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作者:林仑 文案 这一生到底要做多少次自我介绍,他才能够认识我呢?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朝,祁业翔┃配角:苍宇,秦奕南,廖尘玉 想重温爱过的每一幕 回忆却模糊 已变成一场悲伤的雾 你的眼中找不到 我存在的遗点 你却在我心里 象海市蜃楼太遥不可及 当我站在尽头 看着你的世界 在我面前旋转 我等的明天不可能出现…… ……在你世界里…… 第一章 “翔翔,妈妈和你说的那件事……”楚静放下筷子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面前的儿子。 “我不去,我现在在大学读的好好的干吗非要移民日本?更何况我连日语都不会说。” “妈舍不得你啊,”楚静的眼里带着疲惫,明显的带有黑眼圈,“你爸爸10年前就去美国了,那个混蛋是照顾不到你了,要是连妈妈也走了……”。 “妈,我是成年人了。再说我留下来不是刚好可以帮你照顾生意么?”祁业翔抬起头,看着面前一直皱着眉的母亲。 “胡说,你一个小孩儿,能照顾什么生意?!你给我专心把书念好了就行了,公司里的事儿我会安排人处理的。你爸爸……咳……就是吉川,他已经给你找好了专门的日语老师,是东京大学语言学的讲师,就连早稻田大学的教授他也认识一些,你只要跟我过去,他立刻给你找先生做专门的课业辅导,不用担心语言上的困难,妈妈知道你肯定行的……” “我不去!”。 楚静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和儿子之间的僵局始终没有打破。。 透过旋转餐厅的高洁玻璃,整个灯火通明的Y市市中心夜景尽收眼底,璀璨而孤寂。 等到祁业翔从机场把母亲和那个名义上已经是自己父亲的吉川送走后,他独自一人开车回到了公寓,广阔而光洁的地板上趴了条懒洋洋的Dalmatian(达尔马提亚犬)躺在阳光里,看到他回来了就抬起眼皮眨了两下,算是打过了招呼。“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祁业翔抱起那只并不情愿让他抱起来的大狗。。 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喜乐而停止。没有哪个人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祁业翔的母亲离开的三年里从刚开始去日本时的一天一个电话慢慢变成了一周一个电话,最后又变成了几个月一个电话。从邮箱里收到的那几张照片看上去,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年轻,甚至比原先更加漂亮了,她身边那个看上去很稳重的中年人,就是现在自己得在电话里喊“爸爸”的吉川,而母亲怀里抱着的,则是自己的同母异父兄弟吉川和也。所有照片中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唯一不同的只是照片的背景。有的是在东京的家中照的生活照,有的是去富士山旅游时照的,还有两三张是带弟弟第一次去迪斯尼乐园时的照片…… 轻轻点击了一下银白色的鼠标,关上了电脑里的相册。祁业翔自嘲的笑了一下,人家都有一爸一妈,他可是捡了个大便宜,有两爸两妈--虽然说他已经十多年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即使是原先父母还没离异的时候,“家”给祁业翔的印象也只是争吵而已,没完没了地争吵。终于等到有一天父母不再吵了,他看到爸爸心情颇好的回来,可结果却是来接哥哥离开的。临走的时候他抱了祁业翔一下说他已经和妈妈离婚了,叫他以后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一年之后哥哥打来电话,说是要随爸爸去美国了,以后便鲜有音讯。 “叶朝,我和你说的那个……”叶老三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不行,我要去上学。”叶朝黑色的眸子盯着拴在门前的大黑狗身上,声音不大但否定的斩钉截铁。 “你上?谁出钱?!”叶老三的火气一下子大起来,“你看你二表哥,在城里打工一年就赚了五万,你老子我10年都赚不了那么多……” “我自己打草挣钱,反正我得去上学。”叶朝的声音更小了,依旧毫不妥协。 叶老三看着倔强的儿子,“啪”的放下了手上的酒盅:“自个儿挣钱交学费去,妈的,老子没钱供个吃闲饭的。”……。 “叶朝!”语文老师冷不丁的将他叫了起来,“背六国论。”。 叶朝正想着那天他和父亲争吵时的情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六国,六国……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叶朝卡住了,昨天他打草回来就已经是晚上9点了,看着看着书叶老三断掉了电,说是读不出什么出息来就别浪费电钱。叶朝只好早早的上床睡觉,课文压根没时间去背。 “又没做作业?!”刚喝完村头老张家喜酒就急匆匆赶来上课的李老师眼睛红红的,“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出息都没有!都留级两年了还上什么上?你爸爸上周来学校不是说叫你退学的嘛!怎么还在这儿耗着,赶紧退了也算是为提高县里的高考升学率做贡献了……” 叶朝脸涨得通红,虽然不敢抬头,但他能感觉到屋子里的七十来个同学都在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李老师不去理睬叶朝又叫张杰起来背课文,张杰刚背了几句就被李老师生硬的打断,但仔细一听发现老师斥责的并不是他。 “哎、哎、叶朝!你给我站起来!!”李老师将手上用剩下的一截粉笔朝叶朝的方向投过去,不偏不倚的砸在叶朝额头上,又反弹了出去,引得全班一阵哄笑声。 “谁让你坐下了?!没做作业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有脸坐下!” 叶朝又站了起来。 “你别矗在那儿挡着后面的同学看黑板,给我出去站着去!”李老师把叶朝撵出了课堂。 教室外面金色的阳光融融地撒在操场上,这正是收获的季节,微风里有着麦场上谷稻的气味。操场上有其他班的学生正在踢球,一个不慎踢到了叶朝的身上。。 留着平头的张军跑过来捡球,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哟,叶朝,怎么又被罚站了?你这周上课的时间还不如罚站的时间多呐,嘿嘿,你老子不是说要拎你回家么,怎么还赖着不走啊?” 叶朝不去理他,看着操场上的一只狗崽开始追逐一只刚才还在啄地上小虫的公鸡。 张军觉得没趣便跑开了。 “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去上课?”叶朝头顶上一个低沉但柔和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那个人,却因那人站在太阳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整个笼罩在金秋的阳光里,耀眼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没做作业。”叶朝只好眯着眼睛说。 爽朗兼带温柔的笑声响了起来,“没做作业?”这时候那个人已用高大的身躯将西落的日头挡住,叶朝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二十多岁英气勃发的年轻人,身上生机勃勃的气息和这个破旧的高中校园格格不入。 “是学生大都逃过作业,下次可要记得写完了再去玩。”他仍在微笑,“进去上课吧。” “李老师不让进。”叶朝想起李老师充血的红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了一下。 “不听课不是会落下更多的知识么?下节是我的课,我带你进去。”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叶朝松了一口气,终于下课了,下节课就可以回教室去了。 “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李老师已经走了出来,酒醒了大半的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红色血丝,只是黝黑而健康的面部肤色上略带了些许的红晕。 “刚被人叫老师,听上去还挺不习惯的。”因参加大学生暑期支教活动而来到这里的祁业翔微笑着说。 李肖斜了一眼站在门边上的叶朝:“下节课也别上了,跟我去趟教务处。张主任说,再不交学费明天你就别来了。” “能不能下个月交,”叶朝一着急,说话开始结巴起来,“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交!” “不行,你已经拖欠了一个月了,你现在上的是高中,不是义务教育!” “我已经挣了二百了,下个月我一定能凑齐。” “这个你别和我说,去跟张主任说吧。”在祁业翔面前,李肖对叶朝的语气态度好了一些。。 叶朝的头低的更低了。 “他还差多少钱?我给他交。”祁业翔问李肖。 祁业翔的这句话说的很温和,但在叶朝听来却不亚于晴天里的惊雷,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陌生人。 “祁老师……”李老师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没事儿,他应该交多少?” “一千”李老师说,一千是一个学期的学费。 叶朝仍在傻愣愣地抬头看着祁业翔。 “先进去上课吧”,他笑着对叶朝说,“你的学费等下了课我给你交到教务处去。” 第二章 母亲走后的短短两年里,祁业翔已经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变得成熟,母亲原来在烨市的地产公司也被他经营的井井有条。这一点倒使身在日本帮做社长的丈夫打理事务的楚静颇为吃惊。她原本想将那个公司的资产拍卖掉,或是出让给同行业的公司,但是儿子的妥善管理让她感觉到业翔已经远不是她走前的那个任性孩子了,便将部分公司资产和股份转到儿子的名下。 即便是从电话简短的对话里,楚静也能感觉到儿子的变化,他学会了客套,那是热诚的,但好像也是冷漠的。原来大学里的同学只感到祁业翔是一个有钱、聪明偶尔还有点任性的公子哥,但是现在的他却是沉稳、有城府、有领导能力的学生会主席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同时还是楚氏最大的股东——生活是最棒的魔术师,而时间就是他最好的助手,没有什么是他们无法改变的。 在从开课前的简短介绍里,叶朝知道这个人原来是烨市A大学的大四学生,这次A大学搞的为期一个月的支援贫困地区教育活动,有三百多个自愿参加的大学生被派到了柿县的各个中学里,祁业翔和另外四个学生就来到了柿县二中作老师,交的都是英语、美术、音乐等等县里的学校找不到好老师教的课程。 祁业翔教的是英语,整个45的一节课下来没有一句中文。叶朝怎么努力听也只能听懂一点,祁业翔地道的发音和原来教英语的胡老师完全不一样。 叶朝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现在他总算晓得什么叫白马过隙,转瞬即逝了。一个月原来可以就像一节课那么快。在这一个月里,叶朝每天都读书读到深夜,父亲关了灯他便点上村口小店里买来的蜡烛。每次英语作业他都完成的最为漂亮;他会故意找些问题去问祁业翔,每次踏进他的办公室,都会看到办公桌上摆的厚厚的英文书和法文书,散发出浓浓的纸页的香气;叶朝还会每天都将衣服搓洗的干干净净,因为祁业翔的衣服总是干净整齐的,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道;每天放学他都会晚走,因为几乎每天放学后,祁业翔都会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偶尔还会出来吸烟。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叫人望不到底。 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出乎所有老师以外的,叶朝的英语成绩居然是年级第一,虽然语文差强人意,但是总分数还是上了年级前50名,而这个时候也到了祁业翔走的时候了。 走之前叶朝拿了几个柿子给祁业翔送去,这是个柿子红透了的季节,金灿灿的好像那天的阳光,但那天的阳光里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去的时候,叶朝的身体有点发抖,因为他的裤子上有一个新的显眼的补丁,早知道这样就不每天洗它了,不知道祁业翔会看不起他?可是从始至终祁业翔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补丁。 “哪里来的柿子,真漂亮!”红彤彤的柿子好像会发光的灯笼,“是自己家里种的?” “不是。”叶朝摇摇头,心跳的厉害,“是后山上野生的,山谷里有好多,都没人摘。” “是么?来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说,你带我去后山上看看吧。”祁业翔起身拿起身边的白色半大风衣,整个空气好像最透明流水一样,随着他的转身而形成无形无色的漩涡,将叶朝整个卷了进去。 从小到大经常来后山玩的叶朝从来都不知道这里是这么的漂亮,整个柿林映的山谷都发出异样的光彩,和落日相映,天上的晚霞变幻出各种色彩,天空好像最美丽的有机玻璃,由东到西依次呈现出各种色彩,从深蓝到浅蓝再到浅黄然后是淡红……一直到最美丽的落日的橘红色,就好像这个柿林中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因为这里的地势交通不便,成熟的柿子根本运不出去,每年到成熟的季节除了由村民零散的摘去到城里买些钱外其它的全部在熟透后就落在地上腐烂,所以这里的土地越发肥沃,长出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迎着温暖的晚风招展。 “谢谢你帮我交学费。”叶朝的嘴里很干,说出的声音不大但是清脆悦耳,“我会还的!一定还!” “不用了。”祁业翔随意的笑笑说,叶朝并不知道祁业翔每次随便吃一次饭都比200要多得多。 “很好吃。”祁业翔递给叶朝一个红红的柿子,“你尝一个。” 叶朝的一直出汗紧攥的手有点发白,他接过那个祁业翔递给他的柿子:“以后……以后你也来不了这儿了,你喜欢的话,每年柿子熟了我就给你寄些过去。” “好!”祁业翔一边笑一边看着叶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谁说我不会再来这儿了,这儿这么漂亮,我还会回来呢!” 叶朝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开始是惊讶后来是傻笑。要离开的时候,祁业翔将心血来潮画在一张草稿纸上的柿林素描送给了他,叶朝不敢卷更不敢折,一直捧着那页纸回到了村上。 可是以后的一年多,祁业翔再也没来过。 但这并没有让叶朝沮丧,高三一年中他格外的努力,因为只要考上A大学,就可以再次见到祁业翔了,当他看到自己成为了他的校友,应该有多么惊讶呢。而且让他高兴的是几次模拟考试,他的成绩稳定是总分年级第一。最近几年里每年烨市的楚氏集团都会以贫困助学的名义供应一个学生上大学,所以每年的年纪第一名都会被选中,这等于是免去了四年的大学学费。 可是另叶朝意外的是,他期待的那一天比他预计的更快的到来了。 当叶朝在早读时给数学老师抱去作业本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楼道口的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竟然是祁业翔!他依然年轻与朝气,但与一年前正规的老师的装扮不同,他这次穿了一件随意休闲的深褐色的运动装,神色里更多了几分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与老练。 叶朝几乎是将作业本扔在老师桌子上的,把教数学的赵老头着实的吓了一跳。但当叶朝跑出去的时候,却看到祁业翔嘴角轻挑着将李肖搂在胸前。 “我说过我一毕业就会回来的。”祁业翔的眼睛里不再是刚才独思时的深沉,带了些许的热情甚至是轻浮。 “有人会看见的。”年轻的李老师将他推开,笑着说道,“怎么比告诉我的时间早了几个小时,你不是说中午到吗?” 祁业翔调笑着:“突击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和谁在厮混。” “去你的!我上班能跟谁……”李肖说不下去了,因为祁业翔将嘴凑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那是谁一年前上班的时候和我厮混的?” 李老师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煮熟的虾子。 叶朝心不在焉的上课,放学后心不在焉的去打猪草,回家后心不在焉的给爸爸和弟弟做饭,洗过碗后又心不在焉的去给猪喂食。那两条长了烂疮的公猪在泥里拱呀拱的。 “他真的回来了。”叶朝好像失神一般的自言自语。 最后他还是打算去看祁业翔,他刚来这儿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叶朝便煮了几个鸡蛋将他们裹好揣在怀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祁业翔,到学校里转了一圈后才发现早就过了老师下班、学生放学的时间。于是叶朝又慢慢的往回踱,路过语文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李老师的高声喊叫。 有贼!当这个念头猛地冲进叶朝大脑的时候,他已经“咣”的撞开了语文办公室的门闯了进去。可是屋里的一切却让他惊呆了,两个绞缠在一起的人在桌子上……叶朝一下子突然想起了家里那两只在泥里拱来拱去的长了烂疮的猪。可当他看清压在李老师上面的那个人的时候,叶朝发现自己怀里的鸡蛋已经在撞门的时候被撞碎了。 “出去!”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眼眸中有着凛冽的寒光,厉声喝道。 叶朝听话的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匆忙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碎鸡蛋。关门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常在他回忆的时候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哪个人是谁?学生吗?” 原来,他早就不记得我了。 …… 教工宿舍里李老师的屋里还亮着灯。 “你怕他干什么,一个学生而已,说出去又有谁信,今年你们学校新盖的教学楼和电脑都是我捐的钱,学校怎么也不敢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断了自己的财路……再说反正你也不用再回这儿了,我已经给你在楚氏公司里安排了营销经理的职务,明天就跟我走。”祁业翔一边打着领带一边对爱人说。 李肖的眉毛略微舒展开,可是马上就又锁紧了:“还有户口的事,那个李书记不是说这个证明不全就是说那个手续没有,”李肖悻悻道,“其实他就是想让我把那个资助读大学的名额给他外甥女,我说我做不了主,他就说让我帮着找找校长,我说郑校长也做不了主他又说学校的事校长怎么会做不了主……我跑了十几趟了,到现在户口都没调出来。” “怎么不早跟我说。”祁业翔俯身亲了一下爱人的脸颊,“那个名额是由楚氏资助的,我改了它不就得了,那个什么书记的外甥女叫什么?” “李岚。” 祁业翔拿出韩助理给他的今年资助学生的名额,找到柿县后在二中的那一栏写下了“李岚”,然后将本来在那张纸上打印好的“叶朝”这个名字一笔勾掉,“明天和我走,户口的事留给韩助理去办,那个书记再敢在这上面为难你的话我要他好看!” …… “祁董事长为我校捐助了大量的资金,为我县的教育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下面欢迎祁董事长讲话!”郑校长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底下的学生按照班主任吩咐好的热烈鼓掌。叶朝也在无神的机械的拍着两手,楚氏的董事长?怎么会是他……往年来校的都是他身后的韩助理,这次他亲自来是因为李老师么?…… 祁业翔结束他简短的讲话后便开始公布今年的资助名额:“根据李岚同学的优秀表现,我集团决定将资助她大学四年的全部学费。” 底下依旧是如潮的掌声…… 叶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正在抽烟的叶老二看见儿子只说了一句:“怎么才回来,做饭去!” “爸,我不读了。”叶朝看着父亲双鬓变得雪白的头发,和黑红粗糙脸上的皱纹,喃呢的说,“考上大学我们也交不起每年几千块的学费,弟弟也在上学……我不读了。” “嗯?”这次轮到叶老二吃惊了,看着这个原来打死也拗不过来的儿子,“赵老师不是跟你说今年是你被选中,被资助读大学了么?” “不是我……反正我不读了。我去跟三表哥打工去。” “好、好、好!”叶老二拍拍儿子的背,“真是懂事了。明天我就跟小三说去,他上次打工不小心在工地摔了腿,现在也快养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你大伯那……” “爸爸,我去打工可以,”叶朝咬着嘴唇,双手也攥的紧紧的,“但是你不能叫弟弟和我一样,不能叫他休学做工,只要他想读我来供他。” “好、好。”叶老二心情大好,都没仔细听儿子的话就答应了。 第二天祁业翔的奔驰车沿着柿县的公路,快速的开出了这个贫瘠闭塞的乡村,和他同坐在车里的还有李肖。谁又能想到,祁业翔仅仅在柿县的两天,却改变了一个少年一生命运。 第三章 近冬的烨市,一切都笼罩在刺骨的霜气里,连“爱乐广场”的长椅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霜。叶朝裹紧身上的单衣,哆哆嗦嗦的靠在那个长椅上。一阵寒风吹来,他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来到烨市已经一年半了,开始是有三表哥带着来的,可来了才知道三表哥根本不是在这里打工的,而是在一个叫“马脸”的地痞流氓手底下做小偷,专门找热闹的地方划别人包,上次回村里养伤时说是在工地操作失误造成的腿伤,其实是在局子里被人打的。但是叶朝说什么也不做小偷,“马脸”看左劝右说,连威胁带恐吓都不行,只好放他走了。临出门的时候三表哥追了出来:“我可是为了你好才带你来的,你三哥我小学都没毕业也只能干这个了,小六你可别断我的财路,还有,家里那边别跟伯他们说……” 叶朝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妈的!这小子!”身后的三表哥愤愤地骂道。 不能跟着表哥干,但也不能回去。 在家的时候爸就因为死活拉不动自己做工而打上了弟弟叶暮的主意,离家的时候叶朝也曾向弟弟保证过以后的学费由他包了。最后叶朝终于左右辗转到了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手下做工,以前在学校读书的叶朝虽然也帮家里干各种农活,但劳动强度远没有建筑工地上大,一天18个小时的繁重体力劳动把他一个星期就压垮了,其他人都是正当年的汉子,只有他一个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学生,包工头见他这样本意是要赶他走的,但经不住他的左磨右磨,就说再试用一周。 叶朝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可是谁也没想到,等到一年工期将尽,那个姓黄的包工头竟自己带着钱跑了。叶朝和其他民工找到开发公司,但开发公司说已经将钱给了包工头,对于他们的内部纠纷不负责任。一群人只好指天骂娘,可除了咒那个包工头不得好死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人都找不到又去那里追钱?! 结果叶朝辛辛苦苦拼了一年的命挣来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然而现在,叶朝唯一担心的是没有收到自己年末汇款的爸爸会不会逼弟弟中断学业? 工期一结束,建筑公司的人就把他们这些人赶了出来,现在的叶朝还没有找到第二份工,当然也就没有住的地方。一阵凛冽的北风又将刚刚入睡的叶朝吹醒,他咳了两声,翻了个身面朝长椅的里面想继续睡。 突然一声低沉的刹车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接着就是一个关车门声,一个沉稳的脚步向他躺着的长椅走过来。叶朝本想不去管它的,本来身无分文的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被人打劫的了,但是他突然想到这个人是开着车来的,难道是管治安的条子?想到这一点,叶朝迅速的转过了身来。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让他惊呆了。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的面容略微消瘦了些,眼睛更加的深邃,好像能融进这浓浓的漆色夜里,但那里面却有着比冬日寒星更为璀璨、更为冰冷的光芒。 “跟我走。”他看了看叶朝的脸冷冷的说。 叶朝不知道为什么就真的跟着他走了。 好像听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柔和的秋风中,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进教室。下面那节可是我的第一堂课。” 对的,叶朝模模糊糊的想,当时他就是那样说的。 他的车好像换了,从原来的那辆黑色的奔驰换成了一辆深蓝色的宝马,但叶朝不知道的是祁业翔的车库里还有另外的两辆车。他知道的是在那天,就是他带李老师走的那天,自己曾经将一包柿子放在那辆黑色奔驰的顶上,祁业翔笑着将那包柿子带进了车里,大概他以为那是李老师准备的吧。 进了祁业翔的公寓,里面的广阔和豪华让叶朝感到局促,更何况还有一条半人高的大狗在朝他不断的警惕的呜咽着。“上楼去!你想在客厅干啊?!”祁业翔将车钥匙扔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并为自己在吧台处倒了一杯红酒,回身看到叶朝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悦的简短命令道。 叶朝显然没明白的他话中的意味,只是听他的吩咐走上了楼,中间还因为螺旋楼梯的缘故被绊了一下。 等到祁业翔上楼的时候叶朝还傻乎乎的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你怎么没去洗澡?”祁业翔的口气中带了明显的不满,手指了一下走廊尽头,“你去用客房里的浴室,洗好了就到我的卧室里来。” 叶朝心怀感激地单纯以为祁业翔是见他可怜要留他在这里过夜。等到他洗完澡时发现祁业翔也披了浴衣站在了浴室门口:“这么慢,你总是要客人等这么久吗?” “什么?”叶朝对这句话根本反应不过来。 “什么什么?!!”祁业翔本来今晚一直都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阴冷摄人,“意思就是说我生气了!”他几乎是把叶朝拖进卧房里,然后一把将他扔在床上,欺身压上。 叶朝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在一年前他还没有找到工地那份工作的时候,有一次在御河桥下,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跟踪了他半天后最后把他压倒在一个窄巷子里布满污垢的地上。那个时候,叶朝一下子就又想起了家里那两只在泥里拱来拱去的长着浑身烂疮的猪,他感到抑制不住的反胃,不由自主地疯狂的连踢带咬,最后那个40出头的胖子终于捂着被叶朝咬得鲜血直流的耳朵乱叫着跑了。 但是这次叶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反抗,他的手脚像是被魔法束住了一般,“是他,在我身边的是祁业翔,是他啊,是祁业翔啊……”这个念头好像巫术中的咒语一样在叶朝的大脑里徘徊,他像是被催了眠,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一阵将心撕开的剧痛袭来…… …… 等到祁业翔从主卧室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叶朝还躺在床上痛得全身发抖。“爱乐广场”是mb经常聚集的地方,但是祁业翔平时从不出去随便找那些人回来,但今天,今天是一个例外,当下午的董事会上李肖带着3%的楚氏股份和五个楚氏大客户跳槽时;当下班前余助理拿来营销部的财务报表,祁业翔发现在李肖一年“得力”的领导下,300万不翼而飞时,当今天晚上在旋转餐厅李肖告诉他要分手的时候,这个例外就这样发生了…… 他用力的将身上的浴巾拉下,看着痛得缩成一团的叶朝。本来想叫他走的,但因为看到他痛得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强忍回去的眼泪,祁业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不一会儿,祁业翔感到身后有小心翼翼的挪动,最后一直轻轻的靠到他的身边,祁业翔懒得理那个人,但是半天犹豫后叶朝还是不识相的开口说话了,声音轻的不知道是怕吓到祁业翔,还是怕吓到自己:“怎么了?今天你脸色这么差。有什么事不高兴么?……可以,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是柿县人?”祁业翔听到叶朝普通话里带着的轻微口音,转身问到。 “是、是啊。” 祁业翔冷笑了一声:“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上一个拐走了我300万和五个大客户的生意,你又想来拐走我什么……” 叶朝来不起反映便被祁业翔一脚狠狠地踢到了地上:“像干你这一行的肯定是想让我包你吧,哼哼,不过你的技术还太差,要我包你你还得出去再练两年我才会考虑。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玩一个特殊的游戏——SM怎么样?嗯?我会付给你很多的钱,很多钱……玩吗?……” 叶朝摸着被踢下床而撞倒床头柜上的头,眼前一片模糊,身上刚刚缓和的剧痛又重新叫嚣起来:“好、好……”他被撞晕的大脑根本反应不出祁业翔问了他些什么,只是一味机械的应答着。 “好?!我就知道你们柿县的人全都是见钱眼开的贱货!”祁业翔将床头柜上的装饰灯用力扔到叶朝的头上,叶朝一下子便被砸得懵了过去,眼前好像有红的东西流过。就在他刚刚恢复意识能做出反应的时候,身上又不知道被什么又长又硬的东西重重的一下下的抽着,叶朝的全身都在剧痛中挣扎,各处不停的巨痛好像一张挣不破的网,要将他勒的要窒息……可是慢慢的感觉好像又没有那么明显了,整个身体好象轻飘飘的在天上悬浮着。好像被那天柿子林里的晚风吹着,好舒服。 最后叶朝还是被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祁业翔的豪华卧房里了,白色,周围全都是白色。 “先生,您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叶朝努力的挣开红肿的眼睛,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小护士的正挣推着一个小医护车站在他的床前,帮他把快空的输液瓶换上了个新的,“是另外一个先生送您过来的,您放心,您的东西他都托付给医院保管了,有您的身份证和两万元钱。哦,那位先生帮您填住院登记表的时候说不认识您,可是他帮您预付了全部的医药费耶。真是个好人呢!……” 叶朝转头向窗外看去,想辨别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结果直射的刺目阳光一下子照的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第四章 叶老二拿着打工赚回来的一万元钱,高兴的就差没放鞭炮庆祝了,在村里逢人就吹嘘自己的儿子在城里是多么的有出息。 晚饭过后,叶暮私下里跑到东屋叶朝睡觉的地方,拖鞋爬到炕上问哥哥为什么脸色那么差。 叶朝只是朝他笑笑说:“这些天没睡好觉。”然后就一把揽过叶暮的肩,“哥不在的这一年多好好学习了吗?记住别偷懒!咱家没钱、没背景,你要是不想耕一辈子地,不到城里给人家卖汗当苦力,就好好学,知道了吗?” 叶暮看着哥哥并不粗壮的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划痕,那是叶朝在工地干活时出了事故留下的:“哥,你在城里好吗?城里人欺负咱吗?” “傻瓜!”叶朝笑着摸摸弟弟的头,“你自己长本事就没人能欺负你了,你得让人家看得起你。”叶朝黑宝石一样明亮清澄的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就算是喜欢的人……你自己什么都不行,人家又有什么理由看得上你呢?” “哥,你怎么了?”叶暮也将头枕在枕头上,紧靠着叶朝,看着他。 “没事,”叶朝眼中闪过一瞬光辉,“对了,还没告诉你呢,哥要回来读书了。” “啊?跟爸说了吗?他不同意怎么办?” 叶朝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还没说呢!不过我主意定了,爸不同意我也要读。告诉你,”叶朝压低声音笑着对弟弟说,“我这次在城里赚了两万呢!给爸的只是一半,那一万留着咱俩读大学用,不够了哥以后再挣!有了知识才有出路,你哥不能给人家扛一辈子的砖头啊。” 深蓝色的冥色渐渐笼罩了大地。乡村里的夜是寂静的,偶尔能看到谁家升起的炊火,白色的热气在寒冬的夜里渺渺的上升,紧接着几声犬吠声不知从哪个方向远远的传来。 尽管父亲的强烈反对,叶朝还是再一次的走进了高三的课堂,只不过这次上的是补习班。每天冥色尚浓的时候,叶朝便会起床做好饭,简单的吃点后便叫醒父亲和弟弟,自己则将一个馒头和一小罐咸菜赛到书包里上学去了,而每天夜里又要点着蜡烛看到鸡叫三更的时刻。叶朝原来的成绩就很好,半年下来,在那个炎热酷暑日子里的高考中,他竟考了县第一的成绩。当全国著名的C大学的通知书寄到叶家的时候,即使是原来强烈反对儿子读书的叶老二也整日的面泛红光,真的去村口放了两挂的鞭炮。 …… 一直到叶朝大学毕业,他没有再见到过祁业翔,因为C大学所在的珠市离烨市远隔了两个省份。然而这并不等于他对祁业翔的消息一无所知,至少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社记者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采访这位金融、地产界新锐的机会,再加上祁业翔身边经常更换的女明星,更为这个年轻富翁的私生活上了抹瑰丽的一笔。 大学毕业后,叶朝在大学招聘会上和专门经销电器的“信然公司”签约,无论是薪水还是职务,都令他的同学们羡慕不已。然而让叶朝心有芥蒂的是,“信然”是烨市的公司。 “哎哎哎,又有新闻了啊,那个祁业翔又和程家静好上了。”沈峰一边大嚼着小笼包,一边拿着一张八卦报纸,用他地道的东北话说。 “啊啊啊啊啊!!不是吧!”韩肇辉用枕头蒙住脸,做出无比痛苦状,“程家静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了!!!怎么被那个混蛋领先了一步。” “算了吧辉子,”赵赭拎着洗好的袜子走进宿舍,刚好听见了刚才的那番对话,“等你追到程家静的时候,我早他妈的追到小甜甜布莱尼了。”他说完便一边挂着袜子一边对上铺的叶朝说,“走走走,老三,打球去,看什么书呀,约都签了,快点快点,李亚他们都等着呢。”赵赭说完后发现叶朝还没反应,便爬到上铺,这才看到原来叶朝正带着耳机在听walkman,赵赭一把将叶朝手里的书夺下:“看什么英语!?都过了6级了你还看什么英语!哥们儿四级还没过呢,走走,302宿舍的都等着你打球呢!没你没前锋……”于是叶朝便被赵赭拉了下来。 …… 叶朝上次离开烨市的时候,是个近冬多风的寒冷日子,这次再回来,则是个高温干燥的夏日。在正式上班之前,叶朝在一家叫“梦幻”的酒吧里找了份兼职的工作,两年之后他才知道这里不仅是烨市鲜有的高级酒吧,而且还是个有名的隐秘的gay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叶朝在“梦幻”的包间里再次见到祁业翔时他并不是非常的惊讶,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祁业翔的样子还和5年前一样,只不过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商人的圆滑。祁业翔几乎是叶朝在这里工作半个月以来见到过的最有礼貌的客人,每次叶朝为他上茶酒的时候他都会说“谢谢”,他看向叶朝的眼神也是温和而有礼的,含着微微的笑意,这让叶朝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风起的秋日,一片火红的柿子林中祁业翔在燃烧的晚霞里,对着他笑…… 现在的祁业翔和他在那个寒冷广场的长椅上碰到的那个人完全的不一样,于是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渐的有了变化,叶朝从刚开始的自然变得局促和尴尬起来,一直到祁业翔和他的那些生意伙伴谈完事情要走的时候,叶朝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经过叶朝身边的一瞬间,祁业翔将厚厚的一打小费塞到叶朝的手里,叶朝愣了愣:“先生,我不要。”祁业翔笑着温和的说:“拿着吧,我每次来都给他们的,今天你又特别周到……”叶朝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和祁业翔一起过来的有些微醉的老板们就闹哄哄的叫着:“祁总,走走,去‘浴都’做按摩去……”便将祁业翔拉走了。 香槟里微泛着白色的泡沫,浓妆的女子将紫色貂皮披风散散的搭在身上,喝醉了的人眼里带着红色血丝在卡拉OK那里高声的比赛着扯嗓子,色彩变幻的舞池里有人在跳着踢踏舞,一个女子正在钢琴边唱着撩人的歌曲……祁业翔这些天常常来“梦幻”,有时和一群人,有时则只是一个人一直冷冷的坐在远处看着,好象和这热闹的一切完全无关一样……可是叶朝却能时常感觉到他如炬的目光,因而也变得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你叫叶朝是吗?”祁业翔在叶朝从一个包间里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拦住了他,“我问了老板,他说你叫叶朝。” 叶朝点点头。 “可以给我一个晚上吗?”祁业翔的还是温和的笑着。 “我不是MB……”叶朝语气坚定地说。 “我知道你不是,你的老板告诉我了。”祁业翔深邃的眼睛永远是望不到底的,“其实自从我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我总想来问问你可不可以和我……” ……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并不是在这里——叶朝想着,但什么也没说。 在祁业翔新置的绿野公寓,叶朝陶醉在他的热情与温柔里,从祁业翔的狂热的亲吻和小心翼翼的呵护中,叶朝感到的不仅是肉欲的激情还有——爱与尊重。 一个星期内,叶朝几乎每天都和祁业翔回到他的公寓,他们就好像一对真正的爱人一样。叶朝每天早上都会给祁业翔烤好面包、煎好鸡蛋,然后才叫醒他去上班。现在,叶朝的工作还都是些临时工,他和信然的工作合同下周才会生效,到时候他就可以真正的一展才华了。而每天从“梦幻”下班后祁业翔的车都会一成不变的在外面等着他,当叶朝打开车门时侯就可以立刻收到当天的礼物,有的时候是一件名牌的体恤,有的时候是一盒他最喜欢吃的精装芒果……甚至有一次是一台sony的笔记本电脑……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去新桥区的那家法国人开的西餐厅吃饭,祁业翔仍然是个耐心的好老师,把本来对西餐礼仪一窍不通的叶朝教的最后好像他自从生下来就是靠吃西餐长大的一样。 叶朝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原来可以这么的开朗,每天都好像一直在和祁业翔不停的说着话,不是自己大学的同学来电话说他们现在的情况怎样怎样了,就是今天工作时如何如何了……虽说祁业翔好几次都叫他辞掉这么多的临时工,可是叶朝却在这一点上一直坚持着,最后祁业翔也只好笑着任他去了。 这两周来叶朝的心情格外的好,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过的快乐上天一下子全攒在了这两周里给了他。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在“梦幻”的工作丢了,原因是他听到了包厢里几个经理在骂祁业翔的不择手段和卑鄙……反正叶朝在没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把右拳打在了一个人的脸上了。3个人中一个常来梦幻的张姓总裁被叶朝揍昏了,另外两个也全被打的七荤八素,叶朝身上也挂了彩。于是这么一闹,本来和叶朝关系很好的“梦幻”的任老板,也不得不顾及生意而将叶朝解雇。 祁业翔回到家里才发现叶朝身上的伤,可叶朝只是告诉他是自己中午时在街上碰到了流氓,和他们打了一架造成的。祁业翔最近的工作很忙也就没再追问,却不忘给叶朝拿去了一大堆的外伤药。 尽管如此,等到两天后叶朝去信然报道的那天,他脸上的伤肿仍然未褪尽。 然而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叶朝竟然在公司里遇到了祁业翔。而祁业翔看到他的神情则是更为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朝潜意识里明显感觉到祁业翔的神色和往常大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这就是我签约的公司。” “是吗?”祁业翔的口气冷冷的,以往温情好像一下子烟消云散,所有的爱被抛弃的无影无踪,那个深藏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下的冷酷野兽一下子撕破了伪装,“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 话声落地,跟在祁业翔后面的部门经理也不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业翔,你在说什么?”叶朝不知所促,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映。 祁业翔听到这个称呼后微微皱眉:“刚才你可以叫我总裁,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员工了。请你称呼我祁先生。”那个寒冬里的祁业翔又回来了,或许……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叶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贾经理叫进去通知他有关违约金的事情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祁业翔的别墅的…… “我祁业翔公私一向分的很清楚,我的原则是,只要是我的情人,一律不能在我的公司里上班,虽然‘信然’是我上个月刚刚收购的,但它现在的总裁是我,所以你就得离开。”自从祁业翔5年前被李肖亏空公司资产300万元并带着5个楚氏的大客户跳槽后,一时间给楚氏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虽然以后在祁业翔的励精图治下重新振兴,但日后祁业翔的那么多情人中,他不吝惜送他们豪宅、送他们名车、甚至是直接给钱。但是,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进他的公司。 “上次你在‘梦幻’打了张总裁的事我没和你计较,他知道咱们俩人的关系……那次差点害我损失了一笔生意,不过那不算什么,但是这次绝对不行……”祁业翔巷了一下接着说,“但是,但是这并不影响什么,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祁业翔放下手中的公司业绩报告,再一次恢复了温柔的语气,“其实你上不上班都可以,我能……” “你是说你想像养你的那些情人们一样的养着我?”叶朝冷笑一声,“谢谢。不过我也有我的原则,祁先生。” 叶朝离开祁业翔的别墅时只拿了身份证和学位证。 第五章 想重温爱过的每一幕 回忆却模糊 已变成一场悲伤的雾 你的眼中找不到 我存在的遗点 你却在我心里 象海市蜃楼太遥不可及 当我站在尽头 看着你的世界 在我面前旋转 我等的明天不可能出现…… ……在你世界里…… 史杰一把抢过叶朝手里的遥控器:“怎么这两天市二套总放这首《你的世界》?换台换台……”说着就将频道换到了晚间新闻上去。 3年前,叶朝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祁业翔的公寓,由于那时已经过了人才招聘会的时间,一时也找不到工作单位,叶朝仍是打5、6分零工度日,但后来靠着他优秀的毕业成绩和出色的才华,被开拓集团聘去,这两三年间更是凭着出色的业绩从一个普通职员做到了业务主管的位子…… 晚间新闻里的女主持人端庄而典雅,正在报道市委会议的概要,史杰将做好的冬瓜炒肉和煎带鱼端上来:“朝,过来吃点夜宵,你总是熬夜,还不过来补补。” 史杰是叶朝在公司里的同事,但是并不和自己一个部门。早在叶朝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说销售部的史杰是个被公司众多女职员总评出来的“上年度开拓集团之第一名草”,其实史杰长的也算不上有多么帅,只是一般人偏上而以,但是他谈吐幽默行事又极有分寸,为人大方。如果一个女孩子找到一位能让她一天到晚笑个不停的男生,当然会喜欢上他。 叶朝仍然可以从大小报纸上看到祁业翔的消息,只不过大的金融财经报在刊登他对国内经济走势的看法,或者是他对现在股市行情的分析;而小的八卦报纸则在刊登“新星贺小燃成为祁业翔之地下九姨太”,或者是“惊报!男模特费亚又与楚氏总裁传出绯闻”。 不管是那种报道,叶朝都只是看看标题就放下不去读它。 …… 叶朝已经在桌子旁坐下了,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味道比以前更鲜美了。史杰的做菜手艺好的没话说,而祁业翔却是个连煎蛋都会考糊的笨蛋。 “多吃点鱼,补脑子,哎……你夹鱼尾巴干什么呀,会不会吃呀。”史杰说着便将带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夹到了叶朝的碗里,如果说史杰对那些女孩子是幽默的话,叶朝现在却只能感到他的啰嗦。 刚交往的时候,叶朝并不知道史杰是个彻彻底底的Gay,只是觉得他对刚进公司的自己特别的热心与关照,公司有什么活动都不忘拉上自己,和朋友出去集体旅游是这样,和销售部的同事去pub庆功也是这样。还在刚来“开拓”的时候,叶朝因为对工作不熟悉常常中午来不及吃饭,于是下午他的办公桌上就会出现一些零食,开始叶朝以为是哪个女职员落在那里的,一直没有动,然后下个星期他的桌子上就干脆直接出现了盒饭…… 史杰也常常借工作上的事务到策划部来,一直到圣诞节的时候,史杰偷着把手制的贺卡塞到叶朝的抽屉里时,但因为上了锁的抽屉缝隙太小,史杰塞到一半竟然被卡住,正在他推不进去拉不出来的时候就被叶朝当场捉住了,史杰当时的神情尴尬的不得了,叶朝却“扑嗤”一声的笑了:“原来我弟弟常跑到厨房里偷饼子吃,他被我抓住的样子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怎么一年多了你都不和我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叶朝突然的问道。 史杰开始被叶朝的这句话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后来也明白过来的笑笑说,“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我也知道不是人人都是gay,我怕告诉了你就把你吓跑了,不如就让你小子觉得是哪个暗恋你的小丫头送的吧。” …… 叶朝吃着史杰夹过来的鱼,和他在一起又多长时间了,快半年了吧。这半年叶朝变得越来越懒了,这要归功于史杰太好地烹饪能力,让他没有发挥余地的地方。 晚间新闻终于报道完了冗长的市委会议,漂亮的女主持人再次出现:“本台接到最新消息,今晚9时在烨市主干道上一辆银色保时捷因超速驾驶,撞到路边的梧桐树上,车身起火但未引起爆炸,由于交警和消防队的迅速到达,未造成其他人员伤亡及损失,车主由于重伤已被送往市中心医院。据悉,此车车主为楚氏集团总裁祁业翔,但尚有待进一步确认…” 叶朝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刚夹起的那块带鱼又重新掉到了碗里。史杰则眼睛发亮的盯着荧屏上的出事现场的画面,口水都要流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绝对的悲剧!——多好的一辆保时捷啊!” …… 两个月后。 如果说人的生命是一条路,那么有的时候两条路便会奇妙的交叉。 叶朝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祁业翔见面了……至少,不会在这里…… 周一的时候,公司里的老李上班的时候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于是被大家手忙脚乱的将他送到了中心医院,叶朝重见祁业翔就是在他随大家一起去探病的时候。 老李住的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每个床位之间都挂着可以遮挡视线的挂帘,但是因为要通风的缘故,白天那些帘子是很少拉上的。 ……虽然他的左臂和两条腿都打了石膏,并且脸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叶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在看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本来以为他会在豪华的单人病房,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狭小背阴的最普通的三人间病房里遇见他。旁边病床上的老李刚刚做了切割阑尾的手术,现在已经能说话了,他缓缓的招呼大家坐下,他的老婆儿子也忙起身热情的应酬着,大家把买来的水果鲜花放到桌子上,摆不开的就直接放在地上。 “哎呀呀,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医生说他最近还吃不了东西……乐乐,快洗葡萄去,还有那些个桃子也洗了,这边坐,这边坐……,”李的老婆是个爱说能说的妇人,在一旁被唤作乐子的老李的儿子则忙洗了一大堆水果给大家吃。 叶朝却抑制不住的常常向旁边床位的那个人看去。比起老李这边一大堆“守床”的亲戚朋友,那边则冷清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桌子上也并没有任何水果、补品和鲜花。他的头微微的偏向窗外,叶朝甚至害怕他会突然的回头看到自己,但想了想又心下释然:他怕是早就忘了三年前那个只跟了他两个星期的人了吧——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老李的老婆是个典型的爱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人,聊了一会便突然神色诡异的拉上了挂帘,压低声音说:“看见那个3号床的病人了没?啧,啧,你们猜那是谁!就是两个月前出车祸的楚氏的大老板咧,听护士们说是才从高级病房调过来的……我也是刚知道这回事,”她撇撇嘴继续说,“昨天下午我过来的时候,还有个律师在那个老板的床头拿着个什么文书在读,读了一堆我也没听懂,好像是讲现在楚氏由他继父接管了什么的……” 叶朝回去后把所有的有关楚氏集团和祁业翔的消息都翻了出来,以前这些消息他从来没有读过,就好像是在刻意的躲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早在半年前祁业翔的母亲楚静在知道自己身患癌症后便将自己在楚氏仍然保留的20%的股份留给了小儿子吉川和也,但是因为和也并未成年便由现任丈夫代为保管。两个月前楚静因癌症去世,祁业翔得知此事后当晚便喝多了酒开车出去了……就在他的母亲去世不到12个小时内,祁业翔出了车祸。吉川则借机将自己的股份扩大化,董事会在得到祁业翔不容乐观的医疗报告的后,认为以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管理公司事务的能力,在吉川的动议下组织了股东大会重新投票:弹劾祁业翔成功后,吉川借这个千古难寻的机会接手了楚氏…… 厨房里传来“刺啦”的一声,不久,炒麦穗花鱿的香气便飘了出来。 “叶朝,醋没了,你去超市买点吧,一会我做葱暴鸡丁的时候还要用。” 叶朝听了史杰的声音,想了想便将所有的报纸全部扔在了废纸篓里,拿了零钱出门了。 …… 接老李出院的那天叶朝看见祁业翔仍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等到大家都出去了叶朝才想起来史杰最近有点感冒,便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又回到了医院里。 当叶朝拿着感冒药往外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看那个人。 原本因为老李和另外一个因为从单杠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的中学生而热闹非凡的病房现在格外的安静。1号床的那个孩子正在睡觉,他年轻的母亲也正在一旁的椅子上小憩。 老李的病床上则是空空如也。 祁业翔脸上的白色纱布已经拆下了一部分,胳膊上的石膏也卸了下来,但腿还吊着。叶朝来这里两次,祁业翔一直都是侧身向着窗外的姿势,叶朝甚至没有见到他的正脸。 一直到叶朝绕到窗户的那一边才被祁业翔的样子惊呆,从拆掉纱布的那部分可以看到祁业翔的脸被严重的烧伤了,有的地方虽然痊愈但鲜红的肉仍然向外翻着,结着褐红色的巴,一块一块的简直比血腥的恐怖片里还要恶心。 但此刻的叶朝却只是觉得震惊和……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席卷了他。 他以为祁业翔还在睡着,却不期意的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谁呀?” 我该说我是谁呢?是在你当了一个月老师时的学生,还是你在路边捡到的mb?再或者是你两个星期的情人?叶朝自嘲的笑了一下,即使我说了我的名字你又怎么会记得? “你吃吗?”叶朝看看老李那里还有一袋没吃完的留在桌子上。护士显然还没来得及清理走。 “好。”祁业翔的声音不大,却含着欣喜。 叶朝将一瓣送到祁业翔的嘴里的时候,小心的不碰到他脸上的烧伤和划伤。 祁业翔将那瓣嚼了很久才咽下:“是渠柘吗?阿柘,我听得出来是你的声音。上次……对不起,对不起,其实……其实我很爱你,你走了我一直都很想你……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叶朝一愣,声音却还是和刚才一样:“您认错人了。” “是费亚?对不起,对不起费亚,我刚才……” “祁先生,我不是您喜欢的那个男模。”叶朝拿了另一瓣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祁业翔有些慌了,“是子介?” “……” “是申强,是你吗?强,我一直等你来看我的。” “……” “是……我知道了,一定是小杉……” “……” …… 祁业翔,你到底有多少个情人?!叶朝握紧了手里的感冒药,没有再说话。他准备起身走人了。 可是两个月来眼睛一直被纱布缠住的祁业翔却变得对声音特别的敏感,当听到叶朝起身时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别走,别走……留一会儿可以吗?不管你是谁……” 第六章 叶朝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到医院里看一下,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呆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而一直到今天叶朝推祁业翔出去散步时祁业翔都没有再过猜测他是谁。当叶朝刚推祁业翔到门口时碰到了一个由大人领着的小孩子,4、5岁的孩子看到脸上布满烧伤痕迹的祁业翔竟吓得大叫一声:“妈妈快看,妖怪!” “哪里?” “那个哥哥推着一个妖怪哦!” 当祁业翔突然意识到那是在说自己的时候,叶朝已经加快了步子将轮椅推到了小花园中。 温暖的阳光洒在祁业翔的身上,他能感觉到充满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风暖暖的抚过他已经揭开了纱布的双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些?”祁业翔的声音不似前几天的客气和感激,多了许多分的冷静。 叶朝却被问的一愣,眼前的这个人几个月前还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现在却亲见他的落魄和孤单,叶朝从来就不懂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你……挺可怜的。” 祁业翔却被这真话深深的刺痛,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在同龄人中处于强势地位的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说可怜:“哼哼,”祁业翔有点报复性的轻哼一声,“可怜我?就算现在公司不是我的,可银行里还有几亿的存款,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叶朝绝没想到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感激到近于讨好的祁业翔会突然这么说,就好想以前每一次地翻脸一样,冷酷而迅速。并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无情变化的叶朝想了想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我犯糊涂了。” “等等,你去哪?”感觉到推着自己的人双手已经放开了轮椅,正要离开。祁业翔着急的问。 “我去叫护士推你回去。”叶朝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你呢?” “我?我要走了。” “不行!不许走!”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下属。更何况我要回家了。” 祁业翔的声音带了孩子气的哀求和委屈:“现在?可你每天呆的时间都比今天长的,而且……刚才还说要带给我读报……”自知理亏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来这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祝你以后成功,祁先生。” “对不起!!”听到叶朝转身离开的脚步声,祁业翔终于说出了他这辈子都没怎么说过的一个词,“对不起!刚才我……对不起。” 金色的阳光照在医院的窗户上,反射出一束强光,刚好照在叶朝的眼睛上,他在想自己又在犯什么混,昨天史杰还抱怨自己最近常常不去他那里了,为什么要放弃掉一个爱自己的人却去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呢?难道只因为原来在自己最困苦的时候他曾出的那200元钱么?叶朝也读不懂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都一直把这个人当作恩人和努力的目标,即使后来发觉他的冷酷无情,最初的印象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昨天你走了以后,医生和我说……”祁业翔声音低沉的说道,“他说我的眼睛以后看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的叶朝停住了脚步:“真的?” 祁业翔听到那不再远去的脚步声,竟笑了起来:“你不走了?!” 叶朝只是反问:“真的,真的没办法恢复了吗?” “要做角膜移植手术,可是……我没钱做手术了,”祁业翔自嘲的低笑了两声,“以前我从来就没想到过我有一天会没钱。” “你的存款……” “前一阵子银行里的贷款拿不到手,我怕耽误了工程就把存款先拿出来投在了西郊的开发区,都是用的公司的名义,现在西郊那里赔的厉害,公司又是别人的了……我刚才真的是心情不好才说那些气话的,你别往心里去,”祁业翔低笑了两声,“我要是有钱怎么会住在三人间的病房里?” 叶朝可以料想的到一个好好的人听到失明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更何况还是前一阵子尚可呼风唤雨的他。 “你真是个好人。”祁业翔面对着叶朝微笑着,“只有好人才懂得怜悯。其实你说得没错,我是挺可怜的,以前还有钱,现在则是连钱也没有了……只不过,只不过我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可怜这个词罢了。” “告诉我你是谁吧……”祁业翔突然问道。 “叶……算了,反正你也记不住。”叶朝苦笑了一下,“你叫我小叶好了,同事都是这么称呼的。” 祁业翔点了点头:“小叶,我不会忘掉这个名字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房产证上是我妈的名字,律师说我有可能从三栋住房那里拿到一部分钱,可是吉川把房子抵押贷款去了,现在还不上银行要收房,这件事现在还绞缠不清,就算等房子拍卖后我还有钱拿,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祁业翔苦笑了一下。 叶朝那天在医院里呆到很晚才回去。 第二天叶朝上班的时候谢经理通知他要去海南出差,其实本来定好了是张助理跟着去的,谁知道张助理的母亲突然病危所以临时换了叶朝,他在得到通知后拿了公司里相关的材料连家都没回就和谢经理坐上了南下的飞机,在海南原来预计半个月的项目考察又因为对方厂家的一些疏忽足足耽误了多花了一个星期。 等到回到烨市后叶朝才知道祁业翔早已经出院了。 …… 康健残疾人院。 祁业翔打完饭摸索着找到位子后才发觉手里的汤又撒出去了一些,他听到张护士长在身后嘟囔着:“怎么又洒了,每天一定要别人端到手里才行啊。” “对不起。”祁业翔赔笑着,现在这句话他已经说的很习惯了。 祁业翔伸手去摸自己盘子里的那3个包子的时候发觉只剩下了两个,知道肯定又是被身边的人偷拿了去。 “瞎子,听说张护士长的哥哥的公司原来是被你挤垮的?”小猴子问他。 祁业翔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脸上狰狞可怕的伤疤几乎没有人敢跟他接近,现在至少有人和他搭搭讪了。 “不知道,可能是吧?”祁业翔含糊的应了一声,被他直接挤垮的公司至少有7、8家,间接的就更无从计数了。 “那你原来是大老板喽!”小猴子惊喜地说。 李瘸子在旁边冷横一声:“原来是老板有什么了不起,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祁业翔伸手去拿另一个包子的时候,发现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小猴子!你怎么又拿瞎子的东西吃。” “你刚才不也拿了。”小猴子理直气壮的反驳。 吃过饭之后一群人闹哄哄的去看电视,留下了祁业翔一个人在屋子里。 “祁业翔,有人来看你了。”张护士长突然走进来,冷冷的说,“跟我过来吧。” 祁业翔来到这里才两个星期,对路也没有熟悉起来,一路跟上去自然是跌跌撞撞。好几次听不到张护士长的脚步声就只好四处乱找起来,一直等到一声不耐烦地“这边!”才又跟了上去。 “叶先生,一会儿您要离开的时候和管理室的人说一声,我们好带他回去,他现在对这里方位不熟,还得人带。”招待叶朝的小护士见祁业翔来了,便留下了这句话离开了。 “小叶?”祁业翔笑了起来,左脸上的伤疤被拉扯得更加难看。“对不起,我还以为你那天走的时候已经不生气了……咳咳……可后来你一直没来医院,对不起,咳咳……” “怎么咳了?我没有生气,第二天是和公司里的人去海南了,走得急没能告诉你。回来以后就听医院说送你来这里了。……咳的这么厉害有没有看过?” “没事,有点感冒而已,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不气就好了。” “在这里好吗?” “挺好,这里哪儿都不错,护士们也都不错……咳……” “噢,那就好,我一会有个谈判要去,以后再过来看你吧。”简短的问候后叶朝便要告辞。 祁业翔站起来送了两步就被叶朝拦住了,临出门前,叶朝叫了护士带祁业翔回去。 外面的天有些阴阴的,空气中有种雷雨将来时的味道,闷热而潮湿。叶朝看到一群刚看完电视的残疾人从娱乐室里出来,有人还边走边哼着电视里的主题曲。 “要下雨了,咱们带那个新来的瞎子出去好不好。” “你吃饱了没事干啊,上次就是你下雨前带他出去的,结果淋了个感冒发烧。小心张护士长骂你!” “她才不会!谁不知道她哥的公司是让瞎子挤垮的,全院就数她最恨瞎子了,你忘了上次她把瞎子关在库房里锁了5天的事啦……” 正向外走的叶朝犹豫的站住。 第七章 “叶朝,你喜欢上了他是不是?”史杰已经缠着叶朝问了半个小时。 “你瞎说些什么。”叶朝一边整理桌子上散乱的文档,一边含糊的应过史杰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把他接到你家,还要搬回去住?”史杰一把抢过叶朝的文档夹。 “我只照顾他一段时间,等找到另一家比较好的残疾人院我就把他送过去,现在他在的那家……对他很不好。再说,接他来你这里也住不开……”叶朝躲开史杰的目光。 “朝!”史杰突然的一把将叶朝搂在怀里,“离开他好吗?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人……他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倒贴着给他做情人?” 最后的这句话让叶朝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史杰,你……是不是……” “我,是……对不起,我是看了你原来的日记了,”史杰一脸窘迫的说,“我不是故意的,那天你打电话回来说让我帮你找市场调查表备份的时候,我就翻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看了一段……可是,可是你不要再和他在一起了……” “你……,”叶朝有种内心被人窥视了感觉,窘的脸红了起来,“史杰……”良久,叶朝才低下头轻轻地说,“算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今天下午要接他出院,现在得走了。” 叶朝出去关上了门。史杰无语的坐下,深深的陷在了沙发里。 …… “小心,这里是阳台……”叶朝将“视野不错”这四个字咽了下去,“白天这里阳光很好,不过这里是30层,晚上的时候风太大了。我带你去浴室看看。” 祁业翔的手被叶朝拉着,仔细的听他介绍完了客厅、露台、厨房,最后被他牵着来到一个阳光充足的房间,屋子里有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这就是你的房间了,左边是床,这里是CD架,你要看电视的话遥控器我放在了床头柜上,内置卫生间在门口的地方……还好我这里不大,还算好记。” “那你住在哪里”祁业翔听他介绍完整个住宅方位后发现只有一间卧室。 “我最近工作挺忙的,在书房添置了张床。” “那怎么行?……”祁业翔听到他无所谓的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我去住书房。” “这间屋有内置浴室,你住这里比较方便。” 祁业翔的声音变得激动而哽咽起来:“那怎么行……” 叶朝笑了:“我的办公材料和电脑之类的都在书房,你要是占了那里我每天办公就不方便了。” “……那,我住客厅好了。” “客厅?我有同事来的话不方便。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去准备饭。”叶朝不容祁业翔反驳地快速走出了卧室。 做饭的时候叶朝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年没有摸过菜刀了,想起每次都在自己进家的时候端出热腾腾饭菜的史杰,叶朝有种强烈的内疚…… 一个月以来,祁业翔第一次发现自己碗里的菜怎么吃也总吃不完,每次刚吃下去一点马上就又是满满的了,而且叶朝似乎对祁业翔的口味很是了解,甚至没有在一道菜里放了祁业翔从不吃的生姜。 吃过晚饭后叶朝带祁业翔到公寓楼下的花园里散步,晚上则打开电视新闻,将遥控放到祁业翔的手里然后自己回书房办公去了,祁业翔端起手上叶朝给他泡好的龙井,陷入了沉思…… …… 祁业翔慢慢熟悉起了这个居所里每个东西,甚至对公寓外面花园的位置都很清楚了,叶朝是个很细心的人,在祁业翔生活上的很多细微地方他也考虑照顾得到。每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叶朝虽然并不常常说话,但只要祁业翔想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叶朝总是可以及时地将东西递过去。偶尔叶朝也会问他一些关于企业策划方面的东西,在祁业翔耐心的解答下,叶朝变得好像一个学生一样。每当这时祁业翔总会不由得回想起他大学时代去县里做代课老师的日子,还曾笑着和叶朝谈起过,而叶朝却只是支吾的应着。 “叶,你以前就认识我的,是吗?”一天晚饭过后,祁业翔突然将晚间新闻的音量调低,“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原来楚氏资助过的学生,因为……”祁业翔自嘲似的低笑了两声,“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我以前还做过什么好事可以得到这样的好报。” “我不是。”也许本该是。 祁业翔听了点了点头:“原来,真的和史先生说的一样。” “史先生?史杰?”叶朝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怎么会认识他。” “今天下午史先生过来了,他是来还你这个房间的钥匙的,他跟我说——你喜欢我,我们……还曾经同居过。” 叶朝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般因为对史杰的愤怒,一般因为尴尬。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祁业翔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我从来没真正爱过谁,也从来都没相信过什么感情……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每天吵架,最后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然后爸带着哥哥去了美国,他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每年都会回看我的,可结果十年都没再回来过,……当时还我恨法院为什么把我判给了妈妈,因为我和爸的感情其实要比妈还要好一点,妈独自开办了楚氏,的确不容易……当时她几乎每天都是在公司里过的,我从小学就开始住校了,后来妈赚了钱就给我在学校附近买了公寓,当时,我大概一个月可以见她两三次吧,”祁业翔说着竟自嘲的笑了起来,“有一次妈来看我的时候管我叫冉冉,你知道冉冉是谁吗?是我家那只达尔马提亚狗的名字,她竟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祁业翔的声音并不见起伏,好像只是漠然的说着一个听来的无聊故事,“后来,妈妈又跟着吉本去了东京,和也出生以后就没再回国,电话也从一天一个变成了一年几个,我打过去电话秘书小姐总说她在‘会议中’,我大学毕业去东京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忙着给和也庆祝出生百日,可她忘了那天其实也是我的22岁生日……我也知道,爸和妈的感情不好,我长得又很像爸爸,妈妈并不是那么想看见我的。人家都说父母爱是最无私的,可是我得到的父母爱也不过如此……” 隔壁的孩子又在练琴了,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悠悠的从空气中飘来,“我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叫李肖的人,当时真的是爱昏了头,那时如果他叫我从楼上跳下去我都会做,公司里的事也对他百无防备,结果不出一年他就亏空了300万,还带走了五个和楚氏有贸易关系的大客户……我当时就想原来爱情也不过如此而已……” 冥色渐渐的涌入屋里,祁业翔点燃了一只烟,红色的烟头在晚暮中一闪一闪的:“我后来有了很多情人,真的想不起你了……你这个傻瓜,我当时肯定是图新鲜玩玩就算的,白痴!……跟着我的人都清楚这些,他们要么是喜欢我的钱,要么是图身体上的一时快乐,怎么就碰上了你这个傻瓜!现在我既没钱、还是个残疾,我想了几个星期,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想来想去才想出结果——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叶朝低头,沉默不语。 “送我回残疾人院吧,史杰和你一样傻,你们才相配。”祁业翔慢慢摸索着走到叶朝的面前,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几下,最后终于轻轻触摸到了叶朝的脸上,“让我记住你的样子,然后送我走吧。” 第八章 “叶朝,叶朝,你哥来了,下面等你呢……我叫他上来他非说要在外面等。”赵姐来拿财务报表的时候冲着叶朝喊了一嗓子,于是策划科的人就全听见了。叶朝扔下手里的计划数据表,拉开身后椅子小步半跑着出去。正在张燕身边听下半年“正翔”策划书的史杰脸色有点发青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穿过大理石铺成的光滑大厅,叶朝便看到了祁业翔的高大背影,“业翔,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出来怎么了,”祁业翔笑了,他从来都不会大笑,也从来不会笑出声来,那是一种不愠不火,格外成熟的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自信和掩不去的精明老道。 他用手摸到叶朝的肩膀,然后转到他的身后,一把将叶朝从背后拢到厚厚的米色大衣和自己怀里,“刚才电视里预告说今天有寒流降温,你自己多穿点。” 宽大的肩膀带着热度完全将叶朝罩住,双臂有力的交叉在他的胸前,叶朝的脸有点发热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下面?”祁业翔的声音带着蛊惑人的磁性。 “财务科的赵姐跟我说的,……怎么不进去等?” “给你老板看见不太好。” “哪还有像你这么苛刻的老板……再说,我已经和公司的人说你是我哥哥了,谁还说得出什么!” 叶朝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在侯课室等我一会儿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祁业翔还是无声的微笑,点了点头。叶朝不知道刚才自己的“一起回家”四个字好像春末夏初流动着的温暖气流,融到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叶朝,你哥对你还真好!哪像我那个哥啊,天天见面就和我吵。前世八成和他是冤家,这辈子又投胎投到一块来了。”心直口快的张燕见叶朝披着一件厚厚的米色大衣回来,抿嘴笑着说道。叶朝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打印稿的史杰,他没有抬头。 回家的路上祁业翔的引路拐杖被叶朝故意抢去了,只好无奈的笑着被他一路上牵着手走。入秋微冷的气候,路上到处都有金色的落叶飘下来,在小巷的路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和叶朝的米色大衣的颜色柔和的融在一起,不过这一切祁业翔却看不到。 穿过小巷刚好是一个玛莎超市,叶朝拉祁业翔进了里面,祁业翔脸上的严重烧伤引得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发出一阵低嘘声。叶朝皱皱眉,赌气似的将祁业翔拉的和自己更近。 “翔,今天晚上做牛肉咖喱吧,比较快,我今天晚上要做会议报告,捡快的做吧。”叶朝一边挑着咖喱一边低语说,“怎么都是印度的curry?” “先生,我们超市最新进来的这一批咖喱都是印度产的。”刚好经过的服务小姐好心醒。 “谢谢,”叶朝转过身去无奈的看着祁业翔,“算了,要不去面馆吃牛肉拉面吧。” “怎么不做咖喱饭了?” “啊?”叶朝惊讶的反问道,“你原来不是说印度咖喱的味道太重,不喜欢的吗?” 这次轮到祁业翔惊讶了,本以为只有自己专门的厨师才知道的事情原来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知道。 面馆里的热腾腾的空气将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气,使得对面商店的灯光朦朦胧胧,只能看到标榜发廊的标志在一闪一闪。祁业翔刚吃了一口面就发现里面各种佐料原来已经搭配好了,而且还有人特地为他多放了辣椒料。 一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叶朝听见祁业翔敲了下书房的门:“材料还没做好?” “好了,好了,”叶朝放下鼠标搓搓发冷的手,“刚弄好,还得校对。” 这个书房是叶朝单另隔出来的,因为不在原设计之内所以也没有供暖设施,入秋之后便越发的寒气重了。门旁高大的阴影慢慢被书房里的灯光淹没,“刚儿给你煮了杯咖啡。今天去卧室睡吧,这个屋子背阴又冷。” “嗯,”叶朝接过香浓的咖啡来,“你先去睡吧。” 祁业翔弯下腰又一次从叶朝的背后将他拢住:“叶,谢谢你。” 祁业翔感到怀里的人有点发抖,捧住热咖啡的手竟然是冰冷的。 “你记得我喜欢吃辣,不喜欢吃印度咖喱……我习惯几点吃早、中、晚饭,爱听什么音乐,每天一定要听金融报道……这些你都记得,”叶朝冰冷的面颊上落下了一个温暖的东西,“我却连你这个人都不记得了,对不起,我的叶。” 主卧室的白色羽绒被下一个人还未从喘息中回复,另一个早已经从浴室中出来了。 “小叶,还没好?我去给你倒杯水。”祁业翔贴在叶朝的耳边轻柔的说道。 “不用,”叶朝急急地拉住他,“别,别走……我……我不渴。” 祁业翔心疼得将叶朝搂在怀中:“叶,原来……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你?” “欺负?”叶朝惊讶的睁大眼睛。 “就是那方面的欺负。有人强迫过你吗?” “没,没有,当然没。怎么这么问。” “那就好,我总是觉得你每次都挣的厉害,每次和你都好像打架一样。”祁业翔苦笑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上周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我停下来好几次,你那个时候挣的特别厉害,我还以为你又后悔了,不想继续了。可后来你问我怎么停了我才知道不是……以前,我说了你别气,你也知道我原来是怎样的,以前像你这样子的我也碰见过一个,是个歌舞厅里唱歌的,后来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被我逼得急了才告诉我过去他被一个南方的老板包过,结果后来才发现那个家伙原来是个变态狂,关了他一个星期,还有sm之类的。最后还是他偷着给110打电话说有非法囚禁他才被救出来,但后来那个老板私下答应给他6万,他觉得就算告了也不会比这个拿得更多了所以也没告。但以后再和人那个时好像潜意识里就会反抗了。我刚才想起他来才想到你是不是以前也被人欺负过,当然不是最好。”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不由自主地。但没人欺负过我,”叶朝低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乌黑发亮的明澈眼睛。 第九章(上) “我给你放好了水,洗一下早点睡吧”,祁业翔一下子将叶朝从床上抱了起来,笑着说,“我送你去浴室。” “别,你不方便,我自己能走。”叶朝虽然知道祁业翔早就熟悉了他不大的家里的每一间房间,每一个物什的位置,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头一次被人抱着走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祁业翔露出一丝怀笑:“怎么?原来你还能走?”他手一松,叶朝惊呼一声,又掉回到了软软的床上,还没等叶朝反应过来祁业翔早已期身压上,他的肩比叶朝要宽,强壮的手臂将叶朝的双腕紧紧地压在两侧,左腿稍侧,便轻易的将叶朝的两腿膝关节牢牢别住。叶朝一时间竟被他压得动不了丝毫,连伸手推他都做不到,俨然一只被猛兽压在了身下的小兔子。 “你练过空手道?”是男孩子多多少少都是打过架的,叶朝当然也不例外,他虽然不是五大三粗的但凭着快捷的反应和打假时超乎他人的“顽强”,但凡打架的时候叶朝在同龄的孩子中也都是输少赢多的,可今天他竟一下子被祁业翔押桎在了身下,丝毫动弹不得。 “是练过四年,不过这是头一次用在床上。”祁业翔狡猾的笑了,他的唇离叶朝的脸颊很近,每一次说话时嘴都会若有若无的碰到叶朝的脸,呼出的热气在叶朝的左侧脸颊蔓延开来,祁业翔感到身下的人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知道这是每次叶朝不由自主开始抵抗的先兆。“别怕,小叶,是我。”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叶朝就会推、会打、甚至会咬,而现在叶朝却完全动不了,内心深藏的恐惧让他大大的黑色眼睛中的神采开始逐渐涣散,但看不到这一点的祁业翔却将他的双手反绞着抬到了头上,这种姿势下被压制的一方是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的。反倒是让祁业翔空出了右手,他的手向下滑去,将叶朝刚刚穿好的睡衣腰带解了开来:“嗯,下次该用腰带把你绑起来,看你这只小兔子还咬不咬得了人了。” “别,不要绑我。”叶朝的目光变得暗淡而涣散,声音也变了调子。他的记忆完全陷入了几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在祁业翔的公寓度过的初夜——高尔夫球棍一下下的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身上、甚至是头上,而被床单紧紧捆绑在床角的叶朝则完全无法躲闪,祁业翔第一次显露出的冷酷与狰狞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每次在他和祁业翔经历激情的时刻,这些记忆便会如冰冷的蛇,爬满他的全身,将他的灵魂紧紧束缚,让他不得不不停的挣扎、撕咬。祁业翔从叶朝变了调的声音里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松开了押桎,赶忙用双臂轻柔的将他搂在了怀里:“小叶,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有我在这呢。” 被松开了的叶朝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的反抗,反倒是全身打着哆嗦:“别绑我……别打我!业翔不要打我!……我喜欢你……放开我,别……”祁业翔贴着叶朝的脸颊处感到一阵湿凉,叶朝无意识下流出的眼泪让他心里一阵酸楚,“叶,别瞒着我。我以前是不是……打过你?”祁业翔终于把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说了出来,而且他晓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时他肯定把叶朝伤得不轻,伤得让他甚至在潜意识里都留下了对他的恐惧。 祁业翔问这话的时候叶朝尚处于一种慌乱的失神状态。祁业翔感到胸前的人僵硬的呆滞了好一会,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祁业翔感到一阵心痛,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以前,对每一个情人都不在乎的他当然想不起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去打一个过去不是很喜欢、现在都记不起来了的床伴。当然,他不是没玩过SM,虽然并不是特别喜欢,但他的确图新鲜玩过那么一阵子。至于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床伴们喜不喜欢SM他倒是从没关心过。可想了一阵他自认自己从没强迫过谁玩这种游戏,因为他的那些床伴常常会为了哄他高兴主动提出玩个花样之类的……祁业翔有点愧疚的轻叹了口气,怀里的叶朝虽然不再像打筛子一样的发抖了,但还是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全身缩成了一团。祁业翔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最后他决定还是等叶朝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九章(下) 就在祁业翔还没找到合适机会再次询问叶朝之前他就发起了烧,那天他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头晕,叶朝给他做好的煎蛋和土司他也一口都没吃。可祁业翔没往发烧的方面想,他都几十年没发过烧了,最后还是叶朝心细,给他测了测温度,这才发现已经39度6了。叶朝忙找了一片复方新若明给他灌着吃了,之后又喂他吃了两片消炎药,洗了湿毛巾搭在头上,这才去上班,临走前给祁业翔做好了两壶水放在床边,将昨天下班时带回来的雪梨洗好放在床头柜上。出门后叶朝又不放心的折了回来:“手机你拿着,万一厉害了就给我打电话。”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最终在祁业翔的催促声中终于跑着去搭地铁了。 叶朝上午得去分公司核帐,分公司里有几个帐务记的不清不楚,总公司的陈头挺信任叶朝的,觉得这小伙子实干也靠的住,人长的有模有样的,只可惜家庭背景不怎么样,唉,家在农村的孩子家庭负担就是重呀,要不然倒是可以给自己的女儿婷婷介绍一下。陈头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再考虑要不要做这个媒,这几笔敏感的帐务也交给叶朝核实了,于是这几天叶朝天天往分公司那边扎,可分公司那边的人明显对他有潜在的敌意,不冷不热地,交给他的也确实都是一些糊涂账。干得上火的叶朝中午根本没空回家,就在吃工作餐的时候给祁业翔打了个电话。 “干吗呢?……别在书房听音乐了,那屋没暖气,冷…………吃药了吗?……在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退烧的吃一片,消炎的两片,嗓子疼多喝水……哦,胶囊是消炎的,药片是退烧的,你摸一下就能摸出来……像老妈子?像老妈子也是为你好!……没牛黄解毒片了?等我下班的时候再给你从药房拿点吧……好了,我该上班了,你快睡觉去吧。生病了要多休息……”叶朝放下电话后想了想,他好像的确如祁业翔所说变得越来越罗嗦了。叶朝笑笑,心里觉得最近的日子就像银丝卷一样,嚼着嚼着就慢慢的尝出了淡淡的甜味,虽说他一个人的工资要供弟弟上大学,又要给父亲寄去三分之一,现在剩下的部分供两个成年人的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的确是有点拮据,但他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心愉快,感觉就像实现了一个多年的梦想。 叶朝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祁业翔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很沉。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端详祁业翔棱角分明的脸庞,不由得又想起了他第一次出现在乡间阳光中的样子。就在叶朝一生中最仓惶无助的时候,他像一个微笑的神坻在那个秋日的下午出现了,现在看来并不多的那200元钱也给了几乎要放弃的叶朝以无限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演变成了叶朝的一个信念,一个以后一定要再见到他的信念。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叶朝将这些告诉祁业翔的时候,他摸着叶朝乌黑透亮的头发说,他小的时候在安徒生童话集里读到过一个有关球和陀螺的故事,陀螺见到球的时候球很漂亮,陀螺却很不起眼,他很喜欢球可是却不敢启齿,后来球突然不见了,那个陀螺就一直在思念球,在他的不断思念里——球变得越来越漂亮,他越是见不到球,就将球想象的越发完美。后来陀螺被涂上了金色的颜料,再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球被发现了,原来她当初是被主人不小心被扔在了在了屋顶,可在屋顶上待了很多年的球早已经被污水腐蚀,全身破烂不堪了。陀螺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自己思念中的那个好看的完美的球,它甚至已经不是自己以前喜欢的那个球了。 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是你梦想中的那个球了,祁业翔说。我早就被肮脏的污水腐蚀透了。 “你所坚持的到底是我呢,还是你的梦想呢,叶朝?” “我坚持的是我的梦想,只不过你一直在我的梦里。” 祁业翔呵呵的低声笑了:“死心眼。” 第十章(上) 几乎是整整睡了一日夜,祁业翔的高烧却仍没有退,第二天叶朝急了,请了假打车陪他去了康健医院,检查结果是“眼部发炎导致的高烧不退”。 叶朝一整天就是陪着祁业翔打点滴,买饭,办住院手续,叶朝很喜欢喂祁业翔吃饭,吃饭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听话的大孩子。叶朝以前曾经有个很自私的想法,他甚至希望祁业翔永远都这样下去,永远都看不见,因为只有当祁业翔看不见的时候才能看到叶朝,但立刻叶朝就被自己这个卑鄙与自私的想法吓了一跳。 以往祁业翔吃饭的时候会讲很多好玩的事逗叶朝笑,可今天却安安静静的,他和叶朝一样似乎都在想着心事。 喂祁业翔吃饭后叶朝突然说道:“我听王会计说他妹妹在苏州做的眼角膜移植手术很成功,那个医院眼科很出名而且住院费用也比这里少很多……” 祁业翔知道叶朝没有什么钱,他的钱要供弟弟上大学,他爸爸一直跟叶朝说需要钱盖房,所以去年年底叶朝又寄了3万给家里盖房子,寄完钱后的正月里,为庆祝新年叶朝给祁业翔烧了很多好菜,可祁业翔却没注意到叶朝住的书房里的每到晚饭后就有泡面的味道,也没注意到垃圾袋里成堆的方便面塑料泡沫盒。 “不用了,”祁业翔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哥哥下周会来这里接我。” “嗯?”叶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哥……不是和你爸都去美国了。” “啊。我也是上周才联络到他们的,找的我爸过去的一个老战友,其实我爸移民之后也给我打过不少电话,可我妈不让我听,后来还搬了家换了电话号码,为找我我爸还专门回国来一次,可那时我妈去日本了,我那年暑假又刚好去支援贫困地区教育去了,他一个人也没找到。” 病房里流淌着静静的空气,叶朝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甚至正在改变。 “我哥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手术日期,他订的是后天的机票,以后……” “你怎么现在才说?”叶朝有点生气的打断了祁业翔的话。这段日子他以为自己和祁业翔距离已经很近,近到只有一步的间距,现在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这一步之间是隔了条深深的沟壑的。 “我只是试着找找,也没想到上周就找到了。”祁业翔似乎感觉到了叶朝的不快,“叶,我这次去只是做个手术而已。我还会回来呢!” 祁业翔最后的这句话叶朝想到了多年以前的柿子林,在有着奇异色彩的晚霞的笼罩下,成熟了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红灯笼,那个穿白色长风衣的年轻老师在溪水般清凉的风中站了起来,被霞光烧红了的天空都成了他的背景,“我还会回来呢!”他这样笑着和叶朝说。可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却击碎了叶朝的梦。 “好吧。”叶朝说,“你休息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走廊里,叶朝拨通了史杰的电话:“史杰,我下午把那3万还你……对,不用了……不是,这事和你没关系,是用不着了。……不是客气。他找到他爸了,手术他哥哥也已经给安排好了,是真的用不着了……” 第十章(下) 两年之后的一个夏日夜晚。 “小叶,想我了吗?” “呵呵,别烦我,我正做project呢,明天就要交了。” “小叶!!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祁业翔在电话那头详装愠怒的说道,“don’tleaveyourprojectsuntiltheverylastminute!!” “ok,ok,下次保证不会了。” 祁业翔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给你买点夜宵吧,想吃什么?” “Mazzarella&Tomatoes” “好吧,专心做你的project,我半个小时后到你那里。噢,下周你放假后我们一起去伦敦玩好吗?” “你想去欧洲?” “是想和‘你’去欧洲。”祁业翔狡猾的更正,接着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诱惑道,“thinkaboutafantastic,romanticEuropeantrip.” “好吧好吧。”电话那边的人终于禁不住诱惑的答应了。 祁业翔继续引诱道:“你父亲现在不是正在Sheffield吗?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去那里看他……” “咳,咳”话筒那面的人显然被咖啡呛到了,“去看我爸的事,这个……以后再说吧……。你倒是快点过来啊,我都写了一天了,只吃了一点cornflake。” 祁业翔说了句好便赶忙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直奔最近的Italytakeaway的店。 放下电话后的叶暮又喝了口Cappuccino,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叶朝看到来电显示上有一大堆的000,知道是叶暮打来的国际长途,欣喜地按下接听键便听到了叶暮从大洋彼岸传来的声音:“哥,我好累。” “怎么了?”叶朝听到叶暮疲惫的声音心里一疼,“最近学习紧就不要打工了,需要钱的话哥给你寄。” “那哥你帮我再寄3000美元过来行吗?” “啊?上个月不是刚寄了2000吗?” “那个交rent了啊,我现在都没钱买吃的了。” “好好好,过几天我就给你寄去行吗?” “过几天?哥,”叶暮拉长了声音说道,“你想饿死我啊,这周末就帮我寄过来吧。” 叶朝只得赶紧说行。 祁业翔走后不久,叶暮就接连接到了3,4个美国大学的offer,但都是没有奖学金的,叶暮读的是人文学科,申请奖学金的难度比化学、物理、工科的学生要大的多。在叶暮向叶朝抱怨这些的时候叶朝问他:“你到底想不想读?”叶暮说想是当然想的,可没钱怎么读。叶朝说既然想就去读,钱的事由他来想办法。可实际上叶暮的花销远比叶朝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叶朝本想叶暮可以靠自己打工挣些钱,剩下的他再多干几份工作就可以解决,谁知道第一个学期下来,叶暮的成绩都是C-,还fail掉一门,于是叶朝再也不让他去打工了。这两年多来,叶朝卖过家当,除了上班外还去打了3份临时工,为省钱从过去的两室一厅的单元房搬到了现在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平房,甚至还真的去卖过2次血……可这些都抵不住叶暮的花销,最后叶朝终于开始往周围的人借钱了,虽然叶朝平时的人缘好,但借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大家就都有了意见,更何况叶朝常常是打好几份工也很难还清借下的钱,于是不到半年,所有过去可亲的朋友都变成了看到叶朝就黑着脸绕开走的陌生人。两年前,叶朝的父亲又因为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说需要做手术加心脏起搏器,这时候的叶朝已经是一文不名,最后他终于拨通了祁业翔的哥哥在接祁业翔走时留下的电话号码…… 祁业翔刚刚把外卖放到车里就接到了哥哥祁业翱的电话,即使隔了电话祁业翔还是能感觉到哥哥的怒气:“小翔,怎么回事?!你那个姓叶的朋友又往家里打电话借钱了,上个月底你不是刚给了他2000美金吗?怎么现在还没一个月呢就又要3000!叶翔啊,这两年你都借给他70多万人民币了!而且,而且他从来没还过一分钱!!” 祁业翔皱皱眉头:“你这次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你不在家!就挂了。”祁业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吃了枪药,“就算他在那个时候帮了你也不能这样子敲诈吧,不是找借口说他爸爸生病就是说是弟弟上学用钱,就算这样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学费可差不多都是自己挣出来的!他弟弟怎么就花了70多万?欺诈!根本就是欺诈!你在他家住过几天难道就有义务帮他养全家?我觉得他这个人品质有问题,小翔你还是不要和他来往的好。” “嗯,我知道了哥,这个我来处理吧。”祁业翔想了一下说道,“我的手机号码你不要告诉他。” 祁业翱不加犹豫的说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他的……业翔,爸爸在这边不容易,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老师,也就这么点积蓄,前两年爸在chinatown开的水果店又赔了钱,现在他自己的生活也一直都是很拮据的……上次你一回来他就把几乎是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你了,你可不能这么……” “哥,你放心,”祁业翔一边倒着车一边对着手机说道,“我不会乱花爸的钱的。” “唉,好吧,那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祁业翱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祁业翔暂时停下了车,拿出支票本,在金额一栏上填上了$2000,他沉思了一秒,随后又在2000后加了一个0。 虽已入夜,街上车辆仍像流水一样的来来回回,被微雨浸湿的路面上反射出变幻莫测的诡异光彩,路边邮箱的递信口黑黝黝的,在祁业翔的眼里就像是一只怪兽贪婪的口,他将装了支票的信封投了进去,喃喃自语道:“……今天我们两讫了。”   第十一章(上) 祁业翔踏上并不宽阔的楼梯,棕色地毯下的木质地板在吱呀吱呀的作响,叶暮和他的两个同学在学校附近一个不错的街区租了个设备齐全的apartment,已经搬进来快一年了。开门的Rudi是学Artdesign的大二学生,每天都穿的很Punk并且对Grunge痴迷不已,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赖的家伙。他和祁业翔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并且强烈建议他去参加周五晚上的summerball。 祁业翔轻轻的推开叶暮的门,刚好看到他修长而美好的身影。祁业翔第一天在他哥哥的college看到叶暮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新同学聊天,没有咄咄逼人的帅气但脸上柔和的线条让人看了格外的舒服,澄明的眼睛透着年轻人的活力,匀称的体态让祁业翔不由地想到他记忆中小叶的身体。祁业翔没有见过小叶的音容笑貌,甚至没有想到去问一下他的全名,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理想中的小叶就应该是眼前这个人的样子。阳光透过橡树的叶子,在地上形成斑斓的光点,有一束阳光透过叶暮洁白的牙齿,一直照进微笑着的叶暮的嘴里。暖风抚过常春藤深绿色的叶子,也在那同一时刻拂动了祁业翔的心。 祁业翔的眼睛在动过两次手术后视力在半年内逐渐恢复到了1.0,医生仍然建议他每个月都去医院复查一次,多年寻找儿子未果的祁父此时也强烈要求儿子留下来,于是祁业翔在父亲家里给叶朝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留下来。大概是越洋电话声音传递有时间间隔,几秒钟的沉默过后祁业翔才听到叶朝的声音:“嗯,应该的,你爸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留下来多陪陪他。” 这是唯一一次祁业翔主动打电话给叶朝,此后不久他就忙着办理学习MBA的入学申请,很快就收到了大学的入学通知,祁业翔申请的是哥哥祁业翱正在教学的大学,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大学离家最近,可以多陪一下多年未曾蒙面的父亲和哥哥。和叶朝相处的日子里,祁业翔觉得自己学会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东西:那就是如何去爱人。 可让祁业翔心痛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和小叶相处的几个月里,认识到的小叶只是个不完整的小叶。半年后的叶朝开始不断的无休止的借钱,后面的两年内祁业翔把的支票和对小叶的好感一并寄还给了他。于是祁业翔内心深处的小叶变成了一个空白的影子,一直到叶暮的出现,这个空白才被填满。 初见叶暮后祁业翔开始千方百计地打听他的情况。不久便得到了消息,叶暮的父亲曾是驻英国的外交官,退休后在Sheffield养老,有一个在国内大集团做CEO的哥哥,叶暮比祁业翔早半年入学,在faculty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学习。 越和叶暮接触的久祁业翔便越发的感觉到现实里的叶暮甚至比他心中的小叶更吸引他,他比小叶开朗活泼,喜欢新鲜的事物;他比小叶有更加的爱好广泛,和祁业翔一样热衷于旅游;现实中的小叶越来越显示出贪婪的一面,而叶暮却是独立的,经济自主的,和祁业翔一起出去不少时候是由叶暮付的bill……还有一个原因也许是连祁业翔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那就是叶暮身上没有他最不堪回首也不愿去回忆的那段失落的日子。 叶朝开始打给祁业翔的电话里还会常常说起祁业翔在家里养的米兰和君子兰怎样了,工作上的事情如何了之类了。可祁业翔偏偏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叶朝单位里的一些琐碎的事情,不久叶朝也感觉到了祁业翔的心不在焉甚至是不耐烦,开始感觉到这些的叶朝有些仓惶失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祁业翔才能感兴趣,祁业翔目前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他几乎是一无所知。于是在祁业翔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叶朝的话慢慢的变少了。到了最后除了简短的问好外竟然只剩下了借钱,尽管叶朝说他一定会还的,但祁业翔知道叶朝借走的数目凭他现有的收入状况已经很难还清了,于是叶朝所说的“一定会还”在祁业翔听来不过成了一个每次电话里必讲的笑话。 叶暮喝完了剩下的Cappuccino,这才发现祁业翔已经笑眯眯的站在了他的旁边,手里拎着快餐店的袋子对着他笑。 夏日之夜,温馨而惬意的空气里回荡着夏虫的低低鸣叫,柔和的灯光下,叶暮一边狼吞虎咽很没形象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和祁业翔商讨他们下周的欧洲之旅。如果说祁业翔过去心里的那个“小叶”是只温暖而又略带哀伤的小夜曲,那么真真切切的叶暮就是一只欢快的圆舞曲…… 叶暮慢慢感觉到室内气氛的异样,他抬起头,正碰上祁业翔温情款款的目光,叶暮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微微发烫。 第十一章(下) 叶朝从公司下班后,匆忙的赶到锦州大酒店去上晚班,一直到11点下班后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平时叶朝为了省钱都在家里自带盒饭,可是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今天的盒饭一打开就有股馊味,叶朝只好咬咬牙给扔了。街边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餐馆都尚在营业,叶朝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那家买云吞的小店。 屋檐低低的店墙上有点发黑,大概是多年未重新粉刷的缘故。店内的4张桌子上铺着花花绿绿的硬塑料纸,中间是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盅,茶壶嘴处磕掉了了一小块,几个茶杯也是用了不少年头的样子,杯子里有着茶垢的棕色。一个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女人走过来,和叶朝说这里的云吞有3块的、5块的和9块的,问叶朝要吃哪一种。叶朝摸了摸口袋,除了纸币外里面还有两个一块钱的硬币,于是叶朝问能不能来碗2块的,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可以。便走进去和做云吞的男人说了两句。 吃了一碗云吞,叶朝终于觉得没刚才那么头晕了,他又走了1个小时,每次过马路的时候都有taxi司机试探性的把车放慢速度或是停靠过来,看叶朝无意打车才又加速离开。 叶朝租的房子在李家小巷的最里面,这个巷子是待拆迁的一项工程,主人家早就搬了。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屋子虽然小可90块钱一个月实在是很换算的了。 今天叶朝刚走进狭窄的巷子口就看到自己的家门前模模糊糊站着个人影,巷子中间的那盏唯一的路灯早就坏了,叶朝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走到小巷一半的时候他听见那个人喊了一声:“叶朝。” 叶朝这才放松精神,踹在口袋里的右手也松开了刚才一直握着的水果刀。这个地段的治安在整个街区差的有名,有些无家可归的小混混晚上也会躲到这些主人早就搬走了的房间里过夜,所以每次叶朝下了晚班回来都会加以小心。 走近后借着月光,叶朝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进来坐吧。”他说。 史杰阴着脸走进了叶朝的屋子,只有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堆着些生活必需品,基本上除了床就是做饭的炉子、煤气罐,屋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冰箱更别说空调、电脑之类的了。 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史杰先开了口:“最近还好吗?” “嗯,还可以。” 问完以后,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先打破沉默的是叶朝:“你怎么过来了?” 这句话刚落地史杰便反问道:“叶朝,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想怎么样?” “今天你干什么去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5点下班以后就来你家了,你半夜1点才回家,干吗去了?”史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压抑着声音,但他的语速很快,就好像一个忍了许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 “我在锦州酒店那边打了份工。”叶朝淡然地回答道。 史杰仍然阴沉着脸,皱着眉头问道:“你爸的病好点了没?” “还好,就是得一直拿药顶着。” “那你弟弟呢?” 说道叶暮,叶朝的唇角浮现出浅浅的微笑:“他挺好的,他……” “那你呢?!”史杰生气地打断叶朝的话,“他挺好的,你呢?你上个月去卖血是怎么回事?” 自从叶朝那天在卖血站碰到了他和史杰同住时期的一个邻居,他就知道史杰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年前跟王姐那借了点钱,上个月她刚和老公离婚,孩子又病了,急缺钱花,我就想先把借她的钱还给她。” “你没钱拿什么还?那你就去卖血啊?!你有多少血可以卖?” “那本来就是人家王姐的钱,早晚都是该还的。那次卖血是救急,统共就……卖过那么一、两次。” 史杰看着叶朝暂时租来的屋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倔强的人,心里又着急又生气。叶朝原本白皙的脸上现在有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匀称健康的身体这两年每天都眼见着消瘦下去,只有那双黑宝石一样的漆黑眸子还似以前一样,透着股和人一样的执拗劲儿。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泛黑的眼圈又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叶朝的样子看得史杰一阵心疼,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就不能让你弟弟先修学一年吗?美国那边申请休学不是什么困难事儿,回去可以接着上的。你爸爸病成这个样子,他回来就算帮不上你的忙也能给你减轻不少负担啊。” 叶朝的眼睛不看史杰,他只是盯着地面上的某一处,说道:“让他回来照看爸?爸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要叶暮照看到什么时候?小暮出国不容易,考试、申请、签证每一步都不容易,这两年赴美签证不好办了,小暮既然顺利的签过去了,还是全部读完再回国比较保险。我爸还有老家的二姨照看着呢。” “那他要读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供他读多久?” 叶朝的屋子是没有吸顶灯的,只有一根裸露的电线垂下来,上面吊了个40瓦的灯泡。叶朝朝史杰笑了下,在并不亮的灯光下那个笑容突然让史杰怦然心动。“我小时候住的那个村里比较闭塞,交通也不方便,村里只有一个小学,还是和其它两个村合办的。小的时候我有好多次都差点休学了,可那个时候我妈说以后不读书就没出息,她为这个还和我爸吵过架,我家没钱,妈就每天晚上给别人家缝被子赚钱,因为煤油灯光线不好,她30多岁眼睛就花了,这么样坚持着让我上完了小学。我刚去柿县里上初中不久,我妈就在给人送被子的时候被拖拉机撞死了……据说那是那家人刚买的拖拉机,不会开,试开的时候我妈刚好在那过……”叶朝的眼睛被一层水雾笼罩住,“我第一次给我妈上坟的时候就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一定要接着读书,一直读到大学。其实我在上大学之前还是出去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工,因为我爸供不起我上大学的钱。我那年打工回来以后答应过我弟弟,以后爸不供他读书就由我来供,我不能让小暮受和我一样的苦。妈妈若是知道小暮今天的成绩……”两滴晶莹的液体从叶朝的眼里流了出来,他掉转过头去,不让史杰看到,“……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史杰无奈的呼出一口气,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个人,祁业翔……他对你……” “业翔啊”叶朝傻乎乎的呵呵笑了,“他的眼睛视力恢复的不错,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还需要观察眼伤,所以暂时还回不来。” “他难道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么?怎么也不……” 叶朝对着史杰淡淡一笑,打断了史杰的话:“业翔他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现在叶暮读书的钱大部分都是我管他借的。我欠了他……很多……,”接着,叶朝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70多万,呵呵,恐怕我叶朝这辈子都得还他的债了。” 史杰听后沉默的低下头。 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听说这里快拆迁了,我有个朋友最近和他老婆移民加拿大了,想找个看房的人,租金很便宜,你愿不愿意……” 叶朝最近正在着急找房子,听到史杰这么说当然也就答应了下来,两个人又聊了大概十来分钟,史杰看叶朝又困又乏的样子不敢多呆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走出巷子口,史杰打了辆出租回家,付钱的时候他摸到了自己口袋里的那个信封,那里面装着5千块钱,这钱史杰本来是打算今晚给叶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叶朝提到祁业翔给他的70多万,这个信封史杰始终没有能拿出去。 第十二章(上) 祁业翔和叶暮的欧洲之旅没有想象中的浪漫,自从在荷兰去看圣米切尔教堂的时候叶暮就一直无精打采的,阿姆斯特丹是个奇妙的城市,毒品和性交易在这里是合法的。可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叶暮只是坐在旅馆的屋子里有点发呆的看着外面的院子和院子里长木椅上的几只麻雀。等他们匆匆离开这里的时候,祁业翔发现他们的旅行袋里有一双木制的荷兰木鞋,染上了红黄相间的传统图案,这就是他们关于荷兰的整个回忆了。 祁业翔不知道叶暮在思虑些什么,叶暮不想说的事情他往往不会主动去问,相同的,祁业翔也向来很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事。到了巴黎之后,祁业翔一直拉着叶暮出去逛,他只是不希望叶暮整日闷在旅馆里,巴黎的林荫大道很多,卖香水的店子也很多,叶暮在一家偏僻的小店里选了一个味道很特别的香水,装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瓶里面,店主很高兴的用一长串法语飞快的向这两个远方的旅客介绍说这个香水是他自己配制出来的,祁业翔的法语只是初级的水平,只听懂那个店主在得意洋洋的夸耀说这个香水是一种生长在山涧中的夏草的味道。叶暮将香水喷在左腕的内侧,问祁业翔好不好闻,祁业翔笑着说很好啊,其实因为他刚才在这个小店里闻过了太多名贵的香水,各种香味已经呛的祁业翔闻不出这个香水的味道了。 从香榭丽舍大道Avenuedeschamps-Elysees,再经过协和广场PlacedelaConcorde,最后到巴士底广场PlacedelaBastille为止,叶暮一直说话不多,更鲜有笑容。祁业翔仍然没有问,他总觉的叶暮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他既然不想说也便没有什么好问的。 第二天去参观卢浮宫的时候,因为来了一个意大利旅游团的缘故,售票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了一会儿叶暮问祁业翔说咱们还等吗,祁业翔说你愿意等吗,叶暮说不想等了,我想回旅馆。于是祁业翔和叶暮只在卢浮宫外面看了看由贝聿铭设计的透明金字塔形的入口建筑就一起回了旅馆。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叶暮躺在床上摆弄着他白天买来的香水,突然开口问道:祁业翔,咱们到了英国后能不能不去谢菲尔德啊? 祁业翔问他,你以前不是一直喊着说想你爸了,想去谢菲尔德看他吗?怎么现在就要到了又不想去了呢? 叶暮没有再给回应,只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了鸭绒枕头里。 因为叶暮有点晕飞机,祁业翔和叶暮是搭Eurostar去的英国,第一站到的是waterloo站。在事先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后祁业翔问叶暮想去哪里,叶暮说想去看看泰诺士河上的双塔桥,伦敦给人的感觉灰蒙蒙的,或许是因为它阴郁的天气,或许是因为它偏土灰色的厚重建筑物远没有色彩明媚的荷兰让人轻松愉快。就连泰诺士河的水也是灰的颜色。 叶暮和祁业翔出门的时候有点下小雨,如牛毛般的丝丝细雨让叶暮原本阴郁的心情变得潮湿起来,不知道时间久了会不会发霉。祁业翔和叶暮两个人只打了一把伞,伞上面是BUBRRY传统的小格子图案,叶暮觉得那格子和诸多交错的线条就好像把完美的心情隔成了片片的碎片。 在双塔桥上叶暮向远处望,但因为湿气太重的缘故竟望不了多远。 叶暮不说话,祁业翔就很安静的在旁边陪着他。 “业翔,我爸爸不在谢菲尔德。”当叶暮开口讲出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情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哦,那他……” “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是外交官的儿子,我哥哥也不是大公司的CEO,以前Alan问我的时候,我……我想我是有些自卑才这么说的,很可笑吧……呵呵,”叶暮自嘲的笑笑,低下头慢慢的说道,“那个时候我还有没遇到你,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向Alan打听我的情况。当我发现你从Alan那知道了那些我胡说八道的话后,我……我不知道怎么拆穿自己的这个荒谬谎言,这两年来我管我哥要了不少钱,他的工作不错,但给我这么多钱也一定很辛苦。我自己也在外面打工,只因为很蠢的想维持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 叶暮苦笑道:“最近我觉得很累了,如果你觉得我是个骗子,我们就……分手吧。” 伞下是一片沉默,丝丝绵绵的细雨融入了泰诺士河并不清澈的河水中。 “这很重要吗?”叶暮抬头,发现祁业翔正歪着头看着他微笑,“你的父亲和哥哥、家里情况如何对于我来说真的不重要。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微冷而潮湿的空气冻的叶暮微微发抖,祁业翔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叶暮搂在了怀里,把他裹在了自己的长风衣里面。 叶暮的耳边传来祁业翔的温暖的低语:“傻瓜,其实——我只是喜欢你啊。” 第十二章(下) 叶暮和祁业翔很快就离开了伦敦,离开了泰诺士河上的双塔桥,北上爱丁堡。走之前叶暮执意要将两个人的名字刻在双塔桥的扶栏上,那长长的扶栏上面布满了用各种文字写上去的名字,两个人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块空处,叶暮用祁业翔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将两人的名字深深的刻了上去。 叶朝自从收到祁业翔上个月汇来的两万美金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杳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了。叶朝自从搬到史杰移民国外的朋友的旧居中后,一直想把搬家后的新地址告诉祁业翔,他总怕祁业翔在想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他,可奇怪的是不管叶朝打祁业翔的手机还是他父亲家的电话竟全是忙音,随着失去联络的日子的增加叶朝越来越为失了踪的祁业翔担心着急,却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祁业翔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突然在叶朝的生命里消失了。 屋漏偏逢大雨。就在和祁业翔失去联络后的第一个月末,叶朝老家的二姨托人捎来消息说叶朝父亲的病情恶化,叶朝来不及再去找寻祁业翔的消息,白天跑到公司和几个打临时工的地方请了个假就搭凌晨两点最早的一班火车回了老家。 叶老二前天晚上心脏病突发,叶朝的二姨夫和堂弟将他送到了医院,眼看着也熬不住几天了。叶老二弥留之际竟轻声和叶朝说想见叶暮。其实叶朝不是没有想过要叶暮回来,但毕竟远隔重洋,虽然现在叶暮放了假,但上个月他打来电话说要去帮导师做项目所以不回家了,叶朝生怕耽误了他的工作所以父亲病危的事也一直都没有告诉叶暮。 可是现在父亲开了口,叶朝想了半个晚上,终于还是拨通了叶暮的电话。 **** 叶暮得到这一消息后和祁业翔商量了一下,祁业翔劝他中断旅游、赶快回国,还说自己要陪叶暮一起回去。叶暮说他家里那边条件不好,连洗澡设备都没有,更别说空调之类的了,大夏天的不太好过,叫祁业翔还是不要跟去了。祁业翔笑笑说无所谓,说他以前失明的时候过得日子可比这个艰难多了。现在只是不愿放叶暮一个走,再说老人家不一定就真有事,这次回国全当是度假了。 听了这番安慰,叶暮宽心了不少。晚上睡觉的时候和祁业翔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的童年往事来。 听了好一会儿的祁业翔不由的插嘴感叹道,果然大多数家里都是更宠小的,你看你家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你了。我怎么就没享受到这些优惠待遇呢。 叶暮听了这话,想想说到:“我妈倒的确是更宠我,常把家里的好吃的背着我哥留给我,小时候我哥调皮时就要挨打,可我调皮时一般都没事,我哥就要又挨妈的骂了,说是怎么又没看好弟弟。不过我爸爸嘛……倒没觉出他也偏心我来,我爸脾气挺暴躁,刚好赶上我哥脾气特别倔强,我爸说些甚么话我哥觉得没道理的就不听,我哥爱认自己的死理儿,有的时候因为这个还和我爸对着干,当然要吃亏了,说来我哥还真没少挨我爸的打,有次不是我妈妈给拦着还真没准把腿打折了。” “那你呢?你爸打你吗?” “嘿嘿,”叶暮狡黠的笑笑,“我不和我爸挣什么理不理的,他要我干什么我就算不愿干也都嘴上应着,反正到时候敷衍一下就好了,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怎么挨过他的打。” 叶暮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了头:“我爸一直都要我哥休学,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只能供一个读书。我爸就决定供我,可我妈不干,她老是熬夜帮人缝被子赚钱给我哥凑学费,有次我妈给别人家送做好的棉被时被车给轧了……关于我妈的死爸爸一直迁怒于我哥,而且自打妈过世以后我爸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没事儿时就去村东头老张家打扑克,每次输了回来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哥。我哥他大概是对我妈的死很愧疚,所以不管爸当时打的多狠他都不吭声……我爸那时的样子真的很吓人,我吓的一声都不敢吭,每次碰到他打我哥时我就躲在最里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哥去城里上了大学才结束……” “我哥能上到大学真的很不容易。我就幸运多了,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哥就能挣钱了……”叶暮打了个哈切说,“听说哥在大学里的成绩很好,本来拿到了一个硕博连读的名额的,但当时我爸跟哥说家里的钱供不起我上大学了,让他赶快出来挣钱,哥就同意了……?#¥%—*”叶暮困极,所以说到最后祁业翔已经听不清叶暮的嘴里在嘟哝些什么了。 他给睡眼惺忪的叶暮拉了拉被子,把他抱进了怀里,拍了拍说到:“好了,我的小luckystar,明天还要早起订机票呢,快点睡吧。” 第十三章(上) 叶朝本想抽出一天去接机,可父亲越来越不乐观的病情竟让他连一天都走不开。叶暮说哥你不用来了,我自己找的到,于是叶朝左叮咛右嘱咐一番后才算放了心。叶暮放下电话后跟祁业翔抱怨道:“原来我哥没这么多废话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罗嗦。”祁业翔听后笑着将叶暮的头发弄的一团糟。 叶暮下了飞机的时候是傍晚6点,他和祁业翔一刻没歇直接从机场坐出租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再倒了2次汽车才到了柿县县医院,快到叶朝说的地方的时候竟已经是半夜4点了。 叶朝料想叶暮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一定累了,早早就在家里做好了丰盛的晚饭。可左右等不到叶暮,心里着急,一路上光电话就打去了7、8个,叶暮几天没有休息好,旅途的劳累让他的心情变的烦躁,叶朝不停的询问和催促终于让他不耐烦起来,最后没好声气的对电话喊了一声:“哥你别打电话了行不行啊?!我说下飞机是晚上6点,又没说6点到家,刚才在火车上躺一会就被电话吵醒了好几次,我不是说了一到县里就打给你电话的吗。晚饭你先自己吃吧。别等了!”叶朝那边有片刻的沉默,最后叶暮他听见电话的另一头说:“车上凉,睡觉多穿点衣服。还有,别老是叫你的同学看着站,他也累了,你们轮换着。” “知道了,知道了……”叶暮一面嚼着祁业翔递过去的火腿肠一面心不在焉的应到。 “到了县里来电话。” “噢。”叶暮皱起了眉头。 叶朝似乎看到了叶暮困乏而又不耐烦的表情,没有声息的叹了口气,他不敢再扰叶暮的睡眠,匆匆的挂掉了电话。 叶暮到家的时候是半夜4点半,确切的说他到的是县里二姨所在学校的宿舍,叶家住在柿县下的一个镇里,叶朝的二姨在县二中教书,离县立医院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暑假期间学生都回了家,叶朝为了照顾父亲方便就通过二姨的关系,暂时住在了一间学生宿舍里,叶朝在摆了八张床的宿舍里简单的搭了个炉灶,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那天叶朝一直等到半夜4点,越等越心焦,却不敢再打去电话,最近因照看父亲昼夜劳顿的他也不由的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差不多在4点半的时候,有人在敲门,陈旧掉漆的木门被敲得咚咚作响。叶朝半睡半醒间还是头昏脑胀的,可当他一反应过来敲门的只可能是叶暮,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并且几乎是立刻的从床上直接跳了下来。 兴奋的拉开屋门,果然看到了弟弟那仍带着些稚气的脸。叶暮迷迷糊糊的,半依偎的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含糊的叫了声:“哥。”紧接着便躺倒在最近的一个床铺上睡着了。 扶着叶暮进来的人看着叶暮的睡相无奈的笑笑,细心的将被子拉开,盖在他的身上。 从开门的时候叶朝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二个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生命中最让他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两个人竟同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走时的祁业翔双目失明,脸上的伤疤虽经过治疗但痕迹仍然明显;现在的祁业翔双目如常,如果不仔细看则注意不到他脸上淡淡的伤痕。叶朝有点懵了的感觉,他狠狠的握了下拳头,很清楚的感觉到了指甲在掌心留下的痛感,这竟不是幻梦一场。可当看到祁业翔望向弟弟的关爱眼神,叶朝又感到似乎什么地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祁业翔给叶暮盖好被子后起身和叶朝说:“您就是叶暮的哥哥吧,我叫祁业翔,叶暮的同学。”他说完后热情的向叶朝伸出了右手。 “您好。”叶朝几乎是在失神的状态下机械的伸出了手,“我是叶朝。” 这一生到底要做多少次自我介绍,他才能够认识我呢? 第十三章(下) “业翔,业翔……”床上的迷迷糊糊的叶暮像个小孩子的一样念着祁业翔的名字,右手还伸向床边,半个手悬空在床外,一摇一恍的。 “怎么了?”祁业翔握住叶暮伸出被子的手,小心的给他放回到被子里去。却不料叶暮一个翻身,用另一只手臂勾住了祁业翔的脖子。 叶暮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业翔来……陪我,……快睡……,明天……咱……们……罗马教堂……” 祁业翔有点尴尬的看了叶朝一眼:“不好意思,小叶肯定是这两天赶飞机太累了。今天火车上他喝了点酒……” 叶朝听到那声“小叶”,身体微微一颤。他听不清祁业翔后面在说什么了,心思细密敏感的叶朝已经预感到了一件事。现在的他只觉得头脑中茫茫然一片,心下一片空白。 床上的叶朝身上的确散发着微微的酒的醇香,半睡半醒间他和祁业翔嘟囔着什么,叶朝站在床边一步处,他听不清楚叶暮嘴里的声音,凝神去仔细听的时候却又觉得头脑里似乎有无数夏虫的鸣叫声,一重又一重的铺天盖地而来,一圈又一圈的在他头脑里旋转,最后千奇百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形成一道咒语……不停的在叶朝耳边回旋,让叶朝的头很疼。 祁业翔俯身在叶幕耳边,轻声说道:“小叶,你哥在这儿呢,别闹了。”后面的一句话祁业翔提高了声音,“快睡吧,明天早点去医院看你爸。”听到祁业翔的话后叶暮安静了下来,床上很快便传来了他平稳有序的呼吸声。 叶朝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叶暮的声音明明比祁业翔大,他却听不真切,可祁业翔俯身对叶暮的耳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在一个曾经的秋日下午,落日的光辉在医院的窗户上映出古铜色的光彩,而澄明的玻璃又将这光彩反射到一个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的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那个人在混着青草香气的暮风中问一个站在他旁边的人:“告诉我你是谁吧……” “叶……算了,反正你也记不住。”站着的人苦笑了下,“你叫我小叶好了,同事都是这么称呼的。” 空气中的静穆简直可以将风都凝结起来。轮椅中的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叶……我不会忘掉这个名字的。” 他果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只不过现在叫这个名字的已经不再是叶朝了。 即使是“小叶”这个毫无意义的名字符号,叶朝也依旧被别人代替了。 叶朝帮祁业翔展开对床的铺盖,告诉他可以睡在那里,祁业翔去水房洗了把脸,客套了两句就睡下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奔波让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叶朝躺在床上远远的望着对床上祁业翔的脸庞,那张脸孔既熟悉又陌生,弟弟酣睡的呼吸声回响在屋里。叶朝突然感到一阵透心的冰冷,他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 叶朝恍恍惚惚的梦到了童年妈妈还在时的日子,叶暮三、四岁的时候叶朝已经八岁,村里的孩子上学早,一般六岁就上了一年级,而叶朝那时却还在家里帮着做农活。叶暮从小身体就不好,两岁时从坑上摔下来过一次,摔到了腿,叶妈妈怕留下后遗症,专门跑到省城去给叶暮作了骨骼纠正手术。叶家本来就是村里的扶贫对象,这下叶幕在省城做完手术回来后原本给叶朝准备的当年上小学的钱就花光了。 因为村里大部分和叶朝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小学,所以平时叶朝没有人说话,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带弟弟玩。有一次叶朝打猪草回来,在村口看到了一只小黄狗,右前腿似乎是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叶朝将它抱回了家,叶老二看到说这种狗是长不大的小狗,既没办法看家护院又浪费家里的粮食,村里没人家会养的,叫叶朝赶快扔掉。但叶朝脾气倔,就是不扔,每次吃饭时将自己碗里的饭拨出一些给小黄狗吃,还不时带它到河边洗澡,那原本赖赖吧吧全身长着很多烂疮的小黄狗竟被叶朝养的活蹦乱跳起来。叶暮小时怕狗,每次见着小黄都用竹棍赶它,叶老二则每次看到了儿子养的野狗就一脚把它踢出院子。所以叶家全家人,小黄只和叶朝还有偶尔将馊饭喂给它的叶妈妈亲些…… 叶朝突然觉得一阵口渴,睁眼一看全身都是汗,这本就是夏天,叶朝又把自己紧裹在被子里,不出汗倒怪了。 他从窗台上的暖壶里倒了些白天烧好的开水,边喝边想,自己怎么竟然突然梦到小黄了?叶朝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伴着一阵阵的头痛,童年时的岁月,尤如一片片的斑斓记忆,逐个纷呈在叶朝的脑海里。 有一年冬天,叶朝随妈妈去赶集,叶朝在集市上看到了冰糖葫芦,大大的红色山楂里夹着棕色的豆沙馅,被一层晶莹透明的糖衣包裹着。叶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冰糖葫芦,不敢管妈妈要,但也不想离开。叶妈妈看出叶朝想吃,想到因为家里穷,这么多年儿子竟从来没吃过冰糖葫芦。叶妈妈心里一阵愧疚,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叶朝,告诉他说回家再吃。叶朝那天高兴的一蹦一跳,得意的举着糖葫芦回家了。 到了家,叶妈妈拿出一个碗,把冰糖葫芦最上面的四个山楂用筷子从竹签上捛下来,叶朝眼睁睁的看着一串糖葫芦上最大最漂亮的4个山楂掉在了碗里。叶妈妈把剩下四个小小的、串在竹签底部的山楂递给叶朝说:“拿去吃吧,弟弟吃四个,你吃四个。” 那时叶暮的腿还没完全好,每天要坐在床上。叶朝看着妈妈把盛着一串糖葫芦中最大的四个山楂的碗端到了里屋。他则跑到了屋外,那里有小黄在热烈的欢迎他,用两个前爪扒着叶朝的裤腿,欢快的叫着。叶朝把剩下的四个小山楂中的两个用手从竹签上捛下来,放到小黄狗面前,然后叶朝把竹签上仅剩的、两个最小的山楂举过头顶,幸福的舔了舔剩下的两个山楂上的糖衣。可小黄却好像对冰糖葫芦并不感兴趣,它只是用鼻子闻了闻地上的两个山楂就不再理睬了。叶朝舍不得那两个山楂,最后用冷水冲了冲上面的土又吃掉了。 第二天下午,叶朝本来是去拾麦秸的,可他在一个洼地处不小心的崴到了脚,叶朝知道家里没钱,舍不得已经拾好的麦秸,便抱着它们提前一拐一瘸的回家了。 进院的时候叶朝闻到一阵香气,崴到了脚的他走不快路,慢慢的踱到了窗下,放下了怀里的麦秸。这时,刚好有阵声音隔着窗子从屋里传了出来,那是全家人中最疼叶朝的妈妈的声音。 叶朝听见妈妈在问:“好吃不?” 随后便是叶暮稚嫩的声音:“好吃,妈妈什么时候再给暮暮做肉包子吃啊?” “今年咱家收成不好,没钱买肉啊。不过以后呢,只要暮暮乖,妈妈就再给你做。吃肉包子的事不要告诉哥哥啊。” “好,”叶暮懂事的说道,“偶不告诉哥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叶朝看着桌子上的三盘只放了油盐的青菜,突然感觉喉咙中一阵哽咽。 当天晚上,叶朝照例将自己的饭菜留了三分之一给小黄,他端着碗来到屋外他给小黄搭的狗窝前,小黄看到了叶朝便一边高兴的叫着一边用力的摇着尾巴扑上去欢迎他。叶朝将饭菜倒在狗盆里,用手轻抚着正在吃饭的小黄狗的毛,轻声说道:“小黄,小黄,以后我好好疼你,你也好好疼我行吗?” 小黄抬头舔了一下叶朝的手,继续埋头奋力地吃饭。 叶朝高兴的说:“呐,我当你答应了啊,以后我真的会很疼很疼你的。饭我们一人一半。可你也要很疼很疼我哦。” 小黄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叶朝,上下晃了晃脑袋,好像在点头的样子。叶朝高兴的把它抱起来亲了一下。 可是小黄最终还是食言了,就再它“答应”了叶朝的一个月之后,春节到了。 叶家没钱买肉,那天叶朝去村东头买鞭炮回来,发现小黄已经变成了家里年夜饭中的唯一肉肴。 第十四章(上) 夜间的湿气在寒冷的早上中形成晨露,在县高中宿舍玻璃上形成雾蒙蒙的一片,偶尔几滴水珠滑落下来,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出比水晶更为璀璨的光芒。 叶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全身上下有点发冷。他强打着精神爬起来,轻声叫醒了叶暮后便去做早餐。叶朝是个很细心的人,因为怕呛到弟弟在头天晚上就把做饭的炊具摆到了宿舍的过道。这个宿舍楼像是很有些年头的样子,楼道墙壁自从建造时粉刷过一次后就像是再也没有维护过,不少的地方的墙皮都开始因为地气潮湿而剥落,像一个脸色发黄的病人脸上的癣。屋里,叶暮也开始在叫祁业翔起床。叶朝将鸡蛋打进锅里,葱花炒蛋的香气开始慢慢的弥漫在楼道里,黑色铁锅里的油在滋滋的作响,伴随着的还有屋里的两个人的低声谈笑声。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叶朝看到祁业翔端着一个临时做漱口杯的茶杯从宿舍间里走了出来,他微微的笑着和叶朝说了声“早”就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水房。叶朝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将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个“早”字硬吞了回去。 叶朝准备的早餐很丰盛,那并不是北方乡村里每天早上都吃到的一顿简单早餐。叶暮似是饿了,一手抓着馒头一手用筷子把一块红漆漆的酱豆腐夹在馒头的中间,抹平,又夹了大块的炒鸡蛋大口大口的吃着。祁业翔没有吃的下很多的东西,只是夹了几块桌上切好的茶叶蛋,喝着面前的一碗小米粥。 叶朝不经意间朝窗外看去,这时,阳光已经蒸发掉了窗上所有的水雾,学校操场上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在晨跑,还有一个看似五六十岁的老人在牵着一只小狗崽慢慢的踱着步子。操场上靠近叶朝所在的宿舍楼的地方有一棵枝叶茂盛的枫树,叶朝看到枫树上宽大的叶子面朝太阳的一面已经变成了金黄的颜色,而朝阴的一面却仍是墨绿。 这多么奇妙,叶朝想,一个叶子的两面竟有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色彩。 “哥,你怎么不吃呢?”发现叶朝在发呆的叶暮随口问道。 “唔。”叶朝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便开始继续吃饭。 吃过早餐后,叶朝说带弟弟去看一下爸,叶暮转头对说祁业翔说一起去吧,刚好吃过出去走走。 在去医院的路上叶暮不小心在一处翻修房子的地方绊了一下。叶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因为这点小事开始生气地责怪起叶暮来,说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叶暮听了不吭声,倒是祁业翔打圆场似地说道:叶暮连着赶着二十多个小时的路,昨天又只睡了四个小时,可能是太累了。 医院里,叶朝把放在保温盒里的丰盛早餐给爸递了过去,叶老二将它随手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看到叶暮回来的叶老二兴奋的拉着叶暮不停的说话,问叶暮在外面的生活怎么样,说叶暮光宗耀祖了,是柿县历史上第一个出了国的人,还说叶家祖宗当初是如何选的祖坟,风水先生看了说叶家三代之后必是要出个红顶贵人的,今天果然应验了,还说道本以为一辈子都在穷山村里了,这下子可不同了,叶暮出息了他也可以跟儿子出去见见世面,享享清福了……叶朝中间查了一句:爸,先吃东西吧,饭要凉了。叶老二恩了一声便继续滔滔不绝的和叶暮说话。 叶暮看到父亲因病消瘦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的难过,说话行事也处处顺着叶老二的心意。几句话说下来,叶老二便呵呵呵的笑个不停,那声音虽然苍老而嘶哑却谁都能听出里面的高兴劲儿。同屋临床的几个病人和家属也纷纷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叶暮和叶老二。 叶朝的头疼自早上起床就没有停止过,这个时候更是感觉整个头颅好像要裂开似地痛。 一个留短头发,皮肤粗糙发红的小护士突然走进病房来,她看到叶老二床前围着两个新鲜面孔后微微一愣,随即,瞥到了靠在床尾的叶朝后她走上前去告诉叶朝该去领新的病床床单了,叶朝点点头说了声谢谢,那个小护士便离去了,离走前又忍不住看了叶老二床前那两个衣着打扮看上去都不像是本县人的两人几眼。 县医院每个星期一都要换洗床单,这原本是护士的工作,但因为叶老二卧床已久,他原本就暴躁的脾气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起来,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发雷霆,自从骂跑了两个来换床单被单的护士之后叶朝就主动承担起了这个工作。 而这时,叶朝的大脑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如同吸饱了水的种子,一直不停的膨胀,生长,发芽,最后从叶朝的头颅中硬生生的钻挤出来,让叶朝感到大脑有种撕裂的疼痛。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这样做,而眼前却奇怪的飘浮过小黄狗临死前挣扎和绝望的眼神。 叶朝的手心慢慢的出了细细的一层汗。叶老二与叶暮两人在忙着说话,倒是一旁的祁业翔注意到了叶朝的异样,低声问他:还好吗?你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祁业翔的话音刚落叶朝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那声音在叶朝听来似乎是飘忽在自己灵魂之外的一样:“哦,我不太舒服,你帮我去领一下床单和被罩好吗?” 看着脸色发灰的叶朝,祁业翔想也没想就欣然答应了。 祁业翔按照叶朝给的指示沿着县医院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水泥板楼道走到了一个并不大的房间门口,那里面有一个年老的穿花上衣的女人正在打着毛衣,祁业翔说明来意后她拿出一套白色的床单被套和一个枕套出来,然后在半新不旧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本子的顶头用一根灰色粗线拴着一根蓝圆珠笔。那女人眼皮不抬得跟祁业翔说道:“打个勾吧。” 祁业翔来之前叶朝跟他说过领床单的时候医院是要做记录的,以防领错数目。他告诉祁业翔说只要在39号床那栏打个勾再写上日期就可以拿床单和被套了。 祁业翔没费什么劲就在记录本上找到了39号床位,就在他要打勾的时候,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紧跟在39这个号码后面,映入了他的眼帘:叶二桩。 一瞬间,好像有个几十公斤重的铁锤猛敲了一下祁业翔的心,他的指尖划过这个名字留在记录本上的圆珠笔痕迹,呼吸开始变得低重。叶二桩——这个是在他没有见到名字的本人之前,就曾经听到,看到过无数次的名字,这是个在每次的汇款单上或是支票上,祁业翔都要填写的名字…… 第十四章(下) “一,二,三,四,五,六……” 叶朝在心里默数着每一个在病房门口响起的脚步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都不是那个人。 许久之后祁业翔才从门口闪进来,低着头稳步走到叶朝面前说:“这是床罩和被单。还需要什么吗?” 叶朝眼里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神采慢慢的黯淡下去:“不,不需要什么了。……谢谢。” 祁业翔点点头,走开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叶朝的二姨和两个弟弟过来了,硬拉着叶暮去家里吃饭。穿过几道狭窄的小巷和两边都是高低不齐的私人店铺的马路后,叶暮等一行六人终于来到了姨家的带着宽敞大院子的平房,平房坐落在靠近马路的一个狭长胡同里,二姨家大院子中间的槐树下摆着一张宽大的棕色圆桌子,上面有烧鸡、板鸭和七八道家常炒菜,姨家最小的妹妹正从朝北的厨房里端出两碗炸酱面出来。 夏末晌午的太阳最然没有盛夏时分的毒,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可叶朝的二姨的热乎劲简直比正午的太阳更让久未回家的叶暮吃不消。 “怎么才吃这么点,小雅,快点再给哥哥盛碗面去。”二姨在叶暮吃下了三大碗面条后还热情不减地招待着,“听你爸说你在外面最想吃的就是家里的炸酱面了,今天姨专门给你做了好几锅,你姨父前天去省里开会去了,刚好他不在咱也省得喝酒了,现在你姨父肝功能不好,医生说就是喝酒喝出来的,现在小军和小翰我都管着他俩不让他们喝。来,多吃点面!多吃点!” 姨家的妹妹又将满满的一大碗面端了上来,叶暮的两个姨家表弟则是边吃边围着叶暮问东问西的。 叶朝突然感觉面前这场热热闹闹的家庭聚餐似乎离自己很遥远,整个大院里除了祁业翔很少说话外其他人都在不停得说着话,让叶朝感觉耳朵里吵吵杂杂的一片。他忍不住朝祁业翔看去,坐在槐树下的那个人正端着一杯可乐在喝,可乐里的泡沫一个个的在空气里炸裂开。 棱角分明的侧面轮廓,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如今这个坐在榆树下悠然喝着可乐的祁业翔和叶朝中学时那个年轻的代课老师的形象重合了起来,似乎夹在中间的那几年岁月从来就不曾在他身上存在过一样。 那个时候的叶朝常常在下课后还仍然留在班级里做作业,因为从学校二楼教室的窗户里可以看到一楼的回廊,批完作业的祁业翔有时候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悠闲的靠在回廊廊柱上吸烟,楼上的叶朝看着那根烟红色一端在暮色中一闪一闪的燃烧,一直燃烧到尽头。这时候的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想知道靠在廊柱上侧着头沉思的祁业翔正在想些什么。 叶朝曾在表姑家姐姐的书里看到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忘了,可故事开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高原上,白雪皑皑的山下有一个幽深碧绿的湖泊。”刚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叶朝觉得这就是在描写祁业翔的眼睛——像湖水一样熠熠生辉,又像湖水一样深不见底。 叶朝总是想知道那个深深湖泊的底端。 第十五章(上) 在二姨家吃过中饭后竟已经是午后两点多了,叶朝惦记着父亲不喜欢吃医院的饭菜便在吃饭前管姨要了个饭盒,盛了些炸酱面和一些口味淡的菜,谁知道回到医院后叶朝竟发现从不吃医院饭菜的父亲这天中午竟破天荒地吃过了饭,值班的护士抿着嘴笑着跟叶朝说:老爷子今天挺高兴,吃了不少饭呢。 于是叶朝的饭盒又被放在了床头柜上,和早上的那个并排在一起。 叶老二一见到叶暮回来就高兴的合不拢嘴,硬拉着他坐在床前说话,说着说着竟提出当晚要搬出医院回去住。叶朝刚劝了父亲几句,叶老二的火爆脾气突然的发作起来,一怒之下竟将床头柜上的两个饭盒一巴掌扇了出去,39号床位处一分钟前还父慈子孝的气氛突然就变了味,叶暮为难的看着哥哥,楼道里正在打扫卫生的护士听到响动也赶到了门前,病房里另外三个床位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盯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叶朝看着洒在地上的一片狼藉:头天晚上炖了一夜的鸡汤;早上煎好的鸡蛋,小米粥和清炒的胡萝卜、西兰花;还有中午在吃饭前叶朝就保存起来的褐色炸酱面和几样合叶老二口味的清淡菜肴——汤汤水水,黄白青红,所有都混杂在一起,只有那只炖好的土鸡在混杂狼藉中可笑的抬着头。叶朝突然觉得喉咙里堵了块很硬的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卡在那里。 “哥,……” 叶朝抬起头来看看有点不知所措的弟弟,说道:“小暮你帮忙收拾一下地上的东西,爸出院的事……我去问问主治医生。”叶朝说完便快步走出了病房,逃似得离开了面前的一切。 接连几天的睡眠不足让叶朝走出父亲的病房后又开始头疼,他在医院大门外逛了一会儿后才去找主治医师王锦西的,而那个时候王医生早已经从几个八卦的护士口里听说了3号病房里的情况。 经过一年的治疗,早就熟知叶老二糟糕脾气的王医生看到叶朝后推了推搭在鼻梁上的方形镜片的眼睛,口气生硬的说道:“你父亲的情况你也清楚,他动不动就这样在病房里闹不是办法滴,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父亲转院过来,已经有十六个和他同屋的病人家属提出来要转病房了,你父亲这样子……让我们医院方面很为难嘛!!要不是看在你这个儿子挺不错又孝顺的份上,我早就让医院开证明,让你们转院算了……” 叶朝低声连连地陪着不是,同时又很拙劣的恭维着王医生和县医院的领导。 病房里,叶暮在叶老二的床前安抚着父亲。祁业翔帮着他将保温盒的残渣扫到了楼道里,远远的,一个护士推着个蓝色推拉式垃圾箱走了过来。就在祁业翔转身进屋的那瞬间,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走廊尽头的大厅里,叶朝正恭敬的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虚胖秃顶的中年人陪着笑脸,说着好话。 祁业翔看着叶朝的侧面,努力的将他和脑海深处的小叶联系成一个人,可两个人的影像就像是相斥的两个磁极,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去。 此时,叶朝整个人笼罩在一个并不太合身的宽大白色衬衫里,衬衫的布料很差,看上去就知道手感不会好到哪里去。祁业翔印象里的小叶是身材匀称而修长的,而这面前的这个人却瘦的厉害,半截袖的白色衬衫里露出来的前臂,肘部和手腕处瘦得可以清楚地看到骨头突出来的关节。祁业翔想象中的小叶是健康而开朗的,有着乌黑明亮的眸子和红润的双颊,而面前的叶朝却面色不健康的发白,长期没怎么打理过的略长的头发在头顶上不精神的向下耷拉着,从昨夜见到叶朝的第一面起叶朝就在他的面前显得疲倦而阴郁,又很少说话。祁业翔脑海里的小叶是聪明而高傲的,可面前的这个人却在一个打着官腔的矮胖男人面前低着头,微弓着腰,带着谦卑的笑容道着歉,并且阿谀奉承着。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现实中的小叶吗?或者说时间早就将以前的小叶打磨成了现在的这个谦卑而滑稽的模样?祁业翔轻叹了一口气,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回身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看到了叶暮——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像祁业翔记忆里的“小叶”的话,那么也只有眼前的他了…… “行了行了,”听多了好话的王医生一挥手,打断了叶朝的话,“我是医生,这个,恩,还是讲医德的嘛!你父亲可以继续在这里接受治疗,但是医院方面不愿意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王医生皱一皱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还有上次半夜三点你父亲在医院里摔暖壶烫伤人的事情……” “王主任,王主任,”叶朝连忙把一包万宝路递过去,“上次的事,确实是我父亲做的不对。他年纪那么大了,又在医院待了这么长时间,脾气不太好,您和其他医生就多担待些。上次烫伤的黄先生我已经去过他家赔礼道歉了,赔了些钱。他们说就不计较了。” “那就好。”王医生抽出一根万宝路,又放了回去,摇摇头有点无奈的说道,“现在连医院大厅和办公室里都禁烟咯,咳咳,对了,你刚才说你父亲要搬回去住几天是吗?” “嗯,大概回去两三天,等我父亲心情好点我再劝他回来,他病情不稳定,不住医院我不放心。” 王医生点点头:“其实你父亲的病吧,咳,也就是时间问题了。既然他愿意回去,你们做子女的就随他的愿,尽量让他高兴点吧。” 叶朝连连点着头说:“是,是。” 叶老二在傍晚时分搬到了叶朝在中学里的临时住所处。 为了庆祝叶暮回国和父亲的临时出院,安顿好父亲后叶朝就跑去集市,买了不少的肉和各色的菜。晚饭作了足足三个小时。 就在叶朝在外面准备晚饭的时候,叶暮一直在屋里陪父亲说话,祁业翔出去说要帮叶朝做饭,叶朝冲他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于是又把祁业翔赶回到了屋里。 离家几年的叶暮和父亲之间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相比之下,叶朝则很少开口,只是在饭桌上不停的给父亲和弟弟的碗里夹着菜,只有当叶暮说到他在国外研究课题的成果时,叶朝才一边听着一边傻笑起来。 就在叶老二和叶暮高声拉着家常的时候,祁业翔借夹菜的功夫和叶朝低声说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晚饭后来一下学校操场好吗?” 叶朝似是没听到一般,仍是边听着弟弟说他的研究成果边看着父亲和弟弟其乐融融的场景傻笑。 后面的十几分钟里,没人注意到叶朝再也没有夹过一筷子的菜,可他又像是很多年没吃饱的人一样,尽力地往自己的嘴里塞着白饭。 到底埋藏了些什么,而时到今日,他也只是一直在湖泊的边缘徘徊而已。 第十五章(下) 叶朝心神不宁的刷过锅碗后直接来到了学校的操场上,操场左面的橡树下,祁业翔侧身半靠在那里,橡树后面的一排平房里露出温馨的橘黄色灯光。叶朝每走一步都抖得厉害,他握紧自己的手,却感觉上面湿腻腻的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洗碗后留下的油腻。 叶朝有些不稳的走到看着他的那人的面前,恍恍惚惚中感觉两个人之间似是隔了两年的光阴那么遥远。暮后的晚风扶过,带着晚夏的气息,吹的宽大的橡树叶子沙沙作响。风过之后又是一片静默。 “你就是小叶吧,”叶朝听到悠悠的一声传来,好似是从两年前的时空中一直穿到了这里。“汇款单上的叶二桩,应该是你父亲的名字,你只是一直在用你父亲的账户来接收我的汇款而已。……” 叶朝抬起头来,他看到面前的祁业翔在说着些什么,可耳边能听到的却只是一片夏虫的鸣叫声,有知了的,蟋蟀的,蝈蝈的,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小虫,此时竟一起叫了起来,唧唧吱吱的杂乱声音一直在叶朝的耳边旋转徘徊,吵得他心烦意乱,而从早上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头疼竟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原先还是一阵阵的疼,现在却是持续不断的,没有一刻缓和的疼下去。一直疼得叶朝开始出虚汗。 “……小叶,你是第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我也曾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可碰到叶暮后我才发现,我那时爱上的是爱情,而不是,你。” 叶朝一直努力的在听祁业翔在说些什么,他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声声似惊雷,又似乎远在天际渺渺呼呼什么也听不到,剩到最后,仍是那一片无停无歇的嘈杂虫鸣声在叶朝的耳边不停的萦绕。 祁业翔看到叶朝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惨白,最后竟没了一丝血色,他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时,叶朝却突然抬头冲他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像晚霞一样夺目。祁业翔竟看得有些呆了。 “我喜欢你。”叶朝说到。这三个字就像那个笑容一样突如其来,突然得让祁业翔有些不知所措。 “叶朝……”,祁业翔突然间脸色大变、神色紧张起来,“你……不要乱说。” 叶朝笑了,却笑得辛苦而绝望:“我没有乱说,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别说了,”祁业翔有点粗暴的打断叶朝的话的同时又一把叶朝拉离了原来他站的位置,最后的那个“你”字,叶朝终于没能说出来。 “爸,爸!”几乎就在祁业翔拉开他的同时,叶朝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尖锐的声音。霎那间,叶朝的头脑一片空白,回转过身来,他终于知道祁业翔为什么刚才一把拉开了他——叶朝看到父亲正铁青着脸,左手高高的举起拐杖,正要掷向他原来站的位置,可父亲的右手却紧抓住胸口不住的发抖。叶老二狠狠地瞪着叶朝,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嘴角抽搐着一直说不出来,脸色也渐渐的由青变紫,最后竟厥倒在扶着他的叶暮怀里,而左手上那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拐杖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十六章(上) 从送叶老二去医院,到急救,再到王医生一脸漠然的走出来告诉叶朝和叶暮“给老人准备后事吧”,只用了不到15分钟。 下午叶老二出院的时候,医生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晚上的时候,叶老二死于了心脏病突发。 把人送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叶老二曾经清醒过片刻,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叶朝大声骂道:“混账杂种!你他妈的不是我儿子!”,闻讯赶到医院来的二姨听到这句后唰得变了脸色。认识叶老二的病友们听到这话后全都眼神异样的齐刷刷看向叶朝。 叶老二骂完这句后就被推进了急救室。 结果这句话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叶暮听到父亲病逝的消息后立刻红了眼圈,忍不住地哭出声来。祁业翔握紧叶暮的手,不时地安慰他几句。 叶朝木然的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他觉得按道理自己应该哭的,可自己却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两个和叶老二同病房的老人从呆坐着的叶朝身边走过去,低声地议论着:“怎么这孩子死了爹一点都不伤心的?亏我平时还看着他挺孝顺的。” “什么孝顺!”脸色蜡黄的瘦瘦的李老头突然有点生气的提高了声音,“‘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这么整天送饭端屎的早烦了,说不定巴不得叶老头早点去呢。咱们旁人看着觉得他像模像样好像还挺孝顺,可你没听见叶老头今天被推进来时骂了些什么吗?!!” “唉,”另一个深有体会的叹了一口气,“还好我有退休金,也不指望我那帮小兔崽子们了,指望不上的……” ………… 那两个老头渐渐走远,叶朝仍然傻呆呆的坐在长椅上。叶暮哭了一会,便强打起精神来和二姨去办理医院方面的手续和死亡证明之类的去了。只剩下祁业翔一个人站在叶朝的对面,可叶朝的样子又实在让祁业翔觉得既尴尬和压抑,他和叶朝说了声“节哀顺便”,便转身朝医院大厅走了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是二姨过来叫呆坐着的叶朝回去的。叶朝也没说什么,站起来就跟着他二姨走,一直走出了医院大门,却看不到叶暮的影子。叶朝才说了来医院后的第一句话,小暮呢,他已经回去了? 二姨有些为难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小暮说不回你那边住了。他和他的那个朋友给你爸办完医院手续后就出去找宾馆了。” 叶朝愣了一下,许久才说了个“噢”字出来。 二姨看着叶朝浑浑噩噩的样子,又觉得他两颊有些不正常的发红,抬手一摸叶朝的额头,竟烫得惊人。吓得二姨赶忙又把叶朝往医院里头拉,边拉边说道:“你这孩子怎么烧成这样也不说声,难怪从中午吃饭时我就看你有点不对劲。可好现在才刚出医院大门,现在就烫的厉害,这要是让你一个人回了学校宿舍,晚上烧的再高起来可怎么办哦!” 叶朝轻描淡写的跟二姨说了句:我没事,我不想再回医院,我要回家。 二姨说你先在医院打一针,再拿点药。晚上别回学校了,就去二姨那边住吧。 叶朝像是没听见似的傻呆呆的怵在那里,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要回家。 二姨拉了半天都拉不动叶朝,心直口快的她一着急就反问道:“你回什么家?!你家在哪呢?!你爸妈都去了,叶暮现在出去找旅馆了。你柿县的家里除了三间土房一个人都没有,你还回什么家?!!” 叶朝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像个走丢了的小孩子一样地哭了出来。 第一六章(下) 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 叶老二几十年来一直是村里的贫困户,也没什么特别近的亲戚,办白喜事的时候只有叶朝妈妈这边的娘家二姨过来了。按照村里的老规矩,父亲死了儿子是要守三天的灵的,虽然叶朝烧的厉害,可每晚还是坚持在灵堂里守着。 而自从父亲死后,叶暮就没再和哥哥说过一句话,祁业翔也像是故意避开叶朝一样,好几天都没再出现过。 一直到最后一天守灵结束后,天蒙蒙亮的时刻叶暮站起来走出灵堂,叶朝紧跟着走了出去。 “小暮,跟哥说会儿话行吗?”叶朝的语气有些恳求。 叶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听姨说你已经买了机票,明天给爸出完殡后就走了……你这次回来我们还没有好好的说过一会儿话……”叶朝低着头,自顾自的说到。 哥,其实你不懂得爱。——叶暮突然打断了叶朝的话。 “业翔和我说过你们的事了。”叶暮低声缓缓的说道,“哥,你不要把爱情当成银行。” 叶朝听到这句话后身子突然一颤。 “咳、咳,”叶朝忍不住地咳了起来,“我,我是不该借他那么多钱。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叶朝的身子像秋后雨打的树叶,愈发剧烈的颤抖着。 “哥,你不要光往money上想!”叶暮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起来,“我的意思是爱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像银行一样,你存进去多少感情,不代表你还能取出相同多的感情出来。你当时帮过业翔,但这不意味着他日后就要因为这个爱你。……而且,他也帮了我们家很多了。这个人情债,恐怕是你欠他欠的更多吧。” “毕竟那个时候你只是照顾了他两个月而已,至于他出车祸时受的伤,那也是他家人接他去美国之后才治好的。……业翔昨天说起往事来的时候,他仍然说他很感激你。” “哥,我知道你为我和这个家做了很多牺牲。可你的爱对于你爱的人来说,真的像是一种负担,压的别人有点喘不上气来。” …… …… …… 叶暮说了很多。 叶暮说完走了。 叶朝一个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土墙呆呆的看着天空。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小女孩丢弃了的破旧玩偶…… 晚上的时候,叶朝去了二姨那里。问了一件他想问却又一直害怕知道真相的事。 二姨听后目光躲闪的说道:“那些都是村里人捕风捉影的说法,你可别往心里去。” “可为什么就连爸死前也这么说呢?” 二姨搪塞道:“那是你爸生气时说的气话……” “姨,”叶朝叹气道,“谁都不和我说实话,即使到现在也还是不能让我知道吗?”二姨听到叶朝话里有掩不住的哀伤和凄凉,犹豫了起来。 小时候的叶朝经常和同龄的小孩子们一起打打闹闹,有次石家的小黑和叶朝下河比赛摸鱼时输了,受到其他小孩子哄笑的小黑憋红了脸朝叶朝大声喊道:“我妈妈说你是小杂种!我才懒得跟你玩呢!” 不知道怎么吵架回嘴的叶朝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胡说!我才不是小杂种。” “我没胡说,我妈说你是你妈妈和外面的野男人生下来的孩子,村里人都知道你妈妈是不正经的女人!!”小黑还没说完,叶朝的拳头就打了过去。 最后,在其他小孩子们的起哄声中,两个人在河边扭打成一团。 晚上叶朝回家吃饭的时候,叶妈妈看到儿子脸上和胳膊上都青了一大片,忙问到怎么了? 叶朝说小黑和我比赛摸鱼输了,他就骂我是你和其他野男人生下来的小杂种,我和他打了一…… “啪!”,叶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叶朝左边的小脸上立刻泛起一片红来,不刻便肿了起来。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叶妈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是生气到了极点的。 叶朝先是被打的怵了,但后来看到妈妈嘴唇都气的发白,他便赶忙一个劲的点头…… 后来还是有人会叫叶朝小杂种,但叶朝再也没敢和家里人说过。 …… 二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咂咂嘴说道:“唉,那些尽是村里人瞎传的!” “姨……” 叶朝的二姨看到叶朝一直不弃不舍的追问,终于还是松了口。她把叶朝拉到里屋,关上了门才压低了声音说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 其实事情倒也简单,叶朝的妈妈在做姑娘的时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心灵手巧的美人儿。有一年夏天,村里的公社来了八、九个下乡的知青,叶朝的妈妈和其中一个年轻俊朗的大学生好上了,私下里竟作了夫妻。时隔不久,那个大学生的父母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由“反革命”重新成为了国家干部,那个大学生也很快的回了城。回城前他和叶朝的妈妈分了手,理由是“你是农村户口,我父母是不可能同意我们结婚的。” 那个大学生走后叶朝的妈妈哭了好几天,刚好那阵子老村支书过来帮村里大龄的贫困青年撮合革命伴侣,叶朝妈妈竟出人意料的答应了嫁给当时已经30多岁的叶二桩。 村里人都说叶二桩的这个漂亮媳妇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谁知道叶朝妈妈嫁过去刚九个月就生下了叶朝。 于是村里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说什么了。 “我姐姐她命苦啊,”二姨边叹气边抹眼泪的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你爸老为这事喝酒、发脾气,还打过你妈好几次。男人嘛!知道这种事情总是受不了的。” “可后来他对你们娘俩还是不错的,而且当时村里卫生所的医生们也说了,九个月怀胎生育的也不是没有。可你知道,这件事总是你爸妈之间的一个疙瘩。” 叶朝知道,父母心头上的那个疙瘩就是自己。 “其实你爸爸后来还是把你当亲生儿子看的,你想想,他虽然不怎么操持家事,但还是让你把大学念完了,这就不容易哇!你看看咱们村里能有几个大学生……” 叶朝沉默着不说话。 …… 出殡的时间往后拖了两天。因为村支书跑来说年初收到了县里发下来的“关于保护耕地”的文件:全村从今年一月起不许土葬了,一律改火葬。最后还是二姨跑通了村委会的关系,于是改定在后天的晚上出殡。 可叶暮却没办法等,他订的是固定出发日期的特价票。最后,叶暮和祁业翔在叶老二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坐上飞机,飞走了。 叶暮走了。 走之前只和叶朝说了一句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始终当你是我的亲哥哥。”。而祁业翔则没有去和叶朝告别。 出殡入葬的时候,叶朝把上午从医院里拿来的一页证明书放到了叶老二的棺木里——前天叶朝听完二姨的话后,他把几根叶老二的头发和自己的拿了去做了亲子鉴定。就在出殡当天的中午,鉴定结果也出来了,鉴定书上用黑色的铅体字清晰的印着——相似度:99。99999% 叶朝把鉴定书放到叶老二的棺木里后就一直傻傻的站在那里,嘴里喃喃的说道:“爸,你看看啊,我也是你的亲儿子。你过去了也跟妈妈说一声。以后,你们也不要再为这个吵架了……我也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啊,我也是啊……” 叶朝失神似的自言自语地说着,不觉两颊已是一片湿凉。 第十七章(上) 叶朝回到烨市的时候已是冬季。他下了拥挤的火车,从熙熙攘攘的站台中挤出来,徒步朝他的临时住所走过去。 不同于柿县晚间的宁静,夜晚的都市,像一个隐藏了秘密的女郎,闪烁的霓虹,是她诱惑的胸前别上的珠宝。经过叶朝的人群,急匆匆的奔向不同的方向。好像大海里的鱼,偶尔相遇,又立刻游开,据说世界上两个人有一面之缘的几率是十亿分之一,可谁又会在乎这个十亿分之一。 叶朝走过一个中型规模的饭店,那里面刚好有几个酒足饭饱的中年人走出来,操着外地的口音,穿着并不名贵的西装,走向一辆停在饭店前的黑色奥迪。 叶朝经过一个重点大学,气派的大学校门前有个穿制服的警卫,几个要过马路的学生,背着书包,正在大学路边的车站前边等红灯边大声说笑着。 离大学的不远处,是两个大型商场,商场一楼的肯德基门口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一对夫妇带着一对穿相同衣服的双胞胎正从里面走出来,双胞胎中的一个正拿着油炸的金晃晃的鸡腿在吃,另一个的手上则是个塑料玩具。 叶朝经过商场的透明橱窗,在那里面,几个塑料模特展示着最新款式的冬装。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站在穿着米黄色的小格子的开领风衣的模特前,她指着那件衣服,和她身边一位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子微笑着说着话。 叶朝拐了一个弯,便到了烨市的文化广场。几年前叶朝刚来烨市的时候还特意跑来这里看在当时是全国最大的音乐喷泉。入秋后喷泉就很少再喷过水了,现在的广场上只有几只鸽子在不干净的地上啄着些什么,远处的几个人正在调试着一棵圣诞树上的灯泡。 再往前面走是一个叫东海的洗浴中心,整个建筑就像是一座中世纪的城堡。据说那里面提供80种不同的洗浴按摩服务。叶朝经过那儿的时候刚好有个浓妆艳抹的苗条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在将近零度的气温里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纱裙,右手上夹了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左肩上挎了一个带着闪亮晶片的黑色小包。 过了东海是一家卡拉OK歌舞厅,不久前才刚开业,叶朝上次离开烨市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家赚少赔多的四川饭店。 叶朝从歌舞厅门口走过的时候,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丛卡拉OK厅里面歪歪扭扭的跑出来,刚好撞在叶朝身上,后面两个急匆匆地从歌厅里跟出来的年轻人连忙跑上来、扶住喝醉了的同伴。其中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人冲叶朝抱歉的笑笑,说道:“真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您没事儿吧?” 叶朝摇摇头,淡淡的说道:“没关系。” 叶朝抬脚正要走,却又听见那个白毛衣说道:“你的脸色很不好,真的没什么事儿吗?” “真的没事。”在须臾停顿之间叶朝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白毛衣的嘴角上带着让人舒服的微笑,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样子,轻薄型窄边眼镜后的眼睛里透露着关心,衣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斯文劲儿。 “撂倒,怎么还不进去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歌舞厅的门口传出来,随即,那个声音伴着惊喜说道,“噫?!叶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给我来个电话呢!” 叶朝朝卡拉OK厅的入口处看去,果然,史杰正站在那里。 白毛衣笑眯眯的冲史杰问道:“你朋友?” “啊(四声),以前的同事。”史杰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铺了劣质地毯的石阶上走下来,来到叶朝面前的第一句话就是,“叶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啦?” “没事儿,前两天没怎么睡觉。我父亲他……过世了。” “噢,”史杰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在这儿呢?”叶朝看着史杰喝过酒后有些微微发红的面色,隐约的猜到这是个私人聚会。 “噢,我们大学同学聚会。这是我们班长,也是我们那时的学生会主席,寥臣玉。去年刚从国外回来的,现在烨大的做博士生导师呢,你叫他寥导(撂倒)就行了。” 白毛衣朝叶朝伸出手来,不愠不火的笑着说:“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我叫叶朝。”叶朝朝一直看着他笑的“撂倒”伸出手去。立刻,他冰凉的右手被另一个热乎乎的右手紧紧地握住。 第十七章(下) 史杰看叶朝脸色差得厉害,便把他硬拉到歌舞厅里,说自己回去坐个五六分钟和大家打个招呼后就开车送叶朝回家。包厢里面暖烘烘的,在柔和的壁灯下可以看到弥漫在屋里的烟气,空气里有种酒的醇香。史杰把其他人大概地跟叶朝介绍了一遍,便出去给他叫热饮料。穿白毛衣的“撂倒”挨着叶朝坐下,笑着问他:“刚下火车?还没吃饭呢吧?” 寥尘玉这一提,叶朝才觉得腹中饿得厉害。当着这么多生人,他拘谨而客气的说道:“不饿,回家随便吃两口就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寥尘玉端了一托盘各式各样的蛋糕过来,放在叶朝跟前说:“先吃点点心吧。” 叶朝道过谢后咬了一口芝士蛋糕,顿时香溢满口。 ………… 史杰开车送叶朝回家的时候不停的问着他的近况。叶朝却总觉得有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车里,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尴尬才使史杰一路上话都没停过。 史杰把叶朝半年内的生活七七八八问了个清楚后,突然说了一句:“你和你那朋友最近处的怎么样了?” “谁呀?” “那个,祁……什么……翔。” “散了。”叶朝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后便低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久才又说道,“他不是我的‘那种’朋友,以前也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史杰见状也不再说话,一路把车开到叶朝的住所。寒暄了几句后叶朝说史杰我实在是困了,咱改天再聊吧。史杰应了声好,往门边走了几步,又犹豫的折回来说:“叶朝,我朋友想把这套房子卖出去,买主上个月看过房了,定金也交了。我知道你最近不太方便,你爸刚过去,你又还没找到新工作,可……。” “哦,我会再找地方的。”叶朝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赶紧说道,“这个你别担心,我最近也正在找房,毕竟老在这儿住着也不是办法。” “嗯,”史杰想了半天又说道,“朝,有的时候,也多为自己想想。” “他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也不是说地上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来,没必要学王宝钗一棵树上吊死……” “你就是太腼腆,平时也不怎么上网,接触圈子里的人太少,哪天我多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 叶朝朝史杰呵呵的笑了两声说:“行啊!” 从很久以前史杰就喜欢看叶朝笑,叶朝笑起来的样子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让人看上去从心底里觉得惬意舒心。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朝,虽然眼睛里因为困倦布满了血丝,但一双眸子仍是乌黑发亮。 史杰和叶朝不一样,他最大的两大优点叶朝都不具备——乐观和极善交际。基本上史杰是属于坚信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的那种,就算个子高的顶不住了他也会把它当被盖。自从那次深夜给叶朝送钱“未遂”之后,史杰颓废了三天,三天之后他新找了一个朋友,作传销的,小伙子个子挺高、人长得也不赖、个性还算随和,就是平时话太多了,史杰心想这八成是职业病,可相处的时间多了竟也慢慢习惯了。 一个月后,史杰果真如他所说的,带叶朝去参加了一个“圈内”人的聚会,结果因为叶朝个性恬静,在闹哄哄的聚会上没和几个人多说话,聚会散前很多人倒是都跑去跟叶朝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但由于叶朝近期忙于找工作,又搬了家换了电话,最后终究没有再能联系。 史杰本着拉皮条的精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聚会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又准备着帮叶朝安排one to one的见面,硬拉着叶朝见了一个高级工程师,叶朝和那个老实厚道的工程师见了几面后互相都感觉说不上话来,经常处于相对无言的状态,于是两人便好说好散了。在这之后叶朝坚决拒绝了史杰的这种相亲式见面。 “撂倒”倒是常常给叶朝打去几个电话,叶朝新搬过去的地方也是“撂倒”给找到的一处30平米的老式套房,房租低得连叶朝都负担的起。 和撂倒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叶朝便觉得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天才”这种人存在的:寥尘玉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大概对他的胎教比较好,寥尘玉两岁的时候就能背诵百首古诗,四岁时开始练钢琴,七岁开始学习书法和国画,九岁时因为乒乓球打的好被国家少年队邀请,差点步上为国争光的体育道路,十四岁获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奖,十六岁考上重点大学,二十四岁博士毕业,到现在为止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状无数,发表过的论文著作无数…… 七个月前叶朝辞去了原公司的工作回乡下照看病危的父亲,七个月后叶朝再找工作的时候发现现在的人才市场是人满为患,应届大学生不得不待业赋闲在家的挤得满整条街。叶朝投了20多份简历,收效甚少。寥尘玉也常常没事就帮着叶朝翻报纸上的招聘消息,他问叶朝喜欢做什么,叶朝想了想说烨市最大的建材公司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正在招人,他也投了简历,不过希望渺茫。谁知道叶朝昨晚刚跟“撂倒”说过“希望渺茫”之类的话,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了去华业建材公司面试的通知。面试他的总经理30出头、意气风发,不到两分钟就大手一挥、拍桌定人了。 叶朝进去工作了一个月后才知道那位面试他的欧总经理的恩师就是寥尘玉。 第十八章(上) 寥尘玉说:“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寥尘玉说:“对于一个耽于孤独的人说,伴侣并不是一种安慰。” 寥尘玉说:“幸福不是别人给的,要自己成全自己。” ************ 叶朝曾去过寥尘玉的大学里一回,“撂倒”很高兴的带着叶朝把这个名牌大学从里到外逛了一圈,学校的中间和前面是庄重的、高大的教学楼,每座的建筑风格都各不相同,粉砌的异常漂亮。正中主楼的入口处铺置了大理石的地面,外墙上装了墨绿色的玻璃,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寥尘玉见抬头看的叶朝眯起了眼睛,笑着说道:“其实这种玻璃在国外已经禁掉了,说是会造成城市里的光污染。但平时阳光不强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过了教学区再往里走就到了大学生公寓区,对比起前面光鲜的教学楼和办公楼来,学生宿舍楼要显得破旧很多,古旧的青砖墙壁的下面长满了青苔。有的宿舍窗口处拉了铁丝,上面晒着半干半湿的衣服或被单。寥尘玉看着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说:“这座宿舍楼是30年代初一个颜姓军阀出资建的,那时的烨大还叫做烨州学堂,这座楼叫做知言楼,取自老子第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四九年的时候大翻修过一次,后来就一直没再修过。破四旧时改名叫做了红楼,从80年代初的时候又不叫红楼了。” 叶朝有点好奇地问:“那它现在叫什么?” 寥尘玉瞅着他狡猾的笑了:“叫2号学生宿舍楼。” 叶朝听了有点哭笑不得,寥尘玉却轻叹了口气:“过去的人尊孔孟之道,上一辈的人信马列,现在的人什么都不信了,就连给楼起名字也用最简单的1、2、3、4……” 叶朝随着寥尘玉往里走,一个半新半旧的白色六层楼忽现于眼前,寥尘玉介绍说:“咱们刚经过的那个2号楼是给本科学生住的,八个人一房间。这个白楼是研究生宿舍楼,里面的条件也相应的要好一些,全是4人间。” 转过了垂柳的荷花池,在往右一拐就到了一个崭新漂亮的宿舍楼前。叶朝笑着随口问到:“这座楼看上去比刚才的那座还好,难道是给博士生住的?” 寥尘玉哈哈的朗声笑道:“不是。因为博士生相对的数量不多,所以住的也是刚才的研究生楼。这个宿舍楼去年刚盖好,专给外国留学生住,国内学生是申请不到的。这里面两个人一房间,还配备了电视和冰箱。” 叶朝听了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笑道:“这楼与楼之间也差得太远了吧。” 在大学里逛了一圈,不断有学生朝寥尘玉礼貌的打着招呼,寥尘玉总是微笑着点头回礼,举止间颇见学者的大家风范。日头正中的时候寥尘玉说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还没一起吃过饭,择日不如撞日,如果你今天中午有时间的话,学校的附近就有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我请你吃顿饭吧。好吗?” 寥尘玉说话习惯在一个建议性或请求性的句子后面加上“好吗”两个字,听上去像问句却总是委婉的让人难以拒绝。 于是叶朝答应了。 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又一次经过了那个青砖灰瓦的2号宿舍楼,寥尘玉随口说道:“说来我家和这个楼的渊源也长,我父亲早先就是在这个楼里办公的,后来由办公楼改成了宿舍楼,我上大学的时候又在这里面住了4年。” 叶朝看着阴暗的楼门口皱皱眉说:“烨大这种全国重点大学,每年从国家那里得到的教育拨款也不少,怎么不为学生盖些新的宿舍楼呢?” 寥尘玉笑了:“家业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就更多。再者,有哪个能考上烨大的学生会因为宿舍条件不好而不来上学吗?” “那肯定是没有。” “这就对喽,学生没权利挑三拣四,而每年大学考核的时候又只会重点考核教学质量,硬件设备之类的比如实验器材、图书馆,谁会真正考虑到学生的日常生活怎么样呢?” 叶朝随寥尘玉吃完午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他没想到寥尘玉口中轻描淡写提到的“一家还不错的饭店”竟是一家豪华中餐厅。菜单上精美的图片旁配了中、英、日、法四国的文字,下面标的菜价更是让人嗔目结舌,叶朝怕寥尘玉太过破费,于是只点了一个相对不贵的南瓜盅,端上来后竟只有茶杯大小的金黄一碗,叶朝尝了口,味道极好,但他心中仍是觉得这小小的一茶杯南瓜不值菜单上标着的199元。寥尘玉倒是很利索的点好了三四个菜,上来后看上去都是些普通的菜色,叶朝夹了一个肉丸子,咬了下顿觉得异香满口,不由得说道“好吃”,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这种味道。寥尘玉微微笑着说:“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这是道新菜,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菜单上说这丸子是熊掌正中间的那块肉,刚才点菜的时候我还怕他们做得不好吃……” 第十八章(下) 叶朝随寥尘玉吃完午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他没想到寥尘玉口中轻描淡写提到的“一家还不错的饭店”竟是一家豪华中餐厅。菜单上精美的图片旁配了中、英、日、法四国的文字,下面标的菜价更是让人嗔目结舌,叶朝怕寥尘玉太过破费,于是只点了一个相对不贵的南瓜盅,端上来后竟只有茶杯大小的金黄一碗,叶朝尝了口,味道极好,但他心中仍是觉得这小小的一茶杯南瓜不值菜单上标着的199元。寥尘玉倒是很利索的点好了三四个菜,上来后看上去都是些普通的菜色,叶朝夹了一个肉丸子,咬了下顿觉得异香满口,不由得说道“好吃”,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这种味道。寥尘玉微微笑着说:“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这是道新菜,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菜单上说这丸子是熊掌正中间的那块肉,刚才点菜的时候我还怕他们做得不好吃……” 寥尘玉不多余这一句话,叶朝就把熊掌当普通的猪肉丸子吃了,这一说反倒是让叶朝一顿饭吃的坎坷。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看似普通,却又隐约的让人觉得不平凡、不安生。 刚进家,叶朝就接到了史杰的电话,问他周日去不去街心公园划船。 叶朝说不去了,明天他还有临时工。 史杰自然也不强求,只叮嘱叶朝别像以前那样打那么多份工,钱可以慢慢的还,身体垮了可是多少钱也难换回来的。 叶朝在电话的另一头听着笑了,说哪就那么容易垮了呢? 叶朝说的声轻,好似漫不经心。可在史杰听来只觉得是莫名的安心。 “寥尘玉这个人怎么样?” 史杰还沉浸在叶朝的上句话中突然听到叶朝这样冷不丁地问道,他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怎么?考虑和他谈朋友了?哈哈,我一开始就觉得他对你很有意思……” “嗯?他也是……么?” 史杰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多了嘴。既然寥尘玉没跟叶朝说他也是圈内人必然是不想让他知道,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他这种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大学教授来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吐出的话又收不回,史杰心理道伸头缩头横竖都免不了这一刀了,再思量着叶朝决不是那种爱道人家长里短的人于是史杰干脆放开了说到:“啊(四声)!是啊!他也是的。” 叶朝听到史杰虽承认了但支支吾吾的,心下想到必然是他不愿多说,于是便也不多问,岔开话题说到:“没想到现在大学教授的待遇这么好了,呵呵,早知道我当初就留校任教了。” “噢,好吗?”史杰没头没脑的傻乎乎的应声道,“他做教授的,应该待遇还不错吧。” “呵呵,何止不错,今天中午和他去吃饭,他点了一万元左右的菜。” 史杰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其实吧,我跟他虽然是大学同学,但他一毕业就出国,算起来也好些年没见面了。他留学回来带博士生,工资应该不低,不过也听说……”史杰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直肠子,有的时候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原不该说的。 “什么?” “咳!其实也都是上次同学会时大家瞎传的,听说他前两年做招生办的主任,赚了不少。” 叶朝想到9月份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烨大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丑闻,不由得说道:“你说的是大学录取……” “不过据说当时他一点都没参与,不过谁让他是管统招的主任嘛,难免大家会说三道四的。他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特聪明特有组织能力,当初大学的时候他作了四年班长大家也都挺服他的,可以考虑一下啊小朝。” 叶朝不动声色的转换的话题,不再提寥尘玉。和史杰聊起新家安装上网的事来。 放下电话后,史杰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大学时代的班主任来,那个常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头曾经在一次只有史杰和其他几个留在烨市的学生所组织的小型聚会上喝多了酒,当大家提起寥尘玉来喝得红涨了脸的老头突然轻声叹息道:“寥尘玉,寥尘玉……唉……人中美玉,终染凡尘。” 第十九章(上) 祁业翔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大块的鹅卵石砌成的小道两旁,落光了叶子的树将它们的触角伸向天空,但怎么努力也还是碰不到那片蔚蓝。 留在祁业翔身后的是热闹的毕业舞会,还有嘈杂的音乐声和叫嚣声。叶暮就在这个舞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某一个角落,揽着一个腰围和身高一样长的棕色皮肤的混血女孩热吻。祁业翔看到他们的时候只是在长桌子上的托盘里拿了一块cookie,巧克力味道的曲奇饼上沾上了些飞溅的香槟泡沫,融在祁业翔的嘴里,形成了世上最古怪的味道。 ………… 史杰说的没错,寥尘玉是个太聪明的人。从回国到担任招生办主任只用了半年时间,从博导到副院长也只用了半年时间。 秋天刚来的时候,寥尘玉问叶朝喜不喜欢击剑。叶朝只说不会。第二天,叶朝便被寥尘玉硬拉到市内最大的一个FencingClub,寥尘玉塞给叶朝一张银灰色的会员月卡,说是先试试看,不喜欢就退掉。 叶朝对于西洋剑的全部理解都来自于佐罗电影,寥尘玉在一旁的风趣讲解倒也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于是欣然答应,就在叶朝要付钱的时候寥尘玉拦住他说这个地方是他舅舅开的,他拿这张卡的时候就没有花钱。 叶朝平时穿得都是宽松式的衣服,换上白色的击剑服后才显出修长身材,虽是偏瘦了些确很是匀称,寥尘玉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下,紧接着递给他一柄花剑,介绍道:“花剑源于18世纪,过去用于决斗,它的特点是剑身软,有弹性,花剑在实战中用的最多的是刺……来,跟我到剑道场去。”寥尘玉将坐在准备室椅子上的叶朝拉起来,径直往剑道场走去。 叶朝平日里除了打工休闲很少,真正出来玩的时候寥尘玉发现叶朝竟没脱小孩儿心性,日常看似随和沉稳却对其实一切陌生事物都充满好奇。不同于俱乐部外表的豪华,击剑馆的内部布置的精制而又具有现代派的简约风格,只是里面的人并不多。 进入练习场内,叶朝看到十几个宽1。6米、长约14米的剑道,寥尘玉带叶朝走上事先预订好的3号剑道,继续讲解道:“西洋剑的攻击部位可以分为8个分位:prime,seconde,tierce,quarte,quinte,sixte,septimeandoctave.身体靠近对手的一侧叫做outsidelines,另一侧叫做insidelines,因为八个分位两两相近,所以平时练习的时候就简化为了四、六、七、八这四个位置。”寥尘玉边说边在叶朝的击剑服上大概比划出了这四个分位的大体区域,又说道:“我先交你几个常用的姿势。” 寥尘玉拿起剑熟练的摆出了一个on-guard position:“这个是个实战时的姿势,前面的手握剑,后面的手后举,肘部在身前一个手的距离处,两腿微弓……” 叶朝听了饶有兴致的作出相同的姿势。寥尘玉看了微笑着走到他的身后,紧贴着叶朝的身体站住,双手分别握住叶朝的左右手,边帮他纠正边在叶朝的耳边说到:“肘部太高了,一般和左肩一个高度或稍微低于左肩就好。左手放松点,前膝在右脚上方微弓,幅度不用太大。” 叶朝感到紧贴在自己身后的寥尘玉在耳边低语时直扑脸颊的气息,暖融融的,让叶朝的脸“腾”的红了起来。 第十九章(下) 寥尘玉教了一会儿就开始和叶朝对练,刚开始没多久就听到旁边的剑道上有人摔倒,叶朝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寥尘玉则在一旁解说到:“击剑比赛里,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对手摔倒的时候你是不可以追击的。”说完他又浅笑着对叶朝说,“不过这些都是比赛里的规矩,你要是哪一天真和别人决斗的话,一剑刺死他才是关键,决不能留给对方任何爬起来的机会,否则下次死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叶朝突然听到这话,心里忽感到隐隐的凉意,回过头来看寥尘玉,那人却还是笑的如此的热情,深褐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温和文雅的气质。 ……………… 兄弟如手足,砸断了骨头还连着血肉筋脉。 现在的叶朝每周六都跑去上一个小时的网,主要是为了和叶暮聊天,问问他最近的情况,虽然大多数时候叶暮都无法准时来,但叶朝还是乐此不疲。就在毕业后不久,叶暮和祁业翔分手并很快的一个加拿大籍的混血女孩结了婚,又在温哥华的一家公司找了份工作,开始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白领生活。视频里的叶暮比以前微胖了些,使得脸显得更为稚气。 关于祁业翔的事,谁都没有再提。 ……………… 叶朝被寥尘玉拉去当了两个月的陪练之后,击剑俱乐部举行了一次业余击剑选手的比赛,这段日子叶朝的剑术虽然见长但离参加比赛的水准还有差距,所以只有寥尘玉报了名。比赛的那天最另叶朝惊奇的是,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叶朝才晓得寥尘玉的击剑水平在烨市竟是数一数二的,上台后不久就轻而易举的PK掉了十几个人。这两个月来叶朝不但在这里练习击剑而且也开始有意无意的看一些体育频道相关的职业击剑比赛,在叶朝看来以寥尘玉的水准,就算放在职业选手里也不算差的。 最终,决赛就在寥尘玉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二十多岁年轻人之间展开,寥尘玉以前在休息的时候曾告诉过叶朝那黑小伙子原来就是个职业选手,还曾经在国际的职业比赛里获过奖,只是后来因为腿部受伤而提早退役了。这场比赛两人势均力敌,最后寥尘玉最终以微小的优势艰难取胜。 就在裁判正要宣布寥尘玉的冠军资格的时候,却有另一个穿了一身白色击剑服,带了护面的人提剑走上了剑道。寥尘玉迟疑了一下,他明明记得参赛的是二十二个人,莫非临赛前又新添了其他人进去? 那个身材修长的人走上剑道后什么也不说,举剑行了个礼便向寥尘玉直刺过来,寥尘玉忙提剑防守住左胸处,叶朝看到此时下面的裁判在手忙脚乱的翻看着参赛人名单。 白衣人直刺后是一个很快的转移进攻,在进攻路线被寥尘玉封死后紧接着又是一个咄咄逼人的跳剑……叶朝刚学剑不久,有些路数看不明白,但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缭乱。寥尘玉也被那人从剑道中间逼退到尽头,最后那人剑花一绕,紧接又是迅速有力的一挑,寥尘玉的剑竟被他挑了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后最后狠狠地直插在箭道外厚厚的地毯上,明晃晃的剑身不住的微微颤动着。 下面的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寥尘玉却摘下护面对那人笑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叶朝看着台上那个白衣人从容的脱下了黑色的护面,护面下露出的是叶朝曾经熟悉的面容——祁业翔。 第二十章(上) 又是一年的年末,今年的烨市取消了不许放鞭炮焰火的禁令,只是规定了燃放鞭炮的固定时间和地点,虽然如此,但空气里终归有了淡淡的年的气息。 一个穿着高领的墨绿色毛衣、脸色白皙的年轻人沿着朱雀路略有些急速地走着,他右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纸条,左手则时不时地下意识的摸一下随身带着的黑色单肩挎包。那人走到朱雀路的尽头,便在路左侧的一栋十七、八层楼高的写字楼前停下,他举起右手,对照了一下自己拿的纸条上的名字和这个写字楼的名字,确认了之后便走了进去。 在写字楼第十层的接待处,那个穿着墨绿色毛衣的男子和接待处的一个流披肩发的女孩交涉着:“我需要见一下祁业翔先生。” 接待处的女孩子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问道:“请问先生和祁总有预约吗?” “没有。” “那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您先等一下,祁总今天比较忙,我需要给麦小姐打电话确认见面时间。” 流披肩发的女孩很快的接通了内线,但说了两句很快便放下了,“叶先生,今天中午祁总没有时间,下午还有公司的例行会议,请您改天再来,”接待的女孩麻利的从接待台的下面取出一张名帖,“这上面有麦小姐的电话,您可以事先和麦小姐预约。” ……………………………… 那天,寥尘玉出乎意料的被祁业翔在剑道场上击败,不怒反喜,还很高兴的把祁业翔介绍给叶朝认识。叶朝后来才晓得寥尘玉和祁业翔原是故交,以前两人便是在这个击剑俱乐部熟识的。 再见叶朝的祁业翔礼貌而不热络,在寥尘玉给两人互相介绍后,祁业翔主动和叶朝握了一下手,但之后便一直在和寥尘玉讲话,叶朝对于祁业翔就好像是个之前认识却不熟悉的朋友。 叶朝看着眼前的这个总是彬彬有礼,却又让他永远触摸不到内心的人,心想自己怎么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和他纠缠了前半生? 祁业翔回国后自己开了一家很小的公司,只有六七个人的规模,公司的主要业务是销售一种韩国新开发的喷涂材料,兼做其它装潢材料,单单是买进口权和韩国喷涂的专利权就花了四十多万。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新建的小公司虽然规模不大却发展很快,盈利颇丰。 ……………… 一直到天色渐黑祁业翔才离开办公室,他走到电梯处按下按钮,却突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喊道:“祁先生!” 祁业翔转身看去,在走廊的灯光下他霎那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叶暮,待仔细看去却只剩下失望。 “祁先生,”叶朝看到祁业翔稍有茫然的眼神,心里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从来都记不住他的名字的,“我是叶朝,可以占用您几分钟吗?” 祁业翔看这张颇似叶暮的脸,又转头看看已经敞开了的电梯门,最终微微点了点头:“可以。”他随口问叶朝,“来了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叶朝回答道。 ……………… 办公桌后的祁业翔微侧着身子,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托住太阳穴,小指和无名指则微曲在他棱角分明而又很薄的唇边。他静静的看着叶朝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很厚的牛皮信封从他单肩背的黑色皮包里取出来:“这是5万块钱,剩下的67万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祁业翔马马虎虎的扫了一眼叶朝郑重的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打钱,简单的说道:“剩下的你不用还了。你以前帮过我,那些钱就算是我还你的人情。” 叶朝听了,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借钱的时候说过会还就一定会还给你的。” 祁业翔有点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带着一种似乎有些嘲讽的笑容问道:“67万你要挣多少年?” 叶朝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20年总该差不多了。” 祁业翔打量着办公桌对面的叶朝——他已经不再像上次见到时那样瘦了,眼里也有了神采,可酷似叶暮的身形面容后却似乎有着祁业翔不了解、不熟悉的东西。祁业翔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唇角上浮现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但随即又消失在了空气里,他看看了手表说道:“那随便你吧,我和别人约好了8点去吃饭,我不想迟到。” “好的,”,叶朝在告辞后转身拉门的时候突然又听到祁业翔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和寥尘玉在一起吗?” “嗯?”叶朝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诧异的回过头去,“寥教授?我们现在是朋友,他也曾帮过我很多的忙……” 祁业翔的身后是整面墙的落地玻璃,黑色的夜幕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慢慢的侵蚀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办公桌上的台灯下照出了一小片光明的角落,叶朝看到桌子后面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祁业翔正一手拿着车钥匙一边对着他漫不经心的笑着:“寥尘玉不是个平常人,我和他认识的这些年里不是每次都能够赢他的。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第二十章(下) 叶朝走下楼的时候冥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夜灯初上,斑斓璀璨,却依稀仍可见那皎洁的月光和满天星辰,头顶上的天空是一片几近黑色的蓝,那么深而又那么的遥远,一直向没有尽头远方无限的延伸出去,看不到隔海的彼岸,却可以看到这片天空,它会一直延伸、一直延伸、延伸到叶暮那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到叶朝? 身边响起汽车的引擎声,祁业翔的车从叶朝的身边驶过。叶朝看到坐在车里疾驰而过的祁业翔,突然想到就几年前也是在这条路上,他曾经扶着失明的祁业翔去超市买咖喱,最后没买到两个人只好去吃拉面……人生变得真快,快的从头到尾简直像个笑话。 祁业翔在后视镜里看到叶朝,他似乎觉得叶朝笑了一下,仔细看却又好像从来没有笑过。随着车越开越远,后视镜里的那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如果他没有碰到过叶暮,他会一直牵挂着想象中的小叶吗?如果上次相遇的时候叶朝不是那么疲倦、阴郁、卑微而且滑稽,他会喜欢上现实里的叶朝吗?从叶朝到叶暮,或许谁也不是祁业翔心里的那个完美无瑕的小叶,那个幻化出来的人物也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人生过的真快,你刚刚停下来思考它便滑过去了。 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幻想,而不是实际存在的物质。祁业翔想到母亲在离婚后每次提起父亲都是不屑的用“那个窝囊废”来代替,他奇怪每天吵架的两个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他又想到李肖曾经无意中说过:“找恋爱对象就像找工作,你最终找到的那个不一定是你心目中最好的,但肯定是和你的身份、生活匹配的。人的身份和生活环境难免发生变化,所以跳槽和离婚都是正常的。”他又想到叶暮在分手的时候曾经通红着眼睛说:“爱情仅仅是几年的事,留在这里是一辈子的事。”……祁业翔叹了口气,一下子提高了车速。 祁业翔把车停在一家古香古色、大概三四层楼高的饭店前面,刚下车便有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从饭店门前的台阶上小跑着下来,迎上前去恭敬地说:“祁先生,老师等您很久了。”祁业翔微微一点头,便随着那人走到最顶层的一个叫云水阁的包间。进去后不见桌椅却只见一面一人多高的木屏风,雕着明清时代的市井图案,转过屏风才看到满屋的景致,这个云水阁不算大却布置得格外精细,正中间黄桦梨木的桌子上摆了一套正德年间的紫砂茶具,桌子对面坐了个悠然自得的品茶人,那人的背后的左右两侧还垂手而立着两个身材和迎祁业翔进来的小伙子一样魁梧的类似保镖的人物。 出去接人的小伙子麻利的帮祁业翔把椅子拉开,祁业翔坐上后笑着对对面的那人道:“什么时候你们黑社会开始不叫老大改叫老师了。” 对面的品茶人听了呵呵一笑,提起紫砂壶道了一杯茶后递与祁业翔,几缕墨绿色的茶叶随着水漩在茶杯里打着转儿。 祁业翔来不及品茶便听到对面那人说:“你开的条件老头儿已经同意了。”祁业翔吸气定神继续听对面坐着的那人说道,“现在南方查的紧,从云南走货越来越困难,老头儿倒也想从韩国那边运货进来……你要的那十分之一的分成他可以同意,但是整个过程必须由我们的人来做,我会派人把货物夹藏在你从韩国进口的喷涂材料里面,一到塘沽港口就会有人去库房提货,你那边不能插手。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帮你对付吉川,你也想赶快坐回楚氏的总裁位置,对吧?” 对面的那人始终不紧不慢、温文尔雅的说着话,深褐色的眼睛里始终含着笑意。祁业翔等他说完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简单干脆的说了一个“好”字。 第二十一章(上) 年后的一个月里叶朝常往寥尘玉那里跑。原因是有次通电话的时候叶朝发现寥尘玉的鼻音很重,他跟叶朝轻描淡写说道只是轻度感冒可转天叶朝抽空来看他的时候却发现寥尘玉已经烧的很厉害了。于是叶朝赶紧带他去附近的医院看医生、挂号、输液、买药,中间还跑出去一趟买了份盒饭、一桶矿泉水,连塞带灌的喂给寥尘玉吃了。看着叶朝在一旁忙忙碌碌,寥尘玉却好像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输液的时候竟还轻声哼起了歌来。 接下去的两个星期,寥尘玉的伙食都是叶朝包办的。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叶朝却做的别有风味,而每次叶朝来的时候寥尘玉总要去厨房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看他做菜,寥尘玉甚至还默记了叶朝的几道拿手好菜,可每每自己在家里演习的时候却发现明明是一样的程序,可他做出来的东西总是难吃的无法下咽,和叶朝的比竟有天壤之别。最后寥尘玉实在忍不住的去问叶朝是不是专门学过做菜,叶朝笑着回应道:“我哪有闲钱去上那些厨师班?做菜又不难,做得多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寥尘玉听后,赞同的连连点头道:“practicemakesperfect,practicemakesperfect.”.叶朝看到寥尘玉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冬去春来,夏转秋至,匆匆间一年半的时间转瞬即逝。祁业翔的公司生意蒸蒸日上,发展速度让所有业内以及业外人士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段日子里叶朝又去了祁业翔的公司三次,每次都是还钱,每次都是两万,前两次第一次由祁业翔收下,第二次由秘书麦小姐代收,第三次叶朝去还钱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后天便是祁业翔的生日,可由于这两年他一直都在还债而且前天又刚刚交了房租,现在的叶朝除了手里即将要还的两万块钱外存钱卡里竟只剩下了210元3分。虽然叶朝告诉自己至少要留出后半个月的菜钱,但他还是神差鬼使的又从卡里取出了200块。 叶朝在祁业翔的公司门口碰到了他,那时的祁业翔正在和麦小姐边走边谈着什么事情,祁业翔似乎在一边思索着一边说着话,而在他一旁的麦嘉欣则边听边不住的点头,叶朝紧赶两步走到祁业翔近前叫住了他。 祁业翔打量着叶朝,这个人穿的还是那件高领的墨绿色毛衣,自从他回国后只见了叶朝四次,竟有三次见面时叶朝穿的是同一件毛衣,这件高领毛衣看着虽厚却是粗针粗线、毛线之间空隙很大,冬天穿着会冷而春秋时分穿却太热了。如今才入金秋十月,天气刚刚转凉,叶朝就又套上了这件衣服,祁业翔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件毛衣莫名其妙的碍眼,叶朝停下来后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然后从黑色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两万,”他将钱递给祁业翔,祁业翔接过钱来却总觉得这包东西的重量似乎要比两万块纸钞要重一些。他突然想到有一天叶朝恐怕真的会还清了欠他的债。 “还有,”叶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他曾在一篇有关祁业翔的专访上看到过祁业翔说他是偏好这种红酒的,“祝你生日快乐。” 祁业翔看着那瓶酒有片刻的失神,想了想终于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明天就是生日了,”他接过酒来转到商标处看了看笑着说道,“你从哪里买到的?我还以为这种酒早就不出产了呢。谢谢。” 叶朝刚走秘书麦小姐就白了一眼祁业翔手中的红酒嘟囔道:“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不知道您以前因为酒后驾驶出过车祸吗?!他居然还过来送酒!再说您都戒酒两年了啊!” 祁业翔回身把酒递给麦嘉欣,笑着说道嘉欣不用旁敲侧击的提醒我,这瓶酒送给你了。祁业翔最后又加了一句,这种红酒虽然不贵但酿的味道的确很好。 麦嘉欣开玩笑的大声说道:“祁总!您送东西也要有点诚意好不好?总得是自己买的吧!要不您干脆折现多发我点奖金吧,我十月一的加班费您还没给呢!还有上次春节加班的……” 祁业翔对她的纵容的笑笑:“好,好,这里是两万,你把上星期看上那个包买下来吧,算是我送的。” 麦嘉欣高兴的接过钱后做个鬼脸,又一把抢过了祁业翔手里的红酒说:“被你这个资本家剥削了两年,才得两万奖金怎么够?这瓶酒我也要了!反正你也不喝,我回家孝敬我老爸去。” 叶朝还完钱后径直朝寥尘玉家走去,最近的寥尘玉突然对改进自己的厨艺有了浓厚的兴趣,硬拉着叶朝去教他做饭,还理直气壮的告诉叶朝说自己自从生病那时白吃了他一个月的饭后现在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觉得没味道了,所以叶朝至少要教会他做饭才不至于被饿死。本来叶朝打了好几份的零工,实在没空去教人做饭,但他本来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又实在经不住寥尘玉的左说右劝,最后终于同意了。但没料想到寥尘玉哪里都极聪明的一个人在做菜上却实在没有天份,叶朝教了他一个星期可寥尘玉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连家里养的大白猫都不愿闻,叶朝无奈的打趣道:“干脆你做的东西就叫猫不闻好了,说不定哪天也能跟狗不理一样出名了。”寥尘玉也自知理亏,只好在一旁看着一盘子黑漆漆的东西干笑。 这天叶朝到了寥尘玉家后发现一个高大壮实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客厅里恭恭敬敬的和寥尘玉说着话,可看到叶朝开门进来后那人便立刻禁了声,并警惕的打量了叶朝几眼,回头请示似的望向寥尘玉。寥尘玉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地把叶朝招呼进来,转头对那个年轻人说道:“小赵,这个课题我们周二去学校后再讨论吧。” 年轻人站起身来礼貌的对寥尘玉点头说道:“好的,老师我先回去了。” 那人经过叶朝身边时又瞅了叶朝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叶朝只觉这个人目光锋利如刀,被他瞅后竟全身不舒服。 待那人走后叶朝随口问道:“老师?我还以为你所有的学生都叫你撂倒(寥导)呢!” 寥尘玉呵呵地笑着说:“这个是去年新招的研究生,唉,学生爱怎么叫就随他们去吧。” 第二十一章(下) 每当祁业翔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总是漆黑一片,他似乎习惯了在日出前起床,而这个习惯二十多年来从未改变过,连周六周日也毫不例外。拉开落地帘,不知道是屋子里的黑色涌了出去,还是外面的黑色渗了进来,里外都是一色的黯淡,只有流动的风和带着露水潮气的空气才让他重新有了空间存在的感觉。 他用中指触摸了一下床头灯,明亮的橙色的光迅速的击败了黑暗,充满了大半个房间,祁业翔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黑漆漆的影子里看着窗外,大概再有5,6分钟,就会有第一束阳光带着喜洋洋的气氛在玻璃上映出它金灿灿的光芒,而窗户会将这欢乐的光芒反射出去,穿透沉甸甸的压在城市肩膀上的昏暗雾霭。 日子像细沙,你握的越紧它便流的越快。这种流逝常让祁业翔感到垂头丧气,他开始不再乐意去把自己大把大把的日子换成银行卡里的符号,即使换成实在在的纸币拿在手里也不能使他感到满足,有的时候他仿佛能看见在他垂暮之年那些¥后跟着的数字是如何流进医院而给他换来一瓶瓶苦不堪言的药水的。 所有无法企及的理想都会以梦境的形式在无数个黑夜里重复的出现。而祁业翔的梦永远都滞留在小时候居于幽深巷子的家里,就好像他的灵魂被永远的囚禁在了那里。在每个学生放学大人下班的傍晚,那些像人类血管一样在古老城市里蔓延的胡同里会常常弥漫着炒菜时散发开来的油烟,大他几岁的哥哥总会将日间学校里踢球时弄脏的衣服搭在椅子背上,拖着书包走进里屋写作业,喉咙里还哼着祁业翔从没听过的流行歌曲,这时候的母亲会一边埋怨着疯玩的儿子一边给他们打好饭前洗手用的清水,而父亲自行车的铃声总会准时地在巷子口响起……所有过去的斑驳岁月像一个满是尘土的钟,疲惫庄严的诉说着失传的传说。每当金色的阳光终于把黑暗笼罩的苍穹重新变回蔚蓝色的时候,祁业翔便开始怀疑起那些梦境,因为不管他怎么努力的回想,总是想起不自己曾在一个迷宫似的隐蔽巷子里居住过。 今天他无暇去回味昨晚的梦境,早早的便开始洗漱,因为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他都会和廖尘玉约好去击剑俱乐部,而今天恰好是那一天。祁业翔并不是很喜欢和廖尘玉待在一起,他猜想廖尘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感觉到不舒服,这种不适是由于两个人的天性而与生俱来的,就好像是两只饥饿的狼随时都要警惕着对方一样,以防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被对手咬上那么一口。事实上自从在水云阁见过廖尘玉后祁业翔就再也没见到过他,每次去塘沽提货的总是一个叫老周的人,祁业翔知道廖尘玉私下里对于这种安排有着诸多不满,但在厚厚的帷幕后操纵提线木偶的那个老头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持手下的势均力衡。 “在你身上总有一种把亲近的人推远的力量。”三个小时的击剑过后,廖尘玉在休息室里一边脱防刺背心一边笑着对祁业翔说,“一般来讲在幼年时期不断经历过亲情丧失的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旦小孩子发现亲情无法依托的时候便会给自己穿上比击剑服还厚的铠甲,不愿意轻易流露情感,也不会把感情放在某个人身上,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逻辑,正是因为知道所爱的人离开自己是痛苦的,所以才不愿意去爱别人。但是有这种心理的人内心是孤独,尤其对亲人的爱极度渴望。所以刚开始时我很奇怪为什么在你的父亲和哥哥试图极力补偿你、并一再挽留你的时候你还是毫不留恋的回来了?但后来我看了《诗经·召南·鹊巢》,呵呵呵……” 祁业翔似笑非笑的在喉咙里干哼了两声:“你想说什么,廖老师。” “最初我查过你住院的病例,我发现你和你父亲以及你哥哥的血型都不相符,但我还是不能确定,直到后来你办公室的麦小姐给我了一份DNA鉴定书,我才肯定了以前的猜测……你能想到那是关于什么的证明吧,呵呵,那可是你的母亲亲自去做的鉴定。其实你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在你母亲去了日本后她留在这边的所有资料和一半财产都交给了你,你总不会错过看这么重要的一份鉴定书的机会吧。其实在你哥哥接你去治疗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你名义上的父亲和兄弟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廖尘玉将防刺背心放在一边,开始脱手上的白羊皮手套,“不知道是因为出于对亲情的渴望还是因为那时候欺骗才是治好眼伤的唯一出路,你蒙蔽了两个人,简直就像攫取了喜鹊食物和巢穴的狡猾斑鸠一样……” 祁业翔终于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廖尘玉的话:“你总不是想来专门告诉我你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吧,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似乎不是你的一贯风格。” 廖尘玉哈哈笑了两声,伏下身子靠近祁业翔的耳边轻声说道:“不管你跑得多远,你总是想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一个和善的哥哥的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每周都要给他们通上几个电话呢?如果您还想保持这种令人感动的父慈子孝关系,那您得帮我一个小忙,当然您也会从中获益的。” 第二十二章(上) 叶朝来探望廖尘玉脚伤的时候他正在吹一个深褐色的笛子,不间断的音符从他纤长的手指间流淌出来的,而暮色的阳光正像茜纱一般的笼罩着整个人,貌似光耀着一位恬憩的神砥。廖尘玉看到叶朝,很高兴的笑起来,随手拿起一只黑色的签字笔,抬起打了石膏的右脚对叶朝努努嘴说:“过来签个名吧。”叶朝接过笔来打量了下他右脚上的石膏,发现上面已经被学生们签了无数个名字,外加各种心型图案和多首振奋人心的学院派打油诗。叶朝哭笑不得的问廖尘玉怎么摔到的,廖尘玉只是嘿嘿笑着简单说道:“最近一直没找到人陪我练剑,这周末实在手痒了就在击剑俱乐部里挑衅了个高手,下午出来就这个样子了。”叶朝听完后想了想,在石膏上写了下五个神采飞扬的大字:活该被撂倒! 叶朝写完后看看廖尘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的,起身拄着拐杖来到书架边上一个简洁干净的小书桌前,拉开抽屉,廖尘玉从里面拿出一个密封好的大牛皮纸袋:“小朝,能不能帮我个忙?后天有个国际商务学术研讨会,一些国内的经济学教授和知名公司的商务代表会来参加。会议进程和相关资料一直是由我负责的,日程安排表其他人都拿到了,只差衡辕公司的周经理还没有,你看我昨天刚扭了脚,出门不是很方便。我想他们公司离你的单位很近,不知道明天你能不能顺便帮我把这份文件送过去?” 廖尘玉的声音永远是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的,既彬彬有礼又具有让他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不知道廖尘玉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潜能,然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将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运用的淋漓尽致了。叶朝不假思索的接过牛皮纸袋说:“刚好明天上午单位组织体检,如果结束的早我就上午就可以送去,如果结束的晚我中午吃饭的时候送过去。” 廖尘玉表示感谢似的微笑点头:“好的,等下周我的脚好了以后请你去吃宵夜。” 叶朝走后廖尘玉推开了进里间的屋门,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在内间的矮桌前紧盯着一盘棋,见廖尘玉进来便抬头说:“我走好了。”廖尘玉将拐杖扔在一边,扫了眼棋盘说道:“你输了。你不应该把卒子变成后,我在C2位置上的象可以吃掉它,你的下一步毫无选择,只能用马吃掉我的象。这样子我就有时间把卒子推进到d6位置上,你的车就保不住了。如果你刚才把王挪动到g8的位置或许还能和棋,但是现在再走十四五步你肯定会被将死的。” 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将视线重新拉回到棋盘上,全神贯注的看了几分钟后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珠。廖尘玉笑着对他说:“以后有时间再下吧。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的事一定不能耽误。叶朝每个月2号都会去祁业翔那里还钱,明天不可能例外的。等他把东西给了老周你就杀了他,这个人虽然和祁业翔有过长期接触,但祁业翔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几乎对我们毫无用处。” 第二天叶朝的体检结束的并不早。中午他来不及吃饭就急匆匆跑到楼下的储蓄所里取出了1万块钱,打车去了祁业翔的涂料公司。 祁业翔看着桌子上还带着银行封条的一万块钱,有点无奈的从桌子的日历上扯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一长串数字后递给叶朝:“这是我的银行账户,以后你可以直接把钱转帐到这个账户里,不用每个月都跑来这么麻烦。如果哪个月你用钱上紧张的话可以先不还钱,等宽裕的时候再寄也行。” 叶朝说好,然后接过那一串号码走出了祁业翔的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朝离去背影的祁业翔,耳边似乎萦绕起了廖尘玉的声音:你知道吗?在你身上总有一种把亲近的人推远的力量。 等到叶朝赶回自己单位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上班时间,他没有上办公楼而是直接跑到了对面街区的衡辕公司,当那个脸色蜡黄的业务部周经理拿过牛皮纸袋后先是很疑惑的打量了叶朝半天,后来听说他来自廖尘玉又立刻变得犹如春天般的温暖。只是叶朝并没有心思听他说话,客套了两句就迅速离开了。 当把所有事情在一个中午解决以后叶朝终于轻松的舒出了一口气,这时饥饿感才趁着空隙袭来。大街上的阳光明晃晃的耀人眼睛,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显然才刚停在那里不久,车尾的排气管还在向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汽油味,临街的一家小餐厅里空气油腻,烟雾腾腾,正当叶朝打算在那里买两个煎饼就赶回单位时,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车的车窗降了下来,车里面的一个声音顺着夏天闷热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传了出来:“嘿,叶朝!” 叶朝下意识转身去看时突然觉得胸口似乎被谁用拳头重重的捶了一下。 第二十二章(下) 当把所有事情在一个中午解决以后叶朝终于轻松的舒出了一口气,这时饥饿感才趁着空隙袭来。大街上的阳光明晃晃的耀人眼睛,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显然才刚停在那里不久,车尾的排气管还在向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汽油味,临街的一家小餐厅里空气油腻,烟雾腾腾,正当叶朝打算在那里买两个煎饼就赶回单位时,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车的车窗降了下来,车里面的一个声音顺着夏天闷热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传了出来:“嘿,叶朝!” 叶朝下意识转身去看时突然觉得胸口似乎被谁用拳头重重的捶了一下。 廖尘玉透过车后视镜看到远远的街角处,一个人影晃了一下,然后径直地向后到去,原本停在那人右方的黑色车疾驰而走。 廖尘玉慢慢的升上车窗,开车向反方向驶去。 …… 港口的夜风咸涩清凉,带着微腥的气息,吹拂着停泊在岸边的大大小小的轮船。一辆中型卡车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慢慢靠近了港口边的一个仓库。在二十分钟内,卡车上下来的四个人将十几口箱子从仓库里搬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开来的卡车上。 当仓库重新上锁之后,周昌仁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顺便看了下表,表盘上是个标准的直角,时针刚好爬到了夜间三点钟的位置。周昌仁跟旁边的一个又瘦又高的人低声说到:“16箱齐了。小畅,走人。” 旁边那个叫小畅的点了点头,蹿身坐到了驾驶座上,关车门的时候他不经意的朝天空看了一眼,然后窃喜道:“周哥,今晚有毛月亮,明天准有暴风雨!还好货提早运来了一天,要不然明天咱可得淋雨了。” 周昌仁也朝窗外看去,只见无星的天空正中,月色黯淡朦胧,整个月亮周围好像长了一圈毛毛边似的,远处荡漾的海水像天空一样黑,空气又潮又闷,看来明天恐怕是要有场暴风雨。 …… 廖尘玉微微倾斜着身子侧坐在椅子上,将他手里塑料袋内的白色粉末朝另一只手的食指上倒了一点,仔细看了几秒钟后笑了起来:“周叔叔,这次的货纯度很高啊。” 站在对面的周昌仁听了以后得意的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那是那是,韩国那边说了,过来的保证都是最好的货,上次来的那两批宋先生也都看过了,特别满意!这次的肯定也不会错……” 廖尘玉把手上装满白色粉末的塑料袋往地下一扔,已经被撕开的塑料袋口处立刻向空气中喷出了一些水雾状的白粉,周昌仁莫名其妙的愣住了,他只听见廖尘玉跟身后的一个全身肌肉还扎了个怪异小辫子的人说道:“让他把这包东西全吃了。” 那个小辫子和另外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周昌仁按倒在地上,掰开他的嘴就硬往里面灌。周昌仁只觉得被灌了一口粉末子,他知道那是纯度99%的海洛因,急的在地上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就嗷嗷的叫起来:“廖尘玉,你个王八蛋!你想背着宋致远杀了老子吗?!你他妈的先把徐广勋弄到监狱里去枪毙了,又把老三给逼走了,现在你舅舅身边就剩我了,你又想着谋害老子吗?!你就是想杀我也得先问问你舅舅同不同意!……”周昌仁没骂完嘴里又立刻被灌了一大口白粉,呛得他差点窒息,刚咳了两下立刻又被强噎了一口,等到那书本大的一塑料袋白面儿全被灌进去的时候,周昌仁已经翻了好几次白眼,趴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劲儿。 廖尘玉踱到周昌仁的面前,屈膝半蹲下问道:“周叔叔,好吃吗?” 周昌仁刚才光顾着急了,现在半死不活的时候听到廖尘玉这么问才突然意识到嘴里的东西竟干干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舅舅让我问问您,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周叔叔就给我们送来了16箱面粉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昌仁急得脸通红,上衣都被汗沾在了身上,他使劲咳出了卡在喉咙里的一些面粉后声音嘶哑地说:“不可能,面粉?!怎么会是……?我要见宋先生!尘玉,你舅舅在哪?我要见他。怎么会是面粉!不可能会是面粉!怎么会……” 周昌仁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笃笃的拐杖声,一个矮个子的干瘦老头儿走了进来,虽然走路时右脚有点跛但犀利的目光显出他仍然旺盛的精力,道道的深刻在面部的皱纹使得老人的整张脸就像干枯的树皮,而薄薄的嘴唇和天生下垂的嘴角又好像在昭示着他天性中的狠毒和刻薄。 廖尘玉喊了一声“舅舅”后那老头儿瞅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周昌仁,然后对廖尘玉说道:“尘玉,你这是怎么对你周叔叔呢!没大没小的!当初我还在部队的时候就跟你周叔叔在一个连,这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拿他当我的亲兄弟,他就是死也是你的长辈。” 周昌仁一听到老头儿口里说出来的那个“死”字浑身顿时一激灵,涕泪纵横的爬到宋致远的脚底下:“宋先生,我真的不知道箱子里面怎么会是面粉的,我周昌仁就算再胆大再不是东西我也不敢骗您啊!宋连长,我从当兵时就跟着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次您一定得信我啊!” “昌仁,不是我不相信你啊,整个接货的过程都是你亲自带人干的,除了你谁都不知道货在哪,什么时间到,现在800万的货丢了,你说我不找你找谁啊?” 周昌仁一下子被问的蒙了,几秒钟后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人知道!祁业翔,肯定是他!港口仓库是他的,货也是以他们公司进口涂料的名义过来的,除我之外只有他知道时间地点,肯定是他,这次就是他通知我提前一天取货的!宋先生您相信我,动手脚的绝对不是我!” 宋致远皱了皱眉头问道:“尘玉,祁业翔人呢?”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第二十三章(上) 祁业翔从公司开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他打开房门后随手将钥匙丢在了茶几上,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冰镇的啤酒,打开的那一瞬间有些酒的泡沫喷了出来,凉凉的溅在他的手背上。一个冰冷的管状物顶在祁业翔的背部,他听见身后的那个人用有点和实际状况不相符的恭敬语气说道:“真不好意思,祁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廖老师请您去一趟。” 祁业翔笑着举起易拉罐,喝了口啤酒后说:“行,走吧。你们廖老师素质教育搞得不错,手下拿抢请人都这么礼貌。” …… 祁业翔赶到的时候周昌仁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宋致远面前。祁业翔说了一句宋先生,周昌仁听见后立刻抬起了他那双已经通红的眼睛,指着祁业翔说:“肯定是他,宋先生,肯定是他!除我外只有他知道时间地点。”周昌仁边说着边起身朝着祁业翔的方向趔趄的走了几步,但因为刚才跪的时间太久,没走到祁业翔面前就又摔倒在了地上,他拽着祁业翔的裤腿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说!你说!你把货弄到哪去了?!” 祁业翔看着地上的周昌仁又看了看站在宋致远身边的廖尘玉,说道:“宋先生,接货的事儿一直是由周先生负责的,那个仓库名义上是我们公司的,可两把仓库钥匙全部都在周先生那儿。我除了负责通知来货时间和填填海关报表外就算想插手也插不上。更何况来货的那天我去了浙江看了一处楼盘,我人都不在这儿怎么运货?” 宋致远听了以后嘴唇似乎不由控制的向下抽搐了一下。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人突然闯进屋来说:“宋先生,宋先生!货找到了!周昌仁私下里以他衡源公司的名义在天津市里另外租了一处仓库,货在那里找到了,可就是……”来的人话还没说完周昌仁像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拽住那人衬衫的领子:“李锦民!你他妈的胡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啊?啊?!你们,你们都他妈的联合起来陷害我,我没有换过货!我也没私运私藏过货!”那个叫李锦民的抓住周昌仁拉住自己领口的双手说:“老周,你原来救过我的命,我他妈就算死我也不会陷害你的啊。可那货的确……它的确就在你的仓库里。而且8个箱子上只有你和你带去的另外三个接货人的指纹。” 周昌仁听了以后似乎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宋致远的眉毛拧在一块:“锦民,你刚才说8箱?” “是,只有8箱,另外的8箱不知道去哪了。” 祁业翔听了这话后心里隐约觉得不安,他下意识的朝廖尘玉看过去,而廖尘玉却盯看着宋致远的一举一动。宋致远用他的拐杖在地上戳了一下,跟廖尘玉说:“尘玉,我口渴了,给我泡些龙井过来。” 廖尘玉点下头,转身到旁边去泡茶。宋致远趁着他泡茶的功夫问祁业翔:“业翔,听你刚才说是刚从浙江回来?” 祁业翔说是。 “浙江好啊,我当兵的时候在那儿呆过两年,水土比咱们这儿好。” 祁业翔说宋老您喜欢的话我随时可以陪您再去一趟。 宋致远挺高兴的说好好,然后就和祁业翔说起来他在浙江当兵时候的一些子事。全屋的人干听着谁也不敢插嘴多说一句话。 宋致远就这么着和祁业翔拉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常,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一个戴眼镜的胖老头身后带了四五个人,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那个胖老头满头白发,看上去年纪比宋致远要大很多,可进门后却毕恭毕敬的对宋致远喊了一声宋大哥,口齿间带了些江浙口音。 宋致远招呼那个胖老头落座之后说老弟,辛苦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了。那胖老头赶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宋大哥的事情再远也得过来。接到大哥的电话后我立刻叫手底下的人去查了,祁业翔在浙江的住所内藏有8箱高纯度海洛因,8个箱子上每个都有老周和另外几个人的指纹,我觉得应该是大哥丢的货没错,就是不知道另外的那8箱在哪?” 祁业翔听完后看向正在给宋致远补茶的廖尘玉,冷笑着哼了几声:“廖尘玉,你这步棋太阴险了,想把我和周昌仁一块拉下水吗?” 第二十三章(下) 祁业翔听完后看向正在给宋致远补茶的廖尘玉,冷笑着哼了几声:“廖尘玉,你这步棋太阴险了,想把我和周昌仁一块拉下水吗?” “我既不知道货什么时间来,也不知道在哪个仓库取,全世界只有你祁业翔和周昌仁知道。就算我想拉你下水也找不到湖啊。”廖尘玉又倒了一杯茶放在那个胖老头的桌前,笑着跟祁业翔说,“倒是你自己,最近跟周叔叔走的很近啊。” 宋致远喝了口茶后咳了一声,拿出一个鼓鼓的透明文件夹递给祁业翔:“业翔,今天早上尘玉给了我一大袋子的照片,我现在人老眼也花了,你帮我看看上面都照了些什么?” 祁业翔说了声是,便接过那个文件夹来,打开来后里面是厚厚的一叠彩照,每一张都格外的清晰,显然是用专业的相机拍摄而成,而右下角处清楚的显示着拍摄时间。祁业翔一张张的看过去,每张照片上都有叶朝的身影,第一张是他在祁业翔公司的楼下,第二张是他进祁业翔的办公室,第三张是他拿了一个支票大小的纸条出来,第四张,第五张……一直照到他从祁业翔的办公楼上下来走到周昌仁的办公室里,而周昌仁办公室里的情境是透过透明落地窗远角度拍摄而成的,画面上的人和物虽小却清晰可辨,在几张连续摄制的照片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叶朝将一个牛皮纸袋从挎包里拿出来交给了周昌仁。所有照片都非常连贯,每张和前一张的拍摄间隔仅在几秒之间。 祁业翔看完之后将所有照片扔在瘫软在地上的周昌仁面前,语气镇定的对宋致远说:“我很久没和照片上的这人接触了,他以前欠了我几十万,现在偶尔去找我也只是为了还钱。至于他找老周干什么,我不知道。” 廖尘玉声音尖利的笑了一声:“照片上的这个人每隔两个月就肯定要去找你一次,每次和你见面的日期,时间,地点都是固定的。还钱?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生意人,恐怕谁都没见过这么有规律这么自律的还钱吧?!祁业翔,麻烦你再找一个成熟点,能让我们大家信服的借口。而且据我所知这个人曾经救过你,你和他的关系决不是你说的那么单纯。为什么这人在提货的当天去找你,又从你那里出来后直接去了周昌仁的办公室?纸袋里装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恐怕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是他?这个人!!是他!” 抓着散落的照片,坐在地上的周昌仁突然语无伦次的叫了起来:“他!我记得他!他说是廖老师让他来的,这个人是廖尘玉派来的!廖尘玉你……” 周昌仁还没说完就被站在旁边的廖尘玉一脚踢在脸上,将他整个人踢翻过去:“周昌仁!你这条疯狗!刚来的时候一个劲的指认祁业翔,怎么?!现在看他帮你开脱不了了就又想往我身上拉?” 周昌仁再开口时牙龈上面鲜红一片,嘴里大量的血顺着左边的唇角停不住的流下来:“宋先生,我拿到的那个牛皮纸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廖尘玉给我的一张支票,那还是他上周在赌场上输给我的钱,他当时筹码不够,说没带支票薄日后再还我,我就答应了……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他派来的,不信您可以找这个人问问。” “舅舅,”廖尘玉转身朝宋致远说,“照片上这个人叫叶朝,一年前他开始主动跟我频繁接触,后来我发现他总要定期去找祁业翔才开始产生怀疑。我派人跟踪叶朝后发现他频繁在祁业翔和周昌仁之间走动,出事的当天中午他就在一个小时之内既去见了祁业翔又去找了周昌仁,而那天晚上周昌仁提来的货就出了问题。当我再去找照片上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被人杀了,”廖尘玉瞥了周昌仁一眼,“大概是有人做贼心虚,怕叶朝说出去什么才灭了口。舅舅,您想提货时间和提货地点这个世界上只有祁业翔和周昌仁两个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触到货物,偷天换日也只有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或是二人合谋才有可能做到。周叔叔,你只怕是没有想到在天津秘密租下的库房这么快就被找到了吧?而另外的8箱货刚好藏在某人家里,这恐怕也不仅仅是个巧合吧?” 宋致远阴沉着脸走到祁业翔面前,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后右手突然使劲的向上一扬。 只听见“啪”的一声,宋致远反手的那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打在了在一侧扶着他的廖尘玉脸上。廖尘玉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破裂的唇角处隐约能看到丝丝的血痕。 第二十四章 宋致远阴沉着脸走到祁业翔面前,盯着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右手突然使劲向上一扬。 只听见“啪”的一声,宋致远反手的那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打在了在一侧扶着他的廖尘玉脸上。廖尘玉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破裂的唇角处隐约能看到丝丝的血痕。 宋致远将拐杖向地下“笃”的杵了一下,对身后一个人厉声说道:“把录音放给他听!” 总跟在宋致远身边的高个子从身上掏出一个只有小册子大小的手提电脑,按了几个键后那里面传出了廖尘玉的声音:“不管你跑得多远,你总是想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一个和善的哥哥的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每周都要给他们通上几个电话呢?如果您还想保持这种令人感动的父慈子孝关系,那您得帮我一个小忙,当然您也会从中获益的。” 紧跟着的是祁业翔的笑声:“廖老师,如今你是如日中天,就连跟在你舅舅身边几十年的徐广勋和韩老三也被你一个弄到监狱里毙掉了,一个逃到国外整天跟鼹鼠似的躲躲藏藏,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呢?” 廖尘玉的声调温文尔雅,声线略低,在录音里极好辨认:“呵呵,那两个人吃喝嫖赌,杀人放火,被我抓到把柄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周昌仁,这个人跟我舅舅有三十年的交情,平时中规中矩,没什么野心,除了喝酒没有任何爱好,平时做事情又特别谨慎,尾巴藏的严实着呢。我派人在他身边待了两年都没找出任何破绽。” “周昌仁?就是每次去提货的那个老周?” “是。韩国那边的货源是我联系的,你这边也是我牵头的。可最后老头儿却把取货、走货、提款的事全都交给姓周的了。”廖尘玉的声音听上去忿忿的。 “其实你舅舅没有子女,他手下的产业还有那些合法与不合法的生意迟早都会是你的,你又何必这么急功近利呢?” “呵呵,说起急功近利,这个词形容你更合适吧,你不急功近利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的做你的装修涂料生意、起早贪黑的经营好你那个十来个人的小公司却和我们这些人搅在一起?祁业翔,其实你我都是一路人,这你知道的。”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你只需要告诉我下次来货的时间和仓库地点,再提前一天通知周昌仁去取货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祁业翔低声地笑起来:“时间地点只有我和周昌仁知道,要是他提前一天去了拿不到货或是在取货的路上被人杀了我第一个就会被怀疑,到时候恐怕你舅舅会要我去给那姓周的陪葬。” “你放心,周昌仁那天不会出任何意外,我只是要把海洛因换成面粉。”电脑里廖尘玉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安排在周昌仁身边的人知道他刚在天津市私租了一处库房,第二天真的海洛因一到我就把16箱货全部送到那个库房里去,我甚至可以在箱子上伪造出周昌仁的指纹痕迹,到时候不用我杀他老头儿自然会杀了他。我舅舅年纪大了,只要除去了周昌仁,整个组织里就都是我的势力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行。” 祁业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又不是你的小情,说什么‘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行’这种话?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恐怕等不到你一人坐大后再管你要报酬,万一你玩砸了我也是要逃命的,你总得提前给我些跑路的钱吧。” “你想要多少?” “取货的时间300万,取货的地点300万,如果你成功了以后每次出货的四分之一利润归我,不过这是后话了,明天你还是先拨600万美金到我账户上来吧。”录音里能清晰的听到祁业翔起身拿东西离开的声音,“不要晚了,美元就快贬值了呢。” …… 宋致远盯着廖尘玉,好像要从他的眼里一直看进他的心里:“祁业翔刚把录音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他剪接、伪造出来的,这些天我暗地里派了很多人去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我也让祁业翔完全按你的要求去做,结果你后面的每一步行动都和祁业翔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唯独没料到的是你最后想把祁业翔也一块算计进去,尘玉,你真的是太聪明了。”宋致远用拐杖敲了敲隔壁的房门,门打开后里面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被反绞了双手,堵住了嘴巴,站在他身后的拿枪的中年人把堵在那人嘴上的毛巾用力扯了下来,那个黝黑肤色的年轻人哭丧着脸对廖尘玉说道:“老师,他们那天在车里用枪指着我的头,让我对叶朝开一枪但不许打死他,我,我就……我不想死……廖老师,我……” 宋致远温和的对廖尘玉说:“尘玉,帮你押送毒品去天津市老周的仓库和浙江祁业翔家的那帮人也全都在我这儿,你要不要也见见他们?” 廖尘玉脸色已是毫无血色,只有嘴角边还留着丝丝血痕,听到宋致远这么问他,廖尘玉一下子跪在了宋致远的脚边。 “尘玉,你知道如果是别人办了这种事情他会是什么下场的吧。” 廖尘玉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既不讨饶也不乞命。 “你妈妈去世8年了,你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吧。” 听了这话廖尘玉的身体颤栗了一下。 “我记得在你妈妈小的时候我给她买过一本彩色画册,上面画着荷兰的风车和郁金香,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老说以后要搬去荷兰,可惜在她生前我一直没能带她去。”宋致远叹了口气,“你妈妈临终前要我照顾好你,可现在……”说到这里宋致远一向冷酷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些许的温情和遗憾,但他很快就转移开了话题,“我上个月在阿姆斯特丹买了一处住房,还在旁边的公墓处买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地方,我明天派人送你妈妈的骨灰和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只要你这辈子不离开荷兰,我就保你一命。如果你离开那里一步,”宋致远慢慢的踱到廖尘玉的身边,用像干裂树枝一样的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那你也不要怨舅舅不顾血肉亲情了。” 宋致远抬起头来刚好看到了周昌仁死盯着廖尘玉的血红眼睛,他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你若是离开荷兰,就算我不动手杀你,怕是你的这些叔叔伯伯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的,这些你自己心里清楚。” …… 祁业翔开车离开宋致远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马路上几乎空无一人。 当他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放在旁边车座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悠扬,拿起来听时里面传出的是廖尘玉变了调子的声音:“祁业翔,你从一开始就出卖我!” “廖老师,我是商人,最擅长的就是判断哪笔生意该做哪笔不该做,哪些人可以合作那些人不可以合作。你说过我们是一路人,所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不过没想到你舅舅这么念旧情,你现在居然还能活着,真是该去拜拜佛了。” “你怎么会有那次录音的?” “呵呵,最近你舅舅身边的亲信都被你除的差不多了,我可不想跟那些人一样死都死不明白。这几个月我每次去见你都带着录音笔,所以不只是那次录音,我们以前的每次对话我都有,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拷贝一份给你。” “好,好。”廖尘玉的声音失掉了以往的温和优雅,透出了阴毒,“其实哪怕是世界上最好的弈棋者也没有把握能够赢每一局棋,所以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今晚我输了该做些什么?” “你想杀我?谢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意人身安全的。哦,对了,如果你在荷兰实在闷了就寄张明信片给我。” “祁业翔,呵呵呵,玩阴谋诡计你比我在行,可杀人放火我比你在行。等你对我有了防备,我就再也杀不了你了。” 祁业翔警惕的放慢了车速,橙色的路灯光芒洒满了车辆稀少的大路,四周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像一个个栖生在城市里的古怪生物。 电话的另一端响起廖尘玉阴冷的笑声:“听说你以前出过车祸?不知道你现在的车技……” 祁业翔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没听廖尘玉说完就猛地刹住了车,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祁业翔听到一声雷霹似的巨响,炽热灼人的火焰和令人窒息的烟尘迅速而来,将他彻底封锁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上) 叶朝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像每天清晨在家里醒来时一样,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床头的闹钟,却发现手背上连着长长的输液管道,一个护士“哎、哎”的喊着制止了他:“你找什么呢?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开始时叶朝只觉得昏昏沉沉,恍惚间忆起了黑色车里那张冷酷的脸,大脑似乎也慢慢的清醒了起来:“这里是医院?” “是啊,前天你在朱雀大街被枪击了,有印象不?”小护士操着叶朝从没听过的外地口音问他,看到叶朝点了点头后又继续说道,“前天中午给你做的手术,你放心,没有伤到重要的内脏器官,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休息个20多天就会好的。把你家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医院会帮你联系亲属的。” 叶朝想了想觉得着件事怎么也不能让叶暮知道,省的他大老远的跟着担心,他看了看扎了个马尾辨的小护士说道:“我家人都不在烨市,麻烦你帮我给我的单位去个电话吧,我好几天没上班了。” “行,”小护士挺干脆的答应了,刚想转头走的时候又说到,“对了,因为是枪击,医院方面已经通知朱雀区派出所了,警察昨天来过一次但你还没有醒,走的时候告诉我们你一醒就通知他们。所以今天下午可能会有派出所的人来找你做笔录。” 叶朝说好的,知道了。小护士这才拿着刚才记下的电话号码出去。 下午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叶朝听护士说昨天晚上出了一起爆炸案,区派出所的大部分警察都出现场了,少部分留在所里处理日常事务,还给医院打来电话通知叶朝的笔录时间推后。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有两位警察带了记录本和录音机找到了叶朝。 “你认识这个人吗?”警察开口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递给叶朝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色的户籍照,尽管大部分户籍照片上的人都面部表情呆板僵硬,叶朝手里的这张却照得很自然。叶朝认得出那是祁业翔的照片,心里突然隐约着觉得不安。 “昨天晚上这个人的车座下面被安放了可以远程遥控的炸弹……” “啊?”叶朝不由自主的打断了警察的话:“那他,他还活着吗?” 叶朝的吃惊和急切引起了民警的注意,他敏锐地盯着叶朝的双眼说:“现在不好说,还在急救室抢救。咱们市朱雀区接连两天都发生重大的恶性案件,这在建国以来还是从未有过的,现在这两个案子已经从朱雀区派出所移交给了我们市局处理,依照我们以往办案的经验,这两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都很接近,可能会有所联系。希望您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把知道的情况尽量多的说清楚。”那位警察说完后就打开了笔录本,语气虽然有些冷漠但总算还客气的问到:“先说说你前天中午的情况吧。” …… 做完笔录已是正午时分,叶朝单位的一群同事带来了鲜花和水果来探望他,一直待到该去上班的时间才离开。当整个病房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叶朝脑海里又想起了民警提到的爆炸案和祁业翔,他忍不住问正在给他换药的护士:“警察说昨晚爆炸案送来的那个人还在急救是吗?” “恩,今天早上十点才做完的手术,现在在无菌室里观察呢。”小护士将输液的针头扎进叶朝的手背,继续说道,“你送来的时候情况比较好,没伤到内脏,送医时间也比较及时;他跟你可不一样,送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全身深度烧伤的面积至少有60%吧,就算能活下来也是重度伤残。而且因为爆炸时的冲击,他的内脏器官受伤很严重。昨天半夜送来的时候脉搏都快没有了。” “那他现在脱离危险期了吗?” 小护士抬眼看着叶朝,无奈的摇了摇头:“难说,很可能过不了今晚。” 第二十五章(下) 祁业翔那晚出现了心脏衰竭的迹象,但他没有死。一直到叶朝将要出院的那天,他还是没有死。 叶朝准备出院的那天下午史杰和他单位上的另两位同事来电话说要来接他,叶朝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打理好后就坐在病床上等。九月是入秋的日子,从窗外吹过来的风让叶朝感到格外的舒适而凉爽,在医院的二十多天里,叶朝不用每天压缩睡觉时间去做三份工,也不用每天算计着如何从吃穿住行中省下钱来还债,他每天做的事情除了吃饭就是躺着睡觉,一下子好像把几年来没睡够的觉都补足了。前几天来看他的单位同事还开玩笑说别人住院都要瘦个7,8斤,你看看咱们的叶朝反倒胖起来了。 出院之前叶朝去看了一下祁业翔,隔着无菌室的厚厚玻璃,叶朝看到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如果不是看到旁边纪录心律的机器上一直跳动着的绿光,叶朝甚至怀疑那个人是否还活着。恍惚间叶朝似乎重新回到了几年前他在医院里见到祁业翔的时候…… “你是这个人的家属吗?”一位正要走进无菌室的医生问他。 “不是,我只是认识他。”叶朝注意到祁业翔眼上缠的纱布,想起了几年前车祸留给祁业翔的眼伤,“他的眼睛没事吧?” “眼上的伤倒没什么,如果恢复的好的话大概有三个月就能拆绷带。比较严重的是他第三脊椎的伤,以后有可能会高位截瘫,当然这是个比较坏的可能性,实际情况也许会比这个乐观的多。现在最麻烦的是他的颅脑损伤,”医生皱皱眉,“我们这周已经试着给他进行高压氧和营养神经的治疗了,可是他一直没有醒过来,我们目前特别担心的是外伤造成的脑出血可能会导致病人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 “持续性植物状态?” “这是医学上的说法,也就是咱们俗称的植物人。”医生说完后便带着一个推着药品的护士进门给祁业翔检查、换药。 看着屋子里一动不动的祁业翔,叶朝感到身上阵阵发凉,他心想如果是他知道自己醒过来后仍然存在高位截瘫的危险,他宁愿一直睡下去。苦痛来源于感知,没有知觉也就没有痛苦。 叶朝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他估计着同事们就快来接自己了,便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那位医生和同他一起进去的护士已经给祁业翔换好了药又推着小车从无菌室里出来了,看到叶朝还在那里医生又问道:“那您认识他的亲戚家属吗?” 叶朝摇摇头,但随即又想到了祁业翔曾在去治眼前留给他过一个电话号码:“我有他家人的电话号码,不过好几年没打过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麻烦您试试联系一下他家里人吧。他的公司来的人只在他刚送来医院的时候交了1万块钱的押金和手术费,以后医院再怎么联络公司也没人管这边的事儿了,昨天他公司的会计过来了,说公司的经营状况一直不好,从韩国进来的涂料有毒气体超标,根本买不出去,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把公司撑到现在的,现在公司清算后还欠着银行的贷款没还清呢,职员们也都再就业去了。您要是能联系到他家里人啊,就让他们赶快过来把医药费、住院费结一下吧,他在无菌室里一天就要花掉一千块,现在住了快一个月,医院已经给他搭进去2万多块钱了,说实话,再不交钱我们也只能停止治疗了,毕竟医院确实是实在负担不起他的费用。” 叶朝听了跟医生说:“那我试试给他家里打个电话吧,他的公司是有限责任制的,就算公司清算了他也应该还有个人资产的,请你们先不要停止治疗。” 那个中年医生的神色有些疲惫,听了叶朝的话后也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行,您抓紧点时间吧,就转身走了。 下午史杰和几位同事开车将叶朝送回了家。另外几个人走了以后叶朝跟史杰提起了祁业翔的情况,史杰听后心不在焉的说道:“让他死去呗,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别管他!他死了你也刚好轻省了,你说你好歹也算个白领,每个月打三份工,累死累活的挣几千块钱,要是存到现在都够买套小户型、买辆车的了,你别这个表情,不够小户型还不够首付嘛?!现在可好,全还给他了,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儿地方……” “那本来就是我借他的钱,还给他也是应该的,从开始我就没想过占他一分钱的便宜。” 史杰看着叶朝黑白分明的眼睛,叹了口气:“叶朝,你这人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呢!……你不会……嗯……” “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喜欢他吧。” “没,”叶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现在……一点都没了。但这个和我还钱没关系啊,借了的东西就应该还的,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盼着他赶快死吧。” 史杰瞅了叶朝半天说道:“我算明白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直都过不好了。你说这人活着总得先为自己打算,吃饱喝足了才能尽义务,帮助别人对吧,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老是不明白呢,你说要是在这个世界上,你都不为你自己着想,谁还会老为你着想呢。你呀,要是有你弟弟一半的自私都能过得很好。” 听到史杰这么说叶暮,叶朝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史杰知道叶朝始终是心疼他弟弟的,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留神说错了话,只好停口。最终史杰叹了口气,在心里嘟囔道,“笨蛋叶朝!” 第二十六章(上) 祁业翔在入院第三天的清晨醒了过来,那个时候叶朝正在收拾出院的东西。他曾给祁业翔的哥哥去过电话,希望他们能再次将祁业翔接去治疗。但电话接通时叶朝听到的是穿过大洋海底电缆传来的冰冷声音,温度低的能将空气凝结:“我们已经收到了血亲关系鉴定书,经过验证祁业翔与我父亲的确不具有血亲关系,之前我父亲曾给予他70多万元现金和部分生活费用,现在我们要求返还全部款额,我的律师会尽快估算出具体索赔数额并和你们联系的。”祁业翱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冷冷的言辞间仍然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愤怒。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叶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而这时他又听到电话里有点气急败坏的补充了一句:“要知道我们完全可以向法院起诉他诈骗!!”然后话筒里就是一片寂静与忙音了。 叶朝放下话筒,又立刻拿起来,再一次拨打了廖尘玉的手机,这两天叶朝已经打过五、六次廖尘玉的手机了,之前的几次电话都会转到语音留言上,叶朝尚可以听到廖尘玉用略微低哑的声音说道pleaseleaveyourmessageafterthetone之类的录音,可这次叶朝听到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于是,廖尘玉就像是一滴融入大海里的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电话里的beep声不间断地传来,叶朝的心里似乎也掉了一大块东西,空空荡荡的感觉;他隐约的感到廖尘玉的消失似乎与祁业翔的事故有着某种关联,也曾经无数次的试图回想起那天向他开枪的人到底是谁,然而昔日的记忆犹如流光幻影般的恍惚,构不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叶朝闭上眼睛,隐约的能再一次看到那个毫不犹豫朝他举起了枪的人,那人身材很魁梧,肤色黝黑,脸孔……叶朝只能隐约的记起一些光影,虽然说不出脸孔的特定特征却又觉得那是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曾经见过?叶朝想的有些头痛,他挂上了电话,使劲地摇了摇头才走出了电话亭。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阳光,暖洋洋的、慵懒的撒在每一处没有阴影的地方。 但有一件事叶朝很清楚的记得:那就是在那个开枪的人身后,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他用黑色的手枪死死的顶在前座人的头上,连叶朝都似乎能感觉到前座的人朝他开枪时手紧张的都有些轻微发抖。 当日的情景如同梦魇般的缠绕着叶朝的每一个梦,梦境中的叶朝曾使劲地去看坐在后座上的人的脸,却发现那张脸竟如同一张白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叶朝惊醒来过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恍惚中再度睡去,又重回那个场景,叶朝感觉自己的头犹如千斤重,就是不能抬高一丁点,脖子也僵硬的无法换个可视的角度去看后座上的持枪者,等终于可以看到的时候,叶朝发现那人的脸处竟是一个无底黑洞,能把人的灵魂吸附、咀嚼、吞噬的黑洞……叶朝再次惊醒过来,死寂漆黑的屋子里,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的心脏声。 祁业翔醒过来的第二天就被从特护转到了普通病房,叶朝来看他的时候他和四年前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时光折叠了起来。叶朝走过去轻声问道,能听到我说话吗?祁业翔没有回答,窗外透明的空气缓缓地流淌进来,将搭在他额前的碎发扶开,露出了刚才被刘海微微遮住了的缠绕眼上的白色纱布。祁业翔的眼伤还不到拆线的时候,叶朝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 当他睡着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 当他醒着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能听到我说话吗?” 刚要开口回答他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唇,情急下试着去握拳却始终没能感觉到手指尖碰触到掌心的感觉。全身的剧痛开始还是一阵阵的,后来就慢慢的变成了如同钢针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停的扎进扎出,绵绵不绝,永无休止。后背则好象是躺在流淌的岩浆上,灼烧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的波涛涌涌,不断涌来。 第二十六章(下) 当一个人的肢体被禁锢的时候思想就会变得超乎寻常的活跃。祁业翔的全身烧伤面积有80%多,左腿小腿开放性骨折,打了钢针,脊柱的损伤让他感觉不到下肢的一点疼痛,倒是背部不间断的疼痛让他烦躁的想发脾气,下颌骨的伤偏偏又让他既说不出来也骂不出来,心里莫名其妙的积压下了一堆火。由于第二颈椎骨折脱位,医院早上刚给做了颅骨牵引处理。 中午的时候祁业翔又听见了这几日来一直萦绕在他身边的声音。 “能听见我说话吗?” 祁业翔虽然躺着不能动,但能听见、心里明白,虽然能听见,他却懒得搭理那人不想回应。 “你公司清算了以后是负资产,没法付住院费。银行那边也只查到你不到3万块钱的个人资产,你要是在外面还有什么房子、地契之类的就赶快卖了吧,国外有存款的话也赶紧着拿回来,那3万块钱周二还了医院欠款后现在不剩多少了。” 祁业翔听到这儿想跟他说点什么,试着张下嘴,却发现下颌上的纱布缠的还真是严实。 床边那个声音继续说到:“我昨天把医院护工辞了,一个月2500太贵了,剩下的钱不多,你留着付医疗费吧。” 祁业翔听到这儿心里有点燥。他现在每天躺着不能动,连吃饭喂药都是从鼻饲管打入的,没有护理工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这时床边又有了动静,那个人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过来,一会儿祁业翔感觉到一个带着生理盐水的棉签伸到了他的嘴里,棉签在牙齿上擦洗过后,又有一个新的棉签伸进来帮他清洗舌苔。 “医生说口腔不清洁的话会导致霉菌感染。” 生理盐水冰冰凉凉的,从牙齿的缝隙间一直蔓延到喉咙处,祁业翔感觉从早上就有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气竟被慢慢的浇了下去。 床边那人又说道:“每个月2500,从我欠你的钱里面扣。” 祁业翔听后没做什么反映。 “你放心,该怎么做两天前我就问过护理了。万一不行这儿不是还有大夫呢嘛。”床边那人一直都是自说自话的。 刚刚擦洗完牙床,祁业翔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呼吸也开始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全身的肌肉似乎都拉直到要断掉的程度。 床边那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拿来了一个踏板,撬开祁业翔的嘴巴,再用镊子将吸痰管慢慢的旋转近喉部……当痰被吸净后祁业翔缓缓的输出了一口气。 再次呼吸通畅的祁业翔抬了抬唯一能够稍许活动的右手,床边的那人走过来问道:“怎么啦?这里不舒服吗?” 他以为祁业翔是一个姿势躺的过久以致手臂肌肉开始僵硬了,便试着将他的手臂稍稍改换了下摆放姿势。 祁业翔却在两只手接触的时候在那个人的手心里画了个东西。 那人第一次没有感觉出来,祁业翔便用缠着纱布的右手又慢慢的画了一遍。 这次感觉出来了,是一个“?” 床边那人顿了下,问道:“你是问……我是谁?” 祁业翔又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对勾”。 那人有点冷淡的说道:“我是叶朝”,他似乎想了下又加上了句,“叶暮的哥哥。” 祁业翔缓慢的在叶朝的手上画了三个字母:THX 第二十七章(上) 烧伤的背部怕压,叶朝第二天早上来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祁业翔翻了个身,将他颈部和背部烧伤的皮肤用洗必泰溶液清洗了一遍,因为耳背也有创伤面,叶朝就用无菌棉签将耳背和耳郭内也擦了一遍,擦完了又仔细看了看祁业翔前臂的烧伤处的血液循环情况,确定良好后才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一边给他剪指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哎,你有没有听过小白兔的故事啊?说从前有一只小白兔蹦蹦跳跳的去钓鱼,第一天他什么也没钓到,只好回家了;第二天还是什么都没钓到,只好又回家了;第三天小白兔刚到河边,一只大鱼从河里跳出来喊:你他妈的要是再敢用胡箩卜当鱼饵,我就扁死你!” 祁业翔用手指在正给他剪指甲的叶朝的手背上划拉了俩个字:真 “还有一个,有只小白兔非礼了一只大灰狼后就跑呀跑,跑不动了就躲到一棵树下,戴上墨镜装做看报纸的样子,大灰狼追上来以后问这只坐着的兔子:‘哎,你有没有看到一直兔子跑过去。’小白兔问道:‘是不是一只非礼了狼的兔子。’大灰狼大惊:‘不会吧,这么快就上报纸了!!!’”。 祁业翔用手指又划拉了俩字:听过。 “那再给你来一个,有只小白兔问面包房老板:‘老板,老板,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说:‘真抱歉,没那么多。’小白兔垂头丧气的走了;第二天小白兔又来问:‘老板老板,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说:‘太对不起了,还是没有这么多。’;第三天小白兔来了后问:‘老板老板,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兴高采烈的说:‘有了!有了!我们今天有一百个小面包了。’小白兔掏出钱:‘太好了,给我来两个。’” 祁业翔在喉咙里似笑一样的哼了几声后写了三个字:还有吗? “有啊,”叶朝高兴起来,“小白兔和长颈鹿在森林里玩,哎,对了,”叶朝讲到一半突然问祁业翔,“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祁业翔在他手心里写了俩个字:叶朝。 叶朝乐了,继续给祁业翔讲笑话。讲完后将他的腿部烧伤处重新用碘伏冲洗了下,涂了烧伤膏后用多层纱布包扎了,这才离开去上班。 下午叶朝来的时候给祁业翔带来了一个背靠的小枕头,说是床头稍微垫高点可以避免头部水肿。因为未烧伤的皮肤必须要保持清洁干燥,叶朝就用消毒纱布帮祁业翔擦洗身体,头一遍擦的时候叶朝整整用了一个半小时,祁业翔也因为疼痛额头上不断的出汗。 到了吃饭的时间,祁业翔因为张不开嘴,叶朝就照例用鼻饲的方法给他喂了些高营养的流质饮食和消炎药物,在医院查房前叶朝又帮祁业翔清洗了口腔,吸了下气管里的痰液,和值晚班的医生打了招呼后才离开,离开前叶朝突然又问了一句:“还记得我是谁吗?” 祁业翔给他手上写了两个字:叶朝。 隔天是周末,可早上叶朝并没过来,他打电话让护士帮忙给祁业翔喂了饭和药水,一直到下午快吃饭的时候叶朝才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来了以后他先帮祁业翔调整下了仰卧的姿势,然后才开始帮他喂饭。 因为祁业翔只能吃流食,叶朝怕他只喝米汤、豆汁营养不够,这次给祁业翔带来了鲜榨的蔬菜汁和菠萝苹果汁,帮祁业翔从鼻饲管喂了进去。 “你还记得我二姨吗?就是你和叶暮回去时叫你去家里吃面条的二姨。”叶朝一边帮祁业翔喂饭一边和他说着话。 祁业翔想了想,依稀记得那天的炸酱面特别的咸,他喝了一肚子的可乐。 他在叶朝的手上划了个“Y” 叶朝看了挺高兴的继续说:“你还记得啊!那年你和叶暮走了以后我二姨就不在县中教书了,她家里办了个柿子的小加工厂,那时候我二姨夫在县政府,能有点优惠政策,现在县里的柿子加工厂越来越多了,利就薄了,再加上我二姨夫今年也退了,二姨就想用以前赚的钱在市里开个农家菜的小餐馆,今天上午叫我去看店面去了。” 祁业翔在他手上写了几个字,汉字笔画多,祁业翔写了好几遍叶朝才看明白,他写的是:“找到合适的了吗?” “还没呢。看了三个,两个要租金太高,另外一个姨嫌位置不好。噢,忘跟你说了,护士说你手上的纱布下周就能拆,到时候我给你拿个硬纸夹过来,你可以用笔在上面写。” 祁业翔写字问叶朝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医生说眼没事儿,眼上的纱布再等两周就能拆了。” 祁业翔没法讲话,再加上写字也写上要半天,基本上绝大部分时间叶朝都在那自言自语:“我姨说了,现在家常菜、农家菜餐馆这么多,她要办就办一个快餐式的农家菜餐厅,像肯德基那样的……也不知道谁跟我二姨说肯德基是山东人开的店,用的鸡都在德州精选的专门做扒鸡的鸡,所以叫‘啃德鸡’,我姨上午说她要开个以野味为主打菜的餐厅,准备起名叫‘啃野鸡’。” 祁业翔在喉咙里呵呵笑了下,在叶朝手背上写道:别逗了,一笑胃就疼。 “哦,那我再给你讲几个小白兔的笑话吧。有一只小白兔在森林里欢乐的奔跑,碰到一只吸大麻的大灰狼,小白兔说:‘大灰狼,生活这么美好,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呢,让我们一起在森林里奔跑吧。’于是大灰狼扔了大麻和小白兔一起跑,跑着跑着又碰到一只大象……” 叶朝的笑话一直讲到祁业翔吃完晚饭,叶朝帮他清洗了口腔,又给他翻了次身。然后开始用医用清洁剂清洗祁业翔身上刚愈合的烧伤创面,因为这些新愈合的地方仍会有药痂和分泌物,特别容易引起细菌感染而导致败血症,所以叶朝每天都要清洗至少一遍,然后他给结痂的地方涂上了抗疤痕的药物。等这一切都忙完后已经到了医院晚间查房的时间。 叶朝临走时又问祁业翔:“还记得我是谁吗?” 祁业翔慢慢悠悠的在叶朝手上写了好几个字:你,当,我,傻,啊。 写完以后祁业翔听到床边站着的那个人轻叹了一口气:“不是你傻就是我傻。” 第二十七章(下) 一周之后,医生拆掉了祁业翔手上纱布。叶朝给他拿来了能夹一叠纸的硬纸夹还有笔。因为看不见,祁业翔在纸上写的字并不是很工整,甚至有时候两个字会部分的重叠在一起,不容易看清,但交流上还是比以前顺畅了许多。拿到笔后祁业翔首先在纸上写下的不是汉字而是一连串号码,叶朝看了看,是个本市的电话号码。祁业翔又接着在纸上写下:帮我打这个电话,让接电话的人来一趟。谢谢。 虽然不知道祁业翔要找谁,但叶朝还是试着去打了一下,却无人接听。 回来告诉祁业翔后,他倒是无所谓的又在纸上写道:没关系,明天再试试吧。 烧伤创面的渗出和挥发的水分往往会超出正常皮肤的三倍,所以在祁业翔每日的输液量逐渐减少以后,叶朝需要定时的给祁业翔喂水,以避免高渗性脱水。平日里祁业翔又只能吃些流食,叶朝怕他营养不够就干脆将每天的水改为了牛奶、豆浆、绿豆汤,但又恐怕只吃这些会缺乏维生素,于是叶朝每天都会带点鲜榨的水果汁、蔬菜汁过来。 祁业翔在接受了最初治疗以后,已经进入了缓慢的恢复期,为了保证创面能够有效的接受药物作用,叶朝每天都需要给祁业翔清除创面的液化物和坏死的皮肤,伤口处每隔4个小时就需要换一次药,每天共换6次。医院护士会在每天上午10点和下午2点的时候去病房给祁业翔换次药,因为辞掉了全天候的护理工,其他时间的换药、清洗、喂饭一直都是叶朝来负责。 祁业翔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但他要找的那个人却仍不见踪影。一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叶朝按照祁业翔写下的号码打去时还是没有人接。 祁业翔曾经入过两份保险,一份是养老保险,另外一份虽然是医疗保险,却只负责疾病的医疗住院费用而不涵盖重大事故的医疗费。晚上的时候,叶朝告诉祁业翔钱还剩下362块,恐怕不够下周的医药费和住院费。 祁业翔轻描淡写的跟叶朝说[那就先停止治疗吧] 叶朝说现在停药恐怕不好,要不这么着吧,我的工资差不多还可以应付的了住院费和医药费,这部分的支出也像护理费一样,还是从我欠你的钱里面扣除吧。 [好,谢谢] “不用谢,我只是想尽快还完钱,”叶朝说完以后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干吗这么着急?] “因为还完了以后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得办。” 第二十八章(上) 叶朝今天挺高兴的。 第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发生在昨天下午,祁业翔眼睛上和下颌上的纱布都拆掉了。医生拆纱布的时候叶朝和一个小护士站在病床边,他看着医生一步步的将缠绕的纱布取下,放在小护士的托盘里,又看着祁业翔的眼睛慢慢睁开后,忍不住问道:“看的清我是谁吗?”祁业翔顺着叶朝的声音转头朝他看去,叶朝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一片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祁业翔看到他时的茫然眼神让叶朝突然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流在不断的涌动、使劲的冲撞,最终让他喘不上气来,于是他迅速的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叶朝,你去哪?”祁业翔开口问。 叶朝停住脚步,惊诧的转回身来:“原来你看的出我是谁啊?!” “看不出。” “啊?” “什么都看不清。” 医生插了一句:“别急,现在看不清正常。视力过一周后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叶朝又折了回来。 “我听的出你的声音。” “嘿嘿。”叶朝乐了。 “你刚才要去哪啊?” “嗯,我去……,那什么,”叶朝最后说,“我去厕所。” 于是叶朝跑去厕所了。 第二件让叶朝高兴的事是他陪着二姨和表弟在市内挑来挑去,在找了一周的房子后,终于在今天挑中了一个临街的店面,门脸不大但租金合理,店面左邻一个商业区,右邻电影院、公园和地铁站,算得上是黄金地段了,凑巧的是这个小店竟然离祁业翔住院的地方也不远。二姨挺高兴的叫叶朝周末去她在市里新买的房子那吃饭,说是要给叶朝做他最喜欢的糖醋鱼吃。叶朝想起以前姨专门给他做的糖醋鱼,越想越觉得香。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叶朝又碰到了第三件好事,他临走前按照祁业翔写给他的电话号码又试着拨了一下,没想到这次竟然有人接听。叶朝将祁业翔的话转告了那人,电话那边立刻热情的答应随时都能过去。于是叶朝约了那人下午五点半在济慈医院门口见。 搭地铁赶到医院后叶朝见到的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整个人给人感觉方方正正的,方正的国字脸形,粗而短的眉毛,厚实的嘴唇,不高的身材,微胖的身材显得挺敦实,就连他带的眼镜的镜框也是方方正正的。 互相自我介绍后叶朝才知道他原来是祁业翔的私人律师,姓王,祁业翔在浙江楼盘投资方面的法律相关事务都是由他负责的。 王律师见了叶朝后不住的道歉,说是上个月底有个中方委托人和澳大利亚的一家公司在铁矿石进口贸易上出现了问题,找他去澳大利亚处理合同纠纷去了。“啊呀,真是抱歉!”那人口气很诚恳的说道,“本来临走的时候我把办公室的电话设置成了转外线,让我的助理律师接听的,可凑巧他上周病了,这不,就成了无人接听了!……耽误您的事儿了,太对不啦!” 叶朝嘴里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心里猜想祁业翔叫律师来的初衷可能与处理手术费、住院费有关。既然祁业翔在浙江还有楼盘那医疗费自然该不成问题了,想到这里叶朝觉得压在心上的负担一下子被卸掉了,走路都轻松了许多,真想冲着医院楼道那么哈哈的大笑几声,又怕被当成神经病,最终还是忍住了。 可当叶朝带那位王律师来到祁业翔病房的时候却发现祁业翔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叶朝知道祁业翔的腿伤还远没恢复到可以行走的程度,于是慌忙地去问医生。 “签个字吧。”住院部的医生听说叶朝是来询问321号床病人,在第一时间拿出了一张单子和一只笔放在了叶朝面前说,“今天下午病人颅内出血,一小时前送手术室了,我们也想和他的家属联系,但自从他住院以来他家人就没来过,也没给我们医院留下任何联络方式,现在既然你来了,就在手术单上签个字吧。” “怎么会出血的?脑CT检查时不是说没事儿么?” “应该还是上次的外伤引起,属于迟发性颅内出血。”医生还算耐心的解释道。 叶朝倒也不懂什么叫做“迟发性颅内出血”,机械的按照医生的指示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签好后没多久祁业翔的手术就结束了。叶朝和王律师在特护病房看到祁业翔的时候他还在处于昏睡状态,长得方正的王律师一看这情形这架势便给叶朝留了个名片,说是他今天晚上还有事,先回去了,如果祁先生醒过来了,随时和他联系,他会马上赶过来的。 叶朝看看病床上的祁业翔和他四周围绕着的各种仪器。接过律师名片的那瞬间他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手术后的头天晚上叶朝在病房里守了一夜。在椅子上坐到半夜快三点的时候,疲惫之极的叶朝头枕在祁业翔的床边上睡着了。第二天他被晨光照醒后刚抬起头便看到了床上的祁业翔正在一边看着他一边冲他微笑。 叶朝高兴的冲他说:“你终于醒啦!睡了14个小时,猪啊你!” 祁业翔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的右手一抬,手背使劲的打在了叶朝的脸上。 第二十八章(下) 手术后的头天晚上叶朝在病房里守了一夜。在椅子上坐到半夜快三点的时候,疲惫之极的叶朝头枕在祁业翔的床边上睡着了。第二天他被晨光照醒后刚抬起头便看到了床上的祁业翔正在一边看着他一边冲他微笑。 叶朝高兴的冲他说:“你终于醒啦!睡了14个小时,猪啊你!” 祁业翔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的右手一抬,手背使劲的打在了叶朝的脸上。 叶朝先是被打愣了,然后对着祁业翔的脸就是一拳。 “干什么呢!”祁业翔刚被叶朝打躺到床上,病房门口就响起一声极其愤怒的声音。 一个手上拿着吊瓶的护士走了进来:“他才做完开颅清血肿的手术!你刚才那一下万一要是引起颅内再次出血,责任你们家属自己负!” 叶朝没想到那一下还可能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赶紧转身去看祁业翔时却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昏昏睡了过去。护士简单给祁业翔检查了下,确定没事儿后叶朝才松了口气。 那位护士换完吊瓶后瞅了眼叶朝,见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便耐下性子来说道:“不是我说你,不管你们有多大的纠纷,不管你有理还是他有理,他现在是病人,你们这些亲属,就该多忍让担待点,对吧?再说这个迟发型颅内出血非常危险,小心看护还有危险呢,那禁得住这么折腾。” 手术后的祁业翔每天昏睡的时间很长,偶尔醒了的时候神智却好像并不是很清楚,偶尔会把放在床头的小靠枕之类的东西给扔下去,每次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叶朝都得小心按着他,要不然靠近他的人难免会被打到。但即便有叶朝看护着,有些状况还是防不慎防。有次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祁业翔突然一伸手,小推车上的药水,纱布,药瓶立刻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叶朝看着现在的祁业翔简直就跟看着个小孩儿似地。有时候挺生气却拿他没办法。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儿,叶朝得到的回答是祁业翔额叶、顶叶有轻微出血,手术后头疼昏睡甚至意识不清都是可能有的情况,因为刚做过手术现在只能采用CT追踪观察保守治疗,如果几周后情况没有好转就只好再次开颅清除血肿。 自从祁业翔的情况恶化后叶朝每天需要呆在医院的时间也延长了。祁业翔醒的时候会拿床上或者是病床边小柜上的东西乱扔,叶朝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三周以后祁业翔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意识仍不是十分清楚但却有转好的倾向——以前是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打,现在是除了叶朝,所有人都会被打。唯一真正好转了的是祁业翔的烧伤,下颌的纱布拆掉后已经可以说话了,但说话的内容却幼稚的不符合他的年龄。 “叶朝” “啊?”晚上10:30,叶朝正在穿外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刚才还在昏睡的祁业翔醒了。 “你会离开吗?” 神使鬼差的叶朝说了句:“不会。” 祁业翔从白色的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攥住了叶朝的左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叶朝原本计划着等祁业翔睡着了以后试着将手抽出来,谁知道刚往外抽了一下祁业翔就睁开了眼睛,跟小孩问要去上夜班的家长一样似的说道:“你不是说不会走?” “我……那什么,”叶朝看看四周说,“我去搬个椅子来坐下。” 祁业翔听了这话松开了手,等叶朝在床边坐下后,祁业翔又立刻攥住了叶朝的左手,这才闭上了眼睛,但不久后祁业翔又睁开了眼,像是分享一个秘密一样地跟叶朝小声的说道:“告诉你件事,我爸去年去美国了,还把我哥给带走了,我妈前几天也跟个小日本走了,她倒是想带上我,但我看见那个日本人就烦,我怕和他住一块久了会出刑事案件……” 叶朝边听边琢磨着会不会是上次的颅内出血使祁业翔智商受影响了,但不久前医生又说过祁业翔原本受伤面积就比较大又刚刚进行过开颅手术,现在不适合再进行大的外科手术,最好是观察加保守治疗。 “叶朝,你不要走。”祁业翔讲完后最后说道。 “恩。” 祁业翔听到叶朝的回应后舒展开了眉头,很快又闭眼睡去了。 第二天叶朝向医院申请了张陪护床,因为在椅子上坐一晚上实在是太累了。上午上班的时候还因为记错了两笔数额差点出了大叉子。 祁业翔的情况总是时好时坏。情况坏的时候会每天昏睡很长时间,即便醒了也对问话的反应不大,还会摔东西。情况好的时候会主动的和叶朝说话,但说的话却很少有逻辑,常常是从一件事突然跳到另外一件事。偶尔看到好玩的电视节目也会和叶朝讲,有时两人讲到兴高采烈处叶朝会突然有种错觉,似乎以前的很多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其实叶朝在那天刚听到祁业翔说他爸是去年离开去的美国后,便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只记得中学以前的事情了,但又觉得没这么巧,心想这又不是拍连续剧,哪会有那么多白血病和失意的情节。 有天叶朝有意无意的问祁业翔记得叶暮吗? 祁业翔说当然记得,你弟嘛。 叶朝这才确定他对近几年的事情原来还是有印象的。后来医生和叶朝说因为祁业翔顶叶曾有过轻微出血,会导致暂时性的记忆障碍不是不可能的,近期不要给病人太大的心理压力,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几天之后叶朝无意中提到金融危机后叶暮失业了,到现在一直还没找到稳定工作的时候,祁业翔突然问道:“叶暮是谁啊?” “你不是记得叶暮吗?前两天还说到他呢。”叶朝停下了手上削橙子的动作。 祁业翔仔细想了想说:“没印象了。” 叶朝想起了医生的话,答道“叶暮是我弟弟。” “你有弟弟啊?长得像你吗?” “还算像吧,我姨说他比我好看。你们过去一块的,后来……分手了。” “噢”,祁业翔接过叶朝递过的橙子瓣,嘿嘿的笑着说,“分手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吗?” 叶朝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原因,叶暮没跟我提过。”很快又补充道,“医生说你额叶和顶叶曾有过轻微出血,手术后会出现短时间的记忆障碍。过两三个月你自己就会想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上) 选址、租赁、装修、招聘,叶朝二姨家的小餐馆开始逐渐步入正轨。 开张的前两天叶朝被二姨拉去试菜。新招去的主厨和两个助手精心准备了十来道菜,叶朝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去医院的时候叶朝也将一些他觉得好吃的菜给祁业翔打包带了过去。 当他赶到病房的时候,祁业翔正在无聊的不停地按电视遥控器,看到叶朝来祁业翔高兴的冲他笑:“我今天下午可以自己削梨了。” 祁业翔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有段日子了,但因为手指关节受伤,双手一直活动不灵活,现在叶朝听到他能削水果了自然也很高兴。 祁业翔把他花了一下午才削好的一个莹白透亮的大鸭梨递给叶朝:“你吃了吧,刚削好的。” 叶朝走了一路的确渴了,他随手接过梨后说:“这梨太有纪念意义了,咱俩分开吧,一人一半。” “你没来之前我吃了好几个了,再说梨哪能分着吃的,我跟谁‘分梨(离)’也不能跟你分啊。你走了我找谁讨债去。”祁业翔笑眯眯的看着叶朝。 叶朝也听出了两者间的谐音,有点尴尬的笑了两声:“噢……那是。我还欠着你钱呢。” 叶朝转身拿出自己从二姨那带来的菜让祁业翔尝,祁业翔一边不停的往嘴里塞着叶朝带来的东西一边赞不绝口的说叶朝你做饭的手艺太好了,简直就是食神在世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叶朝赶忙解释说,这不是我做的,是我二姨饭店的厨师做的。今天是开张前试菜,我就带了几样回来。 祁业翔噢了一声说道,既然还没开张呢那就赶快换个厨师吧,这几样菜做的一般也没什么特色,恐怕饭店开业了以后会吸引不到客人。 叶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刚才不还说你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呢嘛。” “我那不是以为是你做的呢嘛!”祁业翔说完了这话瞅见叶朝脸色有点发暗赶紧说道,“等我好了以后我让你尝尝我做的菜,绝对比酒店里做的好吃。” “你会做菜?!” “自从我爸妈走了以后我的业余爱好就变成做菜了。”祁业翔看着叶朝惊讶的目光和o型的嘴,指了一下正在喝的清炖甲鱼汤里的甲鱼说,“骗你是这个。” 姜 “没想到你还挺居家。”叶朝调侃他说道。 “那是,”祁业翔有点得意的说,“你快跟了我吧,赶紧的。” “祁业翔” “在。” “你脑子被车撞坏了吧。” 第二十九章(下) “祁业翔” “在。” “你脑子被车撞坏了吧。” “叶朝同学,我那不是撞车,是爆炸。” “你终于想起来啦!”叶朝有点兴奋的说,“明天我叫警察过来重新给做个笔录,赶快把那个安炸弹的混蛋给逮住。” 自从祁业翔醒了以后,市公安局曾经两次派人来了解案情,但每次祁业翔都说他一点也不记得当天发生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和任何人结过仇。 “想起什么来了?”祁业翔莫名其妙的看着叶朝。 “有人在你车里安放炸弹啊。” “那不是警察叔叔来问话的时候告诉我的嘛。” “哦”刚才还挺兴奋的叶朝一下子泄了劲。 祁业翔看着他有点沮丧的样子舀了一勺甲鱼汤送到了叶朝嘴边,笑着说:“这汤还不错,你再喝点?” 叶朝二姨家的饭店最终还是没用那个大厨,倒不是因为他的手艺差,而是因为临到开业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提高股份和分红。结果连开业的日期也不得不往后推了。 祁业翔的精神好了没几天情况突然开始恶化,持续低烧几天不退,意识也不像以前那么清楚,之前明明都可以自己吃东西了现在却需要叶朝一勺勺的去喂。原本医院方面打算尽量不进行二次手术,所以一直在用化淤血的药物进行化瘀处理。但祁业翔的情况突然恶化,医院在重新给他做了脑CT后最后还是决定开颅清除脑内残留淤血。 看到下一期治疗的手术费和住院费的单子后叶朝感觉有点头大。祁业翔之前的状况一直好好坏坏,有那么一次叶朝赶在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按照上次那位律师留下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王律师打了个电话,但当律师赶到的时候祁业翔的意识认知却都比较模糊,叶朝问王律师能不能先将祁业翔在南方购置的楼盘卖掉,律师说那需要他本人同意签字,而且还有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也得他本人亲自处理才行。用王律师的话说就是:根据医院提供的诊断书及主治医生对病人现在情况的描述,祁业翔当下的精神状况“无法构成其真实意图的表达,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 叶朝本想等祁业翔的精神好转稳定一些时再联系王律师,没想到现在情况反倒越来越糟糕。 预定的手术日期在一天天的临近。 这天傍晚叶朝刚喂祁业翔吃过晚饭后,便开始帮他做腿部的肌肉按摩,做了一会儿叶朝的额头就开始微渗出汗来,他停下来坐在祁业翔的床边休息,目光看向祁业翔的时候发现躺在床上的祁业翔也在盯着他看,这些日子以来祁业翔不但不能自己拿东西也不能说话,叶朝喂他吃饭的时候他倒是可以吞咽,但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叶朝。 叶朝用右手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坐在祁业翔的床前,像和他商量事情的一样的自言自语说道:“手术费和住院费都不够了。”祁业翔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叶朝继续说道,“以前我爸住院、叶暮读书的时候,我管周围认识的人借了不少钱,当然……主要是从你那儿借的。所以我……这几年的工资除了吃喝全都用来还债了,刚才我在外头查了一下卡里的钱,不够下一期的治疗费用。我想要不这么着,我先去凑点钱来把手术费垫上,至于手术之后的住院费……要不,等手术做完了你先搬到我那里住些日子吧,等过两个月我挣点钱了咱再搬回来。你看行吗?” 祁业翔依旧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没有一点回应。 叶朝拿起床头小柜上面祁业翔吃剩下的半个苹果,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后嘴里含糊不清的冲祁业翔说道:“你默认就是同意了哈。” 叶朝二姨到达医院病房的时候祁业翔还在睡觉,后来可能是因为听到病房里有动静就睁开了眼睛。这时候叶朝的二姨正在皱着眉头和叶朝说:“小朝,今天姨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情况的,我刚才在外面也问了下医生,医生说他的这个……唉,不怎么乐观,姨觉得你还他钱这事儿可以缓缓,而且医生说开颅手术的风险是最大的,一个搞不好就是植物人,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他要是以后都神志不清,你总不能再帮着他筹一辈子的住院费吧。再说你又不是赖帐不还,这几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还嘛!” “姨,以后的事我会再做打算,现在他这个手术的日期医院都已经给排好了,而且医生说拖着会有危险,越早做手术越好……” 叶朝的二姨啧了一声,打断了叶朝的话:“我刚才也看见手术单子了,他的这个手术,不算前后期的治疗费用也得一万多呢。你看我跟你姨夫刚开这个饭店没多久,投入也挺大的。姨现在能拿出来的钱只有两千多,这事儿你千万别和你姨夫说,也别和小军和小翰他们说。” 叶朝一边说着“姨,我知道”,一边跟着二姨走出了病房。时候发现祁业翔还保持着他刚出门时的姿势,眼睛一直瞅着叶朝。 叶朝问:“渴了吗?” 没有任何反应。 叶朝问:“要看电视吗?”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祁业翔这个状态已经有两周多了,不但不能说话也几乎不能自己活动,医生说是血块压迫到了脑内神经。但叶朝还是会时常和他说话,他总觉得说不定祁业翔哪天又能有反应了呢。 叶朝一边帮着祁业翔翻身、活动关节一边和他说:“我这周已经把手术费用凑的差不多了,下礼拜四手术。”等帮他翻好身后叶朝又直起腰来冲着祁业翔大声说道:“祁业翔你他妈的一定要保持动物状态,可千万别植物了啊。” 第三十章(上) 祁业翔的手术排在早上8点整,7点半的时候手术推车就过来了。 叶朝帮着护士将祁业翔抬到推车上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衬衣一角就被祁业翔给拽住了,他拉了两下硬是没拉出来。叶朝趁着护士用头架给祁业翔固定头部的空档跟他说:“你别担心,我早问过了,这次的执刀医生是颅脑手术方面的专家,做过几百例开颅手术,做你这样手术是小case,就跟咱们在家切西瓜一样简单。” 叶朝拉了下衣角还是没有拉出来。抬头一看祁业翔仍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就两个半小时,我在外面等着你。” 叶朝说完这句后看到祁业翔的右手拇指轻微向上抬了一下,其它的四个手指也费力的向外张开。从祁业翔手指张开的缝隙中,叶朝将衣服拉了出来。 叶朝看着护士将祁业翔推进了手术室,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七点五十了,离叶朝早晨上班的时间还有40分钟。叶朝利落的穿上一件外套后出了病房,一路走着一路不停地想起祁业翔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一直看着他的眼神,走到了住院部的一楼大厅后,叶朝在那转悠了两圈,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崔经理。我叶朝,今天上午有事得跟您请个假……” 不到10点半的时候祁业翔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在听到医生说整个手术都挺顺利的时候叶朝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祁业翔在手术之前做的是局部麻醉,所以出手术室时整个人还保持着清醒状态。他看到坐在走廊塑料椅子上的叶朝后,裂开嘴朝他笑了一下。 手术后没两天祁业翔就开始发高烧,把叶朝急出了一身汗,医生过来检查了之后跟叶朝说现在是手术后的炎性反应期,发烧属于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体温会自己慢慢降下来的。但叶朝想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烧着吧,他从二姨那里打听来了个退热的偏方,回来后就试着按照方子里的步骤将生姜和葱白捣碎,撒上点盐,再用医用纱布裹好后给祁业翔擦拭手心、脚心和前胸处,这么着连擦了两天,祁业翔的高烧退了下来。 手术之后,祁业翔的上身和手臂很快地恢复了活动功能,但左腿小腿因为骨折的缘故仍不能随便动弹。在拔掉了插了四天的气管插管后,祁业翔对叶朝说了这几周以来的第一句话:“那天早上,在没听见你说‘就跟切西瓜一样’之前,我是一点也不紧张的。” 祁业翔退烧后的第二天叶朝雇了辆车,将祁业翔小心翼翼的搬到了他租住的房间里。 叶朝这几年搬过不少地方,几个月前他上个房子到期后,叶朝就在附近一栋已经规划好了明年拆迁的老楼里找了个一室一厅,交了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后便匆匆忙忙地搬到了这里。屋子里的格局是老式结构,说是一室一厅其实客厅小的只能摆下张吃饭桌子,屋内家具很少,但被叶朝收拾的干干净净。 卧室里的摆设在祁业翔来之前叶朝也已经重新规制过了,他将床推到了靠墙处,这样子既不用担心祁业翔会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腾出来的室内空间又刚好能加一张单人折叠床。 被抬到叶朝这儿后,祁业翔躺在床上看见叶朝有点小得意的对他说:“我这儿有客厅和厨房,怎么样?比医院的单人病房还要好吧?” 祁业翔冲他笑着说:“那我可就一直住下去了啊。” 叶朝说你别急,最多再等3个礼拜,这月的工资一打到我卡上咱们就立马搬回医院去住。 祁业翔搬来后的第三天,叶朝下班刚一迈进家门就听到卧室里有两个人的对话声,他没顾得上将手里拎着的带鱼放下就进了卧室。 刚在门口一探头,叶朝就看到了那个长的方方正正的王律师,正坐在叶朝这几天来睡的那张临时折叠床上。在并排着的另一张单人床上,祁业翔正背靠着床头,在一个文件上签字。听到叶朝进来,祁业翔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笑着对他说:“回来啦。” “啊(四声),”叶朝回答道。他朝王律师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拎着带鱼跑到厨房里去了。 吃饭的时候祁业翔递给叶朝一张崭新的工行的卡:“我让王律师帮我开了个账户,里面存了10万,你工资没到卡上之前就先用着这个吧。” “哦,”叶朝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没去拿桌子上的那张卡,“你又有钱啦?” 祁业翔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叶朝这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我明天叫辆车送你回医院住吧。现在医院护士也有做全日制护理工的了,特专业。” 第三十章(下) “我明天叫辆车送你回医院住吧。现在医院护士也有做全日制护理工的了,特专业。” “那不行,”祁业翔想都没想就给否定了,“大夫说刚做完这种手术最忌讳搬来搬去了。过两天我再回去吧。” 祁业翔就这么着在叶朝家住了下来,刚住了没几天叶朝那儿便热闹起来了。除了有个姓韩的医生隔三岔五跑的过来给祁业翔检查外,还有好些叶朝不认识的人也开始陆续地往叶朝家里跑。有次叶朝刚一开家门,钥匙还没拔呢就听见屋里有个女人在大声嚷嚷着:“他们现在只有30%的股份了,咱俩这头儿至少能占到38%……”叶朝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看了看门牌号,确认没错这才推门进去。 今天叶朝进门后又远远的看到卧室里有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头正在和祁业翔说着他在韩国的货如何如何,老头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的一个看见叶朝后,迅速地往前走了两步,“砰”一声把卧室门给关上了。叶朝看着那扇门,心想这到底是谁家啊。估计是看到有人来了,那老头很快就结束了话题,开门出来后跟叶朝说了句“打扰了”就带着几个人走了。 叶朝有点生闷气,没像往常一样和祁业翔打招呼,直接拎着手里的菠菜进了厨房,刚进去又哒哒的跑到卧室门口一脸惊讶的问:“案板上的那些菜哪来的?” “我做的。” 叶朝扫了眼他打石膏的左腿:“你要是现在能爬起来站稳了,我就把那锅米饭全吃喽。” 祁业翔嘿嘿地笑着说:“我叫人过来按我写的步骤做的。你去尝尝好吃吗?” 叶朝蹬蹬地跑过去,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叶朝的声音:“这个鲫鱼是怎么做的啊?” 祁业翔在里屋喊:“过来我告诉你。” 叶朝往嘴里夹了一筷子南瓜肉片,嚼着回了里屋。 祁业翔开口没提菜谱却说:“叶朝,我明天搬回医院去住。” 第三十一章(上) 第二天叶朝家的楼门口来了辆医院的救护车,叶朝和几个医院的人将祁业翔抬上了去,那位这些天来长往叶朝家跑的韩医生也过来了,碰到叶朝后寒暄了几句,告诉他因为祁业翔的烧伤面积比较大,需要住院分期做植皮手术。 祁业翔在一家治疗烧伤很有名的医院里定了间VIP高级病房,里面有卧室、客厅、书房和配餐间,家具电器也一应俱全,还有个祁业翔完全用不到的特大浴室。叶朝跟着救护车过去后,把一个装着各种药的箱子抬到了位于顶楼的VIP病房里,放下箱子后他在屋里头溜达了一圈,对祁业翔说:“跟高级宾馆似的,行了,你就在这儿疗养吧,我走了。” 祁业翔指着卧室里的另一张床说:“你睡那张吧,这家医院没有带家属间的病房。” “我还是回家住吧,谁没事儿住院玩儿啊。” “医生说我的烧伤手术得分几期做,可能全部做完需要两个多月。你留在这儿行吗?” “这医院离我公司太远了,过来一趟至少得倒两次地铁,一次公车,”叶朝掰手指算着,“不算等车时间也得一个多小时呐。” “那我让人开车去接你。” “千万别,堵在路上更慢,还不如坐地铁呢。”叶朝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过来了,都三、四个月没怎么好好上班了,中间还请了好几次假,这眼看着离被炒不远了。” “叶朝你是学项目管理的吧,要不我再帮你找家……” “祁业翔,”叶朝打断他的话,挺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再找个护工吧。” 祁业翔皱起了眉,挺郁闷的靠在床头问:“那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啊?” 叶朝说:“我一有空就过来。” 第二天叶朝下班刚要回家的时候Peter颠颠地跑了过来:“叶朝你那个项目报表做好了吗?策划部那边刚才来人催了。” 叶朝说明天早上我就给你拿过去。Peter走了以后叶朝出去买了碗康师傅,准备晚上在公司加班。刚往泡面里冲上开水打开了Excel,祁业翔就来电话了:“今天有空吗?” 叶朝说没空,得加班。 叶朝二姨的餐馆终于在几天前开业了,因为人手比较少每天晚上6、7点钟人多的时候就忙的不可开交。叶朝每天下了班,只要不需要加班,他都会去二姨那里帮忙,一直要在餐馆待到晚上9点食客少了的时候才回家。到了家以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早上6点多起床洗澡漱口,然后吃早饭,然后出门搭地铁,然后在公司上班,然后搭公交去饭店,然后在饭店里帮忙,然后坐车回家,然后进家就睡觉,然后又是早晨起床……。叶朝觉得现在这样儿挺好,忙忙碌碌的,生活满的一点缝隙也没有,就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祁业翔每隔个一、两天就会给叶朝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过去。叶朝说没有。放下电话,叶朝看着手头的活想:确实是没有啊。 叶朝二姨家的饭店挨着一个刑警学院,开张后常有些穿警服的学生搭伙过来吃饭,平时治安算是比较好的。但有那么一次几个30多岁的人喝着喝着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吵起来了,急了以后动起手来,有个喝多了的人拿起酒瓶子在桌子上碎(cei)成半截,上去就给了对面的人一下,那人身上被扎的全都是血。叶朝一看这架势,赶忙跑到柜台去拨120和110。这时候有个穿着警服、刚在柜台前结了帐的年轻人快步走到了拿酒瓶子的人跟前,右手攥住那人手腕,左手向他肘部一击,那人吃痛,手中的半截酒瓶掉在了地上摔碎了。110过来的时候,捅人的人已经被制服了。 打架的几个人被带走后,那个年轻人也随着其他人往门口走,却被叶朝的二姨一把给拽住了:“看你的这身衣服,应该就是咱旁边的刑警学院的吧?你把名字、班级号留下,我们明天给你们学校写封感谢信去。” 那年轻人挺客气的摆摆手说,阿姨这点事没什么。 叶朝的二姨又非要把刚结好的饭钱退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二姨说你要是不要钱的话就把名字留下……就这么着一直磨了有20来分钟,最后那个人实在扛不住了说:“我叫秦弈南,在刑警学院上研三。” …… 三个星期后叶朝发了工资,他把钱拿去给二姨时候二姨笑呵呵的说:“还好这些日子有你在饭馆帮忙,那些钱姨不要了,就当给你发工资了吧。对了,你到底还差那人多少钱啊?” 二姨的话音刚落,叶朝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听里面又是祁业翔的声音:“叶朝,今天有空过来吗?” “有空。” 叶朝到达祁业翔病房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正从配餐间里出来,拿着一勺盐问祁业翔:“放这些还多吗?”祁业翔说,再少一点点儿,别忘了加的时候和葱一块放。 看到叶朝来,祁业翔挺高兴:“你不是说那天的鱼好吃嘛,那边正做着呢,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叶朝说我刚从二姨的餐馆过来,吃过了。 “那就再吃点。”祁业翔盯着叶朝看了一会儿,“怎么两个多礼拜不见就瘦了?这些天你干吗去啦,打电话你老说忙,需要你去准备国庆阅兵式啊?” “这不放假前公司老有事儿,得加班。还有得去我二姨那帮忙。”叶朝一边说着一边递给祁业翔一个装着钱的信封,“我今天刚发了工资,先还你2000。” 祁业翔接过叶朝递过来的信封说:“那你的吃、住,还有交通费呢?” “我把那部分钱都留出来了。” 祁业翔看着信封里的钱有点无奈的说:“我都不急,你这么着急还钱干吗?” “还完了我就感觉轻松了,以后再挣来的钱就是我自己的了,”叶朝嘿嘿地傻笑着说,“我这辈子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好多梦想没实现呢!” 祁业翔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叶朝同学,你都有什么梦想啊,说来听听。” “这个跟你没关系。”叶朝说着又递给祁业翔一份打印好的清单,“这个单子上面列的是你三个月零27天的住院费、手术费、药费还有护理费,一共是五万八千六百九十二块,你看一下这些数目,对的话就把这些在我欠你的钱里面除去。” “合着你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看我的,就光为了还钱还有给我看你打的这个药费单子啊。” 叶朝说,我现在就想着赶快把欠你的钱全都还完了,还完了钱咱俩也就没什么瓜葛了。 祁业翔一听到“没什么瓜葛了”这句,拿起叶朝列好的单子,扫了一眼说道:“你列的这些住院费、药费、手术费都有收据吗?” “上个月的有,”叶朝拿出钱包来翻了翻,从里面掏出了好几张叠着的单子,“以前的我得回家找找,可能……,可能有几个丢掉的。” 祁业翔翻过列着药费、住院费和手术费的那两页:“有收据的拿收据来对账,没收据的你怎么证明付过了这些钱啊?” 叶朝有点发懵。 “你给自己定位还挺高的啊。” “啊?”叶朝没反应过来。 “普通护工的费用标准是一天50,护士专业毕业的护工一个月才2500,你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定位成专业护理人员啦,”祁业翔指着护理费一栏中写着的2500元/月说道,“你有护理证书吗?没的话你这不是讹钱嘛。得了,就给你按……每天60元算吧。”祁业翔拿起笔刷刷两下把叶朝算出的护理费总额由原来的9833元改成了7080元,改完后他满意的看着新的数额说,“看来你得多跟我‘瓜葛’几个月了。”祁业翔说完以后笑眯眯地将视线从费用清单转到了叶朝那儿,却发现坐在一旁的叶朝脸色发白,祁业翔一拉他的手,竟是冰凉的。 这下子祁业翔急了:“叶朝,我跟你说着玩儿的。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叶朝硬生生地把手从祁业翔的手里抽出来跑了。 从医院出来后叶朝觉得眼睛发疼,用手背一摸,潮呼呼的:“混蛋王八蛋!”叶朝骂道 应要将以前写的《陌生人》番外放上来,这篇文是08年写的,原本是作为《乱世谍影》的结局的,但它和《陌生人》有点关系。为了大家能看懂我在原文的基础上作了一点修改,这篇稍微有点慢热,不过好在是短篇,有兴趣的可以看下,没兴趣的TX们请直接无视掉它吧。( ̄▽ ̄)" 严寒与火焰(短篇,完结。) 引子 五年前的那天下午,阳光很温和,颜少瑾正在书房的窗边安静的看书,沈蔚轻轻地走了进来。在颜少瑾的身后抱住了他:“看的什么书?” “FrostandFire”颜少瑾仰起的头,正好靠在了沈蔚的肩上。 “讲什么的?”沈蔚在颜少瑾的耳边轻声地问道。儿白天的太阳像火一样,能把人烤成灰烬,晚上气温低的能把人冻成冰块,所有人都只能躲在悬崖上的山洞里生活,因为冷热交替迅速,人类新陈代谢速度加快,生命被缩短到了只有8天,人们开始抓紧分分秒秒、寻欢作乐,几乎没人再关心科学和责任,也抛弃了道德和良知。后来有个叫西姆的人放弃了享乐,他找到了一艘飞船,带所有人离开了那个星球。”颜少瑾侧过头来问沈蔚,“宇翔,如果你在那个星球上,你会用八天的生命来做什么?” “和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过每一分钟。”沈蔚的声音像窗外秋日的阳光,暖和却不灼热,惬意的让人想要在其中昏昏睡去,“你呢,少瑾?” “我要去找那艘飞船。”颜少瑾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要是找不到呢?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么一艘飞船。” “可我相信有。哪怕把8天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我也要去找找看。” 上篇 “啊呀!!”路边一个长着大酒糟鼻子的算命老头手里头举着一根破破烂烂的竹签子,眯着眼睛,盯着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的好似鬼画符般的签文半天后,叹了口气对夏岫云说道,“太太您抽到的是个下下签,看您面色无光、印堂发黑,恐怕是大祸将至,要有血光之灾。不过……”算命的老头儿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转,继续说道,“……若是太太您肯多花些钱,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否则,唉!恐怕太太您命不久矣了啊……啊!” 算命老头儿最后那声语重心长地“啊”字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变成了尖叫的“啊”声。那老头子瞪圆了眼睛、左手捂着被打得像酒糟鼻子一样红的半边脸,瞅着两颊气得微红的夏岫云说道,“你怎么打人!”他刚嚷了一句就看到夏岫云身后跟的四个既像家丁又像保镖似的人物正要跃跃欲试的向前,赶忙说道,“你们现在人多势众,欺负我势单力薄,要是我一会儿去警卫厅告上你一状,只怕你也不好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要是肯多给我留些医药费,刚才之事就算作罢……”那老头正说着右脸上又啪的挨了夏岫云反手的一巴掌。 夏岫云第二次扇的时候使足了力气,不但把算命的老头的脑袋打的晃晃悠悠,夏岫云自己也在那直甩手,她身后一个长得挺精明的丫头忙拿了块丝绸帕子来,一边替夏岫云揉手一边朝那个被打得还没回过神来的算命先生骂道:“那警卫厅的张厅长能上任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太太帮他说了好话,你不怕死就去告好了,连我们家太太的身份都算不出来,也敢在这儿挂个铁嘴神算的招牌?!再说我们家太太每次出门都有4,5个人看护着,哪来的什么血光之灾,我看你这老头儿满嘴胡话,赏你两巴掌算轻的。赶紧收拾摊子走人,以后也别再让我家太太看到你在这摆摊了。” 那老头总算回了神,看着夏岫云身后的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不敢再还嘴,只是赶紧收拾了摊子,胳膊下夹着白帆布做的招牌,一溜烟跑了,谁知道那老头跑到远处后突然回身,朝夏岫云喊道:“我怎么会算不出来你就是沈蔚的三姨太,别以为你身后跟着的人多就能够逃过这一劫了,要杀你的就是你身边的人,今天你打了我,这日后的血光之灾看来是免不了的了……” 夏岫云气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细长眸子几乎竖了起来,后面的家丁一听这酒糟鼻老头儿的话也气不打一处来,生怕自己因受到夏岫云的猜疑而丢掉做贴身家丁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为首的几个人连忙追了上去,那老头一看有人追,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前面的一条七歪八扭的小巷子里,只留下了身后扬起的一片灰尘。 夏岫云回到“怡然园”后越想越不痛快,沈蔚的正妻沈王氏上个月刚刚病死,夏岫云原想自己扶正的可能性挺大,这才跑去大昭寺乞福,没想到被寺里的主持说了句“只怕是天会不遂人愿,凡事皆不可强求,一切随遇而安。”出了寺后本以为能从路边的算命小摊上讨几句吉利话,却又凭地填了一肚子气。 用过午餐后夏岫云吩咐管家准备好了车,开去了沈蔚近京的一处宅邸。那里原本是芜系军阀沈端砚的一处临时住所,一年前,沈端砚看戏回来时在路上被人刺杀,他在法国留学的独子沈蔚得到消息后匆匆赶了回来,一个月内便将芜系军阀内部的旧时掌权者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沈蔚手中的芜系不但恢复了旧时的实力,更在北方五省站稳了脚跟。但与此同时,沈蔚也成了孙中山北伐的主要目标之一。 在军政上,沈蔚和另外两位大军阀颜泽天与段祺瑞的关系极为密切。沈家和颜家本就是世交,沈端砚和颜泽天乃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两人还曾在沈蔚和颜少瑾都尚未出生时就定下“若同为男孩,也结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则皆为夫妻”的誓言。而沈蔚与皖系首领段祺瑞则是明里各自中立,暗地里互相支持。 沈蔚的夫人沈王氏是沈蔚十七八的时候便遵从父亲之命取来的,那时候的沈端砚和晋系军阀阎锡山为争夺地盘打得你死我活,芜系军内缺兵少粮,腹背受敌,最后不得已以和东北首屈一指的大财阀王锦承联姻的形式解决了燃眉之急,多年来沈蔚对他的妻子虽然说不上爱,但两人倒也过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后来沈端砚大败晋系,在占据了阎锡山的大量地盘后开始觉得这桩政治婚姻既对不起亡妻任弱水,也委屈了儿子,于是搜遍了京津一带,找了个既会吟诗赋词又懂音律女红的大家闺秀给沈蔚作了二房,但奇怪的是沈蔚对他的这位美人二姨太太一直很冷淡。 但沈蔚待夏岫云却是和待另两人大不相同的。夏岫云刚一嫁入沈府就搬进了怡然园,而那里恰恰是沈蔚的母亲任弱水生前的居所。十几年前,沈端砚特地为妻子任弱水在北平与天津的交界处盖了个占地一万多平方米的园子,取名“怡然”。因沈蔚的母亲是江南女子,园内一切皆仿照苏州园林建造,为了在气候干燥的北方仿似绿水江南的秀美风光,沈瑞砚每年要花上万两银子挖掘地下水灌到怡然园的大小河池里。为此外面常将任弱水比作周幽王的宠妃褒姒,传言说“千金买得弱水笑,哪管硝烟起、山河碎。”。而如今,沈蔚宠他的这位三姨太夏岫云比起当年沈端砚宠任弱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坐在车里的夏岫云朝车窗外看去,去年北方遇到了旱灾,路边常常能看到拖家带口的灾民在逃荒。夏岫云看了觉得心乱得慌,于是便又将视线转回了车内,她知道不管是沈王氏还是那位她只听说过却未见过的二姨太都不是沈蔚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就在夏岫云在车里左右思量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沈家的宅邸。这里的建筑和怡然园大不相同,整个三层楼完全仿照西洋样式建造,据说当年的设计师是专门从意大利请来的一位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 夏岫云下车后直奔沈蔚所在的二楼,那里有他的办公室和会议厅还有一个不大的私人起居室,门口的警卫看到是沈家最得宠的三姨太自然是毕恭毕敬的将让夏岫云让了进来,但走到二楼的时候却有内侍的警卫拦住了她说沈少帅吩咐过谁都不能进,夏岫云朝楼层里面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极不安宁,她冲警卫杏眼一瞪,说连我你也敢拦。 那警卫知道沈蔚对他的这位三姨太太宠的那叫个天上地下、纵然不是百依百顺也起码是九十九顺,于是拉长了一张苦瓜脸说道:“三太太,少帅上楼的时候特地吩咐了两遍不许任何人进的,您就别为难我了……” 他的话没说完手里便被夏岫云塞了一张不知道多少的银票,夏岫云压低声音道:“我上去看看就下来,你只不要声张,少帅不会知道,这些钱都是你的。若是你今天非要拦我,晚上就收拾行李吧,我保证你在这里待不到明天。” 那警卫当然不是傻子,看了看银票对夏岫云说道:“那三太太您可千万别让少帅看到了啊,三太太您千万小声点儿啊,三太太您看看就快点下来啊……” 夏岫云没空听他说话,屏息踮脚来到了沈蔚的办公室门前,里面却丝毫没有声音,夏岫云心想莫非是宇翔要中午小憩才不让人上来的?正在疑惑间,却听到旁边的起居室内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陌生声音:“二哥,父亲说明天的宴席你一定要去。” 另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却答非所问的应道:“叫我宇翔。” 另外一人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略带尴尬的说道:“宇翔。” “我明天会去。” 一阵沉默后,另外那人又开口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夏岫云急忙要下楼躲开的时候,却听到里面的沈蔚说道:“少瑾。” 屋内的脚步声嘎然而止。 少瑾?夏岫云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一沉,顿时觉得四周空荡荡的。 “日本人被偷的驻外蒙军力部署地图真的和你没关系吗?那张地图是绝密,当天怎么会在你手上的?” “我那天刚出剧院就有人跑过来硬塞给我一团东西,我连是什么都没看清呢就被那些日本人抓了,要不是后来听大哥说起来我哪知道那张油毡纸里包的会是日本人的军力地图呢。” “那就好。”沈蔚淡淡地应了一句,“你以后出门要小心,最近常有军政要人被刺杀。国民政府在北方安插有一个很大的间谍网,掌握这个网络的核心人物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刺杀唐慈昭、祁之栋、冯棠耀、还有一些地方上小军阀头目的事,都是这个间谍组织做的。哼哼,”沈蔚说到这儿轻蔑的笑了两声,“听说他们下一个计划暗杀的对象是我,说不定就连你这次的军力地图事件也是他们安排的。” “宇翔……”这次踌躇犹豫的是另一个声音 “嗯?” “父亲说他叫大哥去找日本人谈判的时候,梅津美治郎(1882.1.4-1949.1.8驻华日军司令,曾与中国代表何应钦签订何梅协定,控制了直隶一带)答应可以放我,但……梅津提出的条件……很苛刻,大哥做不了主,回来和父亲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呢你就把我给弄出来了,你……”颜少瑾说到这儿,声音里夹杂了些许的愤怒,“你到底应了那些日本人什么他们才肯放我的?!” “没什么。”沈蔚倒是无所谓的说道,“直系、滇系、皖系、奉系、黔系……颜伯父还有我,哪一派军阀不是多多少少地靠了些外国的支持?再说,我和日本人合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可大哥就是因为不敢得罪背后支持颜派的德国人才回来和父亲商量的,你之前一向和英美走进紧密,如果突然转投日本……” “那些外国人不过是拿我们这些军阀当棋子,我们也拿他们当棋子,真要下棋的话和东洋的下还是和西洋的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另外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后,极为认真地说道:“宇翔,我颜少谨今生欠你良多,若是这辈子还不清,来世一定还你。” 沈蔚听到后低声笑了起来,似乎朝某个方向走了几步,站定后说道:“你知道吗?我上个月去了泰山,山顶上的老和尚说我这辈子杀人太多,造下了业障,下辈子肯定会受苦。可你说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你要是下辈子受苦,我陪你一辈子。” 沈蔚似乎抓住了一个东西,夏岫云能挺到衣物轻微的悉索声。 “我不要下辈子,你若真想陪我,就这辈子好了。” 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听来,那人似乎是匆匆退了几步:“二哥你又开玩笑,谁让你我中有一人投错了胎,要是真有一个人是女子的话依照沈伯父和我父亲的旧日约定,你我现在倒真该是夫妻了。” 沈蔚哼哼的低声笑着,随口应了句:可不是嘛! 另外那个声音又说到:“6天后就是清明,宇翔我想和你一起去祭拜沈伯父。” 沈蔚先是柔声说道“好,”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三份的伤感和七分的戾气,“我曾在爹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亲手把那个刺杀的人杀了,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抓到凶手…” 沈蔚的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极低,夏岫云隔着门没听清沈蔚说要怎样处置凶手,只是觉得自己在楼上时间已长,便又轻手轻脚的走了下去。 看到夏岫云下来那个警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五六分钟后,沈蔚陪同一个身披墨绿色军大衣的青年走了下来,那人身材修长,样貌舒服好看但却让人具体说不出到底舒服好看在哪里。而站在他身旁的沈蔚则是一身戎装,健朗挺拔,英气勃发。夏岫云看那个青年也就是20多岁的样子,却听见身边的警卫员恭敬的称他“颜副司令”。 听到这个称谓夏岫云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大概大半年前,这个被叫做颜副司令的人曾经到过她住的怡然园赏雪,沈蔚特地吩咐她做了最拿手的年糕,那天夏岫云看到沈蔚的目光不住地在那人身上流转,一双久不带笑意的眸子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可当日的聚会却是不欢而散,私下里夏岫云曾问过那天在屋外伺候的小厮发生了什么,那小厮看上去就不机灵,脑子似乎也很不灵光,他支支吾吾的答道:“似乎,似乎少帅在和副司令吵架,我听见少帅问副司令为什么五年前不和他一起走。” “一起走?去哪里?” 小厮说:“不知道,少帅没提。” “还听到什么?” 小厮慌忙道:“三太太,真的没有了。门关着,我只能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少帅那句问的声音高,这才被我给听到了。” 当日晚上有些半醉的沈蔚留宿在了怡然园,夏岫云自然高兴,铺好新作的锻面被褥后却看到沈蔚拿出了一身墨绿色军装来,说道:“岫云,我给你做了件新衣服,你穿上试试合身吗?” 夏岫云看的出那军装并不是沈蔚掌管的芜系的,但她也不好多问便脱了红大褂外场,套上了军服。 醉了的沈蔚看着换上了戎装的夏岫云,突然微笑了起来,带着笑意的眼神里盛满的温暖竟是夏岫云以往从未见过的,她听见沈蔚似乎喃喃的说了声“真像”,然后便见他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用双臂小心翼翼的环抱住了夏岫云,轻声说道:“我才不想去什么法兰西,你和我一起走吧。” “好。”夏岫云柔声道,“走去哪里?” 沈蔚瞅着她许久才笑道:“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那夜,沈蔚搂着穿军服的夏岫云躺了一宿。军服是冬日的大衣样式,料子极厚,上有肩章和领章,穿在身上暖和是暖和,但躺着睡觉可就不舒服了。夏岫云那晚几乎是没怎么睡成。 中篇嫂 清明节的头几天夏岫云的右眼皮总是跳,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夏岫云想到算命老头的话,心里觉得更加晦气,又记起那个老头曾说过“要杀你的就是你身边的人”,更是觉得莫名的烦躁,她知道自己平日里对周围下人并不算宽厚,左右思量后最终找到沈蔚要他将自己身边的保镖、家丁、丫头全部换过。 对于夏岫云莫名其妙的要求,沈蔚仍像往常一样有求必应。 离清明节还差四天的时候,沈蔚去赴了颜家的宴席,一直很晚才回家,送他回来的恰恰就是夏岫云前天见到的那个颜副司令。 夏岫云见沈蔚有些微醉,便亲自去沏了些醒酒的热茶来,又顺便吩咐厨房里面做了莲子羹,正当她端茶回里屋的时候突然听见内室里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夏岫云好奇的走到门前,将本就虚掩着的屋门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透过屋内的光亮夏岫云看到颜少谨对沈蔚不屑的讥讽道:“皇帝?宣统退位几十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做着皇帝梦,袁世凯想做皇帝,张勋想做皇帝,满清想要复辟,各路军阀想在地方上做小皇帝,我爹也想有朝一日做皇帝,你在法国待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想做皇帝?” 沈蔚倒也不恼,轻描淡写的说道:“法国人杀了路易十六,照样需要拿破仑。” “可现在的中国不需要帝制,需要的是民主共和!” 夏岫云看到颜少谨似乎有些生气,而沈蔚却仍旧平静的说道:“现在的中国军阀割据,各自为政,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军事政权完成权利上的统一是不可能推行共和制的,更别提你所刚才说的民权民生了,何况孙文的学说偏重理论,不适用于实践。三民主义体系粗糙、实行政策模糊,孙文自己对欧美国家的政权和治权的理解根本是有所偏差,搞得国民大会到底是政权还是治权机构完全模糊不清,他想把三权分立的政府改设为五权合作的政府,这样只会缔造一个权力过于集中的政府出来。而孙文的经济理论也不过是照搬了HenryGeorge的学说,完全是闭门造车的……” “够了!”颜少瑾气恼的打断沈蔚,“即便像你说的,三民主义漏洞百出,不合时宜,但终归要比复辟帝制好的多!”颜少瑾生硬的甩下这句后便大步地向外屋走去,不料刚迈出了两步便被起身追上的沈蔚抓住了衣肘部。 站在屋子中央的颜少瑾挡住了夏岫云视线,她看不到沈蔚的表情,但却能清晰地听到沈蔚说道:“也好,世路无穷,劳生有限。干脆我不去想做什么皇帝,你也别去想什么共和了,我们一起去别的国家,流水浮生如一梦……我梦里有你就够了。” 颜少瑾肩膀向后一掷,硬挣脱开被沈蔚抓住的衣肘:“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中国各路军阀割据一方,拥兵自重,连年征战。中央政权频繁更迭,地方政府各自为政,北方旱灾严重,甘肃古浪地震,大街上到处都能见到灾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我都身为中国人,怎么能临患忘国,说走就走?!” 夏岫云正听着,却有个丫头跑过来告诉她说莲子羹已经做好了,于是她又回到厨房,端了莲子羹,将手中已经微凉的茶重新换了杯热的。当她重新将东西端到内屋的时候,颜少瑾已经离开,沈蔚正坐在椅子上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不在想什么。他看到夏岫云来了,只喝了几口她端来的茶水便也匆匆离开了。 后面的两三天里夏岫云没有再见到沈蔚,她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沈蔚的副官,那副官只是简单的说道少帅这两天刚刚查出了刺杀沈端砚的凶手是谁,说是要在清明的时候手惩元凶。 往年的清明节,陪同沈蔚一起去祭拜沈端砚的一直是沈王氏,但自从今年年初沈王氏患病去世后,夏岫云便一直在等沈蔚告诉她今年清明由她代替沈王氏和沈蔚去上坟,但沈蔚却一直没有开口。清明节的头天晚上,夏岫云作了一个梦,在梦里沈蔚对她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正式夫人了,自然应该跟我一起去祭祖上坟。”夏岫云一高兴竟笑醒了,月光透过纱窗照亮了临窗的一个紫檀桌子,夏岫云懊恼的坐起身来,看了看那桌子上的一盏珐琅钟,指针已经指到了凌晨三点。 清明当天,夏岫云听另一位副官告诉她少帅已经和芜系的军内要员、北平政府内的一些官员去祭拜了沈端砚。据说同去的还有军阀颜泽天,以及他的两位公子颜少瑜和颜少瑾。 夏岫云心里的愿望最终落了空,失望之余她也觉得心里憋闷得很,忍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骂了身边的丫头一顿这才稍微出了些气。谁知道傍晚的时候沈蔚突然来了,夏岫云看他眼圈微红忍不住上去安慰,不料沈蔚却握住她的手说:“岫云,跟我去见父亲一趟。” 夏岫云听到这句盼了多时的话,不由得心花怒放,赶忙换上了一身几周前就准备好了的素净衣裳,坐上了沈蔚的车。 眼看就快要到沈端砚陵墓的时候,沈蔚让司机停了车,又拿出了那晚送给夏秀云的墨绿色军大衣,跟夏岫云说道:“天色晚了,外面凉,穿上吧。” 夏岫云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欢喜,赶忙套上了军服。 司机停车的位置离沈端砚的陵还有一段距离,沈蔚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副官便和夏岫云下了车,向坟前走去。此时傍晚刚过,天空渐上冥色,四周白日里虽是芳草萋萋但现在看去也只是黑压压的一片。 走到陵前后沈蔚对夏岫云柔声说道:“你去给父亲磕个头吧。” 夏岫云自然应允,她走到坟前,毕恭毕敬的跪下,给沈端砚磕了三个头。 就在夏岫云磕完正要起身的时候,她的脖子突然被沈蔚的右臂猛地从身后给勒住了,夏岫云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耳边模模糊糊的听到了沈蔚的声音:“爹,我曾经发过誓,要在清明这天亲手杀了凶手来祭奠您的,这就是那日刺杀您的颜少瑾……” 勒在夏岫云脖子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她最终没能听清沈蔚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下篇 夏岫云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沉,月色初上,依稀能够看到远黛连绵,四周的草地仍旧漆黑一片,在夜风下如同波涛起伏不断的黑色海洋。 周围一片寂静,沈蔚似乎早已离开多时了,夏岫云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正在诧异间忽听左侧有人道:“你既然醒了,就和我走罢。” 夏岫云转头去看时只见一个似乎是穿了玄色官服的男人,仔细看时却又看不出来是哪里的官服。夏岫云愈发感到奇怪时,那人又开口说道:“我是冥界的阴差,如今你已经死了,就赶紧随我走吧。” 夏岫云听到自己已死,顿觉得头晕目眩,一口气卡在胸口,憋闷的难受,她顿了顿对那个鬼差说道:“我是替人死的鬼,不知道差爷能不能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去和母亲、兄长告个别再去地府?” “这年月,替死鬼又何止你一个?” 其实夏岫云说刚才那话时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那鬼差又犹豫了下,最终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就给你三天的时间去见见家人,三日后我再来带你离开。” 说完,那着玄衣的男人便转身离开了,只留夏岫云一人在荒郊野外,心下顿时觉得说不出的悲凉。她幼年时父亲早亡,母亲年轻时心气极高,到了晚年时脾气逐渐变的怪异,哥哥在沈蔚的关照下在芜系军内任文职。夏岫云想了半天才发觉自己今日冤死竟没有一个亲人能给自己报仇申冤的,不由得流下泪来。 飘飘忽忽间,夏岫云的魂魄来到了往日常去的大昭寺,寺院周围的一些店铺已经关门,酒楼茶馆里却依旧热闹非凡,路边的一些小摊位也开始打烊,三三两两的逐渐散去,夏岫云不经意间又看到了那天给她算命的老头,正在街角处收拾他简陋的摊位,夏岫云走过去看着他将算卦的竹签收进了一个不怎么干净的帆布袋子里,心里觉得可笑,没想到竟真被这老头给蒙对了。 那算命老头儿拾掇好摊位后,转过身来,背上白布招牌正准备离开时突然愣在了夏岫云面前,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岫云疑惑的看看四周,发觉没人时才反应出这老头儿竟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心里道这老头貌不惊人,看上去像个术士骗子,没想到却是高人,于是话说间也不由地带了恭敬:“先生当日神算,只可惜我生前年轻气盛,倘若那日听了先生的话,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没想到那老头却摇摇头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只是算得出却改不了命格,那天说能给你破解灾祸只不过是见你来自富贵人家,又寿命将近,想多骗你点钱财罢了。你也不必太为此事耿耿于怀了。”袢焓恧豳醮糖箭了 捱怫狸羚戒泳 夏岫云听后咬牙说道:“我死便死了!如今只是不甘心,现在我母亲和兄长的生计、前途,处处都要依仗沈蔚,我冤死在荒郊野外,却没人能给我报仇!” “你有你的劫数,他自然也有他的劫数。”那老头摇晃着胡子说道,“你若真不甘心,两日后的午夜时分可去沈蔚那里,那时便能见到替你报仇的那个人了。” 夏岫云听了虽然心里不解但也觉得安定了许多,她辞过算命先生后先去家中拜望了母亲,又去看过了兄嫂,这才知道沈蔚已经将她哥哥的官衔提升了两级,对外只是宣称她突然失踪,还让警卫厅贴出了寻人悬赏的广告。因为刚刚升官,夏岫山每日忙于应酬,对妹妹的失踪倒也显得并不那么在意着急,这让夏岫云看了不由得更加伤心自怜。 夏岫云本想两日后的午夜时刻沈蔚必然会在家里休息,于是从那日的正午起就在沈府里的沈蔚卧室中等待,没想到到了夜间十一点五十的时候沈蔚还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于是夏岫云匆匆的赶往沈蔚近京处的那座办公宅邸。 夏岫云赶到的时候早已过了午夜,但庆幸的是沈蔚确实还在那栋办公楼的二楼,只是同在那间屋里的还有另一个人——颜少瑾,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颜少瑾没有穿军装,只简单的套了一身黑色宽松的衣裳,他背靠着窗户站在沈蔚的正前方,抬起的右手里拿着样东西,夏岫云走进了看才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手枪,而黑洞洞枪口正抵在沈蔚的胸口上。 站在颜少瑾对面的沈蔚倒是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只是眼神里蕴藏了说不出的复杂:“你真的要杀我?……杀了我,就能共和了吗?” “杀了你,芜系军内必然会分化,内讧之下无法抵御外攻,这样孙先生的北伐战争才可能成功。现在各地的军阀依仗手里的军权各据一隅,连年征战,把国家变成了若干块私家的肥肉。国民政权建而不立,难行其势。”这句话颜少瑾说的异常缓慢,夏岫云觉得颜少瑾的每一个字与其说是说给沈蔚听的,不如说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抵在沈蔚左胸上的那支枪原本在随着颜少瑾无意识发抖的手而颤动,但现在又随着颜少瑾吐出的每一个字而逐渐稳定了下来,“待北伐成功后,就能建立起一个民主统一、人人平等的新中国。”颜少瑾说到这里时,夏岫云听到了一声只比钟表滴答声稍大一些的闷响,沈蔚的身体随之轻微的一晃,挨紧枪口地方的衣服开始慢慢的泛红。 夏岫云仔细看时,发现原来颜少瑾的食指已经扣住了扳机,用力的指尖开始泛白。 沈蔚像夜一样漆黑的眸子盯着颜少瑾看了几秒钟,突然朝颜少瑾站立的方向倒了过去,整个人都靠在了颜少瑾的身上,夏岫云看到沈蔚的下巴搭在了颜少瑾的左肩上,对他耳语道:“少瑾,你日后要小心颜泽天,你刺杀唐慈昭、祁之栋、冯棠耀、还有我爹的事,他都知道……”歼比 铱躇殡蛱块摈 夏岫云看到颜少瑾在听到这句话后,瞳孔突然地放大,嘴里喃喃道:“……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是我杀了……” 沈蔚胸前的一点红色慢慢的蔓延到了大半个胸部,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颜泽天一直没拆穿你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是……他想借你的手铲除其他军阀势力和……北平政府中的异己……,上次你大哥从日本人那里回来,和你父亲商量出的结果是不能因为你开罪德国人……” 颜少瑾用双手抱紧了慢慢下滑的沈蔚的身体。 “你在北方建立起的间谍网已经被颜泽天和段祺瑞摸清了,……有个包含了你手下全部人员的名单已经被送到了安福西那……他们打算8号晚上行动。我死了以后,你就去南方吧,孙文在广州建立了军政府,你可以去那儿,……千万不要待在北平,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儿的话,我没法再照顾到你……” 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从颜少瑾的眼里不受控制的滴下来。 沈蔚看了,突然对他笑着说:“哭什么,我一直都说……你所坚信的共和国……只不过是个乌托邦……不过……也许你真的……能看到中国民主共和的那一天。” 颜少瑾突然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宇翔,宇翔……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颜少瑾用一生还你……” “不用。”沈蔚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夏岫云看他的口型似乎在对颜少瑾说:“我不相信……有来世的。” 夏岫云听着颜少瑾压抑的哭声,冷眼看着沈蔚的魂魄从身体里慢慢的离开。 尾声 沈蔚看见她时,略微有些吃惊的说道:“你怎么在这儿?”,说罢便又扭头去看颜少瑾。 夏岫云说:“有个算命先生告诉我,今天午夜时分会有人替我报仇,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他……,真有意思,因为他,你杀了我,他却杀了你,帮我报了仇。哈哈哈哈……” 正在说话间,前日夏岫云见到的那位穿黑衣的鬼差竟出现在了沈蔚的办公室里,他看到沈蔚后说道:“我是冥府的阴差,你如今既然已经死了,就敢快随我走吧。” 沈蔚问道:“去哪里?” 那鬼差答道:“四种众生,六道轮回。一念心生,则入三界;一念心灭,则出三界。你只管跟着我走吧。” 沈蔚忍不住又转头去看仍在抱着尸体恸哭的颜少瑾,看了两秒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哪知道刚走了几步却不期被站在一旁的夏岫云叫住:“沈蔚,你真想等他到下辈子麽?” 沈蔚淡淡地说道:“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我沈蔚没什么后悔的。但如果真的有来世,但愿我别再碰到他,即便万一碰了面,也千万别再喜欢上他。” 夏岫云听到这话,走上前去去握住沈蔚的手说道:“你若真喜欢男子,那来世我投生为男人,陪你走一辈子,好不好?” 沈蔚对夏岫云摇摇头,抽出手来简单的答道:“谢谢,不用。” 夏岫云气的哼哼冷笑了几声说道:“那我下辈子照样要投生为男人。这辈子你杀了我,下辈子我要杀了你!” 沈蔚无所谓的对她说道:“随便你。”说完便转身要和那位鬼差离开。 反倒是那黑衣鬼差停下来对夏岫云说:“今天你看到他死,心愿也该了了,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 夏岫云看了看墙上挂的西洋钟,跟鬼差说道:“差爷当初说给我三天的时间,现在还差16个时辰呢。” 黑衣鬼差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好吧,16个时辰后我再来带你。” 沈蔚的魂魄跟着那黑衣鬼差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回头看颜少瑾一眼。 颜少瑾在沈蔚的办公室里愣愣的抱着那具正在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 夏岫云离开沈蔚的办公楼后径直来到了大昭寺的门口,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个算命老头又挑着的他的箱子来到了街角。 那算命老头看到夏岫云后有些惊奇的说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岫云走上前去说道:“我等了先生一夜了,只想求两个名字。” 那老头不慌不忙的摆好了摊子,拿出了纸笔后对夏岫云说道:“是为谁家的孩子求名?” 夏岫云说:“不是为孩童求的,是求两个人来世的名字。这两个人今生一个叫沈蔚,一个叫颜少瑾。” 算命先生放下笔皱眉道:“你这又何必?今生的事一死百了,何必非要纠缠到来生呢?而且即便我算得出,到了来世你也记不住的。” 夏岫云说道:“我想试试看。即便记不住,我也要知道。” 算命老头无奈的摇摇头,拿出了三张仅有巴掌大的白纸,先在纸的正面分别写上了沈蔚、颜少瑾与夏岫云的名字,然后又拿出了一些龟甲牛骨似的东西,那老头每在桌子上摆弄一阵骨甲后便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下几个字,待三张纸都写完后算命老头终于收起了骨甲,对夏岫云说道:“你拿去吧,这是我给你算的最后一卦,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夏岫云点点头,谢过了那个算命老头后便拿起了正面写有沈蔚名字的那张纸,将纸反过来后夏岫云看到那上面赫然写了“祁业翔”三个字,她又拿起正面写有颜少瑾名字的白纸,那张纸背面写的“叶朝”两字墨迹尚未干透。 夏岫云小心的将两张纸叠好,揣在怀里装了,又谢了一遍那老头,便要离开。 那老头指着写有夏岫云自己名字的纸说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来世叫什么吗?” 夏岫云摇头道:“自己叫什么有什么要紧的?!”说完便转身走了。 算命的老头倒也不拦她,待夏岫云走远后才将那张正面写了她名字的纸翻转过来,纸的背面清晰地写了“廖尘玉”三个字。 那老头想了想,然后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随手仍在了墙角处。 一阵晨风吹来,将那个纸团骨碌碌的吹到了昨夜雨后在地上留下的一湾污水洼里。 插入的短篇[theend] 第三十一章(下) 自全球金融一开始风暴,叶朝所在公司的出口额就开始逐月下降,年初时为了达到节流的目的公司精简掉了一批员工,其中就包括史杰。虽然现在营业额有了小幅度回升但总的来说年度业绩仍不理想,而公司内部也再一次地传来了裁员的消息。叶朝知道自己有四个月的时间没怎么好好上班,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下班的时候叶朝接到了史杰的电话,约他一块出去吃饭。两人见面之后叶朝和史杰说起公司又要裁人的事儿来,史杰说要不你就去我那吧?叶朝知道史杰现在在一家日企的HR上班,在招人方面手里还是有一点权力的。 叶朝想了想说不行,你那儿是日企啊,日本话我只会说‘阿里刚脱’和‘米稀’。 史杰一边嚼菜一边大大咧咧的跟叶朝说,行了,够用了!其实我们那儿中国人可比日本人多多了,你只要稍微学点日语的日常用语就齐活了,当然要是能过个级那就更好了,过不了也没关系,这不是有我呢嘛。 叶朝笑着说那行,到时我就投奔你去啦。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史杰突然说道:“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叶朝正在喝茶水,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咳了两声说史杰你这不是坑人家姑娘嘛! 史杰理直气壮的说:“谁坑谁啊,她一个月换好几个女朋友呢,我私生活不比她检点多了?现在我那准老婆正和她的女朋友在九寨沟玩儿呢,我们商量好了,她一回来我们就去扯证,也不办婚礼了。……唉,要说我这还不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吗,其实她那边也是,我们俩结婚就属于闻问了。” “啊?什么闻问?” “你丫太没文化了,英语都听不懂,win-win啊。” 叶朝终于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史杰看着他笑的样子也跟着乐了,等到叶朝笑够了,史杰突然来了一句:“要不你跟我吧,我就不结这婚了。” 蠹嗫苄 叶朝一下子被他问楞了,史杰看他在那满脸通红,哈哈笑着的跟他说:“叶朝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还脸红啊,我逗你玩儿呢。” 史杰说完这句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又和叶朝聊起别的来。 …… 和史杰道别后叶朝看看时间已晚,他决定今天不去二姨的饭店了,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上电话突然响了,叶朝刚翻开手机祁业翔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怎么最近都不接我的电话了,还生气呢?” 没等叶朝说话,祁业翔又问:“明天能来医院吗?” “没空。”叶朝把手机“嗒”地一声合上了。 祁业翔立刻又打了过来:“你不是说想尽快还完钱吗?你晚上来我这儿住,我出钱。来几晚给你算几晚的钱。” “您还想包夜呢,爷不出台!”叶朝又气得把电话给按掉了。 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响了,叶朝怒了,打开手机直接冲里面大声喊道:“一晚上一万……” 叶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里面说:“就这么定了。”咔嚓一声,这次是那边先撂了电话。 叶朝郁闷的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已结束”,气得骂了一句:“神经病!” …… 第二天的傍晚,火烧云把天空染的通红。 半躺半靠在病床上的祁业翔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叶朝,笑着跟他打招呼:“来啦。” 叶朝板着脸走到了床前,将自己的一袋换洗衣服扔到了床头柜上:“来,本来我还得还十来年钱的,现在两个月就能还清了,干吗不来?!” 祁业翔没理会叶朝说了些什么,他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站在床边的叶朝的手臂:“叶朝,我想你了。” 第三十二章(上) 虽然叶朝现今搬去了医院住,但祁业翔并没辞掉新雇的护工,叶朝几乎不需要做些什么。而叶朝每天待在医院的时间其实也并不长,他照旧在每晚下班后去二姨那里帮忙,直到8点多才会搭公车、转地铁的去祁业翔那里,抵达医院时一般都要到9:40左右了,而叶朝到了那儿以后也是洗涮一下就去上床睡觉。所以叶朝搬来了一周多,祁业翔竟找不到多少机会和他说话。 经过了两次烧伤治疗手术后,祁业翔原本微曲的左臂如今能够完全的伸展开来,现在每天可以做些适当的手部握力练习,也可以依靠拐杖下地行走;而就在前两天,他左腿小腿骨折处的石膏也被取了下来,取石膏的时候叶朝还在上班,人不在医院里。韩医生给祁业翔做了检查后说:“难怪你又把以前的护工给雇回来了,他护理是做的挺不错,你看你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居然没生褥疮,也没肌肉萎缩,就算是家里人来照顾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儿。”听了这话祁业翔呵呵的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这天叶朝感觉不太舒服就没去饭店帮忙,直接回了医院。叶朝进了病房后看到祁业翔正在和两个叶朝不认识的人说着收购什么的事情,他看叶朝回来了就迅速地把那两人打发走了。叶朝知道祁业翔最烦别人参合他的事儿,忍不住主动开口跟他说:“以后我回来之前都给你来个电话吧,你要是有事我就晚点来这儿,省得你们说话不方便。” 祁业翔听了一愣:“你想什么呢,我让他们早点走是想跟你多待会儿。” 叶朝听了这个没再说话,自己翻出点维C银翘片吃了。 祁业翔看到他脸色潮红,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怎么有点发烫啊?” “没事儿,刚吃过银翘了。”叶朝在床上躺下后,缩到了被子里面,“我睡会儿就好。” 叶朝刚睡了两个小时就被祁业翔推醒了,叶朝迷迷糊糊地看了下挂钟,才晚上8点。 祁业翔笑着对他说:“你晚饭还没吃呢吧,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叶朝动了一下,立刻觉得头痛的厉害,耳边老像有蚊子一样嗡嗡的在响,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吃。” 萃材嘲彖妒 “吃点东西能增强抵抗力。我刚才要了点退烧的药过来,银翘片只治风热感冒,你现在发着烧呢。快点,先起来吃点东西,再把退烧药吃了。” 叶朝睁开眼睛看着祁业翔:“可我没胃口,一想到饭就恶心。” 祁业翔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大盘切好了的水果,“你要是不吃饭就吃点这个,刚才大夫拿药过来的时候说感冒发烧的话吃些橘子、木瓜、芒果、和葡萄比较好,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的,就每样都弄了点。那边还炖了银耳莲子羹,一会儿你喝点再睡,感冒了得多补充水份。” 叶朝听了这话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他拿起果盘里的小叉子插了块芒果:“我没什么忌口的,是东西就吃。” “那总有比较喜欢吃的东西吧?” 叶朝咧嘴笑了,举了下叉子上的芒果。 祁业翔看见他笑自己也乐了。 一会儿,祁业翔从配餐间里又端出来一盘切好了的芒果。 叶朝边吃边看了一下祁业翔刚拆掉石膏的左腿,脚踝处似乎有点肿胀的迹象。 叶朝吃过了东西,祁业翔给他拿过来温水和退烧药。叶朝吃了药,拿着那半杯水憋了半天后跟祁业翔说了声“谢谢” “赶紧睡你的觉吧,一会儿出点汗就好了。”祁业翔帮叶朝把被子盖严实,又在被子上多加了一条毛毯。 叶朝闭上眼睛后没多久,突然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祁业翔把头埋到被子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叶朝的烧退了。祁业翔的脚踝和脚面却都肿了起来,叶朝慌慌忙忙的叫来了医生,韩医生检查过后说骨折愈合的情况还不错,脚肿应该是循环不好造成的,他开了几副中药,告诉叶朝说每天晚上用这些药熬水泡脚就会好。 叶朝下午一下班后没有去饭店,直接回医院把韩医生开的中药给祁业翔煮上了。 用了三四天的药后,肿果然退掉了。叶朝看见他的肿消了便跟祁业翔说,我好几天没去我姨那儿了,晚上我去饭店帮帮忙再来这儿。 祁业翔放下了手上的报纸,用商量的口气跟叶朝说:“还是直接回来吧。韩大夫告诉我说这几天需要做左腿的康复训练,你在傍边可以扶着我点。” 叶朝想到祁业翔新雇的护理工虽然是专业护士但怎么说也是个长的挺瘦的姑娘,只好答应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下) 每天下午叶朝下班回到医院后都会先扶祁业翔去医院的复健室里做些行走和蹬脚踏车的练习,韩大夫特意叮嘱叶朝说现阶段一定要让祁业翔每天都做些适当的功能恢复锻炼,以避免关节内粘连或是韧带失去弹性,这样以后走路的时候踝关节活动才不会受限。祁业翔刚开始走路的时候并不能走出很远,比起做复健,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和叶朝说话上。祁业翔有生以来第一次特别想去了解一个人,而叶朝自从发烧好了以后,话也比刚来医院时多了点儿,至少祁业翔问他什么他都会挺认真的回答。 练习了几天后祁业翔的左腿还是不能够很自然的走路,但他这些天光忙着和叶朝套磁了,自己一点也不着急,倒是叶朝显得有些担心。有次祁业翔走了一会儿后坐在复健室的椅子上休息,叶朝蹲下来看着祁业翔的左腿皱起了眉:“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会。”祁业翔瞅着叶朝担心的样子心里觉得挺热乎,“别着急啊,这才练了几天。不是说得练半个多月呢嘛。” “要不明天再让韩大夫来检查一下吧?” “行。”祁业翔说完了后又笑着逗他:“叶朝,看我现在走路的样子是不是跟小马哥一样的帅啊?” “啊?”叶朝被问的一头雾水但回答的挺诚实,“我没见过小马哥。” “你没看过《英雄本色》啊?我还以为像咱们这么大年纪的都看过周润发的电影呢。” 叶朝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周润发是谁啊?” 祁业翔呵呵的笑了。 叶朝特不好意的低下了头:“我电视看的少,好多明星都不知道。” 祁业翔看叶朝认真了赶紧说了句:“我也不怎么看电视,有时候看一点新闻和财经消息,电视剧有好多年没看了。” 叶朝听到祁业翔这么说,放松了下来:“前几年我倒是有段时间老看电视,我那时和我一同事合租了个单元房,后来他交了个女朋友,那女孩特爱看电视连续剧,每天晚上都在我们客厅看,我那个时候跟着她看了好几个电视剧。” “哦,那你上一个看的片是什么啊?”祁业翔随口问道。 谁知道叶朝听到这话居然红了脸。 祁业翔看着叶朝,越来越觉得这小孩挺逗:“不会是你偷偷看的A片吧?” 叶朝脸更红了,摇着头说:“不是。” “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就算真是A片,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看个A片多正常的事儿啊。说罢,我又不会笑话你。” “还珠格格。”叶朝嘟哝着说了这么一句。 “哈哈哈哈哈”祁业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引得复健室里好多人都往叶朝这儿看。 叶朝气得跑了。 …… 祁业翔在复健室里锻炼了一周后,叶朝开始扶他到医院外面的绿化带去散步。有一次甚至走出了医院,沿着路边走了十几米后,叶朝突然兴奋的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店对祁业翔说:“你爱吃肉饼吗?这家做的肉饼可好吃了,我每天早上都能吃俩。” “怪不得你每天早晨都不怎么吃早点。” “我,……那什么”叶朝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尴尬起来,“我吃不习惯你弄的吐司果酱,还有那个泡牛奶的cereal,我老觉得吃不饱。” 祁业翔看着叶朝,无奈的摸了下他的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该给你弄什么吃?” 第二天早晨,祁业翔给叶朝熬了些小米粥,炒了个黄豆青菜,还让人在外面买了3个肉饼回来。 第三天早晨,叶朝起床后发现祁业翔竟然包了一案板的馄饨。祁业翔看见他起来了笑着跟他说:“我可是第一次包馄饨,万一要是煮破了你就将就着喝片儿汤吧。” 就这样调换着吃了三四天,等到了星期六的早上祁业翔又琢磨着给叶朝摊煎饼果子吃,可惜面没调好,到了平底锅上总也沾不到一块儿去,他只好作罢,把为做煎饼果子预备的几个鸡蛋给煎了,又让护工从医院的食堂里打来了些豆浆。祁业翔看了看这些,觉得应该不够叶朝吃的,便把头天晚上吃剩下的饺子从冰箱里拿了出来。 叶朝一起来就看到祁业翔正在配餐间里煎饺子,高兴的一溜小跑着过来:“好久没吃煎饺子了。” 祁业翔指了下旁边盘子里已经煎好了的饺子说:“那你先吃着,这儿还好多呢。” 叶朝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别煎太多,我吃几个就走,今天有课。” “周六还上课啊?” “恩,我报了个日语班,周六周日上课。” “好好的学什么日语啊?”祁业翔把锅里煎好的饺子夹了出来,“那么几个小破岛,还老是火山地震的,指不定那天沉了你就白学了。” 叶朝刚听见这话时有点不高兴,后来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祁业翔说道:“对了,你不是有个爸爸是日本人嘛!你会说日语吗?你要是会的话干脆你教我,我连学费都可以省了。” 祁业翔听了这话,脸色变的铁青,生硬的挤出俩字来:“不会。” “哦”叶朝面无表情的拿起了桌上的《标准日本语》,夹在胳膊下面走了,临走的时候没忘又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 叶朝刚走出病房关上了门,祁业翔就听到他在病房门外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声越大,祁业翔想到叶朝在门外那副因嘴上占了小便宜而得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第三十三章(上) 祁业翔背部的烧伤面积较大,院方一直等到他其它地方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开始进行背部的烧伤治疗手术。手术的难度不大,也没什么风险,但恢复起来却需要时间。为了避免压倒背部伤口,刚做完手术后的头几天祁业翔没办法躺下睡觉,即便是晚上也只能坐着休息会儿。 有次叶朝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祁业翔正坐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查看着些数据表格。 祁业翔看到叶朝醒了,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问他:“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去书房吧。” “不用。是我自己醒的。”叶朝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他没有跟祁业翔提那个没有面孔的人刚刚又一次的出现在了他的梦中。叶朝看了下手机,已是凌晨三点半了。 喊 “后背还疼吗?”叶朝问。 “光疼的话没事儿,现在还特别痒。”祁业翔关上了电脑里的数据表。 “你趴着休息会儿吧,比熬着不睡的好。” “刚才试了,没用。”祁业翔说完后又问叶朝,“我抽根烟行吗?老是犯困。” “你刚做完手术,最好别抽烟。,要不我起来陪你说会儿话吧。” 祁业翔笑了:“你赶紧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也眯会儿。” 叶朝听他这么说,便继续睡觉去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祁业翔把叶朝推醒了:“起床了叶朝,6点半啦。今天早餐吃炒饭和蔬菜豆腐汤,你起来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对了,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汤圆挺好吃的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煮点儿。” 叶朝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用。你做太多我老是吃不了。”他睁开眼后发现祁业翔眼中有些微红,“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啊?” 祁业翔笑着看着他,没有回答,却用双臂环抱住了叶朝的肩:“叶朝,我喜欢你。” 叶朝开始有点发懵,后来反应过来了问了句,你喜欢我什么啊? 祁业翔认真想了一会儿后回答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喜欢你。” 叶朝轻推开祁业翔的胳膊,下床后利索的套上了衬衣和长裤,走到窗前把窗帘“划”的一声拉开了,晨曦时分微亮的光混合着带着露水气息的晨雾,一齐从打开的窗子涌进了屋内,叶朝回身对祁业翔说:“祁业翔,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 祁业翔有些诧异的看着站在晨光中的叶朝。 “你觉得你喜欢我只不过因为我这几个月一直在照顾你,换了另外一个人来照顾你,你也会觉得你是喜欢他的。”屋里的光线依旧黯淡,祁业翔看到叶朝抬手抹了一下脸颊,“上次你和叶暮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不是跟我说过嘛:你爱上的只是爱情,不是我。这次跟上次不是他妈的一模一样吗?只有当咱俩人都好好的时候你喜欢上我那才是真的喜欢。……现在,你只是喜欢被人惦记、被人照顾的感觉而已。至于照顾你的人是不是我,一点都不重要。反正……这事儿你自己再想想吧,我得上班去了。” 叶朝没有吃东西,直接出门走了。 当天晚上叶朝没回医院。两天后,他托一位同事把一张工行卡转交给了祁业翔。来的人告诉祁业翔:叶朝说他最近特别忙,就不过来这儿住了。以后每个月他都会把该还的钱直接打到卡上去的。 祁业翔接过银行卡后点了点头,又将一袋衣物递给了来人:“这是叶朝过来时带来的换洗衣服,你帮我捎给他吧,顺便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那人离开后祁业翔查了下银行卡里的钱,还是十万元整。  第三十三章(下) 史杰说的没错,他公司里的日本人果真不多,叶朝过去了两个多月也才看见了六七个,其中一个汉语说的挺溜,还有个中文名,要不是史杰无意中跟叶朝提到那人是日本人叶朝肯定会继续琢磨下去那哥们说的到底是中国哪儿的方言,怎么一会儿听上去像广东话,一会儿听上去又像东北话。 有天下班的时候叶朝跟史杰叹气说他这日语算是白学了。 史杰拍拍他的肩说:“艺多不压身,没事了看看动画片也还是用的着的。再说咱这儿是分公司,说不定你干一年后调去总部,那不就不白学了嘛……” 史杰刚说完这话不到两星期公司就被一家中国公司整体收购了,那天早上史杰垂头丧气的跑到叶朝的办公桌前说:完了,看来你的日语是真白学了。 叶朝冲他呲牙一乐:不白学,打游戏时看懂了好多。 史杰看了下四周的同事,俯下身压低声音问叶朝:“那你是打算找新工作啊还是要继续在这儿干啊?” “还待这儿呗,现在这经济形势找工作多难啊。”叶朝抬头问史杰,“你呢?” “还不知道呐,”史杰用手指指天花板,“今天一大早晨新头儿就过来了,现在还在楼上开会呢,听说高管层会有变动,普通员工应该不受影响。” 快到中午的时候楼上终于散了会,史杰所说的那个新头儿一走进叶朝所在部门的办公室,叶朝就感觉头里嗡的一声响。原公司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森当着大家的面公布了下留下人员的名单,绝大部分员工都自动转成了收购公司的职员。叶朝也被留下了。 叶朝看着祁业翔在森宣读完名单之后,人五人六的站在大家面前发表了一个小演讲,解释了下人事变动的原因和几个被辞退人员的赔偿金支付问题,除此之外无非就是些鼓励大家继续为新公司服务的话。祁业翔讲完后又和留下的员工一一握手过去,等到了叶朝那里,叶朝也像其他员工一样伸手说道:“您好,我是叶朝。” 祁业翔冲他笑了下,握住了他的手:“祁业翔。” 叶朝中午吃工作餐的时候越想越觉这件事没劲。下午刚一上班他就给森递过去了一封辞职信,森那时刚好不在HR,同事告诉叶朝说森还在祁业翔办公室处理被辞退人员的补偿金,叶朝就让森的助理将辞职信放在了森的桌子上。快到下班的时候森给叶朝去了个电话说祁业翔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叶朝一进门刚好看到祁业翔在翻他的档案。看到他来了,祁业翔合上了档案夹:“才来两个多月就辞职?是觉得待遇太低还是对新公司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叶朝说都不是,就是觉得现在的工作不太适合我。 祁业翔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叶朝面前说:“那你想做什么工作?我可以考虑调你去别的部门。” “我就是想换个环……”叶朝话没说完就被祁业翔突然的抱住了,后面预备好的话也全忘了。叶朝下意识的往外挣了一下发现祁业翔的双臂上真的用了力气,他挣了几下愣是没挣开。 叶朝听到祁业翔在他耳边说:“你这几个月都跑到哪儿去了?手机打不通、住址换了、公司也换了。” 叶朝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怎么我以前想碰见你的时候老是碰不上,现在不想碰见你了又老是能碰上呢?全国这么多日企你怎么非得收购这一个。 叶朝正想着呢却听到祁业翔在他耳边嘿嘿地笑了:“你说咱俩是不是特别有缘啊,全国这么多日企你就刚好来这儿了,这以前是我妈的公司,后来才归了那个日本人,还给改了个特难听的日本名儿。为了今天我都准备了好几年了,现在总算是把它给拿回来了……” “我……”叶朝木讷跟祁业翔说,“我是来辞职的。” “行。”祁业翔嘴里答应着,却一直抱着叶朝不撒手,“不过现在工作不太好找。要不这么着,你一边在这儿干着一边在外面找着工作,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走,成吗?” 叶朝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倒也可以。 第三十四章(上) 我想将这章送给“失去兜兜的麦麦”,虽然你不一定能看到这个留言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祝你永远都快乐!! 叶朝从祁业翔办公室出来以后发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匆匆离开公司,搭地铁去了二姨的小饭馆,凑巧在那里遇上了秦奕南带几个朋友过去吃饭,叶朝和秦奕南随便聊了几句,就跑去厨房帮忙了。一直忙到了饭店打烊,叶朝才往回走。 叶朝坐公交回家的时候净顾着琢磨自己的求职简历该怎么修改了,不知不觉中坐过了站,他只好在下一站下车再腿儿着回住处。叶朝两个月前刚来史杰公司的时候,为了能离上班地点近点,他退掉了原来的房子又在公司附近租下了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两室一厅,叶朝只租了其中较小的客卧,他搬进去的时候主卧就已经被人租走了,租房的人在酒吧工作,每天晚上7点上班,早上7点回来。基本上不怎么和叶朝碰面。 叶朝走到楼道门口后再往里走就是一片漆黑了。这栋楼比他住的上个楼新点儿,但也有些年头了,据说是八十年代初盖的,楼道里的灯上星期坏了物业还一直没给修,叶朝就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上楼、掏钥匙开门,叶朝进屋后愣了,祁业翔正悠闲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叶朝回来祁业翔笑着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我家现在装修,没地方住,从你这儿挤俩天成么?” “我这儿……就一间屋。” “咱俩以前不也是挤一间屋嘛。” 叶朝又想拒绝,却听到祁业翔说:“我那儿马上就装好了,我最多待一周就走。” 叶朝听他这么说,再看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这个点儿赶人出去似乎也不太合适,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叶朝说完了这话才觉得问的多余,他的联系地址和电话都在公司的联络簿上明摆着呢,“你怎么进来的啊?” “我说是你朋友,跟你一块租房的小胖小子给我开的门。噢,他上班之前还把欠你的水费给你搁这了,让我告诉你一声儿。”祁业翔指了下茶几上的几十块钱。 “什么小胖小子,人家那是个大姑娘你都没看出来。” “不能够啊,”祁业翔惊讶的说,“他声音老粗了,一身儿的男装,打扮的跟社会无业青年似的。” “小洪是歌手,现在比较流行中性打扮。” “那咱俩说的不是一个人。给我开门的不叫小红,他说他叫小明。” “就是她,洪晓茗,洪秀全的‘洪’,拂晓的‘晓’,茗饮的‘茗’。”叶朝说着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顺手把钱拿了起来,“她一个女孩子在酒吧唱歌赚钱,挺不容易的。” “她在哪家酒吧?” 叶朝说了一个挺有名的酒吧的名字。 祁业翔跟知道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 …… 晚上叶朝冲完凉后,擦着头发跟祁业翔说:“你睡里屋我睡沙发吧。” 祁业翔正拿着牙刷、毛巾准备去洗手间,听到叶朝这么说,停下来看了下里屋:“你那屋里不是张双人床吗?” 叶朝擦着头发不说话。 祁业翔看着叶朝的样子哈哈的乐了:“你又不是大闺女,咱俩挤一下怎么的了?再说等人家小红,还是小明啊,大早上一回来看见一男的躺客厅里,多不方便啊。” 叶朝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就进屋上床睡觉去了,入秋之后寒气重,叶朝刚钻进被子就感觉里头冰凉冰凉的,冻的他缩成了一团。听着卫生间里祁业翔洗漱时的哗哗水声,叶朝很快就睡着了。 叶朝刚躺下时觉得挺冷,后来不知怎么的竟梦到了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全身都被盛夏时分的阳光照的暖洋洋的,后来是越晒越热,最后竟把叶朝给热醒了。迷迷糊糊中,叶朝还恍惚觉得自己是躺在草地上,有根挺粗的树枝横在他的胸前,叶朝忍不住伸手去扒拉,一碰到树枝,竟是软的……叶朝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胸前横过的不是粗树枝而是祁业翔的胳膊。 祁业翔紧贴着叶朝抱住了他,头靠在叶朝的脖子那,叶朝耳边能清楚的听到祁业翔熟睡时的平稳呼吸声。 第三十四章(下)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祁业翔刚开车从停车场出来,就远远地看到了站在街边的叶朝,他正看着一家卖糖葫芦的临街小店橱窗里摆出的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发呆,叶朝站着看了一会儿后没进那家店,却跑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点东西,然后走上了人行天桥。 祁业翔在路旁找了个能停车的地儿,下了车。 叶朝过了天桥后,拎着刚在小摊上买的两个烧饼,抄了条小道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后听到身后似乎有车靠了过来。叶朝下意识的往边儿上让了让,那车开到他身边后没有超过去,反倒缓缓的放下了车窗,祁业翔在里面喊他:“叶朝,上车。” “啊?什么事。” “你先上车。” 叶朝上去了。 祁业翔又把车开回到了主路上:“以后下了班去我办公室找我,咱俩一块回去。” “我不回家。我得去饭店。” 祁业翔用余光扫了一眼叶朝手上塑料袋,那里面装了两个干瘪烧饼,叶朝似乎感觉到了祁业翔的目光,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去饭店吃饭,”他攥紧了手上装烧饼的塑料袋,“我姨那儿缺人手,我去帮帮忙。” “你晚饭就吃这个啊?” “噢,我中午吃多了。晚饭凑活一下,现在杂志上不是都说晚饭要少吃嘛。” 祁业翔没说话。他知道中午工作餐那点定量能吃撑的可能性基本上小于等于零。 “我刚买了两根糖葫芦,剩下这根吃不了了,你帮我吃了吧。”祁业翔偏了下头示意叶朝,叶朝看到座位旁边的杯子里面高高的插着一根糖葫芦,又红又大的山楂上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 祁业翔看叶朝不动手:“一会儿糖化了滴车里头可不好擦了。” “唔”叶朝听了这句话,拿起了糖葫芦。 “你姨的饭店在哪儿?” “刑警学院那边。” “那你平时都怎么去啊?” “唔,我从前面的府茂大厦那儿坐地铁,”叶朝吃了一个山楂,挺甜,“三站地就到XX北路,特方便。” “XX北路离刑警学院还老远呢吧,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去那边可容易堵车了。” 祁业翔没听叶朝的,把车开到了去刑警学院方向的路上,开了六、七分钟后前面的车速果然变缓了,像是要堵的样子。 “别着急,现在下班高峰期,过了前面的路口就不堵了。”祁业翔边说边打开了广播。 电台里正在播放点歌节目,一倒霉男的打电话给电台主持人说要点一首周华健的老歌《为你欢喜为你忧》送给他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女朋友,希望在远方的她能够听见。主持人感情饱满的煽了两句情后,周华健的歌声飘了出来: “二到尽头,覆水难收,哎呦呦,嘿呦呦~~” 叶朝看了看前面一点不动的车流,打开了车门,一步跨出去后回身跟祁业翔说:“你先回家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前边就是地铁站。”没等祁业翔回话,叶朝就砰的关上了车门,匆匆朝地铁的方向跑去。 “为何要到无法挽留,才能想起你的温油~~” 祁业翔关上了广播。透过车窗他看到叶朝左手举着半根糖葫芦,右手拎着个塑料袋走向了地铁站口,他身上穿的那件外衣有点偏大,外面的冷风一吹晃荡晃荡的,显得整个人都特别单薄。很快,叶朝就淹没在了地铁站口的人流里。 叶朝从饭店回来的时候看到祁业翔把车停在了他家楼下。他上楼后没在客厅里看见祁业翔,却听到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在嗡嗡的响。 祁业翔听到了外屋的开门声,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叶朝看到他手上拿了个炒勺,身上淡蓝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个粉红色的HelloKitty围裙,看到叶朝回来了祁业翔笑着跟他说:“我做了点宵夜,一会儿一块儿吃啊。” 祁业翔转身回厨房时,叶朝又看到他身后那个由围裙带打成的粉色大蝴蝶结,上头还有个挺卡瓦伊的猫猫头像。叶朝忍不住笑了:“你别穿晓茗的围裙,她不喜欢别人用她的东西。” “嘿嘿,”祁业翔乐了,“是她自己拿给我的。我找了半天你的没找着。” “噢,我今儿早上搁洗衣机里头了,还没来得及洗呢。” 闻到厨房里的饭香,叶朝确实感觉饿了,他脱下外衣也要去厨房里帮忙,却被祁业翔给哄了出来。 一会儿桌子上就摆出了4道菜:酱汁排骨、红烧茄子、清蒸鱼、萝卜拌莲藕,不像宵夜倒是像是顿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祁业翔看见叶朝光往嘴里扒拉米饭不夹菜,他忍了半天没能忍住,拿勺子舀了两大勺菜,硬扣在了叶朝的碗里:“今天菜做的不咸,你多吃点儿。这儿没冰箱,剩下了就得倒了。” 两人都吃完饭后,叶朝想去洗碗,刚把俩碗摞起来就被祁业翔给抢了过去。叶朝在客厅和厨房里转悠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事儿干,只好回屋去继续修改他的求职简历。 祁业翔洗完碗后又到阳台把洗衣机里头的衣服给洗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叶朝把白天在超市新买的一个棉被拿出来,铺床上了。祁业翔看了,笑着跟叶朝说,我今天白天还想着得去买床被子呢,开车回来的时候光想明天的会去了,把这茬儿给忘了。 “没事儿,我顺路买的。”叶朝说。 很快,两人就都上床睡着了。 那个没有脸的人趁着黑夜又一次的潜到了叶朝的梦里。当叶朝一身冷汗惊醒的时候,他发现祁业翔的被子已经一大半掉到了地上,人却不知道怎么的又蹭到叶朝的被子里头来了。 第三十五章(上) 哪个公司被收购了以后都免不了一番折腾,大到内部机构人事变动、更改企业名称,小到办公用纸、便签、圆珠笔上印刷的标志都要换成新的,有些办公室里还添置了办公器材,叶朝的部门新购了台打印机,上午叶朝和几个同事一起挪动旧打印机时不小心压到了脚,疼劲过去以后,叶朝也没拿它当回事,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发现脚面肿起了老高,站起来一走居然疼的要命。偏巧这时祁业翔又打来了电话让叶朝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平时走3-4分钟的距离,叶朝这天走了快十分钟才到。进了祁业翔的办公室后,叶朝才走了两步路祁业翔就看出不对劲来了,查看过叶朝的脚踝后祁业翔让叶朝坐办公室里等他一会儿,就出去了。大约过了20来分钟祁业翔才回来,一手拎了饭店的外卖,另一只手里则是两盒消肿化瘀的药膏。 祁业翔一回来就把叶朝的鞋袜硬给脱了下来。帮叶朝涂抹红花油的时候叶朝还挺尴尬,跟祁业翔说了两遍:“我自己来吧。” “你快吃饭,”祁业翔继续帮他擦药膏,连头都不带抬的,“这些饭盒都不保温,一会儿菜就凉了。这些天我一直住你那儿,本来今天想请你出去吃顿午饭的……等过两天你脚好了再说吧。对了,你早晨不是说你二姨今晚过生日吗?下了班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我坐179路,刚好在我姨家那就有一站。” “你这两天最好少走路。我在你家住了好些天了,也没交房租,帮点忙是应该的,别太客气了。” 祁业翔给叶朝涂好药膏后又给他穿上了袜子。 祁业翔把叶朝送到二姨家后叶朝的二姨非要留祁业翔一起吃饭。 祁业翔瞅了一眼站在门口叶朝。 “都过来了,就一块吃吧。”叶朝说。 听到叶朝这么说,祁业翔倒也不含糊,毫不客气的留了下来。 要说祁业翔这人也挺怪,他平时对不爱搭理的人礼貌是礼貌,话特别很少;但要是赶上他哪天心情好了或是想和谁套近乎了,却又特别会说话,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能聊的上来。今天刚上饭桌不久,叶朝的二姨就被祁业翔几句不动声色的恭维哄的直乐,笑得像朵花似的。叶朝的姨夫无意间在饭桌上说起他想把餐馆扩充的想法,但无奈餐馆两边的店面要的租金都太高,只能放弃。祁业翔说姨夫我倒是有家店面刚闲出来,地点就在您饭店的附近,面积嘛……开酒店可能不行,但要是开个咖啡馆、快餐店、小餐馆什么的地方足够用了,您要是有意思的话我明天带您去看看?租金给您按每月XXX算——祁业翔说了一个让叶朝姨夫当晚喝高了的数目。 晚饭过后,叶朝的姨夫喝醉去睡了,其他的人除了身为客人的祁业翔和当晚的寿星外,大家都在小院里收拾着桌椅碗筷。祁业翔则被叶朝的二姨拉去客厅,两人闲扯起家常来,刚聊了几句,话题就被祁业翔拐带到叶朝的身上去了。 提起叶朝,二姨忍不住地叹气:“小朝这孩子过去可没少遭罪。他妈,就是我姐姐,年轻时命不好,没遇对人。后来嫁给了我姐夫,人又有点混,总觉得叶朝9个月出生肯定是有问题,从没把他当自个儿的儿子看。到了叶朝该上学的时候,也不出钱让他上学,我姐只好晚上给人做被子凑学费,有天出门送被子的时候让车给撞了,我姐夫就认定了是小朝害死了我姐,整天介出门喝酒、打牌,晚上一回到家就打叶朝。有次刚过了年我回娘家,到了我姐家看见叶朝瘦的不得了,我还以为是这孩子平时不好好吃饭,问他的时候他跟我说‘姨,我是不是得病啦?整天老觉得饿,叶暮每顿吃的比我少都不会饿。我爸说因为我把吃的东西全拉了才饿的,我这两天把饭都存在肚子里头啦怎么还是觉得饿啊?’叶朝那孩子说这话的时候也就7岁吧,一直到去年,我才听村里的人说我姐夫那时老趁着小朝出去干活的时候做饭,就在家和叶暮两个人吃,等叶朝回来以后再随便弄点儿。”二姨说道这儿抹了下眼睛,“后来我调到了县城,小朝还去找过我一次,那次他到我那的时候身上划都是血印子,胳膊也脱臼了,后来我才打听出来,那时刚好是山上柿子熟的时候,叶朝上山摘柿子运到城里卖,推一车柿子走20里地的路,卖的好能买十几块钱,卖的不好连几毛钱都赚不到。那次他上山摘柿子时摔到山坳里头了,自个儿爬出来,再走到家时都半夜了,小朝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没人给他开,他就靠着门框睡了一夜,天刚一透亮就开始往县城里走,走了2天多才走到我那儿,也不知道这孩子那两天是从哪儿吃,从哪儿睡的。我领着他到卫生所看了看,上了点药,又让他姨夫送他回去了。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叶朝不太敢回去,想留我那儿,但那孩子不说。唉,要说那时的生活条件真不比现在啊,家里多添一口人,就没饭吃了,这事儿赶到现在,我死活也不能当天就送他回去啊。小朝走了快三天才到我那儿,待了还没半天呢就给他送回去了,现在想起这事来我心里还是挺难受……后来听他姥姥说,叶朝回去以后他爸嫌他跑出去丢人,打他比以前打的还厉害,他没再往我那跑过,转年我又有了小翰,好几个孩子拖累着,一直也没能接叶朝去我那儿住住……” 开车回去的路上,祁业翔用余光扫量着坐在旁边副驾位子上的叶朝:“叶朝,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儿吧。” “没啥可说的,我都忘了。” 第三十五章(下) 祁业翔开车回到叶朝住处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他将车停在了楼房一侧靠路的空地上。叶朝租住的老楼可能当初在设计时候就压根没考虑过日后人们的停车问题,不但没车库,楼前的空间也特别狭窄,祁业翔停好车后准备扶叶朝上楼,叶朝却拘谨的避开了祁业翔的胳膊说:“我自己能走。” 祁业翔其实已经在叶朝这儿住了不止一个星期,昨天叶朝还问他房子装修的怎么样来着,祁业翔只简单说道改铺的地板发现有质量问题,现在需要全部重新铺过。 倒是原本住隔壁房间的洪晓茗,在祁业翔搬来后不久就顺利的进了某省歌舞团,很快就搬出去了。 上楼后祁业翔先去厨房里做了点热水,烧开以后又对了些凉水,倒在盆里给叶朝端了出来。 他端脸盆进屋的时候看见叶朝正在上网,打开的几个网页不是关于公司招聘的就是关于公务员考试的。 “用热水泡下脚,能好的快点。”祁业翔说着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了叶朝坐着的椅子旁边。 叶朝这才注意到祁业翔端了盆洗脚水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该说什么好,祁业翔又蹲下身子,把叶朝受伤脚上的拖鞋和袜子都脱了下来:“找工作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没,还没……,我自己来。”看见祁业翔又想帮他脱另一只脚上的袜子,叶朝赶紧自己把袜子脱了下来。上两周内叶朝陆陆续续的发出去了五六份求职简历,却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连个面试的电话都没接到过。反倒是现在所在公司的直属上司越来越重视起叶朝来。叶朝所在部门的总管姓陈,公司被祁业翔收购前大家都管他叫陈桑,收购以后也不知道这位陈桑那根筋搭的不对了,自个儿给自个儿起了个洋名叫“拖你”(Tony)。自从几周前开始,“拖你”桑突然对叶朝的工作大加赏识,月底时还给提了薪水。 叶朝看了半天今年公务员考试所招聘的岗位和报考信息后,又给两、三个公司发去了个人简历,这才准备睡觉。一抬头正看见祁业翔也在看他。 自从从二姨家吃过饭回来,叶朝似乎总能感觉到祁业翔的目光在围着他打转,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事儿?” “叶朝,我喜欢你。” “……” “你不是说只有当俩个人都好好的时候我喜欢上你那才是真的喜欢嘛,我现在就好好的。你那天在医院里说的话我也想过了,也许我刚开始喜欢上你的确是因为你照顾了我,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的吧,一旦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你还记得我做开颅清水肿手术的那次吗,我那天从手术室里出来,看到你顶俩黑眼圈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的时候,我就想这辈子得和你在一块儿过才行。你搬出医院以后,每天早晨我睁眼看不到你都觉得心里空的慌,再看到你以后我就觉得又踏实了,现在每天看见你高兴我就想大笑。叶朝,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成吗?” “成。” 祁业翔没想到叶朝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后面想好的很多话甚至都没用上。 “真的?” “嗯。”叶朝自嘲的笑了下,“这些天我也想了想,觉得自己哄弄自己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不搭理我的时候我都试过那么多次了,现在矫情什么。大不了再试它一次。”叶朝说完后拿起了洗涮用的毛巾和口杯,去洗手间了。 叶朝刚进洗手间后不久祁业翔就听见里面的声响不对,跑过去推门一看发现叶朝正俯在抽水马桶上一个劲的呕吐,祁业翔知道他在生日宴上喝了几杯,但之后也没看见他脸红、头晕的,谁知道吃完饭这么久了,竟又吐了起来。祁业翔一手扶住叶朝,一手轻拍他的背部,叶朝吐完之后脸色竟是煞白,祁业翔赶紧给他扶到床上休息去了。叶朝躺下后祁业翔去打扫了一下洗手间,回来后看见叶朝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祁业翔害怕他是急性肠炎,赶忙去推他:“怎么了叶朝?那儿不舒服吗?” “冷。” 祁业翔伸手摸了下暖气,竟是冰凉的:“明天我买个电暖器回来。你先将就一晚上。”祁业翔说着将自己被子的一半也搭在了叶朝身上。 祁业翔洗漱过后靠着叶朝躺下了,隔着一层薄棉被,抱紧了叶朝。 叶朝没有动,一会儿后,他突然问祁业翔,“我姨今晚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说你从小懂事,善良。” 叶朝听完这话后,很快就睡去了。 将近黎明时分的时候,祁业翔听到身边有些许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叶朝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抽烟。 “怎么抽起烟来了?”祁业翔坐起来后从叶朝的身后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抱住了他。 “我都奔三的人了,抽根烟有什么奇怪的?”叶朝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扭头问祁业翔,“你昨晚说想听我以前的事儿,现在还想听吗?” “只要你愿意讲,我肯定愿意听。” 太阳还没有出来,屋子里仍旧不怎么明亮,叶朝把忽明忽暗的烟头掐灭了:“我高中是在柿县一中上的,那时候每年都有城里的大学生跑到我们那里短期支教,有时候待上一个月,有时候待两个月。有次,我没背过课文,出去罚站……” 祁业翔一边听着,一边把叶朝越抱越紧。 叶朝讲完后许久,祁业翔也没开口说话。叶朝自嘲的笑了,“其实我这人挺没劲的吧,把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拿出来跟你讲,这要是搁电视剧里头,主角的遭遇肯定有别人告诉另外一主角;你看那些没人帮着告诉还非自己上赶着去说的,全他妈是配角……” “叶朝,为什么还会答应和我在一起?” “不甘心吧。” “傻朝。”祁业翔摸了下叶朝的头发,“我记得小时看安徒生童话的时候,读到过一个球和陀螺的故事,陀螺见到球的时球很漂亮,但是陀螺挺不起眼,虽然它特喜欢球。后来有一天,球突然不见了,那个陀螺就一直想着球,在陀螺的思念里球变得越来越漂亮,他越是见不到球,就越是把球想的完美。后来陀螺被涂上了金色的颜料,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球被发现了,原来她那天被主人不小心的扔在了屋顶上,在屋顶待了很多年的球这时早已经被污水腐蚀,全身都破烂不堪了。陀螺这才知道它根本不是自己思念中的那个完美的球,甚至已经不是自己以前喜欢的那个球了。”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是你梦想中的那个球了,祁业翔说。我早就被污水腐蚀透了。 “你所坚持的到底是我呢,还是你的梦呢,叶朝?”钊盖 剖息飑不追 “我的梦吧,只不过你老在我的梦里面转悠。”叶朝又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死心眼。” “我想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叶朝抽了一口烟后,轻叹了一声,“但是有件事得提前告诉你,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最后也没想明白我现在到底是还喜欢着你呢,还是纯粹只是因为自己不甘心。你要是不介意这点儿的话咱们就先在一块儿试试。如果过了一段时间,你觉得不合适了,或是觉得没劲了,就走吧。” “那你呢?” “不是说了吗?我再坚持这最后一次,要是这次折腾黄了,我也没劲儿再跟着折腾下去了。咱们好聚好散,也挺好。” 第三十六章(上) 祁业翔和叶朝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住院时的样子,平日里叶朝倒也是该说说该笑笑,该吃吃该喝喝。叶朝租的房子附近新开了家击剑馆,开业当天祁业翔和叶朝就过去免费体验了一把。后来有次叶朝无意中跟弈南提起来新开的那家击剑馆,弈南说他老早就对击剑有兴趣了,也跟着叶朝去了几次。祁业翔在教奕南步法技巧时发现他虽然之前一点基础也没有,但学的特别快。 一块住了一段时间后,祁业翔也逐渐摸透了叶朝的脾气喜好。叶朝性格温和,从小到大就没学会过发脾气该是怎么个操作过程,但即便如此仍有些事是属于能别提就尽量别提的禁忌,还钱就属于其一:祁业翔之前曾好几次明示加暗示过叶朝,以前的钱不用还了,有天祁业翔刚提了下这事儿,叶朝就开口说:“要是我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还钱,从借了到现在也一分都没还过的话,你肯定特别看不起我的吧。” 祁业翔没想到叶朝会这么问,一下子没想出什么好答案:“没你这样假设的。” “别说你看不起我,这钱还不完,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叶朝甩下这句话后自个儿腿儿着上班去了。 祁业翔知道叶朝对这件事是认了真了,只好以后不再提它。 但只要别捡着不开的那几壶提,叶朝真是个挺好的伴儿。 几个月后祁业翔开始在饭桌上旁敲侧击的问叶朝愿不愿意搬到他那里去住。 叶朝想到自打祁业翔回国后,自己还从没去过他家,随口问道,你住哪啊? 祁业翔说我在岚锦有套别墅,今年上半年在你写字楼的附近又买了个楼层,前几个月刚装修好,我前段时间怕新装的屋子有有毒气体,一直放着通风还没过去住过呢。岚锦那边的房地方大有绿地泳池,住着会舒服点儿;新买的这边方便点,旁边就是剧院和商业区,主要还是看你想住哪儿吧。 叶朝满脸诧异的看着祁业翔:“你这敛财速度也太快了。我记得你刚住院那会儿,你涂料公司的管事说你们公司已经负资产了?” 祁业翔没说话继续收拾桌上的剩菜和碗碟,听叶朝在那说道:“你丫是不是干什么非法买卖了,是劫道啊还是抢银行啊?” “差不多吧,我之前那个涂料公司就是个洗钱的幌子,其实我勾结黑社会,走私贩毒,牟取暴利,”祁业翔说完后抬眼看着叶朝说,“你信吗?” 看见叶朝听完这话后傻愣愣的样子,祁业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叶朝反应过来了,使劲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糊弄谁呢。” 祁业翔端着一摞碗碟,边往厨房走,边笑着对叶朝说:“还行,不算太傻。” 祁业翔从厨房洗完碗出来后看见叶朝正在那儿发呆。 “愣什么神呐?” 叶朝扭头冲着祁业翔,一脸严肃的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逗你玩儿呢,哪来的那么多黑社会?你到大街上找一个出来给我看看。”祁业翔摸了下叶朝的头,“放心吧,我现在做的生意都是合法的。”祁业翔说的这句倒是大实话,自从他把叶朝所在的日企收购过来以后就开始逐步退出了宋老头那儿的生意,对此宋致远肯定是不满的,但祁业翔跟着他的这两年里手上也多少握了些他的把柄,再加上宋致远年纪也大了,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人到了总需要往医院跑的时候对很多事也便看的淡了,最终,宋志远还是默认了祁业翔的退出。 就在祁业翔退出后不久,宋致远手下的生意被一个叫苍宇的抢去了不少。以前宋致远和苍宇的势力范围泾渭分明,基本上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最近宋致远的身体大不如前,海宇那边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苍宇和宋致远两人之间也就难免有了利益上的冲突。和宋致远不同的是,苍宇基本上从马来西亚和缅甸那边进货,可自从年初他在云南的一个下线网络被警方一网打尽后,他也开始考虑走水路从韩国运货进来,为了打通韩国这边的渠道,苍宇曾背着宋致远找过祁业翔好几次,但都被祁业翔明确拒绝掉了,倒不是因为祁业翔还顾忌着宋致远,只是他心里一直觉得这种非法的买卖不能长做,不如见好就收。 看到叶朝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祁业翔又开完笑似的跟他说:“我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了,违法乱纪的事儿给多少钱咱也不能干啊,对吧叶政委?” “滚蛋,我才不是你老婆!” “那我是你老婆。” 叶朝听了这话,想了下突然咧开嘴朝祁业翔嘿嘿地傻笑起来:“那行。” 祁业翔看到他傻笑的样子,忍不住半躺在床上朝他钩钩手指:“老公,快来。” 叶朝穿着拖鞋,一脸乖巧的哒哒哒的跑过去。一会儿屋里传出来一声怒吼:“祁业翔,你他妈给我滚下去,说好了我是老公的!” 第三十六章(下) 叶朝第二天早起后一直闹肚子,而且持续低烧,祁业翔带他从医院回来后喂他吃了些药,提前做出了午饭,然后跟叶朝说,今天分公司签个新项目,我得去一趟,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不舒服了及时给我来电话。下午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叶朝“噢”了一声,重新把头埋回了枕头里。 祁业翔下午买了一堆菜,早早的就跑回家来了。到家的时候竟是秦奕南给开的门,他看见是祁业翔后冲着屋内大喊:“叶朝,你家的小翔翔回来了啊。” 祁业翔强忍住被雷的感觉走进了卧室,一进去就看到叶朝手里举了一把牌坐在床边,旁边放着的几瓶酒已经空了三瓶。 脸色微红的叶朝看到祁业翔后跟他说了声回来啦,又赶忙招呼跟在后面进来的秦奕南说:“快点儿快点儿,我这儿对二了。” 秦奕南走过去一翻他这边桌面上扣着的最后四张牌:“炸了,喝酒吧。” 叶朝看了一下那四张10,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旁边还乘着半杯琥珀色啤酒的玻璃杯。 祁业翔有点生气地走过去,伸手摸了下叶朝的额头,倒是不烧了。他照着叶朝的后脑勺轻扇了一巴掌:“你就作(一声)吧。赶紧收拾下,一会儿吃饭了。” 祁业翔前脚刚迈出卧室门,就听见叶朝跟秦奕南说:“等他做好饭,还得半小时呢,咱再来几把。” 祁业翔气得回身说道:“叶朝你别来劲啊,你再喝一点试试,看奕南走了我不收拾你的。” 微醉的叶朝嘿嘿一笑,得意的指着秦弈南说,“弈南是全市的散打冠军,柔道六段,敢收拾我,我先让弈南收拾你。” 祁业翔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下身材并不魁梧的秦奕南,跟叶朝说:“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那是,人家是刑警学院毕业的研究生,正经练过的。你那点业余选手的水平就别拿出来现了。” 叶朝说完这话后,祁业翔看到旁边的秦奕南有些神情紧张的说:“叶朝,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啊,其实我不是刑警学院的学生,我是那旁边的财经大的。我那天是怕你姨真的找到我们学校去,随口编了个刑警学院。” “啊?!”叶朝愣了下,“可我记的你那天穿着警服呢……” “我,……我刚好有个老乡在刑警学院上学,我看那身衣服挺酷的,借过去穿了两天。” “噢,那你不早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刑警学院的呢,”叶朝低下头洗牌,突然又抬起头来问道,“那你还会散打和柔道吗?” “会啊。” “那就行,”叶朝笑着朝站在门口的祁业翔一抬下巴,跟秦奕南说道,“照样能帮我收拾他。” 祁业翔有点无奈的看着屋内的这俩人:“行了,你们玩吧。但别喝酒了啊,一会儿该吃饭了。”祁业翔说完后就走去厨房了。 因为叶朝发烧的缘故,祁业翔当天买了不少的新鲜蔬菜,炒了6、7道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吃完饭后秦奕南跟叶朝说他该回去了,祁业翔站起来跟秦奕南说:“挺晚的了,我开车送你。” 秦奕南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有个同事刚打电话来说他一会儿打这儿路过,刚好能顺道接上……”秦奕南这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跟叶朝和祁业翔说:“他车来了,我下楼了啊。” 送奕南出门后,祁业翔来到窗边,透过玻璃窗向下看去,楼底下确实停着一辆车,车身上靠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看不到那人的相貌,但那辆显眼的Reventón祁业翔知道全市只有一个人在开。楼下那男人看到秦奕南从楼里出来后递给他一件风衣,还顺手帮他打开了车门…… 祁业翔走回客厅后跟正在收拾碗筷的叶朝说:“奕南现在是在海宇上班吧?” “是啊,他今年暑假一毕业就被海宇聘去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提过这事儿吗?”祁业翔没有回答,摸了摸叶朝的头说:“你发烧刚好,去睡会儿吧。桌子我来收拾。” 第三十七章(上) 祁业翔洗完碗后走进了简陋的卧室,屋里的灯还开着,但叶朝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祁业翔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叶朝,心里有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他轻轻的走到床边,试图将被子往上拉拉,将叶朝裹的更严实些。没想到才刚一拉被子,叶朝就惊醒了过来,睁开的眼里有刚醒时的迷惘和些许的恐惧。祁业翔抱歉的摸了摸叶朝的头:“是我。吵醒你啦?” 叶朝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焦距,看清楚是祁业翔后,眼中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失了。 “怎么啦?做恶梦了?”祁业翔握住了叶朝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叶朝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你还记的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朝我开枪的人吗?” “记得。后来警察不是来了把他的面貌特征都记下来了嘛。” “其实,除了这个人外,那天在车上还有其他的人。” “……” 叶朝屋里的灯原本是柔和的黄光,但前段时间他为了省电把灯泡全换成了白色的节能灯,亮度倒是够,就是照到人脸上会显得脸色不太好,此时祁业翔的脸色被床头节能灯耀眼的白光照的显得有些苍白:“你……看到了?为什么……没告诉警察?” “我没看到那人的样子,只看到了他的手,他手里有枪,还用枪威胁着驾驶座上朝我开枪的人。我那天中枪后整个人是朝后倒的,”叶朝坐起身来一边说一边着急的向祁业翔比划着,“往后倾斜到一定角度的时候,我大概……我觉得……好像可以从驾驶座打开的车窗看到车后座上的人。” “现在能想起来是谁吗?” 叶朝有点懊恼的摇摇头:“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即便真的看到了,一闪也就过去了。但我晚上做梦老是能梦到那天的场景,每次向后倾斜到那个角度的时候,我都努力去看他的脸,可是……”叶朝的声音有些微颤,“我什么都看不到,那个人的脸……是空白的,没有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什么都没有,全是空白的。” 祁业翔紧紧抱住有些发抖的叶朝:“傻朝,别怕,有我在这儿呢。你也别瞎想了,说不定那天什么都没看见,整天这么瞎琢磨,不成了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了嘛。” 祁业翔又安慰了叶朝一阵子,而叶朝也在祁业翔的东拉西扯中慢慢的重新进入了梦乡。 看着再次睡着叶朝,祁业翔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闭上眼睛,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揉了下紧锁的眉间,那日盛夏明晃晃的阳光又一次充斥在了脑海:后视镜里的叶朝离车越走越近,驾驶座上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声音颤抖的问:“一会儿……打哪?” “随便。留口气,不要死人。” 当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如今回想起却觉得心好似被荆棘缠绕了起来,每一根刺都扎到了深处。祁业翔重新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叶朝,他睡得像孩子一样的恬静,呼吸声缓慢而平稳。祁业翔突然有种想要立即推醒叶朝,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我想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要是这次折腾黄了,我也没劲儿再跟着折腾下去了。”祁业翔伸出去的手还未碰触到叶朝,那日清晨叶朝说的话却又再一次的回响在祁业翔的脑海里,他将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第三十七章(下) 奕南早上醒来的时候,苍宇正在穿衣镜前系衬衣袖扣,他从镜子里看到奕南醒了便回身走到床前亲了一下奕南的额头:“我得去趟马来西亚。” “现在?今天周日。” “嗯,”苍宇没有什么心思聊天,他转身打开室内的壁橱,随便拿出了一件西装就穿在了身上,“从那边进口的棕榈油出了点问题。” “去多久。” “三、五天吧。”苍宇穿好外衣后问奕南,“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去看你爸么?” “和朋友约好了去击剑馆。”奕南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嗯。”苍宇点点头,又叮嘱奕南说,“格拉这次和我一起去,你有什么事情就找张晓波。” “知道了,知道了。”奕南有点不耐烦的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事儿!”在奕南的抱怨声中苍宇揽过他来亲了一下,然后匆匆离开了。 …… 下午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就像春天提早来临了一样。从击剑馆出来时,久不运动的奕南感到浑身舒畅。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叶朝提到有点渴了,祁业翔便将车钥匙随手递给了叶朝:“你和奕南先上车,我去买点水回来。” 叶朝接过钥匙,继续和奕南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十几步,就被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从后面拉住了,那老头长了一个很显眼的大酒糟鼻子,身上披了个破旧的道袍。 奕南一看这身打扮乐了:“哟,大爷,您这是拍哪出古装戏呢?” “本道乃是五台山道教协会的,想给给两位算上一卦,不收任何费用。” 奕南和叶朝听了,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叶朝说了一句:“反正不要钱,算。” 那酒糟鼻老头听到这话,迅速从随身的帆布袋子里掏出了一个木制的盘子,盘子里均匀的划分出了五个区域,所有区域都合围着一个圆圈,圆圈则被雕刻成八卦的样子,那老头又拿出了两枚铜钱,分别递给叶朝和奕南,让他们将铜钱随便掷在盘子中。 两人投完之后那老头盯着木头盘子,煞有介事的看了一阵,然后抬起眼皮看了下弈南,慢悠悠的说道:“你五行属金,命中犯水,切忌去江河湖海附近。就连五行多水的人也与你命里犯克。还有,以后名中带水的地方也尽量少去。” “名中带水的地方?” “比如说青海,河南,湖北,这些都属于名中带水的地方。” 虽然觉得这人是在胡说八道但“海宇”这个名字还是闯进了弈南的脑海,他忍不住问道:“我没告诉你我生日,你怎么算出来我是金命还犯水的。” “你看你的这枚铜钱掷在金位,金就是金属,那些铁啊、钢啊、铜啊的,哪个碰到了水不沉底的,记得以后千万不要去游泳。金属遇水,大多会生锈,以后尽量少喝水,喝多了,容易肾虚。” 弈南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板子上统共就有五个方格,照你这么算那世界上至少得有五分之一的人都是秤砣命。” 身披道袍的酒糟鼻老头吱吱唔唔的说道:“那个……唔,嗯……还有其他因素的嘛……,你看到的只有五个方格,我看到的却是阴阳五行、八卦九宫,这盘中内含离坎、巽兑、震艮、乾坤……说多了你也不懂,understand?” 那老头看到奕南仍是一脸质疑的样子只好讪讪的说道:“你看我又不收你钱,骗你这个干什么呢……,年轻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嘛!总之以后尽量和水少接触。” “那洗澡呢?”徨谀姚邋坠贷亨 康姑结湘婶 “少洗,容易滑到摔伤。但是,”酒糟鼻老头从破帆布袋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木制项坠,“你要是真心想破解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这是由本道从齐云山求得来的紫叶桃木制成的护身符,世上只有九个。带上后可保你平安,驱凶辟邪,早得贵子,股票解套,预防甲流。一个才200块,今日你我算是有缘,8折给你,买两个的话能给你们走个会员价,打七五折……” “没钱。”奕南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地拉着叶朝就要走。 酒糟鼻子见奕南完全不信,转而扯住叶朝的袖子说道:“其实他最近倒还算是平安,你的命可远不如他,近期内还会有大灾祸的啊!” 叶朝听到这里皱起了眉。 酒糟鼻老头挺满意叶朝的表情,黏着胡子得意的继续说道:“你的铜钱没落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却落在了鬼门里,说明你最近将有一劫,但凡今生的劫难,那都是前世的业障造成的,只有今世多积德、积福才能消业。现在我们道教协会正准备在五台山上修建三清观,如果你能捐款的话那便是大功德,不但能帮你消前世的业障,还能免这一世的灾祸。” “五台山?”叶朝疑惑说,“那里不是佛教的……” “和谐社会,佛道一家嘛。” “我们都没带钱。”弈南一把拉过叶朝,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听他瞎掰,明摆着就是忽悠人骗钱的。” 酒糟鼻老头毫不气馁的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叶朝:“今天没带钱也没关系,这是本道的名片,上面印有五台山道教协会的网址,这是我们协会的银行帐号,”酒糟鼻老头指着名片上的一串号码说道,“你将钱汇到我们协会的银行帐户上也算是积功德了。” “这是什么?”叶朝指着名片上的另一串号码问。 “那是本道的QQ号码,你可以申请加群,或者在本道的blog上给我留言。” 叶朝刚要伸手去接名片,却被身后的一个人先将那张名片抢了过去,叶朝回头一看,祁业翔正拎着几瓶水,站在他的身后。那老头看见祁业翔后,慢慢的张大了嘴巴,他转眼看了看叶朝,又看了祁业翔,又看了看叶朝,又看了看祁业翔,突然疯疯癫癫的拍手大笑起来,嘴里念叨着:“真是造化,有意思,有意思。” 见酒糟鼻老头笑成这样,叶朝和奕南两人四目相对、莫名其妙。祁业翔却没理会那老头,低头瞅了眼他的名片后,随手掏出了手机:“喂,110吗?有人装道士骗钱……对,就是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没有,我们没给他钱……嗯,还在这里……” 听到祁业翔的电话,刚才还笑得一脸灿烂、露出满口黄牙的老头立刻变了一张哭丧脸,他慌忙将算命用的烂铜钱、木盘子统统塞进了破帆布袋子中,一溜烟跑了,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附近赶来的两名巡警拦了下来。 祁业翔看着远处被警察带走的酒糟鼻老头,忍不住朝叶朝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傻朝。110说那个假道士总在这一带骗钱,已经有好几个老太太上他当了,瞧你这智商!” 叶朝气得把那张名片扔到了树下的垃圾桶里。 奕南回到家关上门后感到一室的空旷,想到苍宇一大早就去了马来西亚,他无精打采的打开了电视,又走进了厨房,去热昨天剩下的冷饭。刚把热好的饭菜端出来,电视里播报的一条新闻就引起的奕南的注意:“……马来西亚警方昨夜凌晨破获一起特大跨国贩毒案,共缴获海洛因、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等各类毒品18箱,枪支2箱,折合19800万美元……” 第三十八章(上) 苍宇从马来西亚回来后的第二天,宋致远死了。 宋致远原本就因为高血压一直住在医院里,那天清晨值早班的护士发现他的手脚全部被捆在了床上,胸部被割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刀口划破了肺部,其他地方没受任何伤,验尸报告说他肺部被割开后,挣扎了20多分钟才最终死亡。而当夜负责陪护的四名保镖和两位护理人员也全部遇害。 由于此案影响极其恶劣,市局还专门成立了5.31专案组。对于这个案子的始作俑者是谁,很多人都是心照不宣,谁都知道现如今有实力跟宋致远对着干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人不久前在马来西亚的失手就曾有不少人猜测其实是宋致远在背后捣了鬼。 祁业翔得知宋致远死亡的时候,他正在和叶朝在租的房子里面打包装箱,准备搬家。祁业翔老早就跟叶朝提出过搬到他那边去住,但叶朝一直没同意,直到不久前才答应了下来。叶朝这边刚一点头祁业翔就立马开始收拾东西,幸好这两人的东西倒也不多,稍稍收拾了一下就直接搬了过去。 叶朝搬去新家没两天就收到了一个公司的offer,紧接着的面试也顺利过关。叶朝告诉祁业翔这个消息时,祁业翔心里还真有种失落感,但表面上装的挺匀实。后来看见叶朝在那儿美的直乐,显摆的拿着合同书嚷嚷着说“看见了吧,这就叫能力”,祁业翔心里又忽然释然了。晚上下了班这两人还出去搓了一顿,以示庆祝。 叶朝去的新公司在业界小有名气,工资给的不少,但更出名的是其一向拿员工当牲口使的强悍作风。叶朝刚去上班的第二天就被留下来加班,一直干到八点多才结束。离开公司的时候跟他一块出来的同事高兴的说“今天完活真早啊”,叶朝听了心里还是稍微有点后悔跳槽的。 祁业翔早就打来电话说晚上有饭局没法过去接他,叶朝自个儿倒了三次公车才辗转回到了家,开门后发现屋内一片漆黑,他正纳闷祁业翔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大厅的灯突然全亮了,一大群人簇拥在灯火辉煌的客厅里大喊着“surprise!!”,还真把叶朝给吓了一跳,仔细看过去竟全都是过去公司的同事朋友,祁业翔从厨房里头推出来一个好几层的大蛋糕,蛋糕上点燃的二十多根蜡烛烛光跳跃闪烁。叶朝的二姨拿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招呼着叶朝:“小朝,快来、快来,吃蛋糕咯。” 叶朝嘿嘿嘿的傻笑着,突然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跟做梦似的。 祁业翔也在蛋糕的另一头冲着他笑:“先许愿吹蜡烛。” 在大伙齐声合唱的生日歌中。叶朝做了个深呼吸,“呼”的一口气将近30根的蜡烛全部吹灭,一片欢呼声中叶朝还伸出俩手指比划了个“哦~耶~”的手势。有人打开了香槟,酒精的泡沫四溅的到处都是…… 热闹的生日party一直持续了3个来小时才结束。当最后几位朋友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叶朝刚动手收拾了两下就被祁业翔给拦住了:“放着吧,明天会有钟点工过来收拾。”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的?”叶朝撂下了手上的酒杯、盘子。 “你公司履历表上不是有嘛,傻朝。”祁业翔摸了摸叶朝的头,又凑到他耳边问道,“刚才许什么愿了?” 叶朝听到问的是这个,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是吧。”祁业翔猛地把叶朝拦腰架在肩膀上,抗上楼去。到了楼上祁业翔一脚踹开了卧室的门,把叶朝狠狠的扔在了床上。 “快招,不招我用刑了啊。”祁业翔抽出了腰间的皮带。 “打死也不说!!” “小样儿,还敢招我。”祁业翔装出一幅凶狠样子压住了叶朝,拿皮带把他的双手捆了起来。 30分钟过后,祁业翔又问,招不招,再不招继续用刑了啊。 叶朝红着一张脸,不停的喘息:“我招。” 祁业翔一脸失望的说:“这么快就叛变革命啦。我还想继续用刑呢。快招!” “我希望每年都能吃到老家的柿子,一直吃到死!” 祁业翔听到这个哈哈大笑起来:“我家傻朝就这点出息了。以后咱俩每年都去你老家采摘一趟,吃到你不想吃了再回来。第二个愿望呢?” “希望叶暮能尽快找到工作……”叶朝又叹了口气说,“我这都多少年没见着他了……” “想你弟了?” “嗯。” “那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飞去加拿大看看他?”板 峪返滕舛 “去加拿大?……能成吗?”叶朝眨巴眨巴眼睛,“……对了,我这算是探亲吗?” “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办。第三个愿望呢?” 叶朝变得尴尬起来:“不能说。”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来,继续用刑……” 一会儿叶朝实在抗不住了,躺在床上大喊:我招了,招了。 “说。”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别见天介老出事了。” 祁业翔听到这个愣了下,随后俯下身抱紧了叶朝。 叶朝感觉到肩膀处的衣服慢慢的润湿了。 第三十八章(下)   “起床啦起床啦!”第二天一大早祁业翔就把叶朝给摇晃醒了。 “唔。”叶朝嘴上答应着,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刚想再迷糊一阵的叶朝又听祁业翔说道:“咱长大一岁了就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啊,我们要从今天开始,好好的过崭新生活。” 叶朝听到这个,突然充满干劲的从床上爬起来,底气十足地说道,“对!我要在新公司好好表现!” “嗯,”祁业翔很具文艺腔的说道,“更重要的是从今天起,生活得翻开一个新的篇章了。所有以前的事儿,不论好坏,从今往后咱俩可谁都不准提了,不能翻旧账,不能因为今天之前发生的任何事儿翻脸。咱不能因为过去而影响未来的美好生活啊,对吧?” 叶朝正在穿袜子,连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对,意见批准。” “我家政委觉悟真高!”祁业翔马屁拍的也挺及时。 “谢谢。今天早饭吃什么?有炸臭豆腐吗?” 祁业翔不知道叶朝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一口的:“这个真没有。” “以后这个可以有。”叶朝指示完毕,跑去刷牙了。 趁叶朝洗漱的功夫祁业翔到门外把早上送来的报纸和信件拿到了餐厅,一边翻看着早纸一边等叶朝下楼来吃饭。他隐约听见叶朝讲电话的声音,又翻了翻当天的来信,其中一个明信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只写了Iamback三个单词,祁业翔将那张明信片翻转,正面印的是幅普通无奇的风景画。 叶朝这时已经颠颠的跑到了餐厅,兴奋的跟祁业翔说:“你猜刚才是谁的电话?叶暮。他回来了,刚到机场。” “……” “祁业翔。” “嗯?” “刚才是你说的生活得翻页,不能因为过去而影响未来的对吧?” “嗯。” 叶朝没顾得上吃早饭,临时向公司请了假,和祁业翔跑去了机场,还挺顺利的接到了人。叶暮比前两年稍微胖了一点,样子基本上没什么改变。叶暮没想到祁业翔会和叶朝一块来,有点尴尬。祁业翔与叶暮见面打过招呼后就开始一个望天,一个瞅地。叶朝那边看见叶暮光顾着傻高兴了,都没感觉出来另外两人的局促。祁业翔在一旁看到叶朝又是帮忙拉箱子、又是抢着提行李的前后瞎忙活着,心想这两人到底是亲兄弟,估计就算到了地球毁灭的那一刻叶朝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得先护住了叶暮。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叶朝问起叶暮的近况,他说刚找到工作,这次是被公司外派回国。祁业翔则一直在开车,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最后车直接开到了饭店,叶朝说他已经订好了桌,要为叶暮接风。 点菜的时候叶朝问叶暮有住的地方吗。 叶暮说他打算先住酒店,等找到住处了再搬出去。 叶朝正想着叫叶暮和自己一起住,又突然想到上周他已经退掉了租的屋子,搬到了祁业翔那边。 祁业翔看到叶朝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大概能猜到他八成是想要叶暮过去住,却碍于现在住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不好开口,想到这儿祁业翔干脆豁出去了,主动说道:“都到家了住什么酒店,先陪你哥住一阵子吧,他早就想你了。等找到地方了再搬。” 叶暮听到祁业翔这么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菜点好后叶朝跑了趟洗手间,叶暮似乎有话要对祁业翔说,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离婚了。……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祁业翔正在喝茶水,沉默了挺久才说:“有啊。” “真的?” “嗯,以后在一起的机会那不多的是嘛。你只要回国,就来你哥这儿住吧,我俩随时都欢迎你。” 叶暮听了这话,眼里闪烁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吃过午饭后祁业翔说下午公司有个会,让叶朝先带叶暮回家安顿下来,晚上再接他俩出去吃饭。 三人在饭店门口分手后,祁业翔才想起来刚儿也没问问叶暮那张明信片到底是不是他寄的。 下午开会的时候祁业翔总觉得心神不安,一直心不在焉的。终于挨到了散会,他一刻都没耽误就往家跑。 到家后祁业翔才算安心了些,他冲楼上喊了一声“叶朝”,没人答应。祁业翔楼上楼下的找了一遍发现到处都不见叶朝和叶暮的踪影,就连叶暮的行李箱也没看见。 叶朝的手机倒是一直通着,但没人接听;电话打去公司,那边又说叶朝今天请了假,从早上就没来上班。祁业翔这时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迅速拨通了周昌仁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还明显带着醉意:“……廖尘玉?那孙子还在荷兰钓鱼呢,……不可能,我的人昨天还看见他去了阿姆斯特丹的教堂……他敢回来?那就是找死!!” …… 叶朝迷迷糊糊的醒来,眼前一片朦胧的白色。过了许久他才看清楚那片白原来是件白毛衣,叶朝努力的抬头,想去看那个穿白毛衣的人是谁。 恍惚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廖……廖导?” “嘘——”廖尘玉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叶朝安静下来,“你刚打过针,得睡一会儿。” “嗯……针?”叶朝费劲的扭过头,看到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些医用注射器材,“叶暮呢?” “他在隔壁,不用担……”廖尘玉的笑容在叶朝的眼里逐渐模糊,声音也变得遥不可闻。 在药物的强烈作用下,叶朝失去了知觉。廖尘玉将叶朝的衣服袖子直接用剪刀铰了下来,又拿起了一柄手术刀。 他将闪闪发亮的刀片在酒精里浸泡了一下,然后在叶朝手臂上割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上) 叶朝醒来时能感到隐隐的头痛和眩晕,但重遇廖尘玉时的惊喜,与叶暮一起上车时的客气,车里相互询问近况的寒暄……都一齐如潮水般回斥在叶朝的脑海里,温暖的记忆一直到叶朝见到司机模样的那瞬间才改变。如不是不经意间在后视镜中瞥见驾驶座上那人的脸,也许叶朝至今仍想不起来到底是从哪儿曾见过朝他开枪的人,再次在车上看到这人时,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变的格外清晰,叶朝想起来,原来他曾经在廖尘玉家里碰到过这个人……一块手帕捂住了叶朝的口鼻,上面刺鼻的乙醚气味成了斑驳记忆里的最后一块碎片。 叶朝努力地支起了上半身,他右手臂的上方被缠了圈医用纱布,活动用力时有些酸疼,眩晕呕吐的感觉没有丝毫的减轻,脚腕处也感到一阵冰凉,他撩开被子,发现双脚已被锁链铐住,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的联接在了钢制的床腿上。他拽了下链子,这才看到原本可以打开的地方现在已被人为的焊接在了一起。叶朝环视了下自己所在的房间,空荡荡的屋内除了这张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床外没有任何家具,四壁也没有窗户,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两条电线上吊着一个瓦数很大的灯泡,屋内却找不到开关,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铁门的左侧在正对着叶朝的地方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叶朝正在四处打量的时候,铁门突然开了,廖尘玉端着一盘东西走了进来,他穿了件浅米色的上衣,剪裁合体的衣服衬得身材更为修长,和以前相比,现在的廖尘玉多了副眼镜,看上去整个一博学儒雅的青年学者。 廖尘玉进来后没有说话,他盯着叶朝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将手里端着的碟子举到叶朝面前,:“吃东西吧。” 叶朝扫了眼那盘子,里面乘着青菜、肉,还参杂了些半干半稀的米饭:“叶暮呢?” 廖尘玉笑了:“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他就在隔壁。” “那天是你让司机对我开枪的吧?” 廖尘玉见叶朝不去接他手中的饭菜,干脆把盘子放在了床头的地板上:“祁业翔还没跟你说过么?”撂下盘子后,廖尘玉掏出张湿巾,一边擦拭手指一边说,“以后去问他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廖尘玉讲完这句后,转身离开了。 叶朝心里突然升起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他对已跨出门口的廖尘玉说:“廖导,你让叶暮走吧,他根本不认识你……。” “不行。”廖尘玉斩钉截铁的说完这句后,关上了门。 廖尘玉拿来的食物没有任何味道,水煮的菜叶和肉片让叶朝吃完后总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叶朝吃完东西后不久,屋内的灯就自动熄灭了,过量乙醚引起的强烈眩晕和恶心感还没有完全地消逝,在一片黑暗中,叶朝很快又昏昏睡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四肢竟都被捆绑在了床上,廖尘玉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床边,瞅见叶朝醒了,廖尘玉突然开口问道:“愿意以后和我在一起吗?我们可以去别的什么地方,或许……” 话还没有说完,叶朝就已闭目转头,不去理他。 “我猜也是。”廖尘玉并不意外叶朝的反应,没表现出多大的失望。他举起夹在修长指间的一根充满白色液体的针管,给叶朝注射了进去。 “你给我打的什么?” “二乙酰吗啡”廖尘玉抬头,温和的目光从眼镜中穿透,补充道,“就是海洛因。” 叶朝被注射海洛因后不久就开始眩晕,整个人好像漂浮在空气中,床也像波浪一样开始起伏荡漾。就连廖尘玉在他傍边拿出手术刀来叶朝也没有注意到,当廖尘玉在他手臂旧有伤口的旁边又割下一刀时,叶朝并没怎么感觉到疼痛。他能听到屋子里的光线,像瀑布一样发出轰鸣;也能看到廖尘玉的声音,是一片透明的介于蓝紫之间的颜色。“别害怕,只要不伤到动脉和神经,即使身上被割上很多刀也不会有事的。”廖尘玉说。 …… 警察在祁业翔的房里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打斗或闯入的痕迹,整个别墅区内的摄像头也没拍到有任何陌生车辆的驶入。一般在非事故现场,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在失踪48小时后才能立案。祁业翔动用了些社会关系,警方于当日就开始了介入调查,但一直到两天后仍没有叶朝的任何消息。 在第三天的早晨,祁业翔收到了一个寄来的光盘,他迫不及待的将光盘放在了电脑里,点开时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视频中的叶朝似乎失去了知觉,廖尘玉将一把手术刀简单的消过毒后在叶朝的手臂上割下来一块肉,然后拿去一个类似厨房的隔间,在开水里煮过后和菜叶、米饭一起,给叶暮端了过去。叶暮在吃过后不久后就开始神智不清,廖尘玉也同样在叶暮的右臂上拉下来一块,拿回厨房简单煮过后也和米饭、青菜放在一起,给叶朝作为食物端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下) 圣诞节的白天没有下雪,但气温锐降了近10度。海宇办公大楼里的暖气很足,位于顶层的放映室里,天花板上的projector正不慌不忙的把电脑里的短片打在放映墙上。 “他眼镜上涂的是什么东西?”苍宇微侧过头来问坐在旁边的祁业翔,正播放的视频中有名身材匀称修长的男子,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上似是有层银色的粉末,每当那人正对镜头时候,镜片都会把光线完美的反射回去,让人看不到他的眉眼与鼻梁上方。“你确定他就是廖尘玉?”苍宇皱着眉问。 祁业翔稍点了下头,“我认识他11年了,就算是他的背影,我也认得出来。” 苍宇指了下画面上昏迷不醒的叶朝说:“你是想我帮你救这个人吧?” “你只要帮我找出廖尘玉的下落就行了。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苍宇手中摆弄着个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精致烟盒:“听说你跟市局的王廉城关系不错,他最近刚提了局长,肯定派了不只一批警力帮你找人吧,怎么,还一直没消息?” 祁业翔摇了摇头,“寄光盘的信封上只有邮递员的指纹,就连邮票后面也没找到唾液留下的任何DNA。” 苍宇似笑非笑的哼了两声:“这倒像是廖导干出来的事儿。” “市局正在对这个视频的声音和图像做技术处理,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白道现在走不通我想试下黑道,所以到你这儿来碰碰运气。” “你拿我当礼拜天过呢吧,我这儿又不是侦探事物所。”苍宇打开了手上的烟盒,自己拿出一根烟后,又将烟盒递给了坐在旁边的祁业翔。 祁业翔平时极少抽烟,这时也伸手拿了一只。“这个视频我看过好几遍了,叶朝昏迷时廖尘玉给他注射的东西应该是海洛因。”祁业翔按了一下遥控器,把视频暂时定格在注射器材和针管旁边的一包白色粉末上,“廖尘玉从荷兰飞回来,不可能冒险带着毒品入关,这些海洛因肯定是他回国后才买的。现在宋致远死了,90%以上的海洛因都是从海宇的下线网络贩售出去的,从你这边查起来,可能会更快些。”祁业翔说完后又按下了播放键。 放映墙上的画面播到了廖尘玉把煮好的肉放在青菜上,苍宇吸了口烟,哼哼的冷笑了起来:“没想到是真的……” “嗯?” “早就有传言说廖尘玉其实是cannibal,只是从前没人见过……”苍宇说到这儿见祁业翔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止住了话题,用夹着烟的中指和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说道,“其实在咱们这条道上混的,谁不知道廖尘玉的脑子有点毛病?你们的过节我之前也听说过,不过,呵呵,我不想掺和你俩的事。廖尘玉这人向来睚眦必报,我还不想以后老有个疯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更何况”苍宇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祁业翔,“以前我找你帮忙的时候,你可是一直都在对我sayno。” “帮我找到廖尘玉,我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苍宇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祁业翔低头看到苍宇打开的烟盒盖内,镶嵌了一张照片:“这就是苍海?” 苍宇看了眼照片里拿着网球拍、正笑得一脸阳光的苍海,含糊的“唔”了一声。 “啧啧,”祁业翔摇头叹息道,“真年轻。听说要不是一个undercovercop告密,他也不会淹死在海里。你弟在海上漂了多少天,8天?还是9天?” 苍宇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身体后靠在沙发里,但他也觉察出了祁业翔话里的意思:“你想告诉我现在海宇内部有卧底?”他想了十几秒后又断然否定,“不可能。但凡跟在我身边的人,不要说本人,就连家里人我也全都查过。” 祁业翔侧转了身体,靠在苍宇的耳边低声道:“可我有证据证明,有个人曾在警校待过7年,毕业后去警厅做了不到一个月后离职,档案也从刑警学院毕业改成了另外一所大学的名字,之后不久就被海宇聘用,现在这人还在你的公司里,就在你身边。而且,”祁业翔重新坐了回去,盯着苍宇说,“他上个月还和缉毒大队的黄队接触过两次。” 苍宇阴沉着脸色沉默了一阵后,终于开口道:“好。你给我一周的时间,我帮你把廖尘玉找出来。” “不行。”祁业翔毫不犹豫的拒绝,“一周太长,叶朝撑不了那么久。” 苍宇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揉捏了下眉间:“你要知道,能让廖尘玉放心藏身的地方,绝不会那么好找。更何况周昌仁现在也在找他,一直没有消息。我尽量在五天后把他的地址给你,再快了,我也没有把握。” 祁业翔想了下,点头答应了苍宇。起身离开了。 “祁业翔,”就在祁业翔正要跨出放映室门口的时候,苍宇叫住了他,“五天后你最好把那卧底给我揪出来,要是压根没有这么一号人……,你应该听说过欺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吧。” 祁业翔呵呵笑着,在门口把抽了一半的烟给掐了:“我是听说过。不过欺骗你的人,不是我。” 门在祁业翔的身后关上了。突然进入到走廊的明亮阳光里,祁业翔稍微有些不适应,而苍宇则一个人留在了门另一侧的黑暗中。 祁业翔的车开出海宇大楼后不远就碰到了一个红灯。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从马路中间穿过,那小女孩手里拿了一块蛋糕,边走边用塑料叉子在顶着俩草莓的小蛋糕上又插又舀。让祁业翔突然想起叶朝生日的当天,他跑去西点店去定制蛋糕,回来时却忘了拿蜡烛,又趁叶朝加班不在家的功夫匆匆开车回去拿……,“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别见天介老出事了。”他又想到叶朝的生日愿望,突然觉得眼睛酸胀,忍不住用手擦了下,手心里一片潮湿。 扔在旁边座位上的手机开始不停的震动,祁业翔接起来后,里面传出了市局王局长的声音:“祁总,方便过来一下吗?刑侦科这儿有了条新线索。” …… 海宇顶层放映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从门外的光亮处走进来一个人,看到掩埋在黑暗里的苍宇后,“啪”地一声将墙上的灯打开了。 那人走到苍宇的身边,瞅了瞅地下的十来个烟头说:“您选的这自杀方法效率也忒慢了点吧。旁边就是窗户,打开往下一跳多利索,什么烦恼都没了。” 苍宇抬头,看到了站立在他面前的奕南。他将右手边的一个盒子递了过去说:“圣诞快乐。” 奕南接过盒子,扯开精美的包装后乐了:“这不是我跟你说的那款腰带嘛,从哪儿买的?前天小K还跟我说国内没地儿卖呢。” “喜欢吗?” “嘿嘿。”奕南傻笑。 “那就一直系着吧,帮我一辈子绑着你。” “照你这种抽法,你这辈子最多活到40岁……”奕南说道这儿突然瞅见了打开的烟盒里镶嵌的苍海照片,他没再说下去,伸出手捂在了盒盖上,慢慢合上了烟盒…… 插播庆新年!——欺骗(he版end) (请没看过欺骗原版的同学们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看这一版,谢谢大家!) ——林仑 “弈南,再过一个小时就去琼岛了,你现在还要出去?”苍宇看着精疲力尽的弈南走下床竟破天荒的连澡都没冲就去穿裤子,忍不住的说了一句。 “该死,”弈南看了看时间骂了一句,“要不是刚才你这只禽兽发春,我现在早就已经汇完款了。” “不就是给你爸汇钱嘛,明儿让张晓波帮你汇过去不就得了。哎,你不是上周末刚回家看过你爸一次嘛!怎么就没留下点钱?搞的这周还得汇这么麻烦。” “上周末?上个月我花钱的地方太多,周末回家时手里没剩下几块钱了。当然要等到这周三发了薪水才能汇。还有,你别老让人家张晓波帮着咱们干私事了,他是你的助理又不是我的,我一个策划部的小管事哪有动不动就去使唤总裁PA的。” “那我叫他去还不行?我就说是给我的老岳父汇钱。”苍宇看着穿衣镜中反射出来的弈南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束那条圣诞节时苍宇送给他的那条鳄鱼皮带。 对苍宇半建议半调笑的话弈南没有回应,他利落的扎好腰带,披上一件白色半大风衣伏下身来亲了苍宇一下:“我去一下邮局就回来,最多30分钟。” “弈南。” “嗯?”弈南刚打开门又被苍宇叫住了。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们的船出海时漏水沉了,可只有一个救生圈,我当时特别着急,你说你会怎么办?” “救生圈给你这个不会游泳的笨蛋用,”弈南连想都没想的就立刻说道,“想当年,我可是校游泳队的冠军呢!下水还用救生圈的话也太丢份儿了……” “那个时候,小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骗了我。”苍宇盯着弈南的眼睛说。 “我不会骗你的。”弈南笑了,露出了他整齐洁白的皓齿。 “咔嚓”一声,门关住了,可不到一秒钟就又开了。“别瞎想了,做梦都是反的。还有,不许抽烟!”弈南郑重的警告道。 他知道苍宇每次想起小海就会不停的抽烟。 这次屋门是真正的关上了。关住了一屋子的寂静。 苍宇点燃了一支烟,在渺渺的烟雾中,眯起了眼睛。 二十五分钟后苍宇床头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宇哥,弈南十五分钟前到了成都火锅城,和他碰面的是他的上司黄队长,东西他已经交给那个人了。” “哼,”苍宇冷笑一声,“在饭店里会面,亏他们想得出来,弈南出来后还干什么了。” “哦,他出来以后还用手机打了个电话,打给哪里不知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估计他马上就会到家了。”这时,苍宇听到了门厅处钥匙转动着开门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苍宇挂掉了电话,看着弈南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脸颊被外面的凉风吹得有些微微发红,虽然黑亮的眼眸里流露出疲劳,修长的身体在举动却仍不经意的流露出优雅和敏捷。 弈南刚进屋就在空气里抽了抽鼻子,旋即生气的冲进卧室,凶神恶煞的对苍宇吼道:“你又抽烟了是不是?每次来都搞的我家像个大烟馆,呛死了,咳咳……” 苍宇忙把窗户打开透气,答非所问的对弈南说道:“给你爸的钱汇完了?” “嗯,今儿邮局人真多,还好那几个干活的挺麻利,等了10分钟就轮到我了。还差点以为要晚了呢……”弈南一边收拾去琼岛的行李箱一边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苍宇的眼神在慢慢变的冰冷。 琼岛。 夜晚,在苍宇超大的豪华游艇上,弈南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着加了冰的苏打水,弈南吃东西上没什么挑挑拣拣的毛病,可喝东西嘴却很刁。他不喜欢喝酒,虽然在一些不得不喝的场合苍宇发现弈南的酒量并不小;他也不喜欢可乐橙汁之类的,说那些甜了吧唧的不好喝。弈南平时喝的只有苏打水,而且他还会往水里加点盐,他的理由是人在大量喝白水的时候会将身体里的盐分冲淡,不利于身体健康,所以要加些盐。每次苍宇听到他这些论调都笑他瞎讲究。 “苍宇,再帮我加杯苏打水。”弈南一边嚼着巴西式烤肉串一边对旁边眺望大海的苍宇说,“今天的烤肉咸了。” 苍宇对他微微一笑:“放心,今天的水管够,让你喝到不想喝为止。我特地买了Evian,雀巢,娃哈哈,农夫山泉有点甜……五六个牌子呢,随便喝。” 苍宇将水递给弈南的时候,小乐拿着罗盘过来了,低声对苍宇说了句:“大哥,差不多到地方了。” 苍宇点点头,转头对弈南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看到弈南一脸迷惑的摇头,苍宇接着说道:“这就是小海跳海的地方。” 弈南知道苍海是苍宇的唯一的弟弟和亲人。 苍宇看着夜里漆黑一片的海面,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说:“那天的风很大,隔壁村的船就在后面追我们,老兆已经先逃了,只剩下了小海和我。我们将船里的三袋面粉统统倒进了海里,还从船舱里找出了一个救生圈,小海说他上个月已经和阿升学会了游泳叫我赶快带着救生圈逃走,我跳下海的时候他正在活动筋骨做下水前的准备……”苍宇鹰一样锐利闪亮的眼眸突然从远眺的海面转向了弈南,“可是……他骗了我。阿升根本就没交过他游泳,小海也根本没下水。” “一周后我才从隔壁村的村长家找到小海,他吃了村长的三只鸡……整个人胖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一口肉没吃到,村长却让我赔他家的鸡和三袋面粉的钱!” “宇,”弈南握住了苍宇被海风吹得没有温度的手,“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再难受了,其实这也是以前穷闹的啊,吃不饱饭才去偷面粉。现在国家政策好,农民们都富裕了,你也开了自己的面粉厂,解决了不少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咱们都过上好日子了,以后兄弟中没有人再会像小海一样……” “谁说我已经过上好日子了?”苍宇的声音随着海风吹过来,两者一样的冷,“我最喜欢的人背着我去见老情人,这也算是好日子么?” 弈南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跟踪我?” 弈南低着头,可能是由于凉气袭人的海风的缘故,他的身体正在微微的发抖,弈南的左手本是搭在船栏上的,此时却因为用力的抓住栏杆而关节发白:“什么时候?!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和黄队长见面的……” “从你刚进海宇的时候。”(抽烟)苍宇拿着一个蓝色档案夹从凉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弈南的跟前将档案夹里的东西统统倒在地上,那是弈南从考入警院一直到现在的档案记录,还夹杂着一叠照片,照片所照的地方弈南前天才去过——成都火锅城,照片里的弈南郑重其事的将一个软盘和一个白色信封交到了黄队手上。(苍宇:弈南你这个渣,竟背着我和老同学一起去吃火锅,两人还表现得这么亲密,55555~) 弈南的脸色瞬间变得失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自嘲的笑了起来:“你说过会信任我的,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是你先欺骗了我的!!我知道黄队长人帅又有前途,研究生毕业,又是你的老同学,你们曾经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还从来都没有和我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是啊,我算什么>︿<?!不过是个高中毕业倒腾面粉的,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农民企业家了!哈哈,你以为你给黄队的那个软盘里面装还是你们从高中到大学的合影照片吗,哼,我早就把照片删了换成咱俩的合影和我的几张半裸艳照了!” 奕南:你、你这个二百五! “我就是要气死那个姓黄的。可是,”苍宇的声音里没有兴奋得意却有着几分掩不住的苦痛和悲凉,“我宁愿你没去和他见面,……为什么那天我把你拖到离出发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你还是要去!!?为什么? “你简直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你不但无理取闹,你还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你……” “我再无情再无耻再无理取闹也没有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神经病!……”弈南转身,不再去理睬苍宇。 “好,很好。” 奕南刚背过身后不久就听得“噗通”一声。船上负责驾驶和服务的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子全围到了船边大声哭喊着:“大哥,大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有着拳击运动员体格、满身肌肉的格拉此时也已哭的梨花带雨ㄒoㄒ:“大哥,你不能死啊,呜呜,你死了海宇面粉厂可怎么办啊?咱们镇的乡亲们可都指望着您吃饭呐!俺家的养猪场您不是已经答应了要投资的吗?猪仔都买好了,您可不能死啊。” 弈南这时吓得脸色也变了,飞快跑到船边,看到苍宇正在海里使劲的挣扎:“弈南,救救我。(咕噜咕噜~奕~南~) “南哥,你快点下去救人吧。”众人纷纷劝说道。 “可我不会游泳啊。赶紧的,把艇上的救生圈拿来。” “什么?!你不是校游泳队的冠军吗?!”小乐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O"""|||“大哥他,他让我把救生圈全卸下去了,他说您看到船上有救生圈就不会紧张了。” “那你们没人会游泳吗?” ▔﹏▔||||“开船前宇哥把会游泳的那几个全赶下去了,他说就是要等您亲自去救他,看看您到底还在不在乎他,心里还有没有他。” 弈南:“……”(苍宇你这只猪!) 海面上一片漆黑,已经看不到苍宇的影子。弈南一咬牙,闭着眼睛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从琼岛回来后的第二天苍宇接到一个从弈南父亲那里寄来的包裹。打开后里面的东西让苍宇的脸色变的煞白,那竟是海宇集团从前的漏税记录。随着这些资料寄来的还有一盒录音带,苍宇将它放进放录机内,颤抖着的食指按了两次播放健才将它按下去。磁带缓慢而平稳的转动着,弈南富有磁性的清亮声音飘了出来:“苍宇,我是弈南。我一直想向你坦白一件事,却又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只好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了。只有你不在我面前时这些话我才说得出来,而且我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也可以给大家一个缓冲时间。”桀 廛歆祭踹簏 “我想说的是——我对黄队确实有好感,但那是同事、朋友间的好感,因为你不喜欢黄队,我们每次见面都不得不瞒着你,唉……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信任我呢?我在海宇两年了,我知道你勤劳肯干,从给别人抗面粉到现在拥有自己的面粉厂,很不容易,去年还评上了优秀乡镇企业家,我和小海都很为你骄傲,对了,小海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他说那时让你跳水游走不是为了自己去村长家吃鸡的,你也别再责怪他了,你们兄弟俩就为了三只鸡十几年没说话值的吗?!这两年里我了解到了海宇不少的情况,看到了海宇的发展,也看到了海宇漏税三次的纪录,或许作为警察我应该把你漏税的情况告诉黄队,可我总想看到你自己去补交税款。你常说像我这样儿的刚出学校出来又没什么生活阅历的人太过幼稚单纯,所有做生意的没有一个不偷税漏税的。但如果每个商家都想着法儿的少缴税款,那国家该遭受多大的损失,我们的建设学校医院、治理交通、改善环境的钱又从哪儿来呢?(中断几秒)后天——就是和你去琼岛度假的那天——我会把一个软盘给黄队,那里面是我和黄队从中学认识到现在一起拍所有的照片,我想当作过去的回忆交给他,既然我们的来往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再他见面了,但我希望你也能多给我一些信任,我已经写好了辞呈,在去琼岛之前我会将它和软盘一起给黄队的,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帮你把面粉厂、养鸡场和蔬菜培育中心经营、发展好的。至于你以前的漏税记录,我也会让我父亲寄还给你。我计划在琼岛多待些日子,等你补交齐了税款后再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吧,如果你还是决定不补税的话那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好了,就说到这儿吧,我爸在外屋叫我去陪他下象棋呢。我会在琼岛等一周的,等你来电话叫我回家。 对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少抽烟啊!韩大夫说你再不禁烟的话胸闷心慌会加重的。 (间隔半分钟后)听说琼岛帅哥很多的,要记得快点给我来电话啊” 这句之后就是一片空白,一直到3分钟后仍是空白,就在苍宇以为这盘磁带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我爱你”三个字清晰的从录音带里传了出来。 苍宇茫然的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听着面前的磁带沙沙的转动。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屋外的秘书小姐听到了总裁室里推倒办公桌、书柜的声音,疯狂的砸东西声中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尾声: 五日后, “铃……” “您好,这里是秦弈南家。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市体育馆游泳学习班的工作人员,秦弈南先生曾电话报名了第26期的游泳培训,但他说他那天要去琼岛所以还没来得及交学费,只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们。因为明天是游泳学习班开课的日子,所以秦先生如果还想参加的话请务必于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上午开课之前交清学费。如果这一期没有学会游泳的话,可以免费参加下一期的学习……” “好,我会转告他的。谢谢您。” “不客气。” 电话挂掉。 苍宇轻轻的走向卧室,生怕吵醒了床上安睡的那个人。 “弈南,”他俯下身,像那天弈南出门前吻他一样轻吻了一下弈南的脸颊。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哎,自从从琼岛接你回来你就一直不理我,我也不是故意晚了3天的,我每分钟都在打你的手机,我特想跟你说‘南,快回家吧,我在等你回来呢!’,可打了那么多遍你的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内,我早就告诉过你手机信号还是中国电信的比较好,你就是不听。唉……南,别生气了,以后我保证一直都听你的话。对了,我已经把烟戒了,以后决不再抽。税款也补交上了,还多交了几万呢,当时税务局的人说什么也不要,我硬塞给他们后自己跑出来了,总之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要不理我,弈南(┬_┬) ……体育馆培训班的人来电话了,问你还去不去学游泳,你明明不会游泳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呢?”苍宇已经在弈南的身旁哭的泣不成声,“你不会游泳还跳下去救我,自己呛了那么多的海水……我真是混蛋,之前竟还怀疑你对我的感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不信任你,如果我不是不信任你就不会去找人跟踪你,如果我不找人跟踪你就不会……” “你到底还有完没完啊?!!”弈南一把掀开被子,“每天早上你都要在我床头哭诉一遍,我又没死!还有,让你去补交税款,你多塞给人家几万块钱干吗?!!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你是傻小子吗?!!” “弈南〒▽〒,你终于又肯理我了?!” “我去上班了。”弈南气的从床上跳来套上了外衣。 “弈南……” “ˇ?ˇ干吗?” “你不是……已经辞职了?” “哦,幸好黄队还没往上面递交辞呈。我又把辞职信给撤回来了。今天晚上我约了黄队去打壁球,不回家吃晚饭了→_→。” “奕南T◇T~~~~~~~~~~~~~~~~呜呜呜呜呜呜,我错了。原谅我吧。”O| ̄|_ 《陌生人》+《欺骗》的小番外 “给!”苍宇把一大盒全家桶往奕南面前一放,“你怎么非得吃这个啊?全是油炸的你不嫌腻呀!” “油炸的才香!”奕南拿起一个炸鸡块就啃,顺手又拿了一个递给苍宇,“你尝尝。” 苍宇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奕南他不吃:“吃这么多垃圾食品,你当心发胖!” “我又不是女的。胖点瘦点有什么关系。”奕南啃完一块炸鸡块又从印着肯德基爷爷头像的红色大纸筒里头掏出来一根鸡腿,“跟我妈当初做的炸鸡味道一样。” “喔,原来咱妈炸出来的鸡跟美国老头儿炸出来的一个味儿?” “真的!”奕南认真的点头,“我小时候KFC那属于奢侈品,我妈带我来过那么一两次,她说这儿太贵了就自己在家琢磨着给我做。后来我妈做出来的炸鸡块真的和这儿买的一模一样,我好多小学同学都吃过呢。要是我妈还在的话我就让她给你做一次,你也肯定说一样!”奕南正说的来劲呢就听见手机嗡嗡的响了,他拿纸巾蹭了蹭手上的油,看了号码后偷乐着接了电话:“哦,你还在天桥上等着呐。”苍宇看到他一边啃着炸鸡腿一边漫不经心的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对不起,我忘了去了。要不你来新安商场下面的肯德基吧。……嗯,我当然知道他在哪儿。……对,我就是故意没去天桥的。你要是觉得我在遛你的话你可以别来啊……那可没准,我要是吃完了你还没来的话我可又换地儿了啊。”奕南说完这句挂了电话。 “跟谁呀这是?”苍宇很少看见奕南对人说话这么不客气的。 “一个混蛋,把我朋友害惨了。让他在过街天桥上冻会儿算轻的,我要是我那朋友的话早就揍他了!”奕南看了看外面刮着北风的雨夹雪天气,又想到天气预报里说的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嘿嘿地满意笑了。 啃完第二根炸鸡腿后奕南突然抬起头来,真诚的看着苍宇说:“我渴了。” 苍宇把买好的大桶可乐插上吸管后递给他:“这儿不买苏打水,先喝点可乐将就下吧。 奕南拿起可乐,犹豫了又犹豫,喝了一口后最终还是撂下了:“真难喝!这也太甜了,里头得搁了多少糖啊,真不健康!” “你啃炸鸡腿的时候我怎么没听见你说要健康呐。” “其实没有苏打水,矿泉水也行啊。”奕南扭头往窗外张望着,“嗳,你说咱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路过个超市啊?” 苍宇顺着奕南的目光瞅向窗外,没看到超市却看到街边的树全被风吹的朝一个方向倒去,夹杂着雨点的冰雪不断的敲打在快餐店的玻璃墙上,外面的行人都用大衣、围巾、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苍宇扭过头来有点痛苦无奈的看着奕南:“秦奕南同志,我怎么老感觉我在你面前就是个旧社会时的使唤丫头呢?” “怎么会呢。”奕南乐了,“我要是真拿你当使唤丫头刚才还能给你肉吃?早让你站在一边伺候去了。你前两天不还说让我拿你当亲哥使唤嘛!哥,你弟我渴了。你就帮个忙,给兄弟买点水回来呗。” “你不是我弟,你是我祖宗!” 苍宇嘴里这么说着但人还是站了起来。“你在这儿等会儿,我给你买水去。” 奕南冲苍宇心满意足的笑着,手伸进纸筒里去抓第三根鸡腿。 ***** 当奕南看见祁业翔推开肯德基玻璃大门的时候有点埋怨苍宇怎么还没回来,心想要是他能早点回来的话他就可以再遛祁业翔一次了。 刚看到祁业翔时奕南还挺不满意的,没有胡子拉碴,衣服头发也都挺整洁,总之远远的看上去还是跟从前一样人模狗样的。祁业翔进了肯德基后先四处扫量了一下,看到奕南后,脸色很不好看的朝他那桌走了过去。待祁业翔走的近了,奕南才发现他气色其实很不好,眼里红色血丝挺明显,眼睛周围也很黯淡,头发有点乱,估计是刚才在天桥上吹的,整个人看上去明显瘦了不少。奕南看他这样终于觉得心理平衡了点。 “叶朝在哪?” “不知道。” “你刚还在电话里说知道的!”奕南听出来祁业翔是有点急了。 “哦,刚才是知道,现在又忘了。”奕南垂下眼皮懒得去理他,不紧不慢的从腰间掏出个钱夹来,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用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那张卡往外一甩,那卡便被“啪”的一声扔到了祁业翔的面前,“叶朝说了,你的钱,他不要。哦,他还跟我说前段时间他同意跟你在一块只是想玩玩的,现在他玩儿腻了你了,你可以滚蛋走人了。” 祁业翔阴沉着脸色看着秦奕南,强压低声音说:“好,我走行。但叶朝现在还不能离开戒毒所,他才刚戒毒一周,现在中断很容易复吸的……” “要不是你这个混蛋他怎么会沾上毒品的!”奕南一下子火大了,“以后你最好滚的远远的。他会再找地方戒毒的,用不着你惦记!” 中秋节快乐!!∩__∩ 下面播放每人一句话小剧场: 林亲妈:“呵呵,一年多啦。大家过得还不错吧。小朝小祁小廖你们几个都有什么话要你们的亲妈我,注意,是亲妈哦!转告给还在关心着你们的姐姐阿姨们的吗?” 小朝:“……” 小祁:“……” 小廖:“……” 林亲妈:“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倒是说句话啊!比如祝各位姐姐阿姨们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苗条什么的!难道这还要我教吗?” 小朝:“……真的可以说话吗?!这么说我还活着!(°◇°)” 小祁:“你到底折腾完了吗?!!╰(‵□′)╯折腾完了就赶紧把叶朝给我送回来。中秋都不让人团聚你缺不缺德啊?!” 小廖:“妈,╥﹏╥虽然凌迟这项技术活我可以胜任,但怎么着也不用干一年吧!!今年中秋你给不给3倍的加班费啊?呜呜呜~” 林亲妈:“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呀。≥□≤哼!扣掉你们所有的月饼,尤其是小祁,一辈子都别想吃月饼啦!小剧场到此结束!!” 祝大家中秋快乐!∩ω∩仑 第四十章(上) 祁业翔到了市局的时候,王廉城热情地走过去,关切地寻问了几句,还拍了拍祁业翔的肩背以示宽慰。然后王局长在前领路,将祁业翔带到了二楼的刑侦科。祁业翔进门时,刑侦科的电脑正播放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咱们局的技术人员对光盘里的背景声音进行了分离处理,”王廉城走到电脑前,“发现背景杂音里面有一种声音还挺有特点的,老祁你也来听听。” 祁业翔屏息去听,发现是种很有规律的重物击打声,每隔几十秒就会出现一次。 “上午刑侦科还专门为这事儿开了个会,也是集中群众们的智慧嘛,整个录像是在室内完成的,但室内又看不出有任何人在敲打东西,要说是室外出现了这么大的敲击声,又能持续这么久的,那就非常少见了。后来王科说会不会是建筑工地上的打地基声音?大家都还觉得挺有道理,现在已经开始对整个市区还有周边的三个县市所有新开辟的建筑工地进行走访调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我怕你着急,所以先叫你过来说说整个案子的进展。另外,你还得再想想你表弟和什么人有过纠纷或者过节的?包括金钱上的、情感上的……要说咱们局也处理过这么多起绑架案了,一般来说绑架的目的都是图财,这起案子还挺特殊,绑匪一直没有勒索赎金,所以我们推断很可能是跟私人恩怨有关……” 祁业翔一边听着王廉城这么说着,一边锁紧了眉头。他心里头明白与其说廖尘玉的目的是针对叶朝还不如说是针对他。但他和廖尘玉之间的过节却又不是能够搬上台面上说的。之前叶朝也曾问过几次他车子爆炸的事,祁业翔不愿叶朝再搅进去,所以一概说是不记得了。叶朝以为祁业翔当时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所以倒也不会追着问。 ****** 晚上9点,夜色已深。路上的车辆依旧不少,从海宇大楼上看下去就像是几条光亮的彩带,奔流波动着。位于顶层的苍宇办公室中还亮着灯光。 “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查出我身边有卧底。”苍宇微皱着眉,整个人都靠在宽大的转椅背上。 张晓泊则坐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微微向前倾斜着上半身:“现在缅甸内战,要想让祁业翔心甘情愿的去那里帮我们肯定是不容易……之前我也没有料到他手里竟会有这种筹码。” “现在祁业翔要拿那卧底来换人……”苍宇轻哼了一声,“你知道的晓泊,那个卧底我是一定得要的。” “是,人自然得要。但原来的计划最好也能不变。” “可我已经答应了他,五天后就把廖尘玉的地址给他。” “那……廖老师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 “他那边好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另一个地点。房间的内部设计也和光盘里面的完全一样,到时候让廖尘玉把那俩人弄晕了,再换个地方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手上还有什么砝码能让祁业翔自愿加入海宇的?以前宋致远那边,自从廖尘玉走了以后,每次去缅甸和扎闵联络就都是祁业翔在负责了,而且廖尘玉说他和老周也都没见过扎闵。只有祁业翔见过两次,这次的事情要是挑明了硬逼着他去的话……”苍宇思索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还是不能让他知道这事的背后是海宇。宋致远干这行这么多年了,没人能沾他的便宜,只有祁业翔可以在宋致远那边儿捞足了油水还能够全身而退的,前几天李市长跟我透露说两年前王廉城之所以能够缴获宋致远的那一大匹毒品,也是靠了祁业翔透露给他的内线消息。我看他这是老早就计划好了利用完黑道就去靠白道啊,像他这种人咱们不能不提防,哼哼,也难怪当初廖尘玉想炸死他。万一让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咱们干的,不知道会给海宇惹来什么麻烦。**,要不是现在只有他认识扎闵,我倒是宁愿跟警察打交道也不愿跟祁业翔打交道。” 张晓泊推了下眼睛:“那要想这局不僵,咱们的棋还得再往前走一步。” 苍宇抬眼看着张晓泊:“你觉得怎么走好?” “杀一个。” 苍宇思考了几秒后,拿起了电话。 ***** 廖尘玉听完苍宇的话,呵呵的在电话那头笑了,口气里有点嘲讽的对苍宇说:“你太不了解祁业翔了,我认识了他十多年,这人从来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这个世界上他真正看重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以外估计也就剩下钱了。拿个无关紧要的卧底交换这俩人他肯定愿意,你要是想让他拿自己的命去换,呵呵,从一开我就告诉过你了,别说绑这么两个人过来,就算你把他的亲爹绑架过来他都不会愿意的。更何况现在缅甸内战,缅甸人还都往云南跑呢,这种九死一生的事,他不可能为了这俩人答应你的,他又不是傻子!” “他答不答应你不用管,帮我去做就是了。”苍宇在电话里的声音缓慢却又坚决,“你别忘了廖老师,当初我们约定好的,我帮你杀了宋致远以后,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哼哼,”廖尘玉冷笑了两声,“我舅舅让马来西亚警方把你的毒品全端了,你要杀他也是迟早的事吧?” “那是迟还是早也是很不同啊。我倒是无所谓,难道廖老师还想在荷兰再多待上几年吗?” 廖尘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想要我杀哪一个?” 苍宇拿起了办公桌上一张叶朝的照片,又看看桌上摆着的叶暮照片:“那个打了耳钉的吧。” 放下电话后,苍宇又看了看了两张照片,转而问张晓泊:“廖尘玉刚才在电话里跟我说,祁业翔这辈子关心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钱了,你确定这俩人在他那儿有这个份量?” 张晓泊犹豫中又推了下眼镜,“现在我们也只能试试了。这次廖尘玉回来是个好机会,如果海宇直接派人来做的话,整件事最大得利者又是我们,这难免会让祁业翔起疑。可廖尘玉不一样,他早就和祁业翔有过节,干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解释为报复,不至于让祁业翔怀疑到海宇。” “嗯。”苍宇听张晓泊说完后微微点了点头,“我这些年还从没见过谁在进了这行后还可以洗干净自己再转行的。他祁业翔捞够了钱就想收手不干?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张晓泊听了,沉默着在一旁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下) 冬日里的雨雪将空气变得格外湿润。 和廖尘玉预料的一样,在苍宇提及去缅甸的事情之后祁业翔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赌命的事我以前干过,但这件,是送命的事。扎闵一直觉得他两年前来中国时差点被捕是我故意向云南警方泄露了他的行踪,还曾说要杀了我,现在让我去找他?呵呵……”祁业翔说到这里时抬头盯着苍宇看,“这不是廖尘玉开出来的条件吧,廖老师不会开这种条件的,他认识我这么多年了,就应该知道别说只是这么两个人了,就算他再多拿几条人命来做交换,我也不会答应的。” 苍宇听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的确不是他的主意,是我的。现在廖尘玉已经知道我在帮你找他了,他的人告诉我说,如果我愿意放弃在泰国的生意,全部交给他来做的话,他就立刻放人,而且答应以后再也不回国内了。” 苍宇在说到“生意”一词前谨慎的顿了一下,祁业翔清楚他所指的是哪方面的生意。 “本来我在泰国的货源不多,让给他来做倒也无所谓。但你也知道,现在韩国政局不稳,北边海路进货已经不可能。云南警方年初的天网缉毒行动断了海宇在那边布置了很多年的下线网,前段时间宋老头又暗中借马来西亚警察的手端了我上千万的货。如果不是靠着在泰国的生意,海宇从今年二月初就该断货了。单单是海洛因的价格,现在已经是年初时候的三倍了。不瞒你说,泰国那边现在货源不稳,质量也和金三角的没法比,我们能拿到纯度在70%以上的就算是很好的了。现在海宇正在滇缅重新安置下线,张晓泊也要去趟缅甸,如果到时能你能和晓泊一起去,帮我们与扎闵接上头的话,我愿意把现在在泰国的生意交给廖老师,我知道你以前在宋致远那儿的时候是拿三成的,以后所有缅甸方面的利润,我给你四成怎么样?” 祁业翔摇摇头:“我要是去缅甸就很难再有活着回来的可能了。” “好吧,”苍宇勉强地点点头,他打开抽屉,随手拿出一个纸袋,“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不勉强,但……祁老弟,如果海宇不能从别的途径拿到货的话,我实在没法把泰国那边的生意让给廖老师,现在经济不好,单靠海宇在明处的买卖很难维持,毕竟现在在海宇的几万人里面还有几百号人是管我叫大哥的。廖尘玉的藏身地点我还是会帮你找,但他现在已经知道我在找他了,肯定会有所提防,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得到。”苍宇将纸袋递给祁业翔,“这袋东西是廖老师的人让我转交给你的。我没有打开看过。” 祁业翔接过纸袋摸了下,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又异样难过的感觉。 寒冷的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显得格外温暖,照在手掌间都能感到暖融融的温度。 祁业翔刚离开后不太久,张晓泊就敲门走了进来:“宇哥,廖老师说现在警察已经开始排查他附近的一个居民区了。” 苍宇点点头:“你赶快把新的地点安排好吧。” 张晓泊觉察到苍宇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事情的进展不尽如人意。 “祁业翔已经知道叶暮的事了?” “还不知道,光盘他刚刚拿走了。他看了应该清楚,叶暮死了,廖尘玉也不会再留叶朝太久。” “要是他……还不答应呢?” 苍宇的口吻中多少带出了些无奈:“我之前也不知道他和扎闵之间还有这样大的过节,现在看来廖老师之前说的话没错。要是到了今晚祁业翔还没有来消息的话……”苍宇稍稍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以往的说一不二,“那就让廖尘玉别再留活口了,那个人再留下去,只会是海宇的麻烦。” “那个在海宇的卧底怎么办?” “祁业翔用卧底和我交换的是廖尘玉的藏身地点,又不是那两人的命。” 苍宇正说着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接起来听竟是祁业翔,苍宇是在等这个电话,他只是没想到这电话竟来的如此之快,电话里祁业翔的口气中听不出来悲喜,似乎只是不带任何情感的简单询问道:“你想我什么时候去缅甸?” 苍宇知道,他已经看过录像了。而这个结果,似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第四十一章(上) 叶朝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看到祁业翔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在想些什么的样子。他看到叶朝醒过来后没有多少惊讶或欣喜,只是冲他宽慰性的笑了一下。 “叶幕呢?”叶朝感觉不到全身有丝毫的疼痛,仅是麻木与僵硬,似乎这些日子来廖尘玉逐一割去的只是他的感知而已。 “他状况比你好,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就出院了。今天早上飞的加拿大。他失踪了这么多天,加拿大公司总部那边要他马上回去。” 叶朝听后点了下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人之间便再无言语,一室静谧。 祁业翔独自沉默的坐了一会后起身走出病房,叶朝隐约听见他在医院走廊里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楚。不一会,病房的门被重新打开了。 祁业翔走了进来,俯下身对叶朝说:“我刚才打电话叫了你姨过来照顾你。我下午还有点事儿,先走了。”祁业翔边说边将一个只有香烟盒一半大小的遥控器放在了叶朝床边靠近手的位置,“这是呼叫器,有什么事情你就按上面的红色按键,会有护士过来的。” 祁业翔走后的两天内没有再过来。第三天他来了之后在叶朝床边的椅子上坐了十来分钟就又匆匆地离开了。 叶朝的二姨和姨家的弟弟小军在日间轮流陪护着叶朝,祁业翔很少过去探望,即使偶尔来了也很快就又走了。倒是史杰和奕南经常在下班后过去看望叶朝。 祁业翔最后一次去医院是个午后,那时叶朝正在翻看一本书,里面记述了一个冗长的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情节简单却又琐碎的如同每日买菜、生火、做饭、洗衣、出行、回家一样,没有高潮的跌宕起伏,也没有引人入胜的离奇情节,就连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个有着温吞性格的普通人,在生活中这种没有故事的人最容易被人遗忘,而在故事里这种人的生活又最容易让人感到无聊与厌倦。 祁业翔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叶朝看书,一直到他的手机响起短信铃声的时候,他才起身准备离开。 “我已经想起来了。”叶朝放下了手里的书。 “嗯?”祁业翔正在查看手机上新来的信息,有点漫不经心的问道,“想起来什么?” “朝我开枪的人,我从廖尘玉那里看到了朝我开枪的人。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后来我想起来有次我去廖尘玉家里拿东西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廖尘玉还说,那天坐在车里逼着那人开枪的,就是你。”叶朝在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以前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天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是谁,但廖尘玉一告诉我,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嗯,”祁业翔听了以后不紧不慢的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廖尘玉把他告诉你这件事时的全过程录了像,还托人转给了我。”那天祁业翔从苍宇处拿到的纸袋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叶幕死亡的讯息。 “前天警察来过了,他们把叶幕的事情告诉我了。” “噢,我本来想等你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你……”祁业翔还没说完就觉得左眼眉骨处剧痛了一下,打中额头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祁业翔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缓慢的说道:“叶朝,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先在一起试试,要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谁觉得不合适了、累了,还可以再分开的,对吗?” “对。”叶朝费力地将支起的上半身靠在了病床床头上竖着的一个单薄枕头上,“现在我觉得累了。” “我也是。”祁业翔将刚才拾起的书稳稳地放在了床头柜上,说了句“以后自己多保重”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医院外面的天气很好,晴朗温和的不像是冬日的午后。只有花圃里光秃秃的树枝还在昭然显示着春天的距离。 祁业翔走出叶朝的病房后只是觉得胸闷,他想尽快地走出这栋大楼,刚出医院大门后祁业翔突然觉得心脏似乎是在被谁用手紧紧的握住,被攥的生疼,那种可以真实感知到的疼痛让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以至于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大口地呼吸,一直过了许久之后那种被攥得生疼的感觉仍然没有减退丝毫。 等祁业翔回到公司的时候,他的私人律师已经在会客厅内等候了。祁业翔将那位脸长的格外方正的王律师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你帮我拟份财产转赠协议,我下周需要去缅甸,我想在走之前把我在裕华街上的店面还有五百万元现金转赠给叶朝的二姨——许霞女士和她全家,请他们以后好好地照顾叶朝。那个店面的所有权以后归他二姨,可随意支配使用,五百万现金由许霞女士代管,用于支付叶朝这次和以后的住院费、医药费、还有照顾他时产生的各种费用。另外,你再帮我起草份遗嘱,如果我死亡或是失踪超过一年以上,我的全部财产将由叶朝来继承。”  第四十一章(下) 奕南来的时候叶朝正在看电视,病房内的窗帘半掩,电视的音量被调得很低,刚刚能听到声音。节目里记者正在追问着不同的人们同一个问题“你幸福吗?”。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灿烂,屏幕里面的人们都很幸福。 奕南看叶朝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开玩笑问他:“怎么啦?今天不幸福?” “我们散了,我和祁业翔。” “为什么?!!” “我觉得累了,他也觉得累了。今天早上他在机场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散了比较好。还说我和叶暮只看上去很像,其实一点都不一样。他准备带叶暮的骨灰去加拿大,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奕南听完后愣了许久,最后忿忿的说了句“什么玩意儿!!” 叶朝没和秦奕南讲祁业翔让人对他开枪的事情。他刚从廖尘玉那里听说并猛然回想起整件事情经过时的震惊、难过与愤怒完全被这些天来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与麻木消磨光了。在医院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祁业翔的时候,叶朝竟感觉不到任何哀与怒的情绪,只是一味的觉得累。祁业翔在电话里和他说散了比较好的时候,叶朝竟没有丝毫的意外,从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会有曲终人散的这一天。 祁业翔在机场给叶朝打完电话后就看到张晓泊正拉着个登机箱朝他走过来。张晓泊脸长得比较圆,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其实却已三十有余。平时话不算多,但每句都说得妥帖,既没有虚伪的热情,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冷落。他走进机场后将一张飞往昆明的飞机票递给祁业翔,又抬手示意他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方向。 叶朝虽然人回来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案。警察根据祁业翔提供的地点,在一间出租屋中救出了昏迷的叶朝,但廖尘玉早已不见踪影。和警察推断有所不同的是,质押人质的地点附近并没有任何建筑工地。反倒是负责在城西区排查的刑警们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的居民小区内发现了廖尘玉的行踪,从小区保安处调出来的监控录像中也找到了廖尘玉进出小区的画面,排查的警察们在一栋快要改建的楼房内找到了和录像里一模一样的房间,并在房间里发现了未曾清洗干净的血渍,经化验正是两名受害人的血迹。吊诡的是排查人员发现的第一犯罪现场,其室内布置和后来发现叶朝时他所在的房间内部设计一模一样,显然是有人故意想隐瞒第一现场的存在,而后一个地点则是由苍宇提供给祁业翔的。 根据市公安局刑侦科的调查和小区内的监控录像显示,几名犯罪嫌疑人在10号之前就将叶朝转移了,而10号以后廖尘玉便再也没有在小区内出现过。祁业翔从市局局长王廉城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想了下苍宇给他廖尘玉藏身地点的日子,那天正好是10号。 飞机在一万米的高空上平稳的飞行着,张晓泊已经放平了座椅,沉沉睡去了。祁业翔关上了看书用的夜视灯,打开了旁边的小窗板,飞机正在云中穿行,外面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按照苍宇的说法,廖尘玉是打算放了人之后就立刻去泰国的,既然都已经打算走了,为什么不把叶朝直接留在原来的地方让他们去救,反而要大费周折地冒险将人质带去另一处地点呢?或者是因为第一个地点只是绑架前仓促选定的,却实际上是个不能让人发现的地方?祁业翔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内总会隐隐不安,他让王局长把发现了原犯罪现场的消息保密,表面上仍在第二犯罪现场大张旗鼓的进行取证调查并在其周边进行追查犯罪嫌疑人的工作,暗地里则在调查真正的犯罪现场。 快到昆明的时候张晓泊才被飞机上的播报吵醒,祁业翔与他闲聊了两句,张晓泊的话题基本全部集中在他刚出生的女儿身上,甚至还乐着掏出手机给祁业翔看了下他刚满月的女儿照片。 祁业翔与张晓泊抵达了昆明市后,先是与一个叫老郭的人接上了头。老郭是缅甸华人,常年在云南做些翡翠类的玉石生意。祁业翔以前也曾和他接触过,上次扎闵来云南前有很多准备工作就是由他做的。可自从那次出事之后,老郭虽没有受到扎闵的怀疑但扎闵却逐步减少了与他的联络。 在玉石店里正在把玩一个翡翠手把件的老郭听说祁业翔要找扎闵后表现地十分惊讶,一劲儿地摆手叫他不要再找,并说找到了还不如找不到,对于上次来中国差点被捕的事,扎闵是绝对不会简单了事的。 “他是几国都在通缉的毒枭,谁知道他去了哪儿?上个月听人说他去了泰缅边界,现在也许早就出境了也不一定。你们要是非得找的话……”老郭在几番追问下才勉强说道,“我倒是能帮你们联系到扎闵的侄子,他应该是知道扎闵下落的。只是,”老郭犹豫了一下,意有所指的抬眼看了看祁业翔和张晓泊,“你们都知道,现在缅甸正在打内战,地方上割据的大大小小军阀都有军队,他侄子现在也有一只自己的武装部队,就是缺些枪支、弹药,”老郭说到这里时看着祁业翔和张晓泊,似是要从二人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你们要是真想找扎闵,我可以先带你们进缅甸去找他的侄子。” 张晓泊犹豫了一下,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一会儿,谨慎地出去跟苍宇通了个电话,才回复老郭说:“海宇做军火生意不多,但如果真的需要的话,弄些来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老郭听了这个,咧嘴笑了。 第二天,祁业翔与张晓泊一起跟着老郭从昆明到了滇西南部的傣族自治州,临行前祁业翔看到张晓泊在给苍宇打电话,心下明白他们的行程必然一直都在苍宇的掌控之中。 到达边陲小镇的时候正巧是阴雨天气,红色角砾岩铺成的小街路面被雨水打得湿润,张晓泊笑着跟祁业翔说,这是个好兆头,遇水则是遇财。老郭在傣寨里花了两天的时候才和缅甸方面做好了联络,最终敲定了出关的时间与地点。老郭有点得意地跟祁业翔说,只要他们一出关,缅甸那边就会有人来接应。  第四十二章(上) 在滇南的最后一个晚上,王廉城给祁业翔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说对第一犯罪现场的调查已见眉目,真正用来质押人质的那处房子其产权在一个小超市老板的名下,因涉嫌藏匿软毒品这位超市老板曾在2009年的时候被警察调查拘留过,留有案底。 “你猜当时为他申请取保候审的人是谁?”王局长在电话里说,“是一个叫姜乐的。他和王晓泊一样,也是个海宇的核心人物,跟在苍宇身边有十来年了。老祁你猜的果然没错啊,恐怕这件事还真和海宇有关。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中缅边境,明天张晓泊会进缅甸。” “好。继续保持联络,注意安全!你过境的时候会有边境边防缉毒支队的同志联系你。” “嗯,”祁业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帮我照看好叶朝的安全。” “你放心。” 祁业翔知道苍宇的能耐和手段,如今的海宇已是个典型的黑社会组织,远不是街头巷尾打架闹事的流氓团伙那么简单,在高层里更是有黑道与白道两股势力的纵横交错,整个利益网盘根错节。这次苍宇费尽周章,显然是找不到扎闵不会罢休。祁业翔此时只是担心叶朝会再受牵连,而刚才王廉城说的“你放心”三个字确是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清晨时分,薄雾轻笼。位于云南南部边境的中缅国门带了些异域风情,金色的尖顶酷似佛塔的顶端,而两旁则是两座石雕的白象,头部还刻着花纹。国门两旁尽是些茂密青翠的热带树木,棕榈、榕树、芭蕉层层叠绿;而槟榔、香蕉与椰子树的宽大绿叶则是把位于国门左侧的边防办事处的平房给严严实实地遮盖掩映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热带果实的香气。 祁业翔与老郭、张晓泊一齐去边防站里办理过境手续的时候,给祁业翔开边防证的办事员刚开始办公就被一个看似领导的人叫走了,接替他的女办事员“蹬蹬蹬”的踩着高跟鞋过来,才坐下敲了两下电脑键盘就皱着眉很不耐烦的问她身后的人,“这台电脑又不行了,上次报修了以后有人过来给咱们修过吗?!” “说是今天下午过来。” 听到这个后女办事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生硬地冲着祁业翔说:“你跟我来这边办吧。” 祁业翔跟随她到了远离老郭和张晓波的另一张桌子上,女办事员坐下后偷递给他一部手机,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在进入缅甸后要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边防缉毒支队的便衣警察已经提前到达了缅甸境内,会通过这部手机与他联络,同时云南警方也会用这手机内的定位装置一直跟踪他的位置。她说完之后便将一张已经提前办好了的边防证递给了祁业翔。祁业翔趁着接边防证的瞬间将一个纸条传到了女警察的手里,她也心领神会的将纸条握在了掌心。祁业翔写在纸条里面的是老郭将要带他们去的下一个地点,这也是这几天来老郭唯一肯透露的信息,而对于其他的消息,老郭一直讳莫如深。 祁业翔一行人进入缅甸境内不久便有十几个着绿色军服带了武器的人来接应,私人武装与雇佣军在缅甸并不罕见。为首的那人与老郭讲了几句缅语后就扭头朝他身后的一队军人喊了几句,有两个背着枪的人走了出来,开始给祁业翔与张晓泊搜身。祁业翔的手机和到云南后新弄到的一把手枪,连同着那部在边防站刚刚拿到的手机全部被搜去,两张手机卡被取出来折成两半;祁业翔看到旁边的张晓泊所带的手机也被他们拿走,稍稍让祁业翔有些惊讶的是看上去中规中矩、讲话稳重还带了副眼镜的张晓波身上竟藏了三把手枪。所有被搜出来的东西都悉数交给了队伍里面唯一一个没穿军装的当地人,而那人拿了东西后就径直走了。 老郭一脸无奈的踱步过来跟祁业翔说:“他们说枪和手机都必须得留在这里,先将就一下吧,现在中缅两国对贩毒都查的很严,他们也没办法,不得不小心。” 张晓泊沉默的接受了,他朝来接应的那队人的为首者抬了一下下巴说:“走吧。”老郭赶紧用缅甸语给翻译了过去。 跟随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祁业翔特意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想回头看看边防站外是否有人,可以让他把新发生的这个情况多少传递些过去,但视线却完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 前方带路的缅甸人里,有个背着枪支的年轻人,从后面看过去身形竟有点像叶朝。祁业翔未曾害怕过死亡,可这次自从入滇以来,每每想起叶朝他就会对死这个概念产生出些许的恐惧来。佛经里说“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祁业翔想到这些心里多少有点无奈,在经历了诸多险境与无常后,不能看轻、看破也就算了,反倒是变得心有罣碍起来。 边防办事处就在身后的几百米开外处,祁业翔递给缉毒警察的那张纸条内写的只是个城市名称而不是具体的地址,他这一去很可能就彻底断了与王廉城事先安排好的缉毒支队人员的所有联系。祁业翔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顶端恰似金色佛塔一般的国门,清晨的薄雾此时已散去,那尖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恍惚间觉得这道门似是隔断了两重世界,祁业翔心想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走回到这门的另一端。 第四十二章(下) 曾经有过那么的多人,来到了我们的生命中,又离开了;而我们也曾路过了许多人的生命。在祁业翔走了以后,叶朝努力让自己去适应新的日子,他慢慢地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其实,在浩瀚的宇宙里漂浮着的这颗微尘上,谁的存在都不是一定必要的。 叶朝身上的伤口很多,但万幸都没伤及到神经、动脉或是内脏器官,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周后就被二姨接到家里去修养了,在姨家住了一个月之后叶朝做出了个决定,他要返回柿县去教书。他在饭桌上和二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全家人一瞬间都有点发懵,反应过来以后姨和姨夫一个劲儿地劝他还是在城里留下来,哪怕在姨夫的饭店里帮帮忙,生活也会比回到闭塞的太行山区的穷乡僻壤里要好多了。 叶朝平日里个性温和,但偏偏认准了的主意又是谁也劝不动的。他先是回了柿县一趟,在老家的乡镇中学里找到了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又返回二姨家中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行李。叶朝的二姨眼看自己实在拗不过外甥,便开始托人找关系,最终在柿县的县二中给叶朝安排了份教职工作,待遇不低,最重要的是第二年就可以转正。谁知道工作找好了跟叶朝一说才发现叶朝并不愿意去县城里教书。 于是几年前刚从县教委退下来的二姨夫亲自上阵,开始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跟叶朝解释为什么县二中的工作要远胜于在乡镇中学里教书。说来说去二姨夫反复强调的无非就是三点:第一,在乡镇中学做代课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纳入正式编制;第二,县里的老师待遇更高,再加上有各种兴趣班、补习班的存在,收入绝对有保障;而叶朝的老家深处山区,是柿县辖区内最穷的一个乡,村里的学生就连交个书本费都困难,根本不能指望着靠卖辅导书、课外补习来创收。第三点就是叶朝的二姨在帮叶朝找工作的同时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叶朝介绍对象了,县城里几个不错的姑娘都同意了见面,如果去了乡里,估计答应见面的那几个姑娘也都不愿意再见了。听到这里,叶朝的二姨忍不住插嘴说现在的姑娘找对象都挑着呢,没人愿意嫁给乡里头代课的老师,不算正式编制、工资又低。待在县城就不一样了,就算姨给你介绍的这几个谈不成,以后机会也多的是呢,总比在乡里头要接触的面广,碰到的人层次也会相对高些。 二姨夫此时在一旁深以为然的点头,最后又举出了几个乡镇老师的实例来论证他之前所讲的道理,还说当初他在县教委工作的时候,经常有乡镇老师托门子、找关系,挖空了心思要调去县城的,花个十万、二十万办事的都常见的很,还从没听过哪个要从县城调去乡里的呢。 二姨夫语重心长的讲了一个晚上,二姨又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通宵。叶朝很认真地听着,考虑了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要去老家的那所乡镇中学。 第四十三章(上) 姜乐被苍宇叫过去的时候,苍宇正在仔细把玩一个刚从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得来的瓶子,看到姜乐进来苍宇示意他坐。姜乐知道苍宇刚花了两亿多,电话竞标拍得了一个清雍正青花双龙海水纹贯耳瓶,估计就是这个了,姜乐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实在不觉得这个两亿多瓶子和商店里卖的两千多的瓶子有什么差别。放下了瓷瓶的苍宇拿出了一叠厚厚地资料交给姜乐:“你把这些全部销毁掉,记住不要给别人,你亲自去做。” 姜乐知道这里面都是些海宇的内部账务之类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帮苍宇做这种事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 他伸手去接那打材料的时候,从材料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姜乐拾起掉落的照片后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这人长的挺普通啊,顶多算是耐看。祁业翔好不容易把自己洗白了,整天在财经报纸、杂志上装的跟个社会精英似的,怎么就为了这么个人又重操旧业了,连警察的人他都敢卖!” 苍宇轻哼了一声:“只是个警察的卧底而已,这次他连自己的命都舍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祁业翔这个人,咱们以后得多提防。这世界上发了疯想赚大钱的人多的是,但没几个像他似的,为了把公司从继父手里夺回来,肯去涉黑、涉毒,等赚足了钱把他继父踢出去了,又打算洗白了,他可是把宋致远出货的消息给了缉毒大队不止一次。如果不是靠着祁业翔提供的几千万跑官的钱和内线消息,你以为光凭王廉城的本事怎么可能做上市局局长的位子,怎么可能截了四次宋老头的货。说起来宋老头的生意能垮得这么快我也得谢谢他。祁业翔跟我说扎闵认准了在云南差点被捕是和他有关,我倒觉得八成是真和他有关。这次他又反过来卖了警察安插在海宇的卧底……”苍宇说到这里闭目摇了摇头,“这个人利用完黑道又利用白道,绝非善类。说不定哪天海宇也会被他卖掉,我们不能不小心。我已经告诉了晓泊,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在缅甸境内解决了他。” 此时,苍宇的办公室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姜乐知道手中拿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仓皇间他抄起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盖住了整叠材料,手上的照片也顺势扔在了那叠材料中。 苍宇朝姜乐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慌张。然后用桌上的一个遥控器打开了镶在装饰豪华的右侧墙壁上的几个屏幕,姜乐看到其中的一个屏幕里显示格拉正站在苍宇办公室的门外,才算放下心来。格拉是苍宇的贴身保镖和心腹,姜乐对他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苍宇从东南亚带回来的人,听张晓泊说也有华人血统但单看外表实在是看不出来。 格拉进屋后交给苍宇一个上了封条的纸袋,说是从祁业翔指定的地点拿回来的。苍宇点点头,撕掉了封条。 姜乐看到苍宇拿出里面的东西后脸色突然变了,翻了几页之后竟连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虽然竭力稳住了情绪但姜乐发现苍宇的神色明显不对。跟在苍宇身边的十来年间,姜乐从未见过他有任何慌张的时刻,但这片刻的仓皇仅在几秒钟内,就转变成了极度的恼怒。 姜乐忍不住侧身偷瞄了一眼苍宇手中的东西,竟是张秦奕南在刑警学院门口照的照片,人是那个经常跟着宇哥进进出出的人没错,只是身上的那套警服显得格外刺眼。被最上方的这张照片压住了一角的稍大一些的照片是张近百位名穿警服学生的合照,照片上还清晰地刻印着“刑警学院某某届学员毕业合影留念”的字样。而后面的材料则似乎是秦奕南工作档案的影印件,姜乐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苍宇沉默了许久,最后脸色阴沉着把格拉拿来的东西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小乐你去核实一下这里面材料的真假!” 第四十三章(下) 叶朝坐了近半天的火车,又辗转倒了两次汽车,最后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到了位于柿县北部的彤丰镇高中。学校的大门几年前拓宽翻修过,但仍未脱旧日模样,在叶朝眼中依然熟悉。校门左右两侧的石灰墙壁上分别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八个大字,与校园内简陋的教学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叶朝先是到教务处报了到,后又去了位于教学楼左后方的教职员工宿舍楼。 学校给叶朝安排的房间很简单,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竟挤下了两张单人床和两张桌子,据说之间学校安排在这里住的是两位女老师,一位年轻点的年前刚结婚,靠着婆家的关系调去了县城里工作,另一位上了岁数的数学老师三周前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去南方帮着女儿女婿照看孩子去了。于是整间宿舍都空了下来。 屋子里有一个简易衣柜,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老师留下来的,说是衣柜其实就是个简单的木头架子,外面套个了绿色印花无纺布的防尘布套。叶朝拉开衣柜布套上的拉锁,看到里面还挂了两个衣架。宿舍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花,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大概是自从那位去了南方的老师离开后就再也没人管过。叶朝赶紧拿玻璃杯接了些水,洒在了花盆里,然后才开始收拾行李。 叶朝的行李很简单,总共只有六、七件衣服、一套洗漱用具,外加一双拖鞋。他将这些从旅行箱里取出来摆放好后,又出去买了点做饭用的锅碗瓢勺回来,放在了走廊里的小炉子旁边。待这些全部做完,叶朝一人走去了后山,可到了那里才发现从前漫山遍野的野生柿子林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如今,村民们将后山划片分区的承包了下来,砍掉了野生的柿子树,种植上了更好赚钱的经济作物。叶朝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张纸,那上面是祁业翔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画下来的素描,画技算不上高超,但那遍布山谷的红彤彤柿子树与落日晚霞交相辉映的场景,除了留在了叶朝的脑海里也只是落在了这张纸上。 即使你再留恋过去,生活也还是只会向前。叶朝离开姨家的时候将祁业翔买给他的物件都留给了姨家的弟弟小军,有些小军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叶朝都洗干净捐了出去。这幅素描画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和祁业翔有关的东西,叶朝原本是想找找看当初看野柿子林时的地点,现在则是完全找不到了。他随手在地上拾起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包裹在了那副画里,然后靠着石头的重力将那副画抛下了山谷,那里曾经被一颗颗挂满了红色小灯笼的野生柿子树与各种不知名的山花野草占领,现在几乎是光秃秃的一片了。 叶朝回到教师宿舍后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特矫情的事,正准备靠泡面解决晚饭的时候,住旁边宿舍的两位女老师热情地来敲门叫叶朝一起吃饭。其中那位较年轻的女老师人很腼腆,但席间给叶朝夹了很多菜。 乡下的夜格外的寂静,可静到极致之时却又似乎能听到一种像是瀑布水流倾泻下来的哗哗声,自小生长在这里的叶朝知道整座山中并没有瀑布,只会在雨季时节形成一些小溪,顺着石岩潺潺的流向山下。 初春的风温暖里带着沁人心扉的气息,像是绿叶、嫩芽与泥土混合的味道。叶朝躺在床上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天幕此时比最浓的松烟墨还要黑,上面闪烁着的星星像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宝石,璀璨夺目,看似唾手可得,其实遥不可及。这种摄人心魄的景色叶朝自从到了Y市后就再也没见过,城里的各种灯光和笼罩在上空的尘埃掩盖住了天空本身的光华。叶朝躺在床上看了星空许久,才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了。 在彤丰镇中学教了几个月的课后,叶朝感到内心越来越充实、喜悦起来,之前在城市里漂泊的时候叶朝时常会有种居无定所的孤单感,最初拼命地工作是为了支持叶暮上学,后来叶暮也上班了,叶朝就开始逐渐感觉不到工作与生活的意义在哪里,有的时候他会想这前半辈子究竟干了些什么呢?每日加班加点的上班难道就是为了帮公司赚钱、等待着升职、碌碌地活着、然后死去吗? 贪嗔痴恨喜忧惧爱憎欲,世人脱不开这些,才会徒生出迷惘和烦恼——有次公司组织员工旅游的时候,叶朝听见一个僧人这样说。叶朝觉得挺有道理,大概只有戒断了这些,人才会没有烦恼。 可当他说给祁业翔听后,祁业翔却哈哈大笑:“旅游景点的假和尚说的话你也信。贪嗔痴恨喜忧惧爱憎欲,要是把这些全都戒了,又何必还来这世上做一回人呢。” 叶朝听了,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只得狠狠地回了祁业翔一句:“你就是个俗人!” 但叶朝心里又隐隐地觉得或许祁业翔是对的,也许正是有了烦恼,才真真切切算是个人。可当他站在教室讲台上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叶朝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满足,之前的浮躁、焦虑与烦恼的内心也开始慢慢地变得平静和踏实起来。 在叶朝离开Y市一年以后,各大报纸上登出了一则消息。受国际通缉的毒枭扎闵在老挝境内被击毙,一个跨越中国、缅甸、泰国、老挝的特大贩毒网络也被四国警方联合摧毁,而参与这次跨国缉毒行动的中方人员中有几名同志不幸地牺牲在了异国他乡。 这场发生在遥远国度里的缉捕行动在国内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很快这则消息就被掩埋在了一堆更新鲜有趣的时事新闻与娱乐八卦里了。 此时又值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山村初染绿色,一名姓王的律师找到了叶朝。说是根据祁业翔的生前遗嘱,在他死亡或失踪满一年的情况下,全部财产将归叶朝所有。 第四十四章(上) 当叶朝被告知祁业翔已有一年下落不明的时候,叶朝就像是在听一个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消息,他感觉耳畔有麦田上割草机产生的轰鸣声,而站在面前的王律师的声音则是变得越来越不真切,只能看到王律师的嘴在一张一合。 见到叶朝的神情明显不对,王律师不再继续解释有关遗产继承的细节,转而关切的寻问叶朝是否哪里不适。 他怎么失踪的?叶朝问,他不是去了加拿大吗? 王律师一愣,摇头说祁先生从来没去过加拿大。他最后的离境记录是在云南,去的地方是缅甸。虽然现在尚不能确认死亡,但跟据他的遗嘱,失踪时间满一年后,叶朝就可以合法地继承全部财产。 叶朝听了有点发懵,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隐隐感觉着祁业翔肯定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那人现在在这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脸长的有点像扑克牌的王律师继续给叶朝解释一些关于遗产继承的必要手续,叶朝没心思听,满脑子在想祁业翔为什么要骗他说去了加拿大呢?只是为了分开而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吗? 在律师离开后叶朝急匆匆的跑去了派出所,民警了解了叶朝来的缘由后扔给了他一张表格,最上头写着“全国失踪人口登记表”,要求填写的是失踪人的年龄、身高、体型及明显特征等,叶朝认真地填好了每一个细节,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后才将表交给了民警。那位连头也没抬的民警接过表来就顺手给搁在了旁边的一摞材料上。 叶朝看着那张被随意处理了的表格,忍不住问民警大约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当班的民警这才抬起头来瞅了叶朝一眼,但还算耐心的回答:“这个不好说。全国失踪人口很多,我们实在没那么大的警力和财力去全国各省市里找一个人。您不是已经填表了嘛,我们会把表上的情况录入到全国失踪人口数据库里的,一旦在哪里发现与您所描述的人体貌、特征相对应的,肯定会立刻通知您。”叶朝听了这话后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出了派出所,叶朝突然想到奕南曾无意间提起过他有个老乡在做警察,于是赶紧拨通了秦奕南的电话。电话里的等候铃声被换成了江南Style,叶朝感觉那唱歌人的声音极为熟悉,仔细听了下,发现竟是奕南自己唱的。听着秦奕南没什么节奏的在电话里吼着着“欧巴刚能使的哟”,叶朝只盼他能快点接起电话。 奕南拿起电话后乐着跟叶朝说他正在陪他爸下象棋呢,已经连赢了三局了,接着又特happy地提到他下周要去琼岛度长假。奕南生在内陆、长在内陆,显然对去琼岛坐游艇出海这事儿特兴奋。叶朝跟他聊了两句后就将祁业翔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奕南,又问奕南他在公安局上班的老乡能不能给帮个忙?奕南先是对叶朝寻找祁业翔的做法表达了强烈不满与严正抗议,但最终还是保证说一定会托老乡帮忙查询下失踪人口的,之后他宽慰叶朝说寻人是最耗时间和精力的,让他不要太着急。 在那次通过电话后,叶朝又给奕南打过几次电话,手机的等候音已经被奕南换成了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只是再也没人接听过电话了,叶朝估摸着奕南八成是在去琼岛前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两周之后,叶朝突然收到了三大箱从琼岛空运过来的热带水果。一开始他怀疑是寄错了包裹,但看到寄件人是秦奕南后,叶朝赶紧按照邮包上写的邮寄人通讯方式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接电话的却并不是奕南,对方只说那些水果是按照苍总的意思寄过去的,地址也经过了核查,绝对没弄错。正当叶朝听得莫名其妙的时候,电话被苍宇接了过去,叶朝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是有些虚弱。苍宇简短地告诉叶朝说奕南刚来到琼岛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里的热带水果好吃,想给叶朝寄三箱过去。现在奕南出海了,他想帮奕南把他在出海前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都做完。 叶朝总算是听明白了,道过谢后又忍不住说:“等奕南出海回来后,您让他给我来个电话,我前阵子托他帮我找一个人,姓祁,您和奕南一提他就知道的,我想问问找的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问:“是叫祁业翔么?” 叶朝听了很是惊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你找他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叶朝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他犹豫了一下说:“他留给了我一笔钱,我想找到他后把钱还给他。” 这次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地说道:“那钱你就留着吧。他为了救你,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在乎那点钱呢?再说,……祁业翔已经死了。” “死了?”叶朝机械的重复。 “他死在老挝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再问了。既然他走之前什么都没告诉你,说明是不想让你知道。” 苍宇说完这句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四十四章(下) 他怎么会死呢? 叶朝清楚地记得祁业翔左手掌心里有着又清晰又深长的生命线,几乎延伸到了手腕处。叶朝还曾经瞅着祁业翔的掌纹感叹说:“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那时候的祁业翔笑了,左手任叶朝扯着瞧,右手搭在叶朝的头上像抚弄小动物的毛一样捋顺叶朝的头发:“只要比你活的长就行了。” 叶朝皱起眉,不满地用食指在祁业翔的掌心里又戳又划,再变换着各种角度看,终于找出了一条横过生命线的掌纹:“哈哈,你瞅这条线,是从生命线的中间横过去的吧?估计从这个时候起你就残了、瘫了、帕金森了、变丧尸了、或者是gameover了……肯定没我活的长!” 祁业翔倒是没生气,仍旧瞅着叶朝,眼里带着笑意:“我活的久不好吗?哪怕比你长一天,也能够照看你一辈子了。……要是我死了,你就赶紧忘了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他怎么会真的死了呢?? 叶朝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苍宇的说法。即便是警察局现在能确认的也只是祁业翔的失踪而已,其他人又能有什么确凿证据去证明祁业翔的确是死了呢?! 就在叶朝收到那两箱水果后不久,海宇集团解体了。海宇的摊子铺的不小,至少涉及了七、八个行当。海宇控股的远洋物流公司因涉嫌运毒被起诉,还有几家子公司也被勒令暂停营业,海宇名下的影视公司因涉嫌常年洗黑钱而被查封。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当扎闵在中、缅、泰、老四国的贩毒网被连根拔起时,海宇已是受到了一些牵连,但很多人都相信苍老板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本事,更何况比起之前所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来,眼前这点小波折根本不值一提。退一万步讲,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海宇倒台,那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于是那些有头有脸又在背后和海宇断不开关系的人物们,即使得知扎闵已被击毙也全都选择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但谁也没料到,苍老板从琼岛度假回来后不久就凭空消失了。有人说他老早就转移了资产,剩下了个空壳子的海宇集团让人查,自己带着小情儿躲去了琼岛;还有人说他精神上出了问题,正在疗养治疗。没了苍宇的海宇转瞬间大厦将倾,而之前完全没料到海宇会垮得这么快的人们这才慌了手脚,一个月内两个高官下马,另有十来人抓捕待审,那些曾选择了静观其变又与海宇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断关系的人们此时全都仓皇鸟散。海宇名下的影视公司才刚刚被查封,签在旗下的几个大、小明星就陆续在娱乐新闻中被爆出来涉黑,其中一个风头正劲的歌星也被强制押去戒毒,结果在戒毒所里自杀未遂,闹得是一个沸沸扬扬。但苍宇本人依旧是下落不明。 可这则轰动的消息对于生活在彤丰小镇上的人们来说,简直就像高岭之花,它开也好、不开也好,反正是与自己的日子没什么关系,他们更关心今年的雨水是不是充沛,改种的蔬菜会不会和去年一样滞销……,对于某些曾在Y市呼得起风唤得来雨的人来说,此时苍老板的去处简直就和自己的脑袋一样重要,可对于彤丰镇上的人来说,苍老板的脑袋还远不及隔壁寡妇的腰身有趣。 我们的经历雕刻出了我们的现在,有些过往中的伤痛,明知道会发炎、溃烂但也不愿再去碰触一次。在未曾得知祁业翔失踪之前,叶朝觉得这辈子再不会与那个人有任何交集了,叶暮的死和重新唤起的记忆,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坎,也许摔几个跟头能翻得过去,但叶朝感觉自己已没了迈开步子的力量和勇气。可偏偏在得知祁业翔失踪后,叶朝又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他,祁业翔临走前的冷漠,王律师带来的遗嘱和苍宇电话里说的“他为了救你,命都可以不要”都一直不停地扰乱着叶朝。校园里成排的杨树已焕发出了嫩绿的光彩,去年腐烂在泥土里的叶子滋养出了今年的新绿,可腐烂在心里的回忆却只能滋生出苦痛。 当绒白的杨絮开始在彤丰镇中学上空纷飞飘舞的时候,王廉城找到了叶朝,告诉他说祁业翔在协助警方缉捕毒枭扎闵的行动中不幸牺牲了,被授予了个人二等功,由于遗体毁损严重,没有办法运回国内,与另外八名牺牲的缉毒警察一起埋葬在了老挝。由于这次缉捕行动的保密性和大量的后继抓捕及善后工作,一直到上周末才最终确认了我方牺牲在老挝的人员身份。 王局长郑重而沉痛地跟叶朝说:“祁业翔同志虽然不是警察,但他为我国跨国缉捕毒枭扎闵做出了卓绝贡献,如果没有祁业翔同志的话,我们无法在一年之内就掌握了扎闵横跨中缅泰老四国的贩毒网络。祁同志对我们击毙扎闵并摧毁他的整个贩毒网的贡献是巨大的。这次祁业翔同志不幸牺牲在了最前线与扎闵私人武装部队交火的过程中,对此我们都感到十分悲痛。除了记二等功之外,缉毒大队现在正在为所有牺牲在老挝的九名同志申请“国家英模”的称号,”说到这里王局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称号对于另外八名同志的家庭来说还是比较有用的,等英模称号申请下来后,国家会对死者的亲属家人给予一定照顾,除了每年的抚恤金外,还会对家属就业、子女上学什么的有一些优惠政策。但祁业翔同志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已经通知了他在海外的亲属,他在美国的父亲已经去世,哥哥似乎与他有很大矛盾,不肯承认和他的亲属关系……” 叶朝之前已经设想出了无数的可能性,包括祁业翔的死亡他也在大脑中回想过了很多遍,多到他以为哪怕是日后听到民警来电话确认祁业翔死亡消息的那一刻,他也不会再感到任何意外了。但当听到王局长这么说的时候,几周以来一直紧紧绷在叶朝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最终被彻底地、硬生生地割断了。叶朝的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了。 第四十五章(结局) 毗邻太行山脉的柿县即使在盛夏时节也没有灼人的暑气,虽没有红莲碧叶、长亭小池、树阴照水,但半夜的朗月、凉风、鸣蝉也让人从不觉夏日漫长。 彤丰镇中学正在修建的五层新教学楼已经盖起了第一层,叶朝捐助了全部翻建校舍的钱,还为学校购置了一批教学用的电脑,又改建了操场,在原本光秃秃的体育场上铺了塑胶跑道和草坪。 叶朝一直联系不到奕南,几经辗转找去了奕南家里。到了以后才知道奕南的父亲在不久前生了一场大病,自从动过手术后还一直不能下床。叶朝听了,想到他这次过来拜访竟没买些看老人的东西,直接空着手就来了,自己的唐突让叶朝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听说有奕南的朋友过来了,多日卧病在床的老爷子精神竟一下子好了很多,拉着叶朝跟他讲奕南现在还在外地,奕南的领导给了他特殊的工作任务,就连几周前动手术也没能赶回来。还和叶朝说奕南的领导很关心他,前段时间来了很多次,现在家里面帮忙的护工也是奕南的领导给雇的。 虽然没找到奕南,但总算是从他家人那儿得知了他的消息,叶朝也就暂且放心了。在跟奕南的父亲聊了一阵子天后,叶朝便起身告辞了。 入夏之后,叶朝为好几个贫困村镇捐助的希望小学已有两所开始动工,另外的三所也都选好了地点。最近几个月来,常有市里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陆续地跑来彤丰镇,说是想要采访叶朝,但都被叶朝一一拒绝了。他总想着这些钱原本也不是他挣来的。那日王局长来时无意间提到了祁业翔父亲的去世与哥哥的冷漠,让叶朝突然意识到其实祁业翔一直都是个很孤独的人。当叶朝每捐助出一笔钱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地想这些钱是不是曾经给祁业翔带来过温暖。 彤丰镇中学的规模正在逐年扩大。虽然教学楼是翻新了,但是乡村教师的流失状况并没有任何好转。有编制的老师都嫌工资太低,年年有人离开。彤丰镇中学也只好和所有的乡镇中学一样,聘用了大量编制外的代课老师。叶朝已经在去年年底考取了教师资格证,转为了彤丰镇中学的正式老师。 被之前住在叶朝宿舍里的老师所遗留在阳台上的花,在叶朝多日的悉心照料下,重新抽出了新的枝丫,那鲜嫩欲滴的绿色是再名贵的翡翠都无法比拟的,一簇簇新芽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一如在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每个人心底生长出的翠绿色希望。 九月一到,假期里格外安静的校园就会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今年入学的学生比去年多出了一百来人,足足多了两个班。叶朝一个人就兼任了两个班的班主任,和语文、地理两个科目的老师。 在王局长走后的大半年的时间里,叶朝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每天都过的忙碌异常。他总是有些担心如果有那么一点点闲暇时间的存在,就会让他忍不住地想起一个人来。叶朝在等待着足够长的时间去模糊那个人曾经在他的脑海里留下的记忆,直到他再也想不起来的那一天。 暑期过后刚一开学,教英语的韩老师就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跑到县城做翻译去了。叶朝所带的两个班的学生,愣是停了一个多月的英语课,急的叶朝直上火,嗓子都肿了起来,不断地去催学校领导。一直到今天,叶朝才从张主任那里听说学校总算是新招聘来了一位英文老师,这周就能到校。叶朝这才放了心,就连刚才讲课时疼的不得了的嗓子也瞬间感觉好了很多。 秋日午后,骤雨初歇。 叶朝刚下了课就看到张主任正站在五班的教室门口,探着半个身子,满脸笑意地招手示意他出来。叶朝走出教室后才发现张主任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张主任笑眯眯地介绍到:“叶老师,这就是咱们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祁老师。祁老师,这位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五、六班的班主任,叶老师。” 叶朝看到那人后突然愣住了,而那个人却只是微笑着朝叶朝伸出了右手:“祁业翔。” 在张主任热切期盼的目光下,叶朝茫然又机械的握住了祁业翔伸出来的手:“叶朝。” 张主任仍在一旁热情地笑着:“叶老师,我得马上去趟县教委,祁老师就交给你了,你先带着祁老师参观下咱们学校,再带祁老师去教职工宿舍安顿下来。刚走的韩老师她宿舍里还有李艳红老师在住,祁老师肯定没法住那边。我记的你那间屋里头还有张空床是吧?先让祁老师到你宿舍里挤一下。祁老师,你看是这样,现在咱们学校的教师宿舍全都是两位老师合住一间的,等到明年开春新职工宿舍楼建好了,学校给每位老师都安排一间带浴室的单间!噢,叶老师你们五、六班的课表得重新排下,一会儿你就和祁老师讨论讨论,看看怎么排课好。最好把英语课都排在早上,早上学生们精力好,下午容易犯困。 哦,对了,祁老师前段时间刚做过手术,这可是一出院就来到咱们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了啊!依我看这个月祁老师还是以休息为主吧,正常上课就行了,给学生们补课的事儿就等到下个月吧,叶老师你下个月给你班上的学生每周都多加上两、三节的英语课,尽快把九月份落下的课都给补上!”张主任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讲完之后他就夹着胳膊底下的包,匆匆忙忙地赶去县教委了。 这正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刚下过的一场秋雨洗净了空气中的微尘。叶朝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了这个人,但他又突然地站在了面前。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如同是从开了闸的大坝里汹涌而出的水,一齐倾泻在了叶朝的心头,堵得他胸口难受。 从乡间田地里吹过来的风带秋天谷稻的特有香气,穿行过操场,吹拂起几件搭在篮球架上的衣服,一直吹到了教学楼的露天长廊里。 学校新建的操场上,某个班级在上着体育课,刚刚跑完步的一群学生们正在跑道边上喘息休息,而旁边的体育老师已经吹起了响亮的哨声,招呼大家集合。 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中,传出来了钢琴声和孩子们并不齐整的歌声。 在离叶朝最近的一个教室里,高年级的学生们正上着物理课,叶朝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教物理的张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着一道有关浮力的习题,还有那粉笔每次落在黑板上发出的“嗒、嗒、嗒”的写字声…… 在叶朝的记忆中,祁业翔之前也是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这个校园里,也是在位于操场旁边的教室门外,不同的是,现在的操场已铺上了塑胶跑道和嫩绿的草坪,而操场旁的校舍也从简陋的一排平房变成了新起的五层教学楼。 叶朝的眼睛有些酸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一直保持着和祁业翔握手的姿势,叶朝松开了右手,试图把手抽回来,却没能做到。祁业翔的手还在紧紧地握着。 叶朝这时才发现祁业翔右手的虎口位置有道明显的疤痕,那刀口似乎曾经割的很深,即便现在已经愈合了也依旧让人看的触目惊心,那道扭曲的伤疤从右手虎口处一直延伸到了祁业翔的袖口里面,被衣袖遮住。叶朝带着询问的目光,朝祁业翔看去,却又注意到祁业翔衬衫领口的开口处也有着一处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叶朝记得曾在一个二战纪录片里看到过类似的伤疤,那是枪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 他不知道这两年来祁业翔是如何在另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度过的。面对叶朝疑惑的目光,那个人只是一味地瞅着叶朝微笑。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也是这样微笑着,站在背对日头的方向,整个人都被罩在了阳光里。叶朝还记得他在教室门外头一次遇到祁业翔时,他跟叶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站在这儿?” 而十年之后,那人依然站在同一个地方,仲秋的阳光依旧是从他的身后照过来。就好像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变换了的只是周围的风景而已。 叶朝更加使劲地往回抽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还是没能抽出来,祁业翔将叶朝的手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秋日的风,不似夏天的灼热,也没有冬天的凛冽。随风而来的是一个叶朝已经很久未曾听到,但却又极为熟悉声音: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