倒霉,弄得附近村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佳音哥儿。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不出门了,往后他们再寻个远一些的亲,把孩子嫁出去就好了。   但佳音的名声已经影响到了村里其他哥儿的嫁娶,前几天村长更是找他们,让他们快点将佳音嫁出去,不然他就把佳音沉塘来肃清村风。   冯金花近来为了这事儿,没少到处打听,普通人家不愿意得罪地主老爷,有头有脸的又看不上一个名声尽毁的哥儿。   最后踅摸到她娘家村子,这才从她爹娘嘴里听说,立夏找了个好夫婿,不仅认识县里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县太爷都跟他有几分交情。   冯金花一听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她苦苦追寻的人家吗,有点关系但又门第不高,地主老爷知道后,也不会去这样的人家家里触霉头。   仔细打问宋家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她也清楚,谭佳音现在的名声,是配不上这么好的人家的,她就想问问宋家有没有不太好的兄弟,光棍、鳏夫,年纪大一些都没事,只要人品不差就行。   又得知有个暂时还说不上亲的跛脚堂弟,冯金花真是感觉柳暗花明。   跛脚又不是不能走路,何况人长得还不错,只要不嫌弃她家佳音,她家不要聘金聘礼也愿嫁。   冯金花可谓是给自己的姐姐低了又低头,才让冯金玉同意带他们来宋家说亲的。   她不想看她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活生生被沉塘,下跪算什么,只要能让立夏同意,抽她两鞭子她都愿意。   “赶紧起来,不就是一桩婚事吗,还能为难死你。”看到自己一向要强的妹妹给自家哥儿下跪,冯金玉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滚了下来,一把将她拉起来按在凳子上坐好,不让她再干这种折脊梁骨的事儿。   “大伯母,你别这样。”谭佳音见冯金花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一边上前来给她拍膝盖上的灰,一边落泪。   “……”   林立夏本就心软,见他们这样,哪还说得下什么狠话,向身后的宋惊蛰问过去:“惊蛰哥,你看这事儿……”   宋惊蛰也被冯金花那一跪吓得不轻,从来都只有小辈跪长辈的,长辈跪小辈闻所未闻,幸好立夏躲得快,弄不好会折寿。   他想了想道:“让他们相吧。”   冯金花姿态都做得这么足了,若是不让他们相看,倒现得是他和立夏无礼了。   何况相看又不一定会成,拦着不让见,过后叫三婶知道了,还以为他们不想让硕果好呢。   不过他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但你们得把情况和我三婶说清楚,他们同意不同意是他们的事儿。”   “哎哎哎,好。”见宋惊蛰他们同意了,冯金花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跟林立夏笑道,“立夏,你放心,姨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说以前那些话了。”   林立夏翻白眼:“你现在对我说也没用了啊,我早就不在乎了。”   说完,他也不管冯金花怎么看他,径直去找孟双秋,把这事儿说了说。   孟双秋正为这事发愁呢,分家前他家硕果就不好说亲了,这分了家亲事更是难上加难,见有送上门来相看的,哪有不答应的,谢过林立夏,就把冯金花她们引到三房去了。   林立夏没有跟着去,闷闷不乐地回了二房,坐在灶房继续喝茶。   宋惊蛰陪着他喝:“不开心?”   “嗯。”林立夏点头,他也不憋着,愤愤不平道,“我小姨这个人小时候对我和两个哥哥可坏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应该落井下石才对。”   可他竟然一点都下不去手。   “说明你善良啊。”宋惊蛰笑着捏了捏林立夏的脸,希望他开心点,“善良的人会有好报的。”   被宋惊蛰这么一逗,林立夏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他端着茶杯跟宋惊蛰碰杯,轻声说道:“惊蛰哥,也就只有你了。”   只有你看清了我的真面目还觉得我善良,去稻香村打听打听,他林立夏的名声其实也没比谭佳音好上几分,但他比谭佳音幸运,他还能左右自己的婚姻。   宋惊蛰陪着林立夏说了会儿话,见他心情好了点,这才问他:“真不想跟谭佳音做妯娌啊。”   “不想。”林立夏回答得干脆。   他姨这个人反复无常,这个时候为了谭佳音愿意跟他低声下气,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反水,妯娌之间矛盾多,万一以后他跟谭佳音处不好,他姨再给他下跪,他还要不要活了。   心里却清楚,这事多半要成。   谭佳音手脚健全模样也长得好,还不要聘金聘礼,除了名声不好以外,哪点配不上宋硕果了。   一个有心想娶,一个有心想嫁,很容易就谈拢了。   宋惊蛰却道:“我帮你让他们相不成。”   “啊?”林立夏傻了傻眼,他不想帮人但也不想害人,“可是这样一来,那谭佳音岂不是要被沉塘。”   宋惊蛰又道:“那就让他既相不成婚,也不用沉塘。”   林立夏愣:“还可以这样吗?”   宋惊蛰点头:“可以的。”   “……”   事情正如林立夏所言,两家人一个有心想嫁,一个有心想娶,很快连婚事都谈妥了。   正当冯金花领着谭佳音喜不自胜地从三房出来,跟林立夏他们道了别,要回去的时候,宋惊蛰叫住了谭佳音,问他:“你不想让那地主付出代价吗?”   宋惊蛰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是谭佳音的错,他只是去洗了个碗,他就名声尽毁,不仅要忍受流言蜚语,还要遭受沉塘风波。   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他,他要真这么急匆匆嫁了人,那才真是如了那地主老爷的意。   “想啊。”谭佳音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做梦都想,但他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可他一个无权无势地农家哥儿,拿什么让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付出代价?   宋惊蛰无视他的自暴自弃,问他:“你有钱吗?”   谭佳音愣了愣,脱口而出:“有十两。”   “够用了。”宋惊蛰满意了,放低声音,跟他低语了几句。   谭佳音瞪大了双眼,还、还可以这样!   “回去吧,以后对你立夏哥好点,这些都是他帮你想的。”宋惊蛰说完也没有跟他久待,转身将外头帮他放风还时不时凑耳过来探听的林立夏拉走了。   谭佳音看了眼宋惊蛰的背影,后脊骨发凉,他知道,宋惊蛰说这些都是林立夏帮他想的,是骗他的,立夏哥要是有这个心机,也就不会大喇喇地跟他大伯母吵架了,一个阴招下来,他大伯母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宋惊蛰的计策。   能够想得出如此歹毒计策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大姨母嘴里那个老实肯干的农家汉子?   立夏哥,知道他嫁的是个怎样的人吗?   总之,不管宋惊蛰跟谭佳音说了什么,这天回去之后,没多久,宋硕果和谭佳音的婚事就吹了。   这也成了村里人后来津津乐道的事儿,宋硕果一个跛脚居然拒了一桩送上门来还不要聘礼的婚事儿,他疯了吧。   由于这事儿太过于离谱,村民们都把宋惊蛰他们买牛的事抛之脑后了。   宋惊蛰也没有管村里这些闲言闲语,和立夏把牛棚搭好后,又重新买了稻种和立夏在他们的新田里育苗。   这一次,他还是南方稻和北方稻各育了五亩,想看看北方稻在夏季的收成好不好。   等村里人好不容易把宋硕果拒婚这事儿冷淡下来,发现宋惊蛰和林立夏都已经在耕稻田准备插秧了。   他们看到宋惊蛰和林立夏牵在稻田里耕地的牛,这才不禁问道:“惊蛰,立夏,你们这是买牛了啊。”   宋惊蛰知道这事儿瞒不过村里人,大方应下:“是啊,买牛了。”   “买牛好啊,买牛省事……”   这人起初听到宋惊蛰这么大方地应下,跟着附和了两句,随即很快就发现不对劲来:“你们不是还拉着饥荒吗,怎么买上牛了?”       第54章   “前头种稻子赚了些钱, 就先买了牛。”   对于买牛的事儿,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有私下商量过,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他们是借钱买的地, 要再说是借钱买的牛,就有些不合理了。   不如大方一点, 就说是种稻子赚的, 反正县令改了田,他们后面种稻子赚了钱, 村里人也会跟着种的。   提早跟他们说清楚, 也能让有心思的人早做准备。   宋惊蛰也是一片好心, 谁知村里人听了他们这话一点都不相信:“假的吧, 种稻子能赚这么多?”   村里人可都知道, 宋惊蛰动用了那么多人, 就收了八石稻子, 八石稻子能赚几个钱啊。   林立夏看不惯他们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从水田里直起插秧的腰,也不跟他们废话,直言道:“是不是假的,你们去镇上粮铺问问稻子多少钱一斗, 不就知道了。”   这还真把村里人给问住了, 他们从未种过稻子,去到粮铺买粮,买到需要的就走了,对于这稻子和粳米的价格,问都不曾问过。   不过, 既然宋惊蛰和林立夏说他们是靠种稻子买的牛,说不得这种稻子真的很赚钱, 不然他俩也不会这样费劲扒拉地种了。   村里不少人都起了要去镇上粮铺问价的想法,一时间也没人再捉着宋惊蛰和林立夏问东问西了。   宋惊蛰乐得清闲,重新调试好了插秧绳,跟林立夏又插起了新一畦的秧苗。   这是宋惊蛰最近新想到的一个插秧法子,先在地头两边插上一根棍子,中间用绳子串起来,他和立夏两人沿着绳子插秧。   这样插出来的秧苗又直又好看,还不会因这畦多那畦少而耽误收成,也方便鸭子进来吃虫。   不过,宋惊蛰边插秧边看林立夏,总觉得立夏自上次他姨来了他们家之后,脾气就有点不好了。   冷不丁地就喜欢怼人。   虽说怼得都是外人,但宋惊蛰怕立夏这是被他小姨气得肝火旺盛,近来总是给他做清粥小菜吃。   忙完插秧,两人在大堰塘洗完腿脚上的泥,回到家,林立夏见宋惊蛰又取粟米出来要做粟米粥,想到最近天天喝粥,喝得他嘴里都快没味道了,主动说道:“惊蛰哥,要不咱今儿切几个咸鸭蛋来吃吧。”   他不会做饭,一般也不干涉宋惊蛰做什么,只是从旁提一些自己的意见。去年冬天的咸鸭蛋腌得好,后面惊蛰哥又腌了几坛子,时不时用这个解个馋,让嘴里有个味儿也好。   宋惊蛰一听他这样说,放下粟米,问他:“是不是觉得最近的饭食太淡了。”   “是有点儿。”林立夏点头,虽然吃饭骂厨子不太好,但他不想在宋惊蛰面前违心。   “那咱今天吃丰盛点。”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也感觉有些淡了,干活要吃浓油赤酱才有劲。   他想了想,取粟米豆子高粱混合做了个三米饭,割了些过年腌的腊肉混着香椿芽炒了个肉菜,又取了些家里吃不完的鹅蛋混着芫荽炒个混菜,咸鸭蛋切瓣配了碟酱油。   等宋惊蛰做好饭,宋寒露洗了手,见到桌上这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一脸惊喜地问宋惊蛰:“哥,咱今儿是过年了吗?”   宋惊蛰睃她:“吃你的。”   “哦。”宋寒露很听话地低头吃饭了,越吃眼睛越亮,“原来这香椿芽炒腊肉这么好吃,怪不得村里总是有人去采,明儿我再去多采一些。”   自从分家后把纺织坊的活儿都交了出去,宋寒露大部分的时间都空闲下来,如今她也能经常跟村里的小姑娘出去采采野菜,到处玩儿了。   “别到坎儿山那边去。”林立夏提醒了一句,“前些天我在那边砍柴,瞧见有蛇了。”   “啊,那我还是不去了。”宋寒露最怕蛇了,一听到有蛇浑身都起疙瘩,失落道,“原本还说趁着天不热,去竹林里挖些竹笋回来炒肉吃,没想到这两天蛇就出来了。”   康州府这边潮湿闷热,蛇虫比别的地方都复苏得早,既然草丛里有蛇了,竹林里的竹叶青也肯定有了,这蛇有毒又善于隐藏,要被咬上一口那可不得了。   林立夏一听见竹笋炒肉,眼睛亮亮的,对宋寒露说:“坎儿山那边的竹林有些深了,蛇多,我知道有一处朝阳的竹林,没蛇,过两天我带你去挖。”   “好啊,好啊。”宋寒露一听,高兴地应下。   朝阳的地方人就多,人一多,蛇就会藏起来,而且这种人多的地方才适合他们女孩子和小哥儿。   宋惊蛰静静地听着他们姑嫂谈话,见林立夏今天破天荒地吃了三碗饭,脸上笑容多了,眼睛也发亮,暗自思忖。   难道立夏是因为心情不好加上最近没吃好,所以才火气大的?   “……”   宋惊蛰百转千回的心思林立夏不知,只知在经历过清粥小菜后,他又过上了大鱼大肉的日子。   宋惊蛰做菜那豪放的姿态,总让林立夏有种他不想过日子了的胆战心惊感,最近家里的鸭蛋鹅蛋满一篮子,他就想拿去镇上换钱。   不然他怕惊蛰哥做菜都能把好好的一个家做垮。   这日,他刚要提着鸭蛋鹅蛋去卖,谭佳音牵了只羊上门了。   “立夏哥。”   谭佳音比上次见到时活泼了点,一到宋家二房门外,见到林立夏提着个篮子站在院子里,立马唤道。   林立夏原本还挺开心的脸,看到他僵了僵,又把篮子提回了屋,打开院门迎了他进来,“你怎么来了。”   谭佳音大方道:“给你送羊来,上次的事儿多亏你和惊蛰哥了,我大伯母让我把这羊给你们送来。”   他爹在采石场被砸死后,他大伯也不去采石头了,在村里养羊,现下家里喂着五六只羊。   “真的?”   林立夏看着脚边围着他不停转悠的大肥羊,一脸稀奇,这是羊啊,比猪贵很多的羊,他姨能这么舍得?   谭佳音浅笑:“我都给你牵来了,还能不真吗?”   其实大伯母也舍不得,家里的羊都是喂来卖的,自家人一口都没吃过,但想到这次宋惊蛰和林立夏他们帮他洗刷了名声,大伯母一狠心就把这羊给牵了出来。   为了避免反悔,也是为了避免跟林立夏吵架,这次冯金花直接没来,让谭佳音一个人来的。   林立夏心想,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娘都没在他小姨这儿吃上过一块羊肉,他倒是先薅了他小姨一只羊。   想到惊蛰哥说善良的人会有好报的话,也是为了让他小姨心痛,林立夏一点都没推辞地把羊收下了:“那行,这羊我就收了。”   把羊牵到后院暂时跟牛喂在一起,谭佳音教了他一些喂羊的法子,林立夏一一记下后,这才把人拉到菜地中间,小声问他:“对了,你那事儿怎么解决的?”   这事儿,他上次就好奇得不行,偏偏惊蛰哥又不肯告诉他,说过一段时间他就知道了。   今儿谭佳音在这儿正好问个清楚。   谭佳音左右看了看,见林立夏这地选得好,菜地中间,没人能听到他们谈话,来个人也容易被他们看到,这才放低声音道:“你夫君让我回去找人说地主儿子有花柳病。”   林立夏一脸认真:“花柳病是什么病,很厉害吗?”   谭佳音一脸复杂地看着林立夏,究竟谁是成了婚的哥儿啊,他解释道:“就是脏地方去多了,都会染的一种病,跟瘟疫差不多,谁沾谁死。”   林立夏听明白了,又问:“然后呢?”   谭佳音回神:“然后我就在邻村找了个人,在外头传地主儿子有花柳病。”   其实谭佳音一开始想在本村找人,后来冯金花想了想,本村太明显了,就去找了邻村人。   结果这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地主老爷一家都有花柳病,跟他们接触过的人都会染上,所以他过寿才会请村子里的人去帮忙,就是怕自家人不干净会传染给客人。   村里人听到后全都膈应得不行,要知道,地主老爷过寿大半个村的人都去了,这事儿要是真的,整村人都要完。   而且外村人听说这事后,也不愿意跟他们村的人结亲了,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偏偏这事儿村长也不能去找地主老爷求证,为了村誉,他不得不去镇上请了大夫来给整村人把脉。   把脉那天,冯金花也带着谭佳音去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诊出他没有事儿,当众还了他清白。   不然他要是有事儿,整村人跟他一样跑不掉。   村长也去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家家里敲打,说再让他听见有人说他跟村长儿子有染等话,把他们也拉去沉塘。   林立夏听得过瘾,赞叹道:“我惊蛰哥真厉害,真聪明。”   谭佳音点头,是很厉害聪明。   因为这事儿,村里人现在已经没人敢去赁地主老爷家的地了,也不敢跟地主老爷家的人有所接触,挨着地主老爷家的村人,全都搬迁了。   要命的是,这事儿地主老爷知道也没办法查,除非他能当众证明他没有得病,可他一个地主老爷,拉得下脸跟他们这些泥腿子证明吗?   就算证明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村里人也会说他买通了大夫,不然他一个地主问心无愧,跟他们这些贱民计较什么。   听说,地主老爷知道了这事儿,在家里大发了一通雷霆,最近琢磨着要从他们村子搬走了。   真是大快人心!   谭佳音说完向林立夏问过去:“立夏哥,你不觉得你的惊蛰哥有点可怕吗?”   因为他这个计策,一个弄不好,整村人都要被拉下马,到时候不仅是他,他的家人,亲戚全都名声尽毁。   “不觉得啊。”可能是分享了秘密,林立夏跟他亲近了一点,“你别看他平时不爱搭理人,其实他是个好心肠的老实人,不然这次也不会帮你了。”   好心肠的老实人。   谭佳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心可能是有一点,老实人一点都算不上吧。   不过他看林立夏沉浸在对宋惊蛰的崇拜中,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算了,他们现在过得挺好的,他又何必去当个挑事的恶人。   “……”   忙完了地里的事儿,宋惊蛰去他二爷爷家看了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他二爷爷宋万寿经过去年种麦子的那一打击,一时间苍老了很多,宋惊蛰原本打算,让他今年冬天跟着他一起种稻子的。   自他买了牛,村里人时不时就去镇上问谷子和粳米的价,得知价格那么高后,有心思的人都琢磨开了,有些人还时不时到他面前打听。   宋惊蛰自是维持他老实人的形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大家都起了种稻子的心思,往后他真靠种稻子挣到了钱,才不会有人对他心存嫉妒,给他使坏。   可还没等他把这话说出口,宋平安先开口了:“惊蛰哥,我打算出去学门手艺。”   宋惊蛰疑惑:“怎么突然想去学手艺了。”   宋平安挠头:“我种地不行,遇上个天灾,家里就一两年都起不来,我就想去学门手艺,以后遇上个事,家里人也不用这么愁了。”   宋惊蛰没有阻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他喜欢种地,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种地,又问他道:“你想去学什么手艺。”   “杀猪。”宋平安也没隐瞒,“过年那阵,我看福田伯请杀猪匠杀一次猪就给了八十八文并一些猪肉做谢礼,就起了心思。”   “这杀猪只有逢年过节才杀,不耽误地里庄稼,还能有个营生,挺好的。”   宋惊蛰看了看脸有些圆还有些憨的宋平安,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杀猪会是个什么形象,可他见宋平安都筹划好了,也没给他泼冷水,转而问他:“你有认识的人吗?”   “有。”宋平安点头,“就是过年那阵福田伯请的那个张屠夫,打算挑个日子就上门去拜师。”   “行。”宋惊蛰点头,那屠夫是宋惊蛰亲自去请的,还算了解,“我那儿过年剩的腊肉还有不少,你得空了,来我这里拿一条,这拜师得有腊肉才好看。”   说完事,宋惊蛰从宋万寿家里出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宋万寿说种稻子的事儿了。   宋平安这一去学艺,没个一两年学不出来,常年不在家,就会少一个劳力,他二爷爷年纪大了,也不能像他们年轻人这样折腾。   正想着,宋惊蛰就见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他家后院稻草堆里,他悄声走过去,一把把人按进草垛子里,将人堵住:“干啥呢,想偷东西?”   “惊蛰哥,是我。”宋硕果听到宋惊蛰的声音,挣扎着从稻草堆里抬起头来。   宋惊蛰一看是宋硕果,放开了都快把人给扭断的手,问他:“你好端端的,蹲我家草垛里干什么?”   “我……”宋硕果脸红了红。   “我家后院里有什么?”宋惊蛰一看他这样,探头向菜院子里看去。   “你别探头出去。”宋硕果慌忙把宋惊蛰拉了下来,老实道,“立夏哥和他表弟在里头说话。”   宋惊蛰压下隐怒的眉眼,不悦道:“所以你在这儿偷听?”   “不是,我没有。”宋硕果尴尬地叼了根稻草在嘴里,烦躁地嚼着,“我在想,立夏哥他表弟后面为什么不同意和我的婚事了。”   先前那事儿,村里人都在传是他拒绝了送上门来的亲事,其实不是的,当时谭佳音他们来相看的时候,宋硕果都以为天上掉馅饼了,高兴得不行。   可是后面真要论亲的时候,谭家那边又说,先前的事情解决了,这亲先暂时不说了,他娘生气才说是他没看上,给拒了。   这下轮到宋惊蛰脸红了,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这个堂哥从中作梗啊。       第55章   宋硕果没有看出宋惊蛰的尴尬, 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说:“我知道,我一个跛脚配不上这么好的人家,可我就是不甘心。”   他抱着脑袋, 回想起相看那日,他愣愣地被他娘拉回家, 昏暗的屋里, 佳音哥儿看见他跛着脚走路,眼睛里也没有嫌弃, 反而朝他笑了笑。   那一刻, 他感觉整个屋都亮亮的。   后面听到他们真的要议亲时, 宋硕果更是心跳如擂, 手心里全是汗, 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 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然后, 就真的只是一个美梦。   见宋硕果都快把一根稻草给嚼完了,宋惊蛰伸手将他嘴上的稻草给抽了出来,跟他一起坐在稻草上,问他:“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要跟你相看吗?”   宋硕果点头:“知道。”   不就是名声被毁了,村长逼迫, 想尽快找个人嫁了, 他不介意,他这样的,这辈子能够找到佳音哥儿这样的,算他上辈子烧高香了。   宋惊蛰拿了根稻草在手里折着,又问:“知道人家后面为什么又说不议亲了吗?”   宋硕果摇头, 谭家那边只说事解决了,却没说什么事解决了, 他也不好去问。   宋惊蛰告诉他:“因为佳音哥儿的清白洗刷干净了,他现在不是名声尽毁,不嫁出去就要被沉糖的哥儿了。”   宋惊蛰每说一个字,宋硕果的脸就白上一分,显然他也是知道,谭佳音要不是因为名声不好,是轮不上他的。   宋惊蛰问他:“你希望佳音哥儿一辈子背负着那样的冤屈,委屈地嫁给你吗?”   宋硕果摇头,虽然他私心里是有一点想,怎么不等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了,佳音哥儿才洗刷冤屈呢,但他清楚这个世上没有这样正正好的事。   而且婚事都定好了,就算洗刷了冤屈,人家也会说,要真清白,这么着急忙慌地嫁人,还嫁个跛子,谁信啊。   宋惊蛰将手中用稻草编的蚂蚱送给宋硕果,哄着他道:“好了,别整天想那些没用的,你看人家佳音哥儿都被欺负成这样了,都没自暴自弃,积极地想法子救自己。”   “你也得振作起来,想要说上亲事,娶到自己心仪的人,你也得有让人家看上你的本事,不能总想着占别人名声不好的便宜不是。”   宋硕果拿着宋惊蛰送他的蚂蚱,颓废地眼睛骤然一亮,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惊蛰哥,你说得对,我得振作起来。”   宋惊蛰笑了,汉子就得这样,把心都扑在挣钱上,别整天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只是宋惊蛰的笑还没扬起来,宋硕果一捶拳,兴奋道:“我得先有让佳音哥儿看上我的本事,这样才好重新去佳音哥儿家里提亲。”   宋惊蛰真想一头闷死在稻草堆里,说来说去,就非谭佳音不可了是吗,换个人不行吗?   宋惊蛰在宋硕果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心情郁闷得不行,回到家,正准备去做饭,家里有客人,也不好怠慢。   还没踏进灶房,林立夏一脸喜色地过来将他拉到了后院牛棚,指着里头的羊说道:“惊蛰哥,看我们的羊。”   宋惊蛰诧异:“哪来的?”   林立夏高兴道:“我小姨给的。”   宋惊蛰乐了,最近这段日子,他没少从立夏嘴中得知冯金花以前对他们有多坏,听得宋惊蛰也不怎么喜欢她。   能从讨厌的人手里薅到一只羊,还是这么大一只羊,谁心里不舒坦呢。   林立夏又小声跟宋惊蛰说:“我看过了,这还是只母羊,等到了季节,我们去找个养羊的人家配个种,说不得到了明年,我们就有两只或三只羊了。”   宋惊蛰笑着应下:“好。”   羊肉是他们这儿的贵肉,一斤八十文,没有哪个普通人家吃得起,他和立夏要是真把羊给喂起来了,冯金花就不止给他们送了一只羊,而是给他们送了一条财路。   以后走亲戚再见到,想起今日送羊的事,也不知会不会怄死。   宋惊蛰心思转了一圈,有些忐忑地问林立夏:“那事儿谭佳音都跟你说了?”   “说了。”林立夏点头,还不等宋惊继续问,林立夏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宋惊蛰,“惊蛰哥,这么精彩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这可是跟地主老爷斗法,他惊蛰哥还斗赢了,可见他惊蛰哥有多聪明。   宋惊蛰愣了愣,他先前死咬着不跟林立夏说,就是怕林立夏觉得他心机深沉,用法歹毒,幻灭了他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的形象,心里不适应。   没想到立夏居然接受得这么好。   “惊蛰哥,下次遇到这种事,你一定要亲口对我说。”林立夏上前拉住宋惊蛰的手,崇拜地跟他十指交握,“我只想从你的嘴里知晓,一点都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   这样,他兴奋过后就能捧着他惊蛰哥亲两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拉拉手。   “好。”宋惊蛰被林立夏这么一握,郁闷的心情瞬间不翼而飞,望着牛棚里的牛和羊,想到他们现在越过越好的日子,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   中午,宋惊蛰也没插手做饭,立夏说他一个表哥夫给未婚表弟做饭不好,正好,他这些日子看宋惊蛰做饭也学了两手,让他也试试手艺。   等到立夏做好饭,谭佳音坐上桌子,瞧着那有点糊又有点黑的菜,尝试着夹了一筷子,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宋惊蛰也跟着尝了尝,味道虽说还是不尽如人意,但比起他之前的野菜粥来,已经好了不少,点头认可道:“还不错,有长进了。”   “是吧。”林立夏也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做饭本就不是他擅长的事,他也不奢求他一口气就能做一桌子好菜,慢慢来,总有一天他厨艺会好的。   “咳——”谭佳音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样的手艺,他五岁时做得都比这个好,宋惊蛰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立夏哥有长进了。   不愧是夫夫,这样违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他拿饭压了压发痒的喉咙,实在吃不下林立夏做的菜,饭桌上不停地跟两人说着话来缓解尴尬。   起初宋惊蛰还没把他说的话放在眼里,后来听到他说,现在村里人都不去赁地主家的地了,开口问了一句:“他们要是不赁地,今年夏收怎么办?”   农人靠地吃饭,不赁地种对他们来说就少了一笔进账,要是丰年还能挺挺,要是遇上个灾年或家里有个难事,那可真是为难死个人。   谭佳音就是愁这个:“不知道。”   他来桃源村的时候,见村里好多没地种的叔叔伯伯望着地主家的地唉声叹气的,想去赁,又怕赁了得罪全村人。   他心里愧疚,他也没有办法。   宋惊蛰慢悠悠地吃着饭,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县令在旱地改水田的事,你知道吧?”   谭佳音点头,这事别说十里八村都知道,估计连府城那边的人都知道了。   宋惊蛰又道:“这种稻子可比种豆子高粱累人多了,收稻子需要的劳力不少,今年开春县令的稻子收成不好,就是人手不足,好多稻子割下来都没打完就发霉了,我估计到了夏收,县令要开高价招短工。”   谭佳音的眼睛一亮,打短工可比赁地实在多了。赁地除了交税以外,还要给地主交租子,零零散散下来,一年到头赁地挣的粮食,只够自家人吃喝。   打短工则不一样,挣多少都是自己的,不用给别人交税交租,直接拿钱,还剩得他们背粮食去镇上换了。   没地种了,村里人也不是没想过要出去打短工,只是短工哪有那么好找的,一般人家家里地多的,请点家里的亲戚帮着累累也就过去了。   地主家又都有固定的租户,很少有用得上短工的,就算用得上,人家请的也是附近的人,怎么可能去外头找。   镇上更不用说了,只要一放出消息,有的是人蜂拥而去。   如果新县令真的要高价招短工,他提前得知消息,可以让村里人去大荒村周围蹲着,这样一招就能招到他们村子的人。   心里有了方向,谭佳音也不嫌林立夏做的饭菜难吃了,一个劲地对宋惊蛰和林立夏感谢:“谢谢惊蛰哥立夏哥,等这事了了,我再做些吃食来感谢你们。”   “你不用客气。”宋惊蛰笑了笑,他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他夏收找人方便。   今年春天收稻子的时候,他就有想过请人的心思,但是一则他的稻子还没种好就请人很惹村里人笑话,二则是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实不好请。   虽说夏收他还可以叫宋家兴他们来帮自己,可人家愿意帮是情分,一次两次的可能还没什么,时间久了,再多的情分也会变成怨言。   宋惊蛰不愿意好不容易有点团结的家又变成以前那样吵吵闹闹的,这能不费工夫请到短工,再好不过了。   而且有这群短工在,夏收过后,他也好去劝说他二爷爷跟他一起种稻子。   “……”   谭佳音来的时候毕竟带了一只羊来,走的时候,林立夏也不好空手让他回去,把他想卖的那篮子鸭蛋鹅蛋给了他。   提着篮子从宋家出来,谭佳音还没走上两步路,就见到了在路边站得笔直的宋硕果。   想到先前他俩差一点就成了的婚事,他脸红地对宋硕果点了点头。   这事说起来是他不对,用得上人家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嫁,用不上人家了就把人家踹一边。   可他不傻,宋惊蛰和林立夏愿意告诉他这个洗刷冤屈的法子,就是不想他嫁进宋家,跟立夏哥当妯娌。   宋硕果见周围附近没人,快速地把一捧花放在谭佳音篮子里,低声说:“祝贺你重获新生,我,我心悦你,你能不能等我一年,就一年,一年后我要是有出息了,不让别人笑话你嫁了个跛子,我就去你家提亲,我要是没出息,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谭佳音直接愣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跟他说这种话,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   宋硕果也不需要谭佳音回应,说完话就面红耳赤地跑了。   谭佳音提着篮子回了谭家,路上想到宋硕果说的这些话,越想脸也越红,先前名声不好的时候,他没对宋硕果有过什么不好的印象,只觉得他这样的能嫁个年轻力壮的跛子都不错了。   现在更没有,毕竟他从小没爹没娘的,大伯和大伯母虽说待他如亲子可到底不是亲爹娘,村里人一直把他当个孤儿看的,长到这个年纪,也没什么人到他家说过亲,更没人对他表示过心意。   宋硕果是头一个。   如果他能说服立夏哥,让他同意跟他一起做妯娌,没准他俩真能成。   谭佳音藏不住事儿,回去就把这个想法给冯金花说了说,本以为以他大伯母前段时间那么急着要把他给嫁出去的态度,怎么也不会拒绝。   谁知道冯金花反对得最厉害:“不行,你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急着嫁人了,何苦再去宋家受苦吃。”   在冯金花看来,宋惊蛰和林立夏的恩情,她已经用羊还完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她是绝对不可能再把谭佳音囫囵找个人嫁了的。   何况还是嫁给一个不如宋惊蛰的跛子。要知道她跟她姐别了一辈子苗头,现在立夏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他要是不给谭佳音找个更好的,她以后如何在她姐面前抬得起头来。   宋硕果和谭佳音的事,宋惊蛰和林立夏一点都不知道,忙完了水田里的事,他们就细心喂养起家里牛羊来。   本以为这喂羊跟喂牛差不多,每天牵出去喂喂草,偶尔给他弄点菜叶子糠皮子之类吃顿好的就可以了。   谁知道真养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们养的是山羊,不是北方那种有很多毛的绵羊,山羊性大,脾气倔,一天不牵出去放风,他就在牛棚里咩咩咩地叫,叫也就罢了,还撅蹄子踹棚子,用羊角到处顶。   比人还要暴躁。   不得已,宋惊蛰和林立夏每天早上出门都会把它牵出去放风吃草。   放风吃草也不安分,吃着吃着就往人家地里走,要吃人家地里的庄稼,每次都要宋惊蛰和林立夏打几下才老实,把它拴在树上吃草也不行,它左吃吃右吃吃,还能把自己绑树上,没人看着,宋惊蛰估计它都能拿绳子上吊。   喂个羊,宋惊蛰和林立夏感觉比他们种十亩地还要累,真不知道人家成百上千的羊都是怎么喂的。   没办法,再难喂,看在它很值钱的份上,两人也忍了。   这天,宋惊蛰见羊天天跟牛打架,他怕家里牛哪天生气把这暴躁羊给踩死了,实在没忍住,又重新砍了树枝,想给它再搭个棚子。   林立夏抱怨:“真不知道这羊喂来是亏了还是赚了,就它这棚子一搭,我们后院的菜地又少一点。”   后院本就只有半亩地大,搭牛棚占了些位置,现在搭个羊圈又要占一些位置,剩下的地方还能种多少菜。   其他地方倒也不是不能开荒,只是这菜地有个半亩就已经很宽裕了,要再开垦,村里人就该有闲话出来,要他们把菜地当良田上税了。   宋惊蛰看着越来越逼仄的家里,心想,他们是不是该攒钱盖个新住处了。   这个想法还没有冒出来多久,原本在树丛下帮着看羊的施银杏拿着根小棍,向他们颠颠地跑了过来,眼睛瞪得老大:“舅舅,林舅舅,不好了,大黑他真的上吊了!”       第56章   “咩咩咩——”   宋惊蛰和林立夏赶到的时候, 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栓它的绳子缠在了两棵树上,可能吃着吃着草,绳子就挂它脖子上去了。   恰好, 栓它的地方又有点坡,它一挣扎, 跌下了坡, 可不就整个被吊起来了嘛。   也幸好这个坡不是很高,羊蹄子蹬蹬, 还蹬到一点土, 没让绳子完全勒脖子上, 不然宋惊蛰和林立夏这会儿就该吃上羊肉了。   然而, 两人看着救下来躺在地上止不住发抖的羊, 磨了磨牙, 现在就有一种疯狂想吃羊肉的冲动。   “叫叫叫, 再叫就把你给宰了。”林立夏现在听到羊叫就烦,偏偏这羊抖得厉害,他还不能上手,只能一边给它喂水,一边气狠地骂道。   宋惊蛰看林立夏骂羊也没有反应, 别说林立夏了, 他也想骂。   “这羊要再不治治,每天光是看它,都得耽误不少功夫。”   想了想,宋惊蛰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得想个法子让羊安静下来, 它就不信所有的羊都跟他家这头一样,整天闹腾。   林立夏安抚着羊默了默:“要不, 早些让它怀羊崽子吧。”   没准怀上羊崽子就不闹腾了。   “也行。”宋惊蛰应下,“我明天再村里问问,看看谁家有公羊。”   要不是被这羊给气狠了,宋惊蛰原本打算下半年才让羊怀孕的,这样也能给它一个初到他们家的适应期,   既然它这么不老实,怕它哪天真把自己给折腾死,让他和立夏亏笔大的,宋惊蛰只能提前给他配种了。   羊肉贵,小羊羔也贵,喂不好就要亏一二两银子,没家底又不会喂羊的人压根就不会去揽这活儿,因此村里喂羊的人没几户。   宋惊蛰在村里打听了一圈,最后打听到秦家湾周二凤的家里有公羊。   先前因为宋惊蛰要说亲,大伯母秦翠莲想把她家的傻哥儿秦云禾说给宋惊蛰,两家闹得很不愉快。   不过后面他大伯母不知给周二凤说了什么好话,两人又重归于好了。   大伯母跟人家相处起来都不尴尬,宋惊蛰就更不会尴尬了,牵着羊,带了二十个家里的鸭蛋上门说明缘由,周二凤也敞亮,收了鸭蛋,很爽快地把她新招的哥婿叫了出来:“鸿运,把这羊牵去后院和另外一只公羊放一个圈里。”   “哎,这就来。”   这喂山羊的手艺就是周鸿运从山里带出来,秦翠莲一唤他,他就停了手里的活计,过来把羊牵去了后院。   期间,蹲在院子里数蚂蚁的秦云禾见他牵了一只羊要去后院,立马丢了手里数蚂蚁的小棍,过去拉周鸿运的手,问他,为什么要把别人家的羊和自家的羊放在一起。   周鸿运拉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明原因,直到秦云禾听明白了,两只拇指弯在一起碰了一下,周鸿运这才笑着夸他聪明。   “麻烦婶子了。”宋惊蛰道了谢,视线却落在了周鸿运身上。   这是周二凤来他家闹过后,越想越觉得给与其给哥儿十两银子的陪嫁让别人惦记这笔钱,不如拿这笔钱去招个好的哥婿上门。   今日一见,宋惊蛰不得不赞周二凤眼光独到。   新哥婿虽然个字不是很高,跟秦云禾站在一起,两人身高差不多,但为人端正,眼神清明,重要的是对秦云禾足够耐心。   秦云禾心智不高,但也没有傻到什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有耐心的在一旁教着,没准心智还会增长。   而且这婿这也招得好,周二凤和秦满仓的年纪都不大,把哥儿交给谁都不放心,由他们看着,还能看个几十年,也不怕哥婿趁他们看不到,动歪心思了。   “……”   宋惊蛰这一待,在周二凤家待到傍晚才归。   入夏昼长夜短,看似是傍晚,其实已经是夜深了,他回到宋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   宋惊蛰把羊牵回羊圈栓好,洗了手,这才回了他自己的屋。   屋里,林立夏正点着油灯,用宋惊蛰给他做的沙盘练字。   自上次宋惊蛰跟他说了要教他识字后,每天早上出门前,宋惊蛰都会教他两个字,让他干活的时候多琢磨琢磨,晚上回来再在沙盘上试着写写,加深记忆。   这么长时间下来,林立夏磕磕绊绊地也识得了不少字,至少全家人的名字都认识了,就是还不太会写。   他也不气馁,别人寒窗苦读十年才能出师,他能够有机会认识,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宋惊蛰进了屋,见他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都没发觉自己回来了,也没打搅,站在一边默默地等他写完,笑问道:“会写多少了。”   “你回来了?”林立夏见到宋惊蛰眼睛亮了亮,放下手中用来写字的棍子,站起来身来,“锅里给你留着饭,我去给你端。”   “好。”   宋惊蛰没有拒绝,凑过去看他写的字,只见沙盘上,“宋惊”两个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蛰”这个字比较难,还写得不太规整,等林立夏端了饭进来夸他道:   “写得很好,比起刚学那会儿好很多了,等过段日子,我们去镇上买些笔墨纸砚,你在纸上再练练。”   这再沙盘上写字跟在纸上写字,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宋惊蛰怕林立夏习惯了用沙盘写字,以后就不会用笔写字了,所以这在纸上练字也得提上日程。   “先不着急。”林立夏没同意,“你不是说今年夏收咱们要请人,还要买什么半桶,风车之类的吗?”   宋惊蛰吃着饭点头,今年打稻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稻子打在木板上,即使下面有油布垫着,也容易洒落在田里,多方打听,得知其他地方打稻子,都是打在膝盖高,一张床那么大的半桶里的。   原本宋惊蛰想让会点木匠活儿的宋福田给他做一个,宋福田没同意,到了夏天他忙得很,抽不开身。   宋惊蛰只能去买了。   正好,他还想买个风车。   去年他们种的水稻一粒米都没吃上,就是因为桃源村没有舂米的石臼,而冲下来的米,不用风车吹掉上面的糠皮,吃得还是粗粮。   今年夏收,宋惊蛰是打算怎么都要留些稻子自家吃的,不能辛苦了两季,自家人连个粳米是个什么味儿都不知道。   林立夏把沙盘之类的东西收了起来,想到买了牛,他和惊蛰哥的钱匣子又空了,笔墨纸砚又很贵,不由道:“那把钱留下来买这些,等我们收了稻子再去买笔墨纸砚也是一样的。”   宋惊蛰笑:“不差这点钱。”   立夏跟着他整天忙上忙下的就没歇过气,不能这点小爱好都不能满足他。   况且,马上就要夏收了,豆子高粱比稻子种得早,他们那三亩地又都是好地,收成不差,宋惊蛰估摸换了粮食还能剩些,够买半桶和笔墨纸砚这些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手上又留不下什么钱了,攒钱盖屋子的想法,只能往后再挪挪了。   好在大黑折腾是折腾了点,但身体好,只配了一次种就配上了。   可能是因为怀孕了要顾及羊崽子的原因,不再成天地叫和到处乱转,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但口味叼了不少,放过夜的草不吃,晒蔫吧的草不吃,沾了雨水的草不吃,隔一天就要吃上一顿糠和菜叶子。   经历过它暴躁起来使人抓狂的时候,对于它这点刁难,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接受得良好。   甚至为了让它能够顺利地诞下羊崽,还时不时地给它喂一些豆粕,这可是人吃的粮食,叫村里人知晓,准以为两人得了失心疯。   施银杏却不管这些,见大黑已经好些天没折腾了,老老实实在羊圈里吃东西,好奇地问宋惊蛰:“舅舅,大黑这是有小黑了吗?”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爱说话看什么都稀奇的年纪,宋惊蛰见她爱给家畜取名的念头又来了,这羊崽还没下来,她连名字都给人家叫上了,笑了笑,耐心跟她讲:“是啊,大黑肚子里有小黑了,以后你不能拿棍子打它肚子,也不能让村里小孩拿石头丢它,知道吗?”   施银杏点头:“知道了。”   对于自家孩子,宋惊蛰还是很放心的,只要好好跟她说,她都会听,宋惊蛰主要防的就是村里小孩。   先前把羊牵回来,村里好多小孩没见过羊,时常围上来看稀奇,那会儿羊又暴躁,见着人多就想拿羊角去顶,有几个小孩吓得朝羊身上丢了几块石头。   后来看羊身上还栓着绳子,伤害不到他们,这才消停。   不过宋惊蛰也不太敢单独把羊栓在树下了,每次牵它出去放风吃草,都得有个人陪着,防止出意外。   “……”   就这样边看羊边忙完夏收,今年雨水虽说没有去年多,但收成却比去年好,三亩地,足足收了八石豆子。   宋惊蛰赶了牛出来,正准备把豆子运去城里换粮食。   秦翠莲和宋福树找了过来。   两人一脸的尴尬:“那个惊蛰啊,今年的粮食,你能不能帮我们也换些旧粮。”   宋惊蛰在王有粮哪儿换粮都是一石新粮换两石旧粮的,八石豆子,他换十六石的粮食,怎么也够家里五口人嚼用了。   而大房三房没这个人脉,想也知道,他们去换粮是换不到的。   偏偏他们分家也没到一块好地,今年收成好但收到的粮食也不多,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就靠这几石豆子过活吧。   这会儿想起没分家的时候,家里的粮食每年都是由宋惊蛰推去镇上找王有粮换的旧粮,才够一家人足吃足喝,不由得双颊发烫。   觉得他们先前认为二房什么都没家里做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宋福树道:“惊蛰,你放心,三叔也不白占你便宜,过后你收稻子的时候,三叔还来帮你。”   秦翠莲点头:“对对对,回头我还把家兴家旺找回来,让艾君和晓芹也上灶房,叫你娘也能歇歇。”   “大伯母,三叔,你不用客气。”宋惊蛰话说得漂亮,“即使你们不来,我也会主动找你们换粮的。”   当初他接受爷爷分他的三亩好地,为的就是这一刻,都是自己的亲人,宋惊蛰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不成。   还有就是上次打稻子,大伯母和三叔一家都尽了心,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帮这一把。   “哎哎哎,好,那你先忙,等回头你忙空了,再来搬我们的粮食去换。”   秦翠莲和宋福树都没想到,宋惊蛰的心肠竟然这么好,一脸的喜不自胜。心里不禁感慨,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换成外人分了家肯定就不会这样帮忙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推了好几天的牛车,这才把三家人的粮食算换成旧粮运了回来。   正当林立夏疑惑,为什么不让大房三房的人自己来送粮运粮的时候,搬完了粮食,王有粮主动给宋惊蛰结了一两银子。   林立夏诧异地瞪大了眼。   宋惊蛰带着他去书铺买纸笔的时候,不禁问他:“怎么呆住了?”   林立夏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们换粮还能从王大哥手里拿到银子?”   宋惊蛰笑着解释:“因为一石新粮实际换的是两石半的旧粮,多出来的粮,自然就折价给我钱了。”   林立夏愣了愣:“还能这样?”   宋惊蛰反问:“怎么不能?”   要知道他们吃的可都是别人库房里放了好些年的陈粮,这些陈粮有的放了好多年,有股子味道不说还容易发霉。   积压在王有粮铺子里也不好卖,时间久了,他也会折价卖给家里养鸡鸭鹅等牲畜的充当饲料。   宋惊蛰能用新粮换他的陈粮,说起来还是王有粮占便宜了。   至于吃回扣这事儿,不是宋惊蛰想要的,是以前换了粮,他爷奶死抠着钱不给家里置办农具,他要是不想点办法,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吧。   林立夏反应过来后,亮起眼睛夸赞道宋惊蛰:“惊蛰哥,这你都能想到,太厉害了。”   他们农家人能够吃饱饭就已经是奢求了,对于粮食上面的那点味道,压根就不在乎。   宋惊蛰一个人能够靠十亩地把全家都喂饱,还能自己捞点回扣,简直都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   只是他现在所学的词还不多,还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夸,等他以后认识的字多了,他就用书上的词夸宋惊蛰。   宋惊蛰就知道林立夏会这样,开心地带着他进了书铺:“这下不用担心买笔墨纸砚没钱了吧?”   林立夏点头,在书铺里转了一圈,到底没把笔墨纸砚买全,只买了笔纸。   砚他觉得可以拿家里的碗代替,墨他看宋惊蛰以前还剩了一小节,足够他用一段时间了。   宋惊蛰见他这样,也没有强求,等他挑好东西,去柜台付了钱。   镇上的书铺,时不时会有乡下识字的农人来买契纸,书铺里的伙计见林立夏只买了这点东西,也没有捧高踩低,收了钱,恭敬地把他们迎了出去。   出了书铺,两人又去木匠铺子,跟木匠师傅讨价还价一番,花两百文订了一个半桶,花六百文订了一架风车。   约好了半个月后来取。   半个月后就是七月半了,这个时候地里的稻子成熟得差不多了,正好是收稻子的季节。   回去的路上,两人正畅享着等收了水稻,好好歇一歇再去种秋季的稻子,只是刚到家,立夏他二哥林孟春给他传了个消息。   他把施青山的亲娘赵来芳的头给打破了,赵来芳要他赔钱,他不赔,他可能要去蹲几天牢狱,叫他照顾好家里爹娘,不用挂念。       第57章   宋惊蛰和林立夏听罢, 哪还坐得住,赶紧到施家村打听。   原来这赵来芳自去年麦子遭灾后,一直缠着施青山要他报她的生恩, 林孟春忍她很久了。   一直没动手也是因为赵来芳只是嘴上说,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举动。   但坏就坏在, 施青山的养父年轻的时候打过一头虎, 那虎皮人家没舍得卖,留着时不时地拿出来缅怀。   好巧不巧, 这天赵来芳上门的时候, 正好碰到林孟春在晒虎皮。   赵来芳何时见过虎皮这种好东西, 挪不开眼地上去就抢:“你们既然不报我生恩, 那就用这虎皮抵了吧。”   林孟春哪肯, 当下就把虎皮抢了回来, 要拿回屋去锁起来, 赵来芳不松手,抱着又啃又撕的,硬是把一张好好的虎皮给撕坏个角来。   这虎皮保存了这么多年都没坏,林孟春还想留着以后传给自家孩子,这会儿见赵来芳给他撕坏了, 怒不可遏地抓起赵来芳的头发, 拖着她就把她往水缸里按。   赵来芳溺水不停地挣扎,林孟春还觉不够解气抓着她的头就往水缸边缘上砸,直到把她的头给砸破了,这才松手:“你扯坏我的虎皮,我砸了你的头, 我们两清了。”   赵来芳当时吓得不轻,连连点头, 回去就召集了自己的亲戚,堵在施青山家里,要林孟春给个说法。   说是要说法,无非就是要钱。   林孟春没找他们赔虎皮钱就不错了,还想要他给赵来芳赔磕坏头的钱,想都不要想。   赵来芳的家人就威胁施青山,林孟春要是不赔钱,他们就报官让林孟春去蹲大牢。   谁知林孟春宁肯去坐牢都不赔钱,事情就僵在这儿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宋惊蛰看了眼林立夏,真没看出来,立夏他二哥性子这么刚烈。   面对宋惊蛰疑惑的目光的,林立夏不好意思地道:“我二哥他是暴躁了一点,但他人不坏。”   不同于林立夏的嘴皮子厉害,林孟春是实打实地在村里打出名的,十岁的时候就用锄头柄把一个骂他小贱人的哥儿,牙给打掉了。   十二岁单挑一群汉子,把他们扑倒在地,拿脚踩他们的脸。   十八岁更是差点把一个调戏他的汉子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村人拉得快,差一点他就要把人家那处给剁了。   直到他遇到施青山,住在山上少有跟村人接触,这些年脾气才有所收敛,要换以前,赵来芳就不止头上破点皮,在家休养几个月这么简单了。   宋惊蛰点头:“我知道。”   要不是赵来芳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林孟春也不至于气极打人。   别说林孟春这是事出有因,就算林孟春无缘无故打了人,只要他是立夏的家人,他也站林孟春这头。   现下,冯金玉已经找了一帮跟她交好的人在施家跟赵来芳那边的人吵着架。   但这事儿就这样僵着肯定不行,还得想要个法子尽快解决才行。   这次林立夏没让宋惊蛰插手:“惊蛰哥,你安心准备收稻子的事,这点事我去解决。”   宋惊蛰疑惑:“你怎么解决。”   立夏不会吵架也不会打架,上次被人推水里的事,宋惊蛰还历历在目,他怕立夏又被人给欺负了。   林立夏却自信道:“山人自有妙计,惊蛰哥,你就瞧好吧。”   对林立夏来说,这种掐架骂人讲道理的事简直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也就是他二哥不会骂人,不然就赵来芳那样的早被他给气死了。   何况,这是林立夏的家事,既然他自己有能力解决,他就不想太麻烦宋惊蛰太多,他是嫁给宋惊蛰又不是卖给他了,什么事都要他出面解决。   宋惊蛰笑:“好,我瞧着。”   虽说不清楚立夏的自信源于哪里,但宋惊蛰看他这么有信心的模样,也没有不相信他。   立夏性子寻常是软了些,但他该有的头脑都有,就算骂不过人,讲道理总归是行的。   “……”   林立夏去了施家村,宋惊蛰在家里筹备收稻子的事。   因着先前跟谭佳音说了县令有可能会高价招短工的事儿,谭家村好多没赁地的人都去大荒村找活了。   还真叫他们找到不少活儿。   新县令推行种稻子,但他又不像宋惊蛰知道鸭子可以吃水稻上的飞虫,就算知道,他也没这么多精力去喂这么多鸭子。   好在新县令有人脉,在南方拿到一种驱虫粉,兑水,每日给稻苗撒上一些,飞虫就不会来了。   这比喂鸭子方便,同样的也耗费人力,谭家村不少人一去就被县令招去撒药水了。   真的能找到活干,谭家村没地种的人家或一大家子或三五个好友组成短工队伍,到处在大荒村附近找活。   宋惊蛰一过去就找到一家二十几口人的庞大队伍,约好了七月底去桃源村帮他打稻子。   又跟大伯母和三婶说好,让他们打稻子那几天帮他做做饭,这才准备带着施银杏回施家村去瞧林立夏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林立夏这一去就去了三天。   以前宋惊蛰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可跟立夏成婚这一年多以来,他越来越习惯身边做什么都有一个人的存在。   两人一起干活,一起做饭,无聊的时候有人说话,失落的时候有人安慰,一起努力把小家经营好。   宋惊蛰觉得立夏与他不止是夫夫,还是朋友、知己。   他离开的这三天,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正要出门,宋硕果找上门来了:“哥,你的牛能借我使使吗?”   宋惊蛰关好门问:“做什么?”   宋硕果老实道:“外村有人买了我的泥砖,我承诺了要给人家送上门去,村长家的牛被人借去拉货了,老栓叔家的牛不借我拉砖。”   宋惊蛰点头:“行,你去牵吧,路上记得要给它喂水。”   “知道了,谢谢哥。”宋硕果道了谢,一脸喜滋滋地去后院牵牛了。   先前春耕,宋家人得知宋惊蛰买了牛,也向他借过牛耕地,这牛跟宋家人都熟,宋硕果一牵它,它就跟着宋硕果走了。   宋惊蛰看着宋硕果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摇了摇头。   最近这段日子,宋硕果不知抽了什么风,每天干劲都很足,天不见亮就起来做泥砖,到了下午还会去各个村子问有没有要修房子的,他可以卖泥砖给他们。   这样天天跑着,还真叫他拉到不少生意。   眼见着这个不懂事的弟弟都懂事的知道赚钱了,去往施家村的路上,宋惊蛰想,等收了稻子后,他要不要也去找点活干,争取明年或者后年攒够起新屋子的钱。   正想着,怀里的施银杏瞧见在村里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林榆,扯了扯宋惊蛰的衣服:“舅舅,榆哥儿。”   在这里瞧见林榆,宋惊蛰也不意外,连林立夏都在他二哥这里,林季冬怎么可能会不在。   他把施银杏放下去,瞧着施银杏哒哒地跑过去跟一群孩子在一起玩了,跟树荫下有个看孩子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打了声招呼,这才去施青山家找林立夏。   宋惊蛰去得不巧,林立夏刚把事情解决,头上顶着一圈裹着白布捂伤口的赵来芳,正领着一帮愤愤不平的人从他身旁离开。   宋惊蛰顺着他们走的方向在山顶找到林立夏,拉着他左右看:“没受欺负吧。”   “没有。”见到宋惊蛰来的林立夏颇为意外,高兴地在宋惊蛰面前转了一圈,表示他没事,扬起头道,“我是谁啊,还能让他们欺负我。”   宋惊蛰笑:“这么厉害啊。”   “那是。”林立夏得意了一声,将宋惊蛰给拉进施青山家,“走,进屋去,我跟你细说。”   林立夏解决的法子算不上多么高明,但很有效。   见赵来芳死要钱,他先去找了村长和里正,又拿钱去镇上请了大夫和收皮子的人。   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验,究竟是赵来芳头上的伤重,还是林孟春的虎皮值钱。   赵来芳头上的伤本就没多重,只是起了个大包,破了点皮,流了些血,回家养养就好了。   林孟春手里的虎皮却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连收皮子的人都可惜,要不是扯坏了一个角,至少价值两百两。   赵来芳一听到两百两人就慌了。   林立夏乘胜追击:“我们可以赔你百两银子的医药钱,但在给这钱之前,你们是不是得先把我们的虎皮钱赔了。”   “不赔那就去见官吧,说破天也是你们没礼在先。”   赵来芳拿自己对施青山有生恩这件事说事。   林立夏直接不认:“你说我哥夫是你儿子,你有什么证据,他身上是有你烙下的胎记还是有你留下的信物,你叫他儿子,你看他应不。”   “别给我拿村里人都知道说事,只要没有证据,我还可以说你是我女儿呢,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总之,林立夏好一顿说,差点都把赵来芳这边的人给说哭了,最后扯了三天皮,赵来芳不得不接受施青山给的二十斤兔子肉作她头上伤口的赔礼,她则签下了要赔林孟春五十两虎皮钱的欠条。   林立夏知道这钱她肯定不会赔,但有这欠条在,以后她上一次门,他哥和哥夫就能央着她还一次钱。   不还就到她家去拉东西,看谁玩得过谁。   林立夏正兴奋地跟宋惊蛰讲自己的战果时,什么好处都没要到,还倒贴了五十两银子的赵来芳下了山,看什么都不顺眼。   在山脚见到一群正在玩耍的女孩儿和小哥儿的时候,更是迁怒道:“一群赔钱货和小贱人,滚滚滚,别来挡老娘的路。”   这群孩子看到赵来芳脸色就变了,正要一哄而散的时候,施银杏朝赵来芳面前吐了一口口水:“呸,你蝙蝠身上插鸡毛。”   林榆接下一句道:“还真把自己当根鸟了。”   “嘿,看我不打烂你们两个小贱人的嘴。”赵来芳抬脚就要往两个小孩身上踹。   施银杏拉着林榆跑,林榆边跑边朝赵来芳嘲讽道:“略略略。”   “哎呀,我的头。”赵来芳年纪大了,哪有两个小孩跑得快,加之她头上的伤,这一动一气的,一阵头晕目眩的。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面前哪还有两小孩的身影,只能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去了。   施银杏和林榆跑远后,没见有人追上来,这才停下不跑了,和林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开心地哈哈大笑。   他们打跑了坏人,他们好厉害。   “……”   林孟春的事解决了,施青山留宋惊蛰他们吃了饭。   席间,施青山问宋惊蛰夏收还要人手打稻子不。   宋惊蛰说他已经找好了人。   施青山失望不已,他嘴笨人也笨,面对找上门来的赵来芳无计可施,还要夫郎和夫郎的弟弟来帮忙。   好不容易还能靠着劳力还点人情,现在劳力也不顶事了。   但宋惊蛰却主动找上了他:“施二哥,你们打猎还需要人手不。”   宋惊蛰承认,他在听到一张虎皮价值两百两的时候,他心动了。   他想他力气也不小,头脑也不弱,或许可以吃上打猎这碗饭,要是能打到一张值钱的皮子,什么样的屋子起不来。   施青山愣了愣,实话实说道:“我们这些猎人只能在附近村子附近的山头打猎,深山没有诏令是不能进去的,倒是也能偷偷进,可是地方不熟,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不清楚。”   “三弟夫,你又不缺钱,家里又有爹娘和夫郎,何必去冒这个险。”   宋惊蛰被施青山一劝,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连猎人都不敢往深山里去打大猎物,他一个二楞子,自然也不能去了。   不过施青山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要是想挣钱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个适合你的活计。”   宋惊蛰抬手给施青山倒了杯茶:“施二哥请说。”   “种苎麻。”施青山喝了水便道,“我们康州府,山多地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没有人有闲地去种桑麻,各个村庄的纺织坊年年都要向我们猎户采购山里的野苎麻,你若能大量种植,不比你种庄稼收成少。”   宋惊蛰沉思片刻,觉得施青山说得有道理,苎麻对土质的要求不高,撒在哪儿都能生长,一块地多撒一些,一年能收三次,没准收成真的很好。   只是他的田地都拿去种稻子了,现在均不出田地来种苎麻,真要种的话,只能再攒钱买地。   不过他还是向施青山道了谢:“谢谢施二哥,我回去再想想。”   回去的路上,施银杏不要宋惊蛰抱,非要让林立夏抱,路上还捧着林立夏的脸蛋亲了好几口,一个劲地说:“杏儿好喜欢林舅舅。”   林立夏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能擦干净脸上的口水,抱着她往回走,等她睡着了,这才把人交给宋惊蛰,问道:“惊蛰哥,你要种苎麻吗?”   “有这个想法,还在考虑中。”宋惊蛰把自己要盖屋子的念头跟林立夏说了说。   他这次盖屋不打算盖泥屋了,怎么都要盖几间宽敞的青砖瓦房,要用到的钱不少。   林立夏没想到在他们有地有牛羊,还有一点点闲钱后,他的惊蛰哥一点都不懈怠,又想盖新屋子了。   青砖屋子啊,村里人攒一辈子也攒不出一座这样的屋子来,他惊蛰哥居然想用一两年的时间就盖出来。   跟了这样的男人,真是一天到晚身上都充满了干劲,他去拉宋惊蛰单手抱着孩子空着的那只手,亮起眼眸道:“好啊,我陪你一起挣。”   被林立夏滚烫的手牵着,宋惊蛰的心都是软的,借着月光望着施银杏刚亲过林立夏的左脸,俯下身去亲他的右脸,把林立夏的双脸亲的绯红:“我也好喜欢林舅舅。”       第58章   七月的康州府就像个巨大的蒸笼, 下过几场大雨也丝毫不减空气中的潮湿闷热。   地里的稻谷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沉甸甸地挂在地里,看着惹眼得很。   宋惊蛰和林立夏拿着响杆在田地里连着赶了好些天的麻雀, 一放晴,宋惊蛰察觉到之后半个月都不会下雨, 就和立夏去镇上取了他们在木匠铺子订的半桶和风车。   叫了谭家人上门来打稻子了。   一大早, 星辰还没散去,宋惊蛰翻出去年用麻布袋子做的短褐换上, 准备起床做饭了。   热了一晚上没睡着, 好不容易等地面的热气散去, 才眯了一会儿的林立夏见宋惊蛰醒了, 也一骨碌地从凉席上爬了起来。   “天还早, 你再睡会儿。”看他没睡好, 宋惊蛰拿了把蒲扇给他扇着风, 让他凉快地睡会儿。   林立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不睡了,待会儿打稻子的人就要来了,我趁这会儿家里没人再洗个澡。”   “去吧。”   宋惊蛰没再劝了,给他取了衣服放好,转身去灶房熬了一锅绿豆粥, 又炒几个小菜出来和粥一块凉着。   这个天太热了, 正午干不了活,只能趁一早一晚的功夫收稻子,主家管饭,宋惊蛰没抠搜地不舍得用料,粥里的粟米和菜里的油都放得足足的。   收过一季稻子的他知道收稻子这活儿有多累, 只有吃饱喝足了,才能有力气干活。   果然, 等林立夏洗完澡出来,谭家村的人披着星月赶到宋惊蛰家,见到桌上那油汪汪的几碟炒鸭蛋,都夸赞宋惊蛰和林立夏这对夫夫实诚。   他们给县令干活都没吃这么好。   宋惊蛰和林立夏笑笑,等他们吃好,消了一会儿食,宋惊蛰和谭家人抬着半桶去了稻田地里。   为了打稻子和割稻子方便,宋惊蛰提前几天就将稻田里的水放干了,这会儿只要割出个床架子大小的位置就能将半桶放下。   谭家人没话说的,到了地头,三两下就按宋惊蛰的吩咐将半桶安置好了。   宋惊蛰找到带头的谭启祥跟他说:“谭叔,你们先选好打稻子的人选,两组人轮流打,别一口气打一天,那样太累了。”   “哎,好好好。”谭启祥就一老实的庄稼汉子,宋惊蛰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宋惊蛰安排好了之后,站在地头看了一会儿,也没站在这儿当监工,回去帮着林立夏喂了鸭子和鹅。   养了一年,他们的鸭子和鹅的数量也不停地在增长,从原来的十只鸭子五只鹅,到现在的三十只鸭子、十五只鹅,生的蛋多了,蛋的价格也下降了一些,由原来的三文钱一枚到现在的五文钱两枚了。   即便这样也还是挣钱的,周边村子喂的人也陆续增多,宋惊蛰估摸以后价格还会再跌。   拿糠皮混着菜叶子喂完鸭子和鹅,林立夏徒手抓了只鸭青出来:“这不生蛋的鸭子,喂着也是浪费粮食,家里这么多人,抓一只出来中午添个肉菜也省得去镇上买肉了。”   “行。”宋惊蛰没有反对,天太热了,肉放不住,要做肉菜只能一早去镇上买,去晚了就没有了。   这杀了鸭子就不能再买肉了,不然他们家的伙食好过了头,下次别的主家要是没有他们这么大方,要惹人不快的。   林立夏不会杀鸭子,宋惊蛰进屋调了个盐水碗放在地上,抹了鸭脖子将血水全滴在盐水碗里,这才把鸭子交给烧好水等着拔毛的林立夏。   中午,秦翠莲和孟双秋过来帮着做饭,瞧见林立夏拿出来处理好的鸭子,一脸的心痛:“你这都拿了不少蛋出来了,还杀什么鸭子,你婆婆也真是的,成天一点事都不管,就由着你们两个小年轻祸祸,有多少家底够你俩这么祸祸的。”   林立夏尴尬道:“这不是没个肉菜不好看吗?”   孟双秋积酸菜的手艺不错:“这么多人,你一只鸭子也不够吃啊,这样,你把鸭子剁了待会儿我回去找些酸萝卜炖了晚上喝汤,中午就吃酸菜炒鸭杂,这个下饭。”   “好。”林立夏在林家的时候也没经历过这些事儿,孟双秋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不得不说,孟双秋是个会过日子的,中午,谭家人下了工瞧见桌子上有碟酸菜炒鸭杂,知道晚上有鸭肉吃,傍晚干起活来比早上更卖力。   晚上,宋惊蛰做主,两只鸭腿给了大房三房一房一只,剩下的人就吃鸭肉喝鸭汤。   鸭肉没多少,一人一小块就没了,但好在鸭汤孟双秋熬得多,一人两三碗都有,配着里面的酸萝卜,在这样热得人没胃口的夏日,别提有多下饭了。   宋家的杂粮饭煮的都是干的,又管够,每个谭家人都是吃得饱饱的才回的家,嘴里对宋家人赞不绝口。   过后几天,吃得好,又没人监工的谭家人干得更卖力了,四五天就把地里的稻子给宋惊蛰收好了。   “……”   宋惊蛰请了这么多外人来村里收稻子,村里人又有异议了:“又请这么多人打稻子,这种稻子真能行?”   “前头不是有人去镇上粮铺问了,不是说跟种豆子差不多吗?”   “那只是第一季,兴许是惊蛰不会种,没种好的缘故,到底收成好不好,还得看这季。”   “照我说差不了,这夏季的稻穗个个饱满,又没有被虫吃,再怎样也比开春的收成好。”   “再好,前前后后请了这么多人,刨去工钱,还能剩多少。”   开春宋惊蛰收稻子买了牛,确实让村里不少人心动不已,但他们去镇上问了价格回来一算,发现只是比种豆子高粱的收成稍微好上一点后,热情又很快消退下去。   宋惊蛰是怎么折腾稻田的,村里人都在看眼里,他们习惯了豆子高粱轻松的种法,对于种和收都这么麻烦,又赚不了什么钱的稻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被勾起了心思,毕竟稻子价高,要是宋惊蛰真能种好,一亩地一年能多出一二两的收益,不就是苦点累点,这有啥。   只是还不等村里人等到宋惊蛰第二季稻子的收成,一个噩耗从县里传了下来。   今天夏收的赋税要加支移钱。   所谓的支移钱就是今年他们的赋税不交给朝廷,而是交到边军驻扎之地,途中所产生的花用钱。   钱不是很多,每家每户两百文。   可这也让村里人犯愁不已,一旦开始交支移钱,过后三年,每季赋税都得交。   一年两季就是两百文。   两百文可以买一石豆子高粱够一家人吃喝一月之久,可以买一匹布给家里小孩做几身衣裳穿,可以买几帖药治好一两次的风寒。   农家人手里的闲钱本就不多,这一年两百文的支移钱一交,得紧巴巴地过三年日子,谁心里舒坦。   一时间,村里人全都没空闲言碎语了,一有空蹲在田间地头除草捉虫,下过雨刚长出来的蘑菇竹笋看到就挖走,连路边的野菜都采了回去晒干留着冬天好卖个好价钱,想以此来弥补交了支移钱的损失。   宋惊蛰和林立夏没去掺和采蘑菇和挖野菜的事儿,等谭家人一收完稻子给他们结了钱,他们继续把收回来还没晒干的稻子拿出来晒。   开春他们八石的稻子晒了八张晒席,这季稻子长得好,又没被虫咬过,宋惊蛰怕家里的十张晒席不够用,又跟大伯母和三婶借了五张。   谁知十五张晒席都没摊开,地里打下来的稻谷还在不停地往家里挑,宋惊蛰不得已,又借了十五张晒席才铺开。   宋家门前铺了三十张晒席,这阵仗不可谓不大,好些挖野菜路过的人瞧见一早起来就在晒席旁边忙着筛稻叶、赶鸟儿的宋惊蛰,不禁问道:“惊蛰、立夏,今年收成好吧。”   宋惊蛰神色淡淡地:“还行。”   其实心里也紧张得不行,夏季的南方稻和北方稻都长得好,穗结得大,颗粒饱满,他知道这季的收成不差,但也没想到这么好。   三十张晒席,就算去掉稻叶、水分,怎么都能收二十石的稻子吧。   就算按最低价五文钱一斗,二十石也能卖十两银子了。   何况今年的稻子长得好,怎么都不可能只卖五文。   搞不好这三十张晒席的稻谷,能值二三十两银子。   没晒好稻谷前,夜里宋惊蛰和林立夏觉都睡不好,太热了,两人也不好贴在一起,他们手拉手,恨不得夜里也有太阳,早点把这批稻谷晒出来,他们好早知道,收成究竟有多少。   显然有他们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第二天宋惊蛰和林立夏晒稻子的时候,宋万民和宋万寿两位早起的老人都来帮忙了。   他们种了这么多年庄稼,还没见过能铺这么多晒席的收成,何况这稻子价高,这得值多少钱?   有俩老人的帮忙,没过几天稻子就全都过筛,晒了出来。   过秤这天,村里大半的人都来看热闹了,都想知道宋惊蛰这十亩地的稻子究竟能收多少石。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六石……”   村里人一石一石看着过秤,最后称出二十六石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了。   “……”   “我的天老爷啊!”   “我种了这么多年庄稼,也没人告诉我种稻子这么值钱啊。”   “哎呀,早知道我也跟着惊蛰改田种稻子好了,今年的支移钱就不用犯愁了。”   沉默过后,村里人一反应过来,全都拍大腿吃惊、哀嚎、后悔。   然后一个个围着宋惊蛰和林立夏问各种改田种水稻的事,显然全都起了要跟着一起种的想法。   毕竟种什么不是种,种豆子高粱只能勉强够个温饱,种稻子累是累点,但一年两季下来,能让自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靠力气就能挣钱的事,谁会不愿意呢。   被这些表情各异的村人们围住,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有不耐烦,耐心地跟他们讲各种改田种水稻的事宜。   听着他们各种恭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敢想敢干,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想法跟不上你们了,先前多有误会,你们别见怪啊。”   两人嘴上应着:“没事,不见怪,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来问就是。”   等把他们送走,夫夫俩将房门一关,两人都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林立夏拉着宋惊蛰的手,笑得眉眼弯弯:“惊蛰哥,我们苦尽甘来了。”   从买地改田种稻子以来,村里人各种不看好的流言蜚语,两人都不知听了多少,心里都憋着一股要把稻子种好,让他们好好看看的想法。   现在这个想法终于实现了,今天过后,再也不会有人笑话他俩胡搞乱搞了,反而会大赞他们有眼光,有胆识,有魄力。   “是啊。”宋惊蛰也翘着唇笑,晃了晃林立夏拉着他的手,“这都要多亏你。”   要没有林立夏一路陪着他,宋惊蛰一个人不可能干得这么好。   林立夏脸红:“这都是惊蛰哥你高瞻远瞩英明神武所致,怎么能说是多亏了我呢。”   林立夏最近学了不少字,能勉强看一些书了,夸人的水平直线升高。   听他把自己描述得这么好,宋惊蛰笑了笑,又夸了回去:“那也离不开你的精明能干,秀外慧中。”   夫夫俩在房里一顿互夸,把对方都夸得不好意思了,这才停下。   歇了一夜,第二日,两人留了六石稻子以备夏税,剩下的二十石稻谷全拉去为王有粮那儿卖了。   按照他们开春的稻价,二十石稻子怎么也有十五六两,甚至可能还要高一些。   谁知道王友良直接给他们算了三十两。   看着柜台上的银子,宋惊蛰都没好意思收:“王大哥,你实打实地给我们算就成,这算得太高了。”   王有粮笑道:“你们这谷子长得好,又适合我们这地生长,我要留着当稻种卖的,这稻种的价钱和普通种子的价钱怎么能一样,你们放心收下吧,我还怕我给你们算少了呢。”   原来今年不止宋惊蛰他们种的水稻丰收了,县令在大荒村种的稻子也同样丰收了。   消息一出,不少去年种了稻子,入夏没跟着种的富户们各种后悔,再有因着县令改田成功了,现在好多百姓也想跟着改田,不用说,今年秋天要多一大批种水稻的人。   人多稻种少,这稻种肯定要涨价,王有粮是真怕给宋惊蛰的钱结少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安心地把钱收下。   出了粮铺,林立夏抱着一包袱的银子,又开心又紧张地问宋惊蛰:“惊蛰哥,我们现在去买地吗?”   他们卖了粮,村里人好多人都知道他们手上有银子,不把这钱花出去,他怕起祸事。   正好宋惊蛰想种苎麻,这个时候把钱拿去买了地,旁人知道他们手上没钱了,也就不会觊觎了。   宋惊蛰点头:“买。”   林立夏立马道:“我去打听。”   宋惊蛰拉住他:“不用了,这次我们不买好地,我们买荒地吧。”   苎麻不像水稻,要在水田里种,对土地的要求高,把它们的种子撒在山里都能长一片。   宋惊蛰觉得拿好地种苎麻太浪费了,正好桃源村有不少没人开垦的山地,宋惊蛰打算买这种山地来种。   “也行。”听了宋惊蛰的话,林立夏觉得他考虑得周到,他们刚用好地种出水稻,又拿好地种苎麻,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流言来。   荒地好,不显眼,价格还便宜,三十两应该能买一大片了吧。   买村里的荒地不用去县城,镇上的镇亭就能办,银子在两人手里还没焐热就花了出去。   卖完地回到村里,果然有不少知道他们手里有钱的人,想跟他们借银子交支移钱和用于改田。   两人对村里人实话实说。   这会儿是没人说他们胡搞乱搞了,但村里又传了个新流言出来:   “宋惊蛰买山了!”       第59章   宋惊蛰真是哭笑不得。   寻常没有开垦过的荒地二两五钱银子一亩, 而他这次买的更贫瘠的山地只需一两银子一亩。   三十两他买了三十亩,就在距离磨盘山不远的小西坡,名字都带个坡了, 还是一个不高连草都不怎么长的坡,就被村里人给传成山了。   林立夏气愤得不行, 撸起袖子:“惊蛰哥,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宋惊蛰见他个子不矮,但撸起袖子来的手腕依旧很细, 就他这样的还想去跟人扳手腕, 更哭笑不得:“随他们去吧, 人生在世, 谁能背后不说人, 谁又能背后不被人说, 总归都是要被人说的, 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   “好吧。”林立夏见宋惊蛰不追究,又默默地把衣袖拉了下去,按他以前的脾性,谁要是说他, 管他三七二十一, 他先把人骂爽了再说。   可现在有了宋惊蛰不行,他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一点惊蛰哥。   夫夫之间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才能走得更远。   他未来还要跟宋惊蛰过七八十年,他不想年纪轻轻就跟惊蛰哥过成一对只有埋怨的怨侣。   “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成,不用跟一些不相干的人置气。”   宋惊蛰捏了捏林立夏还有些生气的脸, 将他气鼓鼓的脸颊捏下去,拇指又在他的酒窝里把玩了一下。   舒服过后, 收回手:“好了,不是说想吃白米饭吗,我去舂米。”   “好啊,那我现在去洗锅,待会儿你舂好就能下锅。”一提到吃,林立夏的注意力立马从吵架上挪移开了,一个转身进了灶房。   宋惊蛰被他的风风火火逗笑,挽起衣袖去粗存粮食的柜子里找到稻谷袋子舀了一斗稻谷出来。   先前他留了六石稻子,交了五石两斗的田税,余了八斗自己吃。   宋家加上施银杏也才六口人,一斗稻子肯定是吃不完的,宋惊蛰舂这么多,主要是想到这次收稻子,他爷爷、二爷爷,大伯母、三婶都有帮忙,干脆舂出来一家给一点,让大家都尝尝这粳米的味道。   在舂臼里舂好米,又用风车将米糠筛了出去,宋惊蛰给各房都送了一些过去。   “哎,既然是你自己留着吃的,你还给我干嘛,快拿回去。”   令宋惊蛰好笑的是,没分家前,大家占便宜都恨不得把人榨干,这分了家,全都客气地开始推诿了。   好说歹说一阵,才让他们勉为其难地收下,孟双秋收了米,更是拉着宋惊蛰好一阵问:“惊蛰,你真买山了,你看我们那山地改水田行不。”   “买的坡地,不是山。”宋惊蛰照实了说,“山地存不住水,改水田怕是不易,三婶你要是也想种水稻,趁着村里靠近渠堰的荒地现在价格还不是很高,赶紧买几亩。”   “哎哎哎,三婶知晓了。”   孟双秋一听买地心上就是一揪,分家这么久她手上也没攒下多少银,但她还是笑着感谢了宋惊蛰,给他拿了点她新腌的萝卜条:“拿回去,当个下饭菜也好。”   宋惊蛰没有推辞,拿了萝卜条就回家了,至于孟双秋买不买地,他没有多问,言尽于此,机会要不要把握,还得靠她们自己。   白米饭没有杂粮饭好做,杂粮饭将杂粮泡水,泡软后倒入锅中重新加水煮熟就成了。   白米饭得先在锅里煮软了,再用沥米筛将水过滤出,最后再把半熟的米饭倒回锅中,用灶里的余温闷熟。   宋惊蛰炒了菜,拿了碗出来,给家里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这饭好香啊。”   饭一上桌,桌上的肉菜都没人关注了,全都看着碗里那晶莹剔透,雪白如雪的米饭,明明没什么味道,都叫他们说出了山珍海味的香味。   宋寒露更是拿着筷子无从下手。   “吃吧,这米煮出来就是让人吃的,别有心理负担,以后我们种多了,没准能天天吃。”   宋惊蛰忙完上桌,见桌上的人都没动,不禁好笑。   他种稻子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过好么,要是挣钱了,家里还跟从前一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这日子过得多没劲。   宋寒露听了她哥这么说,这才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   不同于宋寒露的拘谨,这米是林立夏亲手种的,他吃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配合着孟双秋给的酸萝卜条,越吃越下饭,不禁跟宋惊蛰商量:“惊蛰哥,下季我们多留一些谷子吧。”   这白米饭软糯,爷奶爹娘年纪大了,正是吃杂粮饭不好克化的时候,多久一些谷子,让他们时常吃些精粮,对身体也好。   “行。”宋惊蛰没有拒绝。   今年种稻子的人多,宋惊蛰估摸明年的稻价不高,少卖一些,也省得拿钱去买粮了。   一家人吃了一顿只有地主老爷家吃得起的白米饭,宋福田放下碗,咳嗽了一声,问宋惊蛰:“我听外头的人说,你买了座山。”   “是啊。”面对宋福田,宋惊蛰就没有在外人面前那么谦虚了,“用种稻子赚的钱买的。”   他可是记得他当初买地的时候,他爹各种不看好他来着。   “那什么……”宋福田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问了宋惊蛰一声,“你手上的钱还够不够使。”   宋惊蛰原本很想气气他爹,说他够得很,但他视线落在一旁的林立夏身上,转了转音:“不太够。”   “哼。”宋福田瞬间在宋惊蛰面前找回了颜面,说话的声音都硬气了,“我那儿还有些,待会儿我给你拿点。”   “谢谢爹。”宋惊蛰很识时务,“爹,你还吃饭不,我再给你舀一碗。”   宋福田其实有点撑了,但看儿子这么殷勤,把碗支了过去:“再来一碗吧。”   然后他就收到了宋惊蛰给他盛的冒出尖尖的一大碗饭,气得他边吃边想打儿子。   最后他是一边打着嗝一边回屋给宋惊蛰拿的钱,给完钱就后悔了。   郑月娥安慰他:“你就当养了个孝顺儿子,谁家儿子有咱惊蛰这样,什么都不靠父母,还拿这么多白米饭孝敬你。”   话是很中听,可宋福田扶着撑得不行的肚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惊蛰在宋福田这儿拿了五两银子回房,林立夏喂完施银杏吃饭进来,好奇道:“惊蛰哥,你缺钱使吗?”   家里除了种稻子的进项,他每月卖鸭蛋鹅蛋也能卖几百文,还有带银杏大姐给的每月三百文。   零零散散下来刨去买牛那会儿支出去的银子,这会儿他们手上又有七八两了。   宋惊蛰要用钱的话,完全可以从他们的钱匣子里拿。   宋惊蛰没有隐瞒:“是有个花钱的地方。”但这钱要花在什么地方,他没说。   “……”   小西坡不是很大,整个坡加起来可能也就三四十亩的样子,刨去宋惊蛰买的地方就不剩什么了,所以村里人说宋惊蛰买了座山,也没有说错。   不过这坡不是很茂盛,上面稀稀拉拉地长了些杂草和一些长不高的树,一看就贫瘠得很,大家都好奇,宋惊蛰买这山来做什么。   宋惊蛰也没有隐瞒,大方道:“买来种苎麻。”   此话一出,村里人全都不吭声了,纺织坊就在村口,谁不知道种苎麻赚钱,可他们哪有地去种。   如今宋惊蛰种稻子抢先大家一步挣了钱,这又买了山地要种苎麻,家里还有牛羊,往后日子怕是真要过起来了。   一时间,村里人全都心思各异,宋家以前的日子过得怎样,村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同样都是人,怎么人家就把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了,他们却不行。   当然也有那心思活络的,当即就找到宋惊蛰问询:“惊蛰,你那山地开荒要人手吧,这次可别再请外村人了,咱本村人手也不少,一家出一户也给你开出来了。”   这是因着要交支移钱,大家都想找点活儿补贴家用呢。   宋惊蛰没有拒绝:“好啊,大家尽管来,再多的人手我都要。”   三十亩地不少,小西坡又全都是山地石头和石子,不把这地开出来,赶紧下种,宋惊蛰怕明年的芒种收不了头茬苎麻。   村里人嘴碎是嘴碎了一点,但人都不坏,偶尔有个难处,大家也愿意帮忙,这人都问上门来了,宋惊蛰自然也不会把人往外推。   “哎呀,这可真是好。”   宋惊蛰要招供的消息传遍了全村,眼红宋惊蛰日子越过越好的人很快就没功夫眼红了,全都扛着锄头到了宋家的坡地帮着锄草捡石子。   大家干得卖力,宋惊蛰工价也给得实诚,一个壮劳力一天八文,就连捡石子的妇人夫郎也有六文。   这价钱不低了,在镇上做工也才十文钱一天呢,何况在村里,只做早上和傍晚,正午太热了,宋惊蛰怕把人热出毛病,都拦着不让干。   一家人勤快一点,辛苦一月下来,支移钱能赚出来不说,还能有点剩余。   桃源村总共就五六十户人家,差不多五六百口人,除去老弱病幼,还有些不便于出门的姑娘哥儿,以及忙着家里田里活儿的人,剩下的八十口劳力,全都在宋惊蛰的坡地上帮忙。   这么多人,宋惊蛰每天光是工钱都要支出五百文。   知道村里人不容易,他原本不想拖欠大家的工钱,但林立夏觉得这样太惹眼了:“今年我们又是买牛又是买山的,再一次拿这么多钱出来,别人该多心了。”   宋惊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欠着,等明年秋天收了稻子,再给大家结钱,这样也省的卖了稻子别人觉得他有钱,又上门来借钱。   村里人也都理解,乡里乡亲的,宋惊蛰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大家也不怕他一直拖着不给。   只是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没想到,他们姿态都做得这么足了,还是有人上门借钱。   “……”   宋硕果一脸为难地看着宋惊蛰:“哥,我知道你也为难,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娘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去买地了,我这才来找你开的口。”   上次孟双秋听了宋惊蛰的话,不仅狠心把她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还把宋硕果自己攒的娶媳妇的钱一块拿去买了五亩荒地。   现下正央着宋万民跟他们一起开荒改水田种稻子呢。   宋惊蛰不是不想借钱给宋硕果,实在是担心他这事儿不靠谱:“你确定你能行。”   “肯定能行。”宋硕果跟宋惊蛰保证,“我们都说好,管事的我也见过,只要银钱一到,我立马就能去上工了。”   村里买泥砖的人委实没有多少,为了多挣银钱,宋硕果卖泥砖都卖到了县上去了。   好巧不巧,县里有个在官窑里做工的老鳏夫,底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远嫁的哥儿,哥儿嫁得好,不需要他帮衬。   他年纪大了,不打算在窑里干活了,但他也不想平白地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那天宋硕果拉着泥砖从他身边路过,他看宋硕果的泥砖做得好,问他:“小子,你手艺不错,愿不愿意到窑里去干活。”   宋硕果当然愿意了,农家人一年到头也没几户人家盖房子的,为了揽生意他都快把池水县跑遍了,明年就没这么好挣钱了。   不挣钱拿什么养活一家人,谈什么娶亲。   官窑好啊,给朝廷烧砖烧瓦的,永远不缺活儿,还月月都能拿工钱,只是人家也不能白忙活一场,要二十两才能把位置让给宋硕果。   原本宋硕果攒了些钱,他也知道他爹娘手里有钱,想着再跟他舅家借一点也就够了。   谁知村里兴起改田,他爹娘把钱都拿去买地了不说,他舅的钱也拿去买地了。   这下他彻底没法子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来找宋惊蛰了。   说实话,宋惊蛰有点不想借,他手里也没有这么多,但他看着宋硕果一双充满了恳求的眼睛,心知他肯定是鼓了不少勇气才来找的他。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宋惊蛰除了借他,还能怎么办:“我可以借钱给你,不过我手上只有八两银子。”   “够了够了。”宋硕果眼睛放光,“大哥二哥也给我凑了不少。”   宋惊蛰给他拿了钱,宋硕果一个劲地感谢:“谢谢惊蛰哥,谢谢立夏哥,这事儿要真成了,我再来感谢你们。”   “等成了再说了。”宋惊蛰好笑地挥走他:“行了,回吧。”   送走宋硕果,林立夏把他的钱匣子倒扣,使劲拍了拍,见里面一个铜板也掉不出来了,鼓了鼓腮帮子。   好家伙,辛辛苦苦挣了一年钱,一分没剩下不说,还倒欠了一村人的工钱。   “别失落了,看这是什么?”宋惊蛰有被他可爱到,亲了亲他脸颊,将他先前筹备的东西取了出来。   “你买书做什么?”林立夏好奇地看着宋惊蛰拿出来的书,又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增、广、贤、文,幼、学、琼、林,我读得对吧。”   “对。”宋惊蛰把书交给林立夏,“你不能光看我的书识字,也得有自己喜欢的,这几本都是我找的刚学字的时候用的,里面带有图画,你看看能不能看明白。”   宋惊蛰小时候的书都卷边了,新买的书又都是一些农书,上面都是教种地的,宋惊蛰见他看着不是很感兴趣,便想着给他买两本他能看下去的书看看。   “谢谢惊蛰哥。”林立夏亮起眼睛,捧着宋惊蛰的脸,惊喜地亲了亲。   他正愁最近学的字越来越难,越来越看不懂了,有这两本书在,他也不用天天缠着宋惊蛰问东问西了。   他惊蛰哥可真好,总是能随时注意到他的需要,从不用他为难开口。       第60章   小西坡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 工钱欠下了十五两,总算是开垦了出来。   这期间宋惊蛰和林立夏一点都没闲着,家里的三亩旱地要耕种, 十亩地的水田要育秧苗,每天还要喂牛羊鸡鸭鹅, 忙得就没个歇气的时候。   宋惊蛰看着林立夏跟着他累, 好不容易养肥一点的下巴都又瘦了点,跟他商量:“等明年我们的苎麻下来了, 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就不这么累了, 地里的活都请短工干吧。”   林立夏没同意:“房子还没起, 家里又欠了一堆工钱, 等还了债, 把房子起了, 再请短工吧。”   林立夏其实还挺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每天忙得他都没空管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没空去村里吵架。   睁眼就是干活、挣钱。   看着家里一点一滴在他和惊蛰哥的手里变好,这种感觉比他吵十场架都舒爽。   但林立夏也不是个只知道干活的傻子,等家里有钱了, 他当然要享受的。   再怎么说也要穿一身好衣裳去村里转转, 听听村里人的吹捧。   宋惊蛰被他的干劲逗笑,捏了捏他的下巴:“就这么喜欢挣钱啊。”   “喜欢。”林立夏一点都不否认自己的欲/望,“想挣钱买银簪、银手镯。”   他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村里过得好的人家,头上和手腕间时不时露/出的一点首饰。   虽说不是很精巧,但在他们这个温饱都成问题的乡下, 有点银子不是花在买地起房子上,就是花在娶妻生子上, 能置办得起首饰的,那都是家里不缺吃喝的殷实人家。   立夏的这个想法使宋惊蛰愣了愣,他习惯了吃好穿好就是过得好的日子,倒是没有注意到哥儿家也是爱俏,爱打扮的。   宋惊蛰端详林立夏的脸,因着常年下地,皮肤不是很白,但因为吃得好,身上又有干劲,长得很精神。   是宋惊蛰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亲的那种脸。   他抿唇笑道:“好,买,不光要买银的,还要买金的。”   立夏本长得就像太阳一样和煦,宋惊蛰都不敢想,他要是戴上金银,金灿灿的该有多好看。   林立夏好笑:“金子也太招摇了,要是戴出去被抢了怎么办?”   宋惊蛰笑意更浓:“那就在家里戴。”只戴给他一个人看,更好了。   林立夏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偷偷戴了取下来放好,以后家里有个难处还能卖了换钱,要是没难处就留着传给家里孩子。   两人想得很好,但他们现在钱匣子空空,别说是金子了,银子也没一个,还得更努力才行。   因着去年冬天的南方稻长得不是很好,这次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没育南方稻的稻种,而从王有粮铺子里放出去的北方稻种中,又属开元府的稻种在他们这儿长得好。   这季十亩地的秋稻,宋惊蛰和林立夏育的都是开元府的稻种。   可能是育了两季的原因,两人现在做起来驾轻就熟,插秧前揭开油布里的秧苗,怎么看都比前头两季的还要好。   好到村里人跟着改田要种稻子的人家见到那绿油油地秧苗,都不禁上门来问:“惊蛰,立夏,要不你们直接卖我们些秧苗吧,也省得我们自己育了。”   宋惊蛰觉得这也是个法子:“行,等我们插完秧,还有剩的你们就来买吧。”   因为才种一年的稻子,宋惊蛰和林立夏总是把握不到分量,育少了怕不够他们插十亩地的,每次两人都会多育一些,也省的后面补秧麻烦了。   但这样一来,秧苗多了,为了不浪费种子,总是把地里插得很满,其实是很不利于稻子生长的。   现在有人愿意拿钱接手更好了。   但宋惊蛰和林立夏没想到,开了这个头,前来买秧苗的人络绎不绝,再多的秧苗也经不住他们这么买,没多久他们地里的剩的秧苗全卖完了。   还有没买到的人跟宋惊蛰说:“今年就这样先凑合着吧,明年你们种稻子的时候,我们还要买秧苗,你们可得多种一些。”   “哎、好。”宋惊蛰一口应下。   这段时间他算了算,这卖秧苗比卖种子价钱还要高,刨去肥料钱,他们还能挣上一些,总归都是要育的,多育一些来卖,也能贴补一点家里。   村里人也高兴,宋惊蛰有经验,育苗又舍得下肥料,买他的秧苗准没错。   “……”   立秋前后康州府又下了几场雨,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宋惊蛰也换了下他穿了一个夏日的麻布袋子,穿上了他寻常的衣裳。   林立夏习惯了宋惊蛰穿得简单,冷不丁见到宋惊蛰穿得这么齐整,捧着宋惊蛰的脸又亲了亲:“惊蛰哥,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浓眉大眼,唇红齿白。   除了肤色是农家人的那种铜色,要不然还真像个地主家气宇轩昂的少爷。   “你就夸吧。”宋惊蛰被他亲的满脸笑,“小心哪天把你夫君夸天上去了。”   林立夏开心仰头:“那我也愿意。”   宋惊蛰笑了笑,把他手抬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袖口和裤脚有没有扎紧。   今天他们要进山去找苎麻进行移栽,要是不扎紧袖口和裤腿,宋惊蛰怕有虫子跑立夏衣服里,咬得他难受。   “都扎紧了,你就放心吧。”林立夏干活常年把衣袖裤腿扎紧,他都习惯了,倒是他不放心宋惊蛰,又去检查宋惊蛰的双手双脚。   都放心后,两人这才蒙上罩面系紧脖子上的绳子,跟着施青山进了山。   两人没进过山,对山里不是很清楚,怕遇上个什么意外,还是叫上施青山比较放心。   而且他年年都要割苎麻卖给纺织坊,知晓哪里的苎麻长得多,有他带着也省得他们两人费劲去找了。   事实证明宋惊蛰的这个举动有多明智,才出了村里人砍柴的范围,要不是有施青山带着,两人望着那全是一片杂草的山林,真不知道往哪儿走。   “这里有不少,你们先弄这里的,弄好放在路边,等我们待会儿下山的时候,再带回去,我上来的时候,见到这里有不少的野兔子,我先去找兔子。”   施青山把两人带到一处野苎麻地,就一刻也待不下去的要离开了。   三弟和三弟夫都成婚一年多了,怎么还这么腻歪,早知道这样,他也把孟春喊来一起,也省得他一个人尴尬了。   “好。”宋惊蛰和林立夏一听施青山有正事要干,也没有拦着他,等他一走,两人喝了些水,缓了一口气,就对着身后比人还高的野苎麻挖了起来。   小西坡开好了,宋惊蛰趁着下雨前,去镇上买了些种子回来撒播,撒播不同于寻常的播种,种子能估算数量。   三十亩地又太大了,苎麻种子能榨油,种子铺子都卖得贵,一亩地撒下去,宋惊蛰感觉像在撒钱。   撒了二十亩,宋惊蛰把前段时间卖秧苗和这段时间林立夏卖鸭蛋鹅蛋的钱都撒完了,实在没钱了,他想到了分蔸种植法。   这是把苎麻的的根茎挖出来,掰成很多份,分开种植,能节约不少种子。   正好宋惊蛰也想试试野生苎麻和播种苎麻的区别大不大,要是不大,第二年他们可以把苎麻种子收起来,继续播种,也省得年年去买种子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不是懒惰的人,加之他们又挑得是下过雨之后的日子,山里的土再硬也好挖,没多久他们就把这一片的苎麻根茎都挖了出来,砍去枝叶,放在路边等着下山的时候带回去。   不久后,施青山也回来了,手里还抓了两只兔子,将他们又带去了下一处苎麻地。   三人这么忙碌着,中午的饭食都是在山上啃干粮解决的。   等下山,一人抗了一麻袋的根茎并五六只兔子。   一回到宋家,施青山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宋惊蛰快步回了家,又去半道上接了抗不动没力气了的林立夏回来,见到他这幅样子,不禁道:“施二哥,打了兔子还不高兴啊?”   方才在山上,他们连个兔子的影子都没见到,施青山一直说有兔子,果然就叫他打了这么多兔子回来。   可见不是这行人,吃不了这行饭。   听见宋惊蛰的打趣,施青山也没有不高兴,松开眉头,实话实说道:“今年的兔子太多了。”   宋惊蛰好笑:“兔子多不好吗?”   “不好。”施青山摇头,实话实说,“这山上的猎物都是有定数的,这兔子多了,就证明它的天敌少了,这兔子又很容易繁殖,没有天敌压制,很快山上就能闹兔灾。”   “兔灾?”宋惊蛰的面色也凝了凝。   他没见过兔灾,倒是下地的时候听村里老人唠叨过,山里的兔子繁殖太多了,山里的草不够它们啃了,就下山啃庄稼,啃得地里寸草不生,好些年都不能恢复生机。   在这里活不下去的人,只有逃荒去别的地方过活。   宋惊蛰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田有地,眼瞅着他就快要有一座能挣钱的山了,自然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的。   “嗯。”施青山点点头,但又很快道,“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毕竟前几些年干旱,这些年好不容易有水了,山里草木长得好,兔子繁殖得比往年好,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个话题一说出口,不管是宋惊蛰还是施青山都没了打到兔子的喜悦,心情难免有点沉重。   “要真闹兔灾我就去烧兔子洞,堵兔子,我天天吃兔子肉。”这时,回到家,歇过气来的林立夏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口道。   总之,要他离开他辛辛苦苦建造的这个家,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要真闹兔灾,大不了就他以后不吃粮食了,吃兔肉,吃到死也成。   宋惊蛰和施青山都被他给逗笑。   笑过后,还真让宋惊蛰寻出一个办法来:“施二哥,立夏说得有道理,既然山里的兔子多了,你们猎户打猎也不用忌讳着打多了,何不如多组织一些人一起去打兔子,兔肉不好卖,兔皮总归还是值些钱,既能解决这兔灾的事,又能补贴家用。”   因着宋白露这一年来天天在山里跑山货,回来经常跟宋惊蛰说山里的事,宋惊蛰也被迫知道了不少山货的价格。   一张兔皮价格是不贵,七八文,但只要遇到一张颜色漂亮的,就能卖上十五、二十文。   宋白露他们不怎么赚山民们的皮子钱,但每次回来,她都要把颜色靓丽的皮子挑出来,留着冬天的时候,卖去大户人家家里,多少也是个进账。   施青山点头:“回去我找随大哥商量商量。”   随鹤生的家人都是山民,两连襟经常在一起讨论山里的事,彼此都熟悉也好说话。   宋惊蛰不明白这里的事,听施青山心里有了方向,也没再乱出注意,留他吃了饭再走。   过后几天,三人又去山上挖了不少的根茎,凑够十亩地的量就没去了。   回来,宋惊蛰把这些根茎挨着芽眼切好,趁着下雨地里湿润,正是播种的好时候,把它们都种在了小西坡。   十亩山地忙完,已经是晚秋了,这个季节,该忙的都忙完了,大家伙都歇着准备过年了。   只是宋惊蛰和林立夏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做,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   “惊蛰哥,咱今年还种菘菜不。”   这日,林立夏到后院喂牛羊,望着光秃秃的后院,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他们有什么事没做了。   望着空荡荡的后院,宋惊蛰也是哭笑不得,忙着种这种那的,倒是把种菜这种事忘了。   “种。”想到家里空荡荡的钱匣子,还有要给立夏买金银,起屋子的想法,宋惊蛰一点都不想歇息,“正好去年我们的菘菜没有赶上过年卖,今年种得晚,说不得能赶上过年。”   林立夏也不想歇:“而且天越冷,这菜越卖得上价,种得越晚钱挣得越多。”   两人越说越兴奋,喂完牛羊,一刻不得闲的又去后院锄草松土,将去年留种的种子取出来种好。   等出了苗,施完肥,天都进到入冬了,两人也由夏天只是拉着手睡到现在每天晚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慰藉,恩爱得不行。   “这羊肚子怎么这么大。”   天冷了,地里的活儿也没多少了,宋惊蛰和林立夏的目光又放在了家里牛羊身上。   这一放,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寻常怀孕的羊肚子坠是坠了点,但没有这头坠得这么厉害。   宋惊蛰上前去摸了摸它肚子,高兴道:“恐怕怀的不是一只,而是三只。”   “怪不得最近变得这么老实了。”林立夏不敢置信地摸了摸羊,看着它乖顺的模样,心里对它一开始的闹腾,一点气都没有了。   这么能生的羊,闹点脾气怎么了。   宋惊蛰也开心,三只里面怎么得得有一只母羊吧,留着不卖,到了后年,它们的羊又多了。   “天寒了,不能给它喂冷的了。”   怕羊有个意外,宋惊蛰打算找口锅,给羊煮些羊食来喂。   “也好。”林立夏点头同意,大黑怀得可是三只羊,这三只羊有一只出意外他都得心疼死,喂羊食,喂好的羊食,让它们全都好好地生下来。   宋惊蛰回头就找了一口早些年用坏了的锅,洗刷出来,见锅底有不少的漏洞,和林立夏找个背篼装好,准备去镇上找个铁匠补一下,过后不仅好用来煮羊食,也可以煮家里鸡鸭鹅的食物。   宋硕果一脸失落地找上了门:“哥,我被人骗了。”       第61章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是一惊:“怎么就被人给骗了呢?”   宋硕果既丧气又愤怒:“那老头就是个骗子, 收了我的银子,让我回家等消息,等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宋惊蛰:“你去官窑问过没。”   “去了。”宋硕果一脸难堪, “他们说窑里压根就没有我说的那两个人。”   宋惊蛰疑惑:“那你先前说见过窑里的管事,还进到窑里到处看过, 确定不是骗子, 又是怎么回事?”   宋硕果都要快哭了:“窑里的人说,他们以为我们是去订货的, 就没有多问, 由着我们观看。”   说到这里, 宋硕果竟然真的哽咽了:“哥, 你说我是不很蠢啊?”   明明大家都看出不对劲了, 也都有意无意地劝过他, 可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怎么都不听。   现在摔跟头了,知道那是假的,却又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硕果觉得这样的自己真不像个男人。   宋惊蛰的确很想骂他蠢,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但看宋硕果这样, 伤人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 缓了一点:“蠢算不上,只能说年轻吧。”   再怎样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又从小被爷奶爹娘疼爱着长大,从前除了好吃懒做了一点,也没做过大奸大恶的事, 被骗也在情理之中。   宋硕果心里好受了一点,但也只有这么一点, 他捶了捶脑袋,无助地问:“哥,我现在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生活的奔头,就这么被一兜子的水浇了个透心凉,别说奔头了,往后的日子能不能还清三个哥哥的钱和人情都难说。   宋惊蛰又不是捕快,不能帮他破案,把钱追回来,只能问他:“你报官了没?”   “报了。”宋硕果脸色比起刚才还要难看,“我一发现被骗了,就去官府报了案,差爷跟骗子一样,让我回家等消息。”   宋硕果刚被一句回家等消息给骗了,现在再听到这样的话,自然不会相信了。   况且这种骗子拿了钱离开了池水县,换个地方讨生活去了,官差们也不能为了他,到外面到处追捕。   只能怨自己命不好,活该被骗。   “花钱长个教训也好。”宋惊蛰还急着去镇上补锅,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只能匆匆安慰他,“别太自责了,以后做事多留个心眼,多思多想,努力把钱再挣回来就行了。”   连现在越来越有本事的宋惊蛰都这么说了,宋硕果也觉得自己这钱多半拿不回来了,大哭了一场,惨白着一张脸回家发了狠地做泥砖,再怎样,也得先把三个哥哥的钱给还了。   宋惊蛰嘴上说着他也没法子,可他背着锅跟林立夏去镇上的时候,全程都跟他背上的锅一样,黑沉着一张脸。   丢了钱,丢的还是他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林立夏心里也不舒服,可他看宋惊蛰这样,更不舒服,出声安慰道:“惊蛰哥,没事的,书上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八两银子,我们还能挣回来的。”   听到林立夏的声音,宋惊蛰的面色松开:“我没心疼钱,我在想硕果怎么被骗的。”   林立夏眨了一下眼,就太过于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被骗了呗。   宋惊蛰问林立夏:“如果路上有个人跟你说,他有个干活儿要介绍给你,你信吗?”   “当然不会信了。”林立夏摇头,他又不傻。   宋惊蛰道:“你看你都不信,硕果又是怎么相信的?”   在宋惊蛰眼里,立夏可比宋硕果单纯多了,骗立夏比骗硕果容易,连立夏这样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生警惕,宋硕果不可能一开始毫无防备。   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他的防备,才让他一头扎里面,任凭旁人怎么说都相信自己没有被骗。   “不谙世事?”   林立夏原本想说蠢呗,但对上宋惊蛰的眼睛,又立马改了改口,好歹也是惊蛰哥的堂弟,不能太不给惊蛰哥面子了。   “这只是一方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宋惊蛰没有否认林立夏的说法,可他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子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这股子不对劲在哪儿。   林立夏想了想道:“还有对方骗术太高明了。”这又是带着去官窑,又是介绍管事的,任凭谁看了,都得信以为真。   “也有这个可能。”宋惊蛰点点头,可他还是觉得没说在点上。   两人分析了一通,实在是分析不出个头绪,只得先把事放下,进了铁匠铺。   “……”   奚台镇只有一家铁匠铺子,铺子里只有唐师傅父子俩,宋惊蛰和林立夏他们一进门,正撸着胳膊奋力打铁的唐师傅放下手中的锤子,过来询问道:“二位是来打厨具还是农具。”   宋惊蛰把背上的铁锅放下:“唐师傅你看看这口锅还能补不。”   这口铁锅是宋惊蛰他们以前背着他爷奶偷偷煮东西吃的时候置办的,后来发现没有灶房,每次都要去外头弄太麻烦了,他爹又在家里搞了个烧水的炉子,用炉子煮东西也方面,这口锅就一直闲置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锅底生锈了,有些地方还被宋惊蛰刷洗得时候刷破了口。   唐师傅看了看又,问:“你们这是要补来炒菜吗?”   宋惊蛰否认:“用来煮羊食。”   “那你们等一会儿,我让我儿子来给你补。”唐师傅听后点点头,把小唐师傅招了过来,把锅给了他。   小唐师傅拿着破锅到了另外一口烧铁的炉子前,找了块生铁烧成铁水,用隔热木板舀出来,滴在棉布上,以最快的速度从锅底将铁汁敷上缺口处,就着棉布擦拭了几下,一处破洞就补好了。   大冬天的,铁匠铺子里暖烘烘的,小唐师傅补锅的手法也很稀奇,宋惊蛰和林立夏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凑近一点,想知道小唐师傅拿着棉布是怎么不被铁水烫伤的。   小唐师傅拿手赶了赶他们:“离我远一点,待会儿烫伤了我可不负责。”   他话是这么说,手却拿着铁锅调了个头,用背对着宋惊蛰和林立夏。   这哪里是怕两人烫伤,分明就是怕两人偷学技艺。   宋惊蛰和林立夏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发现小唐师傅的意图后,很快就调转了方向,找了口烧着火的炉子自顾自地烤火。   铁匠铺子来的人不多,小唐师傅补锅的手艺又快又好,很快不仅补好了锅,还帮宋惊蛰把锅里的铁锈处理了,拎着焕然一新的铁锅递给宋惊蛰:“看看,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宋惊蛰拿着锅查验一番,没见有破洞了,至于锅里还有些没处理掉的锈也不用担心,回去使使就好了,满意道:“没有了,多谢小唐师傅。”   付了钱,从铁匠铺子出来,被冷风一吹,林立夏的身凉心也凉,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宋惊蛰说:“就这么补了一下,就花了两百文?”   一口新的铁锅才卖八/九百文,早知如此,他们不如去买口新铁锅了。   “生铁很贵的,我们这锅的破洞不少,废了不少。”宋惊蛰笑着安慰他,“而且你舍得用新铁锅煮羊食?”   林立夏摇摇头,他疯了才会花这么多银子给羊买一口煮食的锅子。   “所以两百文很便宜了。”怕他注意力一直在心疼钱上面,宋惊蛰跟他转了话,“我们把锅放王大哥店里,现在去一趟县里。”   林立夏果然收起了心情:“去县里做什么?”   宋惊蛰神色淡了淡:“报案。”   刚他在小唐师傅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偷学补锅手艺时,突然想到,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都怕人偷学了手艺而防着客人,而官窑那么重要的地方却不设防,就这么让客人随意进去了,事后还说不认识客人?   这也太不对劲了。   就算不认识,也会有个大概印象,不会连这个客人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而官窑为什么要帮着隐瞒这一情形?   要么官窑里有帮着打掩护的,要么官窑里的其他人也参与了这一场行骗,总之,怎么都绕不开这座窑。   到了县里,衙门还没关门,宋惊蛰直接找到杨万峰,把他发现的这一情况跟他说了说。   杨万峰一惊:“惊蛰兄弟你这来的也太凑巧了,我们衙门最近来了好些说被骗的人,我们捕头还以为是同一伙人行骗,最近正在查这伙人的行踪,要真如惊蛰兄弟猜测的这样,惊蛰兄弟这次可帮我大忙了。”   宋惊蛰不邀功:“我也是被骗了钱,心里气不过,想把这笔钱给追回来。”   杨万峰跟宋惊蛰作保:“这起案子要是真如惊蛰兄弟所说的这样,别的我不敢说,这钱我一定给你拿回去。”   宋惊蛰道谢:“多谢杨兄,等破了案子,我们夫夫再招待你一二。”   杨万峰摆手:“客气了。”   说完事,出了衙门,宋惊蛰心情好了不少,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办事。   要换成别人,破了案子,这钱能不能拿回来,拿回来的还有没有这么多,都很难说。   “……”   报完案,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有关注后续情形,回奚台镇取了他们的锅子,回去给羊煮了一锅羊食,没见锅漏后,此后每天早上两人都用这锅煮一锅混着糠皮的青草,喂羊也喂鸡鸭鹅。   这热食就是比冷食好。   喂了几天,立夏发现鸭蛋鹅蛋又下得勤了,有一天竟然还捡到个双黄蛋。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很高兴,随着改田的人越来越多,喂鸭子的人也跟着多了,鸭蛋如今又跌了价,从五文钱两枚跌到了两文钱一枚。   要不是他们糠皮没花钱,立夏都不想喂这么多鸭子了,若是家里的鸭子能下双黄蛋,他们就把这双黄蛋攒起来,等以后鸭蛋彻底跌到不值钱了,就高价卖双黄蛋。   所谓好事成双,这双黄蛋一百只鸭子里也下不来一枚,他们攒得多了,说不得有酒楼能拿双黄蛋做个噱头,这可比寻常鸭蛋值钱多了。   把鸭蛋放好。   宋惊蛰和林立夏又去后院瞧了瞧他们种的菘菜,天越来越冷,怕菘菜冻坏,宋惊蛰拿夏收打剩的稻草给编了些草垫子盖在上面,别说成效还不错,没有蔫哒哒的。   宋惊蛰掰了一颗,中午炒了盘清炒菘菜,味道甚至比去年还要好,弄得这个年纪不爱吃菘菜的施银杏都赞不绝口:“舅舅种的菘菜太好吃了,银杏要一直吃一直吃!”   林立夏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肚子:“一直吃,一直吃,那还不得把肚皮撑破了。”   施银杏把鼓起来的肚子收了回去:“这样就不会被撑破了。”   但她刚吃饱的肚子一收缩就忍不住打嗝,不得已她又把肚子放松了下来,看着胀鼓鼓的小肚肚,一脸犯愁。   林立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小孩子家家的真是太好玩了。   宋惊蛰给她擦了擦她自己吃饭,吃得沾了不少饭粒的脸蛋,不让她吃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你现在吃饱了,就不能再吃了,先去玩,玩空了肚子,下顿再吃。”   施银杏问:“下顿还有菘菜吗?”   宋惊蛰也被她逗笑了:“还有。”   “行吧,那我去找宝碌哥哥玩了。”施银杏放心地下了桌子,一骨碌跑大房那边去了。   最近她不爱跟家里的鸭子和鹅玩了,爱跟宝碌打水漂,宝碌打三个,她要打四个。   目前阶段进行到她丢颗石子下去,“咚”地一声就不见了。   宋惊蛰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宋宝碌看好她,宋宝碌如今也有六七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了,看妹妹自然不在话下。   作为回报,林立夏每天早上会给他煮个鸡蛋,不同于施银杏看到水煮蛋就躲,宋宝碌可是欢喜得很。   每天早上,林立夏一叫他,他就喜滋滋地跑过来,完全忘记了,他以前看到林立夏做饭就害怕得直躲。   既然家里小孩都爱吃今年的菘菜,一落霜,霜打过的菘菜更甜更脆了之后,宋惊蛰和林立夏就架着牛车,带着菘菜去县里卖菜。   今年刚入冬那会儿,好些去年买过宋惊蛰他们菘菜的人没瞧见他们来,还失望了好一阵,以为今年买不到去年的菘菜了。   这会儿见林立夏他们来了,纷纷涌上前来问:“今年的菘菜味道还跟去年一样甜吗?”   “甜的。”宋惊蛰和林立夏把菘菜剥开,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些,“你们尝尝,是不是跟去年的味道一样。”   大家伙尝了,眼睛发亮:“感觉比去年的还要甜,还要好吃。”   又像去年那样,纷纷抢着买。   宋惊蛰和林立夏高兴,这是因为他们把去年最甜的那一批菘菜留籽今年下种,肥还是跟去年一样施,没想到种出来的口味还要好上一层。   今年的种子继续留种,不知道明年味道还会不会更好。   要是一年比一年好,也不知道以后他们种的菘菜会不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菘菜。   两人畅想着,这菘菜一卖就卖到了年关,这是过年前最后一个集市,菜价都贵,宋惊蛰的菘菜都涨到了十五文钱一斤,来买的人依旧不少。   卖完了菜,两人就着这段时间卖菜挣的银子,又买了些猪头猪耳朵和酒,打算今年依旧给各家送年盘。   不同于去年,今年他们把包兴盛也给算上了,这两年要没有包兴盛愿意卖牛羊粪给他们,他们菘菜卖不到这么好。   只是还不等宋惊蛰他们卤好菜送上门去,杨万峰率先挑着一担子豆腐上门了,他不仅把宋硕果被骗的那二十两银子还了回来,还知会宋惊蛰他们一个消息:   “官窑要重新招工,你们家要是有想去的,赶紧去填名。”       第62章   宋惊蛰和林立夏问了问情形。   原来那日松惊蛰跟杨万峰报了案后, 衙门的捕头当即带人抓了官窑的一干人等。   起初这些人死活不承认自己跟骗子是一伙的,后来被关到牢狱里,被牢狱的刑罚一吓, 就什么都招了。   这几年随着官窑的老师傅逐渐告老还乡,管事的只招他家的亲戚进窑, 窑里的瓷器越做越差, 现在竟然连给客人交货也交不上了。   为了不交罚金,管事的只好拿银子去别县的官窑里买同样的货补上。   这一来一去中间路费花销不少, 最后一折算, 竟是什么钱也没挣到。   没钱就没法给底下的工人工钱。   后来有一天, 没钱花用的管事的弟弟利用官窑招工坑蒙拐骗了几十两, 请大家伙吃了一顿, 帮他们把欠着的工钱补上了。   都是亲戚, 又吃人嘴软, 拿人手软,大家自然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杨万峰道:“县太爷知道这事后气得不轻,将这座窑的管事、工人全都革了职,要另聘新人,重新塑口不一样的窑。”   宋惊蛰听后感慨:“可见这做什么事都不能让亲戚掺和太多。”   要不是官窑的管事的招太多亲戚进窑, 又管不住这些人, 下场或许还不止于此。   宋惊蛰又帮宋硕果问了问:“脚上有残疾,走路跛脚的人也能去填名吗?”   宋硕果做泥砖的手艺不错,能耐下性子在泥砖棚里坐一天,又能拉下脸到处去拉生意,他又心心念念地想进这官窑, 若是他能进去,也能了了他一桩心思。   宋惊蛰没在官窑待过, 不知道里面招人都是怎么个招法,但他知道好多地方顾及面子都不要手脚不健全的人,若不然,他大伯早给宋硕果在镇上谋了份活儿。   他怕他没问清楚,叫宋硕果眼巴巴地去填了名,最后失望而归。   杨万峰说了半天口也渴了,喝了口茶道:“可以,董县令说,这次官窑招工不问出身,但求手艺,每个填了名的人,他亲自考校,只要手艺过关,都能进官窑。”   官窑也是官府的一部分产业,官窑生意好,也是给衙门和当地百姓增添进项,要是能烧制出供给宫中的贡瓷,那池水县不仅能在周边县城出名,董县令还能一举在皇城挂上名。   这种利名利己的事,董县令当然不会放过,要大搞特搞一番。   虽说董县令私心很重,但当官的哪个不图名不求利,只要他肯为百姓做实事,他就是个好官。   宋惊蛰很满意:“靠手艺好,靠手艺进去的,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会嫌弃谁。”   宋硕果身有残疾本就不招人待见,若宋惊蛰走后门让他进官窑,他进去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   董县令这么一弄,倒是省了很多麻烦,宋硕果要能吃上这晚饭,这是他应得的,要吃不上,也能让他歇了钻营的心思,好好待在家。   留杨万峰在家吃了饭,宋惊蛰这才拿着银子去找了宋硕果,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说。   宋硕果收到宋惊蛰给他要回来的银子就已经很喜出望外了,再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合不拢嘴,反复向宋惊蛰确认:“真的吗,哥?”   宋惊蛰笑着颔首:“真的,杨大哥还在我家坐着,你要不要过去感谢他。”   宋硕果想到杨万峰的捕快身份有些畏惧,但人家告诉他这么大个事,他要是连个面也不露,未免太不通事了,忐忑道:“我回去让我娘炒个菜,我再过去。”   他上门感谢,用的都是宋惊蛰的好酒好菜算怎么一回事。   “行。”宋惊蛰笑,看得出来,被骗了一回,宋硕果不仅长心眼了,人情往来也知晓一点了。   对上宋惊蛰的笑容,宋硕果第一次抱了宋惊蛰,朝他真心地感谢道:“谢谢哥。”   他承认他小时候是有些瞧不起宋惊蛰的,有个闲事不管的爹和一个爱吵架的娘,爷奶爹娘不疼的,哪有他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有出息。   后来分了家,他们家什么东西都没分到不说,日子也没有宋惊蛰一个人支撑门户过得好,他又开始羡慕嫉妒了,他娘让他多巴结宋惊蛰的时候,他一开始其实还有些不情愿的。   要不是想到他娘就他一个儿子,以后家里都要靠他支撑,他多半不会来亲近这么一个他曾经有点瞧不起的人。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危难时,一次又一次地帮他。   兄弟这两个字,宋硕果第一次感受到上面蕴含的分量有多重。   以后他若出人头地了,他也要像惊蛰哥帮他这样,帮其他的兄弟。   “……”   听儿子被骗的钱要了回来,还能去县里的官窑填名,孟双秋比宋硕果还要开心,破天荒地杀了只鸡,炒得色香味俱全送过来。   宋家二房地方不大,但家里氛围好,孩子懂事,大人有礼,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杨万峰走的时候除了嘱咐宋硕果早点去填名,就是让宋惊蛰去他家吃过年饭。   宋惊蛰和宋硕果都点头应好。   送走了杨万峰,宋硕果又叫住宋惊蛰,把他先前借的八两银子还给了宋惊蛰。   宋惊蛰没收:“不再等等看看,要是后面没进到官窑,拿着这银子还能另外找个出路。”   宋硕果摇头:“算了,要是进不去官窑,与其拿钱给人家骗,还不如我自己琢磨呢。”   上过一回当的宋硕果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人了,就算有别的营生,他也不敢下注了。   宋惊蛰看他做好了决定,也没再说什么,收了钱,回屋,把银子给了林立夏。   林立夏看到银子,面上一喜:“还回来了?”   宋惊蛰嗯了一声:“可能被骗怕了,不敢再拿钱去做什么了。”   “也好。”林立夏拿着银子数了数,“被骗也太可怕了,这次是我们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这钱肯定是拿不回来了。”   林立夏在心里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不要被人骗钱。   他数着数着发觉手上的钱不对:“怎么还多了两百文。”   宋惊蛰凑过去:“多了吗?”   “多了。”林立夏把一两一两的银子拨出来,又把铜钱一串一串摆好,指着那多出来的两百文给宋惊蛰看。   宋惊蛰颔首:“多了就多了吧,硕果不说,我们也装作不知。”   杨万峰拿给他的银子就有零有整,有铜板有银子,宋硕果还给他的银子也这样,他相信宋硕果不会给少还他几百文,收钱的时候也没数,倒是没想到,他还会多给。   林立夏一点多拿了钱的负罪感都没有:“行,就当是他给的利息了,以后他还来借钱,我还借给他。”   若是每个借钱的亲戚都有宋硕果这么自觉,他也不怕别人知晓他有钱,日日上门来借钱了。   见立夏高高兴兴把钱收回了钱匣子,望着里面装满的银子和铜板,满足地露出酒窝,宋惊蛰没忍住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晚上吃什么?”   林立夏的脸立马皱在了一起:“吃豆腐吧。”   杨万峰挑了一担豆腐来,这么多豆腐要不快点吃完,放到过完年,还不得臭了。   宋惊蛰见他这样,知他这是被去年杨万峰送豆腐,弄得过年他们天天吃,吃怕了,笑道:“今年的豆腐我们不留着自家吃了,全都卤了作年盘送出去。”   林立夏疑惑:“那人家送上门来的东西又送回去,回不回不太好。”   宋惊蛰:“没事儿,年盘讲究的就是一个口味好,只要我们味道做得好,就没人会说。”   林立夏想到去年他们去送年盘,每家都不够吃,都打趣让他们开卤味铺子,他们好天天上门吃的事,也打消了心底的顾忌:“那就全做了,给每家都多送一些。”   宋惊蛰笑着应下:“好。”   由于去年已经做过一次,今年宋惊蛰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他今年又做了一年的饭,对做菜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心得。这次做的卤菜,他按自己的想法配了香料,做出来的味道虽然跟去年的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送去各家,依旧赞不绝口。   尤其是包兴盛,他没想到宋惊蛰和林立夏居然还会给他送年盘。   这年盘只有亲朋好友和特别近亲的人才会送,他这里什么都没给人家准备,他们就送来了,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况且宋惊蛰和林立夏还顾忌他一个老人家牙口不好,给他送来了许多卤豆腐,这情谊更是不一般。   收下礼后,就一直在琢磨给什么回礼,他这里别的什么不多,牛羊粪管够,可这大过年的,他也不能送两车粪上门去不是。   左思右想,他把年关的时候,主家差人送来慰问他们的羊肉切了两斤,让两人带回去。   宋惊蛰和林立夏一看到羊肉推辞不已:“这御寒的好物,包大叔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包兴盛不依:“我一个老人家吃得了多少,左右我还给自己留了些,你们带回去尝个鲜也好。”   两人推辞不过,只得接下了。   别说,这羊肉的滋味还真是好,吃完全身都暖烘烘的,弄得林立夏过年这段时间看到后院怀着孕的大黑就眼睛发亮。   宋惊蛰看着好笑,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镇上再买些羊肉回来煮汤喝。   “……”   年一过,在官窑填了名的宋硕果就去参加董县令举办的手艺考校了。   结果自然是进了。   不过因为他只会做泥砖,不会盘泥条做陶瓷,只分到一个最下等的和泥工,但这也让他开心不已了。   只要进了官窑就是吃上公家饭,能每月拿工钱,在村里人眼中算是个有出息的了。   为这,正月十五过元宵的时候,孟双秋还在自家摆了两桌席,请了宋家其他两房人和她娘哥嫂来家里热闹。   席间,宋硕果满面春风地喝了不少酒,被宋惊蛰搀扶着回房的时候,还拉着宋惊蛰的手高兴地问:“哥、哥,我现在算有点本事了吧,我能不能去谭家提亲了。”   气得宋惊蛰想把他往地上扔,他观宋硕果这段日子的行事作风,以为他把这事儿给忘了,谁知道他记得这茬呢。   冬天喝酒,喝完浑身都是冷的,看他醉酒,宋惊蛰也没把他往地上扔,好好地送进被窝,拍了拍他,继续忽悠:“一个和泥工就把你得意到忘形了,你一个月多少工钱啊,又攒下了多少钱,就想着娶亲了。”   宋硕果支着迷迷糊糊的脑袋想了想,宋惊蛰娶亲可是花了整整六两银子的,他的钱都被他娘拿去买地了,一时半会也要不回来了。   而他的工钱才三百文一月,要攒够六两银子,还得上两年的工才行。   他还得更努力才行。   他对宋惊蛰点点头:“哥我知道了,我在窑里争取当上盘泥师傅。”   做这个活儿的,一个月能有五百文,要是经他手盘出来的瓷器烧制的成效高,每月还有奖赏拿。   宋惊蛰看他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满意了:“这就对了,好好在窑里学手艺,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毁了事业。”   他嘴上这样说着,回了家,还是把情况给林立夏说了说,让立夏心里有个准备:“硕果这是就看上你表弟了。”   林立夏一点都不担心:“他看上也没用,我小姨肯定不会答应的。”   林立夏自认对冯金花还算了解,就她对谭佳音那么个维护的劲,以前是没的选,她才盯上人家的,现在有的选,她肯定要给谭佳音选个好的。   宋惊蛰想想也是,暂且把这事儿放下了,说起羊来:“我看大黑最近两天烦躁得很,估计是要生了,我们多留意一点。”   林立夏点了点头:“好。”   羊是去年六七月怀上的,这个时间生产刚好,按理说,它能自己分娩,不用人照顾。   可宋惊蛰怕它一次生三只,紧张得很,隔一段时间,就去后院看一次,要是有情况,也好去隔壁秦家湾请周二凤的哥婿周鸿运上门来帮忙。   林立夏原本不紧张的,被宋惊蛰这一弄也弄紧张了,锅里时常备着热水,早上喂食也是糠多草少,就怕它生产的时候没力气了,一次生不下来三只羊。   夫夫俩为着羊生产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了,想着再熬两天,这羊还是不生,他们就不管了。   谁知道,羊还没生,施青山那边传来消息,林孟春有孕了,都四个多月了。   前头三个月怕孩子月份太小,福薄没敢说,这次大夫说胎象稳了,他们才敢说出来的。   林立夏丢下羊,火急火燎地进屋给他二哥捡了一大框子的鸡蛋鸭蛋鹅蛋,连鸡鸭鹅也绑了几只,准备都给他二哥带过去。   宋惊蛰进屋瞧见他准备的这些,疑惑道:“这么多?”   不是他不想给,是一次带拿这么多,也带不过去啊。   林立夏头也不抬:“你不知道,我二哥刚成婚那会儿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没注意就掉了,这么些年,一直养着身体,也没见怀,好不容易又有了,可得把身体养好。”   宋惊蛰明白了,他们这儿有个说法,女子哥儿头胎怀不稳,很有可能后面的胎像都容易滑胎。   这是体虚、体弱之证。   当然也不能把这个原因只归咎于女子哥儿,若是男子不洁身自好,又好吃懒做,内热外虚,一样会使女子哥儿不易受孕,易滑胎。   所以这成亲前,不管是女子哥儿还是男子,都得养好身体,不能胡搞乱搞,祸害自己也祸害下代。   宋惊蛰望着林立夏,想着他们这成婚都一年多快两年了,还没个孩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结实的腹部,抿紧了唇。   他没乱搞,身体也还行,应当是不虚的吧。       第63章   时值春风送暖, 寒气消退之际,地里的桑叶和苎麻都在抽条。   纺织坊没有蚕丝和麻线纺织,林立夏给林孟春准备的东西又多, 宋惊蛰干脆把宋寒露一起喊上,带着施银杏一起回了趟施家村。   也好让施家二老见见孙女。   林孟春身体底子不差, 在施青山家里又吃得好, 这么多年没孩子兴许是缘分没到,这胎怀像很健硕。   林立夏见过他那唇红齿白有气色的面相后, 放松了许多。   冯金玉紧接着在施青山家唠唠叨叨的:“这野味不能吃了, 尤其是兔子, 怀孕的人吃了兔肉, 生下来的小孩很容易有兔子嘴儿。”   其实这话也不绝对, 也有那怀孕什么都不忌口, 生下来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可施青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还是把家里的野味全都收拾了出来。   各家都分了一些。   宋惊蛰帮着倒腾,见施青山连腊肉、肉干这类东西都翻了出来,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不禁问道:“施二哥, 你都给我们了,你们吃什么?”   “吃新鲜的。”施青山脸上满是幸福和憧憬地笑,“我打算今后打到猎物就全拿去镇上卖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割上一二斤新鲜肉。”   宋惊蛰想到那些年没分家时,家里嫂子们怀孕, 大伯母和三婶都是怎么做的,添了句嘴:“也不能只吃肉, 果子、菜蔬也是要时常吃的。”   施青山细细记下了:“哎、好,我都省得了。”   除了吃食上得讲究,冯金玉又给小两口说了穿衣、起居上之类的事。   宋惊蛰表面帮着整理东西,也跟施青山一样细细记在心里。   他爹娘都是个不管事的,这些主意他现在记好了,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施青山家的野味不少,宋惊蛰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堆东西来,回去的时候也没空手。   去施银杏家接上施银杏和宋寒露,施家二老还要塞东西给宋惊蛰,宋惊蛰实在是拿不下了,连连推辞。   他们见宋惊蛰两手不得空,还要抱施银杏,这才作罢。   回去的路上,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小侄,林立夏还跟宋惊蛰絮叨:“回去我得拾掇些我不穿的衣裳,看看能不能给孩子做些尿片、抱被之类的。”   宋惊蛰应着:“好。”   他们这儿有个说法,新出生的孩子最好不要穿新衣,要穿旧衣裳才能长得好,因此村里有怀孕的人家经常到别家问有没有旧衣裳的。   寻常人家穿烂穿旧的衣裳也舍不得丢,就是防着这种时候,能派上个用场。   宋惊蛰十五六岁长身体时剩下来的衣裳不少,裁出来给小孩做个抱被差不多。   但他想到林立夏不太好的针线手艺,想了想道:“家里活不少,你寻常要忙的地方太多了,这针线活就交给寒露来做吧。”   林立夏不愿意:“太麻烦妹妹了。”   他针线活是不太好,这一两年偷偷摸摸做了些东西,看上去也像那么回事了。   他二哥知道他的底细,他做得不好,又不会怪罪他,总是让寒露给他做,他怕寒露心生埋怨。   宋寒露忙不迭道:“立夏哥,没事的,我最近在练针线活,你都交给我吧。”   乡下孩子能学的技艺不多,宋寒露在纺织坊学了一手的纺织技艺,回了家,郑月娥寻常也不怎么让她做饭,她只能在这针线活上多下功夫。   手艺说不上绝顶,但在桃源村绝对能称得上一句好。   林立夏见宋寒露真心喜欢,这才没有拒绝:“那就多谢寒露妹妹了,回头立夏哥给你买布匹做衣裳。”   宋寒露笑眯眯地:“谢谢立夏哥。”   施银杏多机灵啊:“等小妹妹或小弟/弟出来了,银杏也可以带着他玩。”   林立夏被她逗笑:“行,林舅舅也给咱银杏买布匹做衣裳。”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家,正打算歇上一口气,再去忙其他的。   郑月娥见他们回来了,问了问林孟春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后,笑着道:“咱家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你们走后不久,家里羊就下崽了,一口气下了三只。”   宋惊蛰刚喝了一口水,解了一路的疲惫,听郑月娥这么一说,惊喜道:“大黑生了。”   郑月娥点头:“是啊。”   林立夏也问:“它自己生的?”   郑月娥笑:“可不是,我上午坐在家里纳鞋垫,后院羊不停地叫,我走过去一看,哟,圈里都生两只羊了,最后一只眼见着要出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急急忙忙去了后院。   郑月娥摇头:“还以为两孩子成了婚长大了稳重了,原来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   后院,宋惊蛰和林立夏瞧着羊圈里多出来的三只羊,惊喜不已。   对着刚生产完正在吃槽子里羊食恢复元起的大黑各种夸赞:“真厉害,一次能下三只崽,不愧是我家的羊。”   大黑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生完羊后,它又恢复到了去年暴躁的时候,不时地咩咩叫两声,还有拿羊角撞羊圈的冲动。   这会儿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不嫌它好动了,好动好啊,说明健硕有力气,养好了,争取明年再生三只羊。   刚出生的小羊吃不了羊食,只能喝羊奶,这会儿正依偎在大黑怀里找羊奶喝,施银杏钻了过来,趴在羊圈上,又开始给羊取上名字了:“小黑,小灰,小点点。”   宋惊蛰怕她给动物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耐心跟她说:“银杏,舅舅养不了这么多羊,这三只小羊大概会卖上两只,到时候不准哭鼻子哦。”   “好吧。”施银杏有片刻失落,但还是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好在,那两只小羊最后也没卖去别的地方,施银杏还能经常去看它们。   小羊刚生出来,桃源村的人来宋惊蛰家看过稀奇后,宋家昌找上了门:“惊蛰哥,你卖我两只羊吧。”   宋惊蛰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要养羊?”   “嗯。”宋家昌不好意思点头。   分了家后,眼见宋惊蛰、宋硕果日子越过越好的宋家昌也眼红,可他小时候被他娘宠坏了,压根就吃不了下地那个苦。   他看宋惊蛰养羊,只需要每天早晚煮煮羊食,白天再把羊牵出去让它自己吃草就行了。   这可比下地种庄稼轻松多了。   他也想自己试着养养,要是能行,以后他就在村里养羊了。   “行啊。”宋惊蛰没有拒绝。   这些天上门来看小羊的人不少,但要买小羊羔的人一个都没有,他正愁这小羊该卖给谁,既然宋家昌想养,宋惊蛰觉得让他试试也没什么。   亲兄弟明算账,小羊羔不重,但它贵啊,寻常一斤羊肉八十文,按理说宋惊蛰给宋家昌算一百六十文也没什么,不过,宋惊蛰看在自家兄弟的份上,给他算的一百二十文一斤。   喂了一段时间羊奶,小羊羔长大不少,两只羊,一只公羊一只母羊,过秤大概三十五斤,宋惊蛰只收了宋家昌四两银子。   “谢谢哥。”   这个价真的很便宜了,宋家昌喜滋滋地回家拿了钱,把羊牵走了。   大伯母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宋家昌喂羊要仔细些,遇到不懂的,就多去问宋惊蛰和林立夏。   宋家昌一个劲地点头。   宋惊蛰回去把银子拿给林立夏,林立夏刚喂了鸭子手上湿漉/漉的,找帕子擦了擦手,接过银子,把钱放回了他们的钱匣子里,眼睛亮晶晶的:“四两,要是加上还留着的那只羊,岂不是就有六两了?”   “不止。”宋惊蛰笑,四两还是他便宜了不少卖的,要是不便宜,还能挣许多,但他也知道,价要太高了就卖不出去了,“把这头喂大,年底卖了,说不得能卖上七八两。”   羊肉贵,到了年关还会涨价,正是好卖的时候。   说到这里,林立夏有些失落:“那头母羊要是不卖就好了,留着自己喂,明年我们还能卖羊羔挣一笔。”   这次大黑下的三只小羊羔,只有小黑跟它一样是只母羊,其他两只都是公羊。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蛋:“太累了,咱家摊子已经铺得够大了,要再喂一只母羊,就该忙不过来了。”   宋惊蛰原也想喂母羊多赚一些的,可大黑太能折腾了,他怕小黑跟大黑一个性子,一头已经很让他们抓狂了,两头一起,宋惊蛰都不敢想那是个什么场景。   钱是挣不完的,不能为了挣钱,连身体都不要了。   “好吧。”林立夏想到他们今年要忙的还真不少,对把母羊卖了的事看淡了些。   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匣子里的钱,加上宋硕果还的钱和这段时间卖鸭蛋鹅蛋挣的,又攒够十五两了。   他脸上荡开了笑容:“这下好了,不用卖粮,也能还得上村里人的工钱了。”   宋惊蛰被他的笑容晃到,亲了亲他:“那就不卖,今年多留些自己吃,正好给娘他们也拿些去。”   去年,宋惊蛰靠种水稻大挣了一笔,也想让冯金玉他们跟着种,奈何冯金玉家的地都是山地,实在不好改水田,只得作罢。   后头留的稻子拿了一斗过去,他们也舍不得吃,总是等宋惊蛰他们上门才舀一些出来。   宋惊蛰是个大方惯了的,见不得老人这么抠抠索索,节节俭俭的。   “好呀。”林立夏也回头亲了亲宋惊蛰,满眼憧憬。   “……”   卖完羊,整个村都忙了起来,去年冬天改田种水稻的人家,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打水稻。   宋惊蛰见在村里请不到人,又请了谭家村的人来帮忙。   大家都有稻谷要晒,要不是宋惊蛰本家人多,他都差点没借到晒席。   不同于宋惊蛰苦哈哈地挣地里的钱,去年宋福田一看到村里人都开始种水稻了,就猜到今年的晒席好卖,去年一整个冬天,编了不少。   这段时间他拿去镇上卖,一出摊就被疯抢,着实挣了不少。   他像个小孩似的,揣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故意从宋惊蛰身前路过。   然后他就被宋惊蛰叫住了:“爹,我最近请人打稻子没钱了,你支点工钱给我吧。”   最后宋福田拿着莫名其妙少了二两银子的钱袋子回了屋,发誓下次挣了钱,再也不去儿子面前显宝了。   宋万寿去年见宋惊蛰的稻子长得好,听了宋惊蛰的意见,入秋就把家里五亩地拾掇出来种水稻。   这会儿宋平安不在家,他也不慌,地里稻子长得好,能卖不少钱,他也学宋惊蛰,请了谭家村的人来帮忙打稻子。   大家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将稻子都收完,打好,晒干,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付博文考上秀才了!   付家为这事儿,爆竹一直从桃源村村口放到了他家门口,开了一天的流水席宴请村里人。   全村大半的人都去付家贺喜了,宋惊蛰还要忙家里的事儿没去。   付博文听着村里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贺喜,一见宋惊蛰今日没来,心都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最近这一两年,宋惊蛰又是跟新县令有交情,又是买地买山的,可谓是在村里出尽了风头,就连他爹付明达嘴里都经常念叨:“惊蛰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种地都能种出息。”   他听了心里那个气啊,为了证明他比宋惊蛰有出息,这一二年他憋着一口气使劲读书,终于让他考上了个吊车尾的秀才。   虽说是个吊车尾的秀才,但这也是秀才,以后可以见官不跪,家里田地免税,脱离了泥腿子,从此走上仕途之路。   宋惊蛰就算种地再有出息又能怎样,能抵得过他秀才公的名头?   付博文正得意着,门外有个人探头进来喊了一声:“惊蛰发工钱了,大家快去领工钱啊。”   呼啦啦,原本把付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村人,一时间少了大半。   付博文的笑意僵在脸上,眼底腾地一下冒出许多怒火,他秀才公的名头,竟然还抵不过几十文的工钱,等着,等他考上了举人,他要村里人艳羡地看着他撒钱。   宋惊蛰是真不知道付博文的攀比心这么重,今儿村里人都去付家吃席了,但也有没去的,瞧见他顺口问了一声:“惊蛰,你家稻子都打完了,也该卖了吧,去年我们给你开荒的工钱,你什么时候结啊。”   人家都问上门来了,宋惊蛰也不好继续拖着不给,当即道:“现在就能结,要结工钱的都跟我回家去取吧。”   谁曾想拿了工钱的人会跑去付家吆喝。再有这考上秀才是付家、付博文的喜事,他们半文钱的光也沾不上,可宋惊蛰发的工钱却是他们实打实能拿到手的。大家自然是先顾着自己才会顾着付博文。   宋惊蛰也没想到他一句话吆喝来了这么多人,和林立夏搬了钱匣子出来,挨个给人结工钱。   去年在他这儿做过工的,他都用纸笔记着人名和工时,人家一报名字,所有的工时都能对上,双方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把钱结清了。   拿了钱的村人也不耽误,继续回付家恭维吃席,只是付博文已经没先前那般得意了,晚上都没出来待客。   村里人稍稍有些微词,说付博文成了秀才公架子大了,就瞧不起他们这些人了。   不过碍于他秀才公的名头,说不好以后还有求到他门上的时候,大家私底下说了一两句,也就不说了。   付博文考上秀才这事儿宋惊蛰原也没放在心上,个人有个人的命,怎料有天林立夏回来,悄悄跟他说:“惊蛰哥,我觉得咱家寒露好像瞧上付博文了。”       第64章   宋惊蛰听了脸色大变。   不是他瞧不起付博文, 而是付博文那人心高气高,恐怕压根就看不上寒露这等乡下女子。   寒露看上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沉着脸问:“怎么会事?”   林立夏也不隐瞒,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我去纺织坊买布, 瞧见许多未婚的女子哥儿围着一个婶子,对她又是端茶倒水, 又是各种帮忙, 殷勤得很,我便多嘴问了句。”   林立夏说着自个都恼了:“得知是付博文的娘, 这些围着她的人, 都是想嫁给付博文的, 我起初还没多想, 结果转过身的功夫就瞧见咱家寒露也在里头。”   来到宋家这一二年, 林立夏是真心把宋寒露当自家妹妹看的。见她最近爱打扮, 他们结了村里村人的工钱, 手上也有一两个余钱了,就想着去坊里给她扯些颜色鲜亮的布回来做衣裳。瞧见他都舍不得使唤的妹子,去眼巴巴地伺候别人。   他心里如何不气。   当时就想呵斥几句把人说回家来,但坊里人太多了,女孩子面皮又薄, 他怕伤了她自尊, 买完布回来,还是觉得得把这事告诉宋惊蛰。   宋惊蛰听后心里也气,付博文考上秀才,付家是觉得他当上皇帝了吗,还在村里选上妃了。   是不是只有伺候他老子娘伺候得最舒服的那个, 才有资格进他付家的门?   偏偏宋寒露还上了这个当,真跑去伺候人了。   宋惊蛰气得当下就想把宋寒露从纺里拉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要她真一心扑付博文身上,他就是骂也把她给骂回来。   林立夏劝住了他:“你别去,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好面儿的时候,你这样去了,她就没法在村里做人了。”   林立夏侵诉过后反倒冷静了下来:“这样,待会儿寒露回来,我去她房里仔细问问,别怕是个误会。”   宋惊蛰后槽牙都紧了:“嗯。”   当年大姐匆匆嫁了人,他到现在都看他姐夫不顺眼,要是小妹再随便选个人嫁了,他这辈子都睡不好觉,半夜起来都得跑妹夫家揍人。   傍晚,宋寒露回家,林立夏趁着宋惊蛰做饭的功夫到宋寒露房间,跟她一阵絮叨,将实情问了出来。   出来后,他面色有点不大好看。   宋惊蛰一见他这样,心都凉了半截,勉强沉着气问:“怎样了?”   林立夏去到灶膛前,往里面添了把柴禾,火光映着他面色,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寒露说付博文挺好的,一个村的,离家近,身上有个秀才公的名头,嫁给他以后就是秀才娘子,还不用下地。”   林立夏刚进宋寒露屋子问宋寒露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来着,后来见林立夏都瞧见她对付博文的娘献殷勤了,她才不得不把实情道出。   乡下这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在相看了,宋寒露想,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呢。   嫁给一个村的,离着爹娘近,不怕受欺负,嫁给秀才公,总比嫁给旁人强些。   至于林立夏说的伺候人,她也想过了,嫁去别人家就不用伺候别人爹娘了吗,总归都是要做的,给谁做不一样。   林立夏气愤就气愤在这里,要是寒露只是一时兴起,他还有法子劝一劝,可她什么都打算好了,说得有理有据的,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劝的好。   “歪理。”   林立夏正琢磨着好寒露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时,宋惊蛰两个字打消了他的想法。   灶房里,宋惊蛰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谁告诉她,女孩子这辈子只能嫁人伺候人了,她要这么想,她这辈子就完了。”   “立夏,你嫁给我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立夏被宋惊蛰问得一怔,内心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很快就把他给敲醒了。   他嫁给宋惊蛰是想跟宋惊蛰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让曾经瞧不起他家三个哥儿的人家看看,就算是哥儿,就算家里没有男丁撑腰,他们一样能得到该有的尊重。   至于孝顺惊蛰哥的爹娘那是应该的,但要让他卑躬屈膝的前去伺候,那不可能。   除非宋惊蛰也这样对待他爹娘。   而宋寒露这样还没过门,就自我贬低自己,就算最后真如她的意,叫付博文的娘瞧上了她,付家有谁能把她当一回事?   那付博文会像她对待他爹娘那般来对待她爹娘吗?   林立夏醒悟过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惊蛰:“我看现在寒露一心扑在这上面,要没个好法子,还打消不了这个想法。”   宋惊蛰气得饭都快做不下去了:“我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   宋惊蛰这一琢磨就琢磨好几天,期间宋家桌上的每顿饭多少都有点咸,有点糊。   吃得施银杏小脸皱巴巴的:“舅舅,你最近是被林舅舅传染了吗,做饭做得跟林舅舅一摸一样啦!”   “小样。”宋惊蛰阴郁了几天的心情,被她逗乐,“你先前不是说林舅舅做饭做得还行吗。”   林立夏虽说灶上手艺不好,但也不是完全都不沾的,偶尔宋惊蛰忙的时候,也会帮着做些简单的。   不好吃,但也比以前难以下咽的地步好很多了。   每次林立夏做饭,施银杏吃得少,但嘴巴一直夸,夸得林立夏脸红,下顿就让宋惊蛰来了。   “这……”   这下宋惊蛰戳破了她,她一时竟然卡了壳,说不出话来了。   自家男人,林立夏当然要维护着,他笑眯眯地对施银杏道:“有没有可能,这饭就是林舅舅做的?”   “我就说嘛,舅舅的手艺不这样。”施银杏豁然开朗地转了转话,夹了一筷子菜,吧嗒吧嗒几下嚼了,“林舅舅你别气馁,你很快就能赶上舅舅了。”   林立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宋惊蛰的坏心情也被他俩治愈了。   他挑着自己做得不怎么合胃口的菜,向对面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宋寒露道:“寒露,要不你辞了坊里的工,哥送你去学手艺吧。”   宋惊蛰这几天想过了,宋寒露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村里限制她的眼界。   她天天在纺织坊里,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坊里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她才会被一个秀才迷花了眼。   去到外面见识到了更广阔的田地,她就会知道,一个秀才而已,真算不上什么。   过日子,还是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并且真心尊重她,敬重她的,而不是想让她去给他家当奴婢的。   宋寒露惊得放下了筷子:“学艺,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学艺吗?”   “怎么不能了?”宋惊蛰一脸认真,“旁人二三十岁学艺都来得及,你才多大。”   宋寒露抿了抿唇,想说,可那都是男子妇人啊,哪有马上要待嫁的女子出去学艺的。   她这一学,不管学什么,两三年出不了师,两三年过后,她都多大了。   但她看宋惊蛰明显不悦的脸,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她想了想,转话道:“我走了,家里的赋税怎么办,还有,我这个年纪,出去学什么呀。”   宋惊蛰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没有你,家里就交不起赋税了,外头手艺多得是,不如你去县里裁缝铺子学做衣裳吧,学得好,说不得以后自己也能开个铺子。”   开铺子啊。   宋寒露的眼睛顿时一亮,她幻想自己当掌柜的模样,好像是很风光。   而且学的也是她喜欢的针线活儿,以后她做的每件衣裳都能挂在铺子里售卖,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夸她的手艺好。   这种感觉不比嫁给秀才公差。   宋寒露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答应道:“好吧,我愿意去学手艺。”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到使宋惊蛰愣了愣,还以为要说服她,还需要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她对付博文起心思,不过是看在付博文中了秀才很风光的面上。   宋惊蛰此刻很庆幸立夏发现得早,寒露还没陷进去,要真陷进去了,跟他姐一样,牛脾气上来,闹什么非他不嫁的戏码,那才真是难看。   但要去县里学手艺也不是那么好学的,普通的裁缝铺子手艺就那样,即使交钱去学,学出来也是做些普通衣裳,成不了什么气候。   好一些的裁缝铺子或绣楼都不轻易招人,人家收学徒,那都是从几岁的小娃娃开始收,等学徒学成了,还能在铺子里帮着干几年活。   像宋寒露这种十五六岁才学,学成说不得就要嫁人的学徒是没有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县里转了好些铺子,一家一家挨个问,都没问到愿意收宋寒露的,气馁不已。   林立夏见宋惊蛰跑了一上午,心疼不已,忙将他带出来的竹筒打开,递给宋惊蛰:“惊蛰哥,喝点水。”   宋惊蛰喝了水,干渴的嗓子这才好些,他抹了抹淌在下巴处的水渍:“这县里的裁缝铺子莫不是傻的,有钱都不赚?”   宋惊蛰当然知道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因此他去铺子问的时候,都说了他们愿意交钱学,可这些铺子都不愿意赚他这份钱。   林立夏站在掌柜的角度想了想:“或许,他们怕旁人学了他们铺子的手艺去,好以此来打压他们铺子。”   宋惊蛰想到他去铺子里问的时候,那些掌柜一听宋寒露的年纪,立刻就拒绝了,没准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思忖道:“去铺子里学是不太可能了,我们在县里打听打听谁家娘子夫郎手艺好,去人家家里学吧。”   林立夏点头:“好。”   县里一般除了铺子会招人,有些手艺好的妇人夫郎也会时常给铺子做衣裳、绣花之类的。   有那手艺好的,不比铺子里的绣娘们差。   不过林立夏留了个心眼,去别人家学,怎么都没有在铺子里学自在,寒露又是个待嫁的姑娘,要是妇人家中有男子,学几年出来名声都没了。   他自己吃过没个好名声的苦,自然不会让自家妹子也吃。   因此他打听的时候,多是问一些独身或是寡居的女子妇人。   一家家打听过去,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手艺顶好的独身裁人。   不过这个裁人的脾气不好,要她收徒可以,徒弟除了每月要给她交五百文的手艺钱外,还必须拜她为干娘,以后要给她养老送终。   宋惊蛰觉得这没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不拜干娘,寒露学了她的手艺,也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至于五百文的手艺钱,这是应该的,不能拜了干娘,就想着占人家手艺的便宜。   当下和林立夏找上了门去。   萧裁人的脾气着实不好,一听是上门来学手艺的,年纪还大了,不怎么客气道:“来我这儿学手艺,别想着学成能嫁个好人家,个人有个人的命,有天赋的几天就能学好,没天赋的纵使我倾囊相授,也不过学些皮囊,若你们学来是为嫁人,趁早打消这个心思罢。”   萧裁人一个独身女子,宋惊蛰不好踏进她家门,都是由林立夏跟她交涉的,她说话确实不怎么中听,但句句在理,林立夏也没有小气到跟她吵起来,而是认真看了看她做得衣裳。   件件都很精妙,比铺子里的衣裳好看多了,他看了都想买,寒露那么爱俏,她定然也喜欢这种有本事的师傅。当下拍板:“萧姑娘放心,我们不图我家妹子靠这个嫁人,只求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跟着你学,能学到你三分本事,我们都放心了。”   上门来求学的人萧碧君见过不少,还没遇到过这么大方的,又说了几句,生硬地应下:“行吧,你们把人送来吧,先说好,在我这儿前头一年可是要吃些苦头的,到了第二年才能正式学艺。”   “应当的。”林立夏应下,咬牙给宋寒露买了件漂亮衣裳,又交了三个月的学艺钱,这才和宋惊蛰回家把这件事告知宋寒露。   “啊!这衣裳也太好看了吧!”   回到家,宋寒露见到林立夏拿出来的粉色衣裳,左看右看,喜欢得不行,没有绣一朵花,裁出来就是这么服帖漂亮,可见这个裁人的手艺有多高超,跟着这样的师傅学,亏不了。   “谢谢立夏哥,我一定好好学,学好了我给你和哥做好多好多的漂亮衣裳。”   高兴疯了的宋寒露一个劲地抱着林立夏,要不是宋惊蛰还在旁边,宋惊蛰都怀疑她都快要亲立夏几口了。   有些吃味的宋惊蛰忙把林立夏解救出来,拉到自己身后:“行了,你抱着你的衣裳高兴去吧,让你立夏哥休息休息。”   开什么玩笑,他的夫郎,只有他能亲,就算是他妹妹不行。   宋寒露笑嘻嘻的把他们推出门:“好吧,你们去歇息吧,我要试试这衣裳了。”   出了她房门,宋惊蛰和林立夏对视一眼,脸上眼底都是轻松的笑意。   林立夏还凑到宋惊蛰唇边亲了一口:“只给你亲,你也只给我亲。”   宋惊蛰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眉间所有的抑郁都一扫而光。   “……”   宋寒露辞了纺织坊的活儿,去县里学手艺去了,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大家都说宋惊蛰又疯了。   妹妹眼看就要说婆家了,这个时候把人送出去学手艺,是存了心不让妹妹好。   宋惊蛰被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由得他们说去。   可林立夏气不过,每次听到旁人这样说,都要替宋惊蛰辩驳两句。   但这里面说得最厉害的就属付博文的亲娘张巧凤,毕竟宋惊蛰这一二年在村里日子越过越好了,宋寒露模样和针线手艺都不差,是她看中的儿媳妇第一人选。   只不过为了磨一磨宋寒露性子,这才装作不知情,由着她跟别人一样对自己献殷勤。   现在宋寒露去学手艺了,两家亲事做不成了,她心里别提多恼怒了,遇到村里人说宋寒露,她少不得要诋毁两句。   不是说宋寒露在纺纺织里偷懒瞧着不是个好的,就是说她爹娘也是个懒的,不学好,指不定宋寒露也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性,宋惊蛰怕她留在村里丢人,这才送去县里的。   总之,话里话外各种污蔑。   林立夏在桃源村忙着,一直也没交个好友,没人给他通气,但宋寒露有啊。   宋如意就是一个,先前宋如意各种跟宋寒露不对付,但宋惊蛰帮了她家不少忙,她自己挨了一顿打,也没逃过进纺织坊的命运,进了坊里,她才知道原来宋寒露每天要忙这么多事,那么辛苦地为她们一家人交税。   后头心里过意不去摘了一大篮子甜野果去赔礼道歉,宋寒露虽然不想搭理她,但看在果子的面子上,稍稍原谅了她一些。   两姐妹不尴不尬地在坊里相处着,偶尔宋如意有个不会的地方,宋寒露也会指点她一二。   这会儿宋寒露走了,张巧凤各种在坊里抹黑宋寒露,宋如意听了心里可来气了,偏偏她人小势微,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   她只能来宋惊蛰家里告诉他们。   她来的时候,宋惊蛰去小西坡看苎麻去了,林立夏在家里切菜,切好了等着宋惊蛰回来炒。   才听宋如意说了几句,火气蹭蹭蹭地冒,好久没骂人,大家都当他是泥团捏的是吧,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当下操起菜刀就往纺织坊里跑。   宋如意在后面追,鞋跑掉了一只都没追上,摔了个跟头,怕林立夏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捡起鞋又去小西坡找了宋惊蛰。       第65章   林立夏进到坊里, 张巧凤正搁哪说得起劲:“哎哟,可不就是我说的那样,指不定干了什么不干净的勾当, 才被送去县里的。”   “你干净,你全家都干净。”林立夏菜刀一横, 直直地对着她砍过去, “你这嘴巴要再满嘴喷粪,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剁成肉泥, 丢到粪坑里, 叫你知晓什么叫干净不干净。”   “啊……”   “哎哟哟……”   纺织坊里的人正听得起劲, 猛地撞见林立夏这般拿着菜刀杀进来, 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忙往边上躲去。   张巧凤坐在人群中央, 一抬眼直直地瞧着菜刀向她砍来,逃也没法逃,躲也没法躲,浑身吓得直打颤。   林立夏才不会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刀尖在张巧凤面前顿住, 一张怒脸如罗刹般可怖:“说啊, 继续说,我倒要听听我家寒露妹子,怎么就不干净了,如何就不干净了。”   张巧凤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手脚都是软的, 心口和唇瓣抖得厉害,瞧也不敢瞧林立夏一眼, 况是回他话了。   躲开的旁人瞧那菜刀不是往她们身上砍的,即将吓出口的心肺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对着林立夏说:“惊蛰家的,有话好好说,这刀子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了。”林立夏不听,“就许你们空口白牙乱污蔑人,不许我菜刀刮肉啊,下到地狱也没这个说法,哦,你们还不知道呢,这挑拨离间,诽谤他人,说谎骗人者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何为拔舌地狱呢,即死后被鬼差掰开嘴,强行将舌头拉长,一直拉,一直拉,拉到断为止。”   林立夏近来识了不少字,看了不少书,正经道理没记下多少,对这些歪门邪道却记得清清楚楚。   康州府的百姓都信佛,奚台镇和池水县都设有寺庙,只是乡下百姓没钱,供不起香烛,一般不怎么去庙里,都在路边祭拜道路菩萨。   他这番说法,还真吓唬到了一群人,她们既惊又恐:“不、不能吧,没、没听庙里的长老们说过啊。”   林立夏管杀不管埋:“你们爱信不信,不信的人自己下地狱去瞧一瞧,就知真不真了。”   这谁敢去啊。   一时间坊里落针可闻。   林立夏不管这些人云亦云的旁人,拿着菜刀跟张巧凤比划道:“张婶,要不我们试试,看你死后,会不会去拔舌地狱。”   等宋惊蛰和宋如意紧赶慢赶地赶来,林立夏正手拿菜刀立在纺织坊门口,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一个个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了,别以为喝了几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想棺材里头放屁,也得掂量自个有个几斤几两,再我听见你们诋毁我妹子的一句话,就不是我手里这把菜刀这么简单的事了。”   宋如意眼皮子一跳,向坊里瞧去,那张巧凤哪还有儿子中了秀才当日的风光,这会儿早瘫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娘叫人好生欺负你可知,我的儿……”   林立夏正待还嘴,宋惊蛰上前扯过他,上下左右瞧了眼,没见他身上有伤口血渍之类的,这才放下心来问:“没事吧。”   “没事呀。”林立夏轻松地朝宋惊蛰笑,“我是谁呀,掉水里都能大难不死的人,我怎么可能有事。”   宋惊蛰目光掠过他的头发和衣裳,村里妇人夫郎打架爱掐人扯头发,立夏发丝没乱,衣裳也没有褶皱,可见没被欺负。   再一听见他的话,知他在说上次被荣夫郎推进水里的事,那次过后,村里人都背地里说立夏是个厉害的,忍俊不禁:“那也得小心。”   村里人的话都算不得真,那次立夏只是被逼急了,不是真的厉害。   张巧凤瞧见宋惊蛰又是一顿哭:“惊蛰你来了,你快管管你这夫郎吧,哪有这么欺负长辈的。”   林立夏不悦:“婶子这话说的,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什么了,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自己嘴巴抹粪放不干净,我帮你洗洗怎么了。”   “你要再胡言乱语,满嘴喷粪,就算你有个秀才公儿子又怎样,别自己没洗干净倒给你儿子惹一身腥。”   “呜呜呜呜呜。”触及自家儿子,张巧凤不敢再说了,怕给他遭祸,捂着嘴低低呜咽。   宋惊蛰瞧着霸气侧漏的立夏,挑了挑眉,今天的立夏好像跟他以往见到的立夏都不一样。   以前的立夏好像没这么强势,也没这么会骂人。   “惊蛰哥,我们回去吧。”   宋惊蛰正想着,大获全胜的林立夏牵起宋惊蛰的手,脸上又重新扬起酒窝,甜甜地冲他笑。   宋惊蛰回了回神:“好啊。”   “……”   回去的路上,林立夏一直跟宋惊蛰嘟囔那张巧凤有多过分,比荣夫郎还要过分。   说着说着竟又把自己说气了。   宋惊蛰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   捏了捏他气得不行的脸,好笑道:“别生气了,回去吃了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立夏立马来了兴趣:“什么地方。”   宋惊蛰故作神秘:“吃了饭就知道了。”   上午刚大战了一场,心里又惦记着事儿,中午两人都没多吃,匆匆做了些饭,宋惊蛰就带着林立夏去了小西坡。   路上林立夏问:“去看苎麻?”   去年入秋种的苎麻,这会儿已经有半人高了,只等芒种就能收割了。   难不成是苎麻出了事。   宋惊蛰笑:“不是。”   苎麻他是撒播的,种得密,长了草也没办法进去锄草,他们这儿又雨水多,连水都不用浇,寻常除了看看有没有闹虫,就没别的事儿可忙了,怎么会有事儿。   他要带林立夏去的地方是小西坡后面一条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   他们买的地是小西坡前面的山地,这里朝阳,也有利于苎麻的生长,而后面背阴,太阳照不到,种什么都不好,没人会傻到买这样的地。   但宋惊蛰今天在这儿巡视苎麻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拨开草丛,引着林立夏进去。   林立夏折了根黄荆条打着草丛里的蛇,跟着宋惊蛰走了进去,没走多久,他见草丛底下湿漉漉的全是水,奇了声,再继续往里走了走。   面前豁然开朗时,他一脸好奇:“这地儿竟然有一泾小溪。”   宋惊蛰颔首:“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估计是山上的山泉渗漏,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条溪道。”   小溪真不大,两脚宽,但胜在长,这地儿又偏,常年无人过来,这溪道不知道流了多久,两边除了草以外,石头底下压了不少螃蟹。   宋惊蛰翻了几块石头,翻出好几只两只宽的山螃蟹来,递给林立夏:“好些年没吃过螃蟹了,今儿捉点回去解个馋,等到秋天菊黄蟹肥的时候,再来捉些。”   “好呀。”林立夏掐了些小溪旁长着的龙须草,手脚麻利地将宋惊蛰捉的螃蟹串起来,脱了鞋提溜着向宋惊蛰走过去。   宋惊蛰见他光脚,提醒了一声:“小心水凉。”   “不碍事。”林立夏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天不冷不热的正是玩水的好时候。”   说着故意踩重了点水,洒在宋惊蛰裤腿上,一脸笑嘻嘻地。   宋惊蛰被他逗乐,抬起食指将刚搬了石头残存的泥涂抹了一点在他脸上:“戏弄你夫君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没有。”林立夏一边笑着一边闪躲不已。   “还说没有。”宋惊蛰去捉他,“我鞋子裤腿都被你弄湿了。”   林立夏一边踩水一边笑:“你也弄湿我的呀。”   桃源村和稻香村以前都没水,像这样的小溪是没有的,他们要玩水,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   像今天这样又能搬螃蟹又能肆意玩耍的时光是没有的,夫夫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好好过足了儿时的瘾儿,这才提着他们捉的好几串螃蟹往家走。   路上怕村里人问他们的螃蟹哪儿来的,还不太想暴露这地的林立夏又摘了些草叶子将螃蟹盖住。   宋惊蛰瞧见他的小动作也没言语,毕竟小溪就这么点大,里头的螃蟹也不多,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个夏天下来,哪还有螃蟹可言。   不过林立夏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上午他在纺织坊的所作所为早在吃中饭的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说他是个厉害哥儿了,直言这就是个悍夫,谁惹谁倒霉。   即使村里人瞧见他们手上提着螃蟹好奇,也不敢上来多嘴问。   村里人对他们态度的变化,宋惊蛰回村的时候,自是发现了。   将螃蟹养在水桶中,好好去一去它们身上的泥沙,晚上蒸了盘螃蟹出来,他还难得烙了些酥饼。   林立夏好奇:“不过年不过节的,烙酥饼做什么?”   这酥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村里人现在不种小麦了,麦子价又涨了,白面也跟着涨,可不便宜。   宋惊蛰拿了个篮子出来,将酥饼放在里面递给林立夏:“待会儿吃了饭,你去卢兆庆家找他夫郎玩吧。”   林立夏更好奇了:“为什么?”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寒露不在家,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多一个玩伴不好吗?”   林立夏抬颌:“我这不是还有你和银杏吗?”   宋惊蛰笑:“你就没有不能对我和银杏说的话,想对别人说的时候。”   有啊。   他可想天天去别人家炫耀,他嫁了一个怎样的夫君,公婆对他又是怎么好了。   这不是财不露白,好东西要烂到自家锅里,免得别人惦记吗。   不过宋惊蛰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林立夏了,他若是在村里没有眼线,往后村里人私底下又说了些他家什么,他都不清楚。   是得多跟村里人打交道了。   “好吧。”林立夏应下,“听说郭夫郎酿酒的手艺不错,我去跟他学学怎么酿酒。”   “咳——”宋惊蛰面上一僵,他刚在脑中转了一圈,村里人不错,年纪还跟林立夏相当的人就卢兆庆他夫郎了郭麦冬了,倒是忘了郭夫郎会酿酒的事儿。   立夏做饭的手艺都不好,要是去学酿酒,也不知道家里谁会倒霉。   但宋惊蛰这个坑他已经挖了,没办法填回去了,吃了饭,只能幽幽地瞧着林立夏提着酥饼篮子,带着银杏去找郭夫郎了。   “……”   “宋惊蛰,你出来。”林立夏还没走多久,付博文找上门来了。   上午,林立夏在纺织坊里让张巧凤丢了那么大个脸,付博文不可能不为母出头。   他在家里酝酿了一下午,这才在晚间村里人吃了晚食,在村里溜达着消食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赶来宋家。   宋惊蛰刚喂完鸭子,等它们吃完了他好去关圈门,听见付博文这明显不客气的声音,动也不动:“有事说事,没事你请打道回府。”   他娘都把他妹子抹黑成那样了,他要是还给付博文好脸色,他就不配是个当哥哥的。   付博文一个秀才也不好硬闯宋惊蛰家,见他不出来,只能隔着竹栅栏跟宋惊蛰说事儿:“你教夫不严,让他随意欺辱长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说法。”宋惊蛰冷笑,“你娘无凭无据,张口就造谣我家妹子,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付博文不认:“一码事归一码,我现在说的是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纵使我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夫郎也不该那样对待我娘。”   付博文心里那个气啊,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立夏今天在纺织坊里那么对待他娘,压根就没把他这个秀才公看在眼里。   “好啊,一事一议。”宋惊蛰声音发冷面色也冷,“你先给我议清楚,你娘为何要污蔑我妹子先,你要是说不清楚,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付博文有了秀才的名头,有恃无恐地:“你怎么跟我没完,报官?”   “有何不可。”宋惊蛰讥讽,“我朝法律可没说过秀才的家人就可随意诋毁别人清白,也没说过当上秀才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个秀才,还不是官,你要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字,被人扒了功名,也是活该。”   付博文恼怒:“你威胁我?”   宋惊蛰不置可否,他一个光脚的他会怕付博文一个穿鞋的吗。   但付博文显然会错意了,他想到宋惊蛰在县里有关系,甚至能跟县令说上话,他要是真豁出去让县令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也未可知。   付博文恼就是恼这点,明明他是来让宋惊蛰给他赔礼道歉的,明明他都考上了秀才,但他还是处处不如宋惊蛰,甚至他娘受欺负了,他连给他娘讨个公道都讨不成。   “好,我娘污蔑你妹子的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我娘跟你道歉。”付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甘,“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又该怎么算。”   宋惊蛰更直接:“还能怎么算,让你娘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这也就是立夏今天豁出去了,让大家不敢再议论寒露,要是没豁出去,他娘不知道还要编排些什么话出来。   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他没带人上付家打人,已经很给付博文面子了。   “你!”付博文被宋惊蛰气得不轻,他都赔礼道歉了,他们竟然还咬着不放,他面色又青又白,“你为人丈夫不对自家夫郎加以管束,纵容他欺辱长辈,我今天不跟你计较,总有一天,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宋惊蛰还回去:“你身为秀才不约束好自己的父母,纵容他们平白无故污蔑人,你枉为人子,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付博文简直要被气到发疯了,又跟宋惊蛰吵了几句,看着宋惊蛰常年下地力气不轻的身体,到底没勇气跟他打起来,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要回去了。   宋惊蛰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了:“回去管好你父母,下次要再让我听到一句我妹子的不是,就不知道你家会发生些什么了。”   宋惊蛰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在乡下弄死个人,或者买通个醉汉无赖到他家闹事,都是再简单不过了,要是付博文一家天天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送他们全家去吃牢饭。   从宋家离开,付博文除了起了一肚子火以外,还遍地生寒,他都不知道宋惊蛰何时变得这样阴险毒辣了,跟他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种地的宋惊蛰一点都不一样。   宋惊蛰才没空管付博文想什么,他一走,他又想了想今天立夏在纺织坊门口破口大骂张巧凤的场景。   那嘴皮溜得一点都不像不会骂人的样子。   他想起上次立夏落水,村里人到他家看望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你家立夏可真厉害,骂起人来绝了的话。   心想,立夏会不会原来就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   立夏跟他在一起两年了,从没在他面前吐过脏字,也从来没跟他红过脸,连不客气的时候都没有过。   一个人不可能压制本性跟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两年还不露马脚的。   一定是他今天亲眼看到立夏骂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这么想。   立夏多好啊,听到寒露这么被污蔑,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去给寒露找回场子,他一定是气极了,所以骂人的话张口就来。   这很正常,他寻常也不骂人,刚才和付博文吵架的时候,也没少骂。   他不能因为立夏骂了旁人几句话就各种臆想他,这不对。   宋惊蛰内省了遍自己,这才放开心神,去卢兆庆家接自家又乖又可爱的甜夫郎。       第66章   付家被宋惊蛰和林立夏这么一闹一威胁, 很是消停了段日子。   好长时间都没在村里走动。   村里不少人传他们两口子霸道之类的话,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懒得去管这类不痛不痒的事。   入夏过后,豆子和苎麻都要收了, 豆子还好说,割回去晒干等着打就是, 苎麻收起来却颇为麻烦。   得先打去上面的叶子, 再从中折断,将皮从根茎中剥下来。   康州府闷热得很, 一两亩地还能趁着早上太阳没出来, 有露水的时候去剥麻, 但三十亩地, 得宋惊蛰和林立夏起早贪黑干半个月才能忙完。   人又不是铁打的, 半个月累下来, 两人别想有个好身体。   宋惊蛰只得和立夏一早去地里打了苎麻叶子, 将根茎都割回家,缠着宋福田和郑月娥帮他剥麻。   宋福田是个手巧的,戴了个自制的铁片子,几下就将苎麻皮给剥了,再利落地换下一根。   嘴上对宋惊蛰的嫌弃就没少过:“你爹我多少年没干过活了, 跟着你竟还不如以前不分家的时候, 哎,早知道就不分家了,不分家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宋惊蛰也不停嘴:“村里谁家有你这个爹的当得舒服,把孩子生下来不问不管了,人家当爹累死累活的给孩子挣, 一把年纪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让你在太阳底下剥麻你就知足吧。”   宋福田气得想打儿子, 可手上剥着麻,腾不开手,吹胡子瞪眼的:“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要是没养你,你能长这么大。”   宋惊蛰反驳:“我这是自己争气,我要是不争气,早被饿死了。”   宋福田气死了:“你这么有能耐,那你妹妹一个月五百文的学艺钱,你来交吧,我就不掺和了。”   宋惊蛰不言语了,先前要供宋寒露去学艺,宋惊蛰是想他出这钱的,奈何,今年种稻子的人多了,稻价跌了,他们上季收的稻子又不能像去年那般卖种子价。   加之他和立夏都想多留一些自己吃,就没有卖。   手上没钱,自然供不起宋寒露。   好在他们还有爹,哥哥不行,爹可以啊。   就凭宋惊蛰买地和宋白露买盐引,他爹都拿的出钱来,供宋寒露还不是手到擒来。   为了女儿,宋福田当然是愿意的,二话没说就把钱掏了。   这会儿气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宋惊蛰手头上又没有多余的银子,还真不敢夸海口去接这个茬。   “爹,惊蛰哥,喝点水吧。”父子俩僵持间,一旁一边剥麻一边看他们斗嘴,看得哈哈大乐的林立夏忙给他们倒了杯水,缓了气氛。   喝了水的宋福田和宋惊蛰都不说话了,斗嘴归斗嘴,要真那么做了,就伤父子情分了。   郑月娥插话:“也不知道这批麻能卖多少钱。”   随着宋惊蛰的田地越盘越多,家里的家什也越来越多,家里房屋已经堆不下了,为了剥麻,他们又在院里搭了个棚子。   如今院子里除了过道,挤得都没处下脚了,郑月娥都想花点钱,再起两件屋子了,宋惊蛰拦住她,说他挣了钱要另起新屋。   现在她就盼着宋惊蛰挣了钱,赶紧起屋子,将家里空出来。   宋惊蛰道:“我先前去坊织坊问了,晒干的苎麻丝二十文一斤,绩好的苎麻线三十文一斤,咱家人手不够,卖苎麻丝就行。”   林立夏也道:“我和惊蛰哥算了算,一亩地割出来的青麻至少有两百斤,泡水去青晒干怎么都得出百来斤的苎麻丝吧。”   郑月娥算了算,一亩地二两银子,三十亩下来,就是六十两。   她吃惊地向宋福田看过去。   她和宋福田背着家里人偷偷挣了十来年的钱也才攒下六七十两,她家惊蛰这才努力多久,就能挣出他们十几年挣的钱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季。   下半年还能收两季。   要都按这个收成来,一年岂不是要挣一百八十两?!   对上郑月娥吃惊的视线,宋福田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先前他观宋惊蛰买地、种稻子都没什么感觉,心想,这么苦哈哈的,挣的钱跟他们也差不多,一点都不值得他去折腾。   这会儿种苎麻这么出息,他都不想去山里倒腾那些山货了,在家里跟着他儿子老老实实种苎麻算了。   见自家爹娘被苎麻的进益惊到,宋惊蛰不自觉地升起一股自豪感来,不容易,他终于赶上他爹娘了!   但这股子得意很快又退了去:“挣钱也就是这一两年时间,等村里人反应过来,纷纷跟着种苎麻,恐怕就卖不上这个价了。”   通过种稻子,宋惊蛰看出村里人的从众心很强。以前大家都没钱,粮食都不够吃,自然不会拿地去种苎麻。可村里人跟着种稻子,有钱了就会琢磨着买地。加之宋惊蛰种苎麻挣到了钱了,他们定然也要跟着种的。   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宋福田毫不在意:“天底下没有谁能够一直占便宜,比别人多挣两年钱已经占尽优势了,你有钱,多买地,不管村里人如何学你,你始终走在他们前面。”   宋惊蛰一想也是。   “……”   一家人想着即将到手的六十两,浑身跟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一点都不嫌剥麻这活儿苦了。   只是他们还没兴奋上几刻,郭麦冬带着他家小哥儿卢溪文上门了。   最近这些日子,林立夏和郭麦冬混熟了,两人时常到对方家串门,交情越来越好,村里有个什么事,郭麦冬也爱到林立夏这里说嘴。   他一进门就找林立夏说了:“那付博文的心眼忒小,不就是你说了他老子娘几句吗,他昨儿找坊里管事的说你家苎麻今年种的多,坊里不缺苎麻丝,让他把苎麻价压一压,今儿坊里的苎麻丝就降到了十五文一斤。”   林立夏听了面色十分不好。   村里人虽说没种苎麻,可苎麻这东西好养活,山里到处都是,总有上山砍柴采蘑菇的看到会去割些回来,批了麻晒干去买,也能增个进项。   管事的照付博文说的这么一做,村里人会认为是他们种了苎麻,使得他们没钱挣的。   且苎麻丝价格跌了,他们能挣的钱又少了一笔。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你坐,来了我家别客气。”宋惊蛰见郭麦冬光顾着跟林立夏说话,倒了茶来招呼他,又给卢溪文拿了几块花生糖,让他去找施银杏玩。   “哎、好。”郭麦冬挨着林立夏坐下,顺手帮他批麻,“你们别顾着招呼我,先想想办法吧。”   他如今跟林立夏交好,就是跟宋家人交好,自是站在宋家这边的。   这能有什么办法?   林立夏发愁,苎麻丝的价格压得越低,对管事的越有利,价格都压下来了,他们让人家涨回去,人家也不肯啊。   宋惊蛰道:“没事,我明天去别的纺织坊问问。”   林立夏眼前一亮,纺织坊是朝廷开办的,五里一坊,他们这儿的纺织坊不收,总有缺麻的地方收。   康州府这么大,他们这三十亩地的苎麻扔进去,一个水花都溅不起。   郭麦冬眼睛也跟着亮了,要是别的坊还原价收麻,宋惊蛰他们帮着村里人把麻线运去卖,这事就解决了。   但宋惊蛰并不打算这么做,他问郭麦冬:“郭夫郎想挣花用钱吗。”   郭麦冬疑惑:“怎么挣。”   宋惊蛰从院子里挂满了苎麻丝的麻绳上取下一捆干麻来:“我这干麻就这样卖了太亏了,你们若是有空,帮我绩成线,一斤我给八文钱。”   郭麦冬喜道:“这个好。”   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有在坊里帮朝廷干活的,谁家不会绩麻。   给朝廷绩,一文钱都没有,给宋惊蛰绩,手脚麻利些,一天绩上个一二斤,不比去镇上做活儿差。   林立夏在一旁也赞同的点头,这样一来,他们挣的钱又要多上一些。而且村里人不会因为干麻卖不出去就怪罪他们,毕竟他们的家人还要在宋惊蛰这儿挣钱,只能骂管事的心黑。   宋惊蛰也知道,绩成线的麻拿去坊里卖能多卖十文,他给八文钱的工钱是占便宜了,又道:“或是你们到我这儿买干麻,绩成线,自己拿去纺织坊卖。”   “回头我在坊里说说。”郭麦冬应完也没走,继续帮着林立夏批麻。   林立夏笑他:“你是上我家串门子的,不是来给我家当长工的。”   郭麦冬笑回去:“你去我家帮我干活做得,我来你家帮你干活就做不得了。”   林立夏不说话了,抓了一大把苎麻给他:“好好好,都给你干。”   郭麦冬佯装生气:“这下倒真把我当长工使了。”   两人斗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干活都变得有滋有味了。   “……”   郭麦冬回去之后,将宋惊蛰的消息放出去,没过多久,村里的妇人夫郎们就三五成群地来宋家拿干麻了。   不是他们不想自己买干麻回去绩成线卖给纺织坊。   实在是村口的坊织坊欺人太甚,那天管事的将干麻压到十五文钱一斤也有人卖后,没过几天,他又将干麻压到了十文钱一斤。   干麻价一直在掉,而宋惊蛰这里的干麻要买还是得按原价二十文一斤买,村人怕买回去折本,索性就不去挣那个钱了,老老实实在宋惊蛰这儿挣绩麻的工钱。   这次上门的都是些妇人夫郎,宋惊蛰不好跟他们相处,把纸墨笔砚备好,将林立夏推了出去:“你识字也有一年多了,这次就由你来记。”   林立夏吓得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还有好多字不认识,不会写呢。”   这是真的,林立夏对识字的热度仅限于能看懂,至于练字,他觉得费时间又费纸张,只有空闲和兴致来了时才练练,其他时间能躲则躲。   那笔字他自己都不下去,如何给别人记名字。   宋惊蛰鼓励他:“没事的,要是遇到不会写的,你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   这也是宋惊蛰发现林立夏另外的可爱之处。   在没学会识字前,他若是要记物什,就用石头或者炭在木板或门框上画符号。   比如腊肉他画个肉条,后面刻几个小条条,这样他就知道有多少了。   “好吧。”林立夏想起他刻的那些符号被宋惊蛰发现后,一个劲地夸他可爱的话,面色发窘地坐在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子上,帮着排队取麻的人记名字。   上门来取麻的人见到这次帮他们记录的人是林立夏,一个个瞪大了眼,他们只晓得林立夏是个勤快哥儿,倒是不知晓他居然还识字。   再次赞叹宋家花六两银子娶到林立夏,真是娶到宝了。   宋家这么大张旗鼓地让村里人绩麻,传到坊织坊管事的和付博文耳朵里,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一回事。   只当宋惊蛰是因为苎麻丝跌价,想多挣一点。   倒是林立夏会识字写字的消息传出,使付博文稍稍诧异。   他本以为林立夏就一乡下哥儿,没想到也学了些识文断字的本事。   不过也是,宋惊蛰是个识字的,让他娶个目不识丁的人,估计他也不情愿,怪不得肯花六两的聘礼娶亲。   但这又怎样?   付博文想起前段日子他姨父来信,说是给他相了个举人女儿,他不日就要回县里去与举人家的小姐见面。   举人家的小姐金枝玉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林立夏只是识得一些字外,不知强了多少倍。   要是与举人家的小姐的婚事成了,他不仅在读书这上面胜宋惊蛰一筹,嫁娶这上面也胜。   想想都美。   然而等付博文从县里相完亲回来,村里妇人相继把绩好的麻线归还给宋家,由林立夏记好工钱。   就等着宋惊蛰把这批麻线卖给纺织坊时,他好压价的纺织坊管事的彻底傻眼了。   ——宋惊蛰转手把麻线卖去了别的坊子,一根也没给他剩!   而且由于他压价太厉害,现在村里人都不卖干麻给他了,宁肯多费些功夫走上个十几里路,去远一些的坊子卖。   坊子是朝廷的,不是他私人的,每季都有任务,他要是收不到麻,完不成官府的摊派,他这个管事的就别想当了。   没了注意的管事的找到付博文,焦急地问他:“秀才公,现在怎么办?”   付博文正愁着呢,他去县里相亲,举人家的小姐没相中他,说他一个农家子,手上干净得连个务农的茧子都没有,父母辛苦供他读书,他却一点都不心疼父母,不是个体谅人。   她是挑来夫婿的,不是来挑主子的。她可不想她嫁的丈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要她端茶倒水去伺候他全家。   婚事吹了,还被羞辱了一番的付博文心情本就不佳,再一听管事的这话,不客气道:“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究竟你是管事的,还是我是管事的,你一个管事的没点自己的主意,事事都要我做主吗?”   管事的见付博文当场翻脸不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回去了。   后头管事的虽说恢复了二十文一斤的干麻价,可到底损了名誉,被其他坊子的管事好一顿笑话不说,还被县令问责,罚了俸钱。   管事的越想越气,他本不想掺和付博文和宋惊蛰的争斗,只想老老实实做事。付博文以利诱他,说他只要压了价,多出的钱都是他的。   他想到宋惊蛰三十亩的苎麻地,被钱迷了心,这才上了付博文的鬼当,害自己差点丢了差事。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趁着付家没人,套了付博文麻袋狠狠打了他一顿。   付博文一个秀才公在家被人套了麻袋,脸上打得鼻青脸肿的,又气又恼,又不敢声张,伤没好之前,连门都不敢出了。   这些狗咬狗的事儿宋惊蛰和林立夏没有关注,等宋惊蛰卖完麻线回来,林立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惊蛰哥,这次我们卖了多少钱?”   宋惊蛰神秘一笑:“你猜。”       第67章   三十亩地的苎麻拢共收了三十二石的苎麻丝, 又叫村中妇人绩成线,中间损耗了些,最终绩好的麻线只有三十石。   一石麻线按三十文算是三两六钱银。   三十石是那就是一百零八两银子。   林立夏拿树枝在地上算了好大一会儿, 将数目说给宋惊蛰。   宋惊蛰笑:“不对,再猜。”   林立夏想了想, 想到他们还没给村里人结绩麻的钱, 又将工钱算了出来。   一斤八文。   一石九百六十文。   三十石二十八两八百文。   他折了工钱,一脸笑意地对宋惊蛰道:“七十九两二百文, 惊蛰哥, 这次我没说错了吧。”   宋惊蛰笑意不减:“还是错了, 你要不要再猜猜。”   林立夏左思右想实在是猜不到了, 摇摇头, 拉了拉宋惊蛰的胳膊:“惊蛰哥, 你直接告诉我吧。”   明知前面有钱, 却不知有多少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宋惊蛰被他拉着胳膊央求的模样逗笑,也不兜关子了:“除去工钱,是九十七两二百文。”   林立夏讶异:“怎么多了这么多。”   宋惊蛰笑得满面春风:“因为你夫君聪明啊。”   既然都去别的坊子卖麻线了,宋惊蛰就想, 他们康州府如此多的纺织坊, 会不会坊子之间也会有竞争,就像各县县令都有政绩考核那般。   于是卖麻线的时候,他就多留了个心眼,专挑那些效益不好的坊子打听。   果然,他一找上门去, 人家一听他这儿有这么多的麻线,都把他当上客对待, 价格也一涨再涨,最后涨到了三十五文。   这个价已经不低了。   他们这儿最普通的夏布一匹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之间,一匹布三十九尺,怎么也要用上两到三斤的苎麻纱。   刨去人工、车马费等,也赚不了几个钱了。   这些纺织坊虽说是朝廷建来让百姓交税的,从没给过工钱,不用考虑人工费,但宋惊蛰不相信,坊子没从中牟利过。   能有这个价钱惊蛰已经很满意了。   林立夏也满意,按他们先前只卖干麻的打算,至多能卖出七十二两来,现在平白多出二十几两谁不欢喜啊。   宋惊蛰拦着林立夏道:“立夏,等我们结了工钱,我们把娘他们叫上,一起去趟县城去吧。”   林立夏不解:“去县城做什么?”   宋惊蛰眉眼带笑:“游玩。”   他还记得曾经跟立夏说过,等他们有钱了,要去见识他们未曾见识过的,现在他们有钱了,也该去长长见识了。   “好啊。”林立夏没有拒绝。   九十七两呢,盖几间青砖瓦房绰绰有余了,去县里逛上几圈也没什么。   只是等林立夏挨家挨户给人结清工钱,带着郑月娥、冯金玉他们到县城的时候,发现宋惊蛰说的游玩跟他想的游玩不一样。   他想的就是在县城逛逛街,找几个食铺尝尝鲜。   而宋惊蛰一进到县城,就去县里最大的悦来客栈订了三个小院。   是小院不是上房。   一院一日就要五百文。   冯金玉吓得拉着宋惊蛰直摇头:“惊蛰,我们订几间中房就行了,一个住的地方,没必要花这么多。”   五百文比镇上工人一月工钱还要多。   林敬山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老实汉子也直点头:“是啊,你们挣钱不容易,还是省着点花好。”   宋惊蛰劝了半天都没劝动两人,最后还是郑月娥开口:“冯姐姐,林老哥,这出来玩就讲究个尽心,我们住不好,他们小两口也玩不开心,左右他们这挣了钱,让他们折腾去吧。”   “那行,我们也跟着沾沾光。”郑月娥一劝,冯金玉顺势应下了。   她先前之所以不同意,就是怕郑月娥他们有意见,本来嘛,他们一家人游玩,惊蛰和立夏带上他们就很讨人嫌了。   要是惊蛰再在他们身上花不少钱,就该惹郑月娥他们不高兴了。   冯金玉的话宋惊蛰不爱听:“娘,你可不是跟着沾光的,我和立夏孝顺你们是应该的。”   林立夏也劝:“娘,你放宽心。”   惊蛰哥跟旁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把钱拿回来那天晚上就跟他说了,这钱是他俩一起挣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公公婆婆也压根就不管他们,他娘担心的什么他对娘家人太好,他公婆会给他脸色看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宋福田也道:“亲家公,亲家母,孩子都大了,这挣钱的事让他们操心去,我们把他们养这么大,还享不起他们这点福了?”   “哎,这可真是好。”冯金玉和林敬山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得笑逐颜开。   一个劲地在心里感慨立夏当初花的那二百四十文媒人钱没白花,不花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亲家哟。   “……”   “荷花!”   订下房,一家人进到各自小院,林立夏抱着施银杏一踏进去,施银杏就指着院中的一池荷花嚷道。   “哎哟,这院里种荷花可真稀奇。”冯金玉瞧着荷花诧异。   她娘家那边种了一辈子荷花,也没见有人把荷花种到院里的,别说,这个天,粉白的荷花开在院里,配着那绿油油的荷叶,看着都让人觉得清凉。   就是不知夜里蚊虫多不多。   她刚这样想,就见送他们进来的店小二拿着火折子在荷花池的四方角点了点。   她探过去一瞧,嘿,这不是驱蚊香又是什么。   还没等她从不愧是五百文一日的小院,连驱蚊香都是点在室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小二在屋檐廊下划拉了几下。   哗啦啦——   淅淅沥沥的水从屋檐上落下来,如下雨般掉在池塘里,打得荷叶荷花噼里啪啦作响。   一阵凉气袭来,将他们因赶路而聚了一身的暑气一扫而空。   小二跟他们解释:“这叫自雨亭,原本是弄在亭子上的,我们掌柜的将它弄在了屋顶上,给屋子解暑用的。”   “这里有个木板,插上水会流去别处,抽下屋顶下雨,客人可自行择取。”   这下别说冯金玉和林敬山了,连宋福田这个常年在外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人,都大开眼界。   只有施银杏没心没肺地,不住地探头去瞧屋檐下的雨,不停地拍手:“嘻嘻,好玩。”   有外头这个自雨亭的震撼在,屋里跟其他客栈差不离的陈设倒没引起大家特别的反应。   放下行李后,宋惊蛰去自家牛车上取了来时带的一袋子粳米,把施银杏交给郑月娥:“娘,我跟立夏去看看寒露,你们看着点银杏。”   “去吧去吧。”郑月娥挥挥手。   她倒也想跟着去见见女儿,可外头太热了,银杏又小,不能晒这么大的太阳,只得作罢。   宋惊蛰和林立夏扛着袋子去了萧碧君家,得知两人的来意,萧碧君很快将宋寒露唤了出来。   林立夏瞧见脸上和手上都乌漆墨黑,像个小花猫的宋寒露,忍俊不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宋寒露也想擦擦再出来的,可她担心两位哥哥等久了,师父家又不好进人,这么大太阳在外头晒着多难受啊。   她胡乱拿帕子擦了两下,朝两位哥哥笑道:“师父说学裁剪,一定要先学会画画,我最近一直在画各式各样的衣服,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萧碧君跟别的裁剪师傅不一样,她不拘着宋寒露用什么画,炭笔也可,毛笔也可。   宋寒露起初为了方便爱用毛笔,可她识字跟林立夏差不多,只是认识,写得不多,写字都写不好更别说画画了。   后头她跟着萧碧君用炭笔画,炭笔又不好弄,每次都要自己烧制,直到烧出一根合适的为止。   宋惊蛰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灶房烧炭呢,可不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擦还好,一擦脸更黑了,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都抿唇笑了笑。   他忍笑不禁道:“我带着爹娘他们出来游玩,现下他们都在县里,你想不想一起玩。”   宋寒露震惊:“哥,你发财了!”   宋惊蛰没有否认:“跟你立夏哥种苎麻,挣了一些。”   “要去的。”宋寒露又拿帕子擦了擦脸,转过头向门内的萧碧君告假。   萧碧君瞧见宋寒露的花猫脸也不禁笑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发现宋寒露还是有些天赋的,只要不急着嫁人,学到她的本事是早晚的事,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事,她也没理由拒绝,颔首道:   “去吧。”   得了假的宋寒露急急忙忙去灶房洗脸,宋惊蛰唤住萧碧君,将他扛来的袋子给她:“萧娘子,这是自家种的稻谷,我都舂好了,你和寒露寻常煮着吃。”   萧碧君一听这一袋子都是粳米,惊得不轻。池水县经董县令改田一事,兴起一股种稻风,粳米也在池水县风靡开。稻价虽说跌了一些,可粳米也不便宜。   一石最便宜也要二两银子。   宋惊蛰这一袋子瞧着怎么都有一石了,比她学艺费还要高,她这怎好意思收:“使不得,你们还是收回去吧。”   林立夏笑道:“萧娘子,这都是我们留着自家吃的,不卖的,不能我们天天在家吃/精粮,妹子却在外头吃粗粮。”   林立夏这话没有说假,上季的稻子没卖,给他爹娘送了几石去,剩下的十来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年了,宋家现在都不怎么吃粗粮,顿顿吃粳米了。   “行吧,那就多谢你们了。”好一通说后,萧碧君不得不答应下来。   她一个月只收五百文的学艺钱,是供不起宋寒露日/日吃粳米的,人家哥嫂舍不得自家妹子吃苦,她也不好拦着。   至于欠下的人情,后头教导宋寒露时再尽些心便是。   不过萧碧君瞧着,洗干净脸出来高高兴兴跟哥嫂出去游玩的宋寒露,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羡慕。   她哥嫂当年要是也这么通情达理,她何至于出来自立门户,要靠徒弟养老。   “……”   县里玩耍的地方真不少,茶楼酒馆,食肆铺子,应有尽有。   一家人在街上逛了逛长了不少见识后,宋惊蛰将林立夏带到了首饰铺:“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   “啊?”林立夏诧异。   宋惊蛰将他肩膀扭到柜台前:“不是说好了要买首饰的吗,选个喜欢的。”   林立夏犹豫:“会不会太早了。”   他想买首饰那是等房子建好后,家里没有其他花销了,有余钱了再买。   “不早。”宋惊蛰摇头,“我还嫌买晚了呢。”   他卖了麻线拿到钱的时候就想买了,但想着这是立夏的第一件首饰,怕自己买得不合他意,还是带他自己来挑的好。   林立夏确实很惊喜,他还从来没买过首饰呢,来了一趟首饰店,回去他也有跟旁人吹嘘的谈资了。   想到家中眼下的存银,林立夏底气也足,在首饰铺子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只简洁又大气的平安喜乐镯。   宋惊蛰觉得有些单调了,又问:“要不要再选支钗。”   林立夏瞥了眼那些做工精巧又繁复的银钗,摇了摇头:“不要了。”   带上这些钗他就别想下地干活了,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还是银镯方便,戴在手腕上不碍事,也方便隐藏。   “好。”宋惊蛰见林立夏真不要,又让郑月娥冯金玉宋寒露三人各选了一只银耳环。   银镯银钗之类的他现在还做不到每人送一只,但一只小小的银耳环却可以的。   首饰是真贵,就这几样小东西,加起来还没二两重,首饰铺子却收了他们五两银子。   可见首饰铺子有多赚钱。   晚上,一家人在杂耍街看了各式各样的杂耍,好好过了一把眼瘾,宋惊蛰又带着他们进了县里的大酒楼,上了包厢。   点了一桌子吃食。   金沙豆腐、鸳鸯炙、鹅黄豆生、酒煮玉蕈、罂乳鱼……   不过林立夏最喜欢的则是酒楼上的冰饮——雪泡缩脾饮。   一种以乌梅肉、草果、甘草等为料熬煮出来,放在冰水里能消暑解伏的饮品。   在酒楼用过饭后还不忘带一份,路上边走边喝,再时不时地喂宋惊蛰一口。   宋惊蛰也喜欢这种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吃食,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日,走一步都热得心慌的时候,饮上一口,清爽宜人。   看得施银杏羡慕不已,她人小,喝不了冰饮,宋惊蛰给她点了份香煎梨水。   从酒楼用过饭出来,一家人又在夜市消了消食,这才回到客栈小院。   屋顶下了一下午的雨,这会儿院内早没热气了,走热了的众人聚在一处说了说话,等身上的热气散去,这才各回各屋。   今儿有宋寒露在,施银杏由宋寒露带着去洗了澡,就和宋寒露歇在了一处。   夜里,整个院落只有宋惊蛰和林立夏,没有旁人的打扰又是青砖瓦房,下着雨很隔音。   两人都很兴奋,寅时才歇下。   宋惊蛰搂着林立夏洗漱过后,眼皮子都挣不开的肩膀,揉着他还未干的发丝,跟他商量:“立夏我们盖个大些的屋子,将我们住的地方也弄成这样的院子吧。”   林立夏抬眼:“嗯?”   宋惊蛰指缝还插在林立夏发间,玩了一天,晚上又这么折腾一通,他一点都不疲惫,精神奕奕地瞧着林立夏:“这样你就不用忍着了。”   宋家的屋子是泥屋,虽说他们住在最边上,中间还隔着一间没住人的宋白露屋,可泥砖不隔音,每次他们圆房,立夏都得忍着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可他声音真的很好听,酥酥麻麻的,像羽毛般勾着他,重一点,再重一点。   林立夏原本都要睡着了,听到宋惊蛰这么一说,脸红得被烫醒了。   他声音有点哑:“我们钱不够吧。”   “没事儿。”宋惊蛰都打算好了,“屋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盖起来,钱用完了,第二季麻也出来了,刚好接上。”   二麻比头麻长得快,收得麻也多,比现在挣的银子只多不少。   “行吧。”他什么都算好了,林立夏哪有不应的。何况这样不用顾及旁人——   是真的很爽。       第68章   一家人在县城玩了三天, 逛遍了县城的角角落落,连城外香火不怎么旺盛的香积寺都去拜了拜,尽兴过后这才打道回府。   这次游玩让林立夏见到了宋惊蛰的另一面。   大方, 爱好。   寻常人出门在外都是想着能省则省,宋惊蛰不一样, 他什么都要选最好的。   就好比最开始的住宿。   旁人压根就不会考虑那么贵的地方, 他上来就要这种最好的,谁劝都不听。   吃饭和游玩也是, 去的都是县里最好的酒楼和铺子, 一点都不心疼钱。   后头林立夏悄悄问宋惊蛰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宋惊蛰笑着跟他说:“出来玩就是要玩个尽兴, 若是什么都选一般般的, 玩到后面什么都会觉得一般般。”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真不像个老实正直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配合宋惊蛰寻常表露出来的聪明, 林立夏总有种他的惊蛰哥有点深藏不露的感觉。   可他瞧着出来游玩都把他父母带着, 还安排得这么好的宋惊蛰,又觉得,若惊蛰哥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一定是他想多了。   回到家歇了一夜,睁开眼望着自家那土砖瓦房, 漆黑又不隔热的屋子, 两人都有种从云端坠落的失落感。   林立夏心里对宋惊蛰冒出的那点子疑惑彻底消失:“惊蛰哥,你说得对,不去见识见识,我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住青砖瓦房那么的舒服。”   他的惊蛰哥有什么错,他不过就是想对他好, 想带他多长长见识。   他怎么能因为惊蛰哥花钱大方,就胡乱对他产生臆想。   林立夏唾骂自己, 真是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明明惊蛰哥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正直人了。   宋惊蛰高兴:“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的新屋子盖大宅院。”   见他高兴,林立夏也高兴:“嗯。”   宋惊蛰说做就做,当即拿了银子去村长家买地。   地段是他早看好的村西两棵核桃树处。   这地宽敞、平整,离着他家稻田和小西坡都不远,以后养鸭子和下地都方便不说。   重要的是,那两棵核桃树在村里有些年份了,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浓荫蔽日的。   立夏怕热,他们以后的院子盖在树荫下多少也能遮些太阳避暑。   只是他先前总觉得就盖几间屋子要买这么大块地,立夏肯定不会同意,毕竟他俭省惯了。   他承认他在县城那般舍得,也存了几分立夏长完见识能放开手脚,任由他花钱去买地的心思。   但他没想到运气那么好,只是住个院子,就让他重新找到个说服立夏的理由,立夏还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去村长家的路上,村里人见到宋惊蛰,全都笑着跟他打招呼:“惊蛰,你们回来了。”   宋惊蛰颔首回道:“是啊,回来了,待在县里太花钱了。”   他卖苎麻挣到钱这事,全村人都知道,因此,他要带郑月娥他们去县城逛逛的事也没瞒着人。   村里人听罢感慨:“哎哟,你可真孝顺,带自己的爹娘去县城见世面也就罢了,连岳父岳母也一块带了去,他们能有你这样的哥婿,真是好福气。”   宋惊蛰这次让村里人绩麻,工钱结得又快又多,好些手脚麻利的妇人夫郎挣了五六百文。比镇上工人工钱还高。   大家都猜宋惊蛰肯定挣大钱了。   果然,第二天宋惊蛰就将家里家畜之类的全交给了宋万民和吴桂花,带着他爹娘和岳父岳母上县城游玩了。   乡下人有两个铜子都攒着买地给家里孩子娶妻生子,哪有这样财大气粗拿去游玩的,定然是挣大发了。   对于村里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言语,宋惊蛰全都笑着收下,坦坦荡荡进了村长家门。   他和立夏辛辛苦苦挣出来的钱,怎么就炫耀不得了。   村长听了宋惊蛰的来意,也没有为难他,找出村里的地契,让宋惊蛰填好名按好手印:“明儿我就上镇里,让镇公给你盖个章就成了。”   “谢谢叔。”宋惊蛰将他在县城糕点铺子买的糕点放在他家桌子上,又悄悄往里面塞了半吊钱。   “客气啥。”村长早瞧见糕点纸包着的银子了,挥了挥手,在宋惊蛰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惊蛰啊,叔也想买些山地种苎麻,你看怎样?”   “好啊,怎么不好,叔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上我家来问。”宋惊蛰起先愣了愣,而后立马笑道。   早在他收苎麻的时候,就猜到了村里肯定有人会跟着种,这会儿村长竟然还给他打了声招呼,还挺让他意外的。   他这次动静整这么大,他还以为游玩几天回来,村里山地都叫人给一抢而空了呢。   “哎,那就谢谢了。”村长见宋惊蛰没有一丝不悦,心里舒坦了。   宋惊蛰近两年在村里又是种稻子又是种苎麻的,一两年就把日子过起来了,现在都买地要盖屋子了。   谁看了不羡慕。   村长琢磨着,想发财还是得紧跟着宋惊蛰的步子走,就像当初宋惊蛰种稻子,他们要是早点跟着种,就能多挣一年的钱。   荒地开荒前三年不用交税,现在跟上宋惊蛰的步子,就算三年后苎麻不值钱了,他们也挣三年钱了。   得了宋惊蛰的话,村长也不好意思再收宋惊蛰的礼,推辞着要宋惊蛰把礼带回去,宋惊蛰不肯。   最后村长想了想道:“行,你的礼叔收下了,回头叔看你那块地后头的那片小竹林能不能一块划给你。”   村里地价不值钱,但也不是随意买的,每个人能买到的宅基地都是有数的,如若想买多少买多少,大家都划一大片把地圈起来,在自家种粮食不交税,那不就乱套了。   当然你有钱就不一样了。   像宋惊蛰这般独立出来买宅基地的,村里只能给他批一两分地,他那块地少说也有两亩,他要交利钱的。   一亩二十两,二亩他交了四十两。   村长琢磨着,他可以把后面的小竹林当作宋惊蛰原来的宅基地划给他。   那片竹林宋惊蛰知道,长的全是细细的水竹,因着竹笋不是很大,村里人都懒得到这地儿挖竹笋,又因着竹子不大,里面不藏蛇,不用担心住着突然有条蛇窜出来吓人。   要是村长能把这片竹林划给他,宋惊蛰琢磨着等宅院盖起来,可以弄些青石板,当个喝茶消遣的后院使。   他没再拒绝了:“那就多谢村长叔了。”   “……”   宋惊蛰买地的时候,清点完家什,又把家里家畜喂了一遍,见他们离开三天它们都还好好的,精神着,林立夏洗了手,拿了两块布包了些糕点去老屋,寻了宋万民和吴桂花。   他话说得很中听:“爷、奶,我们不在家这几天麻烦你们了,这些糕点和布匹都是在县城买的,你们拿着甜甜嘴,做两身衣裳。”   孙子有大出息了,宋万民和吴桂花如何不高兴,这些天他们听着村里人的吹捧,腰板都是直的。   这会儿再看林立夏从县里买来的糕点和布匹,心里更是高兴,但嘴上却说着:“你们才挣几个钱就这么祸祸了,都拿回去,我们有吃的有穿的。”   林立夏当然知道他们有吃的有穿的,分了家,三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们这儿送,老两口如今日子过得可比分家前滋润多了。   他也不气,他才进门那些日子吴桂花给他找的气受,都是日子过得不好折腾出来的事儿:“爷、奶,这都是我和惊蛰哥孝顺你们的,你们若不收,下次我们可不敢再来麻烦你们了。”   “那行,这次我们收了,下次你们别再给了。”老两口在林立夏的左捧右捧下,满面红光地接下了礼。   吴桂花原先有多不喜欢林立夏,这会儿就看林立夏有多顺眼。   虽说为了娶他,家里花了不少银子,也闹出了不少事儿。   可不得不说,这钱花得值啊。   自立夏进了门,惊蛰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连带着老大老三家都跟着沾了不少光。   眼见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她心里哪里还有当初那六两银子和分家那点事的怨念。   她劝立夏:“如今你家日子好过了,你也别那么累了,天天跟着惊蛰下地,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这成婚两年了都没个身孕,定然是跟着惊蛰下地干活累垮的。   林立夏奇怪地瞧着吴桂花,想不到这话竟然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想当初他可是进门就被她几次三番找上门让下地的。   吴桂花被林立夏看得面皮挂不住,眼皮子一拉,生气道:“左右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我这个做奶奶的就这么多嘴说一句,你爱听不听。”   林立夏看到她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舒服了:“我知道了,奶。”   宋万民又问:“如今你们手上银钱不少,下步又准备做什么?”   按宋万民的想法,自然还是买地,不见惊蛰就是买地后,日子越过越好的,可见这地买得越多,日子越红火。   林立夏也没有隐瞒:“惊蛰哥说要盖屋子呢。”   宋万民不理解:“你家不是有屋住吗,还盖什么屋?”   农家人的屋子,如若不是破烂到不遮风不挡雨的程度,是没有人会花钱重新起屋子的。他们现在住的那屋可是郑月娥进门的时候盖的,才二十多年,还新着呢。   况且老二就惊蛰这一个独子,白露的屋子还空着,过两年寒露也嫁出去了,他们生了孩子也不怕没个地住。   何必再花冤枉钱去盖屋住。   林立夏也坏,他朝两个老人笑道:“惊蛰哥说要盖青砖瓦房住呢。”   “啥?!”老两口傻了眼:“你们这是钱多了烧得慌,那青砖瓦房哪是我们这种人家盖得起的。”   宋惊蛰没给村里人具体说过他赚了多少,但村里人给他算了算,这季苎麻他至少挣了五十两。   五十两,他们出门玩了一趟,又买了不少东西孝敬他们,还能剩多少?   那青砖瓦房可不便宜,一间屋下来怎么都要十两银子,几间屋子盖下来,可不得又把他们盖穷了。   林立夏见老两口吃惊的模样,高兴了,若是要他们知道他惊蛰哥不仅要盖青砖瓦房,还要盖青砖瓦房的大宅院,不知道要傻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也心疼银子,只是买块地皮就花了四十两,加之他们这次在县里游玩也花了十五两,手上只剩四十几两了。   但他只要一看到旁人,对他和惊蛰哥的做法吃惊的模样,心里就会生出一股异样的爽感。   听着老两口的劝话,林立夏又补上一刀:“惊蛰哥已经去村里买地皮了,这事儿我们都决定好了。”   宋万民见劝不过来,只能心痛地妥协道:“行吧,盖屋子的时候你们多思量思量,别叫人家给骗了,买到不好的青砖。”   林立夏点头。   “……”   宋惊蛰买了地皮,没过两天村里人都知道宋惊蛰要盖青砖瓦房了,一个个羡慕得不行。   他们村里还没有盖青砖瓦房的,宋惊蛰这房子要是盖起来了,可就是他们村头一户了。   同样都是种地,人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还在原地踏步,这怎么能行。   想到宋惊蛰是靠苎麻挣到钱的,村里人也全都去买山地、荒地来种苎麻。   三十亩买不起。   一亩两亩的还买不起吗?   一时间,村长收礼都收到了手软。   不管村里这些事,买完地皮,稍作修整,宋惊蛰见他们地里的稻子能收了,又去谭家村叫了人来收稻子。   这稻子他们种了四季,自是越种越好,今年开春,他育的全是适合夏季生长的南方稻。   比去年二十六石的南北方稻合种还要多四石,足足收了三十石,一亩三石的收成。   这已经很高产了,最好的豆子种在最好的田地里,最高的收成也不过二石半。   而稻子能比豆子收成好,还价高,可见这稻子才是真正适合他们康州府人种植的庄稼。   去年冬天就将田开出来种稻子的人家,个个都欢喜,他们去年种晚了,又是第一茬种,不得要领,开春前收的稻子收成不是很好。   可是开春后,他们有了些经验,又跟宋惊蛰买了施了好肥长出来的秧苗,宋惊蛰能有这么高的收成,他们也能有。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孟双秋和宋万寿了,两人都琢磨着收了稻子,全卖了给家里要成婚的娃娃们张罗着成婚了。   而去年没赶上这趟风的,再看到今夏全村大丰收的场景,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的旱地是不是良田了。   改,全改水田!   他们可不想几年后沦为村里最穷的那一批人。   上季晚稻,宋惊蛰和林立夏没卖,留的稻子够他们吃到下季稻子出来了,这季稻子自然是要卖的。   因着周围种稻子的人多了,稻价又跌回最初的八文一斗。   三十石的稻子,交了六石的田税,剩下的二十四石卖了十九两两百文。   虽然没有苎麻赚钱,可宋惊蛰和林立夏已经很满足了。   收了稻子,要不了多久他们的二麻就要出来了,很快他们就又能有上一笔大钱。   手中有钱心里不慌,两人拿了卖粮的钱,立马就去县里的砖窑、瓦窑看了砖瓦,钻研着他们的屋子该用什么样的砖瓦好。   可他们祖祖辈辈住的都是泥砖房,唯一住过的几次青砖瓦房还是在县城那几天,对这砖瓦上的事一窍不通。   钻研了几天不但没有钻研出来,反被镇上各式各样的砖瓦挑花了眼。   最后宋惊蛰先决定回去看着二麻,等收了二麻,他去找个专攻建造这一行的都料,来帮他们选砖瓦才行。   林立夏觉得有道理,有钱什么样的人请不来。   只是,还不等林立夏他们先去找人,先前山里的兔子增到一个山里人都没法控制的程度,它们啃完山里的青草,找不到啃食的了,全下山来啃庄稼了。   小西坡离着山边近,兔子们最先啃的就是宋惊蛰家山地里的苎麻。   等宋惊蛰和林立夏忙完回去,看到被兔子啃得光秃秃的半亩地。   人都傻了。       第69章   林立夏气红了眼:“我们才几天不来地里,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可是半亩地,半亩地的苎麻他得累上一天才能种完。   何况他们现在正在筹备建房子,正是等着收苎麻卖银子的时候, 半亩地的苎麻能卖二两银子了,他这一错眼的功夫, 二两银子就没了?!   宋惊蛰也气, 这些苎麻都是他和立夏辛辛苦苦种出来了,就这样无缘无故被啃了, 比啃他肉还难受。   他在地里巡视了一圈, 没见到兔子的身影, 估计是吃饱喝足回山里去了。兔子这种东西是很认路的, 它既然跑到了他们地里, 第二天定然还会来的。   而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啃光他半亩地, 说明这批兔子的数目不少。   宋惊蛰想起去年他们进山找苎麻根时, 施青山跟他说要闹兔灾的事,看来这事儿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反而一发不可收拾,使得这些兔子都下山了。   两人翻边了小西坡,没有找到兔子的老巢, 琢磨这事儿还得去找施青山。   他们的小西坡遭了灾, 村里田地挨着山边的村民们也同样遭了灾。   从小西坡下来,宋惊蛰和林立夏听到不少骂声:“遭孽啊,眼见着家里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怎的又发生这种事了呢,老天爷, 你没开眼啊。”   “发瘟的畜生,山里是没吃的吗, 偏偏要来祸祸我的苗,我的苗才刚发芽儿,有什好值得啃的,怎的没被吃灭种呢。”   一路走骂声不绝,一些没有被兔子啃的人家也跟着一起骂,显然大家都清楚,这兔子都下山啃庄稼了,啃完了山边上的,自然就要轮到他们的了。   大家情绪都很愤怒。   宋惊蛰下了山,瞧见被村里人叫来看灾情的村长,听他嘴上安抚众人:“大家别急,我这就去镇上,把这事告诉镇公大人,让大人来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不由得出声:“叔,我们康州府七山二田一水,如今我们村遭了兔灾,别的村子恐怕也在劫难逃,现在镇亭恐怕都乱成了一锅粥,叔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准信。”   不是宋惊蛰危言耸听,他因跟杨万峰熟识,知道衙门不少的流程,若是衙门清闲,村长找上门去,把兔灾的事一报,自然会引起重视。   桃源村不是最靠近大山深处的村子,村里连个猎户都没有,就连他们这样的村子都遭受了兔灾,其他靠近大山更适合兔子繁衍生息的地方,怕是早就遭难了。   没经历过这事儿,脑子又被村民们吵得乱哄哄的村长听到宋惊蛰这话,眼前清明了些:“是这个理,眼下不是求助衙门的时候,当务之急该请个猎户来看看。”   村人不是猎人,不会猎兔子,就算看到兔子来啃地里庄稼了,兔子胆小,一见人就跑,他们也追不上。   一天下来也灭不了几只兔子。   若是有猎人带着就容易许多,他们常年打猎,定然有治兔子的办法。   村长正想着哪个村有猎人的时候,瞧见宋惊蛰眼前又是一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宋惊蛰有个夫郎哥夫就是猎户。   他问:“惊蛰,你二哥夫就是猎户吧,能不能请他到我们村子,帮着灭灭兔子。”   宋惊蛰点头:“我正要去寻他。”   村长顿时身心都轻松了:“嗳,那就麻烦你了。”   可宋惊蛰去了施家村,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林孟春却告诉他们:“青山早在几天前被官府征去其他村子灭兔子了,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情况正如宋惊蛰所料那般,这兔灾最先就是在靠近深山的村子遭起来的。   当时有人报告了官府,官府即刻就召集了周边村子的猎户前去灭兔子,这会儿十里八村的猎人都被他们给征走了。   宋惊蛰失落:“那我们这些村子怎么办?”   不用说,兔灾会蔓延到他们村子来,定然是山里的兔子被灭怕了,不得不往外迁徙造成的后果。   他们这边要是不采取措施,等到官府一个村一个村的兔子灭过来,他们的村的庄稼,早被兔子啃光了。   林孟春想了想:“你们去找随大哥,他从小生活在山里跟半个猎人差不多了,去年你二哥夫发现兔灾的时候,他们合伙在山里弄了不少兔子。”   只是这兔子繁衍的速度太快了,他们召集的人手灭兔子的速度压根就赶不上野兔子繁衍的速度,他们又人微言轻,跟村里人说和去官府都没人理睬。   最终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林立夏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定然是被气傻了:“我怎么把大哥夫给忘了。”   他会熏兔子还是大哥和大哥夫回山里走亲戚,他跟着去玩,被大哥夫的娘家人带着去熏的。   立夏说着他就拉着宋惊蛰要去稻香村找他大哥夫:“惊蛰哥,我们走。”   宋惊蛰瞥见林孟春那隆起的肚子,想到施青山这一走,只他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地拉住立夏,跟他商量:“立夏,要不你在这儿陪着你二哥,我去找大哥夫。”   林立夏瞧见林孟春即将临盆的肚子,心也紧得慌,在钱和他二哥的安危上,他定然选他二哥,没有拒绝:“行吧。”   他俩商量好了,林孟春却没有答应,把他俩赶了出去:“你二哥夫在村里请了人每天上山来照顾我,距离生产还有段时间,我也能照顾我自己,你们先去忙你们的。”   他最不耐烦旁人把他当个瓷娃娃看待了,好不容易施青山走了,能过几天清闲日子,立夏一来,又把他当眼珠子护着,他憋都要憋死。   好说歹说,林孟春都不听,无奈宋惊蛰只得下山找到施银杏的爷奶,拜托他们每天上山去瞧瞧林孟春,要有个情况,也能帮着搭把手。   施家二老一口应下,两人这才去稻香村找随鹤生。   “……”   桃源村遭了灾,稻香村也没幸免。   宋惊蛰他们去的时候,随鹤生正组织村里人手挨着山边,找兔子,打兔子,熏兔子洞。   由于他们村有这么个会灭兔子的人,地里一遭灾就控制住了,村里情况不是很糟糕,大家情绪都很好。   宋惊蛰和立夏一找到他,他跟身旁的人交代了一声了,就要跟宋惊蛰他们走。   鉴于冯金玉先前经常在村里吹宋惊蛰,而宋惊蛰两年前还让他们种豆子高粱免了一场灾祸,再有前段时间宋惊蛰还带了冯金玉和林敬山去县城游玩的事儿,稻香村的人对宋惊蛰这个哥婿非常满意。   得知他来找随鹤生去灭兔子时,其他人还拉住他,给他传授了些他们这几日灭兔子的心得:“狡兔三窟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这一个兔子洞有三四个出口,你们熏兔子洞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周围,要是洞口迟迟没有兔子跑出来,说不得它们就从别的洞口跑了。”   宋惊蛰没想到他在稻香村还能有这样的待遇,边记边谢:“谢谢大家了。”   稻香村人摆手:“客气啥。”   宋惊蛰三五不时地给冯金玉送东西,如何对冯金玉和林敬山好、孝顺,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可是他们稻香村的哥婿,说出去都有牌面,大家不卖他三分好,卖给谁。   随鹤生跟着宋惊蛰回了桃源村,发现他们村子地形是山石结构,兔子多半藏匿于山石之中,村人很难找寻兔子的踪迹。   他给桃源村人制定了个守株待兔法。   ——即等兔子主动找上门。   桃源村没个猎户,大家都不懂这打猎的事,自然是随鹤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上,大家各自藏在山边的田地里,隐匿气息,主动等兔子找上门。   随鹤生猜测的不错,这批兔子是被山里拉起的灭兔队伍吓出山来的,胆子小得只敢昼伏夜出。   夜晚,当一切都寂静下来,那些毛绒绒平时看到觉得很可爱的兔子们,成群结队从山里跑出来,或奔跑或跳跃地窜里地里,支起牙齿,对着地里的庄稼就是一顿啃。   随鹤生见兔子来得差不多了,点燃路边一早准备好的篝火,借着微弱的火光,大家抄起准备好的棍子,对着冲进地里的兔子就是一顿猛打。   打死一只算一只。   兔子受惊要逃窜回去,不怕,它们来时的路已经布上了细网,往回跑,只会落入一早为它们准备好的陷阱中。   林立夏早对这批啃了他苎麻的兔子恨之入骨,这会儿见到罪魁祸首,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见到一只兔子,对着兔子的脑门就是一闷棍,兔子落地,脑袋开花。   打完这只兔子,他看也不看,又继续去打其他的兔子,兔子跑,他也跟着跑,非得将兔子打死不可。   林立夏动的时候,宋惊蛰原也想跟着动,可他打了几只就发现立夏已经将来他们地的兔子打死了大半,剩下的全吓得逃窜了。   宋惊蛰只得放下棍子,拾起他们拿来装兔子的麻袋,将他和立夏打死的兔子捡起来。   随鹤生说了,谁打死的兔子归谁,这成了灾的兔子肉不能吃怕有兔瘟病,但兔皮还可以卖啊,大家都干得很起劲。宛若这兔子不是灾,是散落在外的铜板。   就这样忙了两天,宋惊蛰发现林立夏越干越熟练,干到后面,夜里兔子不出来了,他们白天跟着随鹤生进山去熏兔子洞时。   他总是第一个窜到兔子出来的洞口处,手起棍落将一个洞的兔子全家都敲了闷棍。   那股劲,仿若兔子们不把啃掉他的那二两银子还回来,誓不罢休。   想到自己买地皮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宋惊蛰跟在后面装麻袋的速度可利落了,就怕立夏什么时候想起来,对着他脑袋也是一棍。   “……”   浩浩荡荡的兔子打了半个月,都快叫他们给打灭绝了,确定不会再有下山祸祸庄稼的兔子后,林立夏卸掉身上的那股劲,凑到宋惊蛰身边好奇地问:“惊蛰哥,我们攒多少兔皮了。”   这半个月他负责打兔子,宋惊蛰负责收兔子,两人配合得可好了。   宋惊蛰瞧着林立夏那张泛着酒窝可可爱爱的脸,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攒了有八百张了。”   林立夏双眼发亮:“这么多!”   宋惊蛰被他可爱到:“这还是我丢了些小兔子,只攒大兔子皮的数目。”   要是算上小兔子,数目还要多,不过那个皮太小了,剥来也没有用,他没要。   “这也很不错了。”林立夏夸了一句,又拉着宋惊蛰风风火火的,“我们去找大姐,将皮子都卖给她吧。”   宋惊蛰听着立夏的夸赞侧目,想到这些兔子都是他打的,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   不过他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了,找到宋白露,将他们积攒的兔皮都卖给了她。   从他们灭兔子开始,他就让人把宋白露找了回来,有这么多兔子在,他们还跑什么山货。   兔皮鞣制好,能放好多年,这个时候低价收购兔皮,放个几年或辛苦一点卖去远一些的地方,怎么也比跑山货挣钱。   果然,宋白露听了宋惊蛰的话,二话不说带着施显宗从山里出来,把他们这段时间挣的钱全拿了出来,在遭了兔灾的村里,三文钱,大量收兔皮。   兔灾之所以能在半个月内被消灭掉,跟宋白露大肆收兔皮也有关系。   要不是她当场收当场结钱,让村里人看到钱,一个个红了眼,发了狠地打兔子,卖兔皮,大家可能还没有这么积极。   施显宗数了宋惊蛰他们带来的兔皮,给他们结了二两四百文:“来来来,惊蛰立夏,你们的银子,请收好。”   “谢谢姐夫。”宋惊蛰收了钱,将银子给了林立夏,看林立夏拿到钱笑眯了眼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林立夏是真的开心,他原以为被兔子啃掉的苎麻还不回来了,心里憋着一口气,现在还回来了不说,还赚了一点,他觉得他又行了。   施显宗摆手:“客气啥。”   他现在跟宋白露一起做生意,他有什么想法宋白露都支持他,还会陪着他一起去闯,遇到事儿也有个商量的人,见识越来越多,家里挣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人越来越自信、大方。   跟以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结完钱,向宋惊蛰说:“惊蛰,你姐说,收了这批兔皮暂时不出去了,收麻的时候你记得叫我一声,我来帮忙。”   “好啊。”宋惊蛰没有拒绝。   且不说他带了银杏这么久,姐夫帮小舅子干活本就是应该的;就说以前他钻营那些不正当生意时,他没少去他家干活。   宋惊蛰怎么使唤他都是应该的。   不过,宋惊蛰好奇地看了眼施显宗,以前他可没有这个觉悟,地里的活计都丢给家里人,他自己在外头做生意逍遥。   现在生意做好了,脑子也医好了?   “那就这样说好了,我先去收兔皮,忙完就来帮忙。”施显宗被宋惊蛰看得好不自在,招呼了一声,急忙走了。   奇怪,他都不混了,为什么还是怕惊蛰。   宋惊蛰没有管他,开心地带着一直在数钱的林立夏回了家。   村里跟他们一样开心的人也有不少,这次打兔子,每家每户都出动了人手,除去地里损失的,大家多少都赚了一点。   要不是担心这兔灾真的会威胁到庄稼,大家都希望这兔子不要停,让他们一直打下去,一直赚钱的好。   在村里人都忙着打兔子的时候,没人注意的角落,付博文把自家的泥屋推了,从镇上买了青砖回来,请了人在村里默默地盖起了新屋子。   等村里人好不容易忙完兔子的事儿,发现这一情况,见宋惊蛰家的宅基地还没有动工,都纷纷议论,宋惊蛰在村里头一户的青砖瓦房,怕是要易主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哪有空管这些,卖了兔皮回来,他们就在大伯母哪儿租了一间房,这些天一直忙着收拾。   因为他们请的会看材料又会建房子的都料,这两日就要来宋家了。       第70章   都料姓邹, 字元符。   是迟海东给宋惊蛰找的。   听说他建的房子坚若磐石、固若金汤,能历经百年风雨不倒。   宋惊蛰的房子建来是要住一辈子的,当然是希望这房子越坚固越好。   因此他们可得把人招待好了。   宋白露虽说嫁出去了, 但宋惊蛰也不好将她的房子拿给外人住,只好在大伯母秦翠莲这儿借了一间屋给邹都料住。   分家后, 大伯母咬牙盖了五间屋, 现下家里一人一间屋,还剩两间。   他们借一间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他们这盖房子还特意花钱请个都料的事, 惹得大家都很不能理解。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屋里倒腾床的时候, 帮着弄铺盖被褥的秦翠莲就开口了:“有钱还是省着点花的好, 这盖房子请谁不是请啊, 请个外头的人盖出来的房子就跟村里人盖出来的不一样了?”   虽说桃源村还没人盖过青砖瓦房, 可别的村子有啊, 稍微出去一打听, 请个知根知底的,以后房子若出了什么问题,还能上门去找他理论。   惊蛰这请个外头的人,人不熟,底细怎样也不清楚, 人家把房子给他盖完, 人一走,往后房子若是有个问题,也不好找上门去,是好是孬都得自己捏鼻子认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相视一笑,现在家里人还不清楚他们要盖的是怎样的屋子, 以为他们要盖的是付博文那样简单的几间青砖屋,对他们的做法自然不认同。   两人也不解释, 由着他们误会,等房子盖出来,他们自然就理解了。   说起付博文,秦翠莲对这事儿也有怨言:“还有你俩也真是的,依我看,要盖房子你们就不该去城里耍,卖了麻就赶紧去买砖回来盖,说不得这会儿屋子都盖好了,也不至于花了钱,还叫那付博文抢了先。”   到底是一家人,宋惊蛰有出息,秦翠莲面上也有光,一想到本该他们宋家人是村里头一户盖青砖瓦房的人家,叫付博文抢了先,她心里就不舒服。   秀才公又怎样?   秀才公就能拾人牙慧了?   宋惊蛰没说要盖青砖瓦房前,付家一个屁都没说,宋惊蛰说要盖青砖屋子了,付博文马上推了房子就盖起来了。   结合前段时间,付博文他娘在纺织坊里败坏宋寒露名声的事,在秦翠莲看来,他这就是故意来抢宋惊蛰风头。   不让宋惊蛰好过的。   秦翠莲话里话外都是对宋惊蛰的埋怨,可宋惊蛰知好赖,知她这是太在意自己了,才会这样,劝了一句:“大伯母,他强任他强去,等我的屋子盖起来了,村里就没有说他的了。”   付博文盖屋子的事儿事先没有透露,可他盖屋子的动静不小,宋惊蛰虽然没有关注,可同住一个村,路过时也能窥见一二。   他要盖的屋子不过是把原来老房子推了,重新建几间青砖屋子起来,布局还跟原来的老房子一样,没什么新奇之处。   他若只是盖来舒适自家人,当然没什么,可他若是存了要跟自己攀比,想用桃源村第一户盖青砖瓦房的名头打压自己的风头,怕是有得难受了。   “此话怎讲啊?”秦翠莲愣了愣,不明白宋惊蛰这话什么意思。   宋惊蛰没再解释了,和林立夏钉好床,整了整门窗,确定没有疏漏之处,落了锁,回家去了。   “……”   邹元符来得很快,几乎是宋惊蛰他们前脚拾掇好了他的屋子,他后脚就到了。   没法子,他不年轻了,眼睛和手脚都没有年轻时那么麻利了,偏家里儿孙一个接一个地大了。   这个要娶妻,那个要嫁女。   句句不提钱,样样都是钱。   他若不趁现在眼睛还看得见,手脚还能够动弹,多给自己攒点养老钱,以后老了,儿孙们还不知道要嫌他怎么累赘。   因此他一忙完上头那家的活儿,就马不停蹄地找了牛车来了桃源村。   他头发须白,神情肃穆,上着普通的夏布褂子,下穿青裤,脚上一双黑色布鞋,衣着简简单单,一下牛车就眯眼打量宋惊蛰家的泥屋,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宋惊蛰客气地将他引进家门,喝了茶,缓了缓疲惫,他便道:“客套的话少说,还是先引我去见见你的宅地吧。”   因着房子修得好,他在池水县也是有些名头的,宋惊蛰不是地主乡绅,就一普通老百姓,要不是看在迟海东的面上,他是不会来这乡下修普通宅院的。   可宅院也不是上下嘴一碰说修就能修的,钱还是其次,地段尤为讲究。   若是建在山石之上,则有塌方之险,若是建在泥土松软之处,则极易下陷。   他得先看看宋惊蛰的地段适不适合建造宅院,若是不适合,就别浪费双方力气了,宋惊蛰令请高明,他也好去下家。   “请。”宋惊蛰只当他雷厉风行,没多想地就带着他往宅地而去。   林立夏在一旁怔了怔,宋惊蛰没在村里起过屋子不知道,这请人盖屋前,都是要先请人吃饭的,哪有一上来就看人宅地的。   不过,他想到这邹都料是个城里人,又是给人盖宅院的,可能这盖宅院和盖村里屋子的讲究不一样,便也没有多嘴。   邹元符到了宅地,四下一打量,向宋惊蛰问道:“这一整片空地都是你的?”   宋惊蛰颔首:“都是。”   这里挨着大堰塘,以前挖大堰塘的石子都铺在这里,又有两棵高大的核桃树遮蔽了日光,不怎么长草,从外头看过来,可不就是一整片空地。   邹元符没再问什么了,沿着空地走了一圈,时不时地蹲下身,或拿手或拿树枝在地上翻一翻,戳一戳。   宋惊蛰不懂,也不打搅,跟着他把空地走了一圈,问他:“这地可还行。”   邹元符没有回答他,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凑到鼻端仔细嗅了嗅,这才颔首:“尚可。”   说完他也不兜弯子:“这么大一块地都要建成宅院,花费破多,你可要想清楚了。”   刚得知宋惊蛰家世,再看宋惊蛰住的地方还是泥屋,他以为宋惊蛰至多建个小宅院。   但他宅地买得这般大,显然不是建个小宅院了事的,盖个乡绅地主的府邸都绰绰有余了。   宋惊蛰也不藏着掖着:“实不相瞒,要全盖成宅院,我确实拿不出这么银子,我就想着,先建两三个院子住着,外头用围墙圈起来,空的地方,以后若是有银子了,再作打算。”   邹元符根据宋惊蛰的描述,快速地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雏形,点了点头:“这倒也可行。”   一直听宋惊蛰说要盖宅院,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自家宅院是什么样子的林立夏,这会儿瞧见邹元符画的屋子雏形,眼睛亮了亮:“这个好,空出来的地方,还能填上土种菜呢。”   他别的没看明白,邹元符画的哪儿是人住的地方,哪儿是空地,还是懂的。   正好,他正愁搬到这边来了,这边没有可以开成菜地的空地,他们冬天就种不了菜去卖了,这会儿盖了院子,还能剩这么大片地,用来种菜再好不过。   宋惊蛰和邹元符都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谁家盖了大宅院,在院里种菜的。   但仔细一想,这又有何不妥。   他们本就是农家人,房子都盖在了乡下,在院里种菜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邹元符替宋惊蛰算了算他这么盖的花用:“不算工钱,只砖瓦土料这一项,你这院子都要备上三百两的银子,算上工钱,怎么都要三百五十两往上去了。”   他直言道:“你若能接受这个价格,这活儿我就接下了,你若不能接受,我们就此别过。”   宋惊蛰算了算,他和立夏现下手里的银钱有七十两,马上就要收二麻了,怎么也能卖九十两,这就是一百六十两了,等房子盖了大半,三麻也该出来了,三麻少一些,八十两总归是有的,这就是二百四十两了。   另外年底他们还有鸭蛋,羊,稻子,菘菜之类的物什能卖,这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能凑个二三十两。   这样算下来还有八十两左右的缺口。   宋惊蛰心里并不着急,谁家盖屋子不借钱,不赊账,好些人家的屋子盖了十几年还有没结清的钱呢。   工钱他可以像先前那样欠着,村里人都知道他不会赖账的,等明年的稻子、苎麻出来了,他就能还上了。   剩下的二三十两缺口,他跟爹娘,还有大伯三叔借借,怎么也能凑够。   这么一思索,宋惊蛰朝邹元符点头:“那就麻烦邹都料了。”   “……”   邹元符在宋家住下了,第二天宋惊蛰就把他和立夏攒的七十两全给他,让他先去买料。   没有拿到所有的砖料钱,邹元符也不意外,他给大户人家盖屋子也没有几家给钱爽快的,都是边盖边给。   有时候遇到主家困难时,他们这些都料还要自己垫钱。   宋惊蛰一个乡下汉子没有让他垫钱,还一口气拿出了七十两,已经够使他意外的了。   他一走,宋惊蛰和林立夏就全身心地扑在了苎麻地里,三百五十两呢,说得轻松,把他俩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不使劲挣,怎么把这钱挣出来。   还跟头麻一样,两人一早去苎麻地里割了苎麻回来,让大家伙帮着剥麻。   因为头麻宋惊蛰挣了大钱,村里不少人想跟着他学种麻,他们一收了麻回来,大家伙借着串门的借口,都来他家帮着剥麻。   再加上宋白露和施显宗的帮忙,这茬麻,宋惊蛰和林立夏收得还算轻松。   但因为二麻是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收的,不累,但热啊。   通常两人干不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给沁湿了。   无奈,两人又把前年捡的麻布袋子做的衣裳拿出来换上,气得郑月娥大骂他俩:“真是有福都不会享,谁家挣了钱还穿麻布袋子,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当娘,把你俩怎么样了。”   想了想,亲自上镇上扯了几尺吸汗又清凉的绢布,给他们缝在麻衣里头,当个内衬。   林立夏望着这又贵又廉价的衣服,哭笑不得:“这不是糟蹋好料子吗?”   郑月娥不以为意:“布料做来本就是给人穿的,不穿才是糟蹋,你穿了算什么糟蹋,况且挣钱本就是为了享受的,你们这挣了钱还跟没挣钱一样,算怎么一回事。”   林立夏想到绢布也就比夏布贵一半,四五百文一匹,租一天小院的价,没再多说了。   别说,有了绢布做内衬,是没那么热了,而且麻衣也不扎肉了。   他们忙着收麻的时候,邹元符也没闲着,前前后后跑了奚台镇不少的砖瓦窑,给他拉了一批砖木回来,让宋惊蛰找了人,先在村里打地基,慢慢建着。   宋惊蛰这儿一动工,起先村里人都不在意,付博文家的房子都快盖好了,他这个时候动工,也成不了村里头一户了。   可随着地基越打越大,村里人逐渐觉得不对劲了,谁家房子盖这么宽的?   可若是宋惊蛰不盖房子,他又请人打地基做什么?   这个疑惑直到地基打好了,邹元符指挥人真的盖起了屋子,村里人这才惊觉,宋惊蛰这不是盖青砖瓦房,而是盖宅邸,怪不得要买那么大块宅地。   发现这个想法后,村里人立马将付博文家即将盖起的房子抛之脑后,天天去宋惊蛰家宅地,看宅院修得怎么样了。   边看边指着宅地感叹:“惊蛰这是真阔起来了,他才多大,就盖起了这么大的宅邸,以后怕是要成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地主老爷嘞。”   宋万民听着村里人的吹捧,好几次晚上睡觉都是笑醒的,可嘴上还是谦虚着:“地主老爷不敢想,这就是孩子没个轻重,挣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花,这才想盖大房子的,这么整一下,还不知道要拉多少饥荒,愁人得很。”   秦翠莲再也不念叨付博文了,就他家那几间青砖屋子,压根就没法跟她侄儿惊蛰比。   他要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的名头,就给他好了,毕竟在村里第一户盖宅邸这个名头之下,就显得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这个名头,是那么的可笑。   而房子都快盖完了的付博文,瞧着他花光了所有积蓄盖起来的屋子,听着村里人吹捧宋惊蛰的话,一想到他一个秀才公竟然比不过村里庄稼汉,他就恨不得将这座屋子砸了。   他想不明白,他当初盖屋子的时候,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跟宋惊蛰抢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的风头。   现在风头没抢到,反倒成了笑话,这叫他今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   付家的屋子盖好,付博文一天都没住,就借着游学的名头躲出去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收完麻,还跟头麻一样,将晒好的干麻分给村人绩麻。   同样都是种地的,宋惊蛰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也激起了村人的上进心,他这儿一要人绩麻,全都抢着来挣工钱。   不同于头麻的是,等村人绩好了麻,宋惊蛰还没来得及拉出去卖,村里纺织坊管事找到宋惊蛰,无论如何都要收他手里的麻线。   头麻没有收到宋惊蛰的麻线,本该属于他的功绩让别的坊子抢了去,想想都不甘心,这二麻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   也是巧了,头麻拿了宋惊蛰麻线得了奖赏的坊子,估摸着宋惊蛰二麻也快出来了,也派了个管事过来,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买到这批麻线。   两个管事在宋家碰了头,相互得知对方来意后,吵了几句嘴,直接在宋家门口打起来了。   那场面着实让桃源村的人过足了爱看热闹的瘾。   宋惊蛰又无奈又好笑地拉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大家有话好好说,我手里的麻只有这么多,供了一个坊子,就供不了第二个坊子,你们都想要的话,竞价吧,谁给的价高,我就卖给谁。”       第71章   “三十五文!”   听宋惊蛰这么一说, 打红了眼的赵家沟管事,当即喊了价。   他们坊子头麻给的就是这个价,他也有自信, 他喊出的这个价,其他坊子绝对拿不出来。   “你!”   桃源村管事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这个价的麻线织出来的布, 可赚不了几个钱了。   他有想过宋惊蛰把麻线卖给外头的坊子,定然是外头的坊子给了高价, 但没过价会这么高。   这个价他给不起, 他想甩袖一走了之, 复又想起失了头麻, 他被上峰当狗似的骂了好几个月, 觉得就这么走了, 委实太窝囊了。   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三十六文。”   少赚些就少赚些, 只要量大,损失的钱还是能赚回来的。   赵家沟管事闻言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桃源村还真敢加价,气得骂道:“你这人好生不要脸,哪有加价只加一文的。”   桃源村管事见他这样, 心里倒是舒坦了, 顶着打架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挑衅:“你若是不服气,你八文十文的加啊。”   赵家沟管事见不得他这么得意,既怒既气地瞪着他:“三十七文。”   他今儿就算买不到麻,他也要恶心人一把。   桃源村管事确实恶心得不行,大家同为坊子做事, 平时见面虽说不卖对方一个好,但也绝不会交恶, 赵家沟都不打算买了,还要故意抬价为难他一把,偏这个难他还不得不接。   他捏着鼻子认道:“三十八文。”   别让他下次见到这厮,见一次打一次。   “让给你了。”   赵家沟管事目的达到,也不再久待,一甩袖,出了宋家院子走了。   宋惊蛰没想到最后是桃源村管事竟到了价,他还以为就冲赵家沟管事这么千里迢迢找上门的架势,定然势在必得。   不过,他也很满意这个结果就是。   赵家沟太远了,他推着牛车过去卖麻线太麻烦了,不如就在本村方便。   何况二麻过后,村里大部分人都要开始种麻了,三十八文这个价以后都不会有了,今儿托两位管事的福,能让他多赚一些,他怎会不高兴呢。   宋惊蛰一点都没有先前跟桃源村管事闹了不合的尴尬感,大大方方将桃源村管事请进屋,给他倒了杯茶:“请坐。”   桃源村管事虽说竞下了麻线,但因着这个价着实太高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一被宋惊蛰这么客气招待,顿时就消气了。   左右价格定了下来也不能更改了,还不如大方点卖宋惊蛰个好,两人重修于好,以后也好让他继续把麻卖给坊子。   桃源村管事心里有了主意,喝完茶就掏出账本、算盘来跟宋惊蛰对账。   二麻因为气候好,长得快,根茎粗壮,剥出来的麻比头麻收成好。   加之,村人绩过头麻后,也增长了些经验,这茬麻,绩麻损失不高。   宋惊蛰共得麻线三十五石。   三十八文一斤,一石就是四两五钱六十文。   三十五石,算下来一共一百五十九两六百文。   桃源村管事想卖宋惊蛰个好,大手一挥给他结了一百六十两。   高价麻都买了,也不差这四百文了。   宋惊蛰也不推辞,收了钱,高兴地送走了桃源村管事。   林立夏等人一走,关上门,一颗一颗地数银锭子,数完高兴地对宋惊蛰说:“我们好久都没有这么多银子了。”   宋惊蛰一想,确实,除了卖地那次,他们手上的银子就没超过百两的。   他点了点立夏的鼻子,憧憬道:“等我们的房子建好了,家里没有大花销后,家里的银子会越来越多的。”   林立夏想了想,突然道:“那会不会有人来偷?”   村里现在还没有偷儿,那是因为大家都过得差不多,现在他们把房子建得这么好,一看就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偷儿要是存心要偷他家的银子,想防都没得防吧。   宋惊蛰真是要被立夏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想法给笑死,他揽着立夏的肩膀道:“不怕,等我们的房子下来了,我们大开宴席,多请些人来吃饭,偷儿见我们这么有权有势就不会来偷了。”   村里就这些人,谁家做了偷子是瞒不过人的,除非他永远不把钱拿出来花,而外头的三教九流,衙门心里都有数,谁发了横财,不出几日,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宋惊蛰在衙门有杨万峰的关系在,想抓个偷儿还不简单。   而偷子他是偷,他又不傻,知道偷了这些有权有势的讨不了好,一般都不会来这种人家家里偷东西,不然那些地主乡绅谁敢在乡下建府邸。   不过,立夏的话也提醒了宋惊蛰,他可以防着一些普通的偷子,但一些有权有势的偷子他该怎么防?   要知道一些有权势的人“偷”起东西来,可比普通的小偷狠多了。   随着他家日子越过越好,积攒的钱银越来越多,被人盯上是早晚的事,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事儿。   “也对。”林立夏听了宋惊蛰的话觉得有道理,他有他自己的逻辑,“除了请人造势,等房子盖起来了,我不仅要在院墙上弄上一排陶瓷片,我还要在院根底下种上荆棘,再养两只狼狗,我叫偷儿有来无回。”   宋惊蛰被他逗得肚子痛:“行,都听你的。”   “……”   新拿到手的一百六十两,除去结给村人的工钱三十两,剩下的一百三十两,两人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就给了邹元符让他拿去买料。   邹元符收到银子着实震惊,这宋惊蛰不显山不露水的,做事比城里的大老爷们还爽利,这钱给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想到他在宋家吃得好,住得好,他修宅院时,也没人在一旁指手画脚,是他修过为数不多的省心人家,买料和修房子的时候,又尽心了一些,细枝末节都给他们考虑到位了。   有邹元符这个都料在,宋惊蛰和林立夏很放心,给完他银子,他们就带着小孩子穿的衣裳和抱被去了施青山家。   前几日,林孟春生产,生了个男孩,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尤其是冯金玉,她就是因为没生过男孩,被婆家赶出家门,还被村里人笑话,她这几个哥儿也跟她一样是个绝种的命。   冯金玉并不认可这种说法,她生的哥儿也很孝顺她,待她百年后,她家大哥儿一样可以给她摔盆打幡,她恼的是,她咽不下被笑了这么多年的气。   现在林孟春生了男娃,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出去说,不是他们生不出,是他们不想生!   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有别的想法,到了施家,放下东西,林立夏进了屋,看过林孟春精神还好后,抱着娃出来问施青山:“二哥夫,你们取名了没?”   施青山到现在还没有从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听立夏这么一说,不好意思道:“还没有。”   林孟春怀孕的时候,他都忙着关心他身体去了,哪有时间想名字;生了孩子他又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更没时间取名字了。   宋惊蛰跟在林立夏身边逗弄婴儿,小小的人儿,手劲可不小,握着他的指节紧紧的,稀罕得很,边逗弄边道:“可以取一个了。”   施青山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圈,都没想出个好听的名字,摇头道:“我取不出,要不你们帮我取一个吧。”   宋惊蛰好笑道:“哪有自家孩子的名字让别人取的道理。”   他向屋里坐月子的林孟春问过去:“二哥,要不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林孟春卸了货,一身轻松,坐在床上认真想了想:“他爹叫青山,他就叫石头吧。”   “小石头。”林立夏抱着孩子叫了叫名字,见奶娃娃冲他笑了笑,跟着笑,“是不是喜欢阿爹取的名字,笑得这么开心。”   奶娃娃又冲他轻轻地笑了。   林立夏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们小石头就叫小石头了。”   宋惊蛰瞧着抱着孩子笑得一脸温柔的林立夏,跟着笑了笑:“小名有了,还得取个大名才是,不能以后长大了,还小石头小石头的叫。”   这下林孟春也没了主意:“这我就想不到了。”   宋惊蛰向施青山看过去:“施二哥,这么久了,你想出名字来了没。”   施青山一脸懵:“我还以为大名就叫施石头了。”   宋惊蛰无语了:“这多难听啊,以后小石头长大了,肯定不会喜欢的。”   施银杏给家里的鸭子都取过石头的名字。   小名这样叫着还没什么,以后孩子长大了,知道脸面了,还这样被叫,肯定自卑。   施青山觉得有道理:“那我再想想。”   林立夏抱了会儿孩子抱累了,递给宋惊蛰,宋惊蛰接过孩子,嗅到他身上香香软软的气息,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既然小名是石头,那索性大名也跟着这个来,三石为磊,也比施石头好听。”   “施磊。”林立夏念了念,不太满意,“好是好听,就是太单调了。”   他近两年学了不少字,宋惊蛰说到磊字,他也有了想法:“三金为鑫,这金石头不比普通的石头好。”   宋惊蛰念出名字:“施鑫磊,这名字倒也还可以。”   林孟春在屋里念了念,他也觉得这个名字好,跟他们这些用节气啊,春夏秋冬取的名字太不一样了,赞同道:“就这个,这个好听。”   宋惊蛰向施青山看过去,施青山也没有异议:“鑫磊,一听这名字就很硬气,男孩子有个硬气的名字好。”   宋惊蛰低头对着怀里的孩子笑道:“小石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鑫磊了,喜不喜欢啊。”   奶娃娃哪儿听得懂这个,只晓得好多人陪他玩,脸上无意识地做出笑的举动。   这孩子不认生,对谁都笑呵呵的,宋惊蛰看着就喜欢,抱着他一直逗弄:“喜欢啊,那叔叔没有取错。”   林立夏被宋惊蛰这稀罕奶娃娃稀罕得爱不释手的劲儿逗笑,都不敢想,这要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他能稀罕成啥样。   恰巧冯金玉也瞧见了这幕,将林立夏拉到一旁,跟他嘀咕:“你和惊蛰都这么喜欢孩子,你们也别把心思都放在赚钱上了,也该努力努力了。”   林立夏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们怎么就不努力了,每次同房都要折腾一两个时辰呢,就是地里的事儿太多了,一个月也来不了一两次。   不过,林立夏瞧着宋惊蛰那张对着孩子格外温柔的脸,心想,回去再努力努力也不是不行。   “……”   从施青山家回去,宋惊蛰发现林立夏对他热情了很多,以为他是兴致来了,也没有多想,陪着他闹。   收了麻,就该种秋稻子了,回去两人没歇上几天,又在地里忙碌开了。   同样,村里人也没歇气,他们不仅要种稻子,还要忙着种麻,为了早日过上跟宋惊蛰他们差不多的日子,就连村里一些懒汉也跟着勤快了起来,将自家田地的边边角角都理出来,看看能不能种些东西。   今年宋惊蛰不仅要忙自家的田地,因着冯金玉也舍了两亩地出来种麻,种完稻子,他们又去了稻香村帮着冯金玉他们种麻。   忙完回来,宋惊蛰先前问杨万峰的事,也有了结果。   杨万峰跟他们说:“若是不想一辈子在乡下当缩头乌龟,最好还是去县里置产,多跟左邻右舍的人接触,拉帮结派,跟他们上一条船,以后别人想要动你,也得掂量掂量你背后的人脉。”   林立夏闻言问宋惊蛰:“惊蛰哥,我们要去县里置产吗?”   他们乡下的房子还没有盖好,这又要去县里置办,算怎么个回事。   宋惊蛰也不隐瞒:“有这个想法,但不是现在。”   杨万峰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让他多出去结实一些地主乡绅,上他们的船,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宋惊蛰不想靠巴结别人过活,他想要堂堂正正的结交人,这就需要他跟别人一样的能力。   乡下地主最少都要有百亩的田地,宋惊蛰加上山地也才四十三亩地,还差着五十七亩呢。   林立夏松了一口气:“不是现在就好,等我们盖完房子有钱了,自然是要去县里置产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可以不住,但我不能没有。   银子放在家里久了是会生生锈的,只有花出的银子才是好银子。   正愁银子放在家里会被偷的林立夏,想到他们可以把银子拿去镇上置产花出去,雀跃地对宋惊蛰说:“惊蛰哥,咱以后要买就不买小院子了,多攒些钱,买个跟我们乡下一样大的宅邸,以后在门上挂上宋府两个字,多气派啊。”   可能是近来都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入账,立夏的心也被养大了,像宋惊蛰先前去县里当监工住的那种逼仄的房子,他已经看不上了,他要住就住大房子。   宋惊蛰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被林立夏逗笑,听完他的描述,笑道:“行啊。”   说完,他故作头痛道:“哎呀,就是这样一来,我们又有得累了。”   林立夏笑道:“累怕什么,同样都是累,村里人可羡慕我们累一累就能挣大钱啦。”   哈哈,立夏可太好玩了,宋惊蛰跟他在一起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话是这样说,但宋惊蛰还是不希望立夏太累了,以前是没钱,不得已让他跟着自己下地,现在他们手上稍稍宽裕一点了,宋惊蛰就不希望他再这么累了。   种秋花生的时候,宋惊蛰就没让林立夏去地里了。   林立夏也不恼,每天早起割牛羊草,喂鸡鸭鹅,总是能找出一堆活来干。   除此之外,他还跟郭麦冬学了酿酒,宋惊蛰本以为他做饭的手艺不好,酿酒的手艺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没想到他酿出来的高粱酒味道不比郭麦冬酿的差。宋惊蛰不让他下地,他就在家里琢磨酿酒,等到他们房子上梁,办上梁酒的时候,省得去买了。   忙忙碌碌到了九月初,宋惊蛰和立夏刚在后院种下今年的菘菜,宋万寿上门来请他们去吃酒。   宋平安学杀猪出师了!       第72章   不过在去宋万寿家前, 宋惊蛰他们的房子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邹元符新买的一批砖,不知道为什么,和上糯米灰浆, 贴不上其他的砖。   要不了几天衔接处就会裂上一丝缝。   其实这都不能算个问题,毕竟只是有个细缝, 砖又没有松动, 要换个其他的都料,在细缝处再填些糯米灰浆就糊弄过去了。   但邹都料是个较真的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缘由, 最后将宋惊蛰他们叫了过去, 诚实对他俩说:“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 砖窑的人跟我说这批砖好, 让我买这批砖, 我看这砖头确实不错, 就买了,没成想,它跟前头的砖贴不上。”   他也不是那种做错了事不认账的人:“这样,我叫人把砖再拉回砖窑,还买之前那样的砖, 中间的损耗算我的。”   镇上的砖窑很好说话, 又常年跟都料之类的打交道,邹元符去换料,人家确实能给他换,不过冷言冷语定然是少不了的,遇上不讲理的可能还会嘲讽几句。   宋惊蛰捡起一块砖头在地里摔着看了看, 确实比先前那样的砖要结实。这会儿他们房子正在砌院墙,用上这么结实的砖, 宅院的安全也能上一个台阶。   他不太想换砖,对邹元符道:“要不把先前砌好的柱子给掘了,都换成这样的砖吧。”   先前砖料钱不够,为了固定地基,也是为了先做出个雏形,邹元符就用之前的砖在院墙一走,打了一圈砖柱子。   这会儿有砖料了,沿着这些柱子将院墙给砌起来就成。   “可以倒是可以。”邹元符皱眉,“就是这样你又要多加工钱和砖料钱了。”   况且地基都固定好了,再拆了重新建,未必有先前的效果好。   向来喜欢精益求精的邹元符,不太赞同宋惊蛰这个做法的。   宋惊蛰听了邹元符的建议,只得放弃了他天真的想法:“行,那就换砖吧。”   虽然他也中意这批砖,但为了以后得安全,他还是觉得贴得紧的砖比较好。   他对邹元符道:“你也别自责,没有谁家建房子不出问题的,换料的损耗,照常算在砖料里就成了。”   宋惊蛰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别人家建房子他也有去帮过忙,像这种买错料之类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邹元符动了动嘴皮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这时他们身后有个声音传了过来:“哥,让我试试。”   宋惊蛰转头,瞧见宋硕果,朝他笑道:“你怎么试?”   “这种新砖我们窑里也有做,正是因为它太瓷实了,跟糯米灰浆和其他砖都不太贴,加点稻草调和一下就行了。”   宋硕果解释完,找来一把稻草,用闸刀切得碎碎的,丢在糯米灰浆里,搅合搅合,涂在砖上,重新贴上先前的砖柱子。   等了一会儿,他让邹元符上前去看:“邹都料,你现在看看还裂缝吗?”   邹元符凑近看了看,虽说这会儿糯米灰浆还没有干,贴不贴合还得等上几天才能知晓,但以他老道的建房经验来看,应该不会再裂缝了。   他喜道:“如此倒是不用换料了。”   问题解决了,宋惊蛰也开心,他拍了拍宋硕果的肩膀:“可以啊,你。”   宋硕果笑得也很开心,他今天也是回来吃酒的,没想到还能帮上他哥的忙,悄声对宋惊蛰说:“哥,我在窑里学了不少,估计下个月就能盘泥师傅了,你说我能去谭家提亲了不。”   宋惊蛰疑惑:“这么着急?”   宋硕果忧愁道:“我怕他跟别人成亲了。”   距离他跟谭佳音说让他等他一年那话,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怕谭佳音等不及,找了别的人家,不急不行啊。   宋惊蛰笑道:“行啊,等你真当上了盘泥大师傅,你就去试试呗。”   立夏都说了,他小姨不一定看得上硕果,加之先前三婶又和谭家闹了不愉快,硕果要说服这两人都不容易。   宋惊蛰就不去当恶人打击他了。   在宋惊蛰这儿得到认可,宋硕果嘴角都笑裂了:“谢谢哥,我一定努力。”   “……”   宋平安自前年跟着杀猪匠学手艺,已经有一年多了。手艺好得都有人请他单独去杀猪了。他师父让他接了几人,见他处理得游刃有余,自觉已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就叫他出师了。   他们这儿出师是要办谢师宴的。   这谢师宴,一来是感谢恩师教导,二来也是告诉亲朋好友,他今天出师,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   宋惊蛰和林立夏收拾妥当过去,宋平安正满面春风地招待着各路亲朋好友,见着他俩,一张圆圆的脸,笑盈盈地迎上来:“惊蛰哥,立夏哥。”   自他去学艺后,宋惊蛰许久没见过他了,这会儿见他脸圆圆的还跟之前一样,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成熟,知他这是长大了,既欣慰又高兴:“不错呀,这么快就出师了,我方才听不少人夸你呢。”   夸得最厉害就是他师父刘屠夫了,说宋平安平时如何好学,又是如何的勤快,手艺学得有多精。   宋惊蛰的耳朵已经听见有人在说:“哟,是吗,正好我家今年要杀头猪,到时候就请平安去杀,要是手艺不好,我可是要找你这个师父没教好的。”   刘屠夫的笑声都能传二里地:“尽管差遣我徒弟去,要是手艺不好,我以后可没脸再杀猪了。”   宋平安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挠挠头,但人也没谦虚:“还行吧。”   宋惊蛰和林立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林立夏逗他:“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还行是个什么意思。”   宋平安双脸滚烫,声若蚊蝇:“就是很好的意思。”   宋惊蛰拍他肩膀:“这就对了,好就是好,咱大大方方学的手艺,怎么就炫耀不得了。”   今天来宋万寿家的客人不少,宋平安还要招待其他人,宋惊蛰也没跟他多聊,打趣了几句就带着林立夏入座了。   乡下筵席,也不讲究男人和哥儿一桌,宋万寿原想让宋惊蛰去主桌和刘师傅说说话,见宋惊蛰和林立夏坐一起,便就作罢了,另外寻了宋家昌作陪。   宋惊蛰和林立夏择的这桌,带孩子的妇人夫郎多,林立夏瞧见有个孩子去抓桌上的花生,抓不着,便帮他抓了几颗。   被其他人见着打趣道:“你俩啥时候要个孩子啊,房子盖那么大,得多生几个才能住得开。”   乡下地方就是这样,嘴里三句话不离娶妻生子等事儿,宋惊蛰和林立夏听了也不恼,统一口径:“在准备着呢。”   他俩自成亲后也没回避孩子这事儿,两年都没有身孕,应该是缘分不到。   且宋惊蛰现在正跟立夏蜜里调油着,有了孩子当然更好,没有他也乐得自在。   聊了些话,同桌的夫郎哥儿们知道他俩有出息,一个劲地夸他俩真能干,真厉害,这么年纪轻轻就盖起了大房子等等。   正午一到,爆竹点燃,筵席上桌。   宋万寿为了给孙儿造势,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仅买了头猪来让孙儿现杀,还将这些猪肉做成菜端上了桌。   可让村里常年不吃油水的人家吃了个好,琢磨着往后走亲戚,就在别家提一嘴,他们村有个新的屠夫,以后宰猪杀羊尽管到他们村使唤人。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宋惊蛰让宋万寿跟着种稻子,两季下来,他手里着实攒了不少钱,不仅将年前种麦子的损失弥补了回来,还有了给孙儿买猪的底气。   因此,宋平安一拜谢过他师父,宋万寿就让宋平安端着酒杯来感谢宋惊蛰。   宋惊蛰高高兴兴接了弟弟敬的酒,问他,谢师宴过后,有什么打算。   宋平安也实诚:“惊蛰哥,你说我去县里摆个摊子卖猪羊肉如何?”   宋平安原是想着他有个手艺傍身,回来种庄稼也不用全指着庄稼过活,哪知等他学成归来,他爷爷把地都改成了水田,除了种的时候辛苦点,收的时候都请人来干,完全没了他的用武之地。   他就琢磨着不能白学了手艺,在家等着客人上门,那一年也等不来几个客人。县上人多,他若是去县上摆个摊子卖肉,日常接些杀猪的活儿,比在家干等着强。   “行啊。”宋惊蛰听他安排得这么有条理,那有不支持的,“当然行了。”   他很开心,弟弟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这时,跟在宋平安身后的宋喜乐也跟宋惊蛰道:“惊蛰哥,我也会帮着我哥做生意的。”   两兄弟都商量好了,若是遇到又要出摊又要杀猪的日子,就由着宋喜乐看摊子,宋平安去杀猪。   宋惊蛰看他俩这么兄友弟恭,同心协力更高兴了,嘴里说着让他俩放心去做,遇到问题尽快来找他的话。   “……”   从宋万寿家吃了酒回来,宋惊蛰也要忙着收第三茬的麻了。   弟弟们都这么努力,他也不能懈怠。   三麻没有先前两茬麻长得好,估计收不了多少,宋惊蛰这次也没收完,留了五亩长得快的,等着十二月出籽,留着自家种和卖。   村里现在种麻的人多了,苎麻籽可以榨油卖得很贵,他只要比铺子里的价格稍稍卖得便宜些,有的是人抢着要。   说不得比直接卖麻线还要赚。   二十五亩的苎麻,他们只收了二十石的干麻。   由于村里的坊织坊又开始原价收苎麻了,村人不愿意再给宋惊蛰绩麻了,他们从宋惊蛰这儿买干麻线回去绩好麻,再卖给纺织坊,能多赚两文钱的工钱。   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累死也绩不完这么多麻,因此村人来买干麻回去自己绩,他们也没拦着。   前头他们都已经占了两茬麻的便宜了,这个便宜可不能再继续占下去了。   因此二十石的苎麻,他们只赚到四十八两。   林立夏从他卖鸭蛋鹅蛋的钱里拿了二两出来,凑够了五十两。   如今,养鸭子的人愈发多了,鸭蛋也从两文钱一枚,跌倒了三文钱两枚,愈发不挣钱了。   地里事情多,林立夏也没有继续孵鸭子来喂了,维持着三十多只的样子,让家里有个进项就成。   宋惊蛰又去向宋福田借了二十两,凑够了七十两,一起拿给邹元符,让他把最后的砖瓦木料买回来。   房子修了两三个月,外头的院墙和里面的小院都有雏形了,宋惊蛰和林立夏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儿,就要过去看一看。   见到自家的房子就快要建好了,两人心里都很激动,一点都不想拖砖料钱,只想快点把房子建起来。   拿到钱的邹元符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小两口了,明明并不富裕,盖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却一点都没有乡下人的斤斤计较,大方的不像样儿。   他跟两人保证道:“你们放心去忙你俩的,定然叫你们过年前住上新房子。”   这都已经入冬了,房子的收尾活儿还有不少,前年就能完工,着实令宋惊蛰和林立夏惊喜。   但他们嘴上还是道:“慢慢来,不着急。”他们宁肯晚点住新房子,也不要太赶房子建得有疏漏的地方。   邹元符看着他们笑笑不言语。   给完最后一批料钱,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有歇,他们还欠着不少的工钱呢。   因为他们要忙着地里的事儿,没时间给工人做饭,这做饭的事儿他们都包给了三婶孟双秋。   以前吵架归吵架,她做饭的手艺真不赖,又是自家人,包给她,两人都放心。   不过因为工人太多了,孟双秋手里的钱也不多,他们得把饭钱给人家补上。   收了麻,紧接着就是收花生、收秋稻子,这季稻子因着要留着自家吃不卖,没赚到钱。   交了田税,宋惊蛰把花生全卖了,三亩地的花生也才挣二两银子,远远不够饭钱。   不得已,宋惊蛰只好把后院养了快一年的羊给牵出来,这羊是大黑下的崽,原本是留着过年好卖个大价钱的。   这会儿为了工人的饭钱,只能提前牺牲它了。   还没牵去县里,得知宋惊蛰要卖羊的宋平安找上门:“哥,把你羊卖给我吧,我保管给你卖个好价钱。”   宋惊蛰笑:“正要去找你呢。”   自宋平安在县里摆摊卖肉后,每日都在乡间收猪羊,知道他在做这个的宋惊蛰,怎么会不找他。   宋平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羊林立夏经常拿糠皮子喂,喂得很好,上称有一百多斤,八十文一斤,宋惊蛰只收了宋平安八两银子。   加上卖花生的二两银子,一起凑了十两给孟双秋,让她买菜、肉给工人做饭。   现在有宋平安这个卖肉的,每天给他打声招呼,卖剩的肉孟双秋都能给他包圆,倒是省了她去镇上买肉的功夫了。   冬至这天,在外学了大半年裁缝手艺的宋寒露回来了,郑月娥高兴,也去宋平安哪儿买了两斤羊肉,包了一锅羊肉饺子,给几房一人送了一盘,回来笑着告诉宋惊蛰和林立夏一个消息:“硕果和立夏表弟佳音订亲了,过年就要成婚了。”   等着他娘送饺子回来的宋惊蛰,刚把饺子从锅里端出来,拿筷子夹起一个送到嘴里,闻听此言,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饺子给烫到了舌头。   林立夏也是一惊,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两人的缘居然还能续上,也跟宋惊蛰一样,烫到了舌头。   看着小两口一左一右吐着舌头哈气的样子,像看两个顽皮的小孩子做错事的郑月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给他们倒了杯冷水:“这饺子还有大半锅,少不了你们的,吃这么急做什么。”   宋惊蛰和林立夏分吃了一杯水,两人缓解了嘴里的灼热,顾不上好吃的羊肉饺子了,张着不太舒服的嘴,好奇地问:“硕果是怎么说服三婶和谭家那边的?”       第73章   “还能怎么同意的,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又都没说亲,这边一去提亲, 那边就同意了呗。”   郑月娥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立夏并不想跟他表弟做妯娌, 见他俩缓来过后, 重新坐下吃饭。   她不跟鲁莽的小两口一样,夹起饺子吹了吹, 这才放入嘴中, 边吃边道:“这羊肉饺子就是比猪肉的好吃。”   西北也养羊, 她家以前还是养羊大户, 但她从前从来没有吃过羊肉, 她第一次吃羊肉, 还是来了宋家, 宋福田偷偷买给她的。   郑月娥爱吃饺子蘸醋,宋福田给她调个蘸碟:“现在孩子都大了,你要是爱吃,以后咱们常买。”   以前没分家,下面还有三个孩子, 挣了钱也不敢乱花, 现在分家了,上头的两个孩子成了家,日子过得都不差,就剩寒露一个待嫁的闺女,他俩也不用抠抠搜搜地过日子了。   郑月娥没同意:“九十文一斤呢, 这还是平安看在我这个婶子的份上便宜卖的,要搁外头, 怎么都要百十文的。”   吃一斤羊肉都能吃好几斤的猪肉了,她有买羊肉的钱,顿顿吃猪肉不好么?   宋福田挥手大方得很:“你放心吃,这点钱我还是供得起的。”   郑月娥白他:“钱多了找不到地方消了不是。”   都吃光了,以后白露、惊蛰遇到个难事怎么办,再者,寒露还没出嫁,不得给闺女置办上一份嫁妆啊。   被骂了一顿,宋福田老实了,推着醋岔开话:“吃饺子,吃饺子。”   宋寒露吃着饺子看着爹娘吵嘴,爱听八卦的性子上来,感觉这样比纯粹的吃饺子好吃多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烫了嘴后,不太敢张嘴说话了,每颗饺子都吹了吹,确定不烫了,这才放进嘴中慢慢咀嚼。   内心都被郑月娥说的话给震惊到了,居然这么容易的吗?   以三婶那个绝不吃亏和冯金花争强好胜的性子,他们还以为这两人在一起,至少还得经过好一阵的磨难呢。   其实,事情也没有两人想的那么复杂。宋硕果今年十九了,还是跛脚,本就不好说亲。   现在他有个县里的差事,说出去是不错,可托媒人出去打听回来的,还跟以前一样,都是些不太好的人家。   毕竟这又不是灾年,需要鬻儿卖女过活,日子过得不差的人家,谁舍得把自家好好的姑娘、哥儿说给一个瘸子。   再加上,现下县令在全县推广种稻子,大家都知道种稻子赚钱,只要不懒,往后日子好过着哩,就更没人愿意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了。   要是没见过谭佳音,孟双秋还能捏着鼻子从自己看不上的人家家里选一个儿媳妇,可看过谭佳音后,她是对这个也不满意,对那个也不满意。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觉得谭佳音好。   宋硕果自己也对谭佳音情根深种,非他不娶。孟双秋有什么办法,只能把聘礼备得足足的,到谭家去提亲了。   而谭家那边,先前谭佳音那事儿虽说澄清了,可到底还是折了名声。   冯金花倒是想缓一两年等谭佳音这事儿淡了,再重新给他寻个好人家,可一年多过去,别说提亲了,连个说亲的都没有。   她倒是也有托媒人去踅摸,可踅摸回来的,跟孟双秋一样,都是她看不上的人家。时间久了,她脑子里固执的那根弦渐渐松了。   她固然是有想让谭佳音嫁个好人家,好把宋惊蛰比下去,再重回以前在她姐面前的那个嘚瑟劲儿。   可这找不到,她也做不出随便找个人把谭佳音嫁了的事儿。   何况谭佳音也对宋硕果满意,有过想嫁他的想法,孟双秋一来提亲,冯金花略作犹豫,就答应了。   宋硕果虽说是个跛脚,可又不是不能走路,且他如今在县里做工,一月有五百文的工钱。宋家分了家,他家虽说没分到什么田地。   可到底是小儿子,受宠了这么多年,爷奶也没有一分家就不疼爱了。这不宋硕果说亲,也给了三两银子的聘金呢。   宋福树从前虽说懒了些,可分了家后,人勤快了,日常不仅操持着家里的三亩旱地,还开荒了五亩水田种稻子。   不用上税,这两季挣了不少钱。   孟双秋脾气爆是爆了点,但人不懒,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还时常在村里接些做饭的活计。   除了比不上宋惊蛰家,谭佳音嫁过去,日子不会过得很差的。   两家人一拍即合,很快商量了婚事。   对于宋硕果能和谭佳音真的能成这事儿,宋惊蛰心里早有了预感。   宋硕果这么固执,说服三婶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没想到谭家人那般也答应得这么爽快。   面对林立夏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跟立夏说过,不会让两人走到一块去的。   这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林立夏早就看开了:“随他们去了,等他们成婚,我们都搬到新房子那边去了,接触不多,妨碍不到我们。”   林立夏不想跟谭佳音做妯娌,是不想跟冯金花扯上关系,总觉得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这个看他不顺眼的小姨不会让他好过的。   但他们马上就要搬房子了,以后跟老屋这边的人接触不多。   何况这一年多以来,谭佳音时不时地做些吃食上门来感谢他,两人年纪差不多,很聊得来,时间长了,也混成半个朋友。   对他嫁进宋家这事儿早不抵触了。   宋惊蛰捏他可爱的酒窝:“我的立夏最好了。”   “……”   邹元符说到做到,冬至过后没两天,他对两人说:“可以准备上梁酒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将他们的新房子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处不满意后,一脸喜色地回家去筹备上梁酒。   因着宋惊蛰要大办,这菜啊酒啊,都不能少,郑月娥特意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他们筹办。   宋惊蛰也大方,直接在宋平安那里买了一只整猪,让他办酒那天杀好给他送来。   这天冷了下来,放一晚也不怕臭。   林立夏这边也挑了十来只不下蛋的鸭青、鹅青,等着办酒席的时候,让村里来帮忙的婶子拔毛,好做菜给大家吃。   酒是不用买了,先前立夏跟着郭麦冬学酿酒,酿了好几大坛子的高粱酒,够大家喝了。   乡下地方,用不上好酒,若是他们这次办席,用了城里的好酒,下次别人办席,难免会被人拉出来对比。   他们弄得太好,反而会落人埋怨。   其他的,两人除了在镇上买了些罕见的菜和调料,剩下的菜都是在村里和村人买的,不能让人以为他们有钱了,就不跟村里人接触了。   正是因为他们现在日子好过了,一定要跟村里人搞好关系,远亲不如近邻,交好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大家还会跟以前一样帮忙。   宋家这宅邸盖得这么气派,又要大操大办,办酒席的头天,全村的妇人夫郎都来宋家帮忙了。   大家挤在宅院里的大厨房里,边洗菜切菜摘菜边叹道:“这房子盖得大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屋里都不挤。”   “可不是,光这灶房都有我家住的两个房间那么大了。”   听着村里人的吹捧,今天负责掌勺的孟双秋既面上有光,又不得不出面说话,阻止他们的酸水:“惊蛰怎么挣钱的,大家都知道,他又不藏着掖着,回头我们跟着学,要不了几年也能跟他们一样盖大房哩。”   大家摇头:“这可不敢想,我们可没有亲戚能借我们那么多银子,一口气买那么多田地。”   但他们也有信心:“不过盖个小的青砖屋子还是可以的。”   不同于灶房里羡慕中带点嫉妒的声音,灶房外,帮着宋惊蛰他们搬家的人,只有单纯的羡慕了。   因为缺钱,宋惊蛰只盖了右边的四个院子,一个院子给父母,一个院子给宋白露,一个院子给宋寒露,最后一个院子才是他们自己住的。   宋白露没想到自己也有,抱着施银杏指挥施显宗帮着搬她屋的东西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宋寒露就没有这种负担了,一早请了她在村里玩的好姐妹帮她搬家,到了宅院里,看着那不大,但却有好几间屋的院子,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羡慕疯了:“哇,寒露,你哥对你真好,这么多屋子都给你一个人住,我们以后可以到你这儿来做客,歇一晚之类的吗?”   宋寒露挺起胸膛:“当然可以了,我哥说了,这是我的院子,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过你们在我院子里怎么闹都行,可不能去闹我哥和我哥夫他们!”   小姐妹们一边帮宋寒露收拾屋子,一边打开她院里的房间房门,兴奋道:“放心吧,我们有分寸的!”   跟小孩子们疯闹不一样,郑月娥和宋福田就直接多了,打开院门,领着人进到院里,见着众人的惊讶,两人面上笑着:“哎呀,这两孩子也真是的,盖房子的时候,让他俩给我们留个屋子就成了,他们说什么,我们以后也有亲朋好友上门,得多备几个屋子,不然以后亲戚上门都没个招待的地方,我们想着就两间屋的事,也没多想,谁知道盖得这么好。”   东屋,最靠近后墙的一个院子里,从宋惊蛰他们在村里盖屋子开始,就在村里吹宋惊蛰要盖宅院,被村里众人指责她说大话的冯金玉,这次直接带了村里几个人过来帮着小两口搬家,边搬边道:“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不是宅院,村里那群人还说我说大话,这么大座宅院就在这儿,我还能凭空吹出来啊。”   稻香村的人自跟冯金玉进了这宋家宅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一个劲地奉承她:“是是是,你家哥儿哥婿最厉害了,这才成婚多久,就盖起了这么大座宅院,哎哟,搁我们身上,真是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气派的屋子。”   “金玉,你好福气哦,生了个好哥儿,又找到个好哥婿。”   冯金玉神气得不行:“那可不,以后谁再说我生了三个哥儿没福气,我撕烂他的嘴。”   “……”   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到了正席这天,来宋家吃席的人络绎不绝,各路亲朋好友都来了,连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比宋惊蛰成婚那天来的人还要多。   人家带着礼带着笑上门,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两人全程笑呵呵地招呼。   不过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两人就是一个面子情,重点还是在招呼他们特意请的一些亲朋好友上。   像王有粮一家,这次他不仅带了田英梅来,还带了他的一双儿女,王文斌,王双双。   两人不愧是他们的儿女,嘴甜的,一见到宋惊蛰和林立夏就道:“两位叔叔好厉害,家里房子好气派。”   逗得林立夏一个劲地夸他们:“你们也好厉害,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了。”   包兴盛今天把他孙儿小包子也带来了,来的时候,还跟两人道:“你们跟我们安排个没人的角落就成,我们爷孙在哪儿吃都行,我这样子别吓到客人了。”   宋惊蛰抱了抱小包子,小孩子有点认生,但宋惊蛰抱他时,他也没哭,只是不作声,宋惊蛰给他拿了块糖,跟包兴盛道:“包叔没事儿,今儿来的都是乡下人,没人会介意这些的。”   在乡下像包兴盛这样眼睛不好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有心里不舒服的,也不会在这种喜气的日子,说什么不好的话。   迟海东也把自己的妻儿带来了,来时可能因为下了点雨,路途有点泥泞,他们的马车在泥地里陷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微微有点不高兴。   不过抵达宋家见到宋家的宅院后,这点不高兴很快就没了,找到宋寒露他们一波小孩,相互逛宅子去了。   最豪气的就属杨万峰了,他知道,宋惊蛰盖了宅院正是需要人撑场子的时候,从衙门拉了一群同僚,一起穿着衙差衣裳,浩浩荡荡地来了。   他们来时村里还以为宋惊蛰他们闹了什么事,衙差上门来抓人了,一个个吓得不行,后来得知是来吃酒的,这才把心放开,高高兴兴地继续操办起筵席来。只是没人敢往杨万峰这边凑罢了。   上梁的吉时一到,点了爆竹,拉下盖梁布,给村里人撒了糖,正席开始。   这一席,从正午一直吃到了晚上,饶是宋惊蛰酒量再好,从中午喝到了晚上,也不由得头昏脑涨,脚步虚浮。   强撑着把该送走的客人送走,该留宿的客人安排好,回了自己宅子,再也忍不住的宋惊蛰冲进茅厕就是一顿吐。   听到他呕吐声音的林立夏也有点不舒服,他拍了拍难受的胸口,去厨房给宋惊蛰打了热水来,让他洗把脸,清醒清醒。   宋惊蛰洗完热水脸舒服多了,只是胃里还难受,回屋的路上止不住地干呕。   林立夏原本想把脏水拿去倒了,听到他干呕的声音,没忍住也跟着呕了几下。   刚住进新房,两口子在院里树根下,你呕下我呕一下的,样子别提多滑稽了。   宋惊蛰睁开呕得乱颤的眼睫,醉醺醺地向他看过去:“嗯?你也喝酒啦?”   “没有啊。”林立夏眼泪都呕出来了,也觉得很奇怪,“看你呕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呕,就跟着呕了。”   宋惊蛰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会不会是吃坏东西了?”   林立夏抹了抹把眼角的泪水:“没有吧,我跟大家吃的一样,可能是太忙了,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宋惊蛰牵起他的手:“走,我们去厨房弄点吃的缓一缓。”   “好。”林立夏点头,刚办了席,厨房里剩了不少东西,随便找点东西垫肚子,也比空着肚皮睡觉好。   “唔——”谁知道刚踏进厨房,闻到杀过鸡鸭鹅的血腥味,林立夏跑出厨房,蹲在外面的一处柱子下,吐得更厉害了。   宋惊蛰喝了酒一时反应不过来,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第74章   等宋惊蛰反应过来, 他已经蹲在林立夏身边,帮他拍背了。   小两口动静整这么大,睡眠轻的郑月娥听到声音, 披了件衣裳出门来瞧,瞧见干呕不止的林立夏, 问宋惊蛰:“这是怎么了。”   宋惊蛰猜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郑月娥倒了热水取了帕子来, 一块帮着林立夏拍背,看他吐得厉害, 心疼道:“这咋还吃坏肚子了。”   林立夏簌了口, 拿帕子擦了擦, 嗅不到厨房的味道, 顺过气来, 向紧张的两人道:“没事儿, 我可能是着凉了, 一进灶房闻到里面的味道就想吐。”   他以前受凉也这样,今天家里人多,忙里忙外的,身上发了热又吹了冷风,可不就有受凉的趋势。   郑月娥也没多想, 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蛋, 没见发烫,穿好身上的衣裳:“那你别进灶房了,娘进屋去给你炒个芫荽鸭蛋去寒。”   “哎,好。”林立夏笑弯了眼,谁家婆婆有他婆婆好, 大半夜起来给儿夫郎做吃的。   灶房里点起了灯,郑月娥手脚麻利, 一边打鸭蛋,一边给小两口各冲了碗蜂蜜水。   这蜂蜜还是随鹤生送过来的。   自上回闹了次兔灾,他山里娘家不敢再养兔子了,改养了蜜蜂。   采了蜜给随鹤生送来,林季冬做主给两个弟弟,一人送了一点。   这可是好东西,郑月娥怕上门来帮忙的人里有顺手牵羊的,一直藏着,要不是这会儿两个小孩一个呕吐不住,一个醉醺醺的,她都忘记要拿出来了。   喝了蜂蜜水的宋惊蛰清醒多了,放下碗,回他们的院子,取了件他的氅衣来把立夏周身裹住。   正美滋滋地坐在廊下喝蜂蜜水的林立夏冷不丁被围了个满怀,一脸幸福地扬起脸,将手里的碗向宋惊蛰跟前送了送:“惊蛰哥,要不要再喝点,喝了肚里舒服。”   宋惊蛰探头看了眼灶房里忙碌的郑月娥,没见他娘往他们这边张望,低头亲了亲他甜甜的唇角:“不用,你喝你的。”   “哦。”   灶房为了通风散油烟,窗口做得很大,郑月娥在灶房里探个头就能看到廊下的他们,林立夏的脸一下就红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的,低头喝蜂蜜水。   宋惊蛰怎么看他都觉得可爱,等他喝完,没忍住又亲了两下。   郑月娥炒好芫荽鸭蛋,又蒸了些立夏爱吃的鸡肉鸭肉这些,拿了个托盘给他们端出来:“快端回自家院子,吃了好歇息了,说不得睡一觉起来,病就好了。”   “好,麻烦娘了。”宋惊蛰道了谢,一手端着托盘,一手牵着脸红得都快滴血的林立夏回了他们的院子。   新房子就是好,门一关,自成一片天地。吃过东西的小两口都不难受了后,收拾一番,睡到第二日醒之前,都没被任何声音惊扰。   但没过两天,当林立夏觉得自己好了再踏进灶房的时候,闻到里面的味道,还是会呕吐不止。   除此之外,他还得了个看见别人吐,也会跟着吐的毛病。   可除了这些症状,他又能吃能睡,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就在宋惊蛰都快以为是不是新房子风水不好,跟立夏相冲才会如此时。   近来时常见到立夏干呕的郑月娥嘀咕:“吐成这样,会不会是有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惊蛰想到,他们搬进新房子前,立夏闹他闹得厉害,他们又没有刻意避着不要孩子,有孕的可能性很大,如梦初醒般去请了大夫来给立夏诊脉。   到这时,他记起他姐宋白露刚有孕时,也会时不时地呕吐,不禁懊恼,他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既紧张又忐忑地等着大夫把脉。   宋惊蛰没请村里的赤脚大夫,请的是镇上医馆医术最好的老大夫。   老大夫细细给立夏把脉,诊了一会儿,没察觉立夏身上有其不适后,站起身来向宋惊蛰道贺:“恭喜,恭喜,令夫郎确实有喜了。”   纵使心里有了期待,在猜想得到证实的那一刻,宋惊蛰的大脑还是空白了一瞬,但很快所有的空白都被喜悦所代替。   他激动握住林立夏的手,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内心全被他和立夏有孩子了这个消息填满了。   林立夏也同样觉得不可置信,一个劲地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这里面有崽?这就有崽了?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两口光顾着震惊去了,还是郑月娥反应快,惊喜过一瞬后,立马取了早准备好的荷包递给老大夫,笑呵呵地道:“谢谢大夫了,大冬天的还劳烦你跑一趟。”   “应当的,应当的。”老大夫一脸喜色地接下鼓囊囊的荷包,做他们这种出诊的大夫,最喜欢的就是给妇人夫郎诊喜脉了,没有病痛还能得主家的赏钱。   送走了前来问诊的老大夫,郑月娥望着还坐在一起没回过味来的小两口笑道:“哎哟,咱家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刚搬了新屋子,咱立夏就有了身孕,待会儿我可得做些吃食庆祝庆祝。”   宋寒露凑到宋惊蛰和林立夏身边问道:“哥,立夏哥,我这是马上就要有小侄儿小侄女了吗?”   “是啊,你马上就要当姑姑了。”听到宋寒露的声音,宋惊蛰和林立夏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高兴地跟她说。   “嘿嘿。”宋寒露傻笑两声,“那我要给我的小侄儿小侄女做多多的衣裳,叫他/她一生下来,就有穿不完的衣裳。”   宋惊蛰顾不上她了,牵起林立夏的手,把刚才没说口的话,开心地道了出来:“立夏,我们当爹了。”   “那以后我是不是就该叫你孩子他爹,你得叫我孩子他阿爹了。”林立夏也开心,真好,他和惊蛰哥马上就要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了。   宋惊蛰抱着他,亲了亲他额头,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还跟以前一样叫就行。”   不能当爹了,就只是爹了。   “……”   林立夏有了身孕,宋惊蛰是一点活儿都不许他干了,鸡鸭鹅暂时交给了宋寒露帮忙喂着,宋福田也被他请了回来,让他帮着打草喂牛羊,郑月娥不必说,立夏的一日三餐都被她给包办了。   就怕小两口一个不懂,吃什么不该吃的,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就连宋惊蛰也被三令五申地交代,这个节骨眼上憋着点,不能只图自己,不顾及立夏的身体。   宋惊蛰哭笑不得,他现在对立夏疼爱都来不及,何况他还要忙着收苎麻籽,卖菘菜,那有心思琢磨这个事儿。   到了十二月,宋惊蛰先前留的五亩地的苎麻籽全都成熟了。   进入年关大家都有事儿要忙,又只有五亩地,宋惊蛰没有请人,每天早出晚归下来,也把这五亩的苎麻籽给收了回来。   可能没有施肥的原因,苎麻籽结得不是很好,一亩地只有五六斗的收成,五亩地总共也才三石的苎麻籽。   这点苎麻籽用来榨油,那自然是不够看的,可若用来做种子,却足够多。   种子店的苎麻种子六十文一斤,一斤能种五亩地那么广。宋惊蛰留了一斗给自家山地下种,剩下的种子,四五十文一斤卖了出去,得银十五两。   先前请了邹元符这个都料来建房子,还没有给人家结工钱,一拿到这十五两银子,宋惊蛰全结给了他。   邹元符交了房子,没见宋惊蛰提工钱的事,还以为得过了年去了,都给家人说好了,今年过年勒紧裤腰带点,过了年就好了。   没想到半个月过去,宋惊蛰就把他工钱送了过来,连年都没有过,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一个劲地道:“过后你的房子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我家找我就是了。”   宋惊蛰扬了扬眉梢:“我还没有感谢你,你给我们建的房子,给我们带来了孩子呢。”   邹元符听罢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地将宋惊蛰道贺:“恭喜,恭喜。”   宋惊蛰笑着应下:“谢谢,等孩子生下来了,也请你来喝一杯满月酒。”   卖完苎麻籽,九月他和立夏在老屋后面种的菘菜也能收了,今年没有立夏,宋惊蛰找了宋喜乐一起跟他卖。   宋喜乐自从跟着他哥卖了一段日子的猪肉后,对这做生意也逐渐得心应手了,见宋惊蛰每天一早就要起来摘菘菜,还要跟他一起推到镇上去,跟宋惊蛰商量:“惊蛰哥,要不你把牛车借给我和我哥拉猪肉,你只管摘,每天早上我们来牵牛的时候,顺带帮你把菘菜拉去卖了。”   宋万寿家没买牛,宋平安和宋喜乐卖猪肉都是把猪赶回家,卖的那天早上杀好,拿大背篓装上,背去县里的。   宋惊蛰让宋喜乐跟着他卖菘菜,每次都让他们把猪肉放在下面,盖上油布,上面再放菘菜,着实给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搁以前,宋惊蛰肯定不会愿意让宋喜乐帮他卖菜,但今时不同往日,宋喜乐一说,他立马就应了下来:“行,现在你立夏哥有身孕了,我这天天在外面跑不陪着他也不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宋喜乐听了也先是一愣,过后高兴地朝宋惊蛰道喜道:“恭喜啊惊蛰哥,你当爹了。”   宋惊蛰微笑:“同喜,你也当叔叔了。”   宋喜乐笑得更高兴了:“也是,那我可得努力挣钱,等明年小侄儿小侄女出生的时候,我这个叔叔还得给他/她置办一份出生礼呢。”   宋惊蛰眉梢眼角都是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礼不重要。”   就这样,林立夏肚子还没有大起来,宋惊蛰已经不经意地叫全村人都知道,他俩当爹了。   “……”   得知消息,大家都很高兴。   宋白露给立夏送来了她收山货时收到的阿胶,叫他们找个大夫要个方子,配着方子吃。   林季冬又给立夏送了些蜂蜜来,叫他呕得难受的时候,调着水喝。   林孟春直接给他塞了二两银子,叫他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唯独冯金玉一得知消息,在村里买了一箩筐的鸡蛋并十几只老母鸡往宋家送。   林立夏瞧着这么多的鸡蛋和母鸡,一脸发愁:“娘,这我怎么吃得完。”   “吃得完的。”冯金玉笑道,“这有身孕的人吃鸡蛋和老母鸡最补了,我跟你说,怀孕的时候不吃好,到了生产的时候,就没力气,你可得多吃一点。”   林立夏扶额:“可是我婆婆在村里已经收了不少的鸡蛋和老母鸡了。”   这么多鸡蛋和老母鸡他得吃到猴年马月去啊,而且他天天吃,也是会吃腻的。   “这……”冯金玉卡住了。   按他们这儿的习俗,姑娘哥儿怀孕都是娘家人给买鸡蛋和老母鸡的,算作娘家的一份心意。   她倒是没想到郑月娥这么有心,连娘家人给备的东西都给备好了。   她想到从说亲开始郑月娥这个亲家母就对她家哥儿好得不行,又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   只好道:“你婆婆买的是你婆婆买的,娘买的是娘买的,这不一样,你今天吃你婆婆的,明天吃娘买的。”   林立夏没办法了,他怕他这个孕怀下来,以后看到鸡就想吐。   最后还是宋惊蛰做主,把这些鸡全养在后院,等它们下蛋,下的蛋立夏吃不完,就拿出去卖了,卖的钱,叫立夏收着,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因为他们盖屋子之前,宋惊蛰早早就想好了,后院以后是要当个喝茶纳凉的地方,因此盖房子的时候,邹元符就在他们的院子旁边开了个后门。   这会儿把后面竹林圈起来养鸡,倒也方便。   只是宋惊蛰不许林立夏喂养家里的牲畜,林立夏闲得都快要发慌了,又把丢下的针线活儿重新拾了起来,欢喜地想着,等孩子出生了,也能穿上他亲手做的衣裳了。   只是小孩子不好穿麻、娟等布料,家里又没有适合的棉布了,林立夏正打算去镇上买时,村里来了个挑着担子的货郎。   冬天,下了雾,道路泥泞得很,村里人家,若没有必要,没什么人愿意出门。这货郎一来,村里缺个针头线脑的妇人夫郎全都出来了。   林立夏也怕他去镇上的路上摔跤,把孩子摔出个好歹,听见有货郎上门,立马打消了去镇上的想法,出门找到货郎,问他:“你这儿有棉布吗?”   货郎挑了一担子的货物,就是没带有棉布,他向林立夏道歉:“哎哟,对不住,这次没带,下次给你带来。”   林立夏失望不已,正要回家。   那货郎见林立夏要回的是村里最气派的宅院,忙叫住他:“哎,这位夫郎,你要是信得过我,先把银钱与我,我过两日就把棉布给你捎来。”   林立夏瞧着这货郎面生,且他们这乡下很少有货郎前来,心生警惕:“这都快过年了,你还要出门做生意,别怕是诓我的。”   那货郎面色不变:“瞧夫郎你说的,正是因为要过年了,我们这些货郎才更要出门做生意,挣几个过年钱过年呐。”   林立夏一想也是,到了年底,不管家里有没有钱的人家,花起钱来都大方。   何况今年大家都种了稻子,村里有钱的人家不少,这货郎若是能吃苦,每日跑上几个村子,也能不少赚。   何必诓他这点棉布钱。   想了想,跟他道:“行吧,我与你两百文,两日后,你可要给我捎几尺好棉布。”   棉花贵,两百文只能买几尺,给小孩子做两身衣裳紧够了,多做了,林立夏也怕小孩长得快,穿不过来。   货郎爽朗地应下:“桃源村,林夫郎,两百文,两尺棉布,我记下了,你且放心吧。”   林立夏见他记得这么详细放心了不少,又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确保化生灰自己都记得后,这才给了钱,回去安心地等着了。   这一等,等了两天又两天,到了年前,宋惊蛰准备上县城买些糕点和礼品给各家送礼时,他都没有等到那位货郎的身影。   林立夏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   ——他被人骗了!       第75章   林立夏快要气死了。   他想不到有人连两百文也骗, 骗的还是他这个孕夫的钱,简直天打雷劈。   宋惊蛰见林立夏这几天闷闷不乐,时常烦躁地抓头发, 怕他在家里待着闷,去县城之前, 向他问道:“要不要跟我出去透透气。”   林立夏暂时放下被骗的事, 摸了摸肚子问:“我可以出去吗?”   村里好些人都说怀孕头三个月最要紧,一定要在家里养好胎, 等养稳了才出门走走。林立夏听着村里人的话, 若非没有必要, 寻常都不出门的。   “可以的。”宋惊蛰有问过大夫, 只要不是剧烈走动或去人群拥挤的地方, 怀孕的人多出门, 身心舒展才能大人小孩都好。   今儿宋平安他们去县城卖的羊肉, 羊不是很重,用不上牛车。昨儿宋惊蛰就把牛车刷洗了出来,拿艾草熏了熏,确保立夏不会因为牛车上有异味而呕吐。   他们买年礼又不用赶早,一路慢悠悠地去, 回来晚了, 在县城住上一夜也成。   林立夏眼睛都笑弯了:“太好了!”   他本就是个好动的性子,以前天不见亮就出门去砍柴割草。现在怀个孕,天天闷在家里,幸亏家里房子现在大了,他可以去这里逛逛, 那里走走的。不然在先前他和惊蛰哥住的那片巴掌大的地方,他怕是要闷死。   宋惊蛰就知道他会高兴, 笑了笑,转身去收拾了些万一用得上的衣服和立夏压反酸用的辣笋丁。   这辣笋丁是宋福田见立夏怀孕后尤爱吃辣的、口味鲜的,在山里转悠了好些天挖出来的冬笋。郑月娥洗干净了,合着辣子炒了一大罐子放在他们屋里,叫立夏饿了馋了,自己弄着吃。   这会儿拿着赶路也方便。   郑月娥见他们要出门,怕路上颠簸,又抱了床蓬松的棉被铺在牛车上,让立夏垫在身下,免得颠屁。股。   林立夏见出个门要带这么多东西,一个劲地说:“太夸张了,都不像是出门赶集的,倒像是去走亲戚的。”   宋惊蛰笑:“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立夏怀孕后时常小憩,去县城四十里路呢,牛车又走不快,多做些准备也比路上抓瞎好。   果然,上了路没多久,立夏又困又乏的。   宋惊蛰把他带的衣服团成了个枕头,让立夏枕着睡。牛车上没有床上舒服,加上路途颠簸,林立夏时不时地就要坐起来吐一会儿。   好不容易蔫儿哒哒地到了县城,林立夏从牛车上下来,正等着宋惊蛰停好牛车,进城里的馄饨摊儿喝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好精神抖擞地去逛县城。   这时他们面前来了辆马车,车里下来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冲到他们停牛车的树林就是一顿吐。林立夏刚吐了一路,正是见不得人吐的时候,没忍住也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宋惊蛰瞥了男人一眼,忙找出放在牛车上的辣笋丁喂给林立夏:“吃点东西压一压。”   林立夏张嘴吃了一口,霸道直冲脑尖的辣从舌尖传来,立马令他忘记了作呕。   宋惊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见他好多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时,刚才那吐得昏天黑地的中年男子对他们开了口:“你们在食咩嘢?”   中年男子不是本地人,他说的话两人没听懂,不过半猜半就也猜到了,林立夏端着手里的笋丁罐子问他:“你说这个?”   中年男人点头:“你呢碟餸煮得好香,睇起身好好食嘅样。”   林立夏直言:“听不懂。”   就算听懂了,这人的大概意思也是要尝尝他手里这个辣笋丁的味道。他个坐马车的好意思向他们坐牛车的讨要东西吗。林立夏抱紧罐子,跟紧宋惊蛰,决心不再搭理这个外乡人。   谁知道他刚一转身,那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来:“我同你买。”   望着他手里亮闪闪的银子,林立夏很心仪。他这罐子辣笋丁很小,是宋惊蛰从郑月娥给他炒的大罐子里舀出来的,一斤都没有,在外头铺子里买,可能也就十几文的样子,一两银子,翻了百倍,这生意做得。   宋惊蛰见林立夏犹豫,知他这是心动了,但他想到这人刚害立夏又吐了一回,心眼上来:“二两银子我们就卖。”   毕竟是立夏压反酸的吃食,卖给了他立夏就没得吃了,贵一点,应当也不算……坑人?   “芥末贵。”那男人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很快地又掏了两银子,“好啦好啦,卖给我吧,我晕咗车,正系需要呢个嘢嘅时候。”   他叽里呱啦说一通,宋惊蛰一句没听懂,见他真掏出二两银子来。心想这世上的冤大头还真是多。从立夏手中接过罐子,把那二两银子换了回来,交给了立夏。   林立夏拿着银子哪还有半点呕吐的不适感,笑弯了眉眼跟宋惊蛰说:“惊蛰哥,真好,出了趟门又赚到钱了。”   宋惊蛰被他财迷的样子逗笑,捏了捏他的酒窝:“银子是你挣钱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林立夏想到他被骗的两百文:“我要买棉布。”   宋惊蛰顺从:“好,我们去买棉布。”   “……”   进了城,两人先是在馄饨摊子上喝了碗馄饨暖和了身体,这才踏进布料铺子买棉布。   刚一踏进去,他们就见到同样在买布料的谭佳音。   许久没见到他的林立夏,还有点开心,问他:“佳音,你怎么在这儿。”   “惊蛰哥,立夏哥。”谭佳音打了声招呼,有点不好意思:“我来买成婚用的衣料。”   他这么一说,林立夏想起来了,他和宋硕果的婚事定在了年初八。   林立夏笑他:“这么说来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对,应该是亲上加亲。”   谭佳音被他说得双颊滚烫,咳嗽了一声,忙岔开话:“立夏哥,正好你在这儿,我有两匹布拿不定主意,你帮我选选。”   宋惊蛰在边上看他俩挑布挑得高兴,想到这年根底下,卖糕点的那条街人多,并不适合立夏逛。这铺子没什么来人来,立夏在这儿比跟着他去街上挤好,便对林立夏道:“立夏,你就在这铺子里陪你表弟挑布,我先去将其他东西买了。”   “好啊。”林立夏一口答应。   谭佳音挑的是成亲用的布料,还得需要好一阵呢,宋惊蛰陪着他们两个哥儿也尴尬,两人分头行动,早些买完也好早回。   宋惊蛰出了布料铺子,先去干果铺子给立夏买了些蜜饯备着他回去的路上反酸用,这才去各大糕点铺要了些做工精致的糕点。   因着已经送了两年的猪肉年盘了,今年宋惊蛰不打算再送了。正好,家里的鸡鸭鹅太多了,立夏有孕不能跟这些家禽过多的接触,他打算今年杀些鸡鸭鹅做不一样的风味年盘。   卤鸡鸭鹅比卤猪肉要的调料还要多,宋惊蛰又去香料铺子买了些香料。   零零碎碎地买了不少,眼见着东西买齐了,宋惊蛰捏着手里的钱,进了最后一个铺子,要把这件最重要的东西买下来时,外头的街道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好人不学,你学骗子,你家祖宗知道你在外头这么骗人钱,他们能死得安心吗,怕是棺材板都要被你给气得生烟,做了鬼都要悔恨,他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孙!”   “你别跟着我了!”   “你骗了我钱,还不许我跟你,什么道理,我没把全县的人叫嚷来看你这个骗子是怎么行骗的,已经是我给你积大德了,你家祖宗知晓了,说不得还要对我行三拜九叩大礼哩!”   来这条巷子的人不多,外头的声音能清晰地传进两旁的铺子,正在招待宋惊蛰的掌柜的听见,探头嚯了声:“好个伶牙俐齿的哥儿,寻常没少骂人吧,嘴皮子这么厉害。”   宋惊蛰睨了眼掌柜,催促道:“我就要支,麻烦快点帮我包好。”   掌柜的遗憾地收回看戏的眼神,手脚麻利地帮宋惊蛰把他挑中的东西包了起来。宋惊蛰付了钱,拿了货物,一出铺子就往吵架的声音处而去。   这时,林立夏追着那骗子货郎已经骂了一条街了,正往另一条街而去:“别跟死了爹娘一样不吭声,你爹娘知道你在外头坑蒙拐骗吗,还是你全家都是骗子,你从小就不学好,跟着骗子学骗子,跟着死鬼学上吊。”   那货郎被林立夏追得烦不胜烦:“你家那么有钱,不就骗了你两百文,至于这么骂人吗?”   林立夏紧跟着他的脚步:“不就两百文,你说得轻松,你要是挣钱容易,你也不会来骗我这两百文了,不想断子绝孙,天打雷劈,就赶紧还我钱,不然你就是畜生中的畜生,这辈子贱命、烂命一条,人见人打,狗见了都得甩你一脸屎。”   肖货郎脸都扭曲了:“你不要太嚣张,信不信,我揍你。”   林立夏都给气笑了:“究竟是谁在嚣张啊,你要不骗我钱,我能这样骂你吗,你还揍我,你揍啊,正好我愁怎么把你关进牢狱呢,你一拳下去还给我省功夫了呢。”   “没有挣钱的命,得了想发财的病,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作了恶不用还,要再不还钱,你得病三年,吃药无效,病死在床前。”   “下辈子投胎当猪狗,天天挨人踹被人宰,一辈子活不过两岁,投胎成人也是龟。公太监,人憎狗厌的,生下来爹娘都恨不得没生过的货。”   肖货郎被这夫郎追了三条街,从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转世轮回都被骂了一遍,实在是怕了这夫郎的一张嘴,告饶道:“姑爷爷,我知道错了,你饶我了吧。”   林立夏淬声:“呸,谁是你姑爷爷,我家才没有你这样坑蒙拐骗的孙子。”   跟了林立夏三条街,听着什么词都能从他夫郎嘴里吐。出来的宋惊蛰别提多震惊了,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立夏骂人很厉害,甚至立夏也当着他面骂过人,他都当那是气极了骂出来的话,今日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要没点骂人功底,不会连骂三条街不带重样的。   但他看着跟在骗子身后,一副要不到钱誓不罢休的立夏,莫名地觉得这样的立夏其实也挺可爱的,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吃。   像只有獠牙的漂亮猫儿,又凶又可爱。   “……”   林立夏骂了三条街,见这骗子不走了,想起他现在是个孕夫,不能太过劳累,也歇了气。   这骗子遇到他算倒大霉了,以为换身衣裳他就认不出了,还进布店买布头,可不就叫他给抓了个现行。   要不是两百文不值得去县衙报案,他非得把他抓去县衙,让他吃牢饭去。   “嘭——”   林立夏正想,一个老头像破布一样被人从墙角丢了出来。   “爹!”肖货郎一脸惊慌地跑过去,将这老头给扶了起来。   老头鼻青脸肿地爬起来对着墙角就是一顿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林立夏下意识地向墙角看过去,看到宋惊蛰沉着脸从墙角走了出来,一脸诧异,正打算过去问他怎么在这儿的时候。   宋惊蛰上来又踹了几脚老头,连着伸手来挡的肖货郎一块踹,把两人踹得鼻青脸肿,直躺在地上大叫哎哟还不算完。   他不知道从哪儿拾来一把匕首,插入老头的手掌,惨痛声响起,鲜血溅了出来,林立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惊蛰哥好凶啊!   宋惊蛰这会儿背后全是冷汗,就在刚才他准备出来帮立夏抓住这个骗子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巷角,这个老头拿着匕首正对着立夏的背后比划,看样子是要趁立夏不注意,给立夏来上一刀。   不用说,这两人肯定是一伙的。   立夏怀着身孕,挨上这么一刀,后果可想而知。   也是宋惊蛰发现得早,要是立夏出了什么事,踹死这两人都难解他心头恨,只废他一只手掌,算便宜他们了。   肖老汉和肖货郎都被宋惊蛰一言不合就拿刀子废手掌的狠劲给吓得肝胆俱裂,两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劲地求饶:“好汉,好汉,我们知晓错了,你别犯傻,你要杀了我们,你也要进大牢。”   宋惊蛰被他们逗笑:“骗人钱财,还想害人性命,我杀你们是替天行道,怎么会蹲大狱呢。”   他不笑还好,一笑,父子俩更是惧怕得缩成一团,肖父忍着手心上的疼痛,惨白着一张痛得满是大汗的脸,对宋惊蛰讨饶道:“好汉,别动怒,有事好商量。”   宋惊蛰来了兴趣:“怎么商量?”   肖父咽了咽口水,缓了缓疼痛:“我有钱,我给你钱,孩子,快给好汉拿钱。”   肖货郎早被宋惊蛰给打怕了,这会儿更是魂都被吓飞了,他爹让他拿钱,他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进他爹的衣衫里摸索了一阵,拿了钱出来。   看得出来这对父子也不是很有钱,拿出来的钱财只有五两银,宋惊蛰打也打了,吓也吓了,出了心头的气,心里平静了。   看着他们拿出来的银子,宋惊蛰只取走了立夏被骗的那两百文,踹了踹了两人:“行了,滚吧。”   “多谢好汉。”两人一边道谢,一边扶着插着匕首的那只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宋惊蛰的这一系列举动着实吓了林立夏一跳,他从来都不知道惊蛰哥有这么凶残和深沉的一面,跟他想象中的老实正直人简直判若两人。   但他不是不知好赖的人,通过惊蛰哥和这两人对话,也理清了,那货郎是故意把他往这巷子里带,给他挖坑跳呢。   气得他都忘记害怕血了,怒目圆视地瞪着两人,恨不得也上去踹两人几脚,见宋惊蛰把人放走了,忙阻止道:“惊蛰哥,不能放,他们知道我们家在哪儿。”   常言道小人难防,这两人都能做出害命的举动,难保他们过后不会报复。   宋惊蛰拿脏帕子包好了钱过来牵林立夏的手:“没事,佳音表弟去衙门报案了,这会儿杨大哥他们已经在巷子外头等着了。”   林立夏在布店见到骗子追着人就骂了出来,谭佳音怕他出事,在后面好一顿追。宋惊蛰从铺子追出来,撞见他,就让他先去衙门报官。这种行骗的人,骂他两句是不会回心转意的,还得靠官府来管教。只是捕快还没来,却先等来个胆大包天敢害命的。   这下父子俩牢底都要坐穿了。   林立夏松了口气:“这就好。”   他不住地去看宋惊蛰,脸还是那张脸,但感觉跟以前全然不一样了。   宋惊蛰问他:“老看我做什么?”   林立夏实话实说:“看你好看。”   虽说宋惊蛰以前也很好看,但林立夏总以看老实人的眼光看他,怎么都感觉有些土。这下老实人的外皮一褪,再配合他那每逢难题总能巧妙化解的聪慧机智,以及收拾坏人的干净利落,只剩让人心动的好看了。   虽然这样的惊蛰哥跟他想的不一样,但林立夏丝毫不排斥,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夫君面面俱到还这么聪明能干呢。       第76章   出了巷子, 在外头守着的谭佳音见到他俩出来了,上来紧张地拉着林立夏左看右看的:“立夏哥,你没事吧。”   娘呀, 可吓死他了。   林立夏怀孕的事儿,冯金玉可是回冯家说过一嘴的, 冯家知晓了, 冯金花也知晓了。   谭佳音眼睁睁地看着怀着孕的林立夏追着人跑出了老远,害怕死了, 这要是出点什么事, 他难辞其咎。   林立夏给他转了一圈:“我没事。”   谭佳音一颗心放了下去:“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立夏哥, 你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林立夏也有点后怕, 今天要是没有惊蛰哥在,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些什么。   想到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得为惊蛰哥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 我一定想好了再行动。”   宋惊蛰见那对父子俩都被捕快给带走了, 听到林立夏的话,揉了揉他脑袋,孕夫本来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加之立夏又是个很容易上头的性子,遭遇今天这样的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怪他没有提前了解立夏的性子,想着他乖巧, 放心地把他留在了布店,他若陪着立夏, 一下就把那骗子抓住,哪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想到立夏今天跑了三条街又受了惊吓,他提议道:“今晚我们就不回去了,在镇上住一宿吧。”   路途遥远,路上又颠簸,他舍不得立夏再遭一次一路吐回去的罪了。   林立夏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回去也晚了,点头道:“也好。”   宋惊蛰看着谭佳音又道:“表弟也留下来陪着你立夏哥说说话吧。”   今天是他们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让他一个哥儿赶夜路回去,宋惊蛰心有不安。   谭佳音有些犹豫,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叫他知道县里不太平,他也不敢一个人走路回去了,想了想道:“我去市集里找人回去给我伯母她们带个话。”   宋惊蛰颔首:“好。”   这个天,地里都没什么活儿了,闲不住的村里人都会带点自家地里种的菜,或者山里挖的冬笋之类的野菜来卖。   谭佳音在市集里找了好大一会儿,找到个熟人,把宋惊蛰和林立夏介绍给他,让人放心了,这才让他带话。   谭佳音找人的时候,宋惊蛰在市集看到还没收摊的宋平安宋喜乐,让他俩回去的时候也给他爹娘带个话。   一切都办妥后,三人这才前去客栈住宿。   谭佳音第一次来县城住客栈,看什么都稀奇,见宋惊蛰眼睛都不眨的要了两个上房,心里直咋舌。   惊蛰哥这也太大方了。   他想到立夏哥没嫁给惊蛰哥之前,宋家日子都过得差不多,是立夏哥嫁给惊蛰哥,宋家分家后,小两口这才把日子过起来的。   想到他和硕果马上就要成婚了,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们成婚后也要向立夏哥和惊蛰哥看齐,要把日子越过越好。   以后有钱了也带大伯母她们来住住这样的客栈。   这次宋惊蛰没要上次那种小院了,一是没钱,二是冬天来了,也用不上屋顶的雨水降温,三是怕谭佳音一个人住那样的院子害怕,有个什么事,他和立夏也照顾不到。   这样两个上房挨在一起,隔壁有个什么动静,两人立马就能知道,他们都放心。   谁曾想他们跟着小二上楼找房间的时候,又遇到先前买他们辣笋丁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他们就是一脸高兴地打招呼:“哎,小。兄弟,又遇到你们了。”   这次他没再说些听不懂的话,宋惊蛰一行三个人都听懂了。毕竟赚了人家二两银子,人家又仰着笑脸跟他们打招呼,宋惊蛰不好装作看不见,朝他点了点头:“好巧,大哥,你也住这个客栈。”   这人还挺健谈,一见宋惊蛰搭理他了,忙不迭道:“是呀,这是这里最好的一个客栈了嘛,我一个生意人,出门自然是要住最好的客栈嘛。”   宋惊蛰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大哥做什么生意的?”   “收山货咯。”中年男人也不避讳,“我广安府来的,海城,哎哟,一到冬天就没有菜吃了,吃海货都要吃吐,就想收些山货回去倒卖,赚些钱。”   宋惊蛰笑了笑:“那大哥你可来错时候了,我们这儿收山货最好的时节,是春秋两季。”   春天有各式各样的野菜,夏秋两季蘑菇多到吃不完,唯独冬天,山里的野物都冬眠了,野菜也不长了。   提到这个大哥一脸丧气:“哎,可不是,我来了这儿才知晓,收山货要春秋时节来,得了,白跑一趟,还害我晕车吐死了。”   说到这个大哥又忙笑道:“谢谢兄弟你啊,你那罐辣笋丁味道够霸道,我一口下去,辣得魂都要出窍了,晕车病都给治好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宋惊蛰想起坑了他二两银子的事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偏这大哥还热情得很:“兄弟,相逢即是缘,我在这儿也没个朋友,待会儿你们安定好了,一起喝一杯啊。”   宋惊蛰想了想,应道:“行啊。”   “惊蛰哥。”林立夏拉了拉宋惊蛰的胳膊,他被骗过一次,对这种主动贴上来的人,警惕心达到了顶峰。   宋惊蛰握住林立夏的手:“没事。”   这人上来就愿意花二两银子卖他们那么一小罐辣笋丁,再次遇到,也没有挖他们底细,反而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底细倒了个干净。   怎么看也不像个心有城府的人。   因为有杨万峰这些人脉在,好几次事下来,宋惊蛰越来越感觉到人脉广的好处了。杨万峰让他多去结交本县的地主乡绅,他不想去靠巴结别人过活。不如先结交些外县人,了解一些外头的情况。   他是本县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别人到了他们这儿,不交好也绝不敢交恶他,不怕别人对他起歪心思。   这人要是真没什么恶意,倒可结交一二。   “……”   到了厢房,安顿好林立夏和谭佳音,宋惊蛰问他俩:“你们是在屋里吃,还是跟我一起去和那位大哥吃?”   在宋惊蛰这儿没有哥儿不能见外客的道理,林立夏担心宋惊蛰被骗,立马道:“我跟你一起去。”   谭佳音想到他马上就要成婚了,这个时候在外留宿又见外客委实不好,便道:“我就在屋里吃吧。”   “好。”宋惊蛰尊重他的选择,亲眼见小二端了饭菜给谭佳音送来,等他锁好房门,这才带林立夏前去赴宴。   大哥很热情,宋惊蛰他们还没来之前就点好了一桌吃食,一见到宋惊蛰他们便亲热地招呼道:“兄弟,这里,这里,就等你们了。”   宋惊蛰带着林立夏走过去:“还没有请教大哥姓名呢。”   大哥立马道:“我姓胡,胡宏大,别人都叫我大胖子,你们叫我大胖子、胖子哥都可以。”   林立夏还没有见过这么别具一格介绍自己的,当下好感顿生,放下成见试着叫了一声:“胖子哥。”   胡宏大笑道:“哎哎,就这么叫,舒坦,你们坐,你们坐。”   宋惊蛰和林立夏入座时,也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   胡宏大给他们倒酒,笑得更开心了:“你们这名字取得好,一听就是夫夫,不像我叫宏大,我弟弟就叫宏二。”   宋惊蛰也笑:“宏这个字就很好听了,后面搭什么都很好,宏大,一听就辉煌气派。”   胡宏大一拍大。腿:“哎呀,兄弟你可太会说话了,被你这么一说,我竟然觉得我这名字还可以。”   胡宏大很健谈,为人又很大气,跟宋惊蛰和林立夏说了不少出海、赶海的事,听得两人向往不已。   不过他也说了不少海城人的苦:“我们海边不能种粮食,日常生活都靠鱼获,像海货这些好东西都因为运不出去,卖不上价,日子苦啊!”   宋惊蛰听得可惜不已,像他们这种山城,吃一口海货贵得要死,人家那里居然是扔的货。   他问胡宏大:“胡兄就没想过,弄些能运送的海货到我们山城做生意。”   “怎么没有。”胡宏大从怀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来,“我是做海珠生意的,各大山城的首饰铺子都有我的供货。”   宋惊蛰看着那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圆润。饱满还泛着紫光的海珠,默默地把原本听了他一顿诉苦,同情心起要还给他的二两银子收了回去。   怪不得他能拿出这么多钱买他们的辣笋丁,感情是个不差钱的主。   是他没见识了,听人家说苦,就真的以为人家过得很苦。   林立夏端起酒杯跟胡宏大碰了碰杯:“胖子哥,我听你说,你要做山货生意?”   “是啊。”胡宏大指着自己,“哥哥我是个爱吃的主,一到冬天,到处都买不到菜蔬,天天吃海货,吃得人都要吐了,我就想着收些山货回去,能吃又能卖。”   林立夏有孕不好吃酒,做个样子抿一口,又道:“那你明年还收吗?”   胡宏大随性便并不是个随意的人:“收啊,怎么不收,不能卖我还要吃呢。”   林立夏不见外地问:“我们家靠在山边,一到夏秋两季,山上的蘑菇多得吃不完,胡大哥要收,我能收来卖给你吗?”   胡宏大再次拍腿:“这是好事啊,我正愁在这边没个熟悉的人呢,林小弟你若是有心倒是省去我许多麻烦呢。”   “……”   三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林立夏和胡宏大互换了地址,以便以后来往,这才各回各屋。   回到包房,宋惊蛰提了热水来给两人擦脸洗脚,他问林立夏:“你想做山货生意啊。”   “不是我想做。”林立夏洗了脸,脸蛋红扑扑的,“是大姐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   听他这么一说,宋惊蛰瞬间明悟。宋白露常年在山里跑,收些野菜蘑菇之类的山货还不容易,而随鹤生的山里娘家和住在半山腰的施青山,采山货都容易。   与其采了山货卖到城里铺子被压一次价,不如直接卖给收货商人。   “还是你想得周到。”宋惊蛰对做生意不是很感兴趣,对这上面的事不怎么敏锐,他夸了夸立夏,又好笑地问他,“你不是害怕他是骗子吗,怎么又这么快地相信了人。”   “这……”林立夏能说他是跟人越聊越投机,兴致上来,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狡辩道,“总归大姐他们都是要收山货的嘛,你不是也想结交人嘛,有来有往,关系才会越来越密切。”   宋惊蛰没有戳破地捏了捏他脸,不经意将他卖得东西插。入他的发间:“是是是,我夫郎最聪明了。”   林立夏察觉到头发上的异样,摸了摸头,取下一根银簪来,惊喜地问他:“怎么给我买了这个?”   “喜欢就买了。”宋惊蛰重新将发簪插。入他的发间,“你去镜子前照照好不好看。”   最近卖菘菜挣了不少,加之他借牛车给宋平安他们,宋平安也是给了租借费的,零零散散的攒了些,宋惊蛰就琢磨着给林立夏买了根簪子。   不能每次都等夫郎提了才买。   上次立夏逛首饰铺子,他也记下了他的喜好,这次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式买的。   上等厢房自然是有铜镜的,林立夏举着灯到铜镜前照了照,是他喜欢的那种简洁大气的如意簪,好簪发,好走路,又不碍事。   “喜欢,喜欢!”林立夏看过后,立马回过身来亲了亲宋惊蛰。   喜欢簪子,也喜欢人。   宋惊蛰被他亲得都快心猿意马了,好不容易压制了下去,两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宋惊蛰搂着立夏,又有点想了,只能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立夏,你说我们种云耳怎么样?”   窝在宋惊蛰怀里的林立夏,胸口还开心地跳着呢,听到宋惊蛰的话不禁问道:“怎么想起来种云耳了。”   宋惊蛰实话实说:“在山里收山货终究不稳定,而且我们不是还要在县里买宅院吗,我就想多种点东西。”   别看山里山货多,可采的人也多,今天运气好能采一堆,明儿没有运气就采不到。别人采了能卖给宋白露,自然也能卖给其他人。   宋惊蛰对生意上的事不太懂,他就想着他能不能试着种种。   他们康州府气候潮湿,很利于云耳的生长,山里很多朽木上都长着云耳,宋白露他们进山收山货收得最多的也是云耳,有些喜欢吃云耳的人家看到长着云耳的朽木还会搬回家,放在屋檐下潮湿的地方,时不时地浇点水,等长多了,再采收。   正好,他们搬到新房子这边,老屋空着也不知道拿来做点什么,他觉得用来种云耳很合适。   再者,他想当地主打入乡绅阶层,可是桃源村周围的空地和山地都快被人给买完了,他再有钱也只能买一些零零碎碎的地,很不利于种植。   去外面买地,他一个外村人不能时时刻刻看顾地里,别人给他使坏,他完全没有办法。   他就想着种云耳也是种,若是他能把云耳种出来,在村里,在县里推广开,不用土地,他也能拥有好多好多的地。   既不和乡绅地主们冲突,还能壮大自身,没准大家还能一起合作。   到时候就不是他巴结别人,而是别人来巴结他了。   “好啊,我跟你一起种。”林立夏被宋惊蛰描述的场景给惊到了。   他男人怎么这么能!   盖了房子就想当地主,真是一天都没个歇气的时候,但是他好喜欢。   宋惊蛰亲了亲他,他就知道立夏不会反对,压下心里那股躁意,给两人拉上被子:“睡觉。”   睡饱了才有力气去做事。       第77章   宋惊蛰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 第二天辞别胡宏大,将谭佳音送回家,回了桃源村, 就把老屋的房子收拾出来,窗户蒙上布, 洒上水, 等它阴湿,过几天他好放带有云耳的朽木进来。   刚开始他打扫屋子的时候, 宋万民还很高兴, 以为宋惊蛰要把屋子收拾出来住人或放东西, 还跑来跟宋惊蛰说:“能不能把空余的屋子借一间给你三婶放放东西。”   宋硕果马上就要成亲了, 他家只有三间屋, 再怎么拾掇也还是很拥挤, 宋惊蛰若是能借一间给他们放放杂物, 那就很宽裕了。   他也知道,以前为着这屋子的事儿,大家没少吵架,也跟宋惊蛰说了软话:“你放心,就借硕果成婚这段日子, 等他成了亲, 我就让你三叔三婶他们搬回去。”   宋惊蛰不是不想借,而是他洒了水阴湿了屋,若三婶他们放东西进来,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潮发霉。   他跟宋万民说实话:“爷爷,这屋子我是要用来种云耳的, 借不了,要不你让三叔去跟大伯母说说, 大伯母家还空着两间屋子呢。”   宋万民傻了眼:“你要拿好好的屋子去折腾种什么云耳?”   宋惊蛰颔首。   宋万民心有戚戚:“这能成吗?”   因为宋惊蛰折腾着种水稻种苎麻都成了,还盖了大房子,成为村里最后出息的后辈,他现在已经不敢随意置喙宋惊蛰的决定了,只敢从旁问一两句。   宋惊蛰实话实说:“不知道。”   他也还没种过,毫无经验,只能一点点摸索,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但无论如何,他都是要种上一回的。   宋万民见他毫无头绪,劝说了两句:“你种稻子种苎麻都是在地里折腾,这云耳是长在山里的,还没有人搬回家来种地,你若爱吃,回头我跟奶上山多给你采就是,何必自己动手,白糟蹋你家这房子了。”   宋万民心痛啊,农家人要盖几间屋子多不容易,好些人家现在还住祖辈传下来的屋子,修修补补地舍不得拿钱盖新屋。   宋惊蛰家的这几间屋采光好,不漏雨,林立夏还搭了个大灶房,就算卖,也能卖好几两银子呢。就这样拿去折腾了,这要是没折腾出来,好好房子就这样塌了废了。   宋惊蛰对决定了事很固执:“就是没有人这么做过,我才要去做呢。”   村里人发现的财路都挣不了大钱,再努力也只能挣些小钱,想要挣大钱,想要别人注意到他,还得另辟蹊径。   宋万民不理解宋惊蛰的这种想法,在他看来,未知就意味着数不清的麻烦,要仅仅只是塌个房子什么的还好,要是宋惊蛰把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家底全赔进去了呢。   他吃不好,睡不好,后来还是过年放假回来的宋福堂安慰他:“让他们年轻人折腾去吧,惊蛰有折腾的本事,就有挣回来的本事,你替他操心个什么劲。”   宋万民这才回过味来,是啊,他替他操心个什么劲,宋惊蛰亏钱了他也没钱给他垫,挣钱了也不会给他花。放下这事,安心去给宋硕果操持婚事去了。   对于宋惊蛰又要折腾着种云耳这事儿,村里人也有所耳闻,鉴于宋惊蛰前两次的成功,这次村里人倒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在宋惊蛰从山里弄了不少带云耳的朽木回来时,上门来看了几回热闹。   见到四间搭满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类长云耳的木头,大家都好奇地问宋惊蛰:“惊蛰,你在哪弄到的这么多云耳木!”   他们这些靠近山脚的村户,进山找菌子是常有的事,可他们这些人翻遍好几座山,也找不来这么多的云耳木啊。   宋惊蛰几天就弄来了几间屋的,未免也太厉害了。   宋惊蛰也不隐瞒:“这都要多亏了立夏他大哥夫,都是他大哥夫帮我弄的。”   随鹤生娘家在深山里,山里别的东西不多,像这种带云耳的朽木数不胜数,他们也不弄回家,就放在原地等它一年又一年地长云耳,直至彻底枯朽。   这次宋惊蛰要种云耳就跟随鹤生做交易,他拿粮食跟他们换朽木,一根朽木两斗粮,他娘家人几天就帮他找了这么多。   众人不明所以,听宋惊蛰这次又找的立夏娘家人帮的人,个个都赞宋惊蛰:“惊蛰,你可真是取了个好夫郎,种稻子,立夏全家人都来帮你收稻子,种苎麻,立夏二哥夫帮你把关,现在种云耳也有他大哥帮衬,当年的六两银子高聘礼没白花。”   这话宋惊蛰爱听,他笑着跟大家说:“能娶到立夏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福气。”   林立夏在宋惊蛰背后脸红拍了拍他肩膀,叫他别这么说。宋惊蛰回头拉他:“没事,说实话没人会笑话的。”   弄得林立夏更脸红了。   村人被这小两口逗得哈哈大笑,笑过后又对宋惊蛰道:“惊蛰,这次你的云耳要是种好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呀。”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宋惊蛰做事有魄力,别人不敢做的事,他都敢做,还能成事,跟着他能挣钱。   说一两句好话又掉不了一块肉,要是这次宋惊蛰还能成事,提前搞好关系,总比现用现交好。   宋惊蛰正有此意,一口应下:“哎,好,忘不了大家,大家放心吧。”   “……”   这个年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大家都过得有点没滋没味的,年初八这日,宋惊蛰锁了老屋的门,带着一家人去宋硕果家吃喜酒,打算好好过个年。   宋硕果成亲,宋福树比宋硕果还要激动,一晚上没睡,一晚上都在看喜字有没有贴对,做吃食的灶房有没有哪里缺少的。   弄得大家都笑话他:“福树,你这儿夫郎还没有进门,你就这么紧张,怕是儿夫郎进了门,全家人都要叫人家给拿捏住。”   宋福树懒是懒了些,但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相反因为从小嘴甜,他说话比任何人都好听:“拿捏就被拿捏住嘛,人家好好的一个哥儿,愿意嫁给我家硕果,是我家硕果的福气哩。”   村人不信:“你宋福树啥时候这么大气了。”   宋福树也不恼:“一直都很大气啊。”   能娶到谭佳音,宋硕果也激动得睡不着,但他不想第二天蔫头耷脑地去接谭佳音,强迫自己睡了两个时辰。   宋惊蛰和林立夏过去的时候,他刚起,拿着篦子梳头,一头长发,越急越梳不好。   林立夏看着好笑,指使宋惊蛰:“惊蛰哥,你去给他的篦子打点水,顺着发尾梳,要是打结的地方实在梳不开,绞掉吧。”   他们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读书人那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林立夏又常给施银杏梳头,都练出手艺来了。   宋惊蛰按立夏说的打湿篦子给宋硕果梳开头发,提醒他:“以后不要头发没干就上床睡觉,不然第二日头发就会这般难梳。”   成亲当天就遇到这么糗的事,宋硕果脸都羞红了:“我知道了,哥。”   幸亏这是在自家哥哥面前丢脸,要是在佳音面前丢脸,他这会子都要钻地缝了。   林立夏看他脸红,对着宋惊蛰给他添了把火:“惊蛰哥,没事的,以后他再炸发,晨起有佳音给他梳头哩,叫他恨不得日日炸发才好呢。”   宋惊蛰笑:“怪我,我就不该提醒。”   宋硕果被两人打趣得脸红得都快滴血了:“立夏哥!哥!”   宋惊蛰转移注意力:“别动,别动,头发马上就要梳好了,今天不能梳第二次发的。”   宋硕果立马紧张得不动了。   说说笑笑到了吉时,宋家这边放了一扎爆竹,宋硕果在爆竹声中牵着牛车去往谭家接亲。   这接亲的人去得越多,代表婆家这边对哥儿越重视,林立夏有孕,宋惊蛰和他都去不了,好在还有宋家兴、宋家旺、宋家昌、宋平安,宋喜乐他们。   热热闹闹凑了一大帮人,看得人乐呵。   宋福堂站在宋惊蛰身旁,一脸的欣慰:“惊蛰,大伯要谢谢你,要没有你,家里不会有现在这么好。”   分家后,宋惊蛰没有因为先前几家闹过矛盾而埋怨大家,而是尽量地帮助每一家,帮家兴进厢军,帮硕果进官窑,帮家昌养羊,要没有宋惊蛰,分了家,几家人可不可能这么好。   宋惊蛰受宠若惊地摇头:“大伯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大喜的日子,宋福堂也不说那丧气话,他邀请宋惊蛰:“等硕果成了亲,你来大伯这里吃顿饭,过年你忙,我都没来得及招待你,家昌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去年宋惊蛰卖了两只羊给宋家昌,宋家昌尽心尽力照顾了一年,养得不是多好,但也不差,年底公羊卖了八两,去掉本还赚了四两,母羊没卖,留着今年下崽。   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宋家昌再差也能喂一只羊出来,这在家都快赶上他在镇上做工了,这饭宋惊蛰要不去吃,他寝食难安。   宋惊蛰没有拒绝:“好,等硕果成完亲,我就过去。”   这时,宋如意从灶房钻了出来,向林立夏招手:“立夏哥,快来,我娘炸辣丸子了!”   原本她也想跟着她哥去接亲的,但她娘说去的人够多了,让她帮着招待家里客人。她能招待什么客人,一颗心都拴她娘的灶台上了,一见她娘炸辣丸子,她就跑出来招呼林立夏。有立夏哥在,她娘高低都会给他们舀上一小碗。   “来了,来了。”林立夏一听辣丸子也坐不住了,闻着味就跟着宋如意走了。   宋惊蛰见状好笑得很,这会儿吃饱了,待会儿在席上还怎么吃得下。   没过多久,宋硕果接了谭佳音回来,看得出来今天谭佳音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裳,把他衬托得温柔如水,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把桃源村来前来吃酒的村人给羡慕死了:“这宋硕果福气真好,一个跛脚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哥儿,羡慕死个人了。”   有人想到谭佳音是林立夏的表弟,林立夏本身也能干,觉得他家的哥儿都好,凑到林立夏身旁问:“立夏,你还有弟弟或表弟吗?”   林立夏何时遭受这样的待遇,心里高兴,也不得不摆手:“没有了。”   他家就他们哥仨和谭佳音这个哥儿了。   村里人好生失望,心想,立夏他娘和他姨怎么就不多生两个哥儿呢。   “……”   宋硕果的婚事沸沸扬扬地办了一天,第二天,宋惊蛰和林立夏过去喝了他的进门茶,给了他进门红包,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   宋惊蛰本以为他那有点腼腆的性子,还得跟孟双秋磨合一阵,婆媳俩才合得来。   架不住谭佳音太勤快了。   刚进门,还没歇口气,年十五前就跟孟双秋做了许多的元宵丸子到县城集市上甜汤元宵。孟双秋手艺好,谭佳音更好,两人很能聊得来,这生意也做得好。   自这以后两人时常搭伴上县城卖吃食,孟双秋都快把谭佳音当自己亲儿子了,哪还记得给谭佳音摆婆婆架子。   宋惊蛰在宋福堂家吃了饭回来,这年也过完了。一开春,大家又忙着育秧苗,点豆子,一堆的活儿。   今年立夏怀孕不能跟着他下地了,宋惊蛰把宋福田拉了出来。   因着宋惊蛰育苗舍得下肥料,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跟他买秧苗,宋惊蛰的秧苗床已经从原来的一个小角扩大到了三亩。   宋福田边干边骂骂咧咧:“真是挣钱都不会享受,你请两个人,你会死啊。”   宋惊蛰自动蔽去他的话,给他鼓劲:“爹,你才四十五,正是拼的年纪,不要自暴自弃。”   气得宋福田抓起一把泥巴想打宋惊蛰,腿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下,疼得他直叫:“哎哟,哎哟,什么东西。”   宋惊蛰走过去一看,从他腿上扒拉下只蚂蟥来,庆幸道:“幸好立夏怀孕了不能来,田里有蚂蟥了。”   随着村里改田的人越来越多,田里出现蚂蟥是早晚的事,只是宋惊蛰没想到,这才第三年就有了。   “还真是。”宋福田凑过去一看,对着宋惊蛰说,“以后你这稻田都请人干吧,别让立夏跟着你下地了。”   “好。”宋惊蛰一口应下,对着宋福田笑道:“这请人的钱爹你来出吧,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总得付出一点吧。”   宋福田脸都气红了:“逆子!逆子!”   看得在岸上帮忙赶鸭子的施银杏乐得不行,开春了,她爹娘出门做生意去了,她又来舅舅家赶鸭子和鹅啦。   林立夏不能下地,过了三个月胎像稳了,他吐也不是那么频繁了,天天带个篮子跟着郭麦冬出去找野菜、蘑菇。   吃不完就晒干存起来卖给收货商人。   说起这件事,林立夏郁闷得不行,自年前他们回来给胡宏大送了一堆山货作年礼后,胡宏大就一直没有动静。   他们当时在饭桌上聊得那么投机,按理说,他们这边给了礼,对方也应该回他们一份礼,当作愿意来往的讯号才是。   可这年都过了,不用说他宁肯是回广宁府了,没有回礼要不就是不愿意跟他们来往,要不就是他们又遇到了骗子。   有过年前那一遭,就在林立夏以为他们又遇到了骗子时,胡宏大的回礼偏又来了。   是镇上首饰铺子的人派人送来的,好大一辆马车,结果运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个麻袋和一个木盒。   收到他的回礼,宋惊蛰和林立夏原本应该开心的,可这会儿两人都没了这个兴致,他们冬天种的云耳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大片大片地枯萎了。   起初他们以为是屋里湿度不够,不停地给云耳木加水,但还是挡不住木耳枯萎的速度,仅仅几天时间,四间屋的木耳全都不能要了。       第78章   这云耳还没有人这么大规模地种过, 两人去镇上的书店买了些农书,农书上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一般人见到这种情况多半就放弃了,宋惊蛰是个不服输的人, 他看过几间屋子的云耳,发现自己解决不了问题后, 直接去稻香村找了随鹤生。   随鹤生从小住在山里, 对这些东西都熟,就算他不熟悉, 他家也总有一个熟悉的人, 多问问, 没准有知道原因的。   刚开春, 家家户户都忙, 宋惊蛰去的时候随鹤生正带着榆哥儿在地里点豆子, 他听完宋惊蛰的情况, 抱起孩子跟林季冬打了声招呼,就跟宋惊蛰来了桃源村看情况。   见到四间屋的云耳都枯萎了,他眉头也是一皱,他家住在山里,冬天没有菜蔬, 没少人捡带云耳的朽木回去养着。   也没见谁家有宋惊蛰这样云耳都长出来, 突然之间全部枯萎掉的。   他将每块朽木都仔细查验了一番,见这些朽木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只有长霉了才会出现这个问题,初步断定:“可能是你们天天浇水,把屋子弄得太潮了, 超过云耳所需要的湿度,朽木发霉了所致。”   宋惊蛰跟着拾起一截朽木, 找到木头上的白斑,又把上头枯死的云耳掰下来仔细看了看,见云耳上也染了一些白斑,只是因为枯掉了显得不是很明显。   他想了想,道:“这种云耳会不会跟种庄稼一样,会生虫,会得病,需要施肥。”   随鹤生是个很温和的男人,没有施青山那么高大,硬朗,听了宋惊蛰的话想了想:“山里人家没这么种过,但你可以试试。”   宋惊蛰拿着枯萎的云耳又突发奇想:“既然这云耳可以像种庄稼那样种,是不是也要像种庄稼那样挑选种子。”   随鹤生扫了一圈屋里堆在一起各式各样的朽木,觉得有道理:“我们山里人家养云耳都只养几根差不多的木头,还没养过这么杂的,在山里找云耳的时候,也是相同的树林找一根,没有好几种树木混在一起的,你可以试试把这些木头分分类,一间屋子放一种木头。”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随鹤生在一旁建议,摸不着头绪的宋惊蛰眼前逐渐有了新的种植方法。   他向随鹤生道:“随大哥,麻烦你再重新帮我弄一批云耳木,这次我不仅要木头,木头周围的土和树叶我都要,每根木头帮我装一车,不要和其他木头混了,这次我给三斗粮食。”   随鹤生一口答应:“没问题。”   山里有猛兽野禽,压根就种不了粮食。宋惊蛰实诚,上次给的两斗粮食都是稻谷。一斗稻谷能换三四斗粗粮,过年那段时间,他家找云耳木挣的粮食都够今年的吃喝了。   这次虽说麻烦了一点,但报酬也多,忙完这段时间,说不得此后好几年都不用他岳家帮衬着买粮了,他也高兴。   两人在屋里商讨重新种植云耳的事,屋外,听说林榆来了的施银杏丢下她照料的鸭子和鹅,过来找林榆玩。   云耳屋里潮湿,气味又不好闻,宋惊蛰和随鹤生都不许他们进去,怕小孩子皮肤娇弱碰了这些带病的东西也生病。   两小孩也不恼,找出大人绑了袋子不要的绳子做了一条花绳,翻花绳儿玩。   施银杏问林榆:“榆哥儿,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玩了。”   因为他们能玩到一起去,林季冬时不时地会把榆哥儿送到宋家这边住两天,但自从宋惊蛰他们起了新房子,林榆就不怎么来了,他们过年都没见到。   林榆翻着花绳:“我阿爹说我马上就要七岁了,让我跟着下地做点事,他七岁的时候,都能做饭割草捡柴了。”   施银杏想到近来也跟着下地干活的宋宝碌:“对哦,小孩子长大了都是要干活的,你们都去干活了,我也要干活!”   榆哥儿好久没玩了,翻了几个样式后面的不会了,他从施银杏手上接过绳子,**好架势,让施银杏翻:“干活一点不好玩,又热又累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吃过苦,到了林榆这儿,林季冬疼爱得紧,寻常压根就不带他下地,七岁之前什么活都没有干过,初次接触农活的林榆有点吃不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累了就歇一会儿再干。   但要问他喜欢不喜欢干活,他一定会答,不喜欢。   施银杏还没有体验到干农活的艰辛,天真得很:“没关系的,玩也又热又累的,林舅舅怀小宝宝了,我应该帮他做一点活。”   “……”   两小孩聊了什么大人一点都不清楚,中午宋惊蛰留了随鹤生吃饭,这时,他和林立夏才有兴致去看胡宏大给他们送了什么回礼。   宋惊蛰先把那袋子取了出来,不轻不重的,松开袋子,好几个巴掌大的虾干从里面掉了出来。   林立夏捡起一个,跟自己的手掌比了比,惊诧道:“这虾怎么长得这般大。”   他们这儿是有河虾的,最大的也不过才两支粗细,这堪比手掌大的虾,见都没有见过。   宋惊蛰猜:“可能海里的虾都这样。”   取完虾,下面压了些海参、干贝之类的东西,宋惊蛰和林立夏都不认得,只认得压在袋子最底下的昆布。   这东西他们这儿的干货店有卖,做席的时候,村人爱买些回来炖猪脚,很好吃的,以后立夏坐月子,也可以拿这昆布给他炖猪脚。   其他的东西宋惊蛰不认得,也不会做,不过他看袋子里有昆布,依葫芦画瓢:“可能这些都是炖汤用的,都收起来,以后炖汤的时候放些吃吃看。”   “好。”林立夏取了防潮的食盒出来,每样都仔细放好。   弄好后,宋惊蛰才把那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有封信,信是胡宏大写的,说他把山货带回去,他媳妇很高兴,听说林立夏怀孕了,给他弄了些金钱鳘鱼胶,让他多用这个炖汤喝,吃了对身体好。   林立夏望着匣子里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类似于屋头的黄色鱼胶,眼神发愣。   这东西他认识。   他二哥头个孩子掉了后,身体虚弱,大夫就让他们去药铺买这个鱼胶来吃,他们刚开始也没当回事,以为一个鱼胶能值多少钱?到药铺一打听,堪比人参!   二哥夫咬牙买了几个,他二哥吃的时候手都在抖,吃完跟他说:“感觉像在吃金子。”   如今这金子就金灿灿地摆在他面前,还不是一个两个,是十几个!   林立夏呼吸都急促了。   宋惊蛰不知道金钱鳘鱼胶的价值,见林立夏神情激动,轻声问他:“怎么了?”   林立夏把这鱼胶的价值说了说,担忧道:“惊蛰哥,咋办,这太贵重了。”   人家送了这交好的礼来,他们也不能原封不动地给人家退回去,可这么贵的礼,他们实在是回不起。   要这么一直往来,回得太便宜,胡宏大心里肯定不高兴,可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地去给人家回礼,林立夏也不愿意。这会儿他算是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门当户对。   宋惊蛰被林立夏一脸紧张的模样逗笑,捏了捏他脸蛋:“正常人看到这样的回礼不应该想,发财了吗,怎么到了你这儿,紧张成这样。”   立夏怀孕后不怎么干活了,人胖了不少,肉嘟嘟的脸捏起来别提多舒服了。   林立夏幽怨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没事儿。”捏着他玩了一会儿,宋惊蛰这才收回手,拿着信给他看,“人家之所以给我们这么贵的礼,是因为他们喜欢我们送的蘑菇,千金难买心头好,回头我们再找些更珍贵的蘑菇给他们送去就好了。”   因着是交好人用的,送蘑菇的时候,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是挑了又挑,选的都是又大又好,保管不比他在外头铺子买得不差送去的,他们会这么喜欢也不意外。   住在山城,蘑菇之类的东西最不缺了,因为先前没想着拿这个交好人,他们也没留有寻常不常见的菇类,这次送去的都是一些常见的蘑菇,胡宏大这么喜欢,宋惊蛰打算有空多上山转转,给他弄一些外头铺子买不到的山货。   林立夏想到他大哥夫二哥夫都是山里人,找些不常见的蘑菇还不是个易事,刚刚担忧的心放松了下去。   他提议道:“我给我大哥二哥他们也包些海货,让他们带回去尝尝鲜。”   “好。”宋惊蛰见他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不禁笑了笑,现在的立夏可真好玩。   “……”   在宋家连吃带拿的随鹤生很不好意思,回家之后就回了趟山里,让他家里人继续找云耳木。   因为年前刚搜罗过一次,这次的云耳木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他家里人在山上转悠了大半个月,也只给宋惊蛰送来半间屋的。   这么点朽木,今年想靠云耳挣钱是不成了。   宋惊蛰也不恼,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凡事都有个过程。   他把先前屋里不能用的朽木收拾了出来,将新送来的朽木分类放进四个屋子里,铺上随家人送来时顺带挖的土和腐叶,取了纸笔随时记录各个屋里的情况和温度。   因为先前在书铺没买到关于种云耳的书,宋惊蛰就想他可不可以自己写一本,若是以后他的云耳真的种出来,说不得有不少人想买他这如何种云耳的书。   到时候他光是卖书都能挣上一笔。   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记录,怎样才能最好地种出云耳。   宋惊蛰从小对气候极为敏感,天晴下雨总是比别人早知道,四个屋里的温度,他总是能精准地记录下来。   这活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甚至他还心血来潮,将四个屋的新朽木弄出好几个湿度,分别察看哪个湿度的云耳长得快。   宋惊蛰在忙碌的时候,林立夏也没闲着,胎像稳了,他闲不住的性子,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里面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割牛羊草,这个天不热,草又嫩,牛羊爱吃,割草的时候,还能时不时地捡一两朵菌子。   只是他不好蹲着割,每次出门都要带个小凳子,坐着慢慢割。   这天他出门,施银杏说什么都要跟着他,林立夏给她身上抹了些驱蚊虫的清凉膏,这才带着她出门。   看她拿着小板凳一路欢快的样子,林立夏刚开始以为她就是跟着他出去转转,谁知到了地方她放好小板凳,拍了拍板凳,过来拿林立夏的镰刀:“林舅舅你坐,今天银杏来帮你割草。”   林立夏不准:“你这么小,你会割个什么草,小心割到手了,还是让林舅舅来。”   施银杏伸手比了个六:“我都六岁了,不小了,宝碌哥哥六岁都开始干活了,榆哥儿都会点豆子了,我也要干活!”   林立夏看她还没有自己腿高就说要干活的话,怎么看怎么乐呵,想着就是割个草,不算什么累活,又有他在一旁看着,要有个什么不对劲,也能立马发现,点头道:“那好吧,林舅舅先教你怎么割,你学会了再自己割。”   “好!”施银杏跑林立夏身边耐心地学起怎么割草。   这真的没什么好学的,林立夏主要是怕她割到手,一个劲地教她手抓草上面一点,镰刀割低一点。   今天他们割的是长在大堰塘岸上的酢浆草,这种草没有麦草扎手,施银杏学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几下就割了好几把,骄傲地对林立夏说:“林舅舅你看银杏会割草了。”   林立夏夸了夸她:“银杏真厉害。”   施银杏干得更来劲了,闷着头割了半背篓,当然都是浮在背篓里没压实的,林立夏为了不打击她,也不去抻,由着她割。   没一会儿施银杏见背篓满了,跑到林立夏身前邀功:“林舅舅,割满了!”   林立夏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看了看她手,没见被虫咬的痕迹,笑着夸她:“我们银杏真棒,这么小就知道帮林舅舅干活了,是村里最听话最孝顺的小孩!”   夸得施银杏一脸骄傲。   林立夏背起背篓,牵起她的小手:“走,跟林舅舅回家拿奖励。”   回到家,林立夏给她拿了几块蜜饯,本以为她就玩心起,也没把她今天的行为当回事。谁曾想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好几天,施银杏天天都要跟他出去割草,不让去还不行。   林立夏没办法,只好每日带着她。   他们割了一段时间草,种完稻子,犁完地,把豆子点完的宋惊蛰想起来今年的羊该牵去配种了,去年大黑一口气生了三只,怕它伤元气,他们去年一整年都没给它配种。   这个时节刚好,等它下崽的时候,林立夏也生了,正好借点它的羊奶来喂喂小崽子,一举两得。   宋惊蛰在门口的杂物房放下锄头,洗了手,回到自家院子,打算跟林立夏说一声,他把羊牵走了。   盖新房子前,邹元符就知道他们家有牛有羊,在左边空着的围墙边上给他们盖了个喂养牲畜的小圈子,用的青砖,盖得结结实实的,羊角顶到上面都泛疼,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大黑把棚子顶跨跑了。   正想着,宋惊蛰一跨进院子,就见林立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眼泪跟珠子似的不断落,哭得稀里哗啦的。   以前日子再苦再累,宋惊蛰都没见林立夏哭过,唯一的几次掉眼泪还是因为呕吐产生的生理反应,第一次看他哭得这么伤心的宋惊蛰心疼得心一抽,走过去拉起他问:“这是怎么了?”       第79章   听见宋惊蛰的声音, 林立夏哭得更凶了,他把宋惊蛰拉到自己跟前,牵起施银杏的手:“惊蛰哥, 你看银杏的手。”   宋惊蛰这会儿才注意到站在林立夏面前的施银杏,他低头看过去, 只见她被林立夏扯到跟前的手上布满了许多细痕。   小孩子的手原本白白胖胖的, 除了玩耍时染上的污垢,就应该像豆腐一样滑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是细纹, 无端地有了几分饱经沧桑的风霜感。   他拧了拧眉, 问:“怎么回事。”   “都怪我。”林立夏流着泪, 把他带着施银杏去割草的事说了说, “我想着小孩子学些活没什么, 谁知道才几天就把她的手弄糙了。”   施银杏三岁就跟着林立夏了, 带到现在也跟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了。一想到他的女儿长大后要跟他一样,不停地干活,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累,把好好的一双手干糙,把好好的一张脸晒黑, 再也没有现在的纯真快乐, 他的心如刀绞似的痛。   拉着施银杏控制不住地就哭。   施银杏都被吓呆了,她就是干完活回来洗了个手拿给林舅舅看,想问问他,她现在可以摸摸小宝宝了吗,谁知道她林舅舅拉着她就哭。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大气都不敢出。   宋惊蛰听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还以为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就这么点事,他把林立夏拉到自己怀里,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以后我们都不让银杏干活就成了。”   林立夏情绪上来了,压根就止不住:“可是她以后也要干啊。”   作为一个农家女,下地干活是她不可能逃脱的命运,现在不干,将来也要干的,若不从小习惯,等到大了,干起活来更遭罪。   可是她还这么小就要跟个大人一样干活,林立夏心疼啊。他感觉这就是死结,不让银杏干活是害她,让她干活更是害她。   他抱着施银杏哭得更伤心了:“我的儿,我的儿,你怎么这么惨啊!”   宋惊蛰见施银杏都被吓懵了,把她从林立夏怀里解救出来,跟她解释:“没事啊,你林舅舅就是见不得你干活,你以后别去干活了,知道吗?”   施银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学着宋惊蛰一起拍了拍林立夏的后背:“林舅舅,银杏以后再也不干活了,你别哭了。”   她不这么懂事还好,一懂事,林立夏哭得更厉害了。   宋惊蛰怕再这样下去,立夏都要惊动胎起了,把施银杏支走:“杏儿,你先出去玩儿,我跟你林舅舅说会儿话。”   “哦,好吧。”施银杏还有点不想走,她总觉得是自己把林舅舅弄哭的,就该她来哄好,可她越哄林舅舅哭得越凶,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好了,好了。”宋惊蛰哄小孩般给林立夏擦了擦眼泪,“不哭了,待会儿爹娘都要被你惊动了。”   林立夏控制不住情绪,但理智还在,知道这会儿爹娘要是被惊动,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稍稍缓了缓,不哭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怀孕的人就是这样,一点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这是不可控的。   宋惊蛰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立夏之后想起来,还是会想今天这样,伤心不已。   他想了想道:“其实对于银杏,我早跟大姐早有安排。”   林立夏抹了抹泪:“什么安排啊?”   宋惊蛰问他:“还记得上次寒露回来跟我们说,县里有专给权贵人家做吃食的厨娘吗?”   林立夏点头:“记得。”   宋寒露现在学裁剪,天天住县里,她又有个好听八卦的性子,东家长西家短里少不了她,在县里待了这么久,没少听闲话。   其他的事暂且不提,就单提一件,县里有个厨艺司,司里的女娘从小就学厨艺,学成后给权贵人家做宴席,听说有佼佼者一席能赚三百两。   宋寒露当时听了大受震惊,回来就跟宋惊蛰他们说了。   宋惊蛰当时问她:“既然做厨娘这么赚钱,那为何县里的人不把自家孩子送去司里学艺。”   宋寒露把她听来的说给宋惊蛰:“怎么不想送去,县里家家户户都想把自家女娘送进去,奈何学费太贵了,每月就要二两银子,学成的归期不定,可能是八年、十年,县里有这个银子的人家,又不舍得送自家孩子去吃这个苦了。”   宋惊蛰当时想,学费这么贵,不排除厨艺司故意将宴席的报酬说得这么高,以此来招揽学生的意图。   不过她也觉得女孩儿学个手艺总比在乡下下地强,施银杏又对吃食颇为感兴趣,家里做饭,她总是朝做得最好吃的几道下手,其他的兴致缺缺,尤其是林立夏做饭,几乎就变成了猫儿胃,吃一两口就不吃了。   宋惊蛰不求她学成顶级厨娘,一场宴席能赚三百两,想着,她自己会学了,以后别人做得不合胃口,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后来宋白露过来,他就把这个想法跟她说了说,宋白露也觉得好。   做饭比下地轻松,还能给自己开小灶,学成归来,她也不要她去富贵人家做席,自己开个吃食铺子,赚些花销钱就很开心了。   只是宋白露这会儿还欠着她爹的银子没还,这一年二十四两的学艺费委实负担不起,他们两口子现在正努力还钱,争取明年给施银杏挣上学艺费呢。   林立夏听了果然不哭了:“真的啊?”   宋惊蛰好笑地给他擦了擦眼泪:“真的不能再真了。”   林立夏立马高兴了:“这可真好,我们银杏爱吃,自己学会了做吃食,以后想吃什么做什么,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说完又道:“叫大姐也别太累了,钱的事不着急,不够,这不是还有我们嘛,大家一起凑凑,总能凑够的。”   宋惊蛰看他情绪变化之快,拿他没办法,笑着捏了捏他鼻子:“你啊。”   “……”   施银杏的事这么定好后,林立夏不再拦着她干活了,毕竟在外头学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勤快,要是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师父该不高兴了。   但施银杏被她干活惹得林立夏大哭一场的事吓到了,再也不出门割草了。   林立夏也不恼,教她学着洗碗、洗自己的衣服,烧火等简单的事宜。   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加上林立夏又很快夸人,没两天就把施银杏哄得吃了饭知道收拾饭桌,踩着板凳洗碗了。   宋惊蛰见立夏情绪稳定了,这才拉着羊去了周二凤家配种。周二凤带着她家哥儿去走亲戚了,是她哥婿周鸿运接待的他。   周鸿运见到他很热情,把羊拉去羊圈,给宋惊蛰倒了杯茶,拉着他一个劲地说话,最后实在没话说了,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问:“惊蛰哥,我听说你在种云耳。”   宋惊蛰点头:“是啊。”   他攥了攥裤子:“是这样的,我娘家也是山里的,我听说你是用粮食换的云耳木,我就想问问,你还要云耳木吗,我娘家那边的山头也有不少。”   宋惊蛰好笑,他就说周鸿运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他没有拒绝:“要的,不过今年上半年不要了,你们要卖云耳木的话,还是下半年卖给我吧。”   他四间屋的云耳已经固定好了,这个时候再加云耳木进去,他怕会引起别的反应,还是把这季云耳采了,再添新的云耳木进去比较好。   “好好好。”周鸿运得到回答,一脸的高兴,“谢谢惊蛰哥了。”   山里人家最缺的就是粮食,宋惊蛰愿意用粮食跟他娘家人换云耳木,不亚于给他娘家人一条生路。   宋惊蛰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要真说起来,该他感谢周鸿运才是。随鹤生娘家那边的山头已经找不到云耳木了,收了这茬云耳,他想扩大种植,还得另外寻个门路。有了周鸿运娘家这条路子,下季云耳不用发愁了。   大黑可能是一次生了三只,又歇了一年的原因,这次配种没有上次幸运,一次就中,配了四五次才怀上。   因为要卖云耳木,这几次配种周鸿运都没收宋惊蛰带来的礼,弄得宋惊蛰都不太好意思去他家了。   忙完大黑的事,地里的苎麻又到了采收的季节,去年收房子,又是立夏怀孕的事,忙得宋惊蛰压根没时间去把地里的苎麻根挖了,重新种植。   幸好苎麻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只要不把根茎挖出来,它能一直生长,只是因为去年采收过,今年的收成可能没有去年收成好。   可等宋惊蛰将苎麻从地里收割回来,大家剥完麻,惊奇地发现,收成不仅没有少,反而比去年最高的收成还要多,足足收了三十八石。   宋惊蛰猜测:“可能它的习性跟草一样,越割越长得茂盛。”   林立夏庆幸:“这么说,我们去年没有把根拔出来,任由它继续生长,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宋惊蛰笑:“可不是。”   他摸了摸林立夏微微隆起来的小腹,跟他商量:“这季的苎麻卖了钱,把去年修房子的工钱结了,还有剩余的钱,我们把家里的家什都换一批吧。”   去年他们盖房子委实没有钱,新家的家什用的还是老房子里的。这导致他们新家外面瞧着很气派,实际里面空荡荡。   院里的石桌都是宋福田从山里找了几块顺眼的石头回来,自己凿的。   再者,宋惊蛰也看他们房里那睡了很多年,翻身都吱呀作响的床不顺眼很久了。   到了八月,立夏就要生了,以后有了小崽子,家里这些半新不旧的物价还不够小崽子折腾的。   林立夏是个万事好说话的主的,想也没想地答应了:“行啊。”   他这话音一落,宋惊蛰感觉到有个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在他手上,他惊喜地朝林立夏说道:“动了,动了,他/她终于动了。”   林立夏也惊喜:“是耶。”   怀孕五六个月了,按理说他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胎动了,然而林立夏怀孕这么久,除了正常的抽疼,就没感受过一次胎儿的运动,要不是大夫说没有事儿,他都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最后两人只能归结于孩子太懒了。   这会儿见他/她动了,两人都惊奇不已,围着肚子一个劲地看稀奇,希望孩子再动一动,不要这么懒。   可孩子就像是刚想起他们这对父亲来,打了声招呼,又没动静了。   “……”   今年的苎麻收成好,可去年种的人也多啊,大家都采收了,今年就没有来宋惊蛰家买麻线绩麻了,宋惊蛰也不恼,全卖给了村口的纺织坊。   纺织坊的管事跟他说:“幸亏你今年没有绩麻,卖得早,今年种苎麻的人太多了,我们坊里吃不下这么多干麻,收够了这季用的,就不收了,收也是压价收。”   “这季我还按二十文给你,下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对于这种情况宋惊蛰早有预料,村里这么多人种苎麻,降价是必然的,好在,桃源村的纺织坊不收了,其他村的坊子还收,村民们还可以卖给其他坊子,不怕他们赚不到钱。   宋惊蛰拿了管事的给他结的九十两,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去年邹元符给他记录的盖房子的工钱单子找出来。   去年他们盖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的,工钱只结了邹元符的,其他人的还没有结,这次一拿到钱,宋惊蛰拿着单子挨家挨户上门去把工钱结了,一共支出去六十两银。   再还了借宋福田的二十两。   他手里只剩下十两了,这点钱想把家里家什全部换一遍再添置些新东西显然不够,林立夏跟商量:“要不等我们收了云耳再添置。”   宋惊蛰无奈:“只能这样了。”   云耳的生长期不是很长,三四个月就长出来了。宋惊蛰买的朽木本就带了一点点长出来的云耳,长得更快。   二月种的,五月就能收了。   这批云耳木少,宋惊蛰又养得精心,每天都过来看情况,几间屋的云耳长势都挺不错的,但要说哪间屋的云耳长得最好,还得具体看摘下来的统计。   云耳跟种庄稼的采收不一样,庄稼采完就没了,云耳在第一天收获后,不洒水,放个一两天,再洒水,十天左右又能长出一批,一直可以收三四次。   宋惊蛰这批云耳是在屋里养的,没有雨水的滋润,采摘前得大量洒水,才能使云耳从木头上舒展开身姿。   不然它的颜色跟朽木融为一体,屋里光线暗,不仔细看,压根就找不出它。   采摘前,宋惊蛰天天在老屋这边洒水,连晚上都是宿在大伯母家,方便夜里起来查看这些云耳的情况。   宋惊蛰养云耳的事,在村里传了个遍,大家还指着这次他的云耳养好了,他们也跟着养呢。尤其是一些家里没钱又没地,改不成稻田的人,看着别人种稻子赚到钱,他们却赚不到,更期望宋惊蛰养好了。   这样他们不能种稻子还能养云耳嘛。   因此宋惊蛰采收云耳这天,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了,想看这次宋惊蛰总共能收多少斤鲜云耳。   虽说这云耳采下来还得晒干了才能吃,不然很容易中毒,但大家都是山边上的人,每家每户都上山采过云耳,对几斤鲜云耳出一斤干云耳的事,了如指掌。   只要宋惊蛰把目云耳采完,一上秤,他们就能大概算出他的收成。   四个屋,要分成四次采收。宋惊蛰一个人一天显然弄不完,他叫了宋万民,吴桂花,还有大伯母,三伯母这些感兴趣的人来帮他摘。   因为是要拿来卖的,也不能像村里人那样一把薅地摘,得一片一片地摘。浩浩荡荡一群人,从早上摘到下午才算把四个屋的云耳全部摘完。   他们一摘完,外头等了一天的村人迫不及待地问:“惊蛰,你这批云耳总共收了多少啊。”       第80章   宋惊蛰分别称好几个屋的云耳, 由于是第一次采收,采大不采小,收获委实不多:“总共一百八十斤。”   “只有这么一点吗?”   村里人听到这个数目, 全都大失所望。鲜云耳水分大,十斤才出一两斤的干云耳。就算屋里的云耳还能采三次, 最终收获也不过八。九十斤。   县里的山货铺子常年三十文收干云耳, 百斤也不过三两银子。看着还行,可要搭这么多间屋子进去, 还有买云耳木的开销, 算下来竟比他们种地的收成还不如。   “惊蛰, 这养云耳不划算啊。”   “惊蛰, 你还是别折腾了。”   “是哩, 你挣钱也不容易, 别拿银子打水漂。”   村里人七手八脚地算完, 又七嘴八舌地去说宋惊蛰。他们也是一片好心,这几年跟着宋惊蛰种稻子,种苎麻,给他帮工没少挣,看他亏钱, 大家感觉比自己亏欠还要难受。   毕竟宋惊蛰大方, 不藏私。他挣钱了,全村都能跟着挣;他亏钱了,可不就等同于全村一起亏钱嘛。   “行,我回头再琢磨琢磨。”宋惊蛰听着村里人的劝诫声,也不生气, 依旧笑着跟他们说话。   村里人就是这样的,好奇心重, 劝诫心更重。顺着他们,什么事都做不成,不顺着,他们就该说宋惊蛰这个人不识好歹了。对付他们,宋惊蛰一般都嘴上先答应着,回头该怎样还怎样。   村里人见宋惊蛰答应得这么爽快,以为他真的听进去了。又说了一些,你还年轻,这个没折腾成事,以后总有折腾成事的时候。三三两两地散了。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给人找不痛快的。这热闹没看成,反倒看了一场笑话,再待下去,就该讨人嫌了。   人群散去,热闹的院子安静下来。宋惊蛰如同赶走了八百只聒噪的鸭子,耳根清净,空气清新,一身轻松。   宋万民来帮忙采收,本以为孙儿能像前几次那样再大展身手一番,不承想他这次没成事,想说:他就说这养云耳的事成不了,这长在山里的东西,从来没人在家里这么养过,要真那么好养,不知道多少人去养了,还轮上他们?   可他见刚还有说有笑的宋惊蛰不言语了,到底不忍心把这些话说出口,咳嗽了一声,劝说道:“没事儿,这房子晒晒还能用,几根木头你也没出钱,一点粮食,就当是接济立夏他大哥娘家了。”   宋万民开口了,摘了云耳出来,听着村里人给宋惊蛰泼冷水的话,往天嘴皮子利索,今天异常安静,一直没搭过腔的吴桂花、秦翠莲、孟双秋婆媳三人说话了:“可不是,你折腾的这些,连你挣的九牛一毛都没有,就当玩了一场,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去好好侍弄庄稼,等到入夏收稻子和苎麻的时候,你还是咱们村最风光的。”   这次叫村里人看了场笑话又怎样,她家惊蛰还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谁能有他能,年纪轻轻就有四十多亩地,还给家里盖了座大宅邸。   不就是折腾个云耳没折腾成事,亏了些钱。就凭她们惊蛰现在所拥有的家底,村里人吹牛都赶不上。   三人越想越有底气,说话声逐渐升高,安慰宋惊蛰的言语也越说越有力。   宋惊蛰听着她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慰,好笑不已,他一点都不伤心,真用不上这样。   不过这份情他还是要承的:“爷,奶,大伯母,三婶,我知道了,我自个有分寸,你们放心吧。”   他越说得这么大度,几人越是不放心,这孩子第一次遭受挫折,指不定心里难受成啥样了。   吴桂花吊梢眼一拉,一副凶悍的模样:“你怕啥呀,你是咱村最有钱的,你奶我还能动,回头要是有人在村里说你,奶上去帮你撕他的嘴。”   秦翠莲和孟双秋附和:“对对对,到时候我们一起帮你,一定骂得说你的那人在咱村里抬不起头。”   宋惊蛰腹诽,没分家前,好像就你们说我说得最多吧……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好言好语道:“好了,奶奶,我心里有数的。”   好不容易把几个长辈说服,回到家,在家陪着林立夏说话的谭佳音他们几个听说了这事,也跟着劝说了几句。   宋惊蛰好笑得很,他看上去是个很脆弱的人吗,是个人都来安慰他。   好在立夏懂他,支走了几人,跟他说:“没事的,惊蛰哥,我相信你,这次没成是事出有因,再种几次就好了。”   宋惊蛰握着他长胖了肉嘟嘟的手,心都被他给捂软了,敞开心扉,跟他说了实话:“其实我们也没亏。”   林立夏疑惑:“嗯?”   宋惊蛰笑得眉眼舒朗:“村里人只见我们采收了百来斤,没见我四间屋的云耳木加起来只有两百来棒。”   林立夏颔首,这也是他相信宋惊蛰的原因,先前他们堆满四间屋的云耳木可是足足有上千棒的。   是因为那些云耳木生了病,不能要了,后面他们又重新找了一批。因着山里的云耳木都被他们搜罗得差不多了,费劲扒拉地就找到这两百来棒。   种云耳不像种庄稼那么累,养上千棒跟养两百棒的区别不大。若是他们今儿养的是千棒,一次就能收千斤的鲜云耳,采上三四次,怎么也能出五六百斤的干云耳吧。按三十文算,那也有十几两了。   云耳一年能产两季,这季收了秋季还能收,两季加起来怎么也有三四十两。   跟种稻子的收成大差不差。   稻子种在土里要交税,云耳养在屋里不用交税,且不用耕地,犁地,还不用在外头晒太阳,算下来比种稻子划算多了。   林立夏惊喜道:“这么说,下季我们就能把这云耳给种搞起来了。”   宋惊蛰压不住笑地点头。   立夏算得还是太保守了,这四间屋的收成,他忽略了有两间屋,他没怎么管,任由其自由生长,另外两间屋他可是按照种地流程,时常翻云耳木,挖山土腐叶施肥,根据气候变化浇水,把有虫的云耳木拿出来晒太阳捉虫,这么一系列弄下来,云耳的收成斐然。   一百八十斤的鲜木耳,这两间至少提供了一百二十斤,平均每棒都一斤多的收成。要是四间屋都按这个方法来,他们的收成还能翻上一番。   云耳木又不像买地那般困难,只要肯花心思,山里有的是山民卖木头给他。且放在屋里又不占事,搭架子,完全可以把整间屋都塞满,还能把屋里加高了种。   四间屋,他能放一千棒,就能放两千棒,挤挤四五千棒都不成问题。   木头越多赚得越多!   村里人都觉得他亏了,宋惊蛰却觉得只要他把云耳养出来,怎么都是赚的。   “吧嗒——”   林立夏凑到宋惊蛰跟前重重地亲了他脸颊一口,久违了的夸奖又来了:“我夫君真是精明能干,出类拔萃,如苍松翠柏,有鸿渐之仪,在我心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宋惊蛰直接被他夸脸红了,这是把他看过的书里,最好的词都用他身上吧。   “……”   因为云耳下季能扩大种植,接下来几次采收,宋惊蛰不但没有歇气,反而干得更卖力了。   这季云耳,他采收了四次,第一次最少,第二次最多,四次下来也收了九百来斤的鲜木耳,晒干后,出了一百八十斤的干云耳。   他取了三十斤连同之前在山上找的一些不常见的蘑菇,托县里首饰铺子的人给胡宏大送去,剩下的一百五十斤,全卖给了县里的山货铺子。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干云耳各大山城都有,若是胡宏大不感兴趣,他得跟县里各大山货铺子打好关系。   这个天正是收山货的好时节,宋惊蛰来卖云耳,山货铺子的人也没多想,将他的货查验一番,没见以次充好,拿沙土增重,全都收了。   只是来他们铺子卖干云耳的都是几斤十几斤,很少见宋惊蛰这样一次卖上百斤的。掌柜的以为他是新的跑山人,多打量了几眼,态度热情道:“小兄弟能力不俗,我与你结个善缘,多与你几厘银,望小兄弟日后有了山货,多来关照我们铺子,我们一定给你一个好价钱。”   “多谢掌柜的照顾,日后定当常来光顾。”宋惊蛰一口应下。   这掌柜的实诚,不仅没有压价,反而还给他的货提了几厘钱,原本四两五钱的货,足足给了五两,若是胡宏大那边回绝了他,他一准来结交这家铺子。   广安府太远了,宋惊蛰送过去的云耳也不知胡宏大什么时候能收到,宋惊蛰暂且压下这事,拿了钱回来,准备带林立夏来县里给家里添置家什。   虽说卖云耳挣的这五两银子远没有他给出去的稻子值钱,可有了这五两加上先前卖苎麻挣的十两,足够他们给家里换上一批新家什了。   且立夏显怀后,大夫也说让立夏多出门走动,有利于日后的生产。   还没迈出家门,听说他俩要去县里买家什的郑月娥,拉住他俩不赞同地道:“县里太远了,立夏走过去多累啊,你们就去镇上找你晓霜姨买呗。”   “咳咳咳咳——”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宋福田如同被人戳了肺管子似的,咳嗽个不停,边咳边上来拉郑月娥:“孩子愿意在哪儿买就在哪儿买,我们不问不管。”   郑月娥撇他:“立夏大着个肚子能不管吗,再说你跟她又没有什么,去她那里买有何不妥?”   林立夏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脸探究地向宋惊蛰看过去,宋惊蛰附耳跟他说:“葛晓霜,就是我爹以前死活要娶的那个木匠女儿。”   就是那个她家里要五两银子的聘礼,他奶不愿意给他爹出这钱,最后人家嫁人了,气得他爹离家出走的人。   林立夏顿悟过来,又把头转向他的公公婆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居然还有嚼头,可得好好听听。   宋惊蛰也是一脸八卦,当年他还没出生,只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点只言片语,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详情,甚至葛晓霜这个名字,在他家都是个禁忌,从来没人提过,今天他娘居然主动提及,真是怪事。   被两个孩子看着,宋福田一脸的挂不住:“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跟人家早断干净了,这么多年没有来往,我都忘记她长什么模样了。”   郑月娥一脸的理所当然:“就是因为没什么,我才要两个孩子去她家买啊,要有什么,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宋福田松了一口气,但神情依然很紧绷,他一边郑月娥说话,一边跟宋惊蛰他们使眼色:“人家可能都不记得我了,让两个孩子去人家铺子,不是搅乱人家的平静吗,镇上木匠铺子又不止他们一家,让孩子们多找找多看看,没准有比这家铺子做得还要好的。”   郑月娥原本没多想,可宋福田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她看得很不得劲,狐疑地问了一声:“宋福田,你不会跟葛晓霜真有个什么吧?!”   宋福田:“没有的事!”   郑月娥不信:“那你怕什么?!”   宋福田跟郑月娥理论了一阵,见说不通,只得追上两个出了门的孩子,冲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听你的娘的,就在她铺子里买,哪都别去,听到了没?”   爹娘吵架,宋惊蛰和林立夏怕殃及池鱼,溜得飞快,宋福田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听进去没有,趴在家门口两眼泪汪汪的。   这要是两个孩子没买葛家铺子里的,回来,他媳妇还不得撕了他啊。   “……”   远离了爹娘,彻底听不见他们吵架声的林立夏停下脚步,问宋惊蛰:“惊蛰哥,我们到底是去县里还是去镇上啊?”   宋惊蛰拉着牛车,没走去县里的路,笑道:“去镇上吧。”   他爹冲他喊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虽说他跟他爹斗嘴时,时常说他不好,但他爹除了不爱下地干活之外,对他们这些子女几乎有求必应,是再好不过的爹了。   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能见死不救。   镇上的路途不是很远,林立夏没有坐牛车,在下面跟宋惊蛰并肩而行,边走边好奇:“惊蛰哥,你说爹跟这个葛晓霜还有联系吗?”   宋惊蛰摇头:“应该没有。”   要真有,他娘不可能察觉不到。以他娘的性子,察觉到了,定然要跟他爹闹,不可能还让他们去人家铺子里买东西。没把人家铺子砸了,都算他娘脾气好了。   林立夏点头,他看爹对娘稀罕的那个劲,也不像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又问:“那娘今天为什么要提她?”   宋惊蛰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正好想到她家是开家什铺子的,照顾熟人生意吧。”   林立夏狐疑:“是吗?”   娘能大度到这个地步?   “咳,去看看就知道了。”宋惊蛰摸了摸鼻子,他也觉得他娘不像是个这么大度的人,猜不透他娘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去一探究竟了。   然而两人到了镇上,在镇上转悠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葛氏木匠铺,她家店铺的名字,改成了叶氏木匠铺。   宋惊蛰怕去错地方,找到铺子周边摆摊子的店家问了问。   店家告诉他们:“葛氏木匠铺早就不做了,你们要是找葛家人,去吴永巷,他们现在住在那里,门口放了个葛木匠的牌子时不时地接些零碎活儿,很好找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道了谢,牵着牛车向吴永巷而去,刚一拐进巷子,果然在巷口第三户人家门口,瞧见先头那个店家说的挂着葛木匠的牌子。   两人心知没找错,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就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女人的恸哭声:“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两人顿在原地,不好再敲门了。       第81章   院子里的哭声持续了一会儿, 刚开始两人还能听到几声抱怨,过后就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了。   林立夏向宋惊蛰看过去,用眼神问他, 这门还敲吗?   宋惊蛰拉了拉手里牵着牛的绳子,牛吃痛发出一声牛叫声, 院子里的哭声很快便没了。   宋惊蛰略微等了等, 这才上前敲门问道:“有人吗?”   “有有有。”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不多时他们面前的院门传出一道响亮的吱嘎声。   出来个满头白发, 一脸沧桑, 浑浊的眼睛还有点红的老者, 他瞧着面前完全面生的小两口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宋惊蛰上前:“这里是葛木匠家吧, 我们来买些家什。”   老者一听是上门来买家什的, 刚哭过还伤感着的脸挤出满脸的笑意, 迎着他们进院:“是是是, 我就是葛木匠,两位需要些什么,进来挑,进来挑。”   院门有些小,牛车赶不进去, 宋惊蛰把牛拴在门口的踏脚石上, 带着林立夏跟葛木匠进了院里。   入目满院的木头和从木头上刨下来的木屑、锯末,中间有一条浅浅过道通到到正厅。   正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用木头做出来的家什,榻几,香几,八仙桌, 太师椅,厢柜, 屏风,应有尽有。   “客人尽管挑,要是有没看上眼的,将样式告知,我们这儿都可以做的。”这时,侧门进来个眼睛有些红肿,脸上还带着些许水迹的妇人。   宋惊蛰和林立夏向她看过去,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宽大的蓝布衣裳,合着那张蜡黄的脸,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不过人很温和,身上没什么棱角,一看就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   宋惊蛰收回目光:“我需要的东西有点多,你们这儿有图样册子吗?”   “有的,有的。”他这么一说,两人意识到这两人可能要下个大单子,忙不迭地把图样册子拿出来。   葛晓霜见林立夏脸圆圆的,肚子微微隆起,知他怀有身孕,将他引到罗汉榻上,给他拿了个小靠枕:“坐着看吧,这样舒服一点。”   葛木匠给他们上了茶:“不着急,慢慢看,待会儿就在家里吃午饭,我们边吃边聊。”   宋惊蛰和林立夏坐上罗汉榻,就着中间方方正正的小案几翻看样式。   他们起房子的时候,缺钱缺得厉害,请了邹元符就请不起木匠了,家里的门窗都是宋福田自个做的,做得委实不好。   没什么光线不说,夜里一阵风吹过全在呜咽作响,有时,还会出现门窗关不上需要重新装一遍才能关上的情况。   只有大门和后门为了安危着想,邹元符从县城给他们订了两扇厚重结实的门,还算看得过眼,其余的全都要换。   宋惊蛰把家里的门窗数目告知,又问:“另外我们还需要一些床榻,桌椅,厢柜,妆台,这些算下来大概需要多少钱。”   “啊?”葛木匠直接被宋惊蛰说的数目给惊到了,“这么多?”   “很多吗?”宋惊蛰疑惑。   葛氏木匠铺在他小时候就很出名了,很多人找他上门做门窗,像他们这样一次定这么多的是很少,但不可能没有。   “不多,不多。”葛木匠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太久没接这么大的单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宋惊蛰点点头,很体面地没有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没接大单了,继续道,“你老给算算吧。”   “好好好。”葛木匠舍不得用纸,去外头取了刨花,用一支细长而尖的笔样木头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些家什的做工费都是一样的,贵就贵在木头的选材上,普通木头跟名贵木头的价格定然不一样,你们是要普通木头,还是要黄花梨木之类的名贵木头。”   “普通的就行了。”宋惊蛰不追求那些,他们这儿做门窗的松木、杉木结实耐用得很,而且乡下地方也用不着摆阔。   葛木匠写写算算一番:“如此算下来,不用太复杂的样式,只需三十两即可。”   “这么便宜。”林立夏惊呼。   他们要的东西可不少,光是床都要了五六张,还别提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他以为这些加一块怎么都要五十两去了呢。   葛木匠原还担心他报的价钱太高了,人家不乐意,听林立夏这么一说,倒是笑了:“我这里不是铺子,你们要的又不是名贵木材,这个价钱很合适了。”   林立夏和宋惊蛰对视,这葛木匠手艺好,人又实诚,价钱还要的这么低,他们好像没有理由不在这儿买。   宋惊蛰还记得他来的目的,向葛木匠问了问:“我记得你们先前在西街那边有个铺子,怎么现在不做了?”   葛木匠面上浮起一抹悲愤,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叹息道:“哎,不提也罢。”   人家明显一副不想提及的模样,宋惊蛰也不是个非揭人伤疤的人,将刚才的事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挑个时间到我家量量尺寸,尽快将门窗给做出来。”   “哎,好。”葛木匠欢喜地应下。   他们刚还在屋里为钱发愁,这会儿就来了个大活儿,有了这活儿,接下来几个月都不用发愁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商定好事,宋惊蛰和林立夏就着册子选了些样式,放下十两银子的定金,婉拒了他们要招待午饭的热情,出了院子。   “……”   远离吴永巷,林立夏低声跟宋惊蛰说:“难不成娘知道葛家落魄了,还真是叫我们来照顾他们生意的?”   “应该不是。”宋惊蛰摇头。   出门的时候,他娘明显是让他们来铺子里买,而不是让他们去人家家里买,显然他娘压根不知道葛氏木匠铺不存在了。   林立夏更好奇了:“那是为什么?”   宋惊蛰也好奇,拉着牛车向王氏粮铺而去:“走,我们找人打听打听葛氏木匠铺的消息。”   同在镇上做生意,王有粮他们还真知道,宋惊蛰他们一来问,田英梅将他俩请进后院,好好跟他俩说了一番:“这事儿,都是那个姓叶的不是个东西。”   叶大勇,葛晓霜的丈夫。   他以前是跟着葛木匠学木匠手艺的,后头葛晓霜到了年纪要相看,他家来提亲,葛木匠想着这是他徒弟,亲上加亲,没多想就同意了。   婚后,叶大勇想在镇上开一家木匠铺子,用葛氏的名头,葛木匠也欣然同意。   甚至为了这个女儿,他也不在乡下住了,搬到镇上来帮女儿女婿经营铺子。   早些年,叶大勇和葛晓霜恩爱和睦,对葛木匠也敬重有加,但一连十年过去,葛晓霜还没有身孕。   叶大勇就逐渐不耐烦了,时常骂葛晓霜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葛晓霜是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不少,把自己折腾得不像样,依旧没有怀上。   前几年叶大勇失去耐心,以多年无所出将葛晓霜给休了,前脚刚休完,后脚就带了个女人并十来岁大的儿子回家。   田英梅也是个女人,很能感同身受:“他休就休,好歹念及点夫妻情分,给人家一点傍身银子,他银子不给,连这么多年葛木匠在他铺子里帮工的工钱也不结给人家,就那样把人给扫地出门了!”   “父女俩咽不下这口气,在吴永巷租了个院子,时常接些零碎的活儿,想跟叶氏木匠铺打擂台呢。”   “可惜,人家借着葛氏木匠铺的名头早把名气打出去了,现在换成叶氏木匠铺,旁人也认,谁还记得当年的葛木匠哟。”   林立夏听完很是气愤,他们村也有成亲多年没孕的人家,人家都是过继,而不是休妻,这叶大勇休妻赶师也就罢了,还在外头搞七搞八,连私生子都早早就生了,简直丧尽天良。他问:“就没有看不过眼的街坊邻居吗?”   田英梅:“怎么没有,刚开始还有往他家里丢臭鸡蛋的呢,但人家跑衙门一报官,说邻居骚扰他,你有什么办法。”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种多年无所出之事,官府也管不了啊。   林立夏骂了两句:“真是锥子上抹油,又奸又滑。”   田英梅点头:“可不就是。”   宋惊蛰听了也直蹙眉,这叶大勇为了子嗣,不顾夫妻情分,不念师徒恩情,可见他分明就是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冷血之人。   出了粮铺,林立夏气愤的情绪还没有下去,但他除了破口大骂外,一点回击的办法都没有,想到宋惊蛰聪明,便问他:“惊蛰哥,若是你遇到这种人,你怎么对付他。”   宋惊蛰道:“我不对付他,我跟他鱼死网破。”   在宋惊蛰看来,葛家父女就是太好欺负,被人扫地出门只想着跟叶氏木匠铺打擂台,争回这口气,而不是报复回去。   若他被这样欺负,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把火点了叶氏木匠铺,或者夜夜往他铺子里泼粪,把他铺子搞臭,让他生意做不下去。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林立夏听爽了,直点头:“对对对,这样才对嘛,惊蛰哥,还是你聪明。”   他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葛家父女回击得太没有力了,想用手艺去砸人家铺子,这不就是别人扇你巴掌,你还人家棉花吗?   不过这也说明葛家父女心正,不跟那狼心狗肺的人一样,冷血得都没了人情。   他叹气:“要是葛家父女硬气一点就好了。”   宋惊蛰道:“那他们就不是他们了。”   这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性情了,有些人生来向善,就算被人欺负了,骨子里也是善的,有些人生来为恶,就算没人欺负他,他也会作恶的。   “……”   两人回到家,把葛家的事跟郑月娥和宋福田说了说,两人皆是一脸震惊。   宋福田气愤得很:“这个姓叶的,他有什么资格赶人家,要不是葛师傅,他家现在还在乡下吃土呢!”   以前葛木匠住他们隔壁村,他们这些乡下小子,时常要修个农具家什的,舍不得花钱,都厚着脸皮去向葛木匠讨教木艺。   葛木匠人又好,谁去都不嫌烦。   周边这几个村子的人,但凡会点儿木匠手艺的,谁没有承过葛木匠的恩。   当年他想拜葛木匠为师,奈何他娘怕地里的庄稼没人种,死活不让他去,后头就叫叶大勇捷足先登了。   叶大勇当年家里多穷啊,泥巴房子都是半塌的,他娘又是瞎子,拿不出什么学艺钱,葛师傅见人家可怜,学艺费都没要,带着叶大勇到处接活,让他打下手,一个月下来,还倒给他两百文呢。   后头,葛晓霜说亲,十里八村的人谁不想娶她,提亲的人都快把葛家的门槛给踩踏了。   宋福田也想,奈何他娘死活不给他出五两银子的聘礼,亲没提成,又叫叶大勇给截胡了。   叶大勇跟着葛师傅学了多年手艺,葛师傅又不藏私,看他学会了,也不阻止他出去接私活儿,有时候葛师傅忙不过来还把自己的单子给他做。   很是攒了些钱,五两银子不在话下。   葛师傅只有一个独女,他挑了又挑,最后还是选了叶大勇这个徒弟,盼着两家结一好。   可见葛师傅对叶大勇有多好,他怎么可以因为葛晓霜不能生,而将人家扫地出门呢,简直不配为人!   郑月娥也唏嘘不已,她原本想着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去葛家铺子下个订单,好好神气一回,谁知道竟会遇到这种事。   这可真是……   不管父母怎么震惊愤怒,这事儿宋惊蛰和林立夏说完,就没再管了。   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他们再愤怒,非亲非故的,也不好去帮人家出头,还是先把他们自己的事做好吧。   今年的稻子种得早,到了六月稻子就能收了,宋惊蛰把田里的水放干,叫了谭家村的人来帮忙收。   因为跟周鸿运说好了,要买他山里娘家的云耳木,这季稻子晒干,宋惊蛰也没有卖,都给周鸿运留着。   周鸿运也聪明,上次他跟宋惊蛰说好了这事儿,回头就让他娘家人先找着,找好放在山里,宋惊蛰这边一要,立马就给他送了来。   这两天村里人都忙着收稻谷,没怎么关注宋惊蛰,等他们好不容易忙完,发现宋惊蛰居然又鼓捣起种云耳来了。   大家琢磨过味来:“这是不死心,还想折腾呢。”   “这些年轻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好说歹说不听,后头要是大亏血亏,把自己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家底都给亏出去,就知道后悔了。”   总之,自宋惊蛰上次养云耳没挣到钱后,大家都不看好他折腾这个了。村里人聚在一起说闲话,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   倒是也有替宋惊蛰说话的,吴桂花她们都在村里跟人吵过好几回了,奈何她们势单力薄,且宋惊蛰现在还没有做出成效,每次都是气势汹汹而去,铩羽而归。   气得她们恨不得宋惊蛰的云耳一夜之间长出来,大长特长,好叫村里人知晓她们惊蛰的能耐。   因为这次宋惊蛰的动作搞得很大,比前两次的动作都还要大,宋惊蛰每天忙着收木头,给木头分类,搭架子让屋里塞满更多的木头,压根就没有关注外头的事。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手头上的事,葛家人上门来给他们家量尺寸做门窗的时候。   他才知道,在他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叶氏木匠铺倒了,叶大勇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的媳妇孩子见势不对裹了他的钱跑了,他现在身无分文,每天蹲在葛家门口求原谅。       第82章   宋惊蛰吃惊地向林立夏问过去:“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立夏现在除了出门溜达,什么事也干不成,对外面的事好奇得很, 没少拉着郑月娥跟他说话,郑月娥也是个闲不住嘴巴的人, 什么事都跟立夏说, 这事儿林立夏还真知道。   林立夏看了眼在屋檐下量尺寸的葛家父女,将宋惊蛰带至偏僻的地方, 拍手称快道:“还不是这叶大勇做的事太惹恨了,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一道雷给他铺子劈了。”   宋惊蛰一脸惊奇:“嗯?”   林立夏极少见到宋惊蛰吃惊的时候, 笑弯了眼, 称心快意道:“就前些日子下暴雨, 打雷那夜, 一道雷正好劈在叶氏木匠铺的屋顶上,将他的屋顶给劈成了两半,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动静,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他的为人, 给他下天谴了。”   宋惊蛰疑惑:“这么巧?”   林立夏爽道:“可不就是这么巧。”   康州府的人信佛, 现在镇上都在传叶大勇是天谴之人,买他铺子里的家什也会跟着倒霉,没人敢去他铺子了,他的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   林立夏说完意犹未尽地跟宋惊蛰咬耳朵:“这就叫人狂必有天收。”   这叶大勇不是仗着衙门里的人不管这多年无所出之事,觉得天底下没人管得了他, 无法无天的休妻赶师嘛,现在被老天爷惩罚了吧。   林立夏一想到, 叶大勇的铺子做不下去,他新娶的媳妇见势不妙裹了他的钱带着他的儿子跑了这事儿,更是大快人心。   有儿子又怎样,遇到这样的还不如没有呢。   宋惊蛰虽然很疑惑这事儿发生得未免太巧了些,但看林立夏撑在他肩头笑眯了眼的模样,也跟着笑:“是这个理。”   书上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叶大勇自诩没人管得了他家事,仗着律法不管胡作非为,但他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儿早已失去人心,做生意之人最注重的就是名声,一旦名声臭了,就算没有雷劈之事,等他的所作所为传开,他的铺子开不下去也是早晚的事儿。   可能是叶大勇遭了天谴的事,让葛家父女好好出了一口恶气,他俩现在比宋惊蛰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有气色多了,神情也不是恹恹的,量完尺寸,背着木箱子高兴地向宋惊蛰辞行:“宋东家,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先前订做的床,我们已经做好了两床,过几日就能给你们送来。”   葛家摆在正厅里展示的床可能做了有些日子,宋惊蛰和林立夏都看不上,在册子上重新选了几个样式新颖的重新做,费了些日子,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会儿才来宋家量尺寸。   宋惊蛰颔首:“好,不着急。”   家什做得越慢越耐用,何况他现在还没把家什钱攒够,结不了货钱,自是希望他们做得越慢越好。   七月的天火辣辣的,父女俩清早赶着露水走路来的,这会儿回却要顶着烈日,宋惊蛰不忍葛木匠一头白发在日头下这么晒,拉了牛车出来:“葛师傅,我送你们回去吧。”   父女俩连连推辞:“不用不用,我们带了伞来的。”   他们上门来做工,怎好麻烦东家,这个天赶路热是热了些,打把伞倒也不碍事。   三人一路推迟到了门口,门口遮阳的核桃树下不知何时蹲了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一瞧见葛木匠他们从宋家宅邸出来,舔着个脸上前来喊道:“爹,晓霜。”   葛家木匠一见到他变了脸色,怒道:“你来做什么?”   葛晓霜板着个脸:“我都跟你说了,我和你早没关系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们妨碍别人了!”   宋惊蛰一见葛家父女如此便知这人就是那叶大勇了。   果然,叶大勇下一刻就说话了:“晓霜,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都做了十来年的夫妻了,恩情海了去了,我承认我先些年混账糊涂了些,可我这不是改过自新了吗,以后我肯定会你和爹好的。”   葛晓霜脸都气红了:“门都没有!”   她葛晓霜虽说是个软性子,谁都能欺负一二,可她也不是没有骨气,别人欺负了她,说两句软话就能回心转意的人。   宋惊蛰见葛家父女委实对付不了这种狗皮膏药,将牛车扯过,拦在他们面前:“葛师傅,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   对上宋惊蛰葛家父女羞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上门来做工还把一堆破烂事往人家家里带,得亏东家是个大度不计较的,不然他们这单多半就要黄了。   两人怕叶大勇闹事惹宋惊蛰不快,当下便不再推辞,尴尬道:“那就麻烦宋东家了。”   叶大勇还想上来说些什么,宋惊蛰一个眼神睇过去,他当即闭了声,家里房子盖得这么气派,一定是个有钱有势的,他媳妇岳丈住在镇上,他又不是找不到,错过了今天还有明天,没必要这会儿贴上去找不痛快。   宋惊蛰看着葛家父女上车,心里也有这个担忧,今天他在这里可以帮他们摆脱这个狗皮膏药,明儿他不在,他们又该怎么解决。   正想着,宋家门口叮叮当当地来了一辆驴车,驴车上有个粗犷的汉子一见到葛木匠父女便唤道:“葛师傅,晓霜妹子。”   葛晓霜看到他,问了一声:“楚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楚阳辉到了近前,下了驴车笑道:“我在这村里帮人翻瓦呢,正要出村就碰到了你们,你说巧不巧。”   葛晓霜笑:“那是挺巧的。”   楚阳辉拍了拍自己的驴车问:“我忙完了,你们忙完了吗,要不要结个伴一块回去。”   葛晓霜也不想太麻烦宋惊蛰了,见有顺风车搭和葛木匠两人从牛车上下来,向宋惊蛰道歉:“麻烦宋东家了。”   宋惊蛰摇头:“没事。”   他们这儿说好了,那叶大勇却不干了,上去扒拉楚阳辉:“你谁啊,这是我媳妇岳丈,就算他们不坐牛车,也不该去坐你个外男的驴车。”   楚阳辉人长得高大,脾气也大,叶大勇一上去扒拉他,他立马将手中赶驴的鞭子朝他身上一抽:“你又谁啊,我认识你吗,你就往我身上扒,长得贼眉鼠眼的,不会是个偷儿吧。”   叶大勇背上挨了一鞭子,正疼着眼冒金星,再听人这么一说,顿时不干了:“你随意打人还污蔑,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   楚阳辉丝毫不害怕:“那你就去告吧,看是你告污蔑能成,还是我告你偷钱能成。”   叶大勇不说话了,他身上现在分文没有,连去告状的状纸都写不起,谈何告人。但他不愿意就这样放楚阳辉带走葛晓霜他们,同为男人,还是一个年龄段的男人,他如何看不出楚阳辉对葛晓霜有意,要是放任这两人在一起,他就彻底没机会了,不依不饶地拦在他们牛车前:“不准走,我不准你带我媳妇岳丈走。”   门前吵架的动静过大,连林立夏都被惊动了,他走出来挨着宋惊蛰,瞧着面前的闹剧,眼睛放光:“真是好大一出戏啊。”   宋惊蛰问林立夏:“你认识他们?”   林立夏点头:“叶大勇不认识,楚阳辉认识,镇上有名瓦匠,我家当年盖屋子去他家买过瓦。”   “瓦匠?”宋惊蛰念了一声,心头的疑惑豁然解开。   他就说好端端的叶大勇的铺子怎么会遭雷劈,他们这儿多雨,夏季雷雨天也多,为了防雷电,盖房子的时候,瓦匠都会在屋顶放一个铜丝做的蚩尾,一直连在地上。   楚阳辉既是瓦匠,定然清楚叶氏木匠铺的蚩尾在哪儿,将蚩尾绞断在放些引雷的东西上去,不想被雷电劈中都难吧。   而这一点镇上应该也有聪明人猜到,但大家都没出来说,还是叶大勇太不得人心所致。   旁人不说,宋惊蛰也不说,静待楚阳辉解决面前的问题。   楚阳辉才不会管叶大勇这个泼皮,直接架着驴车从他身上撞过去:“你说你是晓霜妹子是媳妇就是你媳妇了,你要觉得我抢了你媳妇岳丈你尽管去衙门告呗。”   叶大勇的目的是阻止他们离开,没真想拿自己的命去搏,楚阳辉的驴车一撞过来,他就闪身躲开了,等脱离了危险,望着楚阳辉远去的驴车,不甘心地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看样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楚阳辉一甩鞭子加快驴车,带起一阵尘土,呛了叶大勇满脸。   林立夏看得直乐呵:“哇,没看出来这楚瓦匠还挺勇猛的。”   宋惊蛰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幽幽说一句:“我也很勇猛的。”   “啊?”林立夏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搂着宋惊蛰的肩膀笑得不行,一个劲地夸他,“对对对,我惊蛰哥也很勇猛,而且我惊蛰哥还比楚瓦匠年轻,比楚瓦匠厉害多了。”   直把宋惊蛰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事才算完。   “……”   七月除了头几天日头毒辣,后头全是雷雨天,割了头麻的二麻就像是下了肥料一样,一个劲地疯长,根茎粗个子长。   这季苎麻宋惊蛰收得比上季还要多,足足收了四十五石干麻。   他的苎麻收成好,别人的收成也好,本村的纺织坊要不了这么多的干麻,只能往外村卖,外村也有人兴起种麻的,各大坊子收麻的价格都不高,宋惊蛰辗转跑了好些坊子,才以十五文的价格,全部卖完。   四十五石,得银七十二两,   比他们第一次卖麻的价格差远了,但两人都不丧气,拿着钱乐呵呵地:“总算是手上有点银子了!”   说句实话,这一年到头没歇气地累了三年,两人手上攒下来的银子就没超过二十两,刚一有点钱就置办这样,置办那样,时常捉襟见肘。   外人看他们家底越来越丰,却不知道他们时刻绷着神经,就怕哪里没做好,断了顿,还不上借的钱。   宋惊蛰给葛家备了二十两留着付家什钱,剩下的五十二两,他拿了二两出来给立夏买了些绸布和一些孩子即将出生所用到的物什,剩下的五十两学着他娘找了个陶罐,用油布裹好,藏了起来。   林立夏见宋惊蛰出去一趟又给他买了不少东西,笑道:“别光给我买,你也要给自己买。”   他做不来一个吃独食的事,也享受不来全家人都紧着他这种日子。   现在有钱了,宋惊蛰也不那么紧紧巴巴了,一口应下:“行,不过我自己给自己买多没意思,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你帮我买。”   林立夏想到他们成亲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没给宋惊蛰买过东西,一口应下:“好啊,等我出了月子一准给你买。”   得益于郑月娥和冯金玉买来的老母鸡,他怀孕这段时间没少卖鸡蛋,虽说鸡蛋不值钱,可是它多啊,积少成多,林立夏手上也攒了些,要给宋惊蛰买个东西的钱还是有的。   “……”   因为宋家的门窗经常关不上,近来又多雨,雨水总飘进屋里,弄得宋惊蛰他们生活不便。葛木匠为了让宋家人日子好过,经常做一扇门窗就拉一扇门窗来宋家装上。   来的次数多了,他和宋惊蛰就混熟了,得知宋惊蛰种云耳很是好奇,就问宋惊蛰能不能去看一下。   宋惊蛰自无不可,便带他去了老屋。   葛木匠见到满屋子长满云耳的木头,除了惊奇,还跟宋惊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敢想敢干,我那儿堆的木头也不少,遇到这种雨天,也有零星几根长云耳的,我就没想过种云耳,反而还觉得这长了云耳的木头烦,白白浪费我一根好木头。”   木头上长云耳就说明这木头生潮或者朽烂了。   葛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匠,不舍得砸自己招牌,不愿意以次充好,像这种长了云耳的木头他都是丢弃了不要的。   如今看到宋惊蛰这满屋子的云耳木,想到这么多年他丢掉的木头,感觉自己少赚了好多好多的钱。   宋惊蛰怕他受刺激,安慰他道:“现在种也来得及,以后再遇到这种长云耳的木头,你老便向我这般找个地方养起来即可。”   葛木匠见宋惊蛰不仅没有藏私,还给他说了许多养云耳的法子,着实佩服他的人品,当下也道:“你这些云耳长得虽不错,但没有我那压在木屑下的云耳长得好。”   宋惊蛰疑惑:“嗯?”   葛木匠比画着跟他说:“我以前那些长云耳的木头都是压在院子里木屑下的,每次把木屑挪开,长出来的云耳有三四指大,肥得嘞,你这些云耳长势虽好,但就是山里的普通云耳,晒干不压称吧。”   宋惊蛰颔首:“确实,十斤才出一斤多点,有些长得不好的,十几斤才出一斤。”   他想到草木灰都能当肥料使,问葛木匠:“葛师傅是不是这云耳可以吸收木屑里的养分,就像是给庄稼下肥那样。”   葛木匠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看。”   宋惊蛰当即道:“那我能跟你买些木屑吗?”   他有四间屋的云耳呢,这要是自己锯木屑,那得锯到什么时候去了。   宋惊蛰大方,葛木匠也大方:“一些不值钱的木屑罢了,你要的话尽快去拉好了,还给什么钱。”   反正宋惊蛰不要,他们也是送给左邻右舍当柴禾烧的。   他好意思给,宋惊蛰却不好意思收:“我要的不少,你多少收点,我才好意思去拉。”   葛木匠看他这满屋子的云耳,想了想道:“行吧,一车你给个二十文就行了。”   两人商定好明儿就去拉,但还没宋惊蛰和葛木匠出老屋这边,郑月娥跑了过来:“惊蛰,立夏要生了,你赶去请个大夫!”       第83章   立夏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日, 郑月娥早早就请了稳婆来家里住着,但真到了这日,她觉得光有稳婆还不够, 还得再请个大夫才稳妥。   哪知宋惊蛰听了这消息,以为立夏出了什么事, 急得眼冒金星, 一面迈步往镇上而去,一面回来扯郑月娥:“不是说还有几日么, 怎么这个时候就生了。”   郑月娥看他慌得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一面跟着他走, 一面宽慰他:“没事儿, 这日子哪有摸得那么准的, 提早或延后都是有可能的。”   “早生好, 早生说明这孩子等不及要见你们了, 跟你们亲,立夏也能少受几日苦。”   宋惊蛰听了这话又气又好笑:“在肚子里的时候懒得要死,一动不动的,这个时候知道急了,这孩子定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宋惊蛰还没忘记孩子被立夏怀着的时候, 他们怎么逗都不动, 吓得立夏好些日子没睡好,总担心孩子出了什么事,每次都要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才去睡的事。   郑月娥看宋惊蛰也好笑:“还没生下来就说人家不省心,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宋惊蛰脚步飞快,很快就到了村口, 知道立夏没什么大碍,他奶和大伯母三婶, 连谭家音郭麦冬都在宋家陪着立夏,舒了口气,将他拽着的郑月娥放下:“娘回去照顾立夏吧,我很快就能请了大夫回来。”   宋惊蛰的很快是真的很快,桃源村到镇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最快怎么都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大夫给请了回来。   一到家就拖着大夫往生产的院子而去,可怜大夫一路跟着宋惊蛰跑,出了一身大汗不说,口干得嘴唇都起皮了,连口气都没歇,就要被宋惊蛰扯着往产房里带。   好在吴桂花她们在房门前拦住了他:“你们这风尘仆仆的一身灰,别给立夏带了一堆脏东西进去。”   这个天热,晒干的路面一走全是灰,宋惊蛰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了,也感觉这样进产房不太好,跟她们商量道:“我去洗漱换身衣裳再进去。”   这时屋里有细细的呼痛声传出,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开始生了,大家把宋惊蛰往院里的石桌上扯:“你坐着歇歇,快别进去添乱了。”   他们这儿有个说法,女子哥儿生产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一旦开始生产,房门就不能开开关关的,怕有晦气的东西跑进去祸害人。宋惊蛰在外头跑了这么久,谁知道身上沾了些什么东西,传给立夏以后有他后悔的。   好说歹说宋惊蛰才被大家劝下来,但他坐不住,一会儿往房门口走走,一会儿又凑到郑月娥面前:“热水,热水备了吗?”   “备了备了。”郑月娥倒了杯水往他手里塞,“早就备好提了进去,里头还有个小炉子温着,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宋惊蛰听着立夏的痛声,一点心都放不下,杯子里的水一口都没喝,又搁回了桌上:“我去别的院子洗漱,换身衣裳再来。”   郑月娥见他在这儿待不住,颔首道:“也好。”   被宋惊蛰拖来的大夫见宋惊蛰走了,刚准备把宋惊蛰搁在桌上的水杯捞过来喝,谁知道宋惊蛰又去而复还出现在他面前。   吓得大夫被水咳嗽了好几口。   宋福田一边给大夫拍后背,一边瞪宋惊蛰:“看你把人给吓得。”   宋惊蛰这会子也没心情跟他爹斗嘴了,待大夫咳嗽稳定下来,跟他说:“麻烦大夫也跟我去洗漱一下。”   大夫被大家照顾着喝了好些水,这会儿口不干舌不燥的,见宋惊蛰紧张得不行,他也当过爹,很能理解宋惊蛰现在的心情,答应道:“好。”   宋惊蛰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快了,洗头洗澡加换衣裳总共才用一盏茶的功夫,可当他回到院子,就听到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他诧异:“生了,这就生了?”   郑月娥喜得合不拢嘴角:“生了生了,生了个女孩儿,立夏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   女孩?   宋惊蛰愣了愣,哥儿生女孩的少之又少,他以为这孩子在肚子里不省心,出生也不省心的,会是个小子。   没想到是个女孩。   女孩好,女孩文静懂事,怪不得在肚子里不闹腾,出生也心疼立夏,早早就出来了。   宋惊蛰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地往产房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稳婆抱了个襁褓出来,大家都欢喜地凑到她跟前看孩子去了。宋惊蛰趁机带着大夫进了产房。   刚生产过的产房满是血气,宋惊蛰一点都不嫌弃,走到床前,见立夏披着满头的湿发,在郭麦冬的服侍下喝水,心疼到有点想哭地问地他:“还好吗?”   “还好。”林立夏喝了水,有了点力气了,白着一张脸向宋惊蛰笑了笑,“这孩子太乖了,都没让我受什么罪就出来了。”   他生之前可是问了好些人,有些折腾一天还有下不来的,他这两个时辰就生出来了,够快了。   大夫也给林立夏把了把脉:“令夫郎只是亏了血气,身体没有大碍,好生养着就行。”   “这就好,麻烦大夫了。”宋惊蛰松了一口气,牵起立夏的手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下来了。   落在林立夏刚生产完冰凉的手上滚烫滚烫的。   “怎么还哭了。”林立夏一惊,拍着宋惊蛰背问他。   可怜他刚生产完还没哄上孩子倒是哄上孩子他爹了。   好在后头郑月娥他们稀罕够了小孙女,站在门口问宋惊蛰:“惊蛰,你给孩子取名字了没。”   宋惊蛰抹去脸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的眼泪,朝外头的人回道:“取了,大名,宋含章,小名小满。”   早在刚立夏怀上时,宋惊蛰和立夏两人就翻箱倒柜地把他们所有的书都拿出来翻阅,决定好好给孩子取个名字。   他们给小子取的名字是宋明彰,不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希望他不骄不躁,君子端方。   他们给哥儿取的名字是宋观澜,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希望他眼光深远,心胸广阔。   他们给女孩取的名字是宋含章,含章可贞,以时发也,希望她知虑广大,襟怀洒脱。   小名就统一叫小满,寓意满意,福满,仓满,不管怎样他们都满意。   “含章,这个名字好啊,含有文章,我们小孙女以后一定是个才女。”郑月娥读书不多,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听宋惊蛰念了一遍,感觉很有文化的样子一个劲地夸好,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宋惊蛰取的小名:“小满好啊,立夏过后就是小满,又跟你们的名字一样是节气,人一听就知道识你们的孩子。”   郑月娥一边说着一边逗弄怀里还没睡的孩子:“是吧,小满满。”   刚出生的孩子懂什么,哭了一响还没来得及见识新世界,给众人打了一个及不可见的小哈欠,靠着襁褓又睡了过去。   谭佳音的心都被这孩子给融了:“真可爱,连睡觉都这么可爱。”   郑月娥把孩子抱回给了宋惊蛰他们两个父亲带着,出来听到他这话,打趣道:“你要是喜欢,回头也跟硕果生一个。”   一句话把谭佳音说得面红耳赤,绝口不敢提孩子可爱之类的事了。   也把秦翠莲、孟双秋他们看得直乐呵。   大家在宋惊蛰这儿接生完也没急着走,村里人家生了孩子都是要给大伙发红鸡蛋报喜的,放下孩子,他们又去灶房帮着煮鸡蛋了。   宋惊蛰从郑月娥手上接过孩子,见孩子睡着了,也不敢惊扰她,将她放在林立夏身边,拉着他一起看:“立夏,我们的孩子。”   林立夏半倚在床上看着他的女儿,虽说孩子现在还皱皱巴巴的不是很漂亮,但他怎么看怎么喜欢,用气音跟宋惊蛰说:“她好小啊,是不是怀她的时候吃太少了,没长太大。”   怀孕的时候怕孩子在肚子里长太大会难产,林立夏一直很克制地在吃东西,就算很饿了,也绝不多吃,没想到生出来的孩子小得很,比他大哥二哥生出来的孩子还要小。   “没事儿,养养就好了。”宋惊蛰让他放宽心,小孩子都这样,生下来长得小,可不代表长大了还小。   “小满,小满快快长大。”林立夏怕孩子睡得不踏实,拍着襁褓哄了两句,谁知道哄着哄着把自己给哄睡了。   宋惊蛰给他盖好被子,看这一大一小没忍住,眼眶又有一点湿润,他的夫郎和孩子都好可爱,他好喜欢。   “……”   村里人刚开始知道宋惊蛰得了个闺女还有点可惜,毕竟在他们这儿只有生了儿子才会大操大办满月酒,女儿和哥儿都只自家人庆祝一下。   有些穷一点的人家干脆不办。   宋家如今日子好过了,大家早在林立夏怀孕的时候就期待他一举给宋惊蛰生个大胖小子,好让他们再沾一回荤腥。   上次宋惊蛰的上梁酒可是让大家伙回味了好几天,有肉有鱼有鸡鸭,他们这儿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全乎的。   这生了个闺女满月酒就没了吧。   谁知道,宋惊蛰送红鸡蛋的时候,挨家挨户地说:“大家记得满月的时候,上我家来吃满月酒。”   众人好奇:“惊蛰,你给办酒席啊。”   “办啊,办个比上次上梁酒更大岩愈岩的。”宋惊蛰一口应下。   众人想象不出比上梁酒更大的筵席是个什么样的,一个劲地追着他问:“真的啊,那是啥样的。”   宋惊蛰现在手头上有钱,他早跟林立夏商量好了,不管生什么都要大办一场:“我请酒楼的大师傅来做席,再请个戏班子来唱戏。”   “这么隆重啊!”大家听了直震惊,这可比旁人生一对大胖儿子还办得隆重,这宋家真是阔起来了。   宋惊蛰也是真疼女儿啊。   大地主,大老爷家也没见给自家女儿办这么大的排场。   大家一个劲地恭维宋惊蛰:“恭喜,恭喜,到时候我们一定去捧场。”   红鸡蛋送到冯金玉家,冯金玉听说宋惊蛰要给小满大操大办也没什么反应,卖了两次苎麻,她也算是知道宋惊蛰有多赚钱了,知道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谁知宋惊蛰后头又跟她说:“娘,我和立夏都商量好了,后头不打算再生了。”   冯金玉惊得不轻:“就生这一个,不再要个弟弟之类的了?”   宋惊蛰摇头:“不要了。”   他跟立夏早商量好了,人心都是偏的,两个孩子再怎样他们都会偏一个,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太难了,而且哥儿本就不是多孕的体质。   索性就生一个,不管生什么,都只要这一个,把她养好了,不比男娃差。   冯金玉问:“那你挣的家业以后都给谁去。”   虽说冯金玉没有什么非生儿子的想法,但她的思想里却还是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这个传统观念。   宋惊蛰笑得开怀:“都给小满啊,她以后愿意招赘就招赘,不愿意招赘就把家业都置办成嫁妆给她。”   他们这儿的官府对女子、哥儿的嫁妆极为尊重,只要在出嫁前拟了单子交由各地衙门存档,不怕夫家人将他家小满的嫁妆侵占了去。   冯金玉自个都是哥儿招赘,见宋惊蛰这会儿都打算好了,自然不会再说旁的,高兴得眼泪都要下来:“好好好,你有这个心很好。”   以后看谁还敢说她家哥儿生不出儿子,也要跟她一样被婆家人赶出去!   从稻香村回来,宋惊蛰就满心满意地伺候立夏和小满,孩子的尿片和喂奶都被他一手承包了。   尿片还好,先前立夏怀孕的时候做了不少,直接拿出来换就是。   喂奶麻烦了些,哥儿没有奶,宋惊蛰原本打算靠大黑来奶小满的,奈何立夏早生了几天,今年大黑又配了好几次种才配上,晚了些日子,孩子出生了,它都还没下崽,自然没有羊奶了。   好在先前卖给宋家昌的小灰今年配种配得早,头个月就下崽了,宋惊蛰每天都去宋家昌那边牵羊过来现挤现煮现喂,一定要给孩子最新鲜的。   宋家昌天天看宋惊蛰跑好几趟,索性就跟他说:“哥,你把羊牵回去养着吧,等后面你家大黑下崽了,再给我牵回来也行。”   “……好。”宋惊蛰觉得自己大抵是当爹当傻了脑袋。   家昌又不是别人,他完全可以把羊牵回去,没必要这样跑来跑去的。   就这样傻了一段日子,到了林立夏能下地走路了,他立马把养孩子的活儿接了过去:“惊蛰哥,你去忙你的吧,别把脑子带的不灵光了。”   惊蛰哥以后还要教孩子读书写字的,可不能傻了。   宋惊蛰想到他说了要去葛木匠那儿拉木屑,到现在都还没去拉,不舍地把孩子教了出去:“行吧,你也别太累着了。”   宋惊蛰本以为立夏说得这么有理有据,带孩子肯定比他清醒,谁知道没过两天,他跟宋惊蛰一样晕头转向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整天就知道抱着孩子傻乐。   两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别孩子大了,当爹的傻了。   宋惊蛰跟林立夏商量:“把孩子交给爹娘他们带吧,我们还是多挣钱吧。”   “好。”说起钱,两人脑子灵光了,现在他们的家底还不丰,又有了孩子,开销又多了一笔,哪敢懈怠。   出了月子,林立夏就跟宋惊蛰跑镇上去拉木屑回来给云耳施肥了。   至于满月酒,他们这儿不是四十天一办,而是要等到孩子百天的时候才办。叫百日酒,也叫百岁酒,寓意长命百岁。   自家孩子,两位父亲当然是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命到百岁了。   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孩子百日这天,除了村里人和一些亲朋好友到访之外,还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84章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广安府的胡宏大。见到他,出来迎接的宋惊蛰和林立夏十分意外:“胡大哥,你怎么来了?”   胡宏大一路风尘仆仆, 好不容易赶到宋家,见他家门前张灯结彩的, 问了一声:“你们这是家里有事?”   林立夏笑着把怀里的孩子抱给他看:“今天正好给我闺女小满办百日宴呢。”   孩子养了三个月彻底养开了, 皱皱巴巴的皮肤变得白皙滑嫩,圆圆的脸上长了一双酷似宋惊蛰的大眼睛长睫毛, 不再瘦瘦小小整天只知道吃和睡, 每天睁着她漂亮的大眼睛到处乱看。   可能因为家里经常来人, 这个也喜欢抱抱她, 那个也喜欢逗逗她的, 孩子一点都不认生, 见到陌生人还喜欢跟人打招呼。   这会儿看到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胖子伯伯, 好奇地挥着手打招呼:“啊。”   “啊,小满认得伯伯是不是。”胡宏大的一颗心都被她给叫化了,胖子脸顿时笑成了包子脸,逗得襁褓里的小满嘻嘻地笑了几声,他更乐了, 对宋惊蛰和林立夏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我算是来巧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珍珠手串挂在小满的手腕上:“伯伯祝咱小满此生长乐安康,圆圆满满。”   宋惊蛰见他拿出来的是比上次跟他们炫耀的海珠还要漂亮洁白的珍珠,忙推辞:“胡大哥, 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你还是收回去吧。”   胡宏大不在意道:“我给小孩子的见面都是这个,没道理我给别人家的是这个,给你们家的又是另外一样,传出来以后叫我怎么做人啊。”   宋惊蛰哭笑不得,谁家把这么珍贵的珍珠当见面礼啊?   可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们要是不收的话,那就不识好歹了,他认真谢道:“那就多谢胡大哥了。”   除了谢他这次的珍珠,还有谢他上次送的金钱鳘鱼胶。   立夏的胎怀得好,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外,到了后期几乎没怎么肚子痛过,宋惊蛰一开始以为是他体质好的缘故。到了立夏生产的时候,他才知道这鳘鱼胶除了滋补镇痛,还有助产的功效。   上次收到他送来的礼,尽管立夏说很珍贵,但宋惊蛰还是都拿来给立夏炖汤喝了。   所以立夏才会怀孕和生产的时候都没怎么受罪。   胡宏大被他谢得不好意思:“哎呀,惊蛰兄弟,你太客气了,一点小玩意儿,不值得你这样感谢的。”   要真说起感谢来,该是他感谢宋惊蛰才是。   六月,他们广安掌管海上生意的市舶司换了个新提举,这新提举雷厉风行,上来就要阻止他们海外商人交易。胡宏大的海珠生意之所以能扩大到各大山城,正是因为他有海外商人给他供货。   这要是供货断了,他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就在他苦恼不已的时候,宋惊蛰派人给他送来了一袋山货。按理说他这会儿是没心思品鉴的,可他正因为生意的事吃不下饭,人都消瘦了好几斤,就让厨房多少做了一些。   这一做,他突然茅塞顿开。   新提举之所以不让他们与海外商人贸易,是因为他们与海外商人交易的都是茶叶和丝绸。随着他们来往得越频繁,流向海外的茶叶和丝绸越多,他们本土人的茶叶和丝绸越来越贵,百姓愈发吃用不起。   但若是他不用丝绸和茶叶与外商交易,用这些山货呢?   听那些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说,对他们海上人家来说,菜蔬和水是最珍贵的东西,若是没有淡水他们会饿死,若是没有菜蔬他们会生病。   宋惊蛰送来的干云耳,只需一点点的水,就能泡出一大盆来,不压船不占地方,岂不是海上行船的最佳菜蔬?   何况常年生活在海边的人也跟他们一样缺菜蔬,这生意不愁做。   只是这个法子,胡宏大想得到,旁人也想得到,所以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游走在新提举和海外商人之间,好在别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拿下市场。   靠着先人一步,胡宏大自然是说服了新提举和海外商人。   但各大山城的山货商人却不愿意卖山货给他,因为这个新开拓的市场,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利润,他们要加入胡宏大的生意中,要胡宏大强势让利。   若是有得谈,胡宏大当然愿意他们加入,可他们过分到还想染指他在各大首饰铺的生意,这都不是谈生意了,这分明就是想抢他的家业。   谈崩了之后,胡宏大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宋惊蛰身上。   因为这是第一次跟海外人做山货生意,双方都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要的货并不多。宋惊蛰这儿只要有千斤,就能帮他渡过这次的难关。   要是没有,到了交货期交不上货,人家就会找旁人,他这个生意就彻底做不成了。   不过胡宏大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宋惊蛰他们现在明显在兴头上,他再着急也不愿意这个时候给人家泼冷水,打算等宋惊蛰操办完他闺女的百岁宴再说。   “……”   迎了胡宏大进门,将他安排在主桌的一个席位上,宋惊蛰继续招呼亲朋好友:“来了个朋友,不碍事的,大家吃好喝好啊。”   “好好好,惊蛰,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知道招呼自己呢。”村里人笑呵呵地朝宋惊蛰回道,心里却是震惊不已。   这惊蛰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个出手这么阔气的朋友?他们刚可都在门口看见了,乘马车来的,有专门服侍的小厮和马夫不说,一出手就是一串圆溜溜的大珍珠!   珍珠啊。   他们这些生活在乡下的人,别说珍珠了,连银饰都少有见到,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原来珍珠长这么漂亮稀罕的。   不得了,宋惊蛰这个闺女不得了哦。这么小就被自家两个爹宠着办这么大的排场,再有这么个有钱的伯伯做靠山,以后怕是要成为他们这十里八村最阔气的女娘。   正想着,台上的吕洞宾唱道:   “今日吃酒正爽快,不由洞宾喜开怀。心中只把金母怪,不该命仙女敬酒来。越瞧越看真可爱,怎能与她配和谐,趁此酒性我就开了戒,神昏昏迷迷醉桌台。”   “好!好!好!”   台下村民们哪还有心思想七想八,一个劲地鼓掌叫好,有那兴头上的还往台上扔几颗花生打赏。   宋惊蛰说到做到,真的请了酒楼大师傅来做席、戏班子来唱戏。今儿全村人都不用去帮忙,全挤在宋家宅院里吃酒听戏。   也亏得宋惊蛰宅院的左边空着,将近一亩多的地,搭个戏台子摆些桌椅不成问题,不然房子修小了,还挤不下这么多人哩。   宋万民和吴桂花因为是太爷太奶,坐在最前面的主桌,不仅能够清清楚楚看清台上唱戏的人,还能和胡宏大,杨万峰,迟海东这些大人物坐在一起,别提多激动了。   因为宋惊蛰办得大,宋家兴,宋家旺,宋硕果这些在外头上工的兄弟也回来了,他们等宋惊蛰招呼好了客人,把宋惊蛰拉一旁问:“你啥时候又认识了这样的人物。”   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宋惊蛰也没有隐瞒:“立夏刚怀上那会儿在县里认识的。”   宋家兴提醒他:“你自己小心点,可别被骗了。”   宋惊蛰知道他好心,笑道:“哎,我知道呢。”   和兄弟们聊了几句,得知他们最近都过得不错,宋惊蛰去寻立夏和小满,两人这会子正被一群小孩给围着呢。   施银杏想摸不敢摸小满的脸,一个劲地对林立夏说:“妹妹真漂亮!”   小满出生后,她没少帮着拿干尿片,端羊奶碗,一点点地瞧着小满从皱皱巴巴的模样变漂亮,现在谁带孩子,她就黏谁。   宋宝碌挨在她身边:“可不是,妹妹的眼睛像葡萄一样圆溜溜的好看。”   因为林立夏经常给他喂蛋吃,他对林立夏也亲,跟施银杏一样嘴巴夸个不停。   林榆想到林立夏怀孕的时候宋惊蛰买过几串葡萄,给他家也送一些,回味着葡萄的味道:“葡萄甜甜的,妹妹也甜甜的。”   只有宋家旺的女儿宋慕晴因为不常跟他们几个玩,围在林立夏脚边,不太敢说话。   好在有个一岁多的施鑫磊,一个劲地扒拉过来,想挤进人群去瞧小满,宋慕晴见他扒拉得费劲,托了他一把。   大家见状让开点位置,宋慕晴也得挤进了几个小孩当中。   把宋白露都逗得笑死了,台上还没唱拜寿呢,林立夏这里倒是先拜上了:“你们几个可别把你立夏叔给挤没了。”   施银杏转过头去对她娘说:“我们小心着呢!”   林立夏被这么多孩子围着也是好笑,索性把小满抱起来跟他们一起玩:“小满,跟哥哥姐姐们打招呼。”   “啊,啊,啊。”小满哪儿听得懂打招呼什么的,见到这么多人兴奋死了,一个劲地啊。   小孩子们以为她听懂了,围着林立夏又蹦又跳的:“妹妹跟我们打招呼啦!”   周围有看戏的妇人瞧见这一幕跟着夸了两句:“小满这孩子长得真好,真讨喜,以后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   喜庆的话谁都爱听,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不例外,别人一夸,忙笑呵呵地应道:“呈你吉言,呈你吉言。”   看得郑月娥一个劲地跟冯金玉吐槽:“这俩孩子没救了,当了爹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冯金玉宽慰她:“才当爹都这样,等孩子长大会跑会跳,不听话气得他们天天跳脚的时候,就不会有这个憨劲了。”   逗得郑月娥哈哈大笑。   “……”   热热闹闹的百日宴足足办了两天,从头天晚上一直办到第二天下午,可把村民们给吃爽了。   以往去镇上赶集或者赶庙会听戏就只能听那么几句,还闹哄哄地听不清词,这次他们不仅完完整整听完了一折戏,还吃了酒楼大师傅给烧的菜。   真好吃啊。   比他们村里人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筵席还没办完,他们这些人就盼着宋惊蛰办周岁宴了,到时候他们宁肯多出礼金也要来。   送走闹哄哄的村里人和杨万峰他们这些客人,宋惊蛰猜到胡宏大是来找他要山货,将宋白露他们留下了:“姐,姐夫,你们就别急着回去了。”   施显宗做了几年生意,磨得跟人精似的:“咋,你那新客人跟我们还有新生意来往。”   宋惊蛰笑道:“可不是,去年立夏让你们收来别卖的山货,你们没卖吧。”   “没卖,没卖。”施银宗摇头,前年他们收了不少兔皮,今年他们卖去北方,卖了个好价钱,不仅还上了岳父当初借给他们的八十两银子,还攒了下十来两。   宋惊蛰跟他们说他们认识了个商人,可能会高价收山货,他们后头收的山货一直给他攒着,攒了不少呢。   这要是一口气全卖出去,明年银杏去厨艺司学手艺的钱就有了!   宋白露一听宋惊蛰这么说,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应下了:“成,正好公公婆婆也在这儿,我们就多住几天。”   小满的百日宴,施家父母也来了,宋白露的小院有四个房间呢,住得下他们一大家子。   施青山和随鹤生他们,宋惊蛰也留了,宋家现在屋子大,再来一些客人也住得下。   他又不是个喜欢吃独食的,如果这次生意谈成了,他希望大家跟着一起发财。   胡宏大见宋惊蛰送走了一大帮的客人,家里还留了一堆人,吃饭都得分两三桌,对宋家的人丁兴旺表示羡慕不已:“宋老弟,你这家里热闹的哟,不像我家。”   宋惊蛰好奇:“怎么,胡大哥家里人不多吗?”上次不是还说还有弟弟叫,宏二,宏三的吗?   “有倒是有,但是大家不睦,住不到一块去,都各过各的。”胡宏大叹息,不是谁都像宋家这么和睦的。   宋惊蛰笑:“我家也是分了家才和睦的,所谓远香近臭,要搁以前,我家也是吵吵闹闹,争吵不休的。”   胡宏大只当宋惊蛰安慰他才这么说的,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谈生意吧。”   宋惊蛰就等他这句话呢,点头:“好。”   胡宏大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地问:“宋惊蛰,你上次给我的云耳还有吗?”   宋惊蛰颔首:“有,胡大哥要多少?”   胡宏大以为山货很难得,毕竟在他们海城山货不便宜,他们那儿也有山,没见漫山遍野都是云耳,想到自己要得不少,便道:“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宋惊蛰以为的多,那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想到宋白露和施青山他们攒了不少,笑道:“有,有很多。”   胡宏大急道:“总共有多少石?”   “具体有多少还不清楚。”宋惊蛰摇头,这季的云耳因为等胡宏大回信,还没摘,这会儿见他来了,索性道,“胡大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胡宏大疑惑,宋惊蛰他们收了山货都不过秤的吗,那他们怎么给人家报酬?人家也放心把山货交给他们?   正当他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宋惊蛰带着他绕过了大堰塘,到了宋家老宅,打开他们二房的院子,把他养其中一间屋带。   胡宏大看到宋惊蛰放货的地方,是地面还淌着水的泥屋,心都凉了半截。   去年他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也知道这地方潮气重,货物一定要谨慎保存,不然放久了就会潮湿发霉。   宋惊蛰弄得这么随意,他收的山货还能有好的,可当他踏进屋里,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后,眼睛瞪得老大。       第85章   只见面前的屋子从地面到屋顶, 纵横交错着成百上千根木头,每根木头上都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宽大又肥厚的云耳。   “这这这……”   胡宏大看着面前的情形,说话都结巴了, “这云耳还可以养的吗?”   他是个细心之人,进到屋里, 嗅到屋里浓郁的腐味, 及观屋里的水渍和木头呈放的痕迹,不难看出这些木头在这儿已经存放了些日子。   知道这些云耳定是宋惊蛰养出来的。   正是因为心里清楚, 所以才更吃惊好奇。他以为山货都只能在山里生长, 倒是不清楚竟然可以像种地一样养在屋里。   “当然可以了。”宋惊蛰抬起一根云耳木小心地给它翻了个面, 指着上面肥嘟嘟的云耳, 朝他笑了笑, “你面前看到的这些都是养出来的。”   胡宏大看着那就长在自己面前脆生生的云耳, 想到这里还有好几间屋, 吃惊地问宋惊蛰:“其他几间屋都是吗?”   宋惊蛰颔首:“都是。”   “乖乖,这得有多少云耳啊?”胡宏大提了一口气。来之前他怕云耳太少不够交货的,来之后,他得想这么多云耳,他该怎么卖, 才能都卖出去。   这人生真是顺心又不顺心。   这季云耳还没有摘, 宋惊蛰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这季云耳长得可比上季肥多了,料想应该不差。   他跟胡宏大提议:“要不我们现在摘出来看看。”   “好啊。”胡宏大欣然同意。   他这辈子上过山下过海,还没有体验过在屋里摘云耳呢,这么多云耳就堆在这里任由人采摘, 定然比去海边赶海跟人抢海货要爽。   宋家人多,加之冯金玉他们都没走, 宋惊蛰一吆喝,全来这边帮着摘云耳了。   老屋原来的屋子本就不大,又堆了这么多木头,呼啦啦来了二三十号人,挤得几间屋里用来行走的过道都没地下脚了。   但没有人嫌挤,一个个拿着摘云耳的篮子,脸上全是笑意,这可是门挣钱的营生呢。   他们惊蛰说了,只要这批云耳能卖出去,他就带着大家一起种云耳卖。   因此养云耳的屋里再挤再难闻,大家都干劲满满地学着宋惊蛰教的方式,一朵一朵将云耳完整地摘下来。   他们是高兴了,本就很胖,站在拥挤的过道中,连转身都困难的胡宏大好尴尬。   先前地方空还显不出他胖来,这会儿挤在这里,别人摘完身前架子上的云耳,转过身还能摘身后架子上的,他却连动都不能动,好丢人啊。   宋惊蛰看出他的尴尬,直接将门口的门给卸了,招呼胡宏大过来:“胡大哥,我们摘门口这几排的吧,这几排的通风好,长得大。”   “好。”胡宏大挤出来,跟在宋惊蛰身旁摘门口的云耳。   这里光线好,不用费心去分辨云耳长在哪儿,入手啪嗒就是一朵,别提有多舒爽了。   胡宏大越摘越快,生怕别人把他的云耳给抢了,但摘着摘着,他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怕自己多想,他提着篮子出了昏暗的屋子,将篮子里的云耳细细翻看了一遍,不解地问宋惊蛰:“宋兄弟,你这云耳怎么长得这般大?”   胡宏大既然决定要做门生意,自然不会什么都不了解就去做,他看过山城其他山货商人的云耳。   都是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   而宋惊蛰的云耳却都长得肥大匀称,若是一两朵也就罢了,可是大部分都这样就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宋惊蛰也没有隐瞒:“这都要归功于肥施得好了。”   先前葛木匠跟他说长在木屑底下的云耳生得好,他后面跟立夏去将他的木屑都拉了回来,单独实行了几行。   云耳果然长得很好。   后面他们又去别的木匠铺子买了些木屑回来,将四间屋的云耳都给施上了肥。   怕这么多木屑堆在一起生虫,把他的云耳给啃了,宋惊蛰还在木屑里掺了一些驱虫的石膏粉。本以为这些石膏粉会腐烂一些云耳,但没想到腐烂过的木头本就利于云耳的生长,再有木屑的养分供养,这些云耳可不就都长得又大又好。   胡宏大听完宋惊蛰的话,佩服道:“宋兄弟真是敢想敢干。”   一般人压根就想不到要给云耳施肥,就算想到了也不想到驱虫这一步,宋惊蛰每一步都考虑到了,而且敢于去做,不怕石膏粉会损失云耳,反而担心因小失大,才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跟这样的人做生意胡宏大很放心,他也有信心,有宋惊蛰这条路子在,他这桩生意一定能够做起来。   “……”   宋惊蛰家来的富贵商人是来买云耳的,宋惊蛰又在收云耳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村里人好奇宋惊蛰这次又能收多少云耳,云耳在新商人手里赚钱吗,全都跑来宋家这边看热闹了。   这次人多,大家又手脚快,仅仅半天的时间就将四间屋的云耳都给摘完了。   接下来就是过秤了。   由于云耳长得又大又好,一根长一米的云耳木上至少都能摘下三四斤的云耳。   宋惊蛰四间屋可是足足放了五千根。   一共收了一百五十石。   装云耳的箩筐摆满了整个宋家院子,实在没那么多箩筐了,最后大家扯了油布出来,全堆在油布上的。   村里人看着那堆成山一样的云耳,全都震惊不已,五月份第一次采摘才收百来斤的鲜云耳,这次就能收这么多了?!   虽说这一百五十石的鲜云耳去掉水份也才十五石,可这十五石就值五十四两了!   而且这才第一次采摘,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宋惊蛰这季云耳不得挣二三百两啊!   村里人得出这个结论,顾不得宋惊蛰他们还在忙碌,全都上来帮忙:“惊蛰,你这云耳还得晒吧,我家晒席竹扁都空着,你要我就回去取了过来帮你晒。”   “哎,好,婶儿你尽快去拿吧,有多少我都借,麻烦婶儿了。”   面对这些围上来热情得过分的村里人,宋惊蛰满口应下。   他们家人是多,可靠他们也晒不完这么多的云耳,还得大家一起来帮忙才行。   “不麻烦,不麻烦。”   大家还指着宋惊蛰卖了这季云耳后,继续带他们赚钱呢,嘴里一点怨言都没有,全都回家拿家什来帮宋惊蛰把这些鲜云耳分摊开。   刚摘下来的鲜云耳若是不及时晾晒,一样会发霉腐烂。   有了众人的帮忙,第一次采收的云耳,很快便在桃源村家家户户门前晒开了。   已经进入十月了,可他们这地儿暖和,冬天不怎么下雪,这个天的太阳还能晒东西。   等第一次采收的云耳全部晾晒好入袋,第二次的云耳又可以采摘了。   大家如第一次一样,各自拿着晒席出来帮宋惊蛰晾晒,如此忙碌了四次,终于赶在入冬前,将所有的云耳采收好。   一共收获了七十石干云耳。   七十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别说村里人和胡宏大了,连宋惊蛰都惊到了。   他也没想到他仅仅四间屋的产出,比他四十亩地的产出都还要高了。   宋惊蛰知道胡宏大的生意刚起步,这次来他们这儿,也不打算收太多的云耳,他不确定地问胡宏大:“胡大哥,你吃得下这么多的货吗?”   胡宏大在宋家待了一个多月,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且宋家人都和睦上进,夏天瘦下去的体重又回来了一些。   听了宋惊蛰的话,让他放宽心:“宋兄弟,没事的啦,虽然人家跟我订的货不多,不过我后面还要做这个生意的嘛,你这些货我全包了。”   胡宏大有个想法,他把这些货拉回去,要是山城那帮山货商人还想捏着货源跟他拿乔,大不了他也开一家山货铺子,跟他们打擂台,气死他们。   宋惊蛰听了他的话放心了,跟他商量起价格来:“胡大哥是这样的,我们这儿的云耳铺子收是三十五一斤收云耳,这次我的货这么多,你看着给个数……”   “什么?三十五文?!”   宋惊蛰的话还没有说完,胡宏大的声音响起:“奸商!黑商!”   他问宋惊蛰:“宋兄弟知道他们卖到我们海城的山货卖多少吗?”   宋惊蛰摇头。   胡宏大的声音提高:“五十文一两!一两!黑心不黑心!”   宋惊蛰沉默了,他果然不适合做生意,他原想到这次他的货这么多,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个五文钱,这样胡宏大跟他讲价,至多也就讲到二十七八文。   不至于被压太多。   但他没想到外头商人都是几十倍的翻着赚,怪不得他上次去铺子里卖云耳,人家看他货多非但不压价,还提了提价。果然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胡宏大比宋惊蛰想的要大方:“咱也别按你们这边铺子的收货价了,五十文,我全收了。”   他爽快,宋惊蛰也爽快:“行。”   虽说这些货拉到海城能翻几十倍,但宋惊蛰岩愈岩在外地没有人脉,且山高路远,他拉不拉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能卖上远超他预期的价格,宋惊蛰已经很满意了。   两人很快便签订了契约,付完钱,胡宏大就找了商队来把货拉走了,人也跟着辞行了。   宋惊蛰又给他拿了许多他们这几个月采集到的干蘑菇之类的山货,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   胡宏大一走,在宋家客居了好大一段日子的宋白露等人,也辞行了:“弟弟,我们也回去了。”   “好。”宋惊蛰没再留人了,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本他这段时间种云耳的心得,“回头你们要是不跑山了,也可以尝试种种云耳。”   “行。”宋白露应下。   她做梦都想不到云耳居然可以卖上五十文,这次跟着宋惊蛰可是没少赚。回头他们山货跑不动了,跟着弟弟种云耳准没错。   不同于宋白露他们回去还要想想要不要种云耳,施青山他们拿着宋惊蛰给的心得:“回去就弄,只是这上面的字我们也不识得,后头还得麻烦你多跟我们讲讲。”   宋惊蛰拍他肩膀:“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把你们给教出来。”   他种稻子,种苎麻,种云耳,他们都帮了不少忙,这份情他一直记着呢。   随鹤生抱着林榆:“回头你这边要是有个什么事,也尽管通知我们,我们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一把。”   “好。”宋惊蛰笑。   随鹤生他们住宋家这段日子,真是一点都没有显着,地里得稻子,花生,苎麻都给他收了。   这个秋冬,他除了陪胡宏大,是一点活儿都没沾。   人全送走了,热闹了一个多月的宋家安静了下来,宋惊蛰起初站在门口还有点不习惯,后头听到他家立夏和姑娘的笑声,就什么都忘了。   他回到屋里,瞧见拿了个布娃娃在逗自家姑娘玩的立夏,问他:“干啥呢,笑得这么开心。”   林立夏把布娃娃拿给他:“你姑娘特别喜欢这个布娃娃,一见这个布娃娃就来抓,我给她练抓握呢。”   四个多月的奶娃娃还不能爬,只能听声音,抬头,抓握,翻身,林立夏就经常逗着她自己动。   “来,小满,爹抱抱。”宋惊蛰接了布娃娃,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塞给林立夏,过去把自家姑娘抱起逗她,“小满是不是要这个娃娃啊,自己来抓啊。”   “啊。”小满说不出话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宋惊蛰,又看看面前忽远忽近的布娃娃,支着一双手不停地去抓,别提多可爱了。   “这是什么东西。”林立夏手里冷不丁被宋惊蛰塞了一叠纸票子,疑惑地拿起来翻看,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见到上面的字,看向宋惊蛰的眼睛都瞪大了,“银票,这居然是传闻中的银票!”   银票都是百两起步的,乡下人,家里存银有个七八十两都不得了,谁家能攒下上百两的银子?   林立夏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银票,得亏他现在识字了,要搁以前,宋惊蛰给他这东西,他说不得都拿去当垫桌角的纸片儿了。   宋惊蛰被他大惊小怪的模样逗笑:“是,你点点数目。”   宋惊蛰也是第一次见银票,在没拿给林立夏前,他看了好久,就怕是假的,不过想到胡宏大的为人,觉得他也不是为了这点钱来诓骗他的人,这才把心放下。   “四百二十两!”林立夏一张一张仔细看,每张上面的数目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那张二十两的银票拿出来:“银票不是百两以上才有吗,怎么还有二十两的?”   这个宋惊蛰还真知道:“那是因为这银票不管是存还是取都需要收取贴水钱,大家为了省这个钱,就说银票只有百两以上的。”   林立夏明白过来后,狂喜道:“这么说,咱家现在有四百两银子了!”   “还不止呢。”宋惊蛰抱着孩子朝他笑,“你别忘了,这段时间我们还卖了三麻。”   虽说三麻数量少,可他们也收了三十石,卖了五十四两呢。   至于稻子花生这些宋惊蛰还要留着自己吃,就不算价钱了。   “上次给咱小满办百岁酒花了三十两。”林立夏算了算,激动不已,“加上三麻和云耳之类的钱,咱家有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了!   他们这些乡下人,何时能见到这么多的银钱,他跟了宋惊蛰这才几年就见到了!   宋惊蛰心里也激动,不容易,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钱了,他跟林立夏商量:“咱家现在有钱了,今年就不种菘菜了,明儿我们县里转转,早点把宅子买下来。”   这么多钱放在家里,宋惊蛰也怕,还是觉得花出去安心。   买宅子是早商量好的,林立夏没反对,但菘菜……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惊蛰:“怎么办,我已经把菘菜都种好了。”   宋惊蛰最近一直忙着收云耳,家里小姑娘闻不得那些腐味,林立夏要带孩子就没过去,闲得发慌的他,把宅子左边空着的地全挖出来种上了菘菜不说。   为了防虫,他还种了不少韭菜。   种了几年菘菜,林立夏也是种出经验来了,他发现菘菜旁种韭菜不仅不生虫,韭菜和菘菜都长得好。   宋惊蛰抱着孩子过去看了看,见原来的空地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绿油油的菜苗儿,拿他这个勤奋得过分的夫郎没有办法:“种了就种了吧,大不了我们多做些菘菜干给胡大哥送去。”   只是这样一来,今年等着买他们菘菜的县里人可就吃不上他家的菘菜了。   或许他们可以把这个法子传授出去,让别人去挣这个钱。       第86章   两人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 第二天就带着银票了县城,找牙人买宅子。   他们以为这宅子跟买物什没区别,只要有钱就能任意挑选。   然而他们一去, 牙人就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不知两人客人是何身份,要买何处的宅子?”   宋惊蛰疑惑:“这里面还有讲究吗?”   牙人见两人不解, 也没有捧高踩低地看不起人, 而是细细给他们说来:“咱们池水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好歹也是个有衙门官邸的县城。”   “远的不说, 东升巷那一片住的都是县太爷、县尉等县里的大官, 最次的人家也得有个功名傍身, 不然, 你一升斗小民或商贾之家住在那片, 人县太爷每日天不见亮就听你出摊的吆喝声, 多难看是吧。”   宋惊蛰明白了, 这县里跟他们乡下地方不同,乡下大门一推开,乡里乡亲出身都一样,没人比谁高贵,到了县里, 大家出身不同, 为了不相互干扰,住的地方都被划为了等级分明的三六九等。   宋惊蛰的出身就一普普通通的泥腿子,他信奉的是端什么样的碗吃什么样的饭,并没有什么恨世嫉俗的想法,他跟牙人道:“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 得贵人相助才能来县里买宅子,你给荐个合适的就成。”   宋惊蛰这话说得比较含糊, 得贵人相助,什么样的贵人?商贾?官宦?   不管哪一样都表示了他后面有背景,叫牙人不敢糊弄。   牙人笑道:“既如此,我便给你们荐三处地方。”   “第一乃乡绅地主所住的桂花巷,那一片清净,宅院大,只要你有上百亩的土地或三名乡绅地主作保,你就能在此处置宅。”   林立夏听得心口窝火,置个宅院又是看田产又是要保人的,他怎么不扒人床头看人家家资呢。   “第二就是商贾和市井小贩住的芙蓉巷,这里有酒楼茶馆,过街商贩,吃住方便不说,若是地段合适,还能将宅院改改做些小生意。”   宋惊蛰蹙眉,又是酒楼茶馆,又是过街商贩的,他都不敢想住里面得有多吵。他和立夏都是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的,现在又有了个姑娘,住在这种他们就别想安生了。   牙人望着林立夏放在脚边的背篓熟睡着的奶娃娃道:“这第三就是商贩和市井人家住的百花巷,这里有商人,有农户,有耕读人家,也有捕快等人,大家相处起来十分热闹,以后孩子大了也好有个玩伴。”   宋惊蛰眉头蹙得更紧了,鱼龙混杂的地方,治安如何且不说,矛盾定然不少,若是每日为了些柴米油盐跟街坊邻居争吵,那还不如就住在乡下呢。   林立夏听了一圈也感觉住在这县里还不如就住乡下呢,向宋惊蛰看过去,用眼神问他买不买。   买肯定是要买的。   宋惊蛰最中意的就是乡绅地主的住处,清净又互不打扰,且都是有点身份又有人作保的地方,安危不用犯愁,还能认识不少地主乡绅。   可他找不出三个能帮他作保的人,也没有上百亩的田地。   宋惊蛰想了想问:“芙蓉巷有临街能做生意,屋后能住人的铺子吗?”   牙人对县里的铺子了如指掌,宋惊蛰一问,他便翻出他记录的铺子信息:“有的,客人可以看看这些,有感兴趣的咱们再去看房。”   宋惊蛰接过慢慢翻看,牙人见他们识字,很有眼色地不再打搅,先去忙别的了,林立夏轻哄着小满,低声问宋惊蛰:“我们不买宅子,买铺子了吗?”   宋惊蛰颔首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宅子都没什么好的,寒露学艺也有两三年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要出师了,与其到时候去找铺子,还不如现在就把铺子买好,往后我们上县城,也有个地方下脚。”   林立夏想到小满百日宴时,宋寒露送回来那些裁剪利落漂亮的衣裳,感觉以后她开个裁缝铺子很不错,欣然同意:“好呀,好呀,女孩子开铺子一定要好好选地方,我可不希望再有付博文他娘那种说三道四的人出现。”   立夏生了孩子身上的肉下去了些,但脸还圆圆的,这会儿气呼呼磨后槽牙的举动跟个小松鼠似的,可爱死了。   宋惊蛰好笑地将手中的册子推过去:“我们一起选,一定选个满意的。”   “……”   县里出售的铺子不多,看来看去,宋惊蛰和林立夏选中两处地方,一处是原来绸缎铺子,优点是地方大,连铺子带住的地方都能塞好几家人了,缺点就是太清净了,宋惊蛰和林立夏在铺子里待了一个时辰都没见着几个客人。   他们铺子是来买做生意的,这样定然不行。   另一处位于芙蓉巷全是布店的街道,这里的优点是来来往往都是来买布的人,且布店的掌柜人都比较随和,宋惊蛰和林立夏还见到不少女掌柜,宋寒露要是在这儿来个裁缝店倒是不错。   但缺点就是地方太小了,前面就一间屋的宽度,放了布料和裁剪的衣裳,容纳不了多少客人。   两人还想看个大点的铺子,正要跟着牙人出去,宋惊蛰背上的小满不知道何时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指着后院的地方“哦”了一声。   林立夏扒开背篓里塞得严严实实确保孩子不会乱动的抱被,将她抱了出来,捏了捏尿片,没见湿,望着她看向的后院,笑道:“我们小满是不是也想帮小姑姑挑铺子啊。”   “啊。”小姑娘不会说话,却很喜欢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回应两句。   宋惊蛰常在心里打趣,这是遗传到立夏嘴皮子溜的特性,以后长大了,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见她感兴趣,林立夏抱着她往后院走:“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啊。”   宋惊蛰跟在两人身后护着,一家三口刚踏进后院,都惊呆了。   只见后院不大的天井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因着是冬日,只开了些杜鹃,山茶,水仙等花,但从院里其他绿油油的绿植来看,不难看出,主人家打理得很精心。   三人将后院走了一圈,不算小,除去灶房茅厕,有五个房间,难得的是,天井里还有一口水井,不用费心去打水了。   林立夏跟宋惊蛰说:“倒是很适合女孩子居住。”   宋惊蛰颔首,他们不做生意,不常来县里,若是地方买大了,宋寒露一个人住着也害怕,这样一个小小的又五脏俱全的铺子再合适她不过了,错过了这个铺子,后面不知还有没有这样便利的。   他问牙人:“这铺子价钱几何?”   牙人见他们心动了,笑道:“这铺子的主人家生意做大了,现在搬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了,你们也看得出来这铺子人家经营得很好,不怎么舍得卖,价钱要的颇高,三百八十两。”   听到这个价格,宋惊蛰眉头扬了扬。   确实价高。   他家那么大个宅邸,盖才花三四百两,而这小院只有他家一个宅院那么大,门前的铺子又小,三百三十两顶天了。   这一要价就多了五十两,看得出来有多不舍得了。   但宋惊蛰想到人家把铺子经营得这么好,又是生意做得好才搬走的,图个好兆头,跟牙人说:“可否与主人家商量,再便宜些价。”   他觉得三百五十两就很不错了。   牙人摇头:“主人家定死了,一文不少。”   宋惊蛰无奈向林立夏看过去,用眼神问他,买不买。   林立夏想了想:“你确定人家是因生意好而搬走的,不是因为得了病啊,家里出了事之类的吗?”   做生意都讲究一个好兆头,若是有旁的愿意,就不值得他们花这么多钱。   牙人哭笑不得:“这我哪敢蒙骗客人,这周围的铺子与这店家都是熟识,我若撒半句谎,回头客人一打听,不就露馅了。”   林立夏颔首,这倒也是。   但他很快又挑了些别的毛病:“这铺子修建的年头不短了,再有这些花花草草压着墙头,墙上都是青苔,夏日蚊虫不少吧,确定价钱不能再少了吗?”   牙人摇头:“不能。”   林立夏也没办法了,跟宋惊蛰说:“买吧。”   他们两人轮番砍价都砍不下来,看来店家非这个价钱不可了,若是上当了,也是他们该,谁叫他们就看上了这个铺子呢。   牙人带着契书在身上,见两人要买,便道:“那我们这就去衙门过户?”   宋惊蛰颔首,从立夏手中接过孩子,正要出去,他怀里的小姑娘指着一朵花“唔”了一声。   宋惊蛰见状跟林立夏好笑道:“咱姑娘喜欢花呢,刚肯定是闻到花香,闹着要进来的。”   林立夏也笑:“喜欢就喜欢吧,姑娘家本就喜欢这些。”   他向牙人道:“我们能否给家里小姑娘摘朵花。”   这铺子都即将是人家的,牙人自无不可:“请便。”   林立夏便摘了朵红艳艳的山茶花,将上面的带刺的芽儿都踢掉,塞到小姑娘手里,小姑娘欢喜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宋惊蛰好笑地拿她身前的口水巾子给她擦了擦:“小满这么欢喜啊,回去爹爹也给你种些花在家里,好不好。”   小姑娘听不懂,只盯着她阿爹给她弄的花傻乐。   “……”   从衙门出来,宋惊蛰和林立夏身上带的四百两银票就剩十五两了。   铺子三百八十两,给牙人的荐钱三两八十文,剩下的都塞给帮着办事的文书了。   林立夏跟宋惊蛰咬耳朵:“铺子都这么贵,回头真要置办宅子了,还不知道要花多少。”   宋惊蛰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给小满换了尿片,把孩子重新塞回背篓里用抱被裹着。因为要出门,怕她被风吹凉了,郑月娥给她戴了个顶老虎帽,帽沿边上有扣子,扣上挡着脸蛋子,只露着一双眼睛,倒也不怕着凉。   小孩子来了县城兴奋得很,不愿意睡。宋惊蛰就把那朵山茶花给她擦抱被沿上,使她随时能看到,哄着她不哭,重新背起背篓,跟林立夏并肩走着:“这铺子是因为有临街还能做生意才这么贵的,只是宅院倒卖不上这么高的价钱了,就算贵也没事,我们有苎麻有云耳,总能赚够的。”   他现在担心的是:“就是那六十亩地和三个保人难找。”   桃源村周围空余的田地都被人给买光了,他们总不能再去买外村的荒地吧,现在没有商贾要抢着买地种稻子了,买了卖不出去不说,太远了他们也法过去种,荒地常年不种,官府要来罚银的。   关于田地,林立夏倒是有个想法,他跟宋惊蛰说:“你先前不是说想种藕嘛,你说我们回村,把村里的大堰塘买了怎么样?”   宋惊蛰脚步顿了顿。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大堰塘。   现在有了渠堰,且渠堰的水常年都是活的,不跟大堰塘一样一摊死水,大家都喜欢从渠堰边上掘个小口子,将水灌溉到自家田地里,比他们从大堰塘挑水方便多了。   时间久了,大堰塘就空在哪儿没人使了。就算有人要使,他买下堰塘种藕后,都是乡里乡亲他还会吝啬这点水嘛。   而且因为是要供养全村人浇灌庄稼的堰塘,大堰塘的亩数不低,怎么都有六七十亩了,买上这个堰塘,他的田地数目可不就达到嘛。   林立夏见他不走了问他:“怎么了?”   宋惊蛰压下心里的激动问立夏:“你怎么想到要买堰塘的?”   林立夏道:“现在村里养鸭子的人越来越多,堰塘里的浮萍越来越少,水里的鸭子打架不说,岸上的人也时常骂架,要是我们离着远还好,但我们家就在堰塘边上,我都怕家里孩子跟着学坏,索性买了它,回头我们种藕,或填了种庄稼都行。”   村里人骂架都是什么脏骂什么,加上这两年光景好,一个个中气十足的,那吵架声能传半个村子,一个堰塘算什么。   林立夏骂人嘴皮子溜,但并不希望家里孩子跟着他学。宋白露把施银杏放他们家本就是让她躲避村里那些有的没的,再有他们现在也有小满了,他可不希望俩孩子以后出口成脏。   宋惊蛰闻言没忍住笑了笑。   林立夏好奇:“笑什么?”   宋惊蛰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夫郎还挺聪明的。”   可不能让立夏知道,他已经知晓他乖巧的皮囊下,藏着一张牙齿尖尖的老虎嘴。   林立夏脸红:“没你聪明。”   宋惊蛰是谁啊,是能智斗地主,打退恶人,还能及常人所不能及地用一亩三分地赚出别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有勇有谋又远见卓识的人。   他跟宋惊蛰比起来差远了。   两人买完铺子,也没瞒着宋寒露,去了萧娘子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时常去铺子那边看着点,在宋寒露惊喜地搂着两人一个劲地感谢,说什么赚了钱一定还他们的热情中,两人背着孩子飞快地跑了。   再不跑,他们怕她搂着他俩亲两口。   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这要是在萧家门口做出点什么逾越的事来,他们怕萧娘子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名声,全给毁了。   回到家,因为宋惊蛰想买大堰塘,大堰塘的亩数不低,且都是常年有水的好於田,不管种藕还是种水稻都是极好的,价格不用说,定然要按上等地的价钱来算。   这价钱可不低,两人还得使劲挣呢。   好在他们有苎麻有云耳只要把这两样照料好,不愁他们买不来大堰塘,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养的云耳出事了。       第87章   由于前一批的云耳长得太好, 木头中的养份大量被云耳吸取,新长出来的云耳远不如上季的多不说,长得还小。   这样养出来的云耳定然收货不丰。   偏偏因着他们养云耳赚到了钱, 现在村里兴起养云耳,山上的云耳木都被人给搜刮光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 奚台镇大着呢, 光是村都有十几个,这个村子没了, 他们还不能去别的村子找吗?   然, 县里的山货商人得知云耳还能养后, 纷纷下场把各个村子的云耳木都给搜刮一通, 怕有漏网的, 还派出大量人手搜山。   他们有钱, 只要给官府缴纳一笔入山钱, 山里的木头等物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样一来,宋惊蛰他们是一根云耳木也找不来了,别说养云耳了,这个营生以后恐怕都不能做了。   得知这一消息,林立夏气得怒火中烧:“这分明就是癞蛤蟆上裤脚, 他不恶心人, 他膈应人。都是县里响当当的山货商人,每年收的山货成百上千,赚的银子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两,何至于来跟我们抢营生?”   而且林立夏可是听说,人家收了云耳回去, 也不拿来养,而是直接劈了当柴烧。   太侮辱人了。   他们不想赚钱, 也不想让他们这些老百姓赚钱,是吧。   要不是这些人都是县里的大商人,要人脉有人脉,要钱有钱,得罪了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林立夏都想跑县里好好跟他们大骂一场,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跟林立夏一样,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宋惊蛰也很气愤。   都是大商人了,尽然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跟他们这些乡下百姓争利。   但他看立夏竟然比他还生气,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养的云耳虽说赚钱,可这要跟全县的云耳比起来,还没有多到要这些富商们忌惮的程度。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出在了胡宏大身上。   果然,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胡宏大托人送来的信。信上说,那些等着他妥协的商人得知他从奚台镇弄来了大量的云耳,知道生意没得谈了,一个个气愤得很。   叫他提防着点,小心富商们找麻烦。   宋惊蛰哭笑不得,若是这些商人直接来找他麻烦,反倒好解决,士农工商,商人欺压百姓,这可是重罪。   可他们不来找麻烦,他们砸碗,你有什么办法?跑去跟县衙说,不许他们进山找云耳木,县衙会说,可以啊,人家交了钱的,你不让人家进,你交比他更多的钱就行。   砸钱,宋惊蛰的家底怎么比得过人家世代从商。   但知晓缘由后,宋惊蛰也冷静了下来。现在去山里找云耳木,定然是找不着了。   可云耳这个东西又不是只有山里的朽木才能生长。养了一年云耳,宋惊蛰多少也有了些经验。葛木匠的木头放在院子里,都能自己长出云耳。   可见只要云耳的种子落在木头上,等木头达到了云耳生长的环境,它就能从木头里长出来。   种了这么久云耳,宋惊蛰再傻也看出来了,云耳的种子就是覆盖在云耳上面一层白白的,像霜一样的东西。   他有个想法:   将晒干的木头沁湿,做成朽木,再把云耳的种子扫落在木头上,若是能长出云耳,以后不用云耳木,他们也能大量种植。   宋惊蛰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有了想法,他立马在村子周边的山上砍了些适合云耳生长还能当柴烧的栎树、杨树、榕树、槐树回来,一一尝试。   因为他把心思都扑在了培育云耳木上,今年过年他都没心思去准备各家的年礼。   好在林立夏年年跟着他送礼,对这送年礼的流程也清楚,宋惊蛰不在,他直接找了做饭好吃的谭佳音过来帮忙。   今年云耳挣了大钱,林立夏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一口气买了两头羊回来,给各家都送了些羊肉。   剩下的一些羊骨,羊杂,就让谭佳音做了羊杂汤出来,给村里一家端了一碗。收云耳的时候,村里人帮着他们晒了云耳的恩情得还。   卖了云耳,村里人觉得他们更有钱了,他们得比以前表现得更谦逊大方,让人觉得他们有钱了,还是踏踏实实种地的农民,才不会有人眼红嫉妒使坏。   只是林立夏怎么都没想到,村里人这边是被他安抚好了,外头的一些地主乡绅主动找上门来了——拜县里的山货商人所赐,现在全县的人都知晓他家养云耳挣了大钱。   有下帖子说要上门拜访的。   有请他们去酒楼吃酒看戏的。   甚至还有上门来给宋寒露提亲的。   得亏立夏现在识字,看了不少书,知道一些有钱人喜欢附庸风雅,比如上门前要先下帖得到主人家允许才能上门拜访。   还知道有些人特意盯着穷人乍富,这边你刚挣到钱,那边就请你吃酒看戏,看似跟你交当朋友,等你迷迷糊糊了就把你往赌坊、窑子里带,不知不觉就把你荷包里的钱给掏空了。   这两样立夏都知道怎么应付,下帖子的,回一份礼说自家现在筹备过年,暂且不招待客人,请喝酒看戏的,就说自己是乡下人看不懂这些,就不去了。   至于最后一份提亲的,林立夏拿不定主意,去找了宋惊蛰。   “……”   “都拒了。”   宋惊蛰近来忙着云耳的事,家里的事一点都没操心,乍然听到有不少人上门来求娶寒露,人都惊呆了。   他有自知之明,他妹妹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也不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就一普普通通的农家女。   这些人突然找上门来提亲,心里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就算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实意的,门不当户不对,寒露嫁过去也不会高兴的。再说寒露都还没出师,嫁什么嫁,要嫁也得她出师了再嫁。   林立夏跟宋惊蛰一个想法,但他有自己的见解:“可是寒露都十七了,再留两年就留成了老姑娘了,到时候更挑不到好人家。惊蛰哥,你看,要不先选门亲定下,等两年再成婚?”   宋惊蛰沉默了,要搁以前他家还没这么高调的时候,在县里或者在周边亲戚家里打听一圈,什么样的人家找不来?   但经过山货商人们这一弄,全县都知晓桃源村有户养云耳的人家,挣了不少钱,惹得外头的山货商人都跟着学呢。   他们要是随意给寒露订门亲事,人家就会想,这么有钱的人家嫁得这么低,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可要他们一时之间,找个跟他家门当户对,还得相貌好,人品好的人哪那么容易。   宋惊蛰拧了拧眉:“先放着吧,回头我问问爹娘那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宋福田经常在外头做生意,甚至连府城都去过,没准有认识的合适的人。   “哦。”林立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把上门这些来提亲的人家拿给寒露过过眼,看不看得上两说,至少得让她知道,她以后要个什么样的吧。”   可能是因为林立夏自己找了个宋惊蛰这样的,且生活过得十分满意,他就不太想宋寒露盲婚哑嫁,至少心里得有个数,自己以后找个什么样,按照这个来,怎么都不会后悔。   宋惊蛰觉得看看也没什么,点头道:“也行。”   林立夏当即把前来提亲的人留下的名册,拿去给宋寒露看了。   正值过年,萧娘子早给她放了假,现在整天在家帮着林立夏带小满,小满醒着她抱着玩,小满睡觉她就做衣裳。   学了两年,她现在不仅知道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裳好看,还会自己画图做一些新奇的衣裳。   回村过年,她拿自己攒的花用钱在纺织坊买了布,要给家里每个人做一件新衣裳,连五六个月大的小满都有。   施银杏原本成天黏着林立夏,发现她小姨会做漂亮衣裳,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   乐得林立夏跟她说:“就算旁的没学会,以你现在的手艺,专做银杏这么大孩子的衣裳,生意也差不了。”   林立夏一走,宋惊蛰又埋头去种云耳了,他发现把树木弄朽跟其他一起出了白绒的云耳放在一起,确实能长云耳。   但长得没有从山里找出来的云耳木好,且多数的云耳还生在树结处。   宋惊蛰想,会不会树结就跟种地挖土一样,得先有个坑,云耳的种子落进去,才好扎根发芽。   有了这个想法,他又把他做朽的树干砍得全是树节,使它们和其他带白绒的树紧挨在一起。   一段时间后,这些树结果然如宋惊蛰所想,长出了脆生生的小云耳。只是有些树结处的云耳多,有些树结上的云耳少。   宋惊蛰猜测,这可能跟砍结的深浅不已有关,砍太浅了扎不稳,砍太深了长不出来。不过有了这个方向,慢慢实践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深度。   重要的是他发现砍树结这个法子有用!   就在宋惊蛰沉浸在不用受山货商人的钳制,也能大量种云耳的喜悦中时,林立夏告诉他一个消息,寒露自己瞧上个上门来提亲的人。   “……”   宋惊蛰的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直接找到宋寒露问道:“怎么回事?”   “这人我认识。”宋寒露如实相告,“跟着师父去他家做衣裳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印象还不错,而且他家就在哥你给我买的铺子后面,打开后门正对着他家房门。”   宋寒露说的这人是县里巡检司的一位巡检,平素里负责芙蓉巷这一带的治安。萧娘子独居,又是做裁缝的,她家离着芙蓉巷不远,平素没少跟这些巡检打交道。   一来二去宋寒露也跟着认识了一两个。   许从诚就是其中一个。   他爹是经历司的知事,一个从九品不入流的官,但有能力把儿子塞进巡检里,家里日子过得不差,他娘爱打扮,时常找萧娘子裁剪衣裳。   有时候是她来萧娘子家,有时候是萧娘子去她家,但不管是她来,还是她们去许家,许从诚总是远远跟在她们身后巡视。   宋寒露跟宋惊蛰说:“哥,最重要的是他娘特别好说话,花钱也大方,除了爱美爱俏,一点脾气都没有,好拿捏。”   因为她也到了相看的年纪,郑月娥和林立夏时常跟她说一些相看的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看夫婿先看他娘。   有很多家庭不睦都是因为婆婆搅事。   就好比她奶,就是因为看她娘不顺眼,这么多年,家里惹出了多少事。还是因为分家成了两家人,加之她哥又有出息,她奶不想失去她哥这个孙子,才捏着鼻子不来她家找她娘的茬。   要没分家,她家早翻天了。   宋寒露在郑月娥和林立夏的循循教导之下,也觉得她得找个自己拿捏得住的婆家。   她看这位许从诚的娘就很满意,花孔雀一个,每次给她做衣裳,只要说她穿上很漂亮,二话不说就掏银子了。   为人也和善,不怎么说东家长西家短,只关心自己脸上有没有长皱纹。而且她爱笑,她觉得哭多了,家里会有霉运的,走到哪儿都笑呵呵的,跟个弥罗佛似的。   宋寒露很喜欢她。   林立夏拿名册给她看的时候,看到他家还很惊奇,这样的人家会来她家提亲?过后仔细想了想,嫁到他家很不错啊。   只要会说漂亮话,不愁婆婆刁难。   宋惊蛰听宋寒露说许夫人比说许从诚的话多多了,哭笑不得,这究竟是看上人家儿子了,还是看上人家娘了。   但听了宋寒露的诉说,宋惊蛰确实放心不少,只要不像他大姐那样私相授受,非他不嫁就好。可要他就这样轻易地把妹妹嫁出去,没这么容易。   过后两天,他和立夏特意上了趟县城,住在他们新买的铺子里,观察这位许巡检。   见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浓眉大眼。这条街上来往的姑娘、哥儿不少,其中不乏有比宋寒露漂亮百倍的,也没见他胡乱看。   寻常也不跟人拉拉扯扯,到处去喝花酒,下了值就回家帮他娘做饭。   他娘爱美,说下厨会衰老她的美貌,他家的饭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人是不错,但宋惊蛰很为难:“他娘不会做饭,寒露嫁进去不会要学着做饭吧?”   宋寒露从小去坊里织布帮家里交税,就没下过几次厨,现在她在外头学艺,半年才回一次家,家里更舍不得她进灶房去忙活了。   在宋惊蛰看来,自家妹妹怎样都好,一点都舍不得她去别人家吃苦受累。一想到她在自家都不做饭,嫁去别人家要给别人家洗手做羹,心里难受死了。   后头还是林立夏安慰他:“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家,这家婆婆不会做饭好歹儿子还会,要是去了别家婆婆会做,儿子不会的,寒露想偷懒都没办法。”   宋惊蛰一想也是,何况她家就在寒露的铺子后面,要是他们家逼着寒露做这做那,他就撺掇他们走婚!   走婚是指女孩子结婚后住自己家,生的孩子交给自家人抚养,孩子也跟女孩子姓。   有他给寒露撑腰,他怕什么。   宋惊蛰这边忙着给宋寒露订婚,县里的山货商人收了一段时间的云耳木,见宋家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以为宋惊蛰认怂了。   有人还笑道:“也是,不过个乡下泥腿子,偶然发现了养云耳的法子,叫他捡漏了几百两,现在知道我们出手,早吓尿了,哪还敢跟我们对着干。”   当他们喜笑颜开觉得自己赢了,掐死宋惊蛰继续养云耳的路子,过了今年胡宏大再也买不到云耳,还得回来跟他们做生意时。   他们发现,县里头有人大量在卖带了云耳菌的木头,不仅乡下人可以养,城里人也可以跟着养几根,赚些铜子贴补家用。       第88章   “这是怎么回事?”   县里的山货商人们笑不出来了。   若是人人都能种植云耳, 不说云耳的价值未来会被大幅度地压低,单说面前,他们就不能再用货源牵制胡宏大了。   这么多人种植, 人家爱卖给谁就卖给谁,难不成他们还能到人家家里堵着, 不让卖吗?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 这带了云耳菌的木头,怎么突然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原来, 这一切都要拜他们自己所赐。   知道养云耳能挣钱后, 村里人也想养云耳, 可云耳木都被商人们搜刮走了。   宋惊蛰知道云耳木能自己培育后, 叫了施青山和随鹤生等一众村里的青年上山砍木头。   康州府七山二水一田, 山上的树木有的是, 他们也不砍长成的树木, 单砍树上有手臂粗细的树杈。   这种树杈长得快,砍了还有利于树木的生长,重要的是,用宋惊蛰的方法养出来的云耳养分吸收得快,木头用了一年, 第二年就不好再用了, 太大的木头容易浪费,这种粗细的,刚好合适。   砍回来,宋惊蛰负责给大家接云耳菌,一颗木头他只收五文钱。   大家想养多少自己做主。   这云耳这么挣钱大家都想多养, 有钱的人家再多的钱都拿得出来,没钱的人家看别人买得多, 不想落后于人,从宋惊蛰这儿买了带菌的云耳木,运到外村八文十文的卖。   经过商人们高调地找云耳木的事,整个县的人都知道养云耳挣钱了。   人家想着十文八文的也不多,纷纷掏钱成百上千地买,更有甚者在家砍好了木头,三请四请,无论如何也要把宋惊蛰请上门,给他们接木耳菌。   其中尤以那些地主乡绅为主。   乡下的地都是有数的,且地买多了,周边村子赁地的佃户少,他们也种不完这些土地。   可云耳不一样,堆在一个屋子里,请一两个人照料,就比种几十亩地的产出还要高,这样一本万利的事,谁不想干?   且宋惊蛰仁厚,一根木头才收五文钱,对这些地主乡绅来说,五文钱掉地上他们都懒得弯腰捡一下。   现在他们能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地”,他们为何不干。   谁都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赚钱,现在云耳刚兴起,最挣钱就是这一二年,等以后整个县城兴起种云耳,云耳多了,价钱下来了,可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因此这些地主乡绅都暂且放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个个待宋惊蛰这个后起之秀如座上宾,每日不厌其烦地上门问人家有没有空,到他们家中一叙。   更有甚者亲自上门去等着,就怕去晚了,宋惊蛰就叫别人请去了。   县里的商人们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哭笑不得,他们千防万防,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是他们不小心眼子地高价收云耳木,不大张旗鼓地搜山,或许县里的人并不知道养云耳赚钱。   他们不知道,也就不会受了桃源村人的蛊惑,一个个慷慨解囊地去买那带菌的云耳木。百姓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只要一个人开始养了,周边的人都会跟着养。   只要没人养,这云耳木的传播速度就不会这么快,没有这么快,他们还有法子解决。   现在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养云耳,他们即使有天大能耐也不可能拦着百姓不让人家养。   且有了地主乡绅的维护,他们这些商人也奈何不了宋惊蛰,不然他们就是跟乡闾和全县的百姓过不去。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商人们了解事情的起末后,一个个纷纷无能狂怒地甩袖,脸色难看得要死。   有人问:“我们还针对胡宏大吗?”   有脑子的商人手被拍手心拍得啪啪作响:“针对,我们还能拿什么针对?”   论有钱,人家做珠宝生意的,不比他们差,论家世,人家也是世代从商,他们唯一比得过的就是货源。   现在货源到处都是了。   他们得赶紧想想,怎么才能笼络住胡宏大,别等到人家生意做起来了,想跟着喝口汤的份都没有了。   商人们很会审视夺度,发觉这条路子行不通后,很快就换了一条。   兴许是他们常年处于最底层,常常被人看不起,能屈能伸的本事十分强,他们一松口,胡宏大那边也不想把人逼太紧,干出鱼死网破的事,也很快和颜悦色地跟他们握手言欢了。   “……”   商人们憋屈的时候,此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许从诚了。   前年他就知道萧娘子新收了徒弟,知晓两人都是女子,又是独居,怕县里有人起歹心,他巡逻的时候都多在这片行走。   遇到宋寒露还是去年端午,萧娘子带她上许家,给他娘裁剪端午衣裳的时候。   那天,他下值早,刚迈进家门,就听到一道俏生生的声音问:“许夫人,你家的灶台在哪儿?”   他娘刚答了一声,一抹粉色的身影从房里钻了出来,奔向他所在的灶台。   因为他娘不做饭,他每日下值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烧水喝,图便利,他爱从偏门回家,因此他娘和屋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回来了。   宋寒露从屋里钻出来,在灶台跟前扒拉一阵,扒拉到一块合适的木炭,她拿着满意起身,看到灶台前的他愣了愣。   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借你一根木炭,过后还你。”说完人就跑了。   许从诚当时还在想,一根木炭有什么好还的,没多久,他在街上巡逻。   他们这地儿,冬天都不怎么冷,五月已经热得人汗如雨下了,偏生端午人多,怕街上行人闹事,他们这些巡检一刻也离不得,好死不死,出门带的水也喝光了,正当他渴得都张不开嘴时。   一个小孩出现在他面前,给他递来了一竹筒的冰镇杨梅水:“哥哥,那个姐姐让我给你的。”   他一抬头,长街尽头,宋寒露拿着一支木炭,隔着人海跟他说:“还你的!”   那天的杨梅水是许从诚这辈子喝过最甜,最好喝的杨梅水。   虽说后面两人交集不多,偶尔看见也只是点头之交,但她的身影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甚至他巡逻的时候,时不时地走到了萧娘子居住的那条街,期待能够碰到偶尔出门买菜或者逛街的宋寒露,看上一眼。   意识到自己对人家起了心思,许从诚当即回家,让他爹娘上门去提亲。   他爹娘也没反对,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宋寒露家世清白,又自强自立,小小年纪学了一手裁剪的本事。   且人家爹娘愿意女孩子出来学手艺,可见是个有成算有主意的,虽说是乡下人,但比着城里人也不差什么。   备好礼,请了媒婆到宋家去提亲。   只是他们去得不巧,正值过年,又遇到商人们把种云耳的事闹得全县都沸沸扬扬的,去宋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他的名册放在中间一点都不显眼。   媒婆当时没得答复,许从诚失望极了,还以为宋家没看上他,这桩婚事成不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过完年,媒婆上门回复,说宋家那边让他们上门去商议婚事。   许从诚知道这个消息,高兴得吃饭嘴角都是咧着笑的,最后要不是他爹踹了他一脚:“没出息,还不快去好好准备,别在你未来岳家面前丢脸,把婚事搅了。”   他才强行镇定下来。   本以为,去宋家提亲的人多,且又是嫁女,宋家父母,甚至宋家哥哥怎么都要刁难一番。   谁知道,宋家人出奇的好说话,到了宋家一点刁难都没有,只是问他们:“寒露的婚期,可不可以定在寒露出师后。”   女孩子学个手艺不容易,现在成婚了,学到一半的手艺多半要荒废了,他们舍不得。   许从诚自无不可,他现在还年轻,晚两年成婚也没什么,先把婚事定下再说!   “……”   送走许家人,宋惊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许家还挺好说话的。”   他先前以为许父好歹是个从九品的官,要拿一点官架子的。   谁知道人家为人可随和了,一到宋家,就是宋大哥宋大嫂地称呼他爹娘,对着他和立夏也和颜悦色。连他们的女儿手上都被塞了一对铃铛手镯。   许母就更不用说了,一进到宋家家门就拉着郑月娥说她把寒露生得多么好,她有多喜欢,现在两家能结成一家,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相看相看,看的就是人家父母的态度,要是婚前他们都表现得不耐烦,更遑论婚后了。   人家父母态度做得这么足,宋惊蛰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   林立夏笑他:“你就是太紧张了。”   宋惊蛰也不否认:“现在我们家不一样了,我总怕遇到些不好的人家,害了寒露一辈子。”   女子哥儿嫁人犹如二次投胎,像葛晓霜,她成婚前也没想到叶大勇会是那样的人吧。   “也是。”林立夏点头,安慰他,“没事,咱家这么多人,那许从诚要是敢对寒露不好,我们找上门去,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也能用唾沫淹死他。”   知道立夏嘴皮子很溜的宋惊蛰被他逗笑,不用家里人,立夏一个人就能把他骂得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吧。   “不说这个了。”解决完妹妹的事,宋惊蛰把立夏拉回屋,“我们还是快些把钱数出来吧。”   如今已经三月马上快四月了,正是一年中种藕的最好时节,他怕晚了,就算买了大堰塘,今年也种不成藕了。   林立夏抱着孩子哭笑不得:“这种事,你交给爹娘他们去做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跟我一起做。”   宋惊蛰亲了亲他,笑而不语。   从前年开始,他一直忙着云耳的事,都没好好跟立夏在一起相处过。自成亲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唯独种云耳立夏怀孕,生孩子,闻不得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没有立夏在身边的日子太不习惯了。   现在立夏生了,孩子也大了一些,家里谁都能带,他就想跟立夏多在一块待一会儿。   回到房间,林立夏先把孩子哄睡,这才跟宋惊蛰一起拉出堆在墙角装满铜钱的篓子,哄夫君。   从过年到现在,宋惊蛰一直忙着帮别人种云耳菌,一颗木头五文钱,除了那些乡绅地主给的是银子之外,其他人都给的是铜钱。   这么多铜钱哪儿数得过来,他们全堆在房间的一角,这才有空拿麻线,一吊一吊地理出来。   虽说五文钱利是薄了些,但架不住人多啊,一个县下来,宋惊蛰少说也种了五六万根云耳木。   这就是三百两了。   加上一些乡绅地主还请了他到他们家里单独种云耳,也有二三百两。   这就是六百两了。   宋惊蛰取了一百两出来:“明儿给随大哥和施二哥一人送五十两去。”   这么多木头,宋惊蛰一个人压根就砍不完,都是施青山和随鹤生给他打下手,三个人配合才能种出这么多的云耳木。   宋惊蛰没有白让人家打下手的,这钱是一定要给的。   “好。”林立夏也没有反对。   大哥夫二哥夫为了帮惊蛰砍树结,手上砍出好多血泡,有时候来的人太多了,他们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要把今天的树结砍完为止,累得不轻。   这钱该他们收的。   两人坐在地上堆满了铜钱的铜钱山前,林立夏做梦都不到,有一天他会数钱数到手软,他笑跟宋惊蛰说:“明天我去找村长把大堰塘买了。”   “好。”宋惊蛰应下,跟他商量:“买完大堰塘,我们就去姥姥家,请舅舅他们来帮忙种藕吧。”   林立夏想了想:“六七十亩地呢,舅舅他们累死也种不完这么多,不如在荷叶村招工,十文钱一天,我们把伙食做好一点,肯定有很多人来。”   种藕是个力气活儿,工钱开少了人家不愿意来,工钱开高了,扰乱工价了会惹得别人不满,林立夏就想着在伙食上多费些功夫。   反正都是他姥姥姥爷一个村的,都是他的舅舅叔叔们,也没便宜别人肚子。   宋惊蛰捏着立夏那个甜甜的酒窝,感慨:“我夫郎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以前的立夏,为人处世可没有这么老练。   林立夏最怕宋惊蛰夸他聪明了,老脸一红:“没有你聪明。”   “哈哈哈哈哈。”宋惊蛰捏着立夏的脸,肉眼可见立夏的脸红了起来,指腹上传来滚烫的温度,乐不可支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使得林立夏吓了一大跳,紧紧地攥住宋惊蛰的衣裳,这才稍稍稳住身形,后怕地跟他说:“快放我下去,别闪着你腰。”   “没事,你才多重啊。”宋惊蛰摇头,他在地里犁地,在山上砍树,要使的力气比抱立夏不知道大多少倍。   抱立夏可比干活轻松多了。   “这能一样嘛。”林立夏又羞又讷,别过脸小小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小孩子才能被这样抱,他都二十多岁了,这样被抱着多难为情啊。   “谁说大人不能这样被抱了。”宋惊蛰看他羞赧的样子可爱死了,想到自立夏怀孕后,他们都不曾同过房,笑道,“不仅可以这样被抱着,还可以做些别的。”   林立夏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哥儿,自然听得懂宋惊蛰的言外之意,他脸红得要滴血了:“姑娘还在房间里呢。”   宋惊蛰直接把林立夏带出了这间屋,家里房子多了就是好,不管做什么都方便。       第89章   “爹爹, 阿爹,银杏姐姐和小榆儿哥哥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六月, 大堰塘里的莲花开得正艳,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姑娘, 提着装水的竹筒, 穿过家门口长长的荷花林到了小西山下,对着满山的桑树林喊道。   当年她爹爹, 阿爹把大堰塘买下来, 种满了荷花后, 就在大堰塘上修了座直通小西山的廊桥, 廊桥上有个纳凉的亭子。   她现在来小西山, 只需要打开家门, 穿过家门前围满了荷花的廊桥就到了, 方便得很。   小西山如今也不种苎麻,改种桑树了。自从苎麻的价格越来越低后,她阿爹就想到了种桑树,养蚕。   如今她家后院已经没有鸡圈了,多了两间蚕房, 为了这些蚕宝宝, 她阿爹连鸡鸭鹅都不喂啦。   刚下过一场雨的桑林里,宋惊蛰和林立夏正拿着桑剪在整理桑叶,听到这道灵动的声音,两人眉梢一翘,心有灵犀地向外出声道:“知晓了, 忙完这茬就回。”   桑无附枝,只有勤心修剪, 它才长得好,这下雨的桑树吸满了水正是好剪的时候,错过了今日,可又得等下场雨了。   谁知道两人刚应完声,听声辨位知晓他俩在哪儿的宋小满哧溜一下钻了进来,看见在桑树下忙碌的两人道:“爹爹,阿爹,我给你们带了水,歇会儿再干吧。”   在桑树下拉着枝条等着宋惊蛰锯断的林立夏,瞧见钻进来的这道鹅黄色的身影,先是一喜,过后放下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快出去,快出去,这里虫子多,小心咬到你。”   “我又不怕虫!”十岁的宋小满主意大着呢,一点都不怕她阿爹的驱赶,拧开她带来的竹筒,凑到林立夏身旁,“阿爹,张嘴,我喂水给你喝。”   林立夏拿她没办法,只得在他姑娘的伺候下,强行喝了几口冰冰凉凉的水。   别说,忙碌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一口冰冰的水下去别提有多舒服了,何况这水还是他姑娘喂的,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的白水,那也是甜的。   何况这水还甜滋滋的。   林立夏嘴里含着水中的冰块,好奇地问她:“这个天哪来的冰啊?”   喂完了林立夏,又去喂宋惊蛰的宋小满,听见他的话,笑着道:“我都说了银杏姐姐和小榆儿哥哥回来嘛,他们说要给爹爹和阿爹做现在城里最时兴的酥山,回来的时候,特意在城里买了桶冰,拿棉絮盖着呢。”   宋惊蛰在树上,不想让她喂,奈何他家姑娘执拗,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得跟林立夏一样,享受了一把姑娘的孝顺。   解完暑,他也含着冰块笑道:“既然城里有卖的,他俩还费这大劲做什么,改天,我们一起去城里吃不就行了。”   “这不一样。”小姑娘长大了,性子又活泼又灵动,“这是哥哥姐姐孝顺爹爹阿爹的呢,何况爹爹阿爹不想知道哥哥姐姐的手艺学得如何了吗?”   她这么一说,宋惊蛰想到两个小孩去厨艺司学手艺也有八九年了,也该出师了。   一晃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当年他们送施银杏去厨艺司学手艺的时候,她才七岁大,小小的人儿在乡下胆子大得不行,进了城,要一个人生活,夜里时常害怕地哭。   后来宋惊蛰见这样下去不行,跟林季冬商量了,把林榆一起送了去,两个小孩在一起有个伴,胆子也大些。   果然,有了熟悉的人,两人胆子大了很多,后头还跟司里的其他学徒打了一架,两边都没讨得好,最后双方父母各自给对方赔礼道歉,这事才算揭过去。   剪完树,宋惊蛰从树上下来,跟林立夏感慨:“时光过得还真是快。”   “可不嘛。”林立夏瞧着跟在他们身旁要帮着做这做那的宋小满,也是满心感慨。   当年小满才三岁,见他们天天都要去下地,哭着嚷着也要跟着去下地,为此,宋惊蛰还专门给她做了一把小小的锄头。   小小的人儿,使着跟她差不多大的木锄头,吭哧吭哧刨半天才刨出一个小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非要拉他俩过去看,还要他俩表扬她。   一晃眼,她就长到自个腰间了。   “爹爹,这些桑叶我带回去喂蚕,顺便给我花肥里加点料。”帮宋惊蛰收拾好工具后,宋小满看着满地的桑叶,捡了些塞到她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   “行。”宋惊蛰蹲下身去帮她捡,捡完还跟她说,“回头,清荷塘了,爹再给你挖些荷塘里的淤泥,把咱县上房子里的那些花也给肥肥土。”   “谢谢爹爹!”宋小满感激地抱了一下宋惊蛰。   宋惊蛰无奈笑笑,也不知道他这闺女是不是遗传到了他,从小就爱种东西。   庄稼这些不说,尤爱种花。   几个月大见到花就走不动道,后来大一些,但凡见到路边长得漂亮的花都要挖回去栽着。   为了哄她,家里没少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花种。   也是奇了,别人死活养不活的花,到了她闺女手中一准能活,还开得可好了。   现在家里的房子,种满了她养的花,一年四季,他家的景色就没断过。   林立夏好笑道:“你就宠她吧。”   家里的花都多得下不了脚了,后来他们在县里买了房子,小满就把家里的花都移栽到县里去了。   也亏得房子买得大,他们又不常去住,这才没把县里的房子全种满花。   宋惊蛰还要给那些花施肥,林立夏真不敢想,他下次去县里,光是拔草,修剪花枝得费多少工夫。   提着工具,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宋惊蛰安抚林立夏:“没事儿,回头就让学堂里的那帮学生们剪了花去卖。”   林立夏疑惑:“这能行吗?”   宋惊蛰扬眉:“怎么不行,咱姑娘五岁就能去街上卖花了,学堂里的学生怎么着都有个十来岁了吧,卖个花,能把他们为难死。”   林立夏想到小满五岁的时候,看到他们赚钱,她也嚷着要赚钱。   宋惊蛰没办法,给她剪了些花,让她提溜着一个小花篮,去大街上卖花。   这小姑娘在家嘴巴就会说,到了街上一点都不认生,拉着个人的裤腿,软萌软语地问:“叔叔,买花吗?”   那会儿正是牡丹花开得正艳的时候,一枝牡丹一文钱,小孩长得水灵灵,又可可爱爱的,宋惊蛰给她选的牡丹又大支又好看,手头上稍微有些余钱的姑娘哥儿都舍得买来簪花。   小姑娘聪明,见买她花的人都是长得漂亮的姑娘哥儿,后头就专找那些姑娘哥儿问,还真叫她卖了不少花。   林立夏颔首:“也是,也该叫学堂里的孩子们出去历练历练,可不能读书读傻了。”   这些年,村里人跟着他们种云耳没少挣钱,有了钱后,大家不再甘心自家孩子跟他们一样当个泥腿子,纷纷掏钱,要在村里盖个供孩子读书的学堂。   宋惊蛰自无不可,学堂就盖在他家荷塘的另一端,这里是由荷塘里的淤泥填充起来的空地,宋惊蛰亲自提了名,上书,莲叶堂。   希望这些孩子如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不管学没学好,堂堂正正做人。   “……”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回到家,施银杏和林榆两个担子大的,早偷了他们舅舅、叔父的小船,漾到了荷塘中央摘莲子。   见到他们回来了,还朝他们打招呼:“舅舅,叔父,小满,你们要吃莲子吗?”   整个荷塘都种满了藕,一到这两天,莲蓬多到压根就吃不完,看到这两个长得亭亭玉立的孩子,一脸开心地在小舟上朝他们问话,宋惊蛰也开心:“吃啊,多摘些,待会儿给学堂那边也送些去。”   都是一个村的,给了学堂里的孩子,村里其他人也能尝到。   “好。”两小孩应了声,顶着荷叶做的帽子,继续穿梭在荷塘里找莲蓬。   宋惊蛰回了家,在花团锦簇的天井里找到水井,从里面提溜出一个泡着的寒瓜,等着两小孩从荷塘里回来给他们解暑用。   这两小孩实诚,宋惊蛰让他们多摘些,他们满满摘了一大船,送去学堂,学堂里那些孩子都惊呆了。   两小孩不管那些孩子,放下莲蓬,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林立夏心疼地给他们擦汗:“摘一些就行了,回头他们要是想吃,自己去摘,看把你们给热的。”   “没事的,林舅舅,难得回来一次,就当玩嘛。”施银杏撩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特别不好意思,她都十六岁了,他林舅舅还把她当小孩看。   宋惊蛰切了寒瓜出来与众人分着吃,问他们:“怎么这个天回来了。”   他记得,厨艺司不是这两天放假。   林榆啃着寒瓜,开心地笑道:“叔父,我们出师了!”   林立夏好奇:“不是说还有一年吗?”   他记得当初送去厨艺司的时候,司里大师傅说,至少都要学八到十年的。   施银杏笑道:“这个月初,县里有户人家做席,师父让我们两个去掌厨,我俩没办砸,还一人得了十两的赏钱,师父说他没什么可以教我们的了,就让我俩出师了。”   厨艺司里的厨艺学得杂,不仅要学怎么做菜,还得学点心,甜点,饮品,以及自己试着创菜,为了不让他们这些厨房去了别人家丢脸,进去他们还得学识字。   若是人家举办个雅会,要在糕点上做些文章,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主人家要不高兴的。   不然学不了这么长。   今年他们去大户人家家里做过好几次厨,且他们又不打算留在司里做司里的厨娘,专给大户人家做菜,师父就让他俩出师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还没来得及高兴,在一旁吃瓜吃得高兴得宋小满眼睛亮亮的:“这样说来,我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能在家吃哥哥姐姐做的好吃的了。”   宋惊蛰帮她捡去贴在脸上的寒瓜籽,笑她:“哥哥姐姐不去学艺了,也是要自己开食铺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天天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这也行。”宋小满笑眯了眼,“我有钱,我以后天天去哥哥姐姐的铺子买吃食。”   现在家里有钱了,她又是宋惊蛰的独女,每年过年家里人都会给她红包,加上她三五不时地去卖花,自己攒了不少钱,豪气得很。   到她小姑姑的铺子,见她小姑姑不停地裁衣裳,也是说:“小姑姑你别做了,以后小满养你吧。”   是个很会心疼人的小开心果。   大家吃完瓜,也被宋小满给逗笑够了,施银杏和林榆怕冰块化了,洗了把脸就去灶房做吃的去了。   有他俩在,不愁口福。   宋惊蛰想着两小孩出师了,回头是不是该跟他们父母商量一下,把这开铺子的事也提上日程。   正想着,学堂里的夫子领着一帮学子过来道谢了。   “……”   宋惊蛰出门瞧见一眼一板,一身夫子气息的付博文,笑他:“你这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这么点小事,就不用过来道谢了吧。”   当年,付博文给家里修了房子,跑出去游学不久后,就没钱了。   毕竟是个农家子,家里父母都是地里刨食的,又供养了他多年,哪余下什么钱?家里修房子的钱都是给他娶媳妇的,   这下钱没了,媳妇也娶不成了。   后头还是他姨父见他年纪大了,把自家小哥儿说给了他。他在他姨父家吃住多年,他能继续读书考上秀才功名,他姨父功不可没,于情于理,付博文都没有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   带着小哥儿回村成了婚,付博文身上那股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的自大劲也被冲刷了不少。   恰逢村里兴起养云耳,虽说是宋惊蛰弄出来的,但宋惊蛰并没有因为当年他娘说过宋寒露坏话,记恨他们家,拦着不让他家养。   成了家,付博文要养家,他爹要种云耳,他这个当儿子自然要搭把手,日日上山去砍木头回来接云耳菌。   那日天气不好,砍到半截,下起了小雨,他一个不留神,崴脚滑落山崖,幸好他肩上的木头卡在两棵树中间,他坐在木头上,捡回了一条命,不然他今天生死难料。   但因为是山崖,他掉的这个地方很微妙,卡在这里也很难爬上来。   宋惊蛰也在山上砍木头,他看到了,但他并不想救,扛着木头从他身前经过,心想,摔死才好。   付博文见是他,也没呼救,两人都默契地当没见过对方。   但走过那个山脚,宋惊蛰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他娘的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寒露也定亲了,他没必要因为这点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摔死。   丢下木头,回去拿绳子把付博文救了起来。付博文一上去就很崩溃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宋惊蛰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骂的了,只记得一句:“付博文,你小心眼也要有个度,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我读书比你强的事,你记恨了我一辈子,你现在不也强回来了,咋的,你希望我读书不如你,我种个地还不能出人头地是吧。”   后头也不知道付博文怎么想开的,村里办学堂,他自请去当了夫子。   老老实实在村里教书。   付博文让学子们认认真真地给宋惊蛰道了谢,这才正色跟宋惊蛰说:“礼不可废,斗米恩升米仇,今日他们不心存感激,来日心里就会有怨恨。”   宋惊蛰冷哼,也不知他这话在意指谁,把让学堂里的学子去卖花的事跟他说了说。   付博文颔首:“我知道了,回头我来安排。”   宋惊蛰把事儿交代出去,也不管他,回家吃施银杏他们做的各种酥山去了。       第90章   卖花儿   酥山的做法多样,施银杏和林榆两个人做了一大堆,足够宋家人品尝个够了。   宋小满人小,宋惊蛰怕她冰的吃多了闹肚子,只准她吃一点点。   宋小满也不恼,这个碗里的尝一点点,那个碗里的尝一点,吃得别提有多开心了。   他们在品尝酥山的时候,村里各家也收到了自家孩子从学堂拿回来的莲蓬。   “哎呀,惊蛰今年又摘莲蓬了。”   “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年年都给我们送,也不知道留着自个吃。”   “杏花,志诚,咱后院的杏和梨都结果了,你俩拿个篮子摘一些给你们惊蛰叔,立夏叔送去,让他们也跟着尝尝。”   “哎,好。”   收到莲蓬的各家,都吩咐家里的小孩去给宋惊蛰回礼。   这些年桃源村人跟着宋惊蛰种云耳,钱没少挣,家家户户都盖了青砖瓦房。以前的桃源村是县太爷游历时随口换下的名字,现在的桃源村却是真的桃源村。   大家心里感激着宋惊蛰,家里得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宋惊蛰送去一份。   才吃完饭,宋家门口就垒起了一堆东西,就算什么都没有的人家也从后院摘了一把水灵灵的菜洗得干干净净送过来。   林立夏吃完饭,出门消食,瞧见门口的这一堆东西,哭笑不得。   他家数来数去就这么些人,每回村里人送东西,一送送一堆,就算给他们十张嘴,他们也吃不完啊。   何况这莲蓬本就有村人一份的。   当年他们清大堰塘,请了他舅家荷叶村的人来帮忙,村里人见了不服气,也纷纷拿着锄头来帮忙。   两个村子很赌气似的,你干一分地,我就要干一亩地,七八十亩的荷塘,每几天就他们清完,帮他们种满了藕。   他们要给村人结工钱,村里人死活不收,说宋惊蛰带着他们种云耳已经很感激了,哪有帮着干几天活还收钱的。   惊蛰哥没办法,最后只得跟他们道:“那以后结了莲蓬,藕,大家都来拿一些,一起尝个鲜。”   村里人嘴上应着,但从来没人主动来要过,就连荷塘开了荷花,村里都没顽皮的小子来偷过。   没办法,宋惊蛰只得每年收莲蓬和收藕的时候,挨家挨户送一些。   但他们收了藕也会回些别的东西,林立夏不收,他们就放在宋家门口。   这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宋惊蛰出门瞧见门口的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了,随手捞起一个梨尝了一口,眼睛亮起:“今年的梨长得不错啊。”   林立夏看了好笑,惊蛰哥怎么越长越孩子气:“今年的雨水少,光照足,这些果子当然长得不错了。”   因着他们现在种稻养桑,林立夏也对气候越来越关注,从去年开始,他就明显感觉到,这两年的降雨量越来越少了。   他们康州府夏季雨水多,刚开出来的花儿,花蕊都还没形成,就被打落了,结出来的果子也因水分多,味道淡淡的。   没有雨水,花开得好,果子也会跟着结得好。   宋惊蛰给宋小满找了个不大的果子,塞她手里,随口道:“明年怕是雨水还要少,果子还会更甜。”   “嗯。”宋小满跟宋惊蛰一样咬了一口果子,眯起眼睛,父女俩眼睛一模一样,再做一样的动作,别提有多可人了,“花儿也会开得更艳!”   跟这父女俩相处久了,林立夏也察觉到这父女俩对气候极为敏感。   有时候他们一起在地里干活,天还晴着,这父女俩非说要下雨了,放下锄头,拉着他就往家跑。   结果回到家没多久,外头就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的别提多吓人了。   现在听宋惊蛰这么一说,林立夏皱了皱眉:“这么说,岂不是要干旱了?”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大家没种稻子前,年年盼着干旱,他们好种麦子。   可大家种了这么多年稻子,旱地都差不多改成水田了,这要是干旱,田里的水稻不就要歉收了。   宋惊蛰是对气候敏感,但也摸不准明年以后的,只晓得这两年没什么雨水:“不太清楚,再看看吧,只要渠堰里的水位没下降就没事。”   不下雨归不下雨,只要渠堰里还有水,大家辛苦一点,地里的庄稼也不会歉收的。   林立夏想到常年跟河流一样流淌的渠堰,放下了心:“那没事了,只要庄稼有收成,怎么着都有条活路。”   “嗯。”宋惊蛰颔首,对着身后的施银杏、林榆道:“你们两个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从这里带些东西回去,都帮忙分担一下。”   “好。”两人对这种事也都习以为常了,笑着应下。   施银杏还主动提道:“我得多带一些,给小石头他们也带上一份。”   “行。”宋惊蛰担心他们一个女孩子一个哥儿拿着东西不好赶路,跟他俩说,“后院有骡车,牛车,你们回去的时候,想坐什么自己挑。”   随着种云耳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知道这云耳菌怎么接种了,宋惊蛰现在已经不卖云耳木,改去指导别人怎么更好地种好云耳,以及治疗生了病的云耳。   加之他们现在又在县里买了房子,牛车就不够看了,宋惊蛰又买了头马骡。   他倒是想买马,可养马太费工夫了,且他们这乡下地方,都是乡间小路,也没个跑马的地方,买了马不常用也是浪费。   林榆笑:“小叔父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头牛车,一头骡车还不都把你这儿的东西给清完了。”   宋惊蛰也笑:“就你机灵。”   “……”   施银杏,林榆他们回去没两天,施鑫磊就着牛车拖了头不大的梅花鹿来。   宋惊蛰瞧见吃了一惊:“上哪儿打的?”   施鑫磊才十三岁,已经长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了,有一身的力气,前几年一直在桃源村这儿读书,奈何他委实没什么天分,学了些基础的,四书五经这些实在学不下去,大人也没有强迫他继续学。   现在在家跟着他爹学打猎,养云耳之类的事,干得有模有样的。   他拿布擦了擦脸上的汗:“跟着随家人,就在随家坡那一面的山里打的。”   “有一大一小呢,大的给了随家人,这头小的,我爹让我给你送来。”   林立夏心疼死了,这才多大啊,就在山林里窜了:“你阿爹怎么不留些自己吃,全给我们送来了,你们吃什么。”   施鑫磊笑着道:“小叔,家里什么都有呢,这鹿割开了,就没那么稀罕了。”   这天这么热,宋惊蛰和林立夏也吃不下这鹿去,何况这还是孩子辛辛苦苦地打的,他们就更吃不下去了。   索性,过几日,大家都要去县里卖花,宋惊蛰就跟他说:“就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过两天,跟我们一起去县里把这鹿卖了。”   卖的钱留着给孩子买啥不成。   “好啊。”施鑫磊没什么心眼子,想到他好久没跟同窗们在一起玩了,很愉快地就答应地留了下来。   宋小满去拉他:“小石头哥哥,你跟我一起找爷爷编竹篮吧。”   他俩就差一岁多,很能玩到一块去。   因为要卖花,宋小满前几天就缠着宋福田给他编花篮了。   宋福田就这一个孙女不疼她疼谁,他说要花篮,二话不说就跑山上去砍竹子回来编了,大的小的,带提篮的不带提篮的,只要宋小满要,竹花瓶他都能编。   看得宋惊蛰眼气死了:“还是隔辈儿亲,我们小时候可没这待遇。”   林立夏好笑死了,为了哄宋惊蛰,找宋福田要了一些细细的竹篾片,给他编了个竹蚂蚱:“爹不给你,我给你。”   把宋惊蛰给感动的啊。   卖花那天,桃源村集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大家一听说是学堂组织孩子们去县里卖花,都很感兴趣,要跟着一起去看热闹。   如今村里人有钱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车骡车,载着一家人去县里也方便。   宋小满一早就剪了些乡下院子里的花,绑在自家的牛车上,把一辆牛车装饰得跟个花车一样。   出发前,她特意从屋里拿出两个丑丑的香囊来交给两人:“爹爹,阿爹,这是我给你们做的香囊,里面放了干花瓣和艾草,带在身上一整天都是香的,还能防蚊虫。”   宋惊蛰拿着小姑娘给他的香囊,哭笑不得,这手艺,遗传的立夏吧。   太丑了,一个什么花样子都没有的香囊,缝得歪七扭八的,要不是里面放着晒干的花瓣,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个香囊。   林立夏也有想捂脸的冲动,姑娘怎么就没遗传到她小姑姑那样心灵手巧呢。   小姑娘看两个爹不说话,满脸疑惑地问:“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两位老父亲,哪儿舍得伤自家姑娘的心,忙不迭地把香囊系自己腰间。   嗯,虽然有点丑,但是是闺女孝敬的,再丑也是美的。   “我就说好看的嘛。”宋小满满意了,在自己腰间也系个丑丑的香囊,一家三口就要整整齐齐的。   “……”   到了县里,宋小满领着学堂里的孩子们到他们县里房子去剪花枝。   乡下离着县城太远了,从乡下剪了运送过来,早蔫了。   县里的房子是宋惊蛰卖云耳第三年买的,买得很大,当时想着,两个小孩在县里学手艺,宋寒露也在县里,大家来县城了,可以住在一起。   谁知道,人没住满,被花住满了。   一推开门,满院花香。   因为不常来,院里的花儿肆意生长,红的粉的,大的小的,各色各样的挤在一处,还挺令人眼前一亮的。   学堂里的学子们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都看花眼了。   宋小满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把剪子:“大家学着我的样子剪花枝。”   “这样,尽量剪直的别剪歪的,剪长的不剪短的。”她拿着剪刀咔嚓几下剪下几枝花来,可干净利落。   虽然她缝补的手艺不行,但她剪花插花的手艺好啊,一盆花到了她手上,她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修剪好看。   搭配出来的花束也很好看。   而且她不怕痛,有花刺扎到手心手背,从来都不喊疼,放进嘴里吮吸几下,吸出血水吐掉,又继续干活了。   郑月娥一脸欣慰地跟宋惊蛰和林立夏说:“我们小满多懂事啊。”   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也很欣慰,他们的女儿就是最好最优秀的。   尤其是剪完花枝,到了街上,在学堂的那一群学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她站在一群人前头,声音清灵地喊:“买花嘞,买花嘞,好看的蔷薇栀子花,一文钱一支,哥哥姐姐簪头上,塞貂蝉胜天仙嘞。”   吸引一大群人围过来。   原本一些不知所措的学子,在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询问下,也逐渐张开了嘴,跟客人介绍起,他们的花怎么卖来着。   宋惊蛰和林立夏看了一会儿,见小满在人群里,跟个小花仙似的左窜右窜,嘴巴不停地说,看到一些木讷的学子,也会上去把他带到人前,帮他介绍。   放心地把她交给郑月娥看着,他们领着施鑫磊前去山货铺子,把他打的鹿卖了。   一路有冰块冻着,鹿肉没怎么变质,足足卖了五两银子,可把孩子给兴奋坏了,一会儿嘟囔要给这个买礼物,一会儿嘟囔要给那个买礼物,一会儿又嘟囔要把钱给宋惊蛰和林立夏。   把宋惊蛰和林立夏逗得不行,好言跟他说:“你自己攒着呀,你看你榆儿哥哥,银杏姐姐都打算合伙开铺子了,你也要想想长大该做什么好。”   施银杏和林榆在一起玩惯了,出了师,家里都有意让他们开铺子有个营生,两人一拍即合,想一起合伙开一家甜品铺子,两人一块做,也不怕人多了忙不过来。   对此,几家大人都没有反对,虽说合伙生意不好做,但他俩从小一块玩,从来没有过矛盾,即使以后产生了分歧,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施鑫磊想了想道:“我没有榆儿哥哥,银杏姐姐那么聪明,我不想开铺子赔钱,我只想以后有钱了买几间铺子租出去,每年收些租子也不错。”   宋惊蛰赞叹:“你这个想法很好。”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施鑫磊虽说读书不怎么样,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很难能可贵。   施鑫磊被夸了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脑子笨才有这个主意的。”   林立夏夸他:“我们小石头一点都不笨,至少我没想过收租这么轻松的活儿。”   苎麻越来越不值钱,云耳也掉了价,云耳木接菌种的法子也被别人也学了去后,林立夏有一段时间天天睡不好。   怕自家再没了有钱的营生。   由简到奢容易,由奢到简难啊。   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个种桑养蚕的法子,蚕比苎麻贵,养好了不比养云耳差。   若是早想到收租,他们就可以多买些铺子租出去,也不至于在一亩三分地上打转了。   施鑫磊更不好意思了。   县里房子里的花就那么多,县城就这么大,一天下来,该买的都买了,也没挣多少,卖得最好的孩子也不过才挣二三十文。这点钱,宋惊蛰也没要,让他们自己拿去买吃食,吃完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大人回去了。   他们一家则是留在县里跟宋寒露吃便饭。宋寒露做东,在酒楼要了个包厢。   她出师后和许从诚成了婚,在县里经营着她的裁缝铺子,没两年也生了个女儿,取名许文漪。   一见到宋惊蛰,五岁的许文漪就溜了过来,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哎!”宋惊蛰把小小的她抱起,举高高,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   玩够了,许文漪从他身上下去,又溜去宋小满身旁,左一句小满姐姐,右一句小满姐姐地叫着。   看她们玩得开心,宋惊蛰看着宋寒露又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她道:“你这马上要显怀了,还来什么酒楼,在家吃多好。”   宋寒露成了婚,小性子依旧不该:“我听人说这家酒楼出了道新菜,要现吃才好呢,一直没机会来呢,你们来了正好,一起试试啊。”   说完轻轻拍了拍肚子:“哎呀,肚子没事的,怀孕多动动才好呢。”   她跟宋惊蛰想法不一样,她喜欢家里热闹,孩子越多越好,文漪大了,就跟许从诚又要了一个。   许从诚在一起跟宋惊蛰保证:“哥,我看着呢,没事的。”   “行吧。”宋惊蛰见许从诚护得紧,这才没话说了。   一家人在县城待了几天,好好陪了陪宋寒露,让宋小满和许文漪两个孩子疯玩够了,这才打道回府,回了桃源村。   但回村没多久,宋惊蛰就发现,渠堰里的水,明显下降了一大截。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鸭~       第91章   修水库   宋惊蛰沿着渠堰走了一圈,回到家,脸色十分地不好看:“天太干了,大家都从渠堰开口子灌水到自家田里,这么挥霍下去,渠堰里的水早晚会被挥霍完。”   六月刚收了一批稻子,七八月又正是种下一季稻子的时候,天上不下雨,大家图方便都从渠堰里灌水,水就这么多,水位可不就下降了。   林立夏心上一惊:“这可怎么办?”   他可是记得宋惊蛰说过,明年比今年还要旱的。今年还没有过水位就下降成这样了,到了明年用水该多紧张。   宋惊蛰愁就是愁这点,大家正是用水的时候,他总不能守在渠堰边不让用吧。   他想了想道:“旁人我们是阻止不了,先从自家做起吧,今年下半年咱家就别种水稻了,把水放干了,种麦子吧。”   “好。”林立夏没有反对。   这天热得厉害,田里的水放干,晒不了多久就会干透,麦子又种得晚,等下种的时候,田已经变成旱地了,合适着呢。   宋惊蛰现在可是村中大户,村里不少人都盯着他的动静呢。不用他去村里到处找人说,村里人家都开始育秧苗了,他家还没有动静,就有人问开了:“惊蛰,你家今年怎么还没开始育秧苗啊。”   虽说村里现在有钱了,大家都舍得花钱去买牛羊粪了,不必在宋惊蛰那儿去买秧苗,但大家跟着宋惊蛰做这做那习惯了,见他家没育苗,心里不禁嘀咕,这是又要捣鼓些啥了?   宋惊蛰也不避讳:“这天越来越热了,再不下雨,种稻子收成怕是也不好,我就想着种点麦子试试。”   池水县种了好些年稻子,稻谷的价钱早就跌了下来,从以前的八文跌到了如今的三四文。   但这也比种豆子高粱值钱。   麦子价格虽说也是三四文,但是麦子晒干脱壳,还得磨成面粉才能吃,没有稻谷方便,大家还是喜欢种稻谷。   可宋惊蛰仅仅是这么说了一句,不少人抬头看了看天,跟着附和:“哎哟,这还真是的呢,今年开年到现在就没下过几场雨,今年六月的稻子收成也没往年好,是得种些麦子做两手准备。”   人的名,树的影。   宋惊蛰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做什么都遭人质疑的年轻人了,他种地这么多年,就没有没种好过的东西,连那长在山里的云耳都能种。   他说天旱要种麦子,大家不会去质疑他好端端地怎么就旱了,而是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好久没下雨,可不就是要干旱了。   桃源村就这么巴掌大块地,加上大家都拆了泥屋起了青砖房后,房子更是一片一片挨在一起。   早上宋惊蛰在地里说过的一句话,还没到吃中饭,全村都传遍了。   中午,吃中饭的时候,各家都在饭桌上说开了:“这惊蛰说要干旱了,那肯定是要旱了,咱今年也别种稻子了,跟惊蛰一样,把水放干了种麦子。”   有那已经育了秧苗的人家犯愁:“可是他爹,咱秧苗都育了,废了老多种子和肥料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村里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不想跟着种,实在是舍不得手上花出去的那点钱。   “不要了。”   村里人跟着宋惊蛰种云耳以来,也算是看明白了,宋惊蛰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但凡有三分把握他都会去做的,人家都这么果决,他们有什么舍不得的。   何况,这是干旱,现在舍不得这点种子钱和肥料钱,要真干旱收成不好,只会亏得更多。   他可不想,一次没跟上,又成了村里垫底的。   别看桃源村现在有钱,可大家心里都较着劲呢,他家起了四间屋,另外一家怎么都要起四间或四间半屋。   不能让人家给比了下去。   “行吧。”   当家的这么说了,即使有那舍不得的妇人夫郎,回头一咬牙一狠心地将田里的秧苗拔了,放干水,跟着种麦子。   这次就连宋万民这等老顽固们都没有跳出来说二话,只是宋万民如今已经七十多了,原来挺健硕的一个老头,现如今一寸寸矮了下去。   他佝偻着腰找到宋惊蛰:“惊蛰,我地里的水,你得去帮我放一下。”   不是他偷懒,他是真干不动了。   宋惊蛰哭笑不得:“爷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折腾个啥。”   他的地早就没种了,交给了大伯,毕竟大伯供养了他一辈子,他再偏心三叔,到老了,还是觉得老大好。   当然,他这肯定也是看三叔家日子好过才这么做的,要是三叔过得不好,他应该还是会偏心三叔。   宋万民摆手:“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折腾了,你大伯母他们忙不过来,你去帮帮忙吧。”   “好。”宋惊蛰一口应下。   宋福堂如今也五十多快六十了,他把管事的位置交给宋硕果,回家跟着大伯母一块下地。他在码头干了几十年轻松的活计,地里的活早就生疏了,加上身体大不如年轻的时候,家里的地时常忙不过来。   小辈里,就宋惊蛰和宋家昌在家的时间多,他们不去帮忙,谁去帮忙。   眼看就要干旱了,这么多人放水,宋惊蛰可舍不得田里的水白白放掉,他把村里的引水的水渠通到了自己荷塘里,让大家把水往他荷塘里放。   这个天,荷塘里的荷叶还没败下去,众人瞧着那一池绿油油的荷叶,心疼地跟宋惊蛰说:“惊蛰,这水一放下去,你这一池藕,怕是要坏不少。”   宋惊蛰满不在乎:“坏了就坏了吧,没水的日子才难熬。”   一池藕生得好,至多也就卖一二百两银子,用这点钱换村里人活命的庄稼,值了。   “行吧。”宋惊蛰都这样说了,村里人再心疼也把水放进了他的堰塘里。   “……”   养了这么些年稻子,也有养出经验的人家。他们会在稻田里养一些鱼,到了收稻子的时候,一边收一边捉鱼吃,也算是给家里加个肉菜。   田里的鱼再怎么捉也有漏网的,宋小满蹲在水渠边,看见不少跟着水渠游到她家池塘里的鱼,回家拿网子网在缺口处,到了傍晚,提一兜子鱼回家跟宋惊蛰和林立夏炫耀:“爹爹,阿爹,看鱼!”   宋惊蛰和林立夏瞧见她抓回来这么多的鱼,哭笑不得地问她:“你抓这么多鱼,有跟村里的叔叔伯伯打招呼吗?”   这鱼毕竟不是他们养的,不能说,跟着水流到了他们鱼塘里,就成他们了。   “说了。”宋小满笑着道,“我抓鱼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提回来的路上,还问他们要不要来着,他们都说不要,我才全部提回来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放心地把鱼倒进了水桶里,拿水养着,问她:“这么多鱼,你打算怎么吃啊?”   小姑娘想也不想道:“我要吃麻辣酸菜鱼。”也不知道是不是立夏怀她的时候极爱吃辣的,就学上了,从她长牙开始喂饭后,极爱吃辣的,辣得眼泪鼻涕横流也要吃。   “行呀。”宋惊蛰应下,但也提了个要求,“吃完麻辣酸菜鱼,我们小满是不是该回县里上学了。”   宋惊蛰只读过一年书,林立夏更是个半吊子,怕把孩子教歪了,自小满三四岁开始走路说话起,他们就把她放在了村里学堂读书识字。   村里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孩子小,天天跟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没关系,大了再在一个学堂读书就别扭了,他们又把小满送到了县里,找个女子学堂上学。   这几个月女夫子家里有事,小满才没去读书,天天跟着他们上山下地。宋惊蛰估摸着女夫子也快回来了,给她提个醒。   “好呀。”小姑娘对于上学的事一点都不抵触,一口应下:“正好,上次夫子让我们临摹的赋,我已经临摹了好几遍了,得交给夫子查验,有何不对之处。”   宋惊蛰见她玩是玩,一点都没荒废学业,扬了扬唇,晚上一口气做了三条鱼。   麻辣酸菜鱼,红烧鱼,清蒸鱼。   吃得宋小满幸福地抱着宋惊蛰的肩膀,一个劲地感谢:“谢谢爹爹!”   等她睡下,宋惊蛰两人洗漱完,林立夏问宋惊蛰:“现在村里都种麦子了,回头我回稻香村跟我娘他们说说,让他们也种麦子,这干旱是不是就能挺过去。”   宋惊蛰不确定:“还得再看看。”   种麦子只是减少用水量,但并不代表一滴水都不用,要是明年雨水少,渠堰里的水依旧保不了多久。   宋惊蛰一语成谶,这年因为有桃源村人带头种麦子,其他村子都跟着种起了麦子,大家没怎么受影响。   但是第二年,依旧没怎么下雨,比他们之前种麦子那几年还要干旱,好些人怕地里庄稼没水用,纷纷从渠堰灌水到大堰塘,以确保渠堰没水,大堰塘里还有水用。   宋惊蛰一天天看着大堰塘的水位沉下去,都快沉底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今年他依旧没在空气中感应到大团的水雾,这说明明年可能也会干旱。   现在有水都这么恐慌,若是没有水,他都不敢想,大家得慌成什么样。   他找到桃源村村长,跟他商量:“如今大家都指着渠堰和大堰塘的水,水量还是太少了,我看不如几个村子联合起来,挖个备用的水库。”   水库可比大堰塘大多了,重要的是,它不会像渠堰那样,水是流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着流着就没了。   水库建好了,只要防着人不挖水渠引水,里面的水永远不会少,也好给大家留个后路。   桃源村现在有钱,宋惊蛰说挖水库蓄水,村长和村里人都没什么问题,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呗。   只是和别的村子联合,令村长犯了难,他也不跟宋惊蛰兜圈子:“咱们村的人什么都好说,可是到了别村,别人会不会答应,就很难说了。”   这修水库要选址吧,选在哪儿,哪个村子的人出地,哪个村子的人出钱,这些讲究扯下来,扯几年也扯不清,最后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宋惊蛰也清楚这点:“尽量劝说吧,要是明年还不下雨,今年又不储水,你说到了后年,我们这些人谁跑得掉。”   都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舍得抛家弃业地去逃荒。   村长听到明年后年又可能还要干旱,吓得手都抖了抖,村里都说旱三年涝三年,旱过明年就好了。   可万一明年要是也不好呢?   有个水库在好歹有份保障。   抱着这样的想法,村长去找到其他村子的村长,挨家挨户地游说。   他本以为这事是个苦差事,不把嘴皮子说破,说不下来几个村子。   然而,他一去,搬出宋惊蛰名头,大家一听,是养云耳的宋惊蛰提议修水库,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应下了:“行,回头我跟村里人说说,看看这水库,怎么修,怎样修合适。”   桃源村村长傻眼了,这么容易的吗?   当然不是这么容易的了,其他村长之所以这么好说话,那是因为宋惊蛰曾经不留余地教过他们种过云耳。   在云耳能挣大钱的时候,人家一点都没藏私,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甚至谁家云耳没种好,出了问题,人宋惊蛰也是二话不说地跑过去帮忙解决问题。   给不起钱也没关系,卖了云耳再给他也行。   现在村里但凡日子好过的人家,谁没承过宋惊蛰的情?现在人家提议修水库,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不就是出点地,出点钱,出点力的事,只要能把这日子过下去,这些都不算啥。   宋惊蛰也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既然大家都愿意,几个村在一起商议了几天,选了一处离几个村子都近,又是低洼处的空地,打算动工挖水库了。   挖水库这么大的事,还是几个村子联动,这事儿瞒不过人。几个村的村长也是给县里上过文书,拿银子买下了此地的。   县里也有不少养云耳的人家,他们没有地,好些人家都是靠养云耳,这两年才把日子过起来的,听说他们这儿在挖水库,每家每户凑了些钱送到桃源村:“我们没有办法亲自来帮忙挖水库,这些钱,给村里出力的壮士们添些油水。”   天越来越热,县里的水井也不知道能顶多久,自董县令高升后,后面来的县令都不怎么管事,既然桃源村养云耳的宋惊蛰提议修水库蓄水,承过他恩情的人,都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万一哪天有用得着这水库的地方呢?   有了县里人家凑的钱,大家挖水库的动力更足了,但没想到,动工那天,周边村子和荷叶村的不少人都拿着锄头和扁担找了过来:“惊蛰!惊蛰!”   “娘,大舅,二舅,你们怎么来了。”宋惊蛰瞧着面前牵起长龙的队伍,不解地问。   冯金玉道:“来帮你挖水库啊。”   不提十几年前,要涝的那年,是宋惊蛰提议种豆子高粱让大家伙躲过一次天灾,单说这些年他教大家种云耳,使大家挣了不少钱,他要挖水库,他们不能不出一份力。   “可不是。”冯金荣和冯金诚跟着道,“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帮忙。”   十年前,宋惊蛰要种藕,好吃好喝地请了他们来清池塘,清完,还教他们整个村子的人怎么种云耳。   甚至,他们买不起云耳木,宋惊蛰直接赊给他们,让他们卖了云耳再还给他。   荷叶村,多少人,因为常年泡在荷塘里,得了痛风病,老了行走困难,没个生计,落个凄惨死去的下场。   后头能种云耳了,大家再也不用担心,老了不能下地了怎么办,大家一直记挂着他呢。他这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   不止这些人,就连杨万峰,迟海东他们听说他要修水库,也派了人过来,帮着巡逻的巡逻,帮着监工的监工。   宋惊蛰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安排好了人,回去拉着林立夏说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大家这么齐心协力,这场天灾一定能度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鸭~       第92章   因为是几个村子合修的水库,怕续的水不够用,水库挖得比较大,这么多人合力挖,挖了半年,才挖出三百亩大,五十米深的大水库。   池水县有地下水,水库又是沿着山体挖的,挖到这个深度,地下水和山水都朝水库涌来,加上入秋和开春后,又下了两场雨,没多久水库就蓄满了水。   起初,看到下雨了,大家本以为这水库多半白挖了,但自开春这场雨后,到立夏都没过雨,渠堰里的水越来越少,大家再看这水库,心中突然就安定了。   不管怎样,有这方水库在,就有个保障,到山穷水尽之时,这里还有他们一口水喝。   果然,此后,康州府又旱了三年,一年雨水比一年少,别的县城都有跑出去逃荒的,唯独池水县,靠着这方水库,大家没有自乱阵脚。   县里井水没有干枯的地方,大家尽量节省着用水,别让井水枯竭了,县里有井水干枯的,可以每日组织车队到桃源村的水库取水。   其他乡闾,每隔十天半月,他们会少量地放一些水在渠堰里,保证大家有水可以浇灌庄稼。   渠堰环绕着整个县城,就算水很少,但如今大家又种回了耐旱的麦子,需要用到的水不多,这点水,完全可以保证庄稼生长和日常饮用了。   就这样,大家省着用水用了三年,就在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时。   某天傍晚,天边的乌云覆盖住了整片晴朗的天空,紧接着一道道炸雷响彻天空,很快,瓢泼大雨倾盆而来。   如豆子大的雨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再顺着屋檐如珠子似的滑落。   “下雨了?”   “下雨了!”   “下雨了!!!”   “呜呜呜呜,终于下雨了!”   “下雨了,大家快出来淋雨啊!”   沉寂了三年的康州府人在看到窗户外,门外,屋檐下的雨的那一刹那,像是终于挣脱开了身上的枷锁,一个个跟疯了似的,疯狂地跑进雨中,开心着,叫嚷着,呐喊着。   有了这场雨,他们就不用再面对干旱的恐慌,有了这场雨,地里的庄稼不用担心没水喝了,有了这场雨,那些快要枯死的树,也能活了。   整个池水县无人不为这场雨高兴。   宋家,林立夏也高兴,只是在雨下来前,天上劈下来的那道雷,可把他给吓得不轻,手里端着的盆都差点吓丢了。   “不怕,不怕,阿爹不怕。”得亏,宋小满反应快,很快把林立夏的耳朵捂住,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着。   不然,林立夏就吓得钻了桌底。   “不怕。”宋惊蛰也拉着他的手轻声安抚,“我们都在呢,不会有事的。”   雷声渐渐过去,林立夏也在两人安抚下,逐渐回过了心神,他抬起冰凉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惊魂未定的胸口,惨白着一张脸朝两人笑了笑:“我没事了。”   宋小满这才放开了林立夏,十五岁的她已经长成了个小大人,站在林立夏身旁,安抚地拍了拍林立夏的后背,很能给人安定感:“阿爹,我们屋子放了不少避雷的蚩尾,不会有雷劈下来的。”   宋惊蛰也拍着林立夏的后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在两人的安抚下,林立夏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推开窗,瞧见外头遮住视线的大雨,呼出一口浊气:“有了这场雨,终于不用担心,水库的水也枯竭了。”   三年间,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水库再大,积的水也是有数的,不停地放了三年,就剩一个底子了,要再不下雨,等这点底子用完,大家也要学别的县,逃荒去了。   好在下雨了。   宋惊蛰脸上也闪过一道轻松的笑意:“可不是,这场天灾终于度了过去。”   有了这场雨,明年大家该种水稻的种水稻,该怎么生活的怎么生活。   宋小满在两人身旁也是一脸的开心:“明年我终于可以种花了。”   天这么旱,即使家里的水井没有枯竭,她家还有蓄水的荷塘以及水库的水,她也没再浇花了,任由那些花枯死了。   现在有水了,她的种花大业,终于又可以搞起来了。   看她这么高兴,宋惊蛰和林立夏想到刚干旱时,都没有人教,她果断果决地将那些尽心养护,甚至还有几盆珍贵的兰花给枯死了,还宽慰他们:“死掉的只是几盆兰花,但省下来的水却能活很多人。”   两人内心欣慰不已。   他们的女儿终于如他们给她取的名字那样,是个襟怀广阔,深明大义的人。   “……”   一场雨,使得死气沉沉的康州府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   也让池水县这届的县令捡了大漏。   他一上任就碰到了康州府前所未有的大旱,他以为自己倒了大霉,别说做官了,乌纱帽下的头颅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但他治下有个好乡绅,不仅能够种云耳造福全县百姓,让上届县令也跟董县令一样高升了,还能号召全县百姓自发去修水库。   在康州府大旱,别的县令都束手无策,任由治下百姓自行逃荒去时,他却能安坐县衙,笑看风浪起。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惊蛰这个福星在。   这一届的县令跟其他几位县令不一样,他迷信,他觉得池水县能够在大旱中这么安稳,都是因为有宋惊蛰这个有福之人在。   所以,他在述职折子里,大夸特夸宋惊蛰,可不能将这个福星给得罪了。   康州府虽说不是很大,但经过董县令旱地改水田,教导治下种稻子,又有上届县令大力推广种云耳的事一项,已经变成了半个鱼米之乡。   税收一年比一年高。   这次遇到如此大旱,使得康州府损失了不少人口不说,田地也荒废了。   要想恢复先前的生机,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皇帝震怒,大斥康州府官员酒囊饭袋,这般天独厚之地都守不住。   在御史、巡抚这些官员准备大力查办康州府官员,来平息圣上的怒火时。   池水县县令的这封奏折,就这么一层层地传递到了圣上面前。   皇帝一看,在康州府全府大旱时,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县,竟然没有遭受干旱之苦,全县无一人逃荒,甚至还收留了不少周边逃荒而来的百姓。   对池水县县令赞赏有加。   对池水县县令折子里提到的宋惊蛰更是赞赏不已。   只是宋惊蛰一介草名,无功名在身,无法擢升他为官员,思来想去,亲自提了一方牌匾交由下行官员,让他们给这位能救百姓于水火的宋乡绅。   京城离着池水县十万八千里,何况御史、巡抚们还要调查事情的真伪。   这封牌匾送到宋家的时候,已经是这年深秋了。   彼时,宋小满的花又重新种了出来,姹紫嫣红开遍了满院。桃源村也因为干旱三年过往取水的人多,原来的乡间小道扩大了一倍不止。   大家来桃源村都来习惯了,一时不来了,还有些不适应。   因此周边村子的人自发地在桃源村开了个庙会,每逢初一、十五在这儿赶集。   宋小满又重操旧业,在庙会上卖开了花。她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卖花,难免遭人非议,尤其是县里学堂有些自视甚高的学子,出口就是一些不中的话。   宋小满气得胸膛起伏,还没来得及骂人,他阿爹站出来,对着人就是一通嘴炮:“你娘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就回娘胎里好好学学再出来,还女子卖花,丢人现眼,你怎么不以溺自照,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呢。”   林立夏跟着丈夫女儿读了不少书,学了不少字,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精彩,文的,俗的,脏的,粗的,样样都会。   看得宋小满张大嘴了。   在她记忆里,他阿爹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别人说什么都笑呵呵的应着,就没有过生气的时候。   她还以为她爹是个性子很软的人,原来性子这么……刚的吗?   好久没听到立夏骂人了,宋惊蛰立在宋小满身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桃源村有知道林立夏性格的人,也在一旁乐呵呵地瞧着,惹到他们立夏,算是踢到铁板了。   果然,没一会儿,立夏就把那几个书生骂得羞愤难当,掩面落荒而逃了。   宋小满鼓起了掌:“阿爹好厉害。”   林立夏喝了一口宋惊蛰递过去的茶,还有点意犹未尽:“好久没骂人了,还有点不习惯,没发挥好。”   宋小满想捂脸,都把人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逃也似的跑了,还没发挥好吗?   宋惊蛰给他顺了顺气:“没事,改天,我们提一筐鸡蛋去他们学堂门前等着,等他们出来,我们就崴脚说他们撞坏了我们的鸡蛋,以他们赔鸡蛋为由,再骂一顿!”   林立夏眼睛亮了亮:“好主意!”   “爹爹?”宋小满吃惊地向宋惊蛰看过去。她怎么觉得她的爹爹、阿爹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爹不应该是个有勇有谋的正人君子,他阿爹不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夫郎吗?这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还没等宋小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有村长跑了过来:“惊蛰,立夏,县太爷和一群叫什么天使的人,在你家等着,说是要给你宣什么纸,你快回去吧。”   “……”   不怪村长说得这么含糊,他这辈子接触过最大的官就是镇公和衙门里的文吏,天使是什么他不清楚,宣旨他也不知道。   还是林立夏这些年读过不少话本,见识多,听到天使和宣旨,跟在宋惊蛰身旁赶回家的时候,跟他调侃:“这不会是圣上听闻你修水库有功,要封你个官做做吧。”   话本和戏文里都这么演的。   宋惊蛰笑得不行:“那有那么邪乎,圣上再糊涂也不会封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白衣做官的。”   不然这把天下那么多读书人的颜面置于何地,又把朝堂诸公的颜面至于何地。   果然,回到家,他们跪地接旨,旨上一长串的话,都是在表彰他,晓谕天下百姓像他效仿,为自己的家乡做出贡献。   对封他做官的事只字不提。   但能够上达天听,得到皇帝和朝廷的大力旌表,已经很令宋惊蛰激动了,何况皇帝还赏了他一块,亲笔提的牌匾。   天底下多少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没走出过县衙,没见到过皇帝,皇帝更不知晓他的名字。   天底下多少乡绅,种了一辈子地,别说知府这类大官,连县令知不知晓他名字都很能难说。   他却是从皇帝到丞相到尚书到知府到县令全传了个遍。   从今往后,天底下的人都知晓宋惊蛰,种云耳,修水库,救过全县百姓的命。   以后别人提到云耳和水库就能想到他,这是多少读书人和地主乡绅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事,他宋惊蛰做到了。   忙里忙外的接待了天使一番,宋惊蛰拉着林立夏的手,内心激动不已。   林立夏也紧紧地握着宋惊蛰的手,他懂他,一介草民这辈子能够有这样的成就,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他惊蛰能够做到,太了不起了。   县太爷在这儿,村民们不敢靠过来,直到县太爷带着天使们走了,村里人这才围了过来,听说是县太爷带着皇帝身边的公公来表彰的宋惊蛰的。   村民们全都跪地惊呼:“我滴个太祖爷爷啊,我们没有得罪吧。”   “没有,没有。”林立夏瞧见这么多人跪在他家门口,太不习惯了,连忙把他们搀扶起,“大家快起来,人都走了。”   众人瞧着宋惊蛰手中明黄色的圣旨,还是不敢起。   宋惊蛰只好转身将圣旨拿回家妥帖放着,跪在地上的宋万民,涨着一张激动的脸在后头喊道:“别藏起来,供在香火上,让祖宗们也看看!”   他一辈子想家庭和睦来得到一次皇帝的表彰,他没得到,但他孙子得到了,以后到了地下能给祖宗们一个交代,他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   宋惊蛰无奈又把圣旨拿回了堂屋,放在了堂屋的香火上。   一通兵荒马乱后,村里人个个激动不起,皇帝知晓宋惊蛰,不就知晓他们桃源村了嘛,而且惊蛰还说,圣旨上还提到了他们桃源村,村民齐心协力等话。   村里人个个与有荣焉,都对宋惊蛰说:“惊蛰,圣上表彰这事,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咱得大办一场,让周边的人都跟着乐呵乐呵。”   “好。”宋惊蛰没有拒绝。   就算村里人不说,他也是要大祝一场,让村里人和县里那些资助过修水库的人,一起来庆祝。这份荣誉有他的一份,有也他们的一份。   不过村里人说什么都不让他一个人出钱:“这是咱村里的荣誉,咱能让惊蛰你一个人出力呢,我们村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这场席给风光办好。”   “对咯,对咯。”   村里人闹轰了一阵,宋惊蛰扭不过他们,只得答应。   直到这事商量好了,大家才主意门口拿红布蒙着的牌匾,众人这才七嘴八舌地问道:“这是圣上赐下的那块牌匾吧。”   宋惊蛰和林立夏一起点头:“是。”   有人起哄:“惊蛰,挂起来,让我们看看圣上赐的什么。”   林立夏也好奇,转身对宋惊蛰说:“惊蛰哥,挂起来吧。”   “好。”宋惊蛰笑了笑,招呼人搬来提子,将门口随手招人打造,写着宋府两个字的牌匾换了下来了,挂上了这块。   村里人找来爆竹,点燃,在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和村里人期待的目光中,宋惊蛰扯下了牌匾上的红布。   一张写着“积善之家”的牌匾露了出来。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皇帝都祝福过的人家,谁要是跟这家人过不去,就是跟皇帝过不去,同时,积善也昭示了宋惊蛰这一生,虽心思不纯,但积德行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订阅鸭~正文就到这儿了哟。       第93章   宋惊蛰上达天听受了皇帝表彰的事, 没多久就传遍了全县,知道他要大开筵席宴请全县,办席那几日, 桃源村来了不少人。   为了接待这些人,全村的村民都出动了, 桌椅板凳从村头排到了村尾,场景比县里办庙会还要热闹。   挨着桃源村不远的村民, 有那有头脑的, 干脆拿了自家编织的笸箩、菜果在边上摆摊售卖,吃席做生意两不误。   由于桃源村本就有庙会,每逢初一十五镇上做生意的百姓都会带自己的物什到桃源村卖, 这会儿见周围的村民吃席都不忘做生意,也回去把自己物什带来了,这下好了, 弄得本就拥挤的桃源村更挤了。   好在人多物什多, 缺个什么东西也不用去镇上买, 在村里转悠一圈就能买到, 倒也给村里人行了不少方便。   尤其是后厨。   为了做好这场特大宴席, 施银杏和林榆两个人从厨艺司找了不少同窗来帮忙, 人一多,想法多,难免有顾忌不到的地方。   不是食材买少了,就是调料没了。   搁以往这得派人快马加鞭去镇上买,现在村里有摆摊的, 站在门口喊一声就有人送上门, 方便快捷得多。   上门来吃酒的王有粮见状, 跟宋惊蛰笑道:“宋兄弟, 你们这村如今瞧着比镇上还要繁华了,干脆也别等初一十五的庙会了,在村口修整块空地,置办些铺子和躲雨的摊位,让我们这些商人也好到你这儿开个分店,也好日常方便村里。”   宋惊蛰望着桃源村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一想到村口纺织坊每日都要来不少做工的妇人,若是村里有了铺子,她们缺个物什也不必赶去镇上,下工在村里捎上即可,欣然同意:“王大哥这个想法好,只是这事我们还得上报给镇公,看镇公同不同意。”   桃源村离着镇上不是很远,在村里开铺子,必定会触及镇上铺子的生意,再一个,税收这些又该怎么算,这些都要让镇公做主才行。   王有粮笑而不语,现在全县都知道宋惊蛰是圣上都褒奖过的人,甚至圣上还亲赐了一块牌匾,镇公虽有个镇亭的身份在,但却没宋惊蛰这份殊荣在,且宋惊蛰又不是胡作非为,是为村里百姓作想,这个提议他如何不答应。   宋惊蛰宴请全县,镇亭自然也来了,他一听宋惊蛰这个想法,果然没有拒绝:“你不说,我也是要跟你说的。我有意把桃源村这一片化为镇上的作坊村,以后镇里有人想开个作坊之类的,都来你们这片开。”   桃源村离着镇上不远,周围荒地多,还有水库,若是在这片设立一些水磨坊,扎染坊之类需要大量用到水和暂用土地的坊子,总比全挤在镇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好管理。   宋惊蛰一想,村里坊子多了,村里人有个闲暇时间也可以去坊子里做做工,再有各类铺子摊位林立,岂不是跟镇上差不多了,向镇公道谢:“多谢镇亭大人成全。”   “……”   宋惊蛰忙着接待客人,与这个聊两句与那个聊两句,争取谁也不冷落,林立夏那边也没闲着,忙着接待这个夫人,那个夫郎的,嘴都快笑僵了。   这些夫人夫郎来之前,还怕林立夏一乡下哥儿,不读书不识字不知礼数,来了之后,真长了个见识。   人家夫夫俩面对他们这些人一点都不怯场,大大方方接待,安排坐席之类的事,做得井井有条,一点都不慌乱,甚至跟他们说一些城里和书上的见闻,都能对答得上。   他们这才服气,怪不得人家能够干出修水库得圣上褒奖的事,瞅瞅人家这见多识广的气度,一瞧就不是个普通人。   心下都暗暗决定以后要多跟宋家来往。   郑月娥和冯金玉也在村里帮着接待周边村子的村人,这些村人瞧见宋惊蛰和林立夏游刃有余的接待县里镇上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都跟她俩夸:“哎哟,你俩可真是生了一堆好儿女,瞅瞅你们惊蛰和立夏的气度,跟县里的大官瞧上去也没什么区别了。”   郑月娥和冯金玉两人嘴上应着:“哪里哪里。”   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谁不爱听旁人夸自己儿女的呢,何况她们惊蛰立夏确实争气,挣钱的同时读书识字一件也没落下,不然哪有今日这般风采哟。   等宋惊蛰好不容易安排完客人,拿了壶水过来,让林立夏缓缓,林立夏一口气喝完一壶水,心里急得不行:“我的蚕不知道怎样了。”   之前旱着,地里庄稼都不长了,桑树林里的桑树枯死了一片,林立夏也不好在养蚕,最近这半年雨水好了,没死的桑树重新焕发了生机,那桑叶一团团的冒,林立夏又养开了蚕。   这养蚕是个精细活,离不得人,得随时看着它们蚕食桑叶,别乱爬给摔死了,别不动被蚕沙给闷死了。今早一打开门林立夏就在忙,还没来得及去看他的蚕,林立夏怕这些蚕没桑叶吃,全给饿死了。   知道立夏如今就指着这些蚕挣钱,宋惊蛰笑道:“别担心,我让小满带着那群姑娘哥儿去忙活了。”   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带着自家姑娘哥儿一同前来的,这么多人就坐在家里喝茶聊天也无聊,宋惊蛰就让宋小满带着这群人桑树林摘桑叶,亲自体验采桑喂蚕。   他们国家对养蚕这事儿十分看重,不仅各地都有开设蚕馆,每年开春皇后都要剪桑举行亲蚕仪,祭祀蚕神。   因此带一群有钱人家的姑娘哥儿去采桑喂蚕并不会失礼,相反还能体现出宋家是个饱读诗书、有礼仪的乡绅之家。   林立夏听宋惊蛰这么一说,心一下就放了下来:“这就好。”   宋小满从小就跟他养蚕,对养蚕的事烂熟于心,再说,今天来的客人里也有不少家里做养蚕生意的人,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对养蚕之事一窍不通,有他们在,即使有那不懂的,也能随时提点,不至于把他两间房的蚕都给祸祸了。   “……”   太阳出来了,桑叶上的露水蒸干了,先前桑林里又死了枯死了不少桑树,一些虫子还没来得及爬出来,一群姑娘哥儿在桑林里也玩得开心,不停地问宋小满:“小满,这叶子能摘吗?”   宋小满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漂亮的花篮用来装桑叶,她自己也提着一只,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只要叶片上没有露水,桑叶不是太老的都可以。”   好不容易忙活到大家的花篮里都装满桑叶,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宋家的蚕房走时,半道上差点被一群男子给拦住。   今儿除了来的姑娘哥儿以外,还有不少男子,大家都不傻,如此一个和宋家交好,又能跟其他人打好交道的机会,他们怎么会不让家中孩子出来长见识,万一要是和宋惊蛰的独女宋小满或者其他人看对眼,就能两家结一好,结为姻亲,好上加好。   宋惊蛰算到这点,一早就嘱咐了学堂的学子,一定要看好外村男子,不要让他们惊扰了女眷。   因此男子们还没靠近这边,就被一群桃源村的学子给拉走了。   池水县民风开放,并没有未婚女子哥儿不能见外男的习俗,反而很支持相看时双方见见面说说话,看对眼了再议亲。   这群女子哥儿们见到这些男子没一个羞涩的,个个对宋小满挤眉弄眼的:“小满,这些大半都是冲着你来的,你有没有中意的呀。”   宋小满才十五岁,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十七八岁才说亲,他爹也常跟她说不着急,且她一点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对这方面的事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瞧着一群等着打趣她的人,也没有扫大家的兴,佯装害羞地说:“我们还是先去喂蚕吧。”   “哈哈哈哈哈。”大家看她发窘的模样,一个个乐不可支,原来理智如宋小满这样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会不好意思啊。   不过大家也不是那种非要看人发窘的人,打趣了一两句,一群人嘻嘻哈哈去了蚕房,看那些看上去又可爱又吓人的蚕去了。   这个时节的蚕快要结茧了,个个长得肥肥胖胖的,不害怕的人瞧见觉得可爱极了,害怕的人瞧着如同看成百上千的虫在自己面前爬,吓得后脊背都在发颤,一步也不敢踏进蚕房。   宋小满让胆子大的女娘、哥儿拿着桑叶篮子进蚕房喂蚕,让胆子小的在外头等着。后院这地儿除了两间蚕房,外头还养了许多花花草草。谁叫林立夏以前养鸡鸭鹅的时候地面上堆了不少肥,后来不养了,宋小满觉得浪费,就开出种花草了。   再有蚕沙的喂养,这些花草开得格外艳丽,这些胆小的在外头赏花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许文漪趁着大家各司其职的时候,凑到宋小满身边小声跟她耳语:“小满姐姐,刚才被拉走的那些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呢。”   大家都不傻,敢大着胆子凑过来的怕是心里早有了成算,一次不成肯定还会有两次,她们现在能躲在这里不见人,不能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也不出去吧。   她才不要她姐姐嫁给这种人。   宋小满拍拍她脑袋:“知道了,姐姐自有妙计打发这些人。”   许文漪好奇:“什么妙计啊。”   宋小满没说,等大家喂完蚕赏完花净手要出门去吃饭时,她故意走到人群中,当着那群男子的面,从地上捡了一坨牛粪。   当时那群男子的面目别提有多扭曲了,甚至还有人捂面作出:“卿本佳人,奈何捡粪。”这类诗句。   宋小满勾唇,有些了诗句,再不用担心有人来烦她了。       第94章   热闹的宴席办完, 一两年内都没人上门来宋家提亲,宋小满也不恼,安心帮着她爹爹阿爹接管家里的家业。   女孩子不能考科举, 她的学业再好,到了十六岁还是肆业了, 回到家,宋惊蛰和林立夏就开始教她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务事。   现在宋家日子好过了, 除了原有的桑树林, 稻田旱地,还新增不少铺子、作坊。   她在家,除了每天去巡视田地, 照料桑蚕,还得算家中各类进项开支,维持乡闾间的各类关系, 不比县里头的大掌柜们差。   尤其是读过书, 见识多了之后, 自己又有一手种花的手艺, 结合自家养的蚕, 她开了一家女子拓染坊。   所谓的拓染就是将花朵和树叶收集好, 用盐水侵泡过后,将它们用小锤子锤在布料上留下花朵和树叶的痕迹,一匹独一无二的花色布料就做好了。   这样拓染出来的布料鲜亮又特别,是近来池水县很受欢迎的时兴行业。   好些在县里找不到活儿的女子妇人都爱来宋小满这儿上工,待个一年半载回去就能当个拓染师, 去一些大户人家, 专给宅院里的夫人小姐们拓染各式各样的衣裳, 手绢。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 宋小满的花卖得更好了,整个池水县,谁家也没有她这儿的花多。   为了供应坊子里的花,她还把种花的法子传授给村里的女孩子,让她们在自家的空地上种花,到了花开的时候,她就上门收花,多少也能给自己添个进项。   有些女孩子天生就是养花的好手,不仅能养普通的花束,像兰花这类珍贵的花草也养得,养好了,卖到县里各大大户人家,渐渐就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总之,宋小满一天忙得不行,打开的宋家大门里,过路的人就没见里面的算盘声停过。   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把家业交了出去,乐得清闲,一人一把太师椅,坐在女儿身旁,帮她镇场子。   生意场的事,宋小满都能应付,人情上的事,她还有所欠缺,这不,她干爹胡宏大来信,问她什么时候到他们海边去玩玩的事,她就不知道怎么回应,向她爹看过去。   “你要是有空你就去。”宋惊蛰并不拘着她,不让她出远门,“你要是没空,你就照实说,并邀请你干爹到我们这儿来玩。”   宋小满的作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个时候她怎么走得开,把实情说了说,邀请胡宏大有空来她家玩的同时,还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再发胖了,并在信上说明,她给他准备了一些清热解腻的花茶,让他时常喝着,调养身体。   宋惊蛰见女儿处理得有条有理,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了。”   自从池水县的百姓们开始种云耳以来,胡宏大和海外商人的云耳生意越做越大,后面他又来了好几次宋家,见宋小满可爱,非要让她做干女儿,宋惊蛰扭不过他的热情,让小满拜了干爹。   即使他现在不在单独收宋家的云耳,两家的关系也没断过,逢年过节,两家都能相**到对方的心意。   “……”   忙忙碌碌一上午,林立夏见父女俩都饿了,提意:“这天渐渐冷了,不如我们今天喝汤吧,我来煲。”   宋小满一听林立夏要煲汤,眼睛发亮:“好呀,好呀,好久没喝阿爹煲的汤了。”   宋惊蛰笑她:“你就是个小馋猫,一听见吃的就走不动道了。”   立夏自从怀上小满后,要时常喝汤调料身体,喝得多了,渐渐也喝出些门道来。   加之,炖汤并不是很难,将食材切好洗净,按时放入砂锅中,掌控好火候慢慢煲,出锅时撒些调料葱花就行了,这对立夏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有了小满后,他生出了不少耐心,从一开始掌握不好调料的剂量,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到现在他随手煲个汤,都能喝得人幸福得冒泡。   临近入冬,他熬了个滋补人的山药肥鸡汤,用的养了七八年的老母鸡,肉没什么嚼头,重点在汤。   宋家人不多,他们一家喝不完,出锅的时候,还给老屋那片一人送了一碗过去。   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两份回菜。   大房如今是成了家立了业的宋宝碌送过来的,他妻子做的白芨炒猪肺。   他爹如今还在迟海东手下当壮勇,因为他爹常年不在家,他长大后,就没离家,在家种云耳,照顾家里。   三房是谭佳音的儿子送过来的香酥闷肉。   小满两岁的时候,谭佳音就怀孕生了儿子,家里有了小孩后,宋硕果和谭佳音两人更努力了,如今宋硕果在县里的砖窑也能独当一面了,谭佳音在县里支了个摊儿,三五不时地去县里摆摊。   现在村里有作坊,有铺子,孩子也大了,他们也在县里买了房,他就不去县里了,就在村里支摊儿,够着自己生活就成。   至于宋万民和吴桂花,两人自两年前那场大宴过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由大房和三房两房轮流照顾着。   说来也好笑,两人年轻时,一点都没想过宋福田的好,临到老,身体和脑子都不灵光了,时常坐在家里问:“老二呢?”   不见到宋福田,两人就跟个小孩似的,又哭又闹:“老二最乖最听话了,你们都在,怎么不见老二,是不是你们把他欺负走,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啊。”   林立夏瞧着桌上的两菜一汤,笑道:“一个汤,换两个菜,做菜都省了,多好呀。”   宋惊蛰给桌上每个人盛一碗,笑着夸他:“是是是,我夫郎最聪明了。”   林立夏喝着汤,满脸不好意思:“也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比不过你。”   宋小满见状反驳道:“哪有,明明阿爹和我爹爹一样聪明!”   “看。”宋惊蛰笑着向林立夏打趣,“看,咱姑娘都这么说,你要自信。”   宋福田和郑月娥在一旁瞧着这打闹的一家三口,满心感慨:“当初,我们相识的时候,没有想过现在的日子会这样好过吧。”   “……”   郑月娥回忆那一天。   那是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明明还是白日,天上却被阴云遮住,像个晚间。   她全身埋在淤泥里,任由雨水侵蚀着她,她的家人在逃荒路上抛弃了她,没有家人,没有吃食,她不知道她一个女子,还能怎么生存下去。   索性不如就去死去,死了重新投户胎,也好比现在这样看不到未来的好。   但她才刚闭上眼,就有个人来到她身旁,将她强行从淤泥里拖了出来。   这人跟她一样,身上被雨水和淤泥染得脏兮兮的。她以为这人跟她一样是逃荒而来的,还劝他:“大哥,别白费力气了,把我救出来,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你还是省些力气逃命去吧。”   宋福田当时正因为他娘的冷酷无情,他想学艺不让学,他想娶妻不让娶,一身怒火无处发泄,跑出来见到这个躺在雨里求死的女子,不解地问:“咋就活不了。”   他给家里当牛做马还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不也好好活了下去。   郑月娥就跟她讲,她的家人是如何在她求到粮食后,见她高烧不退,如何把她抛弃的。   宋福田当时沉默了良久,他的处境虽然比郑月娥好上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怜悯,宋福田一把将郑月娥抱起往镇上医馆走:“天不让你活,我偏要让你活,我就不信,没了家人,咱还真就活不下去了?”   他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银钱治好了郑月娥,同时郑月娥也知道宋福田苦闷。   救命之恩,她无法报答,向宋福田道:“大哥,你若不嫌弃,留我当个奴婢吧,以后有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就没那么辛苦了。”   宋福田当时笑:“我一个农人怎配有奴婢,你若是愿意,你嫁给我吧。”   自此,两个有家人跟没有家人的人,携手走到了一起。   郑月娥在家的时候,并不霸道,来了宋家,为了替宋福田讨回公道,她学着跟人吵架,学着偷懒,学着气人。   宋福田也由一个老实汉子,变成了一个会暗度陈仓的村中闲汉。   他们本以为这一生都将这样汲汲营营过下去,没想到临老,搭上儿子的福,还能风光一把。   甚至,从小就嫌弃他们的父母,临到老,最惦记的还是他们。   那天,宋福田和郑月娥路过宋家老宅,听到吴桂花拉着去探望她的人说:“我三个儿子里,最听话的就是老二了,让他做啥就做啥,是我对不起老二,总想着,他让让又怎么了,现在想来当时,我当时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让老二跟我们离了心。”   宋福田如今年过半百,早就过了需要爹娘疼爱的日子,吴桂花这番话并不勾起他什么触动,他也不会因为他娘一句迟来的道歉,原谅她年轻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他一下就看开了这么多年的执念,他跟郑月娥说:“原来我不是不喜欢我爹娘偏心,我只是接受不了他们偏心的那个人不是我。”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道理,总是要到一定的年龄,才能顿悟。   如今,儿女康健,孙女外甥女环绕的郑月娥也早已看开她父母抛弃她的事,他们不要她这个女儿是他们的损失。   没有他们,她这一生也过得很好,可见被抛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能丧失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