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豢养 作者:鲁苏 简介: 秦风从没想过会从街上捡回一人,更没想到,这人以后会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叫沈商恩的家伙前脚踏进他家的门,后脚就被他甩给了别人。等他出国六年归来,当年的流浪少年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家族企业里备受追捧的尖端人才,而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和这人滚到了床上。 从此,秦风和沈商恩开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恋爱。越跟对方相处,他越上头。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对枕边人的了解几乎为零…… 沈商恩他竟然跑了! 脾气和颜值一样爆表的贵公子X手段不如家底干净的白眼狼 秦风X沈商恩 —— 新文:世外美人道士×富二代直男大学生CP1931328,轻松搞笑直掰弯!快来围观林道长观内带“娃”,蒋同学掰弯自己还要强掰师父,是猫狗大战没错了! *本文故事背景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现实。 第1章 海豚街 西郊公园附近有栋白色小楼,斑驳的墙面像被岁月磨旧的画布,已出现几处细微裂痕。整栋楼没有多余的装饰,门框上方简朴的招牌用一段褪色的红色漆字向路人标明了它的身份——庇护所。 沈商恩推开大门从里头走出来,深秋的寒风迎面扑来,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低下头紧了紧身上的旧外套,隔着布料,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口口袋里那张小卡片带来的温暖。 那张写着“56”的号码牌,是一个月后沈商恩能够回到这里的唯一凭证。对于像他这样的群体来说,这座不起眼的小楼,是他们冬季里最大的希望。 里斯的庇护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展“暖冬计划”,为无家可归者提供食物和临时住宿。拿到号码牌是进到这里的关键,号码越靠前,入住的机会就越大。而“56”意味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能住进这家容纳200人的庇护所。 但沈商恩没有太多时间用来高兴,想到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那里,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脚下的树叶被踩得嘎吱脆响。 穿过西郊公园,再搭乘一段地铁,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终于回到了市中心附近的那条街。 他看了眼日头,进入冬令时的里斯,天黑得很早,此刻虽然才下午三点,但用不着两个小时,这座城市便会被落日余晖笼罩。而他和地上躺着的那些人都明白,夜幕下的这里会变得有多可怕。 这就是臭名昭著的海豚街,距市中心那座骑士雕像仅五百多米,却因脏乱而闻名,它的内里和外表一样污秽不堪。剥落的墙体、昏黄的壁灯、狭窄的巷道,与市区的繁华对比鲜明,逼仄的空间里仿佛仍然弥漫着上世纪遗留下来的破败和腐朽。 沈商恩像往常一样,在靠近巷口的位置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对面躺着的黄毛抬手跟他打招呼。那人叫杰克,是街上有名的酒鬼,沈商恩在这里唯一能聊上两句的就是他。 沈商恩是一年前来的海豚街,这地方离最大的商圈很近,街头上的收入自然比别处可观。而他到这里的第一天便目睹了大把的醉汉正在闹事,可想而知,风险也是相当得高。 不过沈商恩没有被这片混乱的景象吓退。他往里走,打算找个隐蔽的角落靠着,然而杰克叫住了他。杰克颤颤巍巍地走到沈商恩面前,声音低沉带点警告意味:“小子,别再往里了,那儿不干净。” 沈商恩并没有把酒鬼的话当真,但他更不想和酒鬼起冲突。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顺从地回到巷口。那一晚,他就见识到了海豚街的恐怖夜色。 成群的瘾君子从街尾的地下通道涌上来,夜幕下,像一群獠牙闪烁的鬼魅,游走在昏暗的街头。 白天这里是酒鬼的天地,晚上则被瘾君子占领。白天和晚上的交替,如同两个世界的轮换,仿佛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永无止境。 沈商恩跟在杰克后面,心跳急促,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看着那些眼神空洞、动作怪异的人,他心头涌上一阵恐惧。这地方的风险大大超出了沈商恩的想象,他不知道这个夜晚自己能否平安度过。 他和杰克走到地下通道,沉闷的空气散发着潮湿与腐臭,地上还残存着瘾君子留下的痕迹。杰克指着一处示意他过去。 那块空地看上去并不理想,地上湿漉漉的,脏乱的纸片和碎布堆积在一起,但相较于通道其他地方,勉强可以接受。沈商恩坐下,尽量让自己靠着墙,脊背绷得笔直,生怕触碰到那些脏东西。 闭上眼睛,他努力让自己入睡,长时间的奔波和焦虑,他现在急需睡上一觉补充体力。低哑的声音突然从那侧传来,在昏暗的通道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你得学会分辨,什么时候能走,什么时候该躲。想要在这里淘金,就得遵从这里的生存法则。”杰克缓缓开口。 沈商恩点头应了一声。那晚,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要么活下去,要么消失在黑暗。 思绪回笼,眼下的市中心一如既往的热闹,从沈商恩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座象征着英勇和荣耀的骑士雕像。此刻,那下面正围着一圈拍照的人,从衣着上看,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他抬手揉发酸的眼睛,却感到更加刺痛,视线落到手上,才发现指尖因灰尘和泥土斑驳了大片。 拉开背包,沈商恩从里面掏出一顶棒球帽。他把这顶旧得泛白的帽子反过来放到跟前,将这一块乞讨阵地摆好。目光扫过背包内侧,这才想起自己从庇护所回来的路上,还给杰克带了一小瓶威士忌。 沈商恩冲杰克扬手,喊了一声。杰克眼神陡然亮起,迅速抬起胳膊,精准地接住飞来的酒瓶。拧开瓶盖,他没等片刻,仰头便是一大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暖意,随即满足地打了个响嗝。 “谢谢——”杰克道,语气是一贯的慵懒。 沈商恩想,他才是该说谢谢的那一个。要不是杰克,自己不会知道申请庇护所的事情。他今天本想拉着杰克一块儿去,但对方宁愿躺在海豚街晒太阳,也不愿走这一趟。杰克不是不想要那个名额,只是以前尝试了多次却从未成功,便放弃了。但他觉得沈商恩该去碰碰运气。 沈商恩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就领到了不错的号码,很想将这个喜讯立刻分享给杰克,然而现在人多口杂,犹豫了片刻,决定等晚上回到地下通道后再说。 离日落还有一阵,他拿出从公园长凳上捡来的杂志打发时间。封面人物是LeapAI新任CEO秦宇霖,照片上,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眼神里透着股干练和冷峻。沈商恩盯着封面心里发散起别的事,忽地,一股热意从屁股后头传来。 他侧身看去,猛然对上一双犀利的眼,那对黑色的瞳仁里正闪着警觉的光。它棕黑色的皮毛光滑发亮,身形修长健硕,体态优美。 不过,沈商恩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它的美貌上过多停留,因为这只傲娇的杜宾犬正抬着腿,冲他身后的墙根撒尿,而那股温热的液体一路沿着地面全渗进了他裤子里。 沈商恩弹跳起身,磨着后槽牙很想上去来一脚,被杜宾脖子上的金属吊牌晃了下眼。再想想现下的情况,少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抿了下唇,安慰自己:好人不与狗斗。 沈商恩往旁边挪了几步,重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现在地下通道里被那帮人占着,他可不敢这个点回去换裤子。 他捡起杂志继续翻看,不一会儿,垂着的视野里突然多出一盒烟。在海豚街,香烟与酒比钞票更受欢迎,这人显然知道这里的规矩,但他不知道沈商恩是个特例。 沈商恩没动,只盯着对方的皮靴小声说:“可以给钱吗?” 一声轻啧从头顶落下,一张五十镑的纸钞飘到脚边。沈商恩伸手去捡的同时抬头道谢,刚发出一个音节,其余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他迎着光,世界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瑰丽色彩。视线里,年轻人穿着黑色长款皮衣,银色短发利落地垂着。霎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唯有眼前人如此真实。他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冷冽和锋芒,看着沈商恩。 愣神的片刻,沈商恩看到他嘴唇微启。 “够吗?”他问。 没等沈商恩回神,那人冲旁边抬了抬下巴:“够赔吗?那泡尿。” 沈商恩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杜宾安静地端坐在一边,眼神肃穆,格外乖巧,完全没了刚才挑衅的架势。此刻,它脖子上系着一根长绳,绳的另一头被一名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子牵着。 沈商恩即刻明白过来,赶紧摇头。年轻人眉头微皱,表情有些不耐。他情急之下伸了手,抓住皮衣的下摆,直视对方:“我不要钱,可不可以带我走?” 少年的眼神真挚清澈,说出的话却大胆得出奇。 年轻人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那笑容挂在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落在沈商恩眼里是极好看的,虽然有那么一丝戏谑。 他看了眼旁边的男子,回头看向沈商恩时,脸上的笑还没淡去:“跟我走?你知道我是谁?” 沈商恩被这样的目光灼到,心头发紧,错开视线,而后想了想,盯着对方的皮手套,用中文说:“你是好人。”说完也不敢抬头,自知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头顶上方安静了几秒,年轻人与旁边的男子耳语了一会儿,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眼皮垂得更低,关注点又落回到那双靴子上。 等待“发落”的时间不算太长,随着一片阴影落下,两张薄纸递到面前。沈商恩抬手去接,稍不留神碰到了对方的手套,触感比想象中冰冷。 年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脱着手套不紧不慢道:“首先,我不是好人。其次,赢得比赛才能跟我回去。至于比什么......” 他扔下手套,弯腰看着沈商恩:“跟我的狗比,在它之前赶到我那儿就算你赢。这里一张写着我的地址,一张是一万镑的支票,你输了或者弃权都可以去旁边那家银行提取。” 随后,他直起身丢下一句:“别想着搭乘交通工具,选择权在你。”便大步走向路边停着的跑车,发动机一声轰鸣,扬起一圈落叶,消失在街头拐角。 沈商恩脑子里没有一丝挣扎,直白地看了眼旁边的杜宾,暗叹:我也算不得好人,还是得跟你斗上一斗。他拇指情不自禁地在支票落款处摩挲,黑色的墨迹写着年轻人的名字:QinFeng。 第2章 入庄 沈商恩低头看向地上的皮手套,手指部分微微张开,仍保留着被佩戴时撑起的轮廓。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及内侧,感受到那人留下的一丝余温。皮革上淡淡香水味即刻在鼻尖缓缓扩散,令他心头不由地一动。 他转身朝旁边一人一狗看去,男子朝他微微颔首,那狗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桀骜。 “先生,我可以跟它聊聊吗?”沈商恩问。 得到同意后,他走到杜宾跟前蹲下,抬手往它脑门上摸。手掌刚触及那一片光滑,杜宾猛地甩头,对这份陌生的亲近毫不买账。它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低低地哼了一声,耳朵立得笔直,对眼前人充满了警告。 沈商恩默默叹了口气,心道:不好惹啊,不好惹。他收回手,问起杜宾的名字,男人告诉他叫“贝尔”。 “贝尔,你可以帮帮我吗?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沈商恩看它没有表现得非常抗拒,于是又凑近了一些,在它耳边小声说,“做狗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贝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冷峻。 沈商恩拿起那副手套在它鼻尖轻轻刮过,眼神带着笑意:“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他无视贝尔的哼哼,直起身,目光转向男人,“麻烦给我三分钟的时间,我去跟朋友交代一下,然后就可以开始了。” 沈商恩转身跑到对面,杰克刚刚就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但他一心扑在说服秦风上,实在无暇顾及。眼下也没时间多做解释,他匆忙从口袋里掏出地址,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并询问去那里最近的路线。 作为一个资深流浪汉,且混迹里斯数十载,杰克对这座城市可以说了如指掌,几乎穿行过每一条隐蔽的街道,熟悉所有不为人知的小径。 他瞥了眼地址,指着前方一条不显眼的小巷,低声道:“往那边走,经过那个男子监狱,再从老桥下过去。走到后巷时要特别小心,那边没人管,注意那些刚从里头放出来的家伙,千万别和他们对视。然后,穿过铁轨,沿着河边一直走,看到成片的橡树林就到了。” 他确认沈商恩听明白后,接着说:“那里曾是温克顿伯爵庄园,二战后才公开拍卖,几经转手,在华人圈子里尤为受欢迎。从市中心过去,正常要两个小时,你按照我说的这样走,最多四十分钟。” 沈商恩点头,牢牢记下路线,回头瞥了眼贝尔,把手套交给杰克,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交流。最后,他从胸口口袋里掏出那张号码牌,迅速塞进杰克的手里:“一个月后,去西郊公园的庇护所。” 杰克看了眼号码,想说点什么,但沈商恩已经转身。 沈商恩毫不拖延地走到男人那边,捡起棒球帽给自己戴上,又背起地上的包:“我准备好了。”他语气坚定,似乎对赢下这场比赛信心十足。 男人看了少年一眼,随即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两辆车停在了路口。 “一辆跟你,一辆跟着贝尔。”他说话时表情很淡,沈商恩明白,这意思是自己在比赛过程当中会受到监控。 他抿了下唇,说:“没问题。” 男人牵着狗,和沈商恩并排走到海豚街口。这场景有些滑稽,迅速吸引来不少看客。杰克也跟了上来,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岔路口,面朝着他们。 想到这场比赛关乎自己以后的人生,沈商恩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目视前方,眼神里闪过复杂情绪。 男人没有多言,弯腰解开贝尔脖子上的皮绳,轻声命令道:“跑。” 话音刚落,沈商恩和贝尔几乎是同时冲出去。沈商恩的速度不慢,但和贝尔比,还是差了一截。 就在贝尔快要抵达岔路口时,站在中央的杰克突然高喊:“贝尔!过来!” 他甩出一只手套,精准击中贝尔的脑袋,接着又迅速举起另一只,往左侧的巷子里跑去。贝尔的步伐顿了一下,熟悉的气味令它恍惚。目光锁定手套后,它低头衔住,朝着杰克的身影追了上去。 沈商恩没有停留,立刻右拐,毫不犹豫地往男子监狱的方向冲。风如刀割,帽沿被吹得飞起,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眼前的街道在余光里变得模糊,他心跳如鼓,依照杰克的指示,沿着偏僻的后街一路狂奔。 与此同时,两辆车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分别拐进了海豚街前的两个岔道。 掠过男子监狱,沈商恩一刻不停地跑向老桥,桥下的水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摇摇欲坠的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他咬紧牙关,一口气冲到桥的另一侧,一个跨步迈进了后巷。 后巷的环境比外面安静得多,但这里无疑是这座城市最不安全的地方。几个人影在巷口徘徊,目光冷漠,让人不寒而栗。沈商恩刻意放缓步子,尽量降低存在感,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不那么引人注意。 不管是墙面褪色的涂鸦还是锈迹斑斑的铁门,都让他寒毛竖立。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们。成功穿过这片荒凉的区域后,铁轨如预期那样出现在眼前。 此时,火车的轰鸣从远处传来,逐渐刺耳。沈商恩没有迟疑,抓住护栏纵身一跃,脚刚着地,便猛地往前冲。跨过一道道铁轨后,他身下腾空,从另一侧翻了出去。 他的心跳几乎与火车的节奏同步,强劲的风从身后扑过来,耳边充斥起火车驶过时巨大的声音,空气里的震动让他心有余悸但不后悔。 他沿着河边又跑了一阵,经过一段灌木丛后,见到了那片黄绿交织的橡树林。秋日傍晚的微风吹过,带来树叶和泥土的清香,让他起伏的胸膛慢慢缓下去。 穿过树林,庄园终于在不远处显现。白色石墙在夕阳下泛着暖色的光,大宅的轮廓在这片光影中显得格外庄重柔和。沈商恩加快脚步,每前进一步,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便又急促一分。 高耸的雕花大门自动向两边打开,沈商恩抬手抓了下背包肩带,目光坚定地向里迈去。四周的草坪修得整齐无瑕,草坪一侧的喷泉在余晖下闪着金色水花。穿过一道更精致的铁门,他在一名正装男子带领下进入到了中央庭院。 但此刻,沈商恩根本没心思欣赏这里的美景,他的目光全都落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秦风从大宅的侧门走出,身上考究的骑马套装让他看起来既绅士又不乏力量的美感。 深蓝色的上衣剪裁得体,将肌肉线条完美勾勒,搭配皮革腰封和紧身长裤,窄腰长腿尤为凸显。这身行头,自然是准备去庄园里的马场。 正装男子和秦风打了声招呼便撤了出去。秦风的目光随后移向沈商恩,那眼神里没有意外之色。他走到沈商恩跟前,吐出两个字:“可惜。” 少年不明所以,盯着秦风不敢动。秦风直接点明:“找外援,你输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刚迈出一步,胳膊被一把拽住,秦风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那几根指头苍白纤瘦,还结着不少泥点子,即刻不满地蹙起眉。 沈商恩赶紧松开,有些着急道:“你没说不行。”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接着补充,“你只说不能搭乘交通工具,没有说不能找外援。” 秦风垂下眼,重新打量起这个强词夺理的家伙。他有些想笑,忽地瞥见一身影由远及近从门外飞奔过来。 它黑色的毛发几处结块,耳朵边缘有被刮伤的痕迹,尾巴尖上也沾了灰,全身上下无不宣示着这一路的艰辛,但那双眼睛依然发亮。它后面跟着下午那个牵狗的男人,男人手里攥着皮绳,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贝尔跑到秦风跟前,兴奋地跳起,前爪按在秦风腿上,仰起脑袋望他。 “乖——”秦风抬手摸了摸它的头,“绕了这么一大圈,真是辛苦了。”他视线重新回到沈商恩脸上,盯得人心里发虚。 “你。”秦风刚说出一个字,就被贝尔的动作打断。 只见贝尔从他身上下来,缓缓后退了几步,接着脚下发力,猛地冲沈商恩扑过来。 事发突然,沈商恩来不及反应,被它撞了个满怀,结结实实倒地。贝尔在他身上泄愤、撒泼,隔着布料啃咬沈商恩的手臂。到底是训练过的家犬,只是气势上看着唬人,沈商恩实则没有感受到多疼。 “贝尔。”秦风低唤了一声,它立马停下,从沈商恩身上下来,晃着身子围着沈商恩转圈。可能是想想还是不服气,最后,挨着沈商恩抬起一条腿,熟悉的热度立马透过外套传到了沈商恩身上。 此时,暮色微暗,藏蓝色的天空闪着不多的星光。沈商恩目光直直地盯着其中一颗,一阵秋风,身上那股热意瞬间转凉。他眨了下眼睛,心中暗叹:好吧,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几声脚步,视野里的星光被阴影遮住。秦风低下头对上沈商恩的视线,玩味地看了一会儿后,开口:“收拾一下,到马场找我。” 视野恢复,沈商恩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激动地高呼:“知道了,秦先生。” 看着秦风离开的背影,他又追了上去。总算吸取了经验,这次他没有上手,只是停在秦风面前,有些忐忑地问:“秦先生,我朋友没事吧?” 秦风瞥向他:“那个黄毛?” 沈商恩点头。 秦风收回视线,抬手示意沈商恩让开。少年往旁边挪了两步,他才接着说:“放心,没事。” 沈商恩松了口气,又听他道:“跑得比贝尔都快。”然后是一声熟悉的轻啧。 第3章 以后有我 沈商恩到马场时天已经暗透,他蜷起手指轻轻触碰袖口的布料,指尖下是久违的厚重质感。这件大衣套在身上显然过于宽松,但沈商恩依旧很满足。 “抱歉,这身还是大了。”说话的人就是下午在海豚街牵狗的男人。他从马场休息室里出来,手上端着两只金边花纹瓷杯,给沈商恩递过去一只,温声细语道,“合身的衣服明天会送过来。” 沈商恩赶紧接过,捧在手里。琥珀色的茶散着清香,在夜色里飘着氤氲热气。温暖透过掌心蔓延到他的全身,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此刻终于得以放松。 “谢谢袁先生。”他低头抿了一口,醇厚的香气滑过喉咙,耳边传来温柔的笑声。 “不用叫我袁先生。”男人说。 沈商恩看向他,方才洗好澡换衣服的时候,他听到佣人这样称呼,于是现下也跟着这样叫。他不明白,眼神里透着疑惑。 “你多大?”男人问。 “十六。”沈商恩答。 男人笑着点头:“我比你大四岁,叫我哥就行。” 他的笑英俊爽朗,很有亲和力,让沈商恩心头一暖,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上扬。刚想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紧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嘶鸣。两人同时看去,秦风骑着一匹黑马停在围栏边。 他轻轻一跃,随着下马的动作,银发拂过额头,衬得那双凤眼愈加深邃迷人。他把缰绳交给旁边的训马师,伸手拉开门栓,疾步朝他们过来。虽然表情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沈商恩仍能觉察出他的低气压。 “袁瑾。”果然,秦风走近后,眉头蹙起,不满道,“怎么不在休息室里等。” 沈商恩有些紧张,那个“秦”字还没出口,就见秦风直接越过他,抬手揽住袁瑾的肩膀,把人往休息室的方向带。 等沈商恩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出去几米远。他赶紧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茶汤,快步跟了上去。 休息室里温暖明亮,秦风和袁瑾往沙发上一坐,便开始旁若无人地聊起来。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时不时飘过来几声笑,期间余光瞥见门口杵着的身影,才把这家伙记起。 秦风掏出一根烟点燃,靠向沙发吸了一口,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一旁的袁瑾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商恩小心翼翼地上前,手里还端着茶杯。他不敢看秦风,只把目光放到袁瑾身上。 “怎么又拘谨起来?”袁瑾笑道,接着转头跟秦风调侃,“和下午那会儿判若两人。” 秦风没有抬眼,缓缓吐出一口烟,淡淡道:“夹着尾巴的,才是家犬。”他又吸了一口,烟雾散尽后,将烟捻进烟碟,目光不动地问:“叫什么?” 沈商恩本就紧张,现在更是打起了磕绊,嘴唇嗫嚅了半天,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沈、沈商恩。” 也不知是无所谓还是听清了,秦风没有再问,而是朝休息室一侧轻抬下巴:“去那边给我倒杯酒。” 沈商恩连忙应下,刚要转身,听到袁瑾提醒:“是威士忌,不加冰纯饮。” 他脚步顿住,说:“好”。想了一下,又问:“袁先......袁瑾哥哥,你要喝什么?” 袁瑾摆摆手说不用,这个点离晚饭还有一会儿,他让沈商恩把酒拿来后,先去餐台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沈商恩的身体比脑子快,任务完成立马听话地闪到一边。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秦风瞅了眼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沈商恩,攥着酒杯喝下一口,“对他印象不错?” 袁瑾轻笑:“明明是你把人领回来的,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做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给秦风,“调查过了,背景干净。” 下午从海豚街出来后,袁瑾没有盯着比赛,而是转头查起沈商恩。秦风愿意给出机会,意味着沈商恩已经半只脚踏进庄园。不过对方毕竟是街头底层的流浪汉出身,他们还是要谨慎一些。 “无父无母,伍德福利院长大,十五岁开始混街头,下个月满十六。”袁瑾说着凑到秦风旁边,和他一起看手机里的资料,“小时候圆乎乎的还挺可爱。” 秦风看看照片又抬头瞥远处那人,实在觉不出有任何可爱之处,揶揄道:“确定没搞错?” 袁瑾抿了下嘴,伸手放大资料里的照片:“你看啊,右边耳垂正中的小痣一模一样。”他抬眸看向秦风,“再养养,能养回来。” 秦风把手机还给袁瑾,拿起桌上的酒杯递到嘴边,顿了下,说:“你养。”然后,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回到庄园后,袁瑾就觉出他情绪不太对。刚见着他抽烟,才最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袁瑾的哮喘问题,秦风很少在他面前抽,这方面他一直很注意。 旁边人又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才道:“老爷子让我回去。”他垂眸半晌,轻哼一声,“当初非要送我来,现在又要让我走。”他猛吸一口,偏头吐出一大片烟雾,“真他妈随意。” 袁瑾愣住。秦风口中的老爷子是秦四爷,是秦家老一辈里剩下的最后一位,在整个家族里向来是说一不二。当年也是四爷硬要把十岁的秦风从他母亲身边接到这里,如今又让人回去。 “什么时候动身,去多久?”袁瑾问。自从住进了庄园,他和秦风同吃同住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有天要和对方分开,当下就有些激动,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放松。”秦风赶紧摁灭烟头给他顺背,另一只手插进袁瑾兜里摸索,“药呢?” 袁瑾按住他的手,称不用。他调整了下呼吸,让秦风接着说。 秦风是下午才收到的电话,老爷子说风就是雨,他叹了口气:“就这两天,至于呆多久,爷爷没说。” “我跟你一起走。”袁瑾几乎是下一秒就做出决定,但立刻遭到了秦风的拒绝。 秦风唇角弯起,伸手在袁瑾后颈处揉捏了几下:“没毕业就想着跟我去折腾。先把书念完,我把贝尔留给你。” 他们都是十八岁读完的大学,秦风大他两岁,毕业后,自愿参军。而袁瑾因为身体原因,没能追随秦风的脚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继续学业。想到这里,袁瑾再一次对自己失望。 秦风见人闷闷不乐,难得地开起玩笑。他捏住袁瑾的下巴,迫使对方的视线转向一边:“喏,你还有儿子要养。” 袁瑾一愣,嘴唇抖了几抖,终究没能憋住,笑出了声。他偏头躲开秦风的手,没好气道:“胡说八道,是弟弟。” 秦风无所谓地耸耸肩。 看着专注在餐台边的沈商恩,袁瑾突然问:“你为什么给他机会?” “这个么…”秦风故意停顿,挑眉看向袁瑾,“可能是想到小时候的你吧。”他忆起下午在海豚街沈商恩看他时的样子,那眼神让他感到熟悉。他笑了下,一本正经道,“所以,你得好好保重身体,哪天要是没了,我这儿还有人补上。” “我现在就把他送走。”袁瑾作势就要起身,被秦风一把拽住。两人拉扯的动作有些大,那头的沈商恩想忽视都难。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来。 抹了抹嘴,将手擦干净后,沈商恩硬着头皮走到二人跟前。 “秦先生,袁瑾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吗?”他小声询问。 秦风和袁瑾同时停住,一个神态淡然,一个表情尴尬。随后,袁瑾轻咳两声,收拾好表情道:“没有,那个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我们现在过去吧。”耳边即刻传来秦风的低笑,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捕捉。他转身瞪了一眼,推着身边人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站起来,沈商恩赶紧上前拿起袁瑾的外套,踮着脚给他穿上。刚躲一边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人在屋檐下,要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价值。此刻,秦风那边倒没有什么可以献殷勤的机会,他来之前就是这身,这也让沈商恩松了口气。目前,他仍然有些害怕跟秦风直接接触。 “谢了啊,小商恩。”袁瑾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不用特意做这些。” 沈商恩挠了挠被袁瑾摸过的地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父、慈、子、孝。”秦风一字一顿地在袁瑾耳边说,不等他反应,一把将人揽出了休息室。 而沈商恩则自觉地落在后面一大截,看着前面二人并排的身影,默默幻想自己有天也能和他们比肩。 晚上的菜品非常丰盛,味道可口,但沈商恩最爱的还是饭后那道柠檬挞,这味道与他记忆里的有些重叠。也许是他吃得时候表情太过享受,以至于吃完之后,袁瑾又让人给他上了一份。 女管家安娜给沈商恩安排的房间在西区,离这边有点距离。袁瑾带他在各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卧室门口,问:“还缺些什么,明天我让人送来。” 这间房大得堪比一套正经公寓,卧室、盥洗室、衣帽间、客厅、私人书房一应俱全。此外,一切生活所需的细小物件安娜也已准备妥当。 眼前的景象和海豚街那个地下通道对比太过惨烈,沈商恩鼻头不禁发酸。再想到杰克此时应该还蜷缩在那里,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袁瑾上前把人揽入怀里,他很能理解沈商恩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从黑暗走到光明,从绝望走向希望。 沈商恩起初只是小声啜泣,接着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最终过了很久才缓和下来。等他平静后,袁瑾的胸前已被他的眼泪弄湿了大片。他急忙后退两步,伸手想用衣袖擦拭,袁瑾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弯下腰,一错不错地看着那张泛红的小脸,半晌后,笑了:“不能再哭了,小商恩,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随后,他双手搭上少年的肩头,语气更加温柔,“以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 第4章 少年初梦 因为在海豚街养成的习惯,沈商恩第二天醒得很早,不过这一晚仍然是他近两年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他睁开眼,先是定了定神,确定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后,才下床去了浴室。昨天的一切快得像场梦,此刻,站在盥洗台前,他边刷牙边认真审视起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面容清瘦,五官柔和,肤色因常年没经受多少阳光而泛着病态白,以至于脸颊上的那些浅色小雀斑清晰可见。他的眼神还算清澈,但比同龄人多了些疏离感。沈商恩心中涌起复杂情绪,这形象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他拧开水龙头冲干净脸,再抬起来时,冲着镜子那头咧嘴傻笑。从今天开始,他有了新的身份。 出了卧室,客厅小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上面,面包圆润可爱,煎蛋卷着金边,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沈商恩不由地吞口水,对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时还不能适应。他尴尬地冲一旁守着的女佣笑了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女佣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女孩。见沈商恩略显拘谨,便主动上前将人拉到椅子上坐好,催促他吃早饭:“沈先生别客气,我是莉莉安,这里的家务助理,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沈商恩连忙摆手:“别叫我沈先生,叫我商恩就行。”他塞了块儿烤蘑菇到嘴里,既然莉莉安这样说,便随口问道:“这么大的庄园只有秦先生和袁先生住吗?” 莉莉安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只见过秦先生和袁先生,不过听说以前还有另一位秦先生住过这里。” 沈商恩的动作一顿:“另一位秦先生?”他看向莉莉安,对方又点了下头。 “是秦先生的哥哥秦宇霖先生。”她说。 沈商恩眼前立马浮现昨天下午在海豚街看的那本杂志的封面,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继续问:“那现在怎么不在这里住了?” 莉莉安给他递上果汁,笑着说:“具体原因不清楚,我才来两年,如果商恩想知道,我可以去给你打听打听。” “别别别。”沈商恩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不管莉莉安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赶紧先拒绝。接着,他也不再理会莉莉安说啥,只自顾自地吃完早餐,以下去转转为借口,麻利地溜了。 这栋庄园实在是大,沈商恩绕了半天,才从西区转了出来,这还是一边问路的结果。他穿过大厅,老远看见一截黑黢黢的屁股塌腰撅得老高,铆着劲儿地往边柜下面钻。 想到昨天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少年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边立刻察觉,身子往后退了退,头探出来转身看向沈商恩,表情一如既往的充满警告意味。 沈商恩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冷静,冷静。”他慢慢蹲下,试图用平视的姿态让对方放下戒备。 他的动作似乎起到了作用,贝尔立在原地,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片刻后,它低下头用鼻子往柜底的方向嗅了嗅,又伸出前爪挠,然后看向沈商恩时,眼神出乎意料的有些示弱。 沈商恩立马会意。他试探着往那边走了两步,见贝尔不仅没有抗拒反而乖乖地蹲坐下来,也就没再犹豫,大步向前,走到柜前屈膝跪下,趴着身子朝里看。果然,柜底里侧躺着一个小物件。他伸手往里探,刚好一手臂的距离,指尖勾了两下,那玩意儿便被成功掏了出来。 贝尔立马将它叼了去,动作十分轻柔。它伸出两只前爪将其环住,嘴巴微张,小心舔舐,模样看起来特别满足。 沈商恩现下才瞧清楚,这是一只毛绒绒的兔子玩具。它四肢雪白,只有肚皮一圈是粉色的。少年没忍住,蹲在一旁笑出了声,谁会想到平时傲娇冷酷的贝尔会喜欢这样软萌的玩具呢。 这笑声显然引起了贝尔的不满,待沈商恩反应过来时,贝尔已经将兔兔安顿到一边,三两步走到了他跟前。一切如慢动作那样,沈商恩眼睁睁地看着贝尔昂起脖子,逮着他额头的方向就是一嘴。霎那间,他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紧接着,他头顶一凉,一片阴影晃过视线,沈商恩这才发现对方的目标不是他的额头而是他头顶上的帽子。他庆幸的同时又开始懊悔,心想这每天离不开帽子的破习惯是时候改了。 “诶——等一下。” 贝尔压根不听沈商恩的叫唤,叼着他的帽子就往里奔。沈商恩只能撒开步子紧随其后,真比起来,他哪里是贝尔的对手。没要十分钟的时间,他被迫从一楼追到三楼,而视野里已经完全没有了那只杜宾的身影。 他喘着气,边应付路过的佣人边往里找。一路下来,只有最里头那间的门留着条缝。他抿了下唇,眯起双眼暗暗发狠,想着一会儿逮到这家伙,定要它付出代价。 这间套房布局和他那儿一样,只是空间更大。沈商恩瞅了眼四周,悄摸溜进去,脚下的步子放得极轻。他从客厅挪到书房再到卧室,最后隔着几米远停在盥洗室外,因为那只傻狗正背朝他蹲坐在门口。从沈商恩的视角,还能看到傻狗脸颊一侧伸出来的帽沿。 他谨慎地抬头看了眼四面的墙角,确定没有监控后果断弯下腰,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一记偷袭,新仇旧恨一块儿算上。 只剩最后一步,他屏住呼吸抬起右脚,脚掌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最后选了个他自认为伤害最轻的位置瞄准下去。脚还没碰到皮毛,贝尔忽地起身,往前一跃,撞开面前虚掩着的门,滴溜跑了进去。 这就导致沈商恩这一脚完全没了落点,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步子跨出去一米多远,大腿内侧顿时生出撕裂般疼痛,差点让他叫出声。 “贝、尔!” 他暗骂了一声,忍着剧痛收回腿,咬牙切齿地追进去。刚准备对着傻狗再来一脚,目光忽然定住,地台浴池里正对着他躺着一人。而那人听到动静,缓缓睁了眼,只那一眼便让沈商恩所有的情绪瞬间凝固,转为惊惧。 他喉结滚动,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脑子里疯狂搜索可以用来脱险的借口。 “秦、秦、秦......”他字不成句,嗫嚅半天,磕磕巴巴的还没组织好语言,秦风手撑池壁,从水里站了起来。沈商恩顿时两眼瞪圆,他知道自己应该回避,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地定在那边一动不动。 “啪”的一声,眼前昏黑,一条浴巾飞甩了过来,完完整整地兜住了他的脑袋。沈商恩顾不上脸上的疼,即使是被迫从这一尴尬的窘境中逃脱出来,他也松了口气。 视线被遮挡,沈商恩反而镇定下来。他没有挪动头上的浴巾,就这样对着秦风不疾不徐道:“对不起,秦先生。我刚刚和贝尔在楼下玩,它好像对我的帽子比较感兴趣,叼到嘴里后就不松口。我一路追着它才跑到这里,我不知道这是您的房间,实在是抱歉。” 这几句半真半假,反正贝尔也翻不了供。他索性又冲着秦风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打算摸着黑先出去再说。 “去哪儿?”秦风忽然开口,沈商恩的身体顿时僵住。他停在那儿不敢动,像庭上的罪犯,等待最后的审判。 “过来。” 过来?沈商恩觉得这话要么是他害怕到出现的幻听,要么是对方实则是对着贝尔说的。他依然站那儿寸步不挪,直到秦风给出下一步指令。 “过来。”秦风又重复了一遍,接着道,“给我擦干。” 沈商恩从房间出来时,整个人像从锅里捞出来一样,里里外外都熟透了。他抖抖索索地把帽子戴上,又揉了揉眼睛,可不管怎么努力,眼前都还是那副身体。他神情恍惚,以至于袁瑾从隔壁间出来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小商恩。”袁瑾拉住他的胳膊,关心道。 沈商恩的反应极慢,目光迟钝地转向袁瑾,表情呆滞,嘴巴张张阖阖的最终只说出两个字:“没事。” 袁瑾不放心,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温度要比正常时高一些。他干脆没让沈商恩回去,把人带到了自己卧室,又叫来家庭医生。得知没什么大碍后,才放下心。他退出房间转身去了秦风那儿。 “你怎么他了?”袁瑾倚在书房的门框边问。 房间里,秦风一边逗着贝尔,一边盯佣人收拾行李,闻言看过来:“什么意思?” “沈商恩从你房里出来后就魂不守舍,刚一测,低烧。”袁瑾走近了些,俯下身子摸贝尔的脑袋,不禁感慨,“以后想见你爸爸一面可难咯。”直起身后,他又看向秦风,“难道不是你的原因?” 秦风沉默了一会儿,下巴一抬,淡淡道:“可能是被它吓得吧。” 沈商恩吃完退烧药睡了很久,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大狗追。梦里,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无论多努力,那只狗依旧求追不舍,直到把他逼入绝境。 最后,他纵身一跃,跳进了一汪深池。温凉的池水瞬间将他吞没,却让他倍感舒适。他的身体不断下坠,眼前的光影也渐渐模糊。 忽然,水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沈商恩眉头一紧,意识到是那狗追了上来。他困在水里艰难扑腾,情急之下,转身想逃,却猛地撞进一人怀里。 结实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四肢瘫软,连带着呼吸也跟着变沉。他想挣脱,却把那人抱得更紧。肌肤相触间,他感到身体发生了变化,从脚趾头开始,逐渐消融,直至五脏六腑,无一幸免。 从梦里醒来时,他的心狂跳不止,不由得大口喘气。像是真被池水泡过一般,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有股陌生的黏糊凉意。他掀开被子往下一看,整个人顺间僵住。 那个傍晚,他几乎是逃回的自己房间,慌乱中,还不忘叮嘱佣人赶在袁瑾回来前将床品换掉。 躺到床上,沈商恩将头埋进枕头里,他认为自己短时间内很难再直面那个人了,但没想到,再次见到对方会是在六年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六年后。 第5章 六年后 “Shane,Liam找你。”艾米倚在沈商恩的工位旁,拨弄着腕上的手表,低头看了眼,“数据还没跑完?” 沈商恩点点头,没有移开视线,目光依旧留在屏幕上。这个项目他已经和团队一起推进了大半年,当前正处于模型验证的重要阶段。时间紧迫,任何细小的调整都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沈商恩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眉头微微蹙起:“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在袁瑾的帮助下,沈商恩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升学考试。他大学念的计算机,继续深造方向选的人工智能。博士在读期间,沈商恩参加了LeapAI创办的第四届“飞跃AI”大赛,最终以冠军身份被LeapAI高层挑中,并顺利获得提前录取的资格。 入公司两年,他如今已经是核心研发团队中的一员。而当初为沈商恩开绿灯的就是Liam,LeapAI的CEO秦宇霖。 艾米作为秦宇霖的第一助理,为了他亲自下来跑一趟,沈商恩直觉事情不小。果然,对方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公司可能会有人事变动,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闻言,沈商恩侧头看向她,艾米故作神秘地点了点头。 LeapAI位于里斯市中心的东部,站在顶楼露天休息区,可以完整地俯瞰整座城市。沈商恩累了会在那里发会儿呆,朝着骑士雕像广场的方向,回忆在海豚街讨生活的日子。 他曾找过杰克几次,想帮杰克寻一份体面些的工作,然而都被对方拒绝。用杰克的话说:“不是所有的鸟都想飞往那座山。” 三十三层到达,沈商恩走出电梯,目光直接落在走廊尽头那扇门上。这几年,他和秦宇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在项目汇报的会议上。 艾米替他敲开门后便退了出去,偌大的办公室只有秦宇霖和他自己,他不由得开始紧张,即使秦宇霖从办公桌后抬头看向他时,脸上是挂着笑的。 秦宇霖招手,示意沈商恩走近些。待沈商恩走到桌前,他才缓缓开口:“七个月通过升学考试,两年读完本科,跳过硕士课程,三年博士毕业,现在是LeapAI的高级工程师。”秦宇霖眉眼弯着,棱角分明的五官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到二十二岁的年纪,已经站上了别人按部就班努力十几年也不一定能达到的高度。沈商恩,你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沈商恩怔住,他摸不清对方的目的,想了想,如实回答:“为了尽快实现目标。”他看向秦宇霖,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睛,“我想成为LeapAI的首席技术官。” 秦宇霖的眼神不带攻击性,但依旧压迫感十足。半晌,他笑了,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很好。”他不吝惜地称赞道,“以你的条件我相信五年后就可以实现。” 沈商恩瞬时松了口气,接着听到秦宇霖说:“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帮你更快如愿,你要不要把握?” 他不等沈商恩反应,又道:“你应该听说了有关公司人事变动方面的消息,不出意外,我年底前就会离开LeapAI去Soar。Soar曾经是LeapAI的子公司,现在已经完全独立出来。目前很多人向我表达了愿意跟随的意愿,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我相信在Soar用不着三年,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位置。” 秦宇霖吐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沈商恩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愣愣地看着对方,脑子里飞速运转:“秦先生,我......” 秦宇霖抬手打断:“你不用立刻答复我。”他看着沈商恩,表情比刚才认真,“福利院长大,后混迹街头,十六岁在海豚街被他领回家。” 秦宇霖不疾不缓,说出的内容直击沈商恩的心脏。他就那样直白地盯着,似是要把年轻人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全部捕捉。 “他会来LeapAI接替我的位置。”秦宇霖没有说名字,而办公室里的两人都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秦宇霖顿了下,“这几年,你们没怎么见面吧。” 不用沈商恩开口,他已从沈商恩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你好好想想,我的邀请在我离开之前都有效。” 沈商恩这天破天荒地没有加班,时间一到,就离开公司驱车前往庄园。LeapAI给每一位员工都提供了公司附近的公寓宿舍,沈商恩加班到很晚时便会就近住下。但他仍会坚持每周抽出时间回去,那里的一人一狗让他十分牵挂。 车停稳后,沈商恩迫不及待地往中央庭院跑。这个点,袁瑾一定在院子里逗贝尔。果然,刚跨进大门,贝尔就冲了过来。 六年的时间早就让他们彼此熟悉。贝尔先是爬到他身上求抚慰,接着在他跟前转起了圈,开心程度不亚于见到亲人。不过沈商恩知道,没有一个人能代替秦风在它心里的位置。 六年间,秦风回来过几次但都被他完美错过。头几回是他有意回避,后面两次他跟着团队去了别的城市,等他匆忙赶回时,人又飞走了。听秦宇霖的意思,这一回,秦风该是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 “商恩——”袁瑾手里攥着毛绒玩具从花园小道走过来。这么多年,这只兔子仍然是贝尔的最爱。因为爱惜有加,它看上去一点也不显旧。沈商恩不用打听也知道,这小玩意儿一定是秦风给它买的。 而袁瑾依旧风度翩翩,他不仅外表俊朗,身形挺拔修长,经过几年的沉淀,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股从容温润的气质。如今他是里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沈商恩常开玩笑,说像他这么帅的教授站在讲台上,学生的注意力肯定很难集中,这挂科率恐怕低不了。 深秋的傍晚夹着寒气,沈商恩上前替袁瑾把衣襟拢了拢。初见时,自己才到对方的胸口,现下两人已经差不多高了。 袁瑾笑着抬手摸他的脑袋,与他并肩进了庄园大堂。 餐厅里,贝尔趴在一角舔它的特供晚餐,沈商恩把最后一口布丁送到嘴里,终于开始今天的主题:“秦先生是不是要回来了?”他习惯与袁瑾挨着坐,此刻转头看着袁瑾,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 他看到袁瑾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下,似是陷入了思考。漫长的一分钟过去后,对方点头说了声“是”。 袁瑾用布巾轻拭嘴角,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继续道:“四爷让他接手LeapAI,估计下月月底回来。” 沈商恩眨了下眼皮,长“哦”一声。他和袁瑾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秦家的事他也知晓一二,便笑着打趣:“四爷的主意真是一会儿一变啊,不过这次倒给了缓冲,没让秦先生立刻回来。” 说完,自己先笑了,不过没多久,他的笑容便逐渐凝固,因为眼前人的脸色算不上好。 袁瑾拇指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餐盘的一角,半晌后,缓缓开口,那表情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是因为不舍得什么人吧。” 他一向情绪内敛,这是沈商恩第二次从这张脸上看到明显失落的表情。第一次是在两年之前,那时袁瑾出国找秦风,回来后便情绪不佳。也是那趟让袁瑾彻底改了主意,原本对方计划毕业后去秦风那边,在燕城落脚,最终却放弃了转而选择留在里斯。 至于原因,袁瑾没有提起,沈商恩也没主动问过。但今天,他借这个话题想试一试。 沈商恩放下勺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和秦先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以他之前对二人的观察和从莉莉安那里听到的转述,袁瑾和秦风之间不可能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有,也会尽可能化解。所以,他斟酌了半天,还是选择了“误会”这个词。 袁瑾看向沈商恩,沉默了片刻,眉眼忽然弯起来。他先笑了一声,然后否认说“没有”。似是怕沈商恩不信,又接着补充:“我挺高兴的,真的。”他举起杯子冲角落里的贝尔晃了晃,“这次他回来应该就不走了,不用替他管儿子咯。” 说完,杯子递到嘴边抿了一口,视线回到沈商恩脸上:“你不高兴吗?” “我......” 袁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没等他说完,又问起了其他事:“秦风的事是秦宇霖告诉你的?” 沈商恩点点头:“他想让我去Soar。” 袁瑾并不意外,沈商恩在算法设计方面很有天赋。当初他只希望对方在学业上不要落下同龄人太多,便在秦风出国后就安排他进了学校。没想到这小子一路开挂,与他们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即使对秦宇霖本人持保留态度,他也没有阻止沈商恩进LeapAI。 “你的想法呢?”袁瑾问。 沈商恩思考了下,认真道:“我决定留下,我觉得秦先生需要我。”话出口后又感到有歧义,赶紧解释,“秦宇霖说公司会有部分人跟他走,我想秦先生回来后恐怕会有一段时间不能适应。这种紧要时刻,他需要有人一起共渡难关。” “想报恩?”袁瑾笑道,“可秦宇霖也算是你的伯乐吧。” 袁瑾知道沈商恩不会因为这句就产生动摇,但以为他起码会纠结一下,没想到对方咬了下嘴唇,直接语出惊人。 “没有他,我也能进LeapAI。”沈商恩看着袁瑾,眼神不带一丝犹疑。 袁瑾微微愣住,年轻人的表情坚定,透着股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到底是长大了啊,他心中暗自感叹,接着拿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那就好好呆在LeapAI。沈商恩,你说得没错,他需要你。” 【??作者有话说】 “不是所有的鸟都想飞往那座山。”灵感来源于塔拉韦斯特弗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第6章 假面 从LeapAI出来时天已经暗透,沈商恩片刻不停地直接回了公寓。今天是他们团队的最后一天,大家完成工作,约好晚饭后去里斯最大的夜店Tiro小聚。他换好衣服,随便找了点吃的,便下了楼。 恰逢圣诞假期前夕,市中心的街道尤为拥堵。前方的车流如一潭死水,寸步难行。沈商恩坐在车里啃他的三明治,想起白天在秦宇霖办公室里的对话。 那晚和袁瑾聊完,他原本计划第二天就去找秦宇霖给他答复,奈何年底大家都忙,一直拖到今天才逮到了机会。秦宇霖的反应不曾出乎沈商恩的预料。他丝毫没有为难沈商恩,只是客套地表达了惋惜,并明示要是在秦风手里干不下去,随时欢迎他加入自己的团队。 车流松动,沈商恩轻踩油门跟了上去,一个小时后,终于抵达Tiro。 这是一家奢华夜店,宾客们必须着正装才能进入。老远,沈商恩就看到团队里的老大哥莱恩站在台阶上向他招手。对方西装革履,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一改往日程序员式的随性模样。 “哇哦,Shane,你今天真帅,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莱恩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商恩这身是袁瑾去年专门为他挑的定制款,整体以黑色为主,细节设计上有些过分考究,他见着成品时瞬间想起了皇室宫廷舞台剧里的那些角色。这套衣服他平时没什么机会穿,但放到这个场合,倒挺合适。 人齐后,他们排着队进入。Tiro今晚的主题是“假面狂欢”,他们路过接待台时,工作人员正在给每一位派发面具。 “Shane,这个适合你。”莱恩说着拿起台面上的一副黑羽面具,对着沈商恩的脸比划了一下,不禁称赞,“好看!” 沈商恩笑着接过来戴上。他到LeapAI的第一天就进了莱恩的团队,对方对他来说亦师亦友,想到以后工作中少了莱恩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怅然。不过人各有志,既然莱恩选择加入Soar,他也只能理解并接受。 莱恩随后给自己选了一副西部牛仔风格的皮质面具,倒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等大家都装扮好后,一行人进入电梯上到二楼内场。 四周的灯光迷离炫目,与舞台上悠扬的交响乐对比鲜明。这种怪诞的组合仿佛跨越时空,奇妙的氛围感碰撞着在场的每一位。 莱恩带着他们选了个相对安静的高脚桌区,三杯两盏下肚,大家不再拘谨,躲在面具后的话题也变得随意。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聊起了新任CEO,内容大多还和私生活挂钩。沈商恩有些尴尬,只能在一旁干喝酒,尽量不插话。 “Shane,以后尽可能避免和小秦先生直接接触,我听说他脾气特别火爆,一旦不合心意,分分钟就能把你炒了。”这人说完,大家都带着同情看向沈商恩,他是团队里唯一留下的一位。 沈商恩没说话,莱恩先开了口。他揽过沈商恩的肩头,冲大伙摆摆手:“没事——”那语调里带着几分醉意,“炒了好,炒了来我们这里,我们在Soar等你。” “好的,好的,干杯——”沈商恩的肩头被他捏得有些痛,往后退了几步,饮完这杯,以去洗手间的名义,打算溜之大吉。 电梯门打开,他随着一群人挤入轿厢,等回过神,才发现电梯已经到达顶楼。大家鱼贯而出,他又被推着挤到了外面。 这里是Tiro的露天吧台,四台巨型户外取暖器在角落里卖力地散着热气。沈商恩往里走了两步,尽管是冬季的夜晚,他穿着这身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忽然,他的视线生生定住,玻璃围栏那边倚着一人。 那人穿一套修身暗红色西服套装,金属镂空复古面具后是一双好看的凤眼。他的银发比之前长了许多,有几缕随意地散在胸前,嘴里正缓缓地朝外吐着烟。 沈商恩背上生出一层汗,因为那人的目光从远处落到了自己身上。他想转身却挪不动步子,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直起身,将烟头摁进吧台烟碟,然后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沈商恩心跳加速,犹如擂鼓,“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很沉。秦风就这样在六年后,毫无预兆地站到了他面前。 面具后的眼神直白锋利,似是要将他看穿。在难以平复的胸腔震动下,耳边的喧嚣嘈杂统统消失,连鼻尖的氧气也变得稀薄。忽地,秦风抬手,指尖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沈商恩顿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如与对方一同落入无人之境。 面具摘下,沈商恩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秦风与他近在咫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秦风没有将他认出。霎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而沈商恩却在下一秒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大为震惊的举动。 他轻抬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偏不倚,没有迟疑地落在秦风的唇上。整个世界瞬时静止,一分一秒,都被无休止地拉长。他感到面前人微怔,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开始混乱流转。 他记不清是怎么下的电梯,出的夜店,进的酒店。 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压在墙上泛白的指节,被沙发扶手硌得生疼的后背,跪在落地窗前颤抖的双腿,闷在枕头里错乱的呼吸。 以及,叫了多久,哭过几次,昏睡过几轮,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覆在秦风胸口掌心下的强劲心跳。 第二天下午,沈商恩从混沌中醒来,房间里不意外地只剩下他一个。他掀开被子,挪了挪身体,尝试过几次后,还是放弃,索性盖上被子换了个姿势重新入睡。但闭上眼没多久,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在卧室外响起来。 沈商恩把脸埋进枕头深吸了一口,下了很大的决心后,几乎是以爬的姿势移到了门口。他裹着被子,趴在玄关地毯上,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见是袁瑾的电话,赶紧动了动手指给人回拨过去。 “袁瑾哥。”这一声嘶哑得沈商恩心中一惊,他立马捂紧手机,拉开距离后清了清嗓子。 那头很快传来袁瑾的关心:“商恩,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商恩压着声音,尽量言简意赅:“没事,有点感冒。” “那就好。”袁瑾那边笑了一下,接着道,“晚上来庄园,给你过生日。” 沈商恩的生日在圣诞前夜,每年这一天,袁瑾都会在家里替他庆祝。但这段时间对方一直在国外忙研讨会的事,沈商恩便以为今年的生日会是他自己一人。现下,不用细想也知道,袁瑾是为了他才特意提前赶回来。 沈商恩瞅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离正常开餐还有两个多小时,他闭了闭眼,努力堆出笑脸,虽然对方看不见:“谢谢袁瑾哥,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躺在地毯上缓了一会儿,心中盘算,除了回公寓换身衣服,等下还得先去趟药店。 那边,袁瑾将手机放回兜里,偏头冲驾驶座的人笑:“小朋友见到你会很惊喜吧。” 秦风将油门一踩到底,车迅速从机场驶上高速。他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昨天贝尔见着我挺高兴的。” 秦风是昨天下午到的里斯,在庄园里跟贝尔玩了会儿后才驱车去了市区。本来也没想着发生点什么,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和露台那人滚到了一块儿。早上醒来时,他已经有些后悔,看着年轻人熟睡的眉眼,怎么瞧也算不上是他喜欢的类型。 在袁瑾的笑声中,秦风思绪回笼。他左右扭动了下脖子,继续说:“那小孩儿现在毕业了?” 他是真不清楚,这几年,他从没主动问起过沈商恩,当初把人扔给袁瑾后便不管不顾了。 袁瑾无奈长叹:“人工智能博士,目前是LeapAI的高级工程师。”他看向秦风,“秦宇霖想挖他都没挖动,小朋友跟我说要留下来帮你。” “哦——”秦风不在意地应声,随口问道,“他现在还那样?” 这句前后不搭,袁瑾仍然很快领会:“昂,养回来了,现在可帅了,个头跟我一样高。” “啧。”秦风瞅了眼旁边人弯起的眉眼,真情实感地评价道,“王婆卖瓜,当爹滤镜。” “毛病。”袁瑾作势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嘴上虽然否认,但回想起沈商恩这六年的变化,他心里还真生出种“吾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诶,先去市区。”他伸出的手还没收回,又在刚才落拳的位置拍了拍,“给沈商恩买件礼物。” 秦风方向盘一转:“现在才买,这爹当得也不太称职啊。” 袁瑾忍不住哼笑:“我早就备好了,现在是让你去买。” 庄园庭院门口,沈商恩从驾驶位下来。塞的那粒止痛药还是起到了作用,起码能够让他重新直立行走,但某些姿势仍然需要咬牙坚持,才能不被别人察觉出异样。 “袁瑾哥——”沈商恩话音未落,刚踏进大堂半步,身子便立马顿住。沙发上除了袁瑾,还有一人,而那人他们昨晚刚......此刻,对方头低低的背对着大门,注意力应是在手机上。 “站着干嘛,过来啊。”袁瑾直起身冲他招手,笑着用眼神提醒这里还有一位。 关于昨晚的事,沈商恩不想去想,只希望能躲上一天算一天,但偏偏自己从不是被命运偏爱的那一个。现下,他脑海里天人交战,既遛不走,又不敢过去,挣扎了老半天后,攥紧手指,硬着头皮往前挪。 袁瑾上来一把将人揽住,推到秦风面前,笑着问:“怎么样,小商恩现在的变化是不是很大?” 秦风这才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目光落到对方脸上时,两眼瞬间眯起。 一秒,两秒……沈商恩脊背发凉,不敢直视秦风的眼睛,只盯着他胸前衣襟上的纽扣,哑着嗓音开口。 “秦先生,好久不见。” 第7章 那对象不怎么样 “沈、商、恩。” 秦风这几个字一字一顿直直砸向沈商恩,像重石压在胸口,令他无法呼吸。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强撑着,他几乎是要瘫软到袁瑾怀里。 客厅里的灯光很亮,沈商恩眼前却逐渐昏暗,耳畔也响起阵阵嗡鸣。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对方嘴唇又张了下。 “好久不见。” 四字飘过来,氧气重新灌入肺部,沈商恩恢复一丝生气。 晚餐时的气氛还算融洽,基本上都是秦风和袁瑾在聊,沈商恩在旁埋头苦吃。秦风坐主位,袁瑾坐副位,然后才是沈商恩。只要他不侧头,就对不上秦风的视线。偶尔被袁瑾点到名时,他会目光不移地说上两句,大多也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就这样熬到了最后一道甜品,依旧是袁瑾按照他喜好每年让厨师创新的柠檬风味蛋糕。沈商恩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酸味比想象中还要浓郁。 吃蛋糕的间隙,袁瑾拿出给沈商恩准备的礼物,是一只金属表盘搭配棕色皮革腕带的手表,设计简单大方,沈商恩很喜欢,接过来后立马就给自己戴上。 “谢谢袁瑾哥。”他笑了,那双眼这个晚上第一次弯起来。 “别客气,小商恩。”袁瑾笑着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然后用胳膊肘怼了下秦风的手臂,头歪过去,说:“你的呢?” 秦风看了眼沈商恩,掏出一只丝绒首饰盒,让袁瑾推到沈商恩面前。他的表情很淡,沈商恩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打开。 里面摆着一对黑金镶红宝石的袖扣,在柔和的光下闪着微光。沈商恩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指腹刚触到袖扣边缘,袁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和我去年给你订的那套西装很配。”他的话轻柔落地,却像一团火扔进了沈商恩心里。“轰”的一下,沈商恩的脸一片绯红。 此刻,那套西装正躺在他的公寓里还没来得及送去洗,那些干涸后留下的印迹在黑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沈商恩偷偷看了眼秦风,心虚地点了下头。他收起盒子,然后把头埋得更低,恨不能钻到盘子里。鼻子快贴到蛋糕上的糖霜时,又忽地将身子直起。 “谢谢秦先生。”他紧张得差点忘了致谢,声音轻颤着尴尬补充,“很好看。” 秦风没有回应,转而问起袁瑾:“哪套?” “去年我在......” 对方接下来的话,沈商恩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觉身体忽然生出一阵恶寒,接着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视野里的一切景象开始变得扭曲。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情况依然没有好转。他本能地去够袁瑾的胳膊,嘴里嗫嚅不清。 “怎么了?”袁瑾顿时紧张,伸手碰沈商恩的脸,眼前人现在不止面颊,耳朵和脖子也都红成了一片。他放下手,眉头蹙起,“你发烧了。” 庄园西区,袁瑾和家庭医生聊完后进了卧室。沈商恩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是睡沉了的样子。他走到床边,弯下腰,摸了摸沈商恩的额头,温度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床上的人相较于六年前的变化确实很大,不仅仅是长开了不少,言谈举止上也成熟许多。可这张脸明明稚气未脱,怎么……袁瑾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反省自己关心的还不够,亦对自己的疏忽感到内疚。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少年的成长而感到自豪,现下,却忍不住愁起来。他在沈商恩床边守了半个小时,确定对方热度彻底降下去后,叮嘱了莉莉安几句,才退出房间。 回到东区时,他没有进自己屋而是去了隔壁。 “你走之前他低烧,回来后他高烧,怎么都觉得和你脱不了干系呢。”袁瑾倚在门框边道。 书房内,秦风正在抽烟,见着来人,随手将烟头摁灭:“怎么样了?” 袁瑾把门关上,先去边柜倒了两杯红酒,递给秦风一杯,然后在他旁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他饮下一口酒,缓缓开口:“有点问题。” 袁瑾虚盯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接着说:“卓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又喂了两片消炎药,现在不烧了,人也睡着了。但是,”他顿了下,想到方才在西区时卓医生对他说的那些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转述。他抿了下唇,看向秦风,“卓医生检查了他的身体,说发烧是因为过激的性事引起的。” 秦风半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杯子,半晌后,笑道:“二十二了,你难道还管他这方面的事?” 袁瑾愣住,当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管得太宽,转念又想,这次情况特殊,他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方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作风正派就行。”袁瑾撇了下嘴唇,无奈地摇头,“但我觉得他那个对象可不怎么样。” 这话一出,秦风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下。他扬了下眉毛,来了兴致,抬眸看向袁瑾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怎么说?”他弯着嘴角问。 袁瑾放下杯子,不似卓医生那样直白,斟酌着措辞委婉开口:“伤口撕裂得有些大,身体上也有多处淤青,怎么看那对象也算不得是位绅士。” “哦。”秦风笑了,喝下杯中的酒,问,“那么我们袁教授打算将那人怎么处置?” 这调侃意味太过浓烈,以至于袁教授本能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袁瑾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接着肩膀往下一坠,泄了气般轻叹:“我好像做不了什么。” 片刻后,他又抬头看向秦风,表情缓和了些。 “我可以找小商恩谈一谈,教他一些识人的技巧。”他目光坚定,说出的话虽与教授身份不符,但着实让人觉得可爱。他说,“我要帮助他远离渣男。” 秦风静静地看着袁瑾,确定对方是认真的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起初还用拳头在唇边抵着,实在憋不回去后,干脆偏头大笑起来。最后,在袁瑾生气前立马止住。 他清了清嗓子,放下红酒杯,道:“放心吧,我看就是一晚上的事,他跟那人肯定长不了。” “你怎么知道?”袁瑾的眼睛睁得溜圆,嘴唇半张,和小时候追在他屁股后头不依不饶、问问题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书房暖黄色的灯光下,秦风盯着那头微曲的短发,有些恍神,竟幻视出少年袁瑾的模样。那时的他一头栗色卷发,脸圆嘟嘟的,任谁看了都会喜欢。这一晃,十八年过去了,秦风不禁感慨,眼前人虽褪去了婴儿肥,但怎么看都还和从前一样。 “直觉。”秦风随口一说。见袁瑾的表情还是很纠结,又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真要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解决。” 袁瑾这才放松下来。 他“啧”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你还是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身边有什么人。” 明明是简单直白的一句,落到袁教授耳里,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让他有了反应。袁瑾“唰”地把目光从秦风脸上移开,语气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有人。” 秦风立马将他的脸掰回来,逼着他看向自己。他能觉察出面前人的慌乱,但不打算放过。接着,他视线下移,缓缓开口:“你不会是某方面有问题吧?” 他打量了半天,目光又落回袁瑾脸上,表情很是认真,语气也相当真诚:“别不好意思,我一定会找最权威的专家给你治好。” 房间里陡然鸦雀无声,袁瑾被秦风死死捏着,脸颊鼓起,甚至生出点疼痛。 他直视着秦风的眼睛,杏眼对上凤眼,嘟起的嘴唇艰难开合:“秦风,我好想打你啊。”说完,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揉了揉下巴,不客气道,“管好你自己吧。” 似是还觉得不痛快,袁瑾乘胜追击:“你以后回不去,那位孟先生你打算怎么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秦风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这个问题一直憋在袁瑾心里,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刻脱口而出。 秦风指尖划过杯壁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不打算做什么,就这样吧。”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了。 当初秦四爷非把人召回去,是为了给他递梯子,帮他在那边开辟事业,毕竟秦家的根基在那边而不是里斯。为此,秦四爷资源人脉全数奉上,扶他上青云。 然而,世事难料,中途出了岔子。所幸,秦风是秦家孙子辈里最受四爷疼爱的那个,即便在那边捅了篓子,四爷也只是帮他收拾残局,安排他回里斯,为他打点好后路——空降LeapAI,接手秦宇霖打下的江山。 不过,被偏爱自然也是被控制的对象。为了防止秦风擅自回去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秦四爷将“禁足令”写进了家族协议,禁止他再踏足那边半步。 至于那位孟先生,是他投资的第一个项目的合伙人。刚开始,他纯粹是见色起意,自己也没想到后来会越来越上心,那种感觉他之前没有过。可惜...... 秦风仰头抿下一口,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从来不是那封“禁足令”。他看向袁瑾,首次承认心中的不快:“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接着,又像是自嘲:“不管我怎么努力,他的眼神始终回避。”秦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那小子有什么好,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他几年。” 杯中酒全部下肚,秦风的眉毛依旧拧着,眼尾也染上了红。袁瑾第一次在他的表情里读到了一种近似于委屈的情绪。他看着对方痛苦,心里也跟着难受,随后把手搭在秦风肩头,小声劝慰:“试着看看别人呢?” 秦风目光下沉,思考了很久,才舍得开口。他动了动嘴唇,说:“不想试。” 真是倔啊,袁瑾手上加重了力道,在秦风肩头捏了捏,嘴上温柔迎合:“那就不试。” 不着急,慢慢来,他想,他有的是时间陪秦风治愈。 第8章 贪一时之欢 突发的高烧加上神情紧绷了一天,沈商恩第二天醒得比以往都晚。他无力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室内一圈,然后又将眼睛闭上。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睁开。这一次,视线聚焦,眼前景象由虚变实。他陡然头皮发麻,呼吸微滞。不是梦,卧室靠露台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一人,而那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五分三十八秒,沈商恩。”秦风靠在沙发椅背上缓缓开口,表情算不上和善。 沈商恩酸软的四肢立马僵住,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紧了床单,以尽量镇定的语气说:“秦先生,早。” 秦风一声轻笑,然后身体坐直:“不继续装睡的话,我们聊聊。” 沈商恩没有挣扎,老实地点了点头。他想靠坐起来,手掌刚一用力,听到那边有了动静。秦风没有给他调整姿势的时间,大步从沙发那头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停在床边,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沈商恩下意识地不敢动弹。 接着,秦风弯下腰的同时伸出手,手指还未触到,沈商恩本能地把脖子往被子里缩。秦风的手便顺着他的动作下移,最后落在他的额上。掌下温度正常,他站直身子:“害怕?前天晚上胆子不是挺大么。” “秦、秦先生......”沈商恩的脸又烧起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肯定......不,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做。他放弃所有的借口,半垂着眼皮,坦白道,“是的,在露台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为什么?”秦风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却总能不费力气地把床上人逼入绝境。 为什么,能为什么。他咬了下嘴唇,自暴自弃道:“见色起意,不管不顾,贪一时之欢。” 这下轮到站着的人怔住,愣是秦风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全吐露出来,而且这词听上去还有些耳熟。他想了下,笑了,这念头他曾经也有过。 他重新打量起沈商恩,样子跟小时候比变化不小。现在的他白白净净,鼻梁高挺,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大而上挑得好看。身材......秦风回忆了一下,肌肉匀称、比例优越,总之手感不错。如果不带主观偏见,确实如袁瑾所说,可以称得上是位美男。 不过,他很难不带偏见。眼前人你说他唯唯诺诺但做出的事却很出格,你说他胆小怕事在关键时刻又能毫不犹豫地迎难而上。他的复杂、矛盾、多面性,从海豚街开始就有显现。 秦风轻啧一声:“你倒诚实。” 沈商恩见他没有愠怒之意,立马眨巴起眼睛顺杆爬:“那这件事翻篇了?” 秦风没有说话,沈商恩便当他默认了,现下顿时松了口气,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也依次归位,这才感到掌心因为刚才的紧张出了一层的汗。 他手下用力,仍然想试着撑坐起来,却听到秦风开口:“不要告诉袁瑾。” 年轻人的动作一顿,昨天吃药打针那么大阵仗,袁瑾不可能不有所察觉,就算没有,那位医生也会将情况如实告知。所以,秦风说的“不要告诉袁瑾”,不是不要让袁瑾知道那晚的事,而是不要让袁瑾知道他那晚的对象是谁。想明白后,他点点头,说:“好。” “嗯。”秦风收回视线,往卧室外走,一声“秦先生”将他叫住。 他转身看过去,原本躺着的人撑着手臂慢吞吞地坐起,被子滑落到腰间,蓝色的丝质睡衣领口微张,露出那晚留下的痕迹。 沈商恩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虽然项目都属于公司,但Liam离开时带走了一波核心团队的员工,假期后恐怕会面临人手短缺的问题......” 他还没说完,就被秦风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皱着眉道:“公事留到上班后再说。” 沈商恩一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嘴上干巴巴地回:“知道了,秦先生。” 秦风低应一声,想到什么又将视线落回来。沈商恩以为他改了主意,立马来了精神,然后就听到秦风说:“在公司不要叫我秦先生,和其他人一样,喊我Vincent。” “啊?”沈商恩嘴唇微张,实在不明白这么件小事有什么必要特意提出来,不过既然老板郑重其事地开了口,他也没有理由犹豫,反正也无关痛痒,于是立刻答应,爽快地说,“好啊。” 中央庭院里的那棵冷杉上挂满了装饰,灯球、丝带、小花环在冬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可爱耀眼。 沈商恩走近驻足,抬手从树上取下一只迷你圣诞袜。每年袁瑾都会将写好的卡片和面额不等的崭新纸钞塞进这些袜子里,以便大家在这一天随手就能收获一份祝福。 他将二十镑揣兜里,抽出卡片细看。 ——WishingyouallthehappinessyourheartcanholdthisChristmasandalways.Thankyouforbeingpartofmylife. 很温暖贴心的文字,沈商恩将卡片收好,放进胸口内侧的口袋,抬头眯了眼日光,朝玻璃花房走去。 果然,他老远就看见袁瑾背对着这边坐在那架黑色钢琴前。除了手写祝福,每年的这一天,袁瑾还会亲自教他弹一首曲子,似乎要把他失去的少年时光都一并补上。 沈商恩推门而入,瞥见沙发上还有一人,顿时有些犹豫。迟疑的片刻,那人脚边的杜宾先知先觉,头猛地转过来,那目光让他心觉不妙。贝尔一嗓子,屋里的俩人齐刷刷地看向这边,年轻人只好堆出笑,迈开腿,朝他们走去。 “袁瑾哥,秦先生,圣诞快乐。”临上场,他才发现自己的演技比想象中要好。他点头冲二人笑了笑,接着走向袁瑾。 “先把去年学的弹一遍看看。”袁瑾说着将人按坐到钢琴前。 沈商恩屁股落下那一刻,发觉凳子比平时软了许多,低头一看,上面铺了一层毛绒绒的垫子。如果没有秦风在一旁的话,他真想一把抱住袁瑾的腰,把脸深深埋进对方怀里。袁瑾给予他的爱比世间任何都要柔软。 “谢谢袁瑾哥。”秦风在,他不敢,只能用眼神传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 “放松。”袁瑾笑着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开始。 曲子不难,是法语歌《L'AmourestBleu》的钢琴改编版本,袁瑾特意选得这一首,好让他在学习之初没那么多畏难情绪。 黑白键错落下沉,舒缓的旋律在沈商恩指腹下流淌。演绎算不上完美,但胜在流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商恩舒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二人,袁瑾依旧笑着,拍手给他鼓掌,而秦风则一脸嫌弃,像是吃到一块馊掉的蛋糕似的,淡漠的表情里透着拧巴。他又把目光放到地毯上趴着的贝尔上,对方耷拉着脑袋,双眼微闭,应该是徘徊在睡着的边缘。行吧,看来还是进步了,这条狗去年差点把毯子挠破了。 “很好啊,商恩,不久后你就可以随意弹你喜欢的曲子了。”袁瑾笑道,把脸转向秦风,“今年要不你来?” “不要。”沈商恩和秦风同时开口,房间里顿时静默无声。 秦风朝他眯眼看去,沈商恩慌乱中抿紧了嘴唇。在袁瑾觉出异样前,他赶紧找补:“我太笨了,不敢耽误秦先生的时间。”他是真不敢,和秦风近距离接触太容易让他露出马脚了。 “别吓他了。”袁瑾在秦风腿上落下一掌,随后看向沈商恩时,半捂着嘴,用气音说,“他好久不弹了,手生露怯。” 秦风轻笑,接着刻意拔高音量:“激将法没用,小袁教授。” 袁教授无奈“嘁”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沈商恩身边:“今年给你加点难度。”他在沈商恩旁边坐下,刚敲出几个音节,秦风半垂的睫毛忽然一颤。那是他和袁瑾小时候常弹的曲子,也是他初遇孟先生那晚车里循环播放的那首。 此刻,浪漫与痛苦,美好与遗憾交织成团,在他的记忆里投下一颗石子,让他平复的心绪再次激荡。 他从沙发上起身,大步走到沈商恩旁边。一片阴影落下,沈商恩赶紧给人腾地儿。 “不是不要吗?”袁瑾笑问。他故意挑了秦风最喜欢的,不过也没想到人就真这么过来了。 秦风没有回应,双手覆上琴键,音符即刻在指尖狂跳起来,如急风骤雨,填满了整座玻璃屋。忽地,他手指一顿,一切在高潮中戛然而止。待钢琴声再次响起时已换成了另一首,那曲调悠扬舒缓,像极了暴雨过后的宁静。 沈商恩熟悉这曲子。无数个海豚街头的平常下午,市中心广场附近都会出现一个孤独的身影,也许是流浪艺人,也许是千万失意之人里的一个。那人会坐在那架破旧的公用钢琴前,执着卖力地演奏这首《TheTruthThatYouLeave》。 琴音缓缓,深情悲伤,沈商恩思绪回笼时,秦风已经走出了屋子。隔着玻璃,他看到对方唇边闪着忽明忽暗橘色的光。 “别管他,间歇性发疯。”袁瑾把目光从秦风那儿转到沈商恩脸上,“一会儿就好了。” 沈商恩盯着那张侧脸,有些怔忡,喃喃道:“会好吗?” “会的。”袁瑾很是笃定,接着话锋一转,关心起了眼前人,“倒是你,给我说说那晚是怎么回事?” 沈商恩立刻警觉,全数脑细胞待命如临大敌。他不敢看袁瑾的眼睛,垂着睫毛,含糊道:“没什么,在夜店遇到的,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去了酒店。” 还没松口气,又听到袁瑾问:“有没有做安全措施?”瞬间令他倒抽一口。 沈商恩顾不得尴尬,赶紧抬眸对上袁瑾的视线:“有有有。”此刻,他恨不能竖起指头发誓,像是在一堆烂事里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袁瑾抿了下唇,辛苦养大的白菜被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猪给拱了,心里着实不痛快,恨铁不成钢道:“遇人不淑,下次不能这么大意。”他心里认定沈商恩一定是被威逼利诱,于是宜早不宜迟地对他就地展开了一场识人之术的传道。 最后,沈商恩抱着他的胳膊,主动承诺以后再遇此类情况一定提前报备并且把人带回来给他把关,袁教授才心满意足地宣布结课。 【??作者有话说】 秦风在玻璃花房弹的第一首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第9章 新任老板 复工的第一天下午,LeapAI全体员工都炸了。就在刚刚,他们参加完本公司新任CEO召开的第一次线上集体会议。大家震惊的点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新老板的颜值,二是新老板的魄力。 沈商恩坐在工位上发愣,秦风今天穿的是一套浅灰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银色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架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是与他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他揉了揉眼睛仰靠到椅背上,脑子里开始回忆秦风最后在会上说的话。 “除了原本的项目要继续推进,今年LeapAI的重心将会放在医疗领域......”谁都知道进军医疗是秦宇霖之前定下的目标,现在人走了,公司仍坚持这个方向,这摆明是要向Soar宣战。 虽然LeapAI算是行业巨头,但秦宇霖铺的路已经差不多了,加上他挖走了核心团队,沈商恩觉得这个决策实在太过冒险。他来不及深思,耳机里传来内部系统的提示音。他微微直起身子,看向屏幕。 “L7及以上职级员工请于下午三点前往十九层会议室参会。” 沈商恩摸了摸胸前的工牌,感叹自己爬得还不够快。正想着,执行助理发来一则私信:Shane,下午的会议你也要参加。 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赶紧扶住桌子,迅速敲击键盘回应。 LeapAI十九层会议室可以容纳两百多人,沈商恩自觉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这个点还早,他打开平板,继续手头上的活儿。 调整完一组数据,再抬头时,四周已坐满了人,他瞅了眼时间,两点五十八分,秦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与他随行的还有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沈商恩想,这就是那位一同空降的执行助理吧。 对方看上去二十三、四的样子,着一身深蓝色西装套裙,走路时风姿摇曳、曲线毕现,他合理怀疑秦风是按照颜值来选的人。 会议围绕LeapAI今年的工作安排具体展开,各部门负责人先是汇报了各自项目的进展情况,然后简明阐述了一下当前面临的挑战和需要公司给予的保障。主要是研发部门的老大比较头疼,秦宇霖一走,他手下各个团队都急需人才和资金方面的支持。 半场会议下来,和沈商恩预估的差不多。资金方面问题不大,LeapAI已有的成熟项目足以支撑公司正常运营和发展,关键还是在人才储备上。 就像他原来那个项目组,员工只剩下他一个。作为自由身,他目前是哪里需要去哪里,万金油样的存在,显然有些大材小用并且脱离了他自己的职业规划。 不过,这问题没有困扰沈商恩太久,因为秦风解答完所有负责人的提问后,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他声称已经为公司筛选了一百名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人才,并且这些人将在未来一周内陆续加入到各个团队。 一百名,比秦宇霖带走的还要多,沈商恩激动地差点鼓掌。他躲在后排暗自翻涌,是真想不通,秦风是如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到些人的。他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心里发出一句感慨:难怪不让在家谈论公事,原来是早有打算。 会议结束后,他被执行助理叫到了三十三层CEO办公室。那个地方他不陌生,只不过里面坐着的从秦宇霖换成了秦风,而身旁站着的也从艾米变成了更靓的奎恩。 “Vincent。”沈商恩瞅了眼旁边那位美女姐姐,把溢到嘴边的“秦”咽了下去。 秦风让他参加中高层会议肯定不是旁听这么简单,果然对方头也不抬地问:“你对LeapAI医疗方面的项目怎么看?” 沈商恩又瞥了瞥奎恩,真话实在难以开口。 秦风没听到回应这才抬头,他目光落到沈商恩脸上时,见到的就是对方盯着奎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抿唇,朝奎恩示意了一下,让她先出去。 “沈商恩,是个美人就能让你心猿意马?”奎恩离开后,秦风仰靠到椅背上说。 沈商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没有,秦先生。”见秦风皱起眉,又别扭地改口,“Vincent,我是觉得公司这个节点做医疗不太合适。” 秦风没有打断并且表现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沈商恩便继续道:“Liam已经和几家最大的私立医院达成了合作协议,他带走的核心团队先前也早就在着手这个项目的准备工作。我们现在才开始,胜算不大,即使最后勉强成功,也只能分得一小块市场。” 秦风盯着他,问:“如果不做医疗,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 沈商恩想了想,谨慎地开口:“网络安全方面。” “网络安全防疫系统?” 沈商恩应声:“可以做的方向有很多,比如零日攻击检测、自动化反APT攻击、自适应威胁情报共享与协同防御甚至是主动防御......”他叽里呱啦一顿输出,间隙看了眼秦风,对方的表情很淡,情绪难测,于是语气软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最后还是要看秦、Vincent你的意思。” “嗯。”秦风点点头,“我的意思就是做医疗。” 沈商恩嘴巴不自觉地半张,最后向中间聚拢,落下一声轻轻的“哦”。 秦风忍着笑,接着说:“LeapAI会和公立医院合作,提供远程医疗服务。” “公立?”沈商恩不解,“那不就是免费的。” “是的。”秦风站起身,走到边柜选了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上,“远程诊断免费,但我们的服务可以收取少量入会费,按月、按季或者年算,都可以。”他走到沈商恩面前,身体微微往后靠向办公桌,“你清楚排一趟免费公立医疗需要多久,而那些私立的又很贵。” 沈商恩陷入思考,片刻后,回:“听着可行,但最后的收益不好说。也许,”他眼神闪了一下,“还是干不过Soar。” 秦风嗤笑,喝下一口酒:“所以,这只是其中之一。”在沈商恩疑惑的眼神中,他继续:“我们与公立医院合作的远程医疗项目会大大减少免费医疗系统的就诊压力,因此政府把心理健康治疗相关服务的首批授权给了LeapAI。” 沈商恩恍然明白:“也就是说心理健康这块才是我们的重点?” 秦风点头:“这部分可不局限于和公立医院合作,到时,只要是这个国家的专家,都可以通过LeapAI为客户提供服务。”他看向沈商恩,“这个项目交给你了。” 秦风原本没打算把这项任务交给沈商恩,跟袁瑾讨论的时候,对方提议可以让沈商恩试试,加上这人又是秦宇霖想挖没挖动的那一个,他这才改了主意。 “啊?”消息来得太突然,沈商恩来不及思考,只想挑最实在的说,“那我需要外援。” 秦风轻笑:“你想找谁?” 沈商恩认真想了一下:“我需要一个团队还有至少一名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我需要他帮我制定标准化的评估系统和为自动化分诊提供理论依据。” “把袁瑾借给你好不好?”秦风说。 沈商恩连忙点头:“再好不过了,袁瑾哥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他有空的话。”他试探地看向秦风,“你……要是没时间,我可以自己去跟他说。” 秦风没忍住“啧”出一声:“他跟你熟还是跟我熟?” “你你你。”沈商恩不假思索毫不迟疑地回应。 他曾经很羡慕袁瑾班上的那些学生,一想到工作时间也能和袁瑾呆一块儿,就止不住地开心,便把身份、场合都抛诸脑后,上前抱住秦风的手臂,小幅度地摆起来:“你们最熟,能不能现在就帮我问问?”袁瑾每周要上的课不多,沈商恩担心的是会有研讨会之类的把人招到国外。 秦风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下移,最后落到抓着自己的手上。六年过去,这毛病到底是没改,他不满地绷直嘴角。所幸,沈商恩迟钝但不愚钝,下一秒就醒悟过来,将他松开,末了,还找补似的替人捋了捋袖子。 “已经跟他提过了。”秦风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他每周可以来三天,还会额外带个人过来帮你。另外,我会分二十名新员工给你,作为你的初始团队。” 搞了半天,早就安排好了。不过,这不是沈商恩在意的点。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我的职级是不是也该往上调?” 秦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审视起眼前人:“沈商恩,我发现你挺功利的啊。”放下酒杯,他道,“L7。” 公司规定,L5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带团队。沈商恩原本以为L6顶天了,没想到,秦风一开口,直接把他送上了技术总监的职位,这比他计划里整整提前了两年。他咬着唇,憋笑得痛苦,生怕乐极生悲。 秦风瞥他:“这个项目顺利完成,除了公司给予的奖励,允许你代表团队提一个合理范围之内的要求。” 年轻人从办公室出来时,心跳得仍然很急。这场仗他不能输,不仅仅是LeapAI与Soar的较量,也不只关乎于秦风与秦宇霖之间的博弈,对于他本人来说,更是他迈向那个期盼已久位置的关键。 电梯下行,屏幕里闪过二十六层,沈商恩盯着不锈钢镜面里的自己,内心十分笃定。 第10章 你胆子很大 “抱歉。”沈商恩从会议室里闪出来,差点撞上一人。他冲进电梯,按下底层按钮。这是他来LeapAI最开心的一天,按照计划,袁瑾下午会来公司参加首次核心功能需求研讨会。他抬手看了眼表,距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出了电梯,沈商恩没有直奔大堂而是拐去了休息区。大楼每层都有茶水间,沈商恩仍然抓紧时间买了两杯咖啡。明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人,沈商恩却像迎接稀客,希望各方面都能做得到位,比如,在对方到的时候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给他送去温暖。 等沈商恩走到公司门口,袁瑾的车刚好挺稳,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位棕色卷发到肩的年轻人。年轻人穿着一件蓬松的淡绿色短款羽绒外套,两条腿笔直修长,脖子上裹着一圈米色围巾。 “袁瑾哥。”沈商恩赶紧上前,将一杯咖啡递给袁瑾,另一杯给了旁边的年轻人。凑近了,他才发现,这人的眼睛和外套一样,都是绿色。 年轻人接过咖啡,笑着伸出手。他的笑格外爽朗,在温暖的阳光下,透着一股清新的帅气。沈商恩轻握住他,听到袁瑾介绍:“这是Lucas,我的研究生学生。”说着又看向年轻人,“这是Shane,LeapAI的技术总监,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卢卡斯收回手捧住咖啡杯:“Shane这个名字很好听。”他的个头比沈商恩高一些,看着沈商恩时,浅色的睫毛微微垂着,年轻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温柔。果然是师出袁瑾,这一瞬的气场,沈商恩觉得,和袁瑾有几分相像。 研讨会放在十六层的小型会议室,就在他们团队的办公区附近。虽然公司为中高层提供单独办公间,沈商恩大部分时间还是和团队伙伴一起在开放工位上工作。 秦风那天的话并非空头支票,一周之内,沈商恩的团队已经码齐了人。这段时间,他们与产品经理和市场团队就客户需求讨论过几轮。现在有袁瑾和卢卡斯的加入,沈商恩相信,用不了多久,团队就可以定下产品规划的方向。 会上,袁瑾从心理学的角度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后,讨论真正进入到实际操作层面。 袁瑾特别强调了“评估系统标准化”和“治疗方案个性化”两个方面,确保LeapAI这款程序能够针对不同群体提供量身定制的服务。而卢卡斯也结合自己的研究成果,帮大家进一步了解了用户的需求和行为模式,主要是接受心理治疗时的期望与障碍。 会议结束时,几大核心功能已基本锁定,涵盖心理评估、在线分诊、情绪追踪、AI远程治疗等多个模块。一些小的细节再最终确定一下,项目就可以进入研发设计阶段。 沈商恩靠到椅背上松了口气,三个小时的讨论过后外面已经黑透,他赶紧让团队的成员先回去休息。为了配合市场部的前期调查,大家连轴转了两个月,马上又将进入到下一个关键节点,接下来的任务只重不轻。 按照秦风的要求,他留袁瑾和卢卡斯吃饭,地点定在市区西侧的一家会员制餐厅。 三人落座聊了一会儿,秦风才出现,他是从一场媒体交流会上赶过来的,进来后看了眼袁瑾身边的年轻人,在沈商恩旁边坐下。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并排而坐,沈商恩打了声招呼,便不敢再看过去,只把目光锁定在没有秦风的范围之内。 “Lucas,我听袁瑾提起过你,很优秀。”秦风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他其实是随口一说,袁瑾在家很少聊学校里的事情,没想到,年轻人的反应倒很大。 卢卡斯侧头看向袁瑾,绿色的瞳仁里闪着光:“是吗?袁教授。”他笑着问,表情里写满了惊喜和再夸我两句的意愿。 袁教授瞥了眼始作俑者,眉眼弯起来,露着沈商恩熟悉的笑:“不优秀我也不敢带你参与秦先生这个项目。” “秦先生”三个字一出,对面二人差点没绷住。沈商恩从没有在袁瑾嘴里听过这样的称呼,秦风更没有。不过,秦风没有像沈商恩那样憋不住地绷紧嘴角,而是拿起桌上的酒杯,饮下一口,淡淡道:“怎么,袁教授在学校很严肃?” 卢卡斯鼓着腮帮子摇头:“没有。”他嘴里裹着食物,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模样变得可爱起来。沈商恩这才想起对方不过和他一样,不到二十三岁的年纪。 卢卡斯一口气咽下,接着说:“袁教授人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他。只是教授在课业方面比较严格,平时很难从他那里收到这么正面的评价。所以,我很荣幸。”说完,又看向袁瑾。 袁瑾不明白今晚秦风怎么总把话题往他身上引,拿起餐巾布,在卢卡斯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了秦风一眼。 哪知对方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秦风弯了下嘴角,忽视袁瑾的明示,继续问:“那喜欢的人里面有追他的吗?” 这句抛下,其余三人瞬间怔住。沈商恩此刻也完全忘了开头的拘谨,整个人陷在震惊当中,头刷地一下侧过去。秦风的表情依旧很淡,看上去有些压迫感。 袁瑾实在忍不下去,在桌下狠狠踹了斜对面人一脚,腿伸出去时不小心刮到了沈商恩的裤腿。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转头朝卢卡斯抱歉道:“不好意思,秦先生喝多了爱开玩笑。” 但秦风显然没想让这个话题轻易结束,他瞥了眼袁瑾,继续盯着卢卡斯:“嗯?有吗?” 卢卡斯脸上的肤色由白转红,纠结了好一会儿,忽地笑起来:“袁教授太出色,应该会很难追吧,所以大家顶多只是暗恋。”那笑容和白天一样明朗,令沈商恩不由地心生佩服。 饭后,袁瑾负责把人送回学校,而秦风因为喝了酒坐的沈商恩的车回庄园。 他把车窗降下,嘴里叼上一根烟,点燃后吸了一口:“那小孩儿喜欢袁瑾。” 沈商恩不知道自己兼职司机还需要充当陪聊,余光快速扫了眼秦风,没摸准情绪,只好严谨地回答:“秦先生,我不清楚。” 秦风轻笑:“你这脑子真让我后悔把项目交给你。” 沈商恩这就不能苟同了,于是没好气道:“Lucas没有明说,秦先生不能凭直觉就断定别人的喜恶吧?” “嗯,这就对了,我还是喜欢你不装的样子。”秦风又吸了一口,将夹着烟的手伸向车外,“那你说说,那小孩儿怎么样。别敷衍,你们已经相处了半天。” 沈商恩愣住,接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开始使劲夸:“学术专业、性格好、身材棒、长得还帅。”说完,他坐直身体,视线不敢游移,思忖是不是发挥过头了。 半晌后,他听到秦风说:“可以。” 沈商恩不明白,转头看了旁边人一眼。 “可以?”他疑惑地重复。 秦风点头:“袁瑾单身这么久,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搞了半天,这人竟是在为袁瑾把关。沈商恩脑子里百转了千回,最后只干巴巴地道:“就算Lucas喜欢,那也得看袁瑾哥的意思吧。再说,”他顿了下,“你确定袁瑾哥喜欢男人?” 秦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本人向来不把性别放在考虑的第一位。 “不确定。”他微眯着眼,随后想起了袁瑾那晚对待沈商恩问题时提到的标准,又道,“只要为人正派,是一位绅士,我认为就可以试试。”袁瑾让他试着看看别人,他倒觉得袁瑾才是该敞开心扉的那个。 “袁瑾哥这么多年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吗?”这六年相处下来,沈商恩确实没发现过袁瑾这方面的情况,现在被秦风这么一提,他才觉出哪里不对。 秦风摁灭烟头,缓缓吐出口烟,说:“没有。” 虽然已预料到这个答案,沈商恩仍然震惊了一下。他想起最近读过的一本心理学书中提到的一个专业名词——无浪漫倾向,然后开口:“这种事情勉强不了,你不会想干涉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秦风认定的事从来都很难改变,即使撞了南墙也不一定回头。 沈商恩笑了,心想管得真宽,不过讲出的话还算委婉:“袁瑾哥才二十多岁,也不用这么着急。” “我只是想让他先跨出这一步。”秦风升起车窗,不耐烦起来,“这么不乐意,难道你能一直陪着他?” 话音落下,车内陡然安静。沈商恩不是不乐意,正是因为替袁瑾着想,他才万分慎重。卢卡斯条件是不错,但对方年龄还是小了些,定没定性尚未可知。在他看来,能和袁瑾比肩的一定是各方面都挑不出错的。他不认同秦风说的“先试再说”,相反,他觉得头一次的体验尤为重要。 “想都不要想。”秦风盯了他半天,见他眉头拧着,以为他当真考虑起来,便不客气地扔出评价,“你更不合适。” 沈商恩思绪被他这么一打断,忽地,心里翻腾起一股火。他咬了咬牙,愣是没忍住:“怎么不合适?你又谈过几次?下半年都二十九了,也没见你有固定对象......”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地捅了出来,等宣泄完了,才开始后怕。 他用力眨了眨眼皮,努力稳住心神,密闭的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汗湿的手紧抓着方向盘,沈商恩斗胆试探:“秦先生,你可不可以当我刚才疯了?” 秦先生没出声,这次是真气笑了。他扬起手,沈商恩的脑袋立刻本能地偏向一边。本以为秦风会一个巴掌飞甩过来,谁知,对方的手最后落在他脸颊一侧,指腹捻过他的耳垂,动作堪称轻柔,说出的话却让沈商恩毛骨悚然。他听到秦风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说:“沈商恩,你胆子真的很大。” 第11章 禁止办公室恋情 公司十六层茶水间,沈商恩打着呵欠站在咖啡机前,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四杯浓缩。此刻,他眼下乌青,脑袋里一片混沌,一想到三十三层的那个家伙,心里就止不住地愤恨。 昨晚说完那句,秦风倒没把他怎么样。车开到庄园,秦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东区。奈何沈商恩提心吊胆了一晚,梦里都是被对方变着法儿地折磨,中途不知道醒了多少回。早上,他萎靡不振,秦风倒神清气爽,他还得负责将人送到餐厅那边取车,当下就有些窝火。 一路上,他开他的车,他坐他的车,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到餐厅门口,秦风踏出一只脚才甩来一句:“虽然是技术人员,但也得时刻保持自身的状态,免得有损公司形象。” “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留沈商恩一人在驾驶位顶着一副熊猫眼咬牙切齿。 最后一滴咖啡液落入杯中,沈商恩举起来,仰头灌下一大口,苦涩瞬间蔓延至喉头,令他的脑子清爽不少。他左右扭了下脖子,拖着步子回到办公室。上午刚和团队讨论完近一段时间的工作计划,眼下还没到需要协作的阶段,沈商恩便将工位暂时挪了回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起项目的整体进度。从研发到上线,至少需要九个月的时间,而秦宇霖那边应该会比他们早一些。同样是线上医疗,幸好侧重点不一样。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打了鸡血般从椅子上坐直,重新进入到战斗状态。 又是内部系统的提示音,沈商恩点开,是奎恩的消息,通知他下午五点去秦风的办公室。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还有两个小时,没工夫细想,回复完奎恩,就赶紧埋头于手里的活儿。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商恩键盘敲得飞起,屁股没挪过窝,刚好在四点五十五分时,搞定了今天的任务。 他一刻不停地往三十三层赶,站到秦风面前时,胸口剧烈起伏:“抱歉,晚了一分钟。”沈商恩一字一停,待话说完,气才喘匀。 秦风抬起头,目光正好落在沈商恩额角汗湿的发上。他放下手里的笔,问:“你从十六层跑上来的?” “没有。”沈商恩摇头,“忙完工作就剩五分钟,有点赶。” 秦风笑了,进出电梯不过就几段路,身体素质竟然拉垮成这样,难怪那晚会昏过去几次。他看着沈商恩,淡淡道:“明天开始跟我晨跑。” “啊?”沈商恩怔住。他知道秦风有晨练的习惯,是在军队里养成的。若是六年前,他或许还能坚持一下,但现在,那点回笼觉可是被他视为全天战斗前养精蓄锐的宝贵时刻。要他五点钟爬起来,不如让他别睡。 拒绝是不可能的,沈商恩思忖了片刻,斟酌着为自己争取权利:“我大部分时间不住庄园。”对面人果然瞬间皱起了眉,他叹了口气,立刻改口,“晨跑可以。”沈商恩劝慰自己,如果这算是秦风对他昨晚冒犯行为的惩罚,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会儿陪我去个晚宴。”秦风说着按下内线,奎恩在二十秒内闪了进来,“给他遮一下。” 他抬手在沈商恩脸上比划了一下,奎恩立马意会。她今天换了套米色正装,依旧亮丽耀眼。 奎恩对秦风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拉着沈商恩往外。待沈商恩回过神时,自个儿已经被拽到了隔壁间。 执行助理办公室,沈商恩被奎恩摁在椅子上捣鼓。两人挨得很近,沈商恩很容易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浓烈但不刺鼻,是混合着玫瑰和香草根的气味。沈商恩不用香,区分不出好坏,但他更喜欢袁瑾那种温润木香的味道。 “好了。”奎恩满意地点点头,“Shane随便打扮一下就很帅。” 通过奎恩,他才知道今晚要去的是每年一次的投资人晚宴,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趁着奎恩收拾的间隙,他问:“Vincent晚上还带谁去?” “没有了。”奎恩笑着偏头看过来,“我倒是想去,但没有机会。” 沈商恩还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见奎恩神秘兮兮地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偷偷告诉你,我喜欢Vincent。” “是么。”沈商恩嘴上应和,心中实则一顿。喜欢上秦风不是件多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他震惊的点在于奎恩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他抬眸对上奎恩噙着笑的眼睛,也回以微笑,“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奎恩耸耸肩,一脸无辜道:“可公司也没说不许暗恋。”她把化妆包放好,转头又冲沈商恩笑,“所以,我在等待办公室以外的机会。” 晚上是司机开车,临出发前,沈商恩又花了十五分钟赶回公寓认认真真挑了一套西装。然而,等他钻进车内时,仍不禁感到相形见绌。 秦风今天一身黑,平日里束着的长发此刻也散在肩后,脸上没了那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既正经又随性。沈商恩视线扫荡,停在对方西服布料包裹下的鼓胀胸肌上,忍不住暗叹,还很性感,顿时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秦先生今晚怎么没戴眼镜?” 秦风正低头看手机,闻言,头也没抬地说:“对付那帮老家伙,用不着。” “什么意思?”沈商恩不解。 秦风这才看过来:“沈商恩,进公司三年,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是我们的产品。” 沈商恩一怔,立刻回忆起那副眼镜的细节,并将它和LeapAI往年的产品在脑子里一一对比,最终在犄角旮旯处找到了相似的样板。 “L-Vira?”沈商恩惊讶。这是LeapAI几年前推出的一款智能眼镜,主要用于商业用途,核心功能是通过人脸识别技术,迅速为佩戴者提供对方详尽的身份背景资料。他原以为这款产品实用性有限,没想到会出现在秦风的脸上。 他笑道:“难怪你到公司第一天能认出所有人。” 秦风抿了下嘴唇,继续低头看手机:“难道我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他侧脸线条分明,轮廓如雕刻般立体,眼尾那颗红痣在白皙的皮肤上,宛如凝脂上的一粒朱砂,勾人心魄,令沈商恩挪不开眼。 愣神的片刻,秦风目光突然斜飞过来,吓得沈商恩呼吸一滞,忙找了个话题:“秦先生今晚为什么会带我过来?”这问题倒也不是随口问的,他确实想知道,不过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 “Thomas没空。”秦风动了动嘴皮子,不疾不徐道。托马斯是免费线上医疗项目的负责人,也是LeapAI的元老级员工,专业技术上难以比较,但实战经验确实比沈商恩丰富。 原来是这样,沈商恩暗暗自嘲。他看了眼司机的后脑勺,身子往那边挪了挪,凑到秦风身边,低声问:“那个Quinn是怎么招进来的?”他嘴里的热气全呼在秦风脸上,动作看起来十分刻意。 两秒过后,沈商恩的心狠狠漏了一拍,因为秦风整个手掌覆到了他的胸上。这是那晚过后,他们首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此刻,他思维抽空,只想吻上眼前人。而下一秒,胸前的手加重力道,沈商恩便毫无抵抗地倒向另一边。 “不用这么近,司机听不懂中文。”耳边是秦风冷漠的语调。 行吧,他用极短的时间安慰了一下自己,撑着手臂将身子坐直,违心地来了句:“抱歉。” 秦风接着道:“Quinn是我战友的妹妹,大学读的商务管理,之前在一家跨国公司当助理,知道我回国后便想来LeapAI。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商恩想了一下:“所以你们认识好多年了?” “不然呢。”秦风说。 “那......”沈商恩有些犹豫,片刻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你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吗?” 等待回应的时间非常煎熬,沈商恩的目光在车内不自然地逡巡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到了秦风脸上。面前人的表情变了几变,都算不上友好,沈商恩大感不妙,刚想讨饶,就见秦风唇齿微启,简短的两个字:“过来。” 挡板缓缓升起,整个后排空间逐渐封闭。沈商恩紧张得手心冒汗,仍乖乖移到了秦风身边。他把心一横,双眼紧闭做最后的挣扎:“秦先生,我错了,我不该问,您下手能不能轻点,一会儿还要见人。” 他不敢睁眼,耳边却传来秦风的轻笑:“嗯,确实。”接着,重心猛地前倾,整个上半身随之失去平衡,直直地扑向前方。等他再次睁眼,脸几乎与对方的腰侧紧贴在一起。 然后是“啪”的一声,屁股上顿时生出火辣辣的痛。 “秦、秦先生。”沈商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从小到大,他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一时,羞愧、愤怒、尴尬交织在一块儿,分不清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沈商恩,你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随之而来又是一掌,“但凡有点姿色你就要往上蹭是不是,公司的规章制度也置若罔闻,我现在就替袁瑾管教管教。” 沈商恩百口莫辩,数不清挨了几下,车到目的地时,他已经痛得不想说话了。 这是一座私人府邸,一二层楼全用作商务宴请。秦风大步朝前,沈商恩只能咬牙紧随其后。两人走到大厅门口时,秦风忽然转身,盯着沈商恩的脸仔细看了看,抽出胸前的口袋巾递给他。 “擦一下。”秦风说。 沈商恩接过来时,表情有些木纳,秦风便指着他的眼角告诉他:“这里。” 沈商恩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方才在车上给硬生生逼出了眼泪。 他撇了下嘴唇,在秦风的注视下将脸收拾干净,接着将口袋巾揣进兜里。他清楚,这东西秦风肯定不会再要。 一楼大厅灯火璀璨,明亮如昼,沈商恩一时不能适应,费劲地眨了眨眼,跟在秦风后头从侍应生手里选了一杯香槟。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头,冰爽的酸甜令他恢复了精神。舔了下唇,沈商恩随意望向四周,视线扫过一处时,瞬时僵住。他扯住秦风的衣袖,侧头在他身边小声道:“你没说他会来。” 秦风顺着他看过去,发出一声哼笑:“Liam啊,LeapAI的其中一位投资人也投了他的公司,这种场合,他肯定会在。” 第12章 鸠占鹊巢 沈商恩跟着秦风转了一圈,可算明白了他今晚的用途。在秦风与那帮资本精英推杯换盏、虚与委蛇时,自己负责用专业知识包装他画的大饼。 一轮下来,肚子里全是气泡酒,加上昨晚没睡好,白天又喝了太多的咖啡,此刻他的胃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他跟秦风打了声招呼,跑到餐台那边想找些小食垫垫肚子。刚塞了块软面包到嘴里,一双擦得增光瓦亮的皮鞋落在了他垂着的视线内。 “不舒服?”声音并不陌生。沈商恩顿时警觉起来,他一晚上都在刻意躲避与这人的交集,没想到熬过了必要的社交环节,躲在大堂一角,也能被撞见。 沈商恩微微侧头迎上那人的目光,一个多月没见,男人依旧笑容得体,语气温和,看不出一丝被迫从经营多年的公司出局的失意。 “秦先生。”沈商恩咽下口中的食物,冲对方伸出手,“刚喝得有些急,胃稍微有点不适。”他笑了笑,“不过,秦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秦宇霖回握后很快松开:“你脸色有些发白。”他从餐桌上选了一小份牛油果奶酪三明治递给沈商恩,“吃这个可以缓解。” 沈商恩接过来赶紧道谢,他面上淡定,实则内心已经慌乱。这种馅料的三明治是他平日里最常吃的那种,更是他公寓冰箱里的常备。他不记得自己曾在秦宇霖面前吃过,真要算的话,顶多是他拿着三明治在电梯里偶遇了对方那么几回。 QZ 即使是那么几回,他也都缩在电梯一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秦宇霖竟然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秦宇霖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商恩咬了口三明治,试图掩盖不安:“还行。”他笑笑,接着回问,“秦先生呢,那个医疗项目的初期应该搭建得差不多了吧。” 秦宇霖没有回避,他不在乎让竞争对手知道项目进程,而他本人也有办法了解到LeapAI的动向,所以爽快地承认:“已经进入核心部分的研发。”随后脸上笑意加深,目光不移地看着沈商恩,“我的承诺依旧有效,随时欢迎你加入Soar。” 沈商恩笑了:“秦先生......”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两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商恩不知道秦风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他转过去时,对方正倚在一张高脚凳旁面朝着这边。 秦风没看沈商恩,而是把视线放在秦宇霖身上:“前老板和员工是不是应该避嫌?”说着,仰头喝完手里的酒,抬腿朝他们走过来。 “哥。”他站到秦宇霖面前,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淡漠还有一丝厌恶。 秦宇霖的表情从沈商恩的角度看过去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派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他轻笑,抬手搭上秦风的肩头:“Vincent,好久不见。” 秦风眉头瞬间蹙起,正准备有下一步的动作,秦宇霖适时地移开了手。“去抽一根?”他冲外面抬了抬下巴。 两人走出去时,都向沈商恩投来眼神示意,一个眉目含笑,一个充满警告。 私宅连廊,秦宇霖为自己和秦风点燃了烟。收起打火机,他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冬季夜里弥漫开来,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沈商恩是个人才。”他转头看向秦风,“只是跟着你有点可惜。” 秦风眉头舒展,这才是他熟悉的Liam。他吐着烟圈,不疾不徐地回:“秦宇霖,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也不看秦宇霖,接着道,“从小到大,只要是跟我挨着边儿的,你都要抢。” “我抢?”秦宇霖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盯着秦风的侧脸,目光沉下来,“是谁先进的LeapAI?是谁先入的庄园?是谁把袁瑾带回来的?秦风,鸠占鹊巢的一直是你。” “不要提袁瑾!”秦风终于把脸转过来,眼神像柄利刃,直直地刺向秦宇霖。但他不想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袁瑾半分,于是没有继续,只抓着对方提到的前面两点说,“我从没有想过要接手LeapAI,况且,当初你进公司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我会留在这儿,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秦宇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秦风盯着他,脚下迈着步子,又凑近了些,“还有庄园,要不是你当初做出那种事,会被赶出去?” 秦宇霖被戳中痛脚,一直绷着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秦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别再活在你的幻想里,我从没把你当成对手,你不配。”说完,摁灭烟头,大步朝里走去。 晚宴的后半段,沈商恩都没敢和秦风再说一句,因为身边人的脸色是他从没见过的那种阴郁。直到司机将他们送回庄园,他赶在秦风上楼前,才和他道了声“晚安”。沈商恩看着秦风的背影不禁陷入思考,这对兄弟的关系竟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秦风上去直奔袁瑾的房间,穿过客厅,他立在书房门口。袁瑾不用抬头也知道站着的是谁,这宅子里除了秦风,没人会不敲门就进来。 “应付那帮人还不够累的?”袁瑾瞥了眼秦风,目光又落回到电脑屏幕上。这段时间学校那边不太忙,除了每周LeapAI的任务,其余时间他都投入在自己研究的案例上。 秦风走到袁瑾身后,俯下身,双手撑在他两侧:“《镜像人生:分析自我厌恶者的扭曲情感与变态行为》。” 袁瑾抬手拂了拂头顶上的发:“你到底喝了多少啊,酒气这么重。” 难得被嫌弃一回,秦风也不恼,笑着直起身退到一边,手掌撑着桌沿说:“袁教授给我分析分析呗。” 袁瑾转过椅子看向他,扬了下嘴角,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紧:“你离变态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距离,目前尚处于过度自恋阶段。” 秦风笑了,他看着袁瑾的眼睛有些出神。那对琥珀色的瞳仁,令他记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只不过,此刻对方的眼里淌着笑意,而当时那双眼里写满了恐惧。 秦风十岁那年,父亲因公去世,他便被秦四爷送了过来。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和朝夕相处的母亲,让他全身上下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刚来那半年,他始终沉默着,幻想有朝一日能把自己折腾回去。凡是经他手的,没有不被损坏的,凡是入他眼的,总会留下些痕迹。 直到他在西区翻不出花儿来,将目标移至东区。 才来时,他就听管家提到过,那边住着另一位秦少爷——他叔叔的儿子,秦宇霖。而他的叔叔秦修言是四爷与一名外国女人生的孩子,一直不被家族接受,四爷本人对他也是散养式的心态。 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突然释放天性,一向循规蹈矩的秦修言,竟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毕业那年抱回来一个孩子,且从未透露其生母身份。从那以后,四爷对他更是漠不关心,对孙子辈的态度倒宽容一些。 不过论受宠程度,秦宇霖自然是远远不及秦风。他生下来就在这个国家,而秦风一直跟着四爷住在那边。在这之前,他们从没见过面。 当秦风独自溜达到东区时,心里自然是不惧的,他恨不得把人得罪了,被撵回去。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走的会是秦宇霖。 那晚,他熬到大家都睡下,从东区一路往上,悄悄摸到三楼最里头的那一间。拧开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客厅里的吊灯散着柔和的光,给墙上的几幅古典油画和地上的羊绒毛毯覆上了一层暖色。再往里走,书房的一侧摆着一架钢琴,而主墙正中央挂着一幅少年的画像。 秦风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迈步走到了画前。画中的少年穿着深棕色的骑马服站在一匹白马旁,远处挂在山腰边的斜阳将他的轮廓勾勒成温暖的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笑容灿烂,但眼神里却透着成年人才有的从容与内敛。秦风知道,这少年便是只大他两个月的堂哥秦宇霖。 堪称完美的一幅画像,可惜……秦风暗叹,接着环顾起四周,这画就是他今晚的目标。他的目光从书桌一角扫过,最后落在那瓶未开封的黑色墨水上。 他大步上前,刚要打开瓶盖,忽地听到阳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几声极低的叫唤。他一下子怔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挪到了阳台的落地门边。 秦风将脸贴紧门缝竖起耳朵,那声音变得稍微清晰起来。 “Liam......”那人一遍遍地喊,嗓子里带着明显的哽咽,秦风顿时寒毛直竖。但他几乎没有犹豫,将墨水放到地板上后,迅速打开了阳台门。 刺骨的寒风瞬间扑上来,令秦风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裹紧外套,视线往外探,目之所及空无一物。不过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于是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外面。 还是没有,连只猫的影子都没有。他疑惑的同时松了口气,望了眼如墨的天空,打算撤回书房,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身子登时僵住。因为隔壁露台连着这边的一角,正卧着一人,而那人身上仅着一条内裤,光裸的身体在黑夜里止不住地抖着。 他嘴唇微张,吐着模糊不清的字句,秦风从那些里勉强拼凑出一声声他哥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走过去,蹲下身子后,将手从栏杆间隙伸出去。 他在那人肩头轻拍了几下,掌下的温度低得可怕。秦风又加重了力道,那人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撑起上半身,把头侧过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艰难。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蜷曲的头发半遮住了眼睛,连眼神里的惊慌在此刻都显得无力。秦风心中一惊,这分明是一个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 “别怕。” 秦风来庄园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袁瑾说的。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儿来的力气,探着身子,将人从隔壁阳台拉到了这边。他只知道那晚,他确实让这庄园翻了天。 将袁瑾带回西区后,他便一个越洋电话打给了秦四爷。四爷二话没说,连夜派人过来查看。若不是秦风发现的及时,袁瑾那晚恐怕就没了。当时他已经出现了失温现象,在私立医院躺了好几天,人才缓过来,但就此落下了病根。 也是这一闹,秦四爷才知晓,秦宇霖在家中私藏了一个男孩。这男孩便是袁瑾,也是秦宇霖在马术学校里遇到的学弟。家世背景并不相同,年龄上也相差两岁,然而袁瑾还是被这位乐于助人的哥哥吸引,两人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一年前的一场意外,让袁瑾失去了家人和所有的依靠。 领回来之初,秦宇霖对他还算不错,可惜时间一久,那些滋生在骨子里的恶劣秉性便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刚开始只是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施以小惩,后来发展成体罚,最后变本加厉成这样。将人扒光了锁阳台,自己跟没事人似的倒床上酣睡,差点把人折磨死。 秦四爷一怒之下将秦宇霖赶出了庄园,而袁瑾成了秦风留下来的唯一理由。因为秦四爷让袁瑾接着在这儿住的先决条件是秦风答应安生留在里斯。 等秦风回过神时,袁瑾早就转回屏幕前,继续他的学术钻研。他盯着眼前人蓬松的头发,不再单薄的身躯,忍不住心生感慨:确实养养,就能养回来。 第13章 近墨者黑 三月的清晨,庄园被一层薄雾笼罩,湖畔步道上隐约可见一人的身影。此刻,晨曦还未全部展开,灰蓝色的天空只透着几缕微光。沈商恩看着不远处的马场哀叹,可怜自己比那些马起得还早。他放缓步子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瞬间灌入肺部,刺激得他连咳了好几下。 沈商恩弯下腰,手掌撑住膝盖,大口喘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讥笑。 “身体年龄六十。”秦风从他身边擦过。 为了防止沈商恩偷懒,他特意将晨跑地点选在庄园东侧的冬青湖边。这里围着一圈修剪成胖球型的矮灌木,视野开阔,毫无遮挡,沈商恩想停下来晃荡一会儿都不行。 这已经是秦风超过他的第三圈,沈商恩抬起头,抿嘴瞥了前面人一眼:“你一当过兵的跟我普通人比,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啊。”虽然体育不是他的强项,但在校期间好歹也拿过长跑第一的名次。他想了想又有点不甘,“诶,你当年在哪个部队服役啊?” 生怕秦风听不见似的,他这句声量特别大,湖面停着的几只黑头鸥被他喊得飞起。 秦风没有回头,继续沿着步道狂奔,只淡淡抛下四个字母:“RESF。” RESF,RoyalEliteSpecialForces,皇家精英特种部队,沈商恩倒吸一口气,目光追寻那人逐渐变小的身影,小声骂了句:变态。 司机还是昨晚的那位,一上车,沈商恩就泛起了困。不用自己开车上班的感觉很好,迷迷瞪瞪中,他思考起袁瑾刚才的话。 因为要搭同一辆车,沈商恩洗完澡没有在自己的小饭桌吃饭,而是去了东区和秦风他们一块儿。袁瑾便提议让他搬过来,反正天天早上要跟在秦风后头锻炼。当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笑表示自己要再想想。 短时间内,晨跑估计是躲不了了,搬去东区确实能省下不少时间。但坏处是......沈商恩侧过头,悄悄朝秦风看去,与这样的妖孽共处的时间越久,他越要把持不住。 正想着,目不斜视盯着手机的那位,忽然开口:“搬过来可以,但其它的,想都不要想。” 被准确戳中心思,沈商恩一口老血涌上心头,不过面上还是维持住了镇定。他清了清嗓子,打算义正严辞地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知道了,秦先生,我今晚就搬。” 下了车,他们便各走各路,沈商恩以去一楼买咖啡的烂借口避开了与秦风搭乘同一部电梯。 “Shane。”背后传来年轻的声音,接着肩头落下不重的一掌,沈商恩偏头,卢卡斯小半张脸藏在薄款羊绒围巾下面冲着他笑。 “早啊。”沈商恩瞅着对方,笑着打趣,“你是我见过的在这个季节里穿得最多的年轻人。” 今天是袁瑾他们照常来LeapAI的日子,由于学校那边临时加了一场会议,袁教授得下午才到。沈商恩看了眼表,没想到这小子搭乘公共交通过来比规定的时间还早了半小时。 卢卡斯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承认:“我以前也是外套搭运动短裤,但袁教授说早春这样穿对身体不好,即使现在看不出来,以后也会出问题。” “哦——这样。”沈商恩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拿到咖啡后往大堂里走,“你其实不用来这么早,从学校过来得花不少时间吧。” 卢卡斯按下电梯:“四十分钟而已,里斯还有不少人坚持每天赶最早的火车去泰晤城上班呢。” 泰晤城是这个国家的首都,从这里坐火车去要两个小时左右。因为房租高昂,一些本地人即使得到了那边的工作,依旧会选择住在里斯,而一张火车的年票又能给他们在通勤方面节省不少。 “那还是蛮辛苦的。”电梯门打开,沈商恩摁下楼层按钮,和卢卡斯并肩站到一角。 “你去过泰晤城吗?”卢卡斯问,“我把周边都逛了一圈,唯独没去过那里,我好想坐一次那边的天际之轮。” 他说话时,浅棕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既可爱又迷人。沈商恩的思维不自觉地开始发散,若是这小孩儿再成熟一些,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秦风的提议。 “没有。”电梯门打开,他侧头冲卢卡斯笑了下,“有机会一起啊。” 下午,袁瑾赶过来的时候,会议刚好开到一半。大屏前,卢卡斯正在给UI团队讲解颜色对用户心理的影响。见袁瑾进来,一时收住了声。袁瑾冲他使了个眼色,在沈商恩旁边坐下后,示意他继续。 卢卡斯研究生时期的论文便是《论不同色调对情绪调节与认知反应的影响机制》,因此在这方面,袁瑾一点都不担心,他完全能够独当一面。 看着他条理清晰侃侃而谈的模样,袁瑾不由得心生骄傲。对方结束时,他忍不住带头鼓起掌,并笑着说:“我没有要补充的。”接着,他凑到沈商恩耳边,低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Lucas以后一定会成为心理学领域的专家。” 沈商恩看看他又看看卢卡斯,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了几轮,贴着他的脸颊也小声说:“你们大学里禁止学生和老师吗?” 最后,他虽然没有落得和秦风一样被踹的下场,但也收获了一记白眼和一句来自袁教授的评价:“近墨者黑。” 说是这样说,袁瑾仍然惦记着让沈商恩赶紧住过来。晚上搬行李时,他亲自到场盯着佣人收拾,生怕落下哪件重要物件,让沈小少爷在东区住得不安生,即便是随时可以差人来取。 沈商恩的新卧室安排在三层的另一侧,与袁瑾他们隔着楼梯口。莉莉安依旧是她的贴身女佣,与他一道搬到了这边,跟东区其他人一样住在和主楼相连的小楼里。 一切安置妥当后,沈商恩洗了个澡就跑去了袁瑾的房间。自从那次在袁瑾床上发生那件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这么多年,他想他终于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面对,虽然在路过卧室门口时,还是忍不住朝里瞥了一眼。 他把视线收回,落到了书房内,整面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心理学方面的书。沈商恩随意取下一本,《造梦者》,名字起得玄乎。他翻开内页,快速扫了一下,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块儿就难以理解。 “那本讲的是催眠与心理重塑之间的关系。”袁瑾递过来一杯牛奶。得知他胃痛后,袁瑾特意嘱咐莉莉安记着每晚睡前给他温一杯。 沈商恩灌下一大口,舔着唇边的奶渍,疑惑道:“催眠真的有用吗?” 袁瑾笑着摸了下他的头,从他手里抽走这本:“MarcellusThorne,他的研究成果获得过‘西格蒙德杰出贡献奖’,你说有没有用。” 沈商恩不太明白,只觉着非常厉害。他“哦”了一声,问:“那你会吗?” “不会。”袁瑾把书放好,“我的研究方向不在这儿,Lucas倒有往这方面深入学习的打算。” 提到卢卡斯,沈商恩顿时来了精神,他眨了两下眼睛:“所以,他以后会跟别的教授?” 袁瑾点点头:“新的学期就转去别的研究小组。”停顿几秒,他反应过来,立马冲沈商恩眯起眼,“没完了是么?” 沈商恩当即尬笑起来,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刺挠的声音。他走过去把门打开,身子一晃,差点被迎头撞上来的贝尔扑倒。 “抱歉,袁先生,贝尔应该是嗅到了沈先生的气味非要上来,拉都拉不住。”说话的是艾登,一个专门负责照顾贝尔的年轻小伙子。 工作日里,沈商恩除了找袁瑾,基本上回了庄园就直奔西区,与贝尔相处的机会并不多。眼下,它主动找上来,沈商恩自然没有不好好宠宠的道理。 他蹲下身子将贝尔搂入怀里,转头问袁瑾:“今晚它可以跟我睡吗?” 袁瑾笑了,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问他。” 沈商恩又把头转过去,贝尔的监护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门后。他只好抿了下唇,硬着头皮道:“秦先生,今晚可以让贝尔陪我睡吗?” 秦风浑身上下散着酒味儿,显然是刚从一场社交活动里脱身。他垂眸看着地上蹲着的人,此刻,对方宝蓝色的睡袍衣襟大敞,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胸前春光一览无遗,而那张脸上依旧是他熟悉讨好的表情。被这样直白地盯着,仿佛不答应这个要求,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商恩的唇角,那里留着不明的白色污迹,令他感到晕眩,不由得怀疑起方才那句里是否多了几个字。片刻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作出妥协般说:“只能一晚。” 沈商恩一下松了心弦,原本都打算好被拒绝后就去求助袁瑾,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抓起贝尔的两只前爪,冲秦风乖巧作揖:“谢谢爸爸。” 秦风呼吸一沉,不耐烦地扯松领带,转身去了隔壁。 贝尔特别乖,每天都被艾登打理得干干净净,不光毛发摸上去柔顺,连身上也闻着是香香的。沈商恩把贝尔抱上床,贴着它在新的卧室里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追着贝尔来到了一栋小楼前,浅黄色的石墙嵌着棕红的拱形木窗,紫白相间的矮牵牛爬满了门廊的一侧。他挪着步子往里,最终停在一棵柠檬树下。那枝桠垂着沉甸甸的果实,像一颗颗初次升起的小火球,争先恐后地往外喷洒着浓烈的香气。 直到早上醒来时,年轻人的嘴角还噙着笑。他慢腾腾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心满意足地搓了把脸,接着听到了打破一切美好的声音。 “沈商恩,第二天就想做逃兵?赶紧给我爬起来。” 该死,他心里暗骂一句,想着以后定要将门锁好才行。 【??作者有话说】 沈商恩:“秦先生,今晚可以让贝尔陪我睡吗?” 秦风听到的:“秦先生,今晚可以(让贝尔)陪我睡吗?”秦先生恍惚了一阵,认定这家伙在勾引自己。 第14章 别来无恙 第二年里斯的夏天,气温罕见地达到了35度以上,比温度更高涨的是LeapAI研发部门成员的兴奋与激动之情。经过十八个月的努力,沈商恩带领的团队终于按时完成了任务,项目正式进入内测阶段。顺利的话,远程心理治疗服务MindMate将与托马斯那组开发的免费在线医疗服务MediMate一同于这个秋天上线。 内部展示会结束后,沈商恩跟托马斯不约而同地给各自团队安排了三天小假,而他俩马不停蹄地跟着秦风去了泰晤城。LeapAI一年一度的发布会将在明天举行,届时,秦风会向媒体正式推出这两款产品。 当然,与他们一同前去的还有团队的心理学顾问袁瑾,以及他的前学生卢卡斯。一路上,卢卡斯显得特别激动。沈商恩清楚,他的激动不仅源于自己参与的项目即将面市,更多的是来自于对泰晤城的向往。 “Lucas,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泰晤城?”沈商恩忍不住问。此刻,车上只有他、袁瑾和卢卡斯,秦风单独一辆,托马斯和产品经理、市场总监坐的公司安排的另外一辆。没有外人,卢卡斯比平时在公司时更活泼。 他转过来冲沈商恩笑道:“我的父亲在泰晤城和我母亲求的婚。”卢卡斯缓缓道来,那双眸子特别亮,像沉着倒映在泰晤城环城湖里的星星。随后,他快速看了眼袁瑾,继续和沈商恩说,“就在湖边那座天际之轮上。” “哦,这样啊。”沈商恩侧头看向袁瑾,在袁瑾的目光威胁下,仍然选择顶风作案,“所以你也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坐一次是不是?” 卢卡斯腼腆地笑了:“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发布会安排在泰晤城海顿公园附近的兰切斯酒店,车开进城时,天色已经暗成了墨蓝色。沈商恩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发呆,思绪逐渐飘远,直到袁瑾喊他下车,才回过神来。 “一会儿餐厅见。”沈商恩一进房间,便钻进了浴室。站在花洒下面,他开始捋明天会上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这个澡洗得有点久,等他赶到餐厅,一行人基本已经到齐。 “抱歉。”沈商恩赶紧在袁瑾旁边坐下,和对面的同事打了声招呼,秦风恰好也到。 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沈商恩和袁瑾都觉察出了不对。碍于有其他人在场,他们眼下也不好问。 晚饭进程过半,大家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明天的发布会,讨论得十分投入,以至于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从餐厅外经过也没有引起他们多大注意,除了沈商恩、秦风和袁瑾。 被人群簇拥的那位侧头朝这边看过来,他的目光没有看向别人,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在袁瑾身上。视线交汇的那一瞬,袁瑾身体一僵,餐刀不稳地滑落,撞击盘子,发出一道脆响。 “怎么了,袁教授?” 托马斯的声音让袁瑾收住心神,他捏了下手指,笑着说:“没事。” 酒店五十二层套房,沈商恩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抬头没好气道:“他怎么来了?” 秦风倚在吧台前给一旁的袁瑾递过去一杯红酒:“我也是饭前才收到的消息。”他微抬下巴喝下一口,“LeapAI的产品发布会一向是对外公开且从不避忌同行,即使对方没有邀请函也能参加。” 这话不假,但在刚刚收到秦宇霖要来的消息时,秦风第一时间还是想要阻止。他看向袁瑾:“只要你不愿意,明天我可以让他进不来。” 袁瑾眉眼低垂,清楚秦风并非说说而已,不过眼下实在没必要给媒体大做文章的机会,于是碰了下秦风的杯子,说:“没事,我没问题。” 他酒杯刚送到嘴边,沈商恩的声音忽然响起。 “袁瑾哥,你和他有过节?”沈商恩看着袁瑾,不解地问。 袁瑾动作微顿,接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嘴唇贴着杯沿轻轻笑道:“小事。” 第二天上午十点,酒店二楼大厅,媒体长枪短炮将演讲台围得水泄不通,而秦宇霖的入场更是将现场气氛掀到了另一个高潮。 他没有客气,直接走向台下前排,四周立刻像潮水般退开,为他留出最正中的位置。一些没有上场的LeapAI老员工纷纷跟他打招呼,而他把视线落在第一排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秦宇霖迈步走过去:“里斯大学的优秀博士生Lucas。”他笑着朝对方伸出手,“你好,我是Soar的CEO秦宇霖。” 卢卡斯有些愣,对秦宇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从媒体嘴里知晓的一二,并不熟悉对方和LeapAI的深层瓜葛。他礼貌地回握秦宇霖:“秦先生您好,很高兴您记得我的名字。”他笑了下,那笑容里透着年轻人的朝气,“不过,不太清楚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和你的老师是旧识。”秦宇霖瞥向台上,“但他现在好像有些紧张。” 从这人进门开始,袁瑾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卢卡斯,忍不住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握紧了拳头。 卢卡斯闻言转过去,正对上袁瑾沉着的脸。他不觉得袁瑾会因为发布会紧张,在他手底下学习的这些年,不知道观摩过袁教授多少场研讨会。 不过此刻台上人的表情确实不如往常放松。卢卡斯想了想,站起来冲袁瑾做了个充满爱意的手势,这是他从华裔同学那边学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希望能博对方一乐。还好袁瑾在看到他的动作后,虽先是一愣,随后眉间很快舒展开来。 “秦先生,我觉得袁教授......”卢卡斯再回头时,秦宇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恰巧发布会开始,灯光暗下去,他才没有捕捉到秦宇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 整场会议进展顺利,媒体提问环节也相当平和,问题没有太过尖锐。大家的关注点主要还是集中在LeapAI即将推出的MediMate和MindMate上,甚至有不少人现场向秦风讨要内测名额,全程可以说得上是轻松和愉快。 而秦宇霖那方也没有出任何幺蛾子,这令沈商恩很是诧异。要知道,他昨晚不仅连夜回顾了一遍研发过程中碰到的关键问题,还恶补了很多公关术语,为的就是应付秦宇霖突然的发难。静水流深,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发布会结束,秦风晚上还要参加一个泰晤城主办的全球科技与创新峰会便没有回里斯,而沈商恩他们自然也因为卢卡斯多留了一晚。 七月的夏日晚风吹去了一身的浮躁,欣赏了一会儿游轮上小提琴手演奏的悠扬曲调,沈商恩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先去天际之轮?” 他以为从酒店出来,卢卡斯的第一站会是那里,谁知道从中午到现在,热门景点都转过了一圈,也没见对方提议要去。若不是被迫跟着秦风锻炼了一年多,他明天睡醒铁定腿酸得爬不起来。 卢卡斯切着盘子里的肉,认真回答:“得晚上才好看,吃完这餐,邮轮刚好开到那附近。” 袁瑾低着头无奈地笑了,接着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沈商恩,让他专注用餐,少讲废话。 三人到天际之轮售票处时,正好赶上最后一趟。他们买完票直奔楼上平台,沈商恩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不行,我真的恐高。” 他从游轮上就开始给卢卡斯预警,说自己恐高坐不了,袁瑾见他这样也借坡下驴说自己陪他,让卢卡斯一个人上去。卢卡斯自然不愿意,便开始磨沈商恩。沈商恩为了给卢卡斯提供机会,只好勉强答应,但临上场,又开始腿软。 天际之轮的观景舱是全透明玻璃做的,沈商恩扒拉着中间的扶杆,一步也不敢往旁边挪。他努力让自己镇定,艰难抬头,看到的便是前面二人的背影。 他们身上还是参会时穿的西裤衬衫,年轻人此刻看上去比平时成熟许多,和袁瑾站一块儿倒也登对。半个小时后,玻璃舱缓缓升至顶端。脚下是璀璨城市夜景,外面星空浩瀚,眼前又如此般配,沈商恩攥了攥手心的汗,一时不知哪处更美。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打算将这一美好抓拍下来发给秦风。为此,沈商恩耗尽了今晚所有胆量,腾出一只手,将手机举到空中对准面前两位。拇指才按上拍摄键,年轻人突然偏过头,几乎是以雷霆之速,吻在了袁瑾脸上。 沈商恩顿时瞪圆了眼,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包括希望自己立刻获得隐身的异能。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赶紧将手机揣回兜里,趁着袁瑾发怔的片刻,悄摸将身子转过半个圈,完成了自己登舱以来最大幅度的动作。 回去的车上,大家还像之前那样该聊聊该笑笑,沈商恩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电梯上行,送走卢卡斯,袁瑾面无表情来了句:“删了。”沈商恩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像被拎住脖子的猫,顿时泄了劲,不情不愿地撇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袁瑾的面按了删除。 电梯门打开,沈商恩固执地扔下一句“挺浪漫的”,拔腿就跑。 袁瑾看着那一溜烟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一直把卢卡斯当学生来看,对他只有欣赏没有其他,想想还是自己的态度不够明确。 袁瑾拖着步子走到自己那间,贴上房卡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白纱随风而动,透进来几缕月光。 门在身后轻轻落锁,袁瑾还未来得及开灯,那白纱后面竟传出一道人声,打破了该有的宁静,每一个字都令他毛骨悚然。 “袁教授,别来无恙。” 第15章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啪”的一声,袁瑾把灯拍开,看着那人摁灭烟头,反手关上阳台门,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直到与他的距离不过咫尺,才缓缓停住脚步。他们直视着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自从秦宇霖在他八岁那年被赶出庄园,这是袁瑾第三次见到他,第一次是昨晚,第二次是在上午的发布会上。袁瑾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和研究,自己已经摆脱了对方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但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并没有。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他侧身错开秦宇霖的视线,伸手拉开房门:“你是想让我报警,还是自己出去。” 秦宇霖笑了,那双回避的浅瞳曾经也对他温柔过。他抬手想要触碰,只差分毫,便被袁瑾嫌恶地躲开了。秦宇霖将手收回,捏了捏没触到温度的手指,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五分钟,说完我就走。” 袁瑾闻言重新看过来。秦宇霖的表情很淡,不像是缓兵之计,况且,这里不是庄园,他虽敢闯进来,应该不会胡作非为。从空降发布会到此时出现在这儿,袁瑾确实很想弄清楚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松开搭在门把上的手,边解袖扣边往吧台走,将衬衫袖子撸到手肘后,取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大半。冰凉的液体让他头脑清醒,身体也逐渐恢复镇定。接着,袁瑾摘下手表放到台面上,示意计时开始。 秦宇霖默默看他做完这一套的动作,扬起嘴角,笑道:“确实是长大了啊。” 就这一句便让袁瑾冷静如霜的脸瞬间又出现了裂痕,他讨厌秦宇霖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这种看似关心实则居高临下、假意悲悯、像看待低等生物的眼神,和二十年前那个作恶的少年如出一辙。 袁瑾把瓶子放下,不客气道:“还有四分钟。” 秦宇霖饶有兴致的打量并没有结束,眼前人比他在照片上甚至是视频里见过的都要生动得多。他忽然改了主意,仰靠到沙发上,不疾不徐地说:“要不这样,你提问,我来回答。” 有病。袁瑾很想立刻把人撵出去,但现下,他需要先弄清楚几个问题。他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为什么要去LeapAI的发布会?” 秦宇霖看着他半晌,忽然轻笑:“原来你最关心的是这个。”他的眼神复杂多变,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我说我是去看你的,你信不信?” “那看来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袁瑾说着直起身子,就要赶人出去。 秦宇霖接着道:“去观摩MindMate的成品。”这话,袁瑾倒相信。 他眼睫微垂,即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秦宇霖说的是MindMate不是MediMate,瞬间心下一沉:“你们也要做线上心理治疗?” 秦宇霖没有否认,袁瑾继续刨根问底:“二批的名额不可能这么快拿到,等你搞定,LeapAI已经占据了市场,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在乎。”秦宇霖盯着他的眼睛,笑着问,“不如你过来帮我?” 袁瑾一愣,像是听到了一则很好笑的笑话,但他笑不出来,随即直截了当道:“不可能。”他看了眼手表,走到玄关处拉开门,“时间到了秦先生,请出去。” 秦宇霖不慌不忙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低头凑近袁瑾。 袁瑾瞬时警觉,脸颊上的绒毛因秦宇霖的呼吸根根竖起,全身的肌肉僵硬收紧,背上也生出了一层汗。接着,他听到对方说:“那小孩儿不适合你。” 房门关上,秦宇霖大步走在楼道里,皮鞋在地毯上发出声声闷响。他掏出手机,屏幕里还是那几张他方才收到的袁瑾和卢卡斯在泰晤城游玩的照片。镜头离得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肢体动作上能轻易看出,两人的关系绝对算得上是非常不错。 他拇指轻触屏幕,给发件人回过去几个字:“继续盯着。” 房间内,袁瑾靠在门后缓了一会儿,然后给秦风打去电话。那边一接通,他立刻说道:“秦宇霖要做线上心理治疗。” 秦风回得也很迅速:“我刚收到消息,不过,还没查到他这么做的目的。” 袁瑾“嗯”了一声又听到对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了想,隐瞒了秦宇霖擅自闯入的事实,只告诉秦风:“他刚才来找我,在我房间说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半晌后秦风叮嘱:“我马上到酒店,别再让他进来。” 挂断电话,袁瑾开始逐句分析秦宇霖在这房间里说的话,试图揪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依然毫无头绪。不过,没要多久,真相自己浮出了水面。 LeapAI三十三层CEO办公室,业务部和市场部的负责人愁得团团转。原来在MindMate尚处于核心功能研发阶段,秦宇霖已经着手与本国有营业执照的心理专家签署合作协议,并以让利的形式让他们签了三年的独家。这件事做得非常隐秘,以至于他们到了内测阶段需要找人合作时才发现。 “Vincent,Soar已经签下了我们国家九成的心理医生,现在该怎么办?” 秦风垂着眼皮没有说话,秦宇霖这招釜底抽薪确实打得他措手不及。眼下最大的可能是搁浅MindMate,让MediMate单独上线,但他实在心有不甘。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奎恩带着沈商恩和袁瑾走进来。秦风抬头示意其他人先出去,门关上后,他问:“怎么说?” 袁瑾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博士期间的外国同学,希望能从他们那边找到突破口,看看能否与一批国外的专家合作。 没想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无奈地摇头:“他们倒是挺有意向,但是不同国家对心理医生的执业资格要求不同,审查起来相当麻烦,很难在人数上满足MindMate的需求。” 袁瑾说完,办公室里陷入沉寂,大家脑海里的声音一致,难道这场仗就这样不战而败了么。沈商恩抿了下唇,迟疑着开口:“那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两人看向他,他接着道:“我们可不可以干脆放弃专家这一块?” “你的意思是只做AI?”秦风问。 沈商恩点点头:“升级程序,将原先的人工智能辅助治疗转为人工智能全面治疗。之前的评估和分诊模块依然保留,只是取消了专家连线功能,治疗过程全程由AI代替。” 秦风拧眉,认真思考起沈商恩的建议,片刻后,他问:“需要多久?” 沈商恩攥了下手指,拇指指甲不自觉地陷进肉里:“还要......至少一年的时间。” 没等到秦风回应,他再次抬起头,眼神比刚才还要坚定:“不过,秦宇霖那边也没有那么快,就算内测做完也要等审批,不会比我们早多少。虽然在用户接受度上,我们可能短时间内比不上他们的传统专家模式,但其实大家对AI治疗并不是那么陌生,比如医院里的达芬奇手术系统,已经运用得非常成熟。我相信一段时间后,AI在心理治疗方面也同样能占据一席之地,甚至是完全取代。” 他观察了一下秦风的表情,没摸出对方的态度,接着分析:“再说,他为了签独家,光人工成本就比我们高出那么多,我觉得我们坚持一下还是有胜算的。”他本来想说他一定会把Soar打趴下,但话出口时还是委婉了些。 秦风盯着沈商恩,半晌没支声,忽地直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想赢呢。” 沈商恩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瞬间涨红了脸,费劲心思想了一会儿,最后从曾经看过的一篇汉语古文里抓来一句现用。他张开嘴,一板一眼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秦风表情怔住,眼神闪烁了几下,“噗”地笑了出来。他偏头看向袁瑾:“你教的?” 袁瑾耸了耸肩,说:“没有。” 沈商恩见秦风有所松动,继续加码:“AI可以全天不间断地提供服务,不受人为因素影响,这是那些专家比不了的。而且,到时如果我们额外与其他国家签订跨国合作协议,MindMate提供的服务将不再只局限于这个国家......” “行了。”秦风开口打断,“画饼画到我头上了。” 他瞥了眼沈商恩:“就按照你的提议,但我前后只能给你一年的时间,包括内测。明年这个时候,MindMate必须上市。你这边还需要公司提供别的支持吗?” 沈商恩转头看向旁边人:“袁瑾哥,我需要你们继续协助团队优化MindMate,它需要专业到可以比肩甚至超越真正的心理医生才行。” 袁瑾倒抽一口气,这个目标怎听都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不过面对沈商恩,他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要是对方提出来的,他都愿意全力以赴。袁瑾习惯性揉了把沈商恩的头发,笑着说:“我尽力。” 接着,沈商恩又看向秦风:“那个,公司方面我不需要别的支持。”他顿了下,“秦先生,您个人方面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秦风眯起眼:“你说。” 沈商恩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应该会扎在团队里赶进度,上下班的时间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固定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秦先生,我想晨跑就......算了?” 袁瑾想忍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在袁瑾的笑声中,秦先生勉强恩准了他的请求。 第16章 不速之客 沈商恩说没时间晨跑并非假话,自从进入MindMate2.0研发阶段,他几乎是困在团队,吃住恨不得都在LeapAI,更别提回庄园了。 这段时间,他公寓、公司两点一线,若是前一天熬了一宿,就会选择第二天白天在十六层空着的会议室里小睡一会儿。什么形象管理根本顾不上,仅能维持基本的干净、清爽,经常是眼下乌青、唇周冒着青茬就回了工位。 被秦风撞见过几回后,对方终于看不下去,给他开了三十三层办公室的权限,让他需要的时候可以去里间休息室小憩。那里卧室、盥洗室设施完备,一些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还有专人负责打扫,最重要的是秦风几乎不用。于是,沈商恩没带半点客气,拿了几套换洗衣服,理所应当地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公寓。 这天,他正在休息室里酣睡,忽地被一阵哐啷碎裂的声音惊醒。他猛地从床上直起身,神志还未恢复,就听见外间办公室传来一声怒骂。那声音听着明显上了年纪,但仍然浑厚有力。 那人说:“这事儿你必须给我答应下来。” 接着是秦风的声音:“要是我不愿意呢?” “轮不到你愿不愿意,三个月的时间,给我走完所有流程。” 沈商恩认真回忆了很久,对这声音仍是没半点印象。就在这时,床头的手机屏不合时宜地亮起,然后便是一曲悠扬的歌剧,声音还巨大。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头,这是他给自己定好的闹钟。 沈商恩赶紧扑过去,两只手按住手机,慌乱地把它掐掉。房间内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一同消失的还有外面的争执,只剩沈商恩急促的呼吸,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露出马脚,被人抓个现行。紧接着,一串脚步声不疾不徐,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从三十三层窗户爬下去的可能。 “砰”的一声,门被不留情面地暴力推开,随即,沈商恩和门口站着的那位面面相觑。对方头发全白,身型高挑瘦削,穿着一套深蓝色中式唐装,手里拿着一根紫檀木手杖。此刻,那根手杖正直直对准了沈商恩。 “他是谁?”门口那位先开了口,眉宇间露着毫不掩饰的不快。 沈商恩眼睛转了几圈,嗫嚅了半天,也没想到可以脱身的办法。秦风的声音像根救命稻草及时将他解救。 “公司的技术总监,经常熬夜赶进度,我就让他白天在这儿休息。” 他说着便朝这儿走过来,两人极其相似的下半张脸让沈商恩恍然明白,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秦四爷。 果然,秦风将那根手杖缓缓按下,把门带上后,说:“爷爷,我让司机先送您回去,这事儿我们晚上再聊。” 秦四爷见他口风松动,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扔下一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干净,别不知好歹”,出了办公室。 沈商恩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他长舒一口气,从床上下来将衣服穿好,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冷水的浇灌让他头脑瞬间清醒不少,MindMate2.0的研发已经过半,顺利的话,项目会在秦风给予的期限内完成。他看了眼镜子里那张憔悴得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脸,为自己的工伤深深叹了口气。 沈商恩出休息室时,秦风正阖眼仰靠在椅背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一样。他挪着步子靠近,绕到办公桌后面弯腰低头,仔细打量起来。半晌后,不禁感慨,自海豚街相遇已经过去八年,对方虽然正式步入三十岁的年纪,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八年前没有两样。 在克制不住就要做出下一步举动之前,沈商恩将身子直起,悄摸转身,脚刚踏出去还没落地,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他呼吸一滞,僵硬地回头,秦风在他垂着的视线里缓慢睁眼。 “干什么?”声音一贯得冷淡,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进沈商恩心里。 沈商恩慢慢将手抽出,故作镇定道:“秦先生,我怕你着凉,想叫你进去睡。”他与秦风打交道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脾性,只要事情无关紧要,不管他胡说八道找什么借口,秦风都不会跟他较真。 不出所料,秦风抬眸瞥了眼亮着的暖气系统指示灯,坐直身体,将目光放到电脑屏幕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地说:“出去。” 沈商恩连忙应声,走到门口又顿住,想了想还是转身:“秦先生,现在项目平稳进入后半阶段,不用像之前那么赶了,以后我就不上来睡了。” 秦风没有抬头:“你怕我爷爷?” 沈商恩很想说“你不怕么”,趁对方没看着自己,迅速翻了个白眼后道:“主要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他还记得秦四爷走之前扔下的那句,断定四爷认为自己与秦风之间不干不净。 “放心,他不会在这儿太久。”秦风依旧没有抬头,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应该是在回复邮件,“爷爷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和沈商恩解释的必要,他看向沈商恩,言简意赅道,“跟你没有关系,你该怎么睡还怎么睡。” “哦——”沈商恩点点头,随即跨出了办公室大门。 电梯一路下行,直到停在十六层,他还在想秦风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接着,他如往常一样打算先去茶水间接杯咖啡,走进去时,发现里面意外地挤了不少人。 大家头挨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表情甚是丰富,似是在讨论里斯最大的八卦。沈商恩费了不少劲才挪到里面,等咖啡的空隙,一只手轻轻落到他肩头,然后是隔壁组米娅的声音。 米娅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知道今天谁过来了吗?” 沈商恩盯着滴落的咖啡液,假装好奇地问:“谁啊?” 米娅声量又放低了些:“Vincet的爷爷。”她挑着眉,表情略显兴奋,“前后跟着八个保镖,之前逼Liam交出公司时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这帮人平时装傻,其实对LeapAI高层的内斗史门儿清。沈商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冲米娅笑道:“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一眼孙子,被你们说得跟黑帮出行一样。”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米娅揪住衣袖拽到了窗口。米娅指着楼下,对他说:“看到那辆红色跑车没有?” 沈商恩朝下看了眼,大楼入口处确实横着一辆正红色的敞篷车。他微微眯起眼,驾驶位置上应是坐着一位长头发的女性,距离太远,容貌不清,年龄不详。但大冬天的敞着篷,实属有意高调。 “所以?”他疑惑地看向米娅。 米娅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眼眸锃亮地告诉沈商恩:“车上那位是Evobots董事长的独女VeraFeng,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泰晤城冯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Evobots?”沈商恩又把目光转向楼下。他曾听袁瑾提起过,华裔圈子里最出名的家族除了秦氏便是这个冯氏,一个主攻软件市场,一个专注于开发实用型机器人。 米娅分享八卦时眼里冒着精光,她继续道:“VeraFeng已经连续一个月守在公司楼下了。嗯?你都没碰到过吗?” 沈商恩摇摇头。别说一个月,他三个月都没有在晚上12点前出过公司大门。他攥着手里的杯子问:“她来干什么?” “追Vincent啊!”米娅捂嘴大笑。 “追Vincet?”沈商恩的表情有一瞬的惊讶,整天和秦风待一块儿,他都快忘了这位有多么的抢手。毫不夸张,喜欢秦风的人真能从里斯排到泰晤城,还能在泰晤城护城河边再绕上一圈。 米娅点点头:“好像是几个月前在一次科技峰会上遇到的老板,对他一见钟情,然后就展开了追求,现在人直接扎根在了里斯。” 沈商恩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那跟他爷爷有什么关系?” “Shane,你的逻辑和想象力哪里去了?”米娅吃惊地看向他,“当然是来逼Vincent答应的啊,估计两家已经在认真考虑结婚的事情,不然不会专门过来。” 所以,秦四爷说的“三个月之内走完流程”是指联姻。沈商恩有些茫然地举起杯子喝下一口,才发现咖啡已经凉透。 “看!Vincent出来了!”米娅一嗓子,挤在茶水间的员工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沈商恩一个踉跄,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差点全一股脑地洒到身上。 银色跑车“嗖”地跃出地下停车场,在大楼入口处一个急拐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几乎没有减速,飞速冲出了公司大门。而那辆停着的红色敞篷,反应也相当迅速,车头即刻调转,猛地加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就这么转瞬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热闹散去,沈商恩回到工位继续埋头于工作。他的心绪没有想象中那样波动,只是从那天起,三十三层那间休息室,他再也没进去过。 【??作者有话说】 让小沈动心是很容易的,让他吃醋是有点难度的,此刻,他的心态稳如狗。倒是爬榜的小鲁心态有些不稳,继续求评论和海星。 第17章 突如其来的婚事 庄园东区,好不容易坚持完一顿气氛压抑很有可能导致肠胃不适的晚餐,袁瑾找借口先回了房间,而秦风跟在秦四爷后头进了一楼主会客书房。 佣人沏好茶全部撤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只剩爷孙俩。他们同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 四爷端起杯子喝下一口,茶汤绵软润喉,是他喜欢的陈皮普洱,不由得想起刚把秦风接回去的那几年,他们也常这样饭后一起饮茶,聊当地最新出台的商业政策。他抿了一下嘴角,暗叹出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他看着长大,最让他喜爱的孩子,离他越来越远。 四爷看了眼秦风,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孟知雨要结婚了。” 秦风从没有向他表露过对孟知雨的感情,但对方在那边做过的每一件事,包括最后因为孟知雨,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得罪了人被算计的事,他都一清二楚。那点心思,他早就看在眼里。 秦风半垂的睫毛猛地一颤,慵懒的眼神也聚焦起来。他抬头看过来,原本放松的表情已然凝固。 四爷将手放到膝盖上,不慌不忙道:“他们不打算公开,准备去国外注册,这件事目前只有圈内几个熟人知道。你要不信,大可以去打听,以你的本事,想搞清楚不难。” 秦风攥紧了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明显泛白。半晌后,他轻笑出声,嗓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稳在气息里。他说:“没必要告诉我。” 他的反应令四爷很满意,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必要继续展开,只哼笑了一下,道:“行,那说说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受那位冯小姐?” 尽管回里斯之前就已明白和孟知雨之间不可能,但孟知雨突如其来的婚讯,仍如当头一棒,令秦风措手不及,心情十成十跌落到谷底。此刻再提及冯薇,更是让他烦上加烦。他皱了下眉头,不客气地回:“不喜欢,没可能,打发走了。” 其实是打发了,但没走。下午,那辆车跟着他绕了大半个里斯,最后他实在没了耐心,将人逼停在一个郊区公园的一角。他甚至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对着敞篷里的人,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样纯属浪费时间,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可冯薇岂是轻易就能被击退的,她闻言不怒反笑,打开车门,缓缓走到秦风车旁,弯下腰,两手臂撑住车窗,微笑着道:“没关系,我对你有兴趣就行,我也可以让你慢慢对我产生兴趣。” 冯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说完便回到车内,开车离开,留下一股若有似无的高级女香。 “胡闹!”秦四爷一声怒骂将秦风思绪拉回,他抿紧嘴唇听四爷接着说,“冯兆南的女儿哪儿不合适?外表、学识、家境均是一流,读书期间还去燕城大学交流过,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像是被戳中了哪根隐秘的神经,秦风眼神一闪,声音也高了八度:“哪儿都不合适!”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索性开诚布公道,“我喜欢的是孟知雨,不是只要跟他沾上一点边的都能让我喜欢!” 秦四爷没料到这小子会如此激动,先是一愣,接着,绷直的嘴角微微抽动,似是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不过很快,他眉头舒展,表情缓和下来,眼中带上了几分冷静与淡漠:“大通寺要迁了,住持联系我们,问要不要把喻歆接回来。” 秦风背脊一僵。喻歆是他的母亲,在父亲秦昭言离开后不久,便去了燕城郊区的一座寺庙避世,直到秦风参军的第三年去世。生前那几年,她没有离开过寺庙,去世后,她的骨灰也安放在那里。秦风小时候不理解母亲的选择,直到长大后才逐渐明白,这一切与秦四爷脱不开关系。 喻歆出身一般,与秦昭言在一场汇报演出中相遇,当时的秦昭言已是海军陆战队上校,而喻歆是台上表演的舞者。两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但偏偏被秦四爷棒打鸳鸯。后来因为秦昭言的一再坚持,秦四爷才勉强让喻歆入了家门。 秦昭言因公殉职后,秦四爷便视喻歆为不祥人,立刻将秦风从她身边接走,送到了里斯。而失去丈夫的喻歆本就日渐消沉,秦风的走更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郁郁寡欢了几年,喻歆终于下决心离开秦家,进了大通寺。 “会跟爸爸葬在一块儿吗?”秦风眼神空洞,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面前那只他未碰过的杯子上,绷着的情绪全面松散,完全放弃了波动。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秦四爷威胁拿捏了。 秦四爷看着秦风,不疾不徐地说:“正有此意,我想昭言这么多年也孤单寂寞。” 房间里陷入沉默,半晌后,秦风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行,我答应你,但合葬这事必须大操大办。”他抬眸看向秦四爷,“还有,三个月时间不够,就算赶鸭子上架也得给个适应过程。半年,等我手头这个重点项目完成,我就和她结婚。” 秦四爷心里瞬时松了口气,事实上他并不想跟秦风弄到这一步,只希望对方有朝一日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在他阖眼之前,他必须看到秦风重新回归正轨。四爷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入口的温度没有刚才适宜,但茶的浓度刚刚好。他将杯子攥在手里,转了半圈,说:“可以,不过一个月以后,先订婚。” 泰晤城最奢华的酒店法曼洛克六楼宴会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正中垂下,将宾客们身上、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辉。 秦四爷回去后就将喻歆的骨灰葬进了家族陵园,而秦风也履行承诺,将订婚的日子安排在三月的最后一天。 随着音乐声响起,大家围成一圈空出场地,今晚的主角从人群两侧耀眼登场。空气中弥漫的浪漫与庄重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位,除了自觉站到一边的袁瑾和沈商恩。 秦风冲冯薇微笑示意,接着两人相贴起舞,他们脸上挂着同款的笑,看上去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一首华尔兹跳得步伐流畅、默契十足,仿佛天生一对,羡煞旁人。袁瑾手中的酒杯与沈商恩的精准相碰,一声玻璃脆响后,两人几乎同步,仰头灌下一大口。 “为什么一定要逼他结婚啊?”沈商恩盯着场上的人,口齿有些不清。他自身酒量一般加上整晚没怎么吃,此刻有些上头。 袁瑾苦笑了一下,扔出四个字:“传宗接代。” 沈商恩轻“啧”两声,憋了半天,也想到一四字词语:“英年早婚。”他转头看向袁瑾,扬手将人揽入怀中,在悠扬的曲调中,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庆幸我们都是自由身,可以随心生活,随性恋爱。”接着,他举起杯子大笑,“敬自由!” 两人贴得很近,沈商恩的酒气不管不顾全都喷在袁瑾脸侧,痒得袁瑾也忍不住笑出声。他和沈商恩碰杯,一饮而尽后,道:“Forfreedom!” 【??作者有话说】 也许有读者对小沈“不在乎”的心态有所质疑,这里浅浅交代一下。第一,小沈自认为对小秦先生尚处于“见色起意、心思不纯”阶段,加上他心里那些“小九九”,所以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第二,他清楚秦风不会喜欢冯薇,通俗点讲就是“唯粉只对真嫂子破防”,冯薇明显不“真”。 第18章 搞错对象? 订婚之后,冯薇便没再在公司楼下出现,而秦四爷参加完订婚宴也匆匆赶了回去。一切迅速恢复如常,快得沈商恩以为这段小插曲实则是他白天趴办公桌上做的一场梦。直到秦风让他陪着一块儿去Evobots谈合作,他才确认此前所有并非虚幻。 “要把MindMate植入到他们的机器人管家类产品里?”沈商恩有些费解。 秦风仰靠在办公室椅背上,纠正道:“是双线并行。” “多此一举。”沈商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单独线上推出无疑是低投入、高回报的最佳方式。这样做,总感觉有些为他人做嫁衣的意味。他想想,也对,不就是为老板娘做嫁衣么。于是沈商恩明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中有千千不甘。 “你知道Evobots在智能机器人行业的市场占有率是多少吗?”秦风问。 沈商恩不说话,秦风继续:“63%,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他们掌控市场,主导整个行业,与他们合作能迅速帮我们拓展新的用户群体。未来MindMate不再局限于手机客户端,在硬件市场也能占据一席之地,拥有新的市场。” 沈商恩眼珠子一转:“投入成本怎么计算?” “我们只需负责软件开发,其他的都由Evobots承担。”秦风坐直起身,手肘撑在桌上接着说,“市场收益我们六他们四,我们免费授权MindMate并无偿提供后续的技术支持。” 沈商恩听得云里雾里,他对跨公司合作收益分配这块儿不是很了解,索性直白地问:“是我们占了便宜?” 秦风审视起眼前人,这段时间的接触,都快让他忘了这家伙有多么的利益至上。他抿了下嘴,说:“是。” “哦——”沈商恩若有所思,虽然不懂市场,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免费的馅儿饼。稍微思忖了一下,恍然大悟,再次看向秦风时,那双眼里多了几分复杂和同情。他笃定,这便宜老板娘铁定会从他老板身上再讨回去。 泰晤城Evobots二楼展厅,冯薇率几位工程师正在给大家介绍公司最新研发的几款服务类机器人。沈商恩跟在后头,眼神在产品和冯薇搭在秦风胳膊上的手之间来回流转。从他们进了Evobots的大门,那手就没放下来过。 “Vincent,你觉得哪款适合MindMate?”冯薇说话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本身高挑的她现下又踩着十厘米的大高跟,仰头时,红唇几乎要蹭上秦风的下巴。 秦风在她手上拍了拍,转头问沈商恩:“你觉得呢?” 大家闻言都看过来,沈商恩抿抿唇。说实在的,目前这几款人形机器都没有特别吸引他的。他目光闪烁,正想怎么开口,忽地瞥见展厅角落里摆着一个机械产品。那玩意儿通体银色,约莫70公分高,头部较小,身形线条简洁锋利,四条机械腿的钢体结构裸露在外,是还没有完成的产品。 “抱歉,等一下。”沈商恩大步走过去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触感光滑细腻,显然每一块金属部件都经过细致打磨与设计。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也跟了上来,冯薇瞅了眼蹲着的沈商恩,笑道:“这款机械犬还没做好,预计下半年推出,沈总监喜欢?” 沈商恩点点头:“如果能在八月前批量生产应该能赶上。”他又抬头以眼神询问秦风的意思。 秦风看看他再看看机械犬,几不可查地斜了一眼:“机械犬是陪伴型产品,与MindMate产品定位相符,我觉得可以。” “行,那就这款。”冯薇笑了。因为答应得爽快,她在沈商恩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冯薇转头对总工程师说,“辛苦团队稍微加快点进度,争取四个月先赶出一批。” 晚上翡翠轩,泰晤城有名的燕城食府,沈商恩没出过国,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类型的菜。此刻,他正拿着一只卷好的烤鸭往嘴里塞,棕红色的酱汁从嘴角溢出,全数滴下,衬衫领口沾了大片。 “抱歉。”他赶紧拿布巾擦拭,口腔鼓鼓囊囊得像个小山包。那块污渍越擦越大,折腾了半天还是放弃了。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来和另外两人道,“我去下洗手间。” 看着沈商恩出去的背影,冯薇笑起来:“他好可爱。”说着偏头靠近秦风,脸上的笑容带上点暧昧意味,“你们俩关系不简单吧?” 秦风晃着手里的酒杯,不答反问:“这就是你晚上非要他来的原因?” 冯薇没有否认,攀上秦风的手臂,眨着大眼睛扮无辜:“没生气吧?我只是好奇,能让Vincent喜欢的,私下里会是什么样子的。” 秦风抽出手臂,不紧不慢道:“不好意思你搞错了,他不是我喜欢的人。” “是么?”冯薇惊讶,“白天在展厅,你们之间的那种氛围。”她想了下,“怎么说呢,很微妙。”接着,她坐直身体耸耸肩膀,“看来女人的第六感也不一定准。” 冯薇喝了口汤,又看向秦风,眼睛眯成了可爱的月牙:“要不,就他了?” 秦风喉结一动,差点被红酒呛到,他清了下嗓子说:“他不合适。” “好吧。”冯薇撇嘴,不死心地认真提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秦风放下杯子,想说“不会”,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有两嗓子凄厉的惨叫。两人对视一眼,冯薇立马叫来侍应生。 “外面出了什么事?”她问。 侍应生虽年轻,但经验老道,面上很是从容淡定。他先是致歉,然后说:“一位客人和一名保洁起了冲突,应该是场误会,保安已经赶过来了,马上就可以解决。” 泰晤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但也免不了一些酒后失控之人。冯薇点点头,欲让人出去,秦风却开口:“那位客人长什么样?” 侍应生回忆了下:“斯文干净,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是个年轻华裔。” 秦风眉头瞬间蹙起,紧接着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冯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包厢。 【??作者有话说】 唔……这章或许也可以叫“旁观者清”? 第19章 不行 外面站了一圈围观的顾客,越靠近洗手间,那叫喊越清晰,是断断续续的中文夹杂着啜泣。一路上,秦风脑补了很多画面,直到越过人群,站到洗手间门口,他还是被眼前景象怔住。 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保洁服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沈商恩的衣角。那脸上眼泪鼻涕纵横,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对,嘴里嘟嘟囔囔,一直重复着几句让人寒毛直竖的话。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沈商恩倚在盥洗台前一脸无错,他试图将那人拉起来,但对方似乎卯足了劲儿,既不动身,也不撒手,就是不让沈商恩离开。慌乱中,沈商恩瞥见站在门口的秦风,无奈冲他抬了抬手。 秦风跨进去的同时,经理带着安保人员也一并赶到。在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的夹击下,男人终于被拖拽起身,虽然还神神叨叨地往外吐着那些话,但很快被架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接着,经理连忙向秦风和沈商恩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刚才那位是我们新来的保洁,平日里沉默寡言,为人还算勤快,没想到,”他叹了口气,指指脑袋,“这里有问题。”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秦风:“秦先生,这次的事件完全是我们管理上的疏忽,给你们带来了不便,我们深感抱歉。今晚的餐费我们将为您和您的朋友免单。如果您不介意,下次来之前可以拨打这个电话,翡翠轩将无条件长期为您预留专属包间,只要您需要,我们随时恭候。” 秦风没接,他目光一直落在沈商恩脸上:“有没有事?”见沈商恩摇头,他才转头接着经理的话说,“不必了,既然是管理不当,那就加强管理,确保以后不要再发生此类事情。”说完揽着沈商恩,将人带了出去。 “不用弄清楚情况吗?我看那人挺可怜的。”沈商恩低着头,“也许需要帮助也说不定。” 秦风瞥了眼走廊尽头,那里早没了影,于是拍拍沈商恩道:“放心,我们不计较,餐厅不会把他怎么样。你有多余的精力,不如都放在MindMate上,想想怎么更好地和那傻狗匹配。” 沈商恩“噗嗤”一笑,抬头看向他:“你也觉得它像贝尔是不是?” 秦风没搭理,但那双凤眼里也荡起了笑意。两人走到包厢门口,秦风的手才从沈商恩肩头放下。 “沈总监,你没事吧?”冯薇关心道。 沈商恩摆摆手:“没事,误会。”他一屁股坐下,将刚才那半卷没吃完的烤鸭又送进了嘴里。 “诶。”冯薇指指桌上,“再包一个吧,你那个已经凉了,这是我让他们重新上的。” 沈商恩这才留意到,包厢里已经重新换了一批菜,他鼓着腮帮子笑着说:“谢谢冯小姐。” 他说话时,清秀的眉眼弯着,看着比平时多了些稚气,甚是让人心生欢喜。 冯薇应了一声,将酒杯递到嘴边但没喝下去,而是转头凑到秦风耳边,以杯挡唇,用极低的声音暗示:“真的不可以吗?” 秦风看了眼狼吞虎咽的沈商恩,嘴唇微启,淡淡落下俩字:“不行。” 兰切斯酒店电梯内,沈商恩盯着徐徐上升的楼层数字,把打饱嗝的欲望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他揉揉吃得微凸的肚子,瞥了眼镜面里那张冷漠面孔,问:“刚才你说什么‘不行’?” 电梯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见秦风不说话,沈商恩又凑上前,脸上带起了一抹狡黠,没再管刚才那句,小声说:“你和冯小姐是不是假订婚?” 这一天观察下来,他猜得没有七分也有八分了。那俩人前高调,人后反而没那么黏糊,铁定是演戏没跑。 秦风停下脚步看向他,目光有些锐利,令沈商恩顿时紧张起来。他后退两步,嘀咕道:“不说算了。”接着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房间号,想溜之大吉。可惜现下离他那间还有点距离,于是只能定定地站那儿硬撑。 半晌后,秦风收回目光,又往前走,沈商恩慢吞吞跟上去,然后他听到对方说:“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别想走出里斯。” 沈商恩愣了下,随后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边笑边保证:“绝对不会。”他脚步不由地轻快,不觉就过了他那一间,一直跟到了秦风的门口。 秦风开门进去,从吧台拿了瓶水,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门口还杵着的那位,下逐客令:“没有问题就回去。” “有有有。”沈商恩赶紧进来将门关上,一脸八卦样,“订婚是为了应付秦四爷?那到时候要结婚怎么办?” 秦风“嗯”一声,拧开瓶盖喝下一口:“我和她会在适当的时机一同宣布取消婚约。” 沈商恩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不对啊,冯小姐之前追你追得那么紧,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而且还愿意陪你演戏?” 秦风笑了下,伸出食指冲他勾了勾。沈商恩立马凑过去,弯下腰,耳朵贴上来。秦风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但还是一字一句落到了沈商恩脑子里:“我跟她说,我现在对女人......” 最后几个字惊得沈商恩瞬间直起身,他眼睛瞪得老圆,目光从秦风脸上一路往下,快速扫了眼后,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 秦风扬起嘴角,哼笑一声:“你说呢?” 沈商恩深吸一口气,半晌后,伸出大拇指:“厉害。” 秦风满不在乎地仰靠到沙发上:“比起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损失点名誉算什么。”他语气轻松,声音也带着慵懒劲儿,“至于冯薇为什么配合,和LeapAI合作可以帮她迅速在公司站稳脚跟,掌握话语权。她那个专制的爹和我爷爷是一类人,在遇到我之前,冯薇已经被迫和没好感的二代约会好几轮了。” 他目光转向沈商恩:“假订婚可以帮我达到目的,帮她争取时间,我们算互惠互利。况且,我还答应了她一个额外的条件。” 沈商恩努力消化了一下信息,嘴里喃喃道:“什么条件?” “帮她物色对象,直到她满意。”秦风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商恩,“你要是想试试,我现在就可以改口跟她说‘行’。” “哦......啊?所以你们晚上说得是这个。”沈商恩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我......你知道我喜欢男人啊。”他慌乱地开门,扔下一句“打扰了”就跑。 秦风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禁笑出了声。他发现从沈商恩身上找乐子算得上是件趣事。正想着,手机震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沈商恩发来的消息。 “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袁瑾吗?他不是别人。” 秦风盯着那句后面跟着的龇牙咧嘴笑着的小人,又好气又想笑。订婚仪式过去没多久,他便和袁瑾通过气,这事儿轮的着这家伙来说么。 于是,“他知道”三个字很快出现在对话框里,只是拇指落到发送键上时却停住。两秒过后,他删掉重新输入。 走廊上,沈商恩盯着手机屏里的“可以”两个字,笑得也是相当可以。 【??作者有话说】 秦风谎称“现在对女人……”后面隐去的内容请参考章节标题(捂脸)。小秦先生实则行行行,非常行。好了,小鲁辟谣完毕,继续求评论和海星(真诚脸)。 第20章 天降大任 LeapAI研发部的大屏上,上百名内测用户正在参与MindMate2.0版本(MindMaster)的加密测试,同时,后台系统的诊断信息和情感波动指标也在不断更新。随着最后一组数据跑完,一份详细的报告自动生成。 袁瑾点开触控屏仔细核查,半小时后,他走出分析室,和大厅里焦急等待的每一位宣布:“内测完成,MindMaster已经完全达到了专家级水平。” 整个十六层顿时爆发出激动的欢呼,沈商恩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整整两年半,从MindMate到现在的2.0版本MindMaster,他参与了全过程,并且即将见证它上市。而与Evobots合作的机械陪伴犬,也被正式命名为M-Paw,以及......他看了眼倚靠在工位旁的秦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小玩意儿上,笑着说:“这个到时候销量应该也很不错。” 这款小周边是他们与Evobots共同研发的产品,巴掌大小,透明球体状,内部有一座精致的机械城堡。与全能型家用陪伴机械犬M-Paw不同,它可以放进口袋里,随拿随用,是具像化的MindMaster,名字叫M-Ball——魔球。 秦风上下掂了两下,魔球立刻在他手里闪出紫色的光,里面传出一句语音:“Vincent,我能感觉到你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是袁瑾的声音。 “你可真是物尽其用。”秦风把魔球揣兜里,瞥了眼正在憋笑的沈商恩,“袁教授的语音授权费从你工资里扣。” “诶——”沈商恩立刻收住笑,一板一眼道,“虽然是我擅自让人工智能复刻了袁瑾哥的声音,但确实是经过他本人同意的啊。再说,有了袁瑾哥既温柔又有亲和力的的嗓音加持,MM系列产品的销量又能再上一个台阶,我这也是为了公司利益着想,就算有费用,也不该我出。” 秦风哼笑,这小子抠得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了:“LeapAI每年付给你的薪水足够多吧,怎么做到一年比一年小气的?”随即,给沈商恩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盯得沈商恩心里发虚。 沈商恩嘿嘿假笑,嘴里小声嘀咕:“你又不缺钱。”面上嬉皮笑脸,捍卫钱袋的决心却不动摇。他想了想,提议说:“要不,我请袁瑾哥还有你吃顿饭吧。你看,从我进了庄园,还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他轻轻拽秦风的衣袖,用小狗一样的眼神讨好他,“秦先生,Vincent,秦风哥哥,可以吗?” 这是秦风认识沈商恩以来第一次听他这么称呼自己,这声“哥哥”叫得他心里发紧,他清了清嗓子,不客气地将衣袖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二十五了沈商恩,注意底线。” “那就是答应了啊。”沈商恩立马挺直腰杆高兴起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我去跟袁瑾哥说。”接着转身,脚没迈出去,犹豫着又回了头,不放心地冲秦风加了句,“地方我定。” 秦风:“......” 晚上,里斯最高建筑瓦塔大厦楼顶露天餐厅,沈商恩一行三人坐在靠围栏的一桌,他看了眼对面几乎半点未动的秦风,问:“不好吃吗?” 不应该啊,就算不是秦风平时去的那些高级会员制餐厅,这家不管从口味还是环境上来说,已经是里斯名列前茅的了。沈商恩纳闷,胳膊忽然被旁边人怼了一下。袁瑾凑到他身边,假装很小声地说:“很好吃,他心情不好,别理他。” “哦——”既然不是自己的原因,沈商恩便无所谓了,反正对面那人一年里有三百天都不开心。他切了块肉放嘴里嚼,肉汁从齿间溢出,香气顿时充满整个口腔。正享受着,听到那人开口。 “听说你恐高?”秦风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沈商恩点头,对方又继续:“那怎么挑这么高的地方?” 沈商恩咽下口中的食物,慢吞吞地解释:“这地方还行,我怕的是那种脚下透明悬空的感觉。”他可以站在楼顶吹风远眺,但像泰晤城天际之轮那样的就接受无能。 秦风若有所思,半晌后,问:“你恐飞吗?” 沈商恩想了想,摇头:“应该不吧。” 秦风“嗯”了一声:“那你下周飞一趟。” “啊?”实在是太突然,沈商恩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缓缓眨巴了两下,才问:“去哪儿?” 秦风终于开始动面前的餐食,他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小块鱼肉,说:“燕城。” 沈商恩这下连眼睛也睁大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上回让他回味无穷的烤鸭,可从秦风的表情上来看,这次不会是趟轻松旅程。于是,他把烤鸭从脑子里扔出去,思考了片刻,试探道:“是跨国合作出了问题?” 秦风点头:“你画的饼,你来完成。” “情况严重吗?”沈商恩有些担心。虽说没有这个合作,MM局限在国内也能创造可观的价值,但这个项目就像他亲自孕育出来的生命,他自然希望它能够尽可能地走得更远。 “不严重。”秦风说,“因为MM涉及大量用户数据跨境传输,在那边上线需要符合当地的《个人信息保护法》和《网络安全法》,现在只需要补充一些数据保护方案和安全合规文件,确保MM不会对用户隐私和数据安全构成风险就行。” “哦。”沈商恩松了口气,“那我们周几出发,去几天?我安排一下后续的工作。”他没出过国,心情从紧张转为兴奋,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秦风没有抬头,只淡淡道:“去一周,不是我们,是你。” “我?”这个饼是他画的没错,但出了问题公司的CEO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吧。他想据理力争,耳边传来袁瑾的咳嗽声,沈商恩朝旁边看去,袁瑾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发过去一则消息。 不多会儿,沈商恩的手机亮了,他点开看了眼,又默默关上。原来这才是秦风今晚不高兴的原因,沈商恩现下才知晓,秦风在秦四爷那儿有“禁足令”,不允许他再回到那个地方。 出发前一晚,沈商恩被秦风叫进卧室的书房。这地方他不常来,穿着睡衣站这儿心里不自觉地荡漾起来。 脑子里的那些小九九还没完全展开,就见秦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丝绒盒。 秦风拇指摩挲了两下递给沈商恩:“抽空去找一下盛夏娱乐的孟总,把这个交给他,地址一会儿发你。” 沈商恩一愣,将盒子接过来后悄悄掂了掂,分量没有多重。这突如其来的任务让他有些懵,撇撇嘴角问:“要说什么吗?” 秦风走到边柜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杯递到嘴边顿了下:“就祝他新婚快乐。” 【??作者有话说】 打工仔兼跑腿,公事私事加一块儿,沈商恩小嘴一抿,这工资说啥都得往上加一加!(每个周期的榜单任务和章节更新情况我都会标在每周五这章的动态里,关注我的宝宝在鱼塘里就能看到,没关注的点我的动态也能看到。另外,微博号:_鲁苏,刚开不久,欢迎来唠嗑。谢谢你们追我的小说,每条评论和弹幕我都会看,比心biubiubiu~) 第21章 旅途不易 此次一同前去的还有公司的法律团队、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专家、产品经理等十人,浩浩荡荡的几乎将头等舱包下。 沈商恩看了眼舷窗外胖乎乎的云朵,眼前的高度令他晕眩。他戴上眼罩,决定让自己睡过去,闭上眼睛,又想起秦风昨晚交代的最后两句,怎么咂摸都觉得对方与那位孟先生关系不一般。 他伸手摸向包里那只盒子,晚上回房后,他就打开来看过了。里面是一条领带,定制款,保养得很好,不细看的话,那些使用过的细小痕迹和暗纹一样,根本不会被发现。他收回手,深深叹了口气,思忖着自己这趟肩负的两项任务估计是同等的重要。 十个小时后,飞机抵达目的地。沈商恩刚出机场,就被扑面袭来的热浪灼出一层汗。他脱下外套和经理等人分批钻进商务车,在冷气的包裹下才缓过劲儿来。 燕城的初夏比里斯温度高了至少十度,沈商恩抹去额上的汗珠,跟旁边人打趣:“还好是七月,再往后,我估计下了飞机就得晕过去。”他这话没有过分夸张,刚出来时,那热度像是连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压得他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昏。 司机笑了下,透过后视镜瞥这位看上去和他肤色一样的年轻人,用燕城味儿十足的英语接他的话茬:“第一次来吧,这地方虽然属于北方城市,热起来一点不输南方。” 他们这次来没有知会秦四爷,所有行程都是公司那边安排,这几辆车包括司机,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都将专门为他们服务。 沈商恩愣了一下,跟同事打了声招呼后,和司机讲起了中文。他的中文在里斯那边算得上是相当优秀,不过被燕城话一衬托,还是差了点味儿。这里没别人听得懂,他便没什么顾及地问:“您知道盛夏娱乐吗?” “哟,您会说中文啊。”司机有些惊讶,接着回答起问题,“盛夏娱乐嘛,在燕城,”他晃了下脑袋,语气略带自豪,“应该说是在全国的娱乐公司里,是这个。” 沈商恩冲着他竖起的大拇指,点了下头,怕对方没注意到,又补充:“厉害。”他接着说,“四天后陪我跑一趟,我去找个人。” “找谁?追星的话去那儿可不一定能碰上。”司机大哥回他。 沈商恩摇头:“不是,我找盛夏娱乐的老板孟先生。” “啊?孟知雨孟总啊。”司机脚下用了点力,车迅速驶上高速。 沈商恩有些吃惊,对方竟然能脱口而出孟先生的名字,不过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像孟先生这样的青年企业家,应该会经常出现在杂志、电视或网络上。 司机笑笑:“看来你们也不是一般人。” 接下来的几天,沈商恩忙于公事,递交材料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难怪秦风让产品经理也一并跟着。他们处理完这件事,产品经理便和燕城几大广告运营商谈起了合作,而沈商恩也按计划去了盛夏娱乐。不过,这一趟,他却扑了个空。 站在公司一楼大堂,沈商恩懊恼地想捶死自己。他竟然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没有预约,他连总裁办公室的门都摸不进去,更别提孟先生本人现在并不在这里。万幸的是,他亡羊补牢给孟先生助理打出的那通电话,让他收获了一点有效讯息。 他打开手机,搜索孟先生的出差地,半晌后,眼神一顿,去这个叫作塔鸿的地方竟然几乎要横跨整个国家。他又点开订票软件,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至少从这里过去有直达那边省会康云的航班。 周六,团队其他人按计划回了国,只有沈商恩拖着个行李箱,从燕城机场又飞去了康云。下了飞机又赶高铁,屁股坐稳后才敢打开手机看秦风给他回的讯息。 对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好,内容很简短,就一句。首先,自然是那个毫不意外的称呼“猪脑子”,接着是让他注意安全,事情办完后立刻通知助理订最早的航班返程。 回复完,他将手机揣兜里看向车窗外,这才有心思欣赏起这个地方独有的美。不同于燕城的繁华,这里四周被青山环绕,仿佛进入到一个与城市隔绝的空间。如果能在这儿小住一段时日,一定非常不错。 “今年终于通高铁了,以前回来光大巴就要坐好几个小时。”沈商恩正陶醉在自己的遐想当中,一道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他把头转过去,旁边位置上的女孩正在绘声绘色地跟电话那头讲话。 女孩又说了一会儿,似是感受到沈商恩的目光,挂断电话后,冲他笑了笑。 “你从外省回来的?”她把沈商恩当成了同样回乡过暑假的大学生。 沈商恩笑着回:“我来玩的。” “哦——”女孩点点头,“这口音确实不像我们这里的,你哪站下?” 沈商恩将手机掏出来给她看,女孩凑近一瞧,两眼放光:“塔鸿啊,我们一样,两个小时就到了。”她停顿片刻,忽然激动起来,“你不会要去参加康云影视基地的开业仪式吧?” 沈商恩连忙否认:“我只是去那边见个朋友。”女孩刚才的反应让他有些好奇,“这个影视基地规模怎么样?” 没想到女孩脱口而出,调侃他是从国外来的。 沈商恩“嗯”一声,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这边。” “难怪。”女孩眉眼弯起来,“康云影视基地当然是全国最大的啊,不然高铁不一定在这里专开一站。以前,我们都得从康云机场坐大巴才能回塔鸿。” 提到塔鸿,姑娘不免给他解释起影视基地选址与背后老板孟总的渊源,以及作为塔鸿之光孟老板精彩的个人履历。眨眼的工夫,火车已经停靠到站,女孩出了车厢便跟他微笑道别,而沈商恩也在出站口一眼见到了举着牌子特意来接他的年轻人。 “沈先生你好,我们昨天通过电话。”年轻人接过行李,笑着跟沈商恩打招呼。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标致得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沈商恩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孟先生的助理,赶紧回道:“林先生,劳烦你专程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这边。”林助理示意沈商恩去对面的停车场,他推着箱子,不紧不慢地跟在沈商恩身侧,边走边道,“不麻烦,开业仪式还没结束,我先带您去休息。” 黑色轿车沿着主干道一路往西,二十分钟后,抵达基地门口。安保人员看到车牌后,立刻为他们敞开大门。司机方向盘往右一拐,沈商恩的视野瞬间开阔。 大片的摄影棚和街景道具规则排列,一路上,穿古越今,经过一个个不同年代的场景,俨然进入到一个全真的电影世界,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故事气息。 过了一会儿,前方人群密集,乌泱泱的一片,站满了整个广场中心,几乎看不到缝隙,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屏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沈商恩脸贴近车窗,仍然看不太清,只依稀辨出那人穿着一袭黑色西装,正对着台下讲话。即使相隔这么远,即使坐在密闭的车厢内,他依旧被对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撼。 【??作者有话说】 孟总要出场了。好奇有多少人是从上一本追过来的,举起你们的小手让我看看。孟总和小秦先生之间争议较大,感谢你们这群不离不弃的宝宝,也感恩遇到喜欢这本书的新读者。关于“领带”,我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不过多解释,大家就把它当成一件旧物吧,那是上一本的事了。 第22章 超额完成 车又往前开了一段,最后在一栋白色小楼前停下。这栋建筑外立面低调,内里别有洞天。地方虽然不大,却巧妙融合了宴请、会客以及高端住宿等多种功能区,既满足商务需求又能兼顾休闲娱乐,风格简约大气,看得出来是精心设计过的。 “沈先生,这是您的房卡,您是现在上去休息还是在这儿等?”林助理给他递过来,又差人将沈商恩的行李送到了八楼套间。 “不用不用。”沈商恩连忙摆手,“我把东西送到就走。” 林助理笑道:“您这么远过来,怎么也得吃顿便饭再走。”他扬手看了眼表,“这样,我先带您去二楼茶室坐一会儿,那边差不多该结束了,孟先生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啊......好吧。”眼下这情形,沈商恩再推辞倒显得扭捏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他有些不自在地跟着林助理去了二楼包厢,幸好对方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就先行离开,留给他一小会儿的时间独处。 沈商恩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与平时在庄园里的不同,入口多了几分浓烈与苦涩,回味却很轻柔甘甜,前后对比强烈,品着别有一番滋味。 放下茶杯,他开始思考,等会儿见着人了该怎么说才显得比较得体。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原定回国的航班,不禁羡慕起飞机上的那些同僚。 “Luckyguys.”沈商恩小声嘟囔,心里忿忿不平,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能顺利落地,不像自己在这儿受这份煎熬。 主要是他还弄不清秦风与那人之间的关系,是前任还是……他只能通过每次提到燕城时秦风的反应来断定,对方在他心里的分量一定不轻。至于这感情是不是单方面的,不好说。 沈商恩烦躁地薅了把头发,后悔自己没有拼死推掉这一任务。不管两人什么关系,一会儿铁定会很尴尬就是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山景出神,如果秦四爷没有逼迫秦风回国,他是不是就打算彻底留下来了。 茶室的木门打开又阖上,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落在沈商恩身后。他回头,只这一眼,脑子里所有的纷乱情绪、复杂词汇全都消失,空空荡荡的只剩嫉妒。 眼前人,不管从哪国审美来看,都拥有着一张完美到找不出半分缺点的脸。他黑密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下是雕塑般的肌肉线条。个头看着和秦风差不多,不过一个英气逼人,一个美如妖孽,给人的初印象截然不同却是同样震撼。那人薄唇微启,笑着朝这边伸出手。 “沈先生,久等。” 沈商恩晃神,如果是旁人,定是要溺死在那笑里了。他赶紧上前,握住孟知雨的手,说:“没有,是我打扰了。” 茶室里没有别人,寒暄过后,他和孟知雨面对面坐下,掏出盒子推到孟知雨面前:“孟先生,这是秦先生托我交给您的,祝您新婚快乐。” 孟知雨打开看了眼,随即关上置于掌心之下。就那一瞬的眼神,沈商恩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只莫名觉得这条领带和对面人的气场非常契合,仿佛本就属于他一样。接着,他听到孟知雨问:“秦先生最近可好?” 该死,还真被秦风料中了。沈商恩都能想象得出,若是秦风此刻在场亲耳听到会是怎样的得意。他拿起茶杯饮下一口,抛弃所有冠冕词藻,决定把秦风交代的最后两句,原封不动、不带任何修饰地吐露出来。 他收起客套的笑,清清嗓子,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机械地转述:“秦先生说,如果您问起来,就说他挺好。秦先生还说,如果您去那边,他会更好。” 孟知雨眼神微动,看着面前这位白衣西裤、脸上略带一丝倔强的稚气面孔,忽地笑了。他食指轻敲盒子,正要开口,手机突然响起来。孟知雨拿出来一看,冲沈商恩说了句“抱歉”,便起身往里面的洗手间走。 门关上的瞬间,沈商恩听到他低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那语气格外温柔,沈商恩没听清,不过从背影也能猜到那双眼里此刻一定是带着笑的。眼前的孟知雨,与沈商恩路过广场时老远感受到的,亦或是方才的初次会面,都不一样。 孟知雨进去后,沈商恩趁这间隙也掏出手机,给秦风发过去几个字:“任务已完成。”随即,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国内还没开始上班。于是,他没有通知助理,直接翻开订票软件,打算自己先买上,回头再找秦风报销。 选票的工夫,孟知雨打完电话从里面出来。 “抱歉,沈先生,晚上我还有事,我让助理给你安排一下。”他说话时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的样子,客气有礼,带着一两分疏离。 孟知雨说着便要打电话,沈商恩连忙拒绝:“不用,孟先生,我一会儿还得回燕城,坐明天的飞机回国。” 电话已经拨出去,孟知雨闻言顿了下,然后和那边说:“后天那场会确定下午还是晚上了吗?”对方很快回复,他“嗯”了一声,接着道,“把我们的航线增加一个停靠点。”他目光落到沈商恩身上,笑着说,“顺路送个人。” 沈商恩惊讶的片刻,兜里的手机也震起来,他掏出来慌乱点开,对面是秦风的声音:“怎么不回讯息?” “秦先生......”沈商恩瞄了眼孟知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事发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秦风在那边不耐烦地又念叨了一遍,他才将手机举到眼前,果然有则未读消息。 秦风没工夫等他翻看,直接问:“票订好了吗?” “还没有。”沈商恩想解释,对面人冲他伸出手。仅仅迟疑了一瞬,他便把手机交了出去。 “秦风。” 只这不轻不重的一声,沈商恩都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怔愣。 孟知雨说:“沈先生一会儿先跟我回燕城,明天我让助理陪他四处逛逛。后天凌晨飞,估计早上八点左右到泰晤城。”对面说了什么,他笑了下,“行,最多停留三个小时,晚上我在坎城有个会。” 【??作者有话说】 如果时间往回拨一个小时,小沈一定选择将礼物转交给林助理就跑。 第23章 好久不见 私人飞机凌晨五点从燕城上空起飞,穿过微弱的晨曦光线,升入广袤高空。舷窗外一片灰蓝,薄雾笼罩下的城市光点逐渐变小,沈商恩坐直身体,将视线重新落回对面坐着的孟知雨身上。 自从上了飞机,孟知雨一直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目光没从屏幕上离开过。沈商恩不禁暗自腹诽,若非要从这人身上挑出个缺点,那肯定是太过于沉迷工作。连凌晨这点时间都不放过,平日里想必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根本没多少时间分给他的爱人。 似是感应到他的注视,孟知雨忽地抬眸,视线对上,沈商恩有些心虚,慌乱中开始找话题:“孟先生好爱工作。”一不小心,把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 孟知雨手里的动作一顿,然后笑着支起左手,冲沈商恩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挤时间,陪家属。” 沈商恩被这突如其来的狗粮塞得措手不及,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下一口,明明是无味的气泡水,此刻却让他五味杂陈。放下杯子,他道:“做孟先生的爱人,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孟知雨没有回应这句,而是客套地聊起了沈商恩的工作:“沈先生年纪轻轻已经是LeapAI的技术总监,将来前途无量,期待日后有合作的机会。” “孟先生过奖,其实我们最新的产品顺利的话下个月就会在全球同步上线。届时,孟总要是感兴趣,还请帮忙多多宣传。”沈商恩不会商场上那套,直白地打起广告,“MindMaster是款人工智能心理治疗软件,专业程度不比顶尖的心理医生差。” “嗯。”孟知雨点头,继续盯回屏幕,不疾不徐道,“你们补的材料没问题,审批很快就能下来。” 沈商恩一愣,接着“哦”了一声。原来孟知雨早已知晓他此次来燕城的目的,并且已经私下打过招呼了。他捏了下手里的杯子,说:“谢谢。” 十个小时的飞行足够让沈商恩睡上两觉,再次睁眼时,飞机已经停靠在泰晤城私人航站楼。 他起身坐直,发现孟知雨正站在斜对面舷窗一侧讲电话。此时,对方已经换好一身新的西服套装。沈商恩低头嗅了嗅衬衫领口,思考着要不要也换一件,不过一秒的工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站起来往盥洗室走,趁着最后的时间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后,跟在孟知雨后头下了飞机。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阳光正好从正面照过来。沈商恩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视野里是熟悉的蓝天矮云,鼻腔里充满他想念的气味。 他被晨光染黄的视线很快落到前方不远处,如轻纱笼罩的区域里,秦风正迈着步子朝他们走来。那步伐不急不缓,银色的发丝随之而动,逆着光的身型被勾勒得恰到好处。 秦风在孟知雨面前立住,两人眼神交汇,那一刻,沈商恩觉得他与这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每一秒带着极致的张力被无限拉长,仿佛眼前二位经历的不是一场久别重逢而是无声的博弈。 孟知雨先笑了,他伸出手,对秦风说:“好久不见。” 秦风垂眸扫了眼,哼出一声,无视了那只手,直接将人拥入了怀中。他下巴抵在孟知雨的肩头,用不低的声量将每个字的发音都清楚地道出:“你明知道主动权在你。” 孟知雨一愣,然后抬手在他背上带点力道地拍了两下,笑道:“我以为秦少订婚后多少会稳重一些。” 闻言,秦风也笑起来,半晌后,他松开孟知雨,后退两步:“时间有限,我们抓紧。” 不远处停着两辆轿车和一辆商务,秦风将孟知雨送上其中一辆,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正要关车门,孟知雨的助理突然俯下身从外探进来,他看了眼秦风对孟知雨说:“孟先生,需要我跟着吗?” “林——”秦风眼神没给出半分,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不过,他刚开口说出一个字,就被孟知雨打断。 “没事,你和他们坐另外一辆。” 泰晤城中央公园湖边餐厅,沈商恩独自坐在靠窗的一桌,与碗里剩下的最后两颗甜豆做斗争。自进了餐厅,那二位就直奔楼上入了包厢,沈商恩吃完主菜,每隔十分钟嚼一颗汤里的豆子,现在碗中见底,也没见人出来。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两排保镖,撑起下巴把视线落到窗外。 远处湖面正中停着两只黑天鹅,此刻,它们面对面,交颈缠绵,丰盈的羽毛在阳光下散着柔和的光,构成一个温柔缱绻的画面。 应是一阵风吹过,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撩起的水波打破了原有的平静。接着,它们几乎是同时振翅,滕跃而起,飞出了沈商恩的视线。 恰巧,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沈商恩回头,是秦风和孟知雨并肩走了下来。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轻松,看得出来在这过去的两个小时内,他们之间的氛围算得上是相当融洽。 秦风边走边冲孟知雨笑:“孟总这么给力,我怎么也该以身相许吧。” 孟知雨眼神没有波澜,只淡淡地回:“和已婚人士开这种玩笑不合适。” 眼见着他们就要出餐厅,沈商恩赶紧擦了一下嘴角,快步跟上去。秦风把孟知雨送上车后,转身对沈商恩说:“我送孟总去机场,你是一起去还是在这儿等?” 沈商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在这儿等。”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和秦风同乘一辆车,奔上了回里斯的路。 窗外闪过逐渐熟悉的街景,沈商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解开衬衫领口最上面那颗扣子,瘫靠到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到家的感觉真好。” “还没到呢。”秦风瞥向四仰八叉倒在一旁的沈商恩,微微皱起眉,“几天没洗澡?” “啊?”沈商恩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胳膊送到鼻尖闻了一下,“没味儿啊,就昨晚没洗。”他又把胳膊伸向秦风,“不信,你闻。” 不出意料地挨下一掌,他又笑着将手收回,把头转向另一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起来:“我想袁瑾哥了,想贝尔、想莉莉安、想庄园里的冷杉。” “你怎么不说想冬青湖里的那几只黑头鸥。”秦风的声音在他身侧冷冷响起。 他回头,不过没睁眼,只微微点头道:“也想,只要不是晨跑时遇到的那几只。” 秦风被他逗乐,憋笑的工夫,眼前人没了动静。他伸手探向对方鼻尖,气息平缓均匀,竟是睡着了。 轿车在城际高速上稳稳地开着,秦风让司机把冷气调高后也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把我们小沈累着了,主要是心累……庄园里头的都说了一遍,就是不提这位秦先生。快用评论和海星把他砸醒。 第24章 迟来的胜利 再次睁眼时,沈商恩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他盯着天花板有些恍惚,燕城、康云、泰晤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像漩涡一样打转,半晌后,才稍微回神。接着,他下床直接钻进盥洗室,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才神清气爽地下楼。 餐厅里,袁瑾正和秦风聊着,听到动静回头冲他招手,那笑容和里斯夏季傍晚的风一样令人舒心。沈商恩舔了舔因睡得太久有些发干的嘴唇,大步上前在袁瑾身边坐下。 桌上杯盘碗碟,精致、有序,沈商恩端起杯子润了下嗓子:“袁瑾哥,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上去拿给你。” “好啊。”袁瑾笑着伸手摸他的脑袋,“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他回头冲秦风说,“把人都熬瘦了。” 秦风瞥了眼:“看着瘦,抱起来死沉。”接着,他又问,“我的礼物呢?” 沈商恩还在思考他前一句,现下是嘴比脑子快:“没买。你生在燕城,后来在那里又住过那么久,什么没见过。” 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刻抿紧唇,不吱声了。幸好恰逢晚餐时间,他便把头埋得低低的,只顾往嘴里塞东西,即使贝尔在他脚边使劲儿扒拉,也没敢再开口。 饭后回到楼上,他从卧室里取出礼盒便去了袁瑾房间。 “哥。”沈商恩给袁瑾递过去,瞅了眼他的电脑屏幕,“学校的事还没弄完?” 袁瑾打开盒子,里面是条中式风格的男士真丝围巾,款式大方,和他的气质很配。 “谢谢商恩,很好看。”他笑着将盒子收好,接着回答沈商恩的问题,“是Lucas的论文,让我给点意见。” “哦——Lucas的论文,让你给点意见。”沈商恩俯下身,把头搭在袁瑾肩头,“这不是你的研究方向吧。” 袁瑾当即在他脑门儿上轻敲了一下:“我不研究不代表不会分辨,他教授带的人多,我正好有空,帮忙看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绝对正常。”沈商恩笑着起身,绕到桌对面,边后退边高声说,“喜欢上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最后一个字抛出来,他拔腿就跑,穿过会客厅,瞬间闪到了房门外。 靠在门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还未平稳,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上谁了?” 沈商恩侧头看去,秦风双手抱胸,倚在隔壁门口,眼神正上下扫视着自己。 他呼出口气,扬起一只手臂晃了晃:“没有,我逗袁瑾哥呢。”接着,便要起身回房。 “过来。” 秦风一声令下,他又屁颠颠地跟人进了屋。站在秦风明晃晃的书房内,沈商恩顿时生出一种出差回来还要被老板抓去加班的错觉。 十分钟后,他推翻掉“错觉”这一说法,秦风跟他谈的确是公事。 “提前半个月发布?”沈商恩皱起眉头。这意味着,原本快步就能走到的终点,现下要脚踩风火轮,拼命才能完成。 秦风点头:“Soar的心理治疗软件将在这个月底上线,我们不能比他们晚。”他停顿了一下强调,“我打算跟他们定在同一天。” 沈商恩没说话,秦风走过去,双手覆在他肩头:“我知道这会很辛苦,但没办法,这一场我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难道,你不想吗?” 房间里瞬间安静,半晌后,沈商恩才半抬起眼皮看向秦风,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想——”接着,他拂开秦风的手,说,“可以让我回去休息了吧。” “当然。”秦风满意地直起身,侧身给他让出了路。 沈商恩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到书房门口时,又停下,那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一些。他说:“别忘了你承诺过的,这个项目完成,允许我提一个合理范围之内的要求。” 两周后,沈商恩如约完成了项目。为了更好地宣传LeapAI,秦风干脆将六层展示厅改造成了演播大厅,将发布会直接放在了公司。 现下,全国各地媒体聚集于此,对MindMaster及其衍生产品进行全程直播。此外,本次发布会还将通过与多个国际渠道的转播合作,将内容同步传递到全球,其中就包括孟知雨投资的平台。 发布会进展非常顺利,直至媒体提问环节。一名挂着主流媒体标识的记者站起来,他并没有向LeapAI的CEO发难,而是将矛头对准了袁瑾。 “袁教授,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那人说。 秦风瞬时警惕,对方平头小个,有些眼生,不是往年这家媒体惯用的记者。 果然,那人接着道:“刚刚MindMaster产品介绍里提到,它已经是一个完全能取代心理学专家的成熟产品。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是否存在夸大宣传?如果没有,那么,我是否可以将这句理解为MM系列的成功将对整个心理学行业产生威胁?作为全国第一梯队的心理学专家,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秦风想示意工作人员打断,但袁瑾已经对着话筒开口,表情是一贯的温和冷静:“的确,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我也曾怀疑过人工智能是否能真正替代人类。但事实是经过LeapAI这么多年的钻研开发,它在这一领域的表现已达到甚至是超越了传统心理治疗的水平。” 这比刚才宣传片里的言论有过之而无不及,场下哗然声一片。 袁瑾继续:“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威胁,相反,MM的出现对心理学行业而言,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推动。”他站起身,将大屏内容重新调回MindMaster的测评数据上,“人工智能发展的核心是人类智慧的积累,它并不会取代心理学家,而是将心理学家从日常治疗的工作当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心理学前沿研究上,探索更深层次的心理机制和更佳的治疗方案。” 他看向那个记者:“所以,MM不会威胁心理学行业,反而将促进行业的发展。它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回归心理学的本质和初衷,让心理学家追求更高层次的思考和创新,从而推动整个心理学领域进步。” 袁瑾说完,大厅内先是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出热烈的掌声。沈商恩瞅了眼台下人的表情,大家眼神里均闪着认同与期待。其中,前排的卢卡斯最为激动。他腾地站起身,两条大长腿修长笔直,也不管后面人的视角,冲着袁瑾的方向使劲鼓掌,脸上写满崇拜。 那位记者挖坑未果反被压制,尬笑了两声后悻悻坐下。 六个小时后,三十三层CEO办公室,市场部经理正向秦风汇报:“观看LeapAI发布会直播的人数是Soar的十倍不止,当前客户端下载量也远远超过了他们。”他握拳抵在唇边激动地说,“虽然后续付费情况还未确定,但以目前趋势来看,LeapAI在此次竞争当中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办公桌后面,秦风闭目靠在椅背上点了下头:“后续推广继续跟进。” 经理出去后,沈商恩和袁瑾互看一眼,两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秦风身侧,一左一右托起他的胳膊试图将人拉起。 秦风缓慢睁眼,看了眼袁瑾后,把目光放在沈商恩脸上:“你手上没活儿了?” 沈商恩理直气壮道:“我给团队放了两个月的假,你现在让我回去,我也只能干瞪眼。” 他又看向袁瑾:“你呢,学校里没事儿了?” 袁瑾耸耸肩:“这段时间没课,学生都在赶论文呢。再说,”他笑了笑,“发表那言论后,我估计学校里的教授一时半刻不想见到我吧。” 秦风抿了下嘴,直起身问:“去哪儿?” “庆祝啊。”沈商恩回。 电梯抵达一楼,秦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庆功会不是在下周吗?” “那是公司团队的,今天我们四个人先小聚一下。”沈商恩跟在后头,伸手戳了一下秦风的手臂,“快点,Lucas在大厅里等。” 【??作者有话说】 秦先生:这么不惦记,连个礼物都没有,就该留这家伙在车上睡到天亮(哼)。fiu~项目终于完成,接下来要专注于搞感情了。 第25章 意外之旅 傍晚郊区大道上,秦风正以他从没试过的最低时速跟在卢卡斯车后头。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冲副驾上的人没好气道:“我们不能自己导航过去?” 天边是被晚霞染成的粉紫,沈商恩盯着车前方出神。项目刚刚完成,此刻他完全放空自己,根本不在意秦风的态度,开口时声音慵懒:“Lucas说他老爸老妈留的那栋房子位置比较偏,导航不一定管用。” “意思是晚上还得跟他后面返程?”秦风蹙眉,后悔轻易答应了这帮人。 一分钟后,他的后悔值被拉满。因为沈商恩说,他们晚上就没打算回来。 一道刺耳的急刹,沈商恩猛地身子前倾,人被安全带护着,灵魂已经飞出去几里。他摸了摸胸口急跳的心脏,听到秦风在他耳边质问:“这种聚法?” 这语气像是被迫奔赴一场不法聚会,沈商恩不明白秦风突然炸毛的点,定了定神,回:“Lucas老家在湖区,单程就要三个小时,当晚回来太赶。况且,明天是周末......” “所以这是你们不提前跟我说的理由?”秦风眉头拧得更紧。 沈商恩被他盯得发慌,含含糊糊道:“早告诉你,你不就有充分的时间找借口拒绝我们了么?” 秦风差点笑了:“拒绝你们还用得着借口?”他回头看了眼正前方,卢卡斯显然是没注意到后边的状况,早就没了影,于是解锁车门,“打电话给袁瑾,让他们来接你。” “不行。”沈商恩拽住秦风手臂,“本来这趟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机会,你不去,袁瑾哥肯定顺势也不去了。” “不有你吗?怎么,制造机会也要凑对儿?”秦风忽然眯起眼,“还是你想跟我凑对儿?” 沈商恩本就不太运转的脑袋现下彻底死机,他眨了几下眼睛,问:“那……可以吗?” 秦风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眼前人,嘴唇搬弄了半天,最后冲车窗外低声骂了句:“Rogue!” 车内一时静默无声,沈商恩不知道自己这回能不能顺利过关。他盯着秦风的侧脸,捕捉对方的表情。那眉头似乎没那么紧了,但嘴角依然绷得很直,好像除了生气之外还多了点别的情绪。 愣神的片刻,车已经重新启动,秦风脚踩油门,和沈商恩道:“搜最近的便利店。” 沈商恩不明所以地照做,然后听到秦风继续下达命令:“给袁瑾打电话,问Lucas的地址,跟他说我们自己过去。” 沈商恩眼睛又亮起来,车要到便利店门口时,他才想起来问:“你要买什么?Lucas那里应该都不缺。” 秦风将车停稳后,说:“毛巾、内裤。”眼下,也顾不上牌子不牌子了。下车前,他又冲沈商恩道,“你不用吗?”那副表情和那天从泰晤城回来时一模一样,满脸的嫌弃。 “额......”沈商恩心虚地错开视线,小声回,“我们都带了。”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沈商恩心疼车的同时又为自己松了口气。 湖边小道确实不好开,导航还失灵了几次,幸好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地方。可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沈商恩赶紧给袁瑾打电话,手机刚掏出来就被秦风抽走。 “12Avenue,Verness,LakeDistrict?”秦风重复了一遍沈商恩刚才告诉他的地址,扫了眼屏幕后把手机扔回沈商恩怀里,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迅速抽了一口,抑制着嘴角的抽动,“是Vernessa.” “……”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Verness小镇口的一家汽车旅馆前,沈商恩盯着亮得有些刺眼的灯牌,问:“真得不去找Lucas他们了吗?” 来这里的路上,沈商恩给袁瑾拨去了电话,那头的沉默与惊讶简直要从手机里爬出来。 “你来开?”秦风哼了一声。Verness和Vernessa都在湖区,不过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南角,再绕过去得凌晨了。他拽起沈商恩的胳膊跨上台阶往里,“这里的唯一一家,就别挑了。” 走到前台时,沈商恩还在为自己的失误而内疚:“可我答应了Lucas要去撮合他和袁瑾哥。” 秦风接过房卡,把人往电梯方向带:“俩人都已经在那儿了,你不出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沈商恩有些怔愣,直到站在花洒下面,他还在思考秦风这话,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袁瑾。他愿意帮卢卡斯,可不是这种帮法。袁瑾对卢卡斯的态度一向友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比之前近了一些,但不代表袁瑾能这么快接受和对方往友情之外发展,更别说是秦风想的那一种。城郊荒野共处一室...... 他忽地两眼一睁思绪回笼,相比那两位正人君子的做派,眼下他和秦风才更值得自己担忧吧。 沈商恩裹上自己带过来的睡袍,尽管不知道秦风为什么只开了一间,但脑子里时刻谨记着对方重复过多次的“想都不要想”。明明是夏季潮湿的夜晚,他依旧将衣襟拢紧。 从浴室出来时,秦风正靠在窗台抽烟,见他进来摁灭烟头,拿起便利店买的浴巾往里。擦身而过时,瞥了眼沈商恩身上的蓝绸睡袍,淡淡撂下一句:“带得倒挺齐全。” 人进去一会儿后,沈商恩才松弛下来。他先去边柜取了瓶冰水,灌下大半才觉舒爽,接着又走到床头,开始思考待会儿怎么睡。 汽车旅馆的床不大,看着宽度只有一米五的样子,沈商恩叹了口气,将其中一只枕头使劲儿往那头推了推,决定晚上保持侧卧的姿势,不让秦风逮住一点骂他的机会。 一切计划妥当,他缓缓吐出口气,掀开被子,准备往里爬。秦风脱下来的西服外套随之滑落,掉到了地上。沈商恩赶紧走到床尾,以迅雷之势将它捡起,掌心却被一硬物硌到。他掏出来一看,眼睛不由得瞪大。 此时,浴室门在身后推开,沈商恩迟疑着回头,他举起手里的东西,冲出来的人问:“这也是你的内裤?” 秦风扫了眼那盒子,嘴角扬起一个暧昧弧度。他半裸着上身倚靠到门边,嘴唇微启,不紧不慢道:“过来,帮我穿上。” 【??作者有话说】 秦先生的说法倒也没错,毕竟……也是给重要部位“穿”的。(捂脸) 第26章 贪吃 沈商恩半跪在地毯上,如同被蛊惑一样,第一次没有顺从指令。他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尝了一口。刹那间,他感到心脏与嘴里的东西同时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宣告他们此刻亲密无间的事实。 天花板上的复古玻璃吊灯散着昏黄的光,让原本就褪色的屋内设施陈旧得像上世纪留下来的产物。墙角那台老式空调吭哧吭哧往外吐着冷气,与空气里弥留的黏湿暑气做最后的斗争,仿佛在卖力地干着一件超出它能力范围的事情。 从秦风口袋里找到的那玩意儿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似是心有灵犀,他后脑勺覆上一手掌的同时,头顶上落下一道声音。在慌乱的呼吸和吞咽声中,他听到秦风说:“今晚不戴了。” 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正好照在沈商恩脸上。他睫毛轻颤,不情愿地半睁开眼。视线被一整面墙遮挡,记忆便从昨晚他扯开秦风的浴袍开始,“腾”的一下,脸烧得通红。他不敢转过身,只将手伸向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 正当他欲松一口气时,那只手忽地被捉住环上他的腰身,接着力道加重,沈商恩便落入到一个结实的怀里。 “别动,再睡一会儿。”身后人的嗓音慵懒,温热的气息喷在他头顶,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瞬间让他心痒难耐。 和上一次的经历完全不同,昨晚上秦风对他算是相当有耐心了,所以他不仅没有承受多少痛苦,反而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 沈商恩弯了一下嘴角,小声开口:“你不用去晨跑吗?”这项运动,对方可以说是一年四季雷打不动。 毫不意外地,一声轻“啧”落下,沈商恩在秦风彻底发怒之前,迅速转身,以面对面的姿势,重新钻入他的怀抱。 他微微仰头,视线与秦风交汇,近得几乎分享着彼此的呼吸。沈商恩认真凝视了半晌,终于在那双垂着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翻身跨到秦风身上,接着弯下腰,在秦风的眼睛上轻轻印下一吻。 等他们出旅馆时已是下午,沈商恩挂断电话,冲秦风道:“袁瑾哥他们已经到里斯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原本他们和袁瑾商量好,第二天在湖区的迎客中心碰面,但对方上午打电话过来时无人接听......沈商恩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走到车旁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秦风将烟头熄灭,也跟了上去。车绕着湖边大道疾驰,沈商恩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一时找不到适宜的话头。湖区很大,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水面无际无边,彷佛过去老半天,湖面的景象丝毫没有变化。他盯着无尽的湖思考了许久,还是觉得像上次那样当一切都有没发生比较好。 他抿了下嘴打算主动开口,目光转过来的瞬间却落了空。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而车厢内俨然只剩下他一个。 沈商恩不解地掏出手机,刚拨出去电话,秦风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视野里。对方拉开车门,扔进来一包热乎东西。他将手机揣回兜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包炸鱼,顿时觉出些肚饿。 “谢谢。”他将一块放嘴里,又接过秦风递来的咖啡,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味道很好,你吃过?”炸鱼是这个地区常见的快餐,没想到秦风会对这种小食感兴趣。 车重新启动,秦风打转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以前来这儿训练时和朋友经常吃。” 沈商恩咽下口中的食物:“Quinn的哥哥?” 秦风轻“嗯”一声,他又问:“他还在部队吗?”这几年,他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对这位能和秦风称兄道弟的军人好奇不已。 秦风摇摇头:“在我后面两年因伤退伍,目前在金盾国际安保工作。”他伸手想去拿储物格里的水,沈商恩见到仅思考了一秒,便将手里的咖啡递到他嘴边。秦风也只迟疑了一下,便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这家公司专招退伍军人,大部分时间在外出任务。不过,”他看了眼沈商恩,“你马上可以见到他。” 不等沈商恩反应,他继续道:“下个月他回来休假,Quinn把人叫上了一块儿参加公司的庆功会。” “哦。”沈商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手里的炸鱼吃了一口,脑海中浮现出奎恩那句——我在等待办公室以外的机会,于是立刻改了自己刚在湖边打定的主意。 他捏了下手里的袋子问秦风:“你吃了吗?” 对方目视前方,语气稀松冷淡:“没有,不饿。” 得到意料中的回答,沈商恩侧身挨近,贴着秦风道:“怎么会不饿呢?”他声音软软的,进一步试探,“我喂你好不好?”说着就将一块炸鱼送到秦风嘴边。 秦风看着前方的眼神闪了一下,接着嘴角溢出一声笑,在沈商恩紧张的情绪升至顶点时,他张嘴咬下一口。 回到庄园时天色微暗,袁瑾正在餐厅等他们。沈商恩还没来得及问他和卢卡斯的进展,就和秦风一起先挨了一顿骂。袁教授还向二人下达了最后通牒,禁止以后擅自将他和别人往一块儿凑。沈商恩琢磨了一下,觉得袁教授这是误以为昨晚的事情是他和秦风合谋的结果。 他看了眼面不改色的秦风,默默在袁瑾身边坐下。一顿饭吃得相当心虚,加上本就半饱的状态,沈商恩的食量比平时小了不少。 晚上,他躺在床上想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卧室门被缓缓推开。他以为是莉莉安进来送牛奶便没有抬头,目光仍放在电脑屏上,只轻轻说了句:“谢谢,放到床头就行。” 直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沉才觉出不对,他抬眸的瞬间眼神登时亮起来:“袁瑾哥?”他把电脑往床里侧一放,视线随即扫到对方手里的托盘,上面摆着一杯牛奶和一碟派。 袁瑾将牛奶递给他:“抱歉,晚上的话重了。” 沈商恩赶紧摇头,拿起碟子里的派咬了一口,是他爱的柠檬馅儿,心里的内疚感蹭蹭加倍,立马跟人保证:“是我考虑得不够,以后不会了。” 袁瑾替他擦掉嘴边沾上的酥皮,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我也觉得Lucas很不错。只是我对他始终少了些感觉,你明白吗?” “嗯嗯嗯,明白。”沈商恩连忙点头,“以后我只把他当成朋友,不会再想别的了。” 袁瑾扬了下眉毛:“你之前把他当什么?” 沈商恩眼神闪烁,喝了口牛奶,讪讪道:“嫂子。” 袁瑾噗嗤笑出了声,他薅了把沈商恩脑袋上那撮微微上翘的卷毛,反唇相讥,不过语气是一贯的温柔:“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我这位弟妹。” 沈商恩差点呛到。他努力回想今晚的表现,自觉没露出任何异样。接着,他在对方的目光里找到了答案。袁瑾下巴往他胸口那儿抬了抬:“谁啊?” 他慌乱地将牛奶放到一边拢紧衣襟,脑子里的说辞还没编排好,袁瑾又开口。他的手落到沈商恩的肩头,轻轻捏了两下:“别紧张,看得出来,这次的相比上次那位要体贴很多。” 沈商恩消化了一下,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但这笑在下一秒便很快僵住,因为对方的提问还没结束。 “是你的同事吗?”袁瑾眉眼弯起,“别介意,昨晚你跟秦风一起,自然不会发生什么事。不过项目完成前几天,你一直住在公司,我只能这样怀疑了。” 不仅笑容僵住,沈商恩脸上的血色也逐渐褪尽,幸好卧室的光线较暗,袁瑾暂时看不出端倪。他攥了下手指,想了很多话术,犹豫了半晌还是先说了声“对不起”。 他记着自己承诺过要把人带回来给袁瑾把关,只是眼下的情况有些特殊,抛却一切借口,根本原因是他不敢。 沈商恩嘴巴嗫嚅了半天,小声说:“可不可以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只这一句,已经足够让他心底的不安彻底涨满。 袁瑾愣住。原本他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才起了逗人的心思,没想到对方倒认真起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凑上前盯着沈商恩下垂的睫毛,笑着说:“哪有这么严重?我这随口一问,倒把你问出内伤了?” 沈商恩想去抱他,但拿着柠檬派着实有些不便,只能单手搂住袁瑾的脖子,将头埋到袁瑾肩头,闷着声道:“总之,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和他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们也许就只能维持目前这样的状态。” 这回答确实出乎袁瑾的意料,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正常,不是所有生理上的喜欢都适合发展成恋爱关系。”随即在沈商恩的背上拍了两下,“记着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措施别忘了。” 怀里的人一顿,接着是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袁瑾立刻反应过来,皱眉拉开沈商恩,低头看过去,沈商恩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半晌后,袁瑾叹出一口气:“明天跟我去趟医院。” 【??作者有话说】 袁瑾在外当教授在内当家长,屋内屋外操不完的心。 第27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里斯西郊菲尔德私立医院四层休息室,秦风放下手里的咖啡,闭目仰靠到沙发上,冲袁瑾道:“需要这么夸张吗?”此时离沈商恩进入体检区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而人还没出来的迹象。 袁瑾慢条斯理地将杂志翻过去一页,不紧不慢地说:“这次项目多一些,再说,我也没让你来啊。”早上,他只是在餐桌上提了一嘴,没想到秦风也一块儿上了车。在他印象里,这位少爷很少坐他的车,这一路竟破天荒地没嫌他开得慢。 秦风被怼得一时无话,何况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想着要跟过来。安静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侧头看向袁瑾:“你管得这么宽,他对象对你有意见怎么办?” 袁瑾哼笑,合起杂志,转头对上秦风的视线:“首先,这只是最基本的善后措施。其次,那还不是他对象。即使是他对象,对我这样的做法看不顺眼,那也是他的问题,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越界行为。” 秦风撇了嘴角不作评价,忽地又蹙起眉:“你刚那句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我有问题。”袁瑾有些莫名,“怎么了?” “不是这句。”秦风问,“那不是他对象是什么意思?” 袁瑾表情更加疑惑:“就字面意思,商恩说两人目前不是恋爱关系。”见人还是费解,他有些想笑,“怎么,你难道要质疑当事人的说法?”袁瑾微微眯起眼,倾身凑近了些,“还是说,你知道那人是谁?”他本就怀疑对方是LeapAI公司里的一员,现下秦风的反常更加让他笃定了。 秦风嘴角抽动,重新靠回沙发,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袁瑾还想问,休息室的门轻敲了两下从外面被推开,沈商恩和卓医生一道走进来,他眼神不自觉地瞥了眼秦风,便拐去餐台吃点心去了。 “一切正常。”卓医生走到袁瑾身侧将报告递给他,“目前来看没有打阻断剂的必要。” 袁瑾仔细翻阅了一遍,将报告收好,冲卓医生致谢:“别人我不放心,只能麻烦您专程跑过来一趟。” 卓医生笑着摆手:“袁教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见秦风起身,他赶紧后退一步,“我送你们下去。” 回到车上,三人一时无话,袁瑾系好安全带,随口一问:“去哪儿?” “公司。”副驾和后排的人异口同声。 袁瑾目光在他俩身上扫了一圈,转身坐直,踩下油门道:“行,我正好去趟学校。” 半个小时后,LeapAI电梯轿厢内,密闭的空间安静得像凝固了似的,沈商恩盯着上行的数字,祈祷其他楼层能再进来一人,可惜今天是周日。原本以为自己和秦风可以比以前更自如地相处,但回到熟悉的地方,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短暂的提示音响起,电梯抵达十六层。 “秦先生,我到了。”沈商恩扔下这句便抬腿往外走,手臂忽地被大力拽住。 电梯门再度阖上,沈商恩疑惑地朝秦风看去。只是这人并没有给他半分眼神,直到一路拉着他到了三十三层办公室才开口。 秦风松手快步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扫了一眼:“来公司做什么?” 沈商恩心跳如擂鼓,此刻见人一副聊工作的架势,才稍微平复下来,他回:“规划下一阶段的工作。” 屏幕上,MindMaster的服务订购量仍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后台数据显示其用户数量已是Soar的十倍以上,并且差距还在不断拉大。加上M-Paw和M-Ball的销售额,胜负已然见分晓,往后无论Soar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秦风靠到椅背上:“给团队放大假,自己却加班。”他嘴角展开一个弧度,提了个沈商恩曾经听过的问题,“这么拼干什么?” 沈商恩捏了下手指,给出相同的答案:“我想成为LeapAI的首席技术官。” 秦风眸光微动,片刻后笑起来,这回答确实很沈商恩。他笑着起身,走到边柜前倒了两杯酒,递给沈商恩一杯,与之轻轻一碰:“提前祝贺你,公司新任CTO。”在沈商恩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眼神落回来时,沈商恩还没回过神,他伸手替人将酒送到嘴边:“高兴傻了?” 沈商恩机械般地灌一下口,几乎是忘了眨眼也忘了呼吸,在一阵呛咳中,他憋红了脸挤出几个字:“真的、真的吗?” 这模样既可怜又可爱,让本想逗逗他的秦风立刻收起了心思。他看着沈商恩的眼睛,认真地“嗯”了一声。 沈商恩先是持续怔愣了几秒,接着不受控制地在办公室里来回打转,脚下一深一浅得像踩在云上。就这样来回了几圈之后,一个跨步,跳到秦风身上,双腿夹住对方的腰。手里的酒不知洒去多少,他勾住秦风的脖子,在其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秦风本能地托住沈商恩的屁股,发出一声轻笑:“公事聊完了,来聊聊私事。”他将沈商恩的酒杯放到桌上,抱着人边往里边道,“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沈商恩情绪还在上面飘着,哪儿能应付这样的问题,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Friendswithbenefits?”尚存的一丝理智将原本的肯定句在最后拐了个弯儿变成了疑问。 秦风脚步一顿,接着眼尾弯起来,他将怀里人上下颠了颠,说:“行。” 顷刻间,天地旋转,沈商恩被猛地抛到床上,周围熟悉的一切让他忽地警铃大作,他抵住秦风下压的身体,眨了眨眼睛道:“公司规定不能......”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便被擒住固定到头顶,秦风压下身子封住了他的唇,吻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秦风蹭着沈商恩的唇角,说:“这里,我说了算。” 里斯蓝旗会所一层,空气中的庆祝气息炙热浓烈,音乐声仿佛要冲破屋顶,舞动的身影随处可见。他们杯盏碰撞、笑声不断,全情沉浸在这场属于自己的狂欢当中。今晚,这栋庄园被LeapAI包下,团队里的每一位都可以在这里尽情释放。 而沈商恩正是其中一员。此刻,他被人群簇拥着站在场地中央。混乱中,一位壮汉将他轻松扛到肩头,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随着音乐节奏,那人带着他轻轻旋转,他手中的香槟瓶口自然下垂,金色的液体随之飞溅,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宛如一道道流光,闪烁夺目,瞬间点燃了周围的一切。 沈商恩身上依旧是简单的西裤衬衫,但那张年轻的脸上罕见地写满自信与愉悦。这一刻,他是所有人眼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我眼光真好。”二楼挑空沙发区,冯薇坐在秦风身旁,笑着与他碰杯,“沈总监是越来越帅了。”她抿下一小口,凑到秦风耳边小声道,“就以他为基准。” 秦风盯着楼下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酒水,现下沈商恩从脖子到小腹湿了一片,被灯光这么一照,远远看去,那件白衬衫几近透明,胸前风光尽现。 他攥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愣神间肩上落下一拳,秦风仰头,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他站起身,也冲对方来了一拳:“Daniel,好久不见。”他冲丹尼尔身后看了眼,“Quinn呢?” “把我送上来就不管了,在下面疯呢。”丹尼尔无奈地笑了笑,和秦风一起坐下,接着目光扫到旁边那位,“这位是?” 他常年在国外执行任务,期间消息几乎完全封闭,只知道秦风订婚一事,却不清楚对方是谁。 秦风正想开口,冯薇主动凑上来自报家门。她向丹尼尔伸出手:“我是Evobots的首席运营官,未来的CEO冯薇。”她像含着根筷子似的笑得合不拢嘴。也许沈商恩是个特例,她发现自己还是对这样充满野性气息的男人更感兴趣。那身材自是不用说,虽穿着简单的T恤,可冯薇完全能想象得出那布料下的结实触感。 秦风轻咳一声,决定言简意赅:“冯薇,我的合作方。Daniel,我RESF的兄弟。”随即,身体后仰,给二人留出足够空间。 丹尼尔轻轻握了下冯薇的手,笑着说:“已经退伍了,现在做国际安保工作。” 冯薇在听到对方是特种兵出身时眼神更亮了。如果说方才她对丹尼尔是一见钟情,那么眼下她已经开始幻想起两人的未来。她转身冲秦风使了个眼色,秦风收到后却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先问起了丹尼尔:“这次打算在里斯待多久?” 丹尼尔说:“两个月左右,有新的任务可能会提前离开。” 秦风点点头:“那我先预定你一个月,明天搬到庄园。今晚么,”他看了眼脸已经绿了的冯薇,“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起身离开了沙发。 走到楼梯口时,秦风撞上了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沈商恩。他皱了下眉,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到对方身上:“看什么呢?”随后,沿着沈商恩的视线望去,正好是他刚才的位置。 沈商恩喝得有些发懵,继续盯了会儿才慢慢回过神。他看向秦风,口齿有些不清:“冯小姐旁边那位是?” 秦风揽着他一路进到电梯,电梯上行,他回:“Daniel,Quinn的哥哥。” 沈商恩迟疑地“哦”了一声,接着抬起头又问:“他要在里斯待多久啊?” 秦风笑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沈商恩的问题,等进入房间,将沈商恩压到门板上,才开口:“不短,不过你要动他心思的话,得先和冯薇打一架。” 【??作者有话说】 秦风:难得想认真一回,他却只当我是炮友。(烟) 第28章 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 庄园东区三层,沈商恩穿着睡袍躺在露台的胡桃木椅上发呆。远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倔强得像个孩子躲在山后头,执意露着半个脑袋,仿佛不愿与这片天际告别。楼下花园东侧停着一辆豪华越野,坚实粗旷的外形与这份宁静景致对比鲜明,却与它的主人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沈商恩将烟头捻进烟碟,他没有烟瘾也无所谓牌子,只偶尔在无聊时才抽上几口。昨晚被秦风折腾得够狠,直接后果便是他下床时差点瘫倒在会所地毯上,腰腹的酸痛到现在都没有减轻半分。也因如此,他在卧室躺了一下午,直至一个小时前的引擎轰鸣将他吵醒。 他起身去浴室洗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暗下决心,改天定要找机会跟这位算不上温柔的床伴约法三章。 沈商恩赶着饭点下来,餐厅里坐着的三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他看了眼秦风右手边那位,没有迟疑地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他隔着桌子向丹尼尔伸出手:“你好,我是沈商恩,LeapAI的技术总监。”这句插得有些冒失,餐厅里陡然变得安静。 丹尼尔原本在跟秦风说话,视野里突然蹦出一只手,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待看清情况后才露出笑容,站起身回握住沈商恩。 他个子比沈商恩高出一头,面对面时自带压迫感,沈商恩的手指在他掌心里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这次庆功会的主角,Quinn提到过你。”丹尼尔笑着说,“昨天来得晚没机会见面,没想到沈先生这么年轻。” 恰逢开餐,两人握着的手瞬间松开,各自落座。 袁瑾率先举起酒杯冲大家道:“恭喜商恩的第一个带队项目大获成功,恭喜LeapAI这仗赢得漂亮。” 仰头饮下的同时,他另一只手搭到沈商恩的肩头,替人把领口往上扯了扯,动作自然得引不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沈商恩心里清楚。那些红痕印记实在太过招摇,方才站在衣柜前,沈商恩思索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索性不管,套了件T恤长裤便下了楼。 他抿下一口酒瞥向主位上的罪魁祸首,似是有感应,那人垂着的眼皮忽然半抬冲这边扫过来,沈商恩立刻心虚地将视线收回。 接下来的话题,他都没有主动参与,只埋头专注于盘子里的菜,偶尔听他们聊到兴头,才礼貌附和几句。有外人在场,沈商恩情愿把自己当成背景。 看得出来,丹尼尔是个热情外放的人,一顿饭下来,不仅和秦风有说有笑,袁瑾也被他逗乐好几回。沈商恩原本拘谨的状态也逐渐放松,尝了口饭后甜点,他忍不住和袁瑾小声夸道:“今天的柠檬软冻蛋糕很好吃。” “唔,我也觉得。”袁瑾点点头:“听安娜说,厨房来了位新人,不过还是个在校生,只做到新学期开始前一周。” 沈商恩又挖了一大勺放嘴里:“那可惜了,不知道能不能把配方要过来。” 袁瑾失笑:“那得靠你自己,我脸皮可没这么厚。”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丹尼尔忍不住插话。他向来不拘小节,天生自来熟的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部队里和秦风这块冰迅速打成一片。 袁瑾弯着眉眼:“商恩喜欢这款甜品,想跟人打听配方呢。” “是吗?”丹尼尔来了兴致,“我刚刚还和Vincent说,把这种传统风味做得如此还原实属难得。沈先生看着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竟然也喜欢这种老式酸味蛋糕?” “我......”沈商恩吭吭哧哧地刚起了个头,袁瑾在旁替他把话说完。 “他不是喜欢酸的,他是喜欢柠檬味的一切。”袁瑾并没有夸张,只要是跟柠檬沾点边的,沈商恩都能多吃两口。所以这些年,他们餐桌上少了什么,也少不了这一样。他转头看向沈商恩,“我都说了把后院里的都换成柠檬树,你又不肯。” 沈商恩尴尬地笑了下,小声嘀咕:“那些树长得挺好的,换了可惜。” 袁瑾还想说什么,丹尼尔比他嘴更快:“沈先生。”他先是叫了下沈商恩的名字,等沈商恩把头转回来才接着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商恩目光一滞,他不用侧目,也清楚其他两人正注视着自己。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沈商恩嘴唇微启:“我曾经在海豚街混过,也许当时你在那里见过我。” 丹尼尔眉头皱了下,不过很快舒展。海豚街是什么地方,常住里斯的每一位都不会陌生。袁瑾想解围,就听到丹尼尔开口:“抱歉,是我记错了。”他拿起酒杯喝下一口,唇角溢出一丝无奈的笑。 “汪汪!”几声高亢得犬吠,贝尔从楼梯拐角晃荡进来。它直奔秦风,在他脚边蹭了几下后又围着桌子打转,最后停在庄园里的新人身侧。 “哈!”丹尼尔抓着贝尔的前爪将它抱起,“好久不见啊,小家伙。”他挠了挠贝尔的脑袋,转头跟秦风感慨,“可真沉。” 秦风擦了下唇角,不紧不慢道:“四十五公斤。” “呵,快赶上成年人的体重了。”丹尼尔把下巴搁在贝尔的头顶,轻轻晃动它的前爪,“你爸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不到他小臂的长度,现在这么大,差点让我认不出来。” 贝尔“嗷呜”了一嗓子,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卖萌的样子成功逗得丹尼尔大笑出来。 “捡回来?”沈商恩不解地问。他认真回忆了一下,确实从没听过贝尔的来历,也就一直以为它是秦风买来或者是从熟人那里抱回来的。 秦风“嗯”了一声:“十年前有次出任务,在一个山谷里碰到了它。” “Belfordglen?”沈商恩根据名字猜测,见秦风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原来真是在里斯旁边那座贝尔福特谷里找到的。接着,他眼睛瞪得更大,“贝尔十岁了?”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上“至少”两字。再看向贝尔时,他已经开始难过起来,没想到这只可爱的家伙已经步入老年了。 晚上,沈商恩坐床上写工作计划,手指敲敲停停,视线定在屏幕上,思绪却抑制不住地四处发散。一会儿丹尼尔,一会儿贝尔,脑子里复杂混沌一片,薅了几把头发后,还是决定再去浴室冲个澡冷静一下。 再出来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沈商恩环顾了一下四周,壁纸、吊灯、装饰风格,是他那间没错。但床上,却多了一人一狗。 秦风屈腿仰靠在床头,膝盖上放着他那台笔记本,旁边是蜷成一团的贝尔。听到动静,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问:“自动化反APT攻击,你还是想做网络防御这块儿?” 沈商恩轻咳了一下,走到床边摸了下贝尔的脑袋,小声说:“只是初步计划,具体的还没想好。” 秦风阖上电脑放到边柜上:“要是我不同意呢?” 沈商恩捏了下手指,语气看似温和实则透着强硬:“MindMaster项目完成后,我可以代表团队提一个要求。”他盯着秦风的眼睛,没有半分迟疑地说,“这就是我的要求,并且我不认为它在合理范围之外。” 眼神交汇,沈商恩第一次没有退缩。半晌后,秦风说:“过来。” 僵持得太久,沈商恩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他稳了稳心神,微微弯下腰,凑近秦风。不过十公分的距离,秦风在他面前缓缓开口:“我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你。” 沈商恩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嘴唇内侧,听他接着说:“两个问题。第一,你把难得的机会用在这里,团队其他人有没有意见?第二,你和Daniel到底有没有见过?” 沈商恩刚想作答,嘴唇被秦风的手指抵住。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里斯的夏夜又恢复了往年的清爽,沈商恩未干透的发梢终于沿着鬓角垂落下一颗水珠。他的眼神没有动摇,承受着秦风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开口:“第一个问题,团队成员都听我的,并且在MindMaster最后阶段,我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他们没有任何异议。第二个问题,”他顿了下,身体往前凑了凑,几乎是贴上秦风的唇角。他说,“没有。” 几秒还是一分钟,沈商恩只觉时间有些漫长,直到眸光里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唇上一片温热,他绷直的肌肉才得以松弛。 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秦风重新靠回床头,淡淡地说了句:“睡吧。” 沈商恩愣住,完全没了刚才的架势,反应回归迟钝。他直起身板定在原处,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见人不动,秦风不耐烦地伸手在旁边空着的薄被上拍了拍,下达明确指令:“上来。”接着,又皱起眉,“还是说,你不想让它在这儿或者是不想让我在这儿?” 沈商恩看看睡得正香的贝尔,再看看嘴角绷直的秦风,关上灯,绕到另一侧,乖乖爬上了床。腰身被圈住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语气诚恳,像是在商量:“秦先生,今晚可不可以不做?” 脖子上落下一声“嗤”笑,秦先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沈商恩,你见到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吗?”随即,耳垂上生出一阵刺痛,秦风咬完不忘舔上一口,声音里带着餍足,说出的话差点让沈商恩睁眼到天亮。秦风说,“你耐力太差,明天继续跟我晨跑,直到下个项目开始。” 【??作者有话说】 秦风:再次确定,他只想睡我。 沈商恩:不然呢? (评论区嗨起来,除了涉及剧透的问题,我都会解答哦。) 第29章 为什么不问我 第二天,沈商恩被脸上一阵黏糊糊的湿热弄醒,不用睁眼,他也知道时间尚早。沈商恩皱着眉,耗尽精力扬起一只手去扒拉脸上的东西,指尖瞬间触及一片细腻光滑。他费劲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登时清醒,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由模糊变清晰,正伸着长舌舔自己。 “贝尔——”沈商恩无奈地在贝尔后颈处捏了两下,起床气顷刻下去大半。此刻,盥洗室的门被推开,他侧头看去,一个激灵差点弹坐起来。 秦风从里面走出来,银色的长发还透着潮气,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他长袍衣襟大敞,胸腹线条一览无余,而下身大剌剌地不着一物,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视野里。 沈商恩目光直视让人想歪,刻意回避又显得矫情,他眼球上下滚动了几番,最后手掌一撑下了床。经过秦风身边时,故作自然地来了句:“我去洗漱。” 脚步还未迈出,手臂被人拽住,心跳陡然乱了几分。秦风将他拉到面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一阵沉默后只在他的鼻尖落下一吻。 因早起带来的困意早就散去,洗漱完站在镜子前,沈商恩盯着自己出神。潮湿的短发成缕潦草地倒在头顶,年轻人眼型饱满、眉毛细黑、肤色偏白,长相也算出众,可有珠玉在前,沈商恩怎么瞧自己都不像秦风会喜欢的类型。他扬手随意拨了几下头发,跨出盥洗室。 虽是夏季,八月里斯的清晨还透着股凉意,沈商恩将上身的运动外套拉到顶,瞅了眼不远处正在做拉伸的俩人,朝他们走过去。 “早啊,秦先生。”这声叫得礼貌疏离,好像昨晚搂在一起睡的不是他俩。接着,他又冲丹尼尔微笑,“你跑起来也跟风似的吗?一会儿我可追不上你们。” 丹尼尔大笑:“秦风是风,Daniel是人,Daniel和你一起追风。”他英语里夹杂中文,配上这个国家特有的冷幽默,沈商恩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捧场。 依旧是熟悉的湖边跑道,丹尼尔不算食言。他先跟秦风跑了几圈,剩下的时间一直陪在沈商恩身边。看着身边人努力与自己保持相同节奏的样子,沈商恩都替他觉得累。 “沈先生一直生活在里斯吗?”丹尼尔问。 沈商恩点点头,他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下呼吸,回:“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在海豚街遇到的秦先生和袁瑾哥,然后被他们好意收留。” “为什么从福利院出来?”这话出口后,丹尼尔又觉冒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抱歉,如果不方便告知可以当我没问。” 沈商恩摆摆手,干脆放缓步子停下来:“福利院里虽能混个温饱,但人际关系太复杂,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熬到十五岁,我就从里面跑了出来,之后一直混街头。” “他们没找你吗?”丹尼尔不解。 “不知道。”沈商恩似是在回忆,“院里那么多孩子,少一个没人在意的。” 见丹尼尔皱眉,他快步上前两步,转身冲丹尼尔笑:“都过去了Daniel,我现在是LeapAI的沈商恩,不是十五岁那年的少年了。”他笑容明朗,让丹尼尔的眉间不自觉地舒展。 这个晨跑因为丹尼尔的加入变得没那么枯燥,三人路过中央花园时,目光均被越野车旁边的那辆红色高底盘吉普吸引,沈商恩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五分钟后,果然见到了预想中的那位。 餐厅里,袁瑾身旁坐着一位黑色紧身小裙,乌黑卷发散到腰间的女子,即使背对着他们,沈商恩也能一眼辨出,不是冯薇是谁。 袁瑾冲他们挥了挥手,冯薇便转身看过来,嘴角随即展开一个优美的弧度。 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悦耳的“咚咚”,冯薇一路小跑,秦风和沈商恩默契地往两边一让,她的手便自然地搭上丹尼尔的胳膊,笑着问:“有没有想我?”音量不大不小,显然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沈商恩和秦风交换了个眼神,瞬间心下了然。直到坐到餐桌边,他还在感慨这位冯小姐雷厉风行的做派,和她手里的车一样,即使再爱不释手,不合适也能说换就换。 “Vincent,我有点喜欢上你们家厨师的手艺了怎么办?”冯薇捏着金边花纹瓷杯,眉眼弯弯地看着秦风,表情既有少女的娇憨纯真,又有成熟女性的风情万种。 秦风岂能不知对方的言外之意,他不疾不徐地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后才开口:“那就欢迎冯小姐天天来。”刻意强调的“天天”二字让冯薇脸上顿时绽开朵花。接着,秦风又道,“不过,先把正事办了。” 冯薇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明白。”她点点头,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当着大家的面给助理拨去一个电话,“那则声明,嗯对,现在就发。” 在座的恐怕只有丹尼尔还云里雾里,冯薇给他解释的工夫,秦风也一并将声明发了出去,顺便抄送了一份给秦四爷。他看了眼时间,那边下午三点,通常是四爷喝茶会友的点。果不其然,手机瞬间响起,秦风直接去了一楼书房。 再出来时,已过去整整一个小时,餐厅里的四人早挪到大堂沙发上了。此刻,他们齐刷刷地看向秦风,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关爱同情之色。 秦风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忽然觉得庄园里热闹一些也未尝不可,嘴角便不由得溢出点笑,说:“没事。” 毕竟是主谋之一,闻言,冯薇第一个给出反应。她双手举过头顶,一下子仰靠到沙发上,嘴里发出一声欢呼:“成功过关。”然后侧头冲丹尼尔眨了下眼睛,“我们要不要考虑下一步。” “你们真是......”丹尼尔还沉浸在“假订婚”的事件当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后憋出一句中文,“胆大妄为。” 冯薇“噗嗤”一笑,倾身凑到丹尼尔身边:“你应该说有勇有谋。” “没为难你?”袁瑾有些不敢置信。 秦风往沈商恩旁边一坐,和袁瑾说:“有啊,骂了我一顿,让我在今年之内必须完成结婚任务呗。”如今,他母亲喻歆的骨灰已经安葬在秦家墓园。当时的安排并不低调,秦四爷在这件事上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被拿捏,秦风自然左耳进右耳出,不再有所顾忌。 袁瑾这才舒出口气,他伸手在秦风肩头拍了两下,笑着说“恭喜”,神经松弛下来,不忘打趣:“三十出头,是该抓紧。” 秦风哼笑:“袁教授身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好意思说我?” “你有?”袁瑾不服气地白了一眼,又看向沈商恩,“眼下有资格说这话的,除了那头腻歪着的两位,只有商恩吧。” 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沈商恩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讪讪笑了两声不敢回应,只心虚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几公分。自以为不被察觉,实则全被人看在眼里。 首先戳破的便是袁瑾,他看着沈商恩凝固成团的表情,笑出了声:“你躲什么?和那位还有下文吗?” 沈商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沙发那头率先发出了声。 “Daniel带我去骑马,你们去吗?”冯薇站起来冲这边道。大家都知道她只是客套,压根不会当真,也没有兴趣当灯泡,便婉言拒绝。 俩人的背影消失在庄园门口后,袁瑾朝沈商恩使了个眼色:“我们去玻璃花房坐坐?”这是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借一步说话的意思。 沈商恩说“好”,大腿上却落下一掌,秦风将他按住,转头朝袁瑾笑道:“我也想知道,适度关心下属的生活不过分吧。” 袁瑾耸耸肩:“那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说完,两人同时朝沈商恩看过来。此时此刻,装晕已经来不及了,沈商恩只好如实道出:“我觉得应该......”他看了眼袁瑾,“也许......”又看了眼秦风,“大概率不会有下文。”一句话,停顿了两回才说全。 一阵沉默后,袁瑾露出一个笑:“没事,商恩这么优秀,有的是机会,对吧?”他用拳头怼了下在旁执意留下又不发一言的秦风,暗示他说两句。 秦风没接话头,而是盯着沈商恩问:“为什么?” 他目光灼灼,沈商恩背上顿时汗湿了一片。他不敢直视对方,把视线仍放在袁瑾身上,僵硬地挤出三个字:“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秦风并不打算放过,立刻追问。 沈商恩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风:“身份、性格、背景,哪里都不合适。而且,”他一鼓作气,当着袁瑾的面,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我不觉得他喜欢我。” 他看着秦风的眼睛,那对深邃如潭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但瞬间不着痕迹。此时的沈商恩心中其实松快了许多,虽然自己对秦风有好感,但对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如履薄冰、没有安全感。如今这样,也算得上是卸下包袱将两人的关系挑明。 秦风的眼睫颤了一下,像两片轻羽,在沈商恩的心尖生起一股无形的风。他嘴唇微启,缓慢吐出一句话:“你问过他吗?” 【??作者有话说】 秦风:为什么不问我? 沈商恩:作者没安排。 鲁苏:我的错,下一章立刻安排! 第30章 试试 那段对话随着秦风的起身离开无疾而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沈商恩都没有机会和秦风独处。直至丹尼尔离开庄园的那一天,大家一齐将他送至门口。 丹尼尔风趣、幽默又乐于助人,一个多月的相处,沈商恩早已把他看成了除袁瑾之外的第二个哥哥,每天的晨跑大多也是在对方陪伴下坚持完成的。看着丹尼尔将行李往车里放,沈商恩心里很是不舍。而一旁的贝尔对这位故人也是一副依恋不已的样子。它轻蹭丹尼尔的裤腿,尾巴努力又缓慢地摇晃,是极力挽留的姿态。 旁边的红色吉普按了下喇叭,冯薇把头从驾驶位探出来,她先和大家说了句“抱歉”,接着冲丹尼尔撒起娇:“亲爱的,要来不及啦。” 冯薇和丹尼尔的关系可谓突飞猛进,自和LeapAI的合作取得不小成绩后,冯薇在公司的影响力逐步提升,私生活方面自然也夺回了些许话语权。所以,她趁热打铁,打算在丹尼尔出任务前把人带回去先见见家长。顺利的话,她希望在丹尼尔走之前能将两人的关系定下来。 “一路顺风,等你下次回来。”秦风虽这么说,但他们都清楚,这个“下次”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丹尼尔笑着和大家一一拥别,到沈商恩这儿时,沈商恩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庄园,在落日余晖下散着朦胧的金光,是留给庄园温暖的背影,也是他们奔向幸福的剪影。 “沈商恩跟我来。”刚跨进大堂,秦风忽然抛来一句。袁瑾和沈商恩同时看向他,秦风已经朝里大步走去。 愣了几秒,沈商恩的肩头被拍了两下,袁瑾轻声提醒:“去吧,别过了饭点。” 沈商恩点了点头,迟疑着跟上去。穿过大堂,他跟秦风来到东区一侧的矮楼。两人一个多月没有交流,沈商恩心中忐忑,不敢靠得太近,直到秦风停在后厨门口,他一心低头走路,差点直愣愣地撞上去。 沈商恩朝里望了一眼,厨房里瞬时冒出一人。对方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白净、漂亮,是个亚裔男生,脸上还留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秦先生,已经准备好了。”男生在他们面前立住,说话时声音很低,头上的厨师帽随之倾斜,模样煞是可爱。他抬手扶了扶,冲沈商恩微微一笑,便撤了出去。 “那个,”沈商恩看着那人的背影,再转头的工夫,秦风已经走到了操作台前。他赶紧追上去,“他就是那位新来的小甜品师吗?” “嗯。”秦风应了一声,走到水池边洗手,接着将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拿起桌上的柠檬,动作干净利落,刀尖轻轻一划,如珠般细小的汁水在阳光中飞溅,香气瞬间充盈鼻尖。 白色的柠檬籽一颗颗被细致地挑出,秦风的话也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落下。 “我以为这么小的玩意儿,步骤简单做起来应该不难。没想到试了这么久,才勉强成功过几回。” 他轻笑了一下,将柠檬汁挤进奶油奶酪里搅拌,又加了些柠檬皮碎:“做这些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句话。” “你说‘我不喜欢你’。”锅里,低温融化的黄油冒起小泡,秦风将消化饼干碾碎,和黄油混合后倒入模具中压实,然后放进冰箱,“我没谈过恋爱,唯一一次追人的经历也挺失败。” 他拿出冷藏好的奶油抽打,金属搅拌头刮过盆壁发出一声声脆响,沈商恩的心跳和呼吸仿佛同时静止。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想要的我会尽力去给,你想不到的我会优先替你考虑,你喜欢的我会留意,你爱吃的我愿意去学。” 视线里,奶油逐渐蓬松,细微纹路开始显现。秦风将它与柠檬奶油奶酪混合,灌入已定型的饼底模具中,在操作台上,上下掂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冰箱。 他双手撑在台面,看向沈商恩:“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好让我学会这道甜品,也让我想清楚我们之间的事。”阳光直射在他眼里,使他原本深邃的瞳仁此刻变得柔和,“身份、背景、性格都是借口,我不否认我们的关系确实有些复杂,但我不介意把它变得更复杂。” 他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抚过沈商恩的脸颊,留下柠檬香味的路径,最后落在沈商恩肩上。 “沈商恩,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所有的防备与冷静顷刻间瓦解,沈商恩呼吸一滞,秦风的话如一道追光全然照进了他一直小心隐藏的角落。 这些年,沈商恩是员工也是偶尔的床伴,不管哪个身份都恪尽职守,从未逾矩。他不相信永恒,也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长久。 但此刻,他想任性一回。沈商恩一瞬不瞬地直视着那双好看的凤眼,一字一顿道:“我想我很难拒绝。” 不知是谁先有的动作,这个清凉的夏末傍晚,这个充满柠檬香气的后厨里,他们紧密相拥,吻得炙热缠绵、缱绻绮丽,仿佛所有的情感在这一瞬彻底爆发,从此世间纷扰统统消失,只剩彼此的温度和交换的呼吸。 “忘了蛋糕!”沈商恩走出几米远又转身折返,被秦风一把拉回。 从出了厨房,他们的手就一直牵着,如初尝爱情的少年,谁也不舍得先松开。秦风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软冻层要经过七、八个小时冷藏才好吃,明天我拿给你。” “哦——”沈商恩点点头,迈出几步又道,“等会儿见了袁瑾哥,我来说。”他其实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还是早些告诉对方比较好。 秦风笑了:“你怕他对我不满意?” “怎么可能。”沈商恩轻叹,“我怕你没有铺垫上来就一顿输出,把袁瑾哥整懵。你想啊,他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把我当弟弟,现在好朋友和弟弟......”沈商恩烦躁地揉了下鼻尖,“总之一会儿我来。” 一个认真苦恼,一个随意应和,走到餐厅倒是一同扑了个空。桌上依旧摆得整齐,只是不见了袁瑾的身影。沈商恩看了眼表,距饭点已过去半小时。 “我给袁瑾哥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才发现上面有条消息,于是凑到秦风身边和他一块儿看。 袁瑾:学校里有事要过去一趟,不必等我。 “假期怎么还有工作啊。”沈商恩闷闷不乐地将手机放回兜里,看了眼空荡的四周,“Daniel走了,袁瑾哥又不在,这一下子好冷清,有点不习惯。” 秦风将他按到椅子上,又在他旁边坐下:“你要觉得可以,明天我带上你和袁瑾去泰晤城找他们。” “不不不。”沈商恩连忙摆手,“我就是感慨一下,他们俩人挺好,我们去反而......”秦风嘴角微微翘起,他瞬间明白过来,抿了下唇,小声道,“我们俩人也挺好。” 郊区大道上,一辆白色轿车疾驰而过,轮胎压过干燥的树枝,发出一阵嘎吱脆响。半黄半绿的叶子随之扬起,像四溅的碎玉,在空中挣扎起舞,浮浮沉沉,最终消失在汽车尾灯边缘。 “Whiskey,neat.” 里斯市中心附近一家酒吧里,酒保正在摆弄瓶瓶罐罐,为午夜的热闹提前做好准备。通常这个点不会有客人,所以,当吧台对面突然坐下一人并且抛出这句时,他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酒保抬眼看去,对面那人穿着讲究,面若冠玉,气质儒雅,长相极其英俊。特别是那双杏眼,温柔清澈,此刻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视线交汇时他才意识到,那情绪是痛,深藏心底的痛,无法释怀的痛。 “稍等。”酒保迅速转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方杯给他倒上。 男人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红唇一抿,苦笑着说:“再来一杯。”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庆功会那晚、湖区那夜、秦风刚回来那天......还是更早?袁瑾晃了晃脑袋,又闷下一大口。在花园遇到那位小师傅向他打听配方时,他才知道秦风已早他一步,并且做了这么多。 阳光下、小道上、窗户外,隔着玻璃,两人拥吻的身影映在他琥珀色瞳仁里。他如一个偶然闯入的看客,擅自见证了这场爱情的诞生。 面前的空杯已堆积如山,袁瑾掏出一张卡递给酒保,接着,猛地将吧台上的一切拂向地面。 “叮铃桄榔”,动静不小。所幸,此时的客人还不算多,酒保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袁瑾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于手中攥紧,一股暖流瞬间从掌心蔓延至手腕。他盯着那如蛇信一般的红色液体出神,一时分不清哪里更痛。 【??作者有话说】 小沈和秦先生终于确定关系了(鼓掌),有没有读者在故事开头就猜到这俩人里,是秦先生主动走出这一步。另外,心疼袁瑾。 第31章 袁瑾失踪 阳光透过玻璃花房的落地窗,温柔地洒在一架三角钢琴上,黑色琴面光影摇曳,空气里满是绣球花的清香。两名穿着礼服的少年并肩而坐,一个银发过肩,一个棕色微卷,他们的指尖在黑白键上高低交错,默契的琴音如山涧清泉,时而欢快,时而舒缓,旋律在这片芬芳里恣意荡漾。 “秦风哥哥,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弹这一首好不好?”少年微微侧头,脸上的细绒泛着柔和的光。他目光纯真,只想把当下看成永远。 明明眼前人笑着说了声“好”,可他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抽痛,然后,顷刻间碎成了千片。那双眼也由清澈变朦胧,失去所有的明亮后生出一股温热,悄然滑落。 再次睁眼时,四周一片漆黑,几乎是不见五指的那种。昨晚完全喝断了片,袁瑾的记忆只停留在摔碎酒杯的那一刻。他想揉一揉眼睛,胳膊刚用上点劲,“哐啷”一声,手腕便传来火辣的痛感。 袁瑾瞬间清醒,心跳扑通扑通在胸腔作响,他努力保持冷静,艰难探起身扫视了一圈,忽地瞳孔猛然一缩。黑暗里,房间角落竟坐着一人,而那人的目光,正直直地对着自己。 “谁?”袁瑾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低沉。 似是一声轻笑,那人站起身,步伐不紧不慢,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床垫下陷,袁瑾下巴被捏住抬起,耳边传来的声音令他颤栗。 那人说:“我希望从这张嘴里只能听到我的名字。” 庄园一楼大厅,沈商恩放下手机,指节因紧张而泛白:“警察还在扩大范围搜索,酒吧门口那位嫌疑人全身上下包裹严密,最后在一个监控死角弃的车,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估计一时很难有突破。” 秦风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手中的魔球在他的轻抚下发出幽幽紫光。 “Vincent,我能感到你现在的情绪比较低落,可以跟我说说吗?”依旧是那道温柔的声音。 离袁瑾失踪已过去三天,他们找遍了对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监控里拍到的那家酒吧,仍是一无所获。 至于幕后人,他们心里都有相同的名字。沈商恩不死心:“秦宇霖那边还没有线索?” 秦风眼神微动,而后缓慢开口:“项目已成定局,秦宇霖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提条件。”他恨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变态程度,秦宇霖此举纯粹为了发泄。 “他不在公司,助理说他在休假。”秦风顿了下,“目前外界联系不上。” 沈商恩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敢想象可能或者已经发生的一切。片刻后,他突然抓着秦风的手腕说:“还有个人你没问。” 秦风眼睫半垂,眉头没舒展半分:“我爷爷。” 沈商恩连忙点头:“秦宇霖一直想在四爷面前证明他比你强,四爷的电话他不敢不接,我相信四爷出马一定能联系上他。” 一阵沉默后,秦风说:“好,我给他打。” 煎熬的两个小时过去,秦风终于从书房出来。沈商恩赶紧上前:“怎么样?” “可以放人。”秦风说。 沈商恩瞬时松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又觉不对:“可以?有要求?” “两个。”秦风嘴角绷得很直,“第一,LeapAI以后不能和Soar开一样的项目,以谁先立项为准。第二,袁瑾回来后,我不得再追究秦宇霖的责任。” “这是怕我们秋后算账啊。”沈商恩忿忿道,“追不追究得看袁瑾哥的意思。”他握紧拳头,目光瞥向远处,“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秦风看了眼时间,拉着他往餐厅里走:“你怎么不担心第一条,如果他们也有做网络防御的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沈商恩坐下后非常自信地说,“他们做不了。” 秦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么肯定?” 沈商恩继续:“普通的网络安全项目市场已经饱和,而我要做的是完全自动化APT防御系统,彻底脱离人工干预的那种。这需要具备全球范围的威胁情报捕获技术,以及能够自我优化、即时响应的智能防御机制。光这两样,他们就没有。” 秦风“嗤”笑:“你这意思是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唔。”沈商恩喝了口水,杯子还没放下就摇头,“我也做不出来,不过曾经有团队做出了初始模型。”他盯着秦风的眼睛,“并且数据就放在LeapAI。” 秦风没有说话,半晌后,扣住沈商恩的脖子,一把将人拉近,眯起眼道:“沈商恩,你的野心好大啊。从一开始是不是就在打二十六层那组数据的主意?” 怀里人嘴角抽动,眼神游移了一圈,再开口时,已不像刚才那般硬气:“能够一睹LeapAI最高技术成果,是每一位人工智能学者的梦想。况且,十多年心血研发出来的东西荒废在那多可惜,总不能一直压箱底吧,不如让它在我手里变活。” 沈商恩想了想,又垂下眼皮小声嘀咕:“总之你答应过我了,不能反悔。” 后颈上一凉,接着脸颊被人捏住轻轻抬起,秦风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行,我倒要看看在你手里能不能变出花儿来。” 海风裹着咸湿充斥鼻尖,远处是半垂在天际的落日,空中的晚霞颜色绮丽,那片橙红与深蓝相接,像出自大师的手笔,层层叠叠,柔和壮丽。但,袁瑾没有半分欣赏之情。 此刻,他坐在一张轮椅上,眼神空洞、无波无澜,手脚依旧无力。和昨天、前天,甚至更久之前一样,他已经习惯肌肉松弛剂带来的沉重感。即使不再有手铐、脚链的束缚,他也不再挣扎。如果不是每天被推着来这里,他都不知道时间竟已过去整整两周。 “好看吗?”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落下,随即脸上是指腹摩擦带来的触感。秦宇霖弯下腰,以半抱的姿势搂住袁瑾。 “但我现在觉得所有的美景都不如你。可惜,”他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些,“我暂时得把你还回去。” 袁瑾终于有了反应,虽只是轻微的一颤,依然被秦宇霖敏锐捕捉。他玩味地看向袁瑾:“就这么着急?”随后笑了一下,去解袁瑾的衣襟。 “秦宇霖。”袁瑾开口想要阻止,显然徒劳。不多会儿,他便睡袍大敞,里面不着寸缕的身体瞬间暴露在这片风光里。 原本白净的皮肤如今印痕遍布,像幅涂抹过多次的画布,是秦宇霖一而再再而三修改过的作品。他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伸手穿过袁瑾的大腿,一把将人抱起。 不过秦宇霖的脚步并没有迈出去多远,而是把人放到了一旁的沙滩上。随即,他压下身子,嘴唇贴着袁瑾的耳垂道:“今天就在这儿。” 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四周的环境已变得完全不同。袁瑾立马确定,他不在原来的那个岛上。这间空荡的房间完全密闭,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他身下的床。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直射的亮光让袁瑾眯起眼,等适应了屋内光线后,来人的模样由模糊变清晰,而他的眼睛也因此瞬间瞪大。 “Marcellus?”袁瑾嘴里刚嗫嚅出一个词,便失去了知觉。 庄园东区三层,沈商恩焦急地在卧室外打转,袁瑾被接回来半天了,人还没醒。门从里面推开,他疾步上前:“卓医生,怎么回事?” “身体上的情况我已告知秦先生,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卓医生皱了下眉,“但袁教授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在各项体征都平稳的情况下不愿醒过来。” 沈商恩睫毛一颤:“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的昏迷大概率是心理方面的原因造成的。”见沈商恩表情慌乱,卓医生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沈先生不必紧张,这种情况在临床上虽不多见,但不是没有,病人最后基本上都能恢复。目前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过来,我建议你们有空的时候多和他说说话,我相信,袁教授很快就能苏醒。” 卧室里,袁瑾闭目躺在床上,神态平静地跟往常一样。但他的身形看上去明显瘦了一圈,苍白的手背上吊着营养剂。 秦风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佛静止了一样,眼皮都没眨一下。沈商恩走过去,想替袁瑾把被子掖好,手还没触到,耳边就砸来一道声音,令他动作猛地一滞。 秦风说:“别碰。” 空气好似有千斤重,沈商恩顿觉呼吸不畅,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收回,坐到秦风身边,小声问:“怎么了?” 秦风眉头一拧,说了句“抱歉”,就起身出了房门。 书房露台,他倚在栏杆边点燃一根烟,听到身后的脚步,没有回头,自顾自说起来。 “我在庄园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八岁。”秦风把烟送到嘴边猛吸了一口,“我以为我能救他,二十年过去了,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他转身看向沈商恩,眼眶通红,眼底尽是血丝:“为什么我跟秦宇霖之间的问题,偏偏要他来承担?” 沈商恩没有立刻回应,只默默上前将人抱住,感受到秦风胸前的起伏逐渐平静,才说:“你答应了秦四爷,我没有。” 秦风一顿,把人从怀里扯开,严词警告道:“别乱来。” 沈商恩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又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笑了下,说:“不会。” 【??作者有话说】 提示一下,Marcellus是13章里提到过的催眠大师。 第32章 清醒 公司二十六层数据中心,沈商恩和秦风并肩而立,面前的主控台闪着冷白光,他们几乎是同时伸出手轻触屏面两侧。光波扫过指腹,系统响起提示音:身份验证通过,正在传输最高权限数据。 屏幕中央开始的倒计时,宣告着LeapAI前首席技术官和数据专家耗费二十年的研究成果——Y.C.,即将在十分钟后重现天日。 由沈商恩命名的全自动化网络防御项目L-Mask已于上周正式启动,现下职位任命刚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拉秦风到这儿,解锁这个需要CEO和CTO同时授权才能访问的加密数据。屏幕里的数字不断变化,沈商恩的胸腔也跟着上下起伏。 “恭喜啊,LeapAI史上最年轻的首席技术官。”秦风看着沈商恩,已经很难将眼前人与十年前海豚街头那个破旧颓丧的少年联系起来。时间带走了少年脸上的窘迫与困顿,留下了不可动摇的自信与坚毅。 沈商恩也朝他看去,表情分明写满了“这是我应得的”,嘴上却道:“我男朋友给力。”说着又牵住秦风的手,扬起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亲完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瞅了眼四周密布的探头,心虚地将嘴巴抿紧。 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秦风扬起一抹笑,手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说:“一会儿先去趟监控室。” 拿到Y.C.后,沈商恩立刻回了十六楼。他习惯了和团队一起工作,所以即使升任CTO,也没有将办公室搬到楼上。等他介绍完这组原始数据在项目里的应用场景以及能够实现的价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点,他火速抄起外套下楼。 这段时间,沈商恩和秦风依照卓医生的嘱咐,除了工作,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袁瑾身上,而他们的努力也并非没有成效,连管家安娜也注意到,袁瑾的眼皮和手指在身边有动静时,会出现轻微的颤动。 沈商恩盯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才十月中旬,郊区大道的树已大面积泛黄,仿佛争先恐后地步入深秋。他不禁叹了口气,接着腿上传来一片温热。沈商恩回头,秦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况,落在他腿上的那只手轻拍了两下,似是安抚:“说不定马上就醒了。” 自从二人确定关系后,沈商恩就没再开过车。不管是坐秦风的车,还是和秦风一起坐司机的车,他上下班反正都跟秦风黏一块儿。白天他们各忙各的,晚上的时间又用来陪袁瑾,能够温存的时光除了睡前,也就路上。 沈商恩捏住秦风的手把玩了一会儿,低声说出他重复过多次的愿望:“希望袁瑾哥今天就能醒过来。” 卧室门缝里透出熟悉的暖光,沈商恩握着门把的手却迟迟不敢用力。秦风从后面覆上他的手,慢慢将门推开。 吊瓶里的水依然不疾不徐地滴着,床上的人看上去比刚接回来时又小了一圈。整整一个月,仅靠营养剂维持,袁瑾原本流畅的肌肉线条已瘦得不成样子。沈商恩的眼神顿时暗淡下去,他让佣人出去自己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替袁瑾按摩的同时,事无巨细地将一天里的见闻一一讲给他听。 秦风走到床头俯下身,将袁瑾略长的额发拨到一边,盯着他紧闭的眼眸,笑着说:“再不起来,我就自己上手给你剪了。” 他想起刚认识袁瑾那阵儿,对方的头发也像现在这样长,时不时遮住眼睛,于是乎,不意外地,多次引发了眼睛发炎的状况,但八岁的袁瑾对自己的头发有着异于常人的固执。最后秦风实在看不下去,晚上趁人睡着,溜进房间,三下五除二地剪掉了那些碍事的头发。结果就是,袁瑾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理他。 秦风陷在回忆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还未全部落地,就见床上人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眼睫一颤,随即把腰弯得更低,脸颊几乎贴上,留着几公分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接着,他清楚地看到眼前人唇瓣微启,耳边响起久违的声音,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很轻。 袁瑾说:“你敢。” 空气瞬间凝固,安静得只听得到吊瓶里的水声。在秦风和沈商恩一错不错的注视下,袁瑾缓缓睁眼,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眼神显得迷离,仿佛还未完全从沉睡中脱离,目光虚弱地在半空中漂浮了半晌,最终聚焦在秦风脸上。 他盯着秦风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他伸手去够秦风垂落的头发,颤巍了半天,终于将一缕发丝攥进手里。 秦风眼尾泛红,随即噗嗤一笑:“这仇记了这么久。”当年,袁瑾一个星期后顶着狗啃式的头帘,再理他时,便是:“总有一天,我也要把你这头长毛给剪了。” 卓医生收到消息连夜赶了过来。进屋时,袁瑾已经被他们扶着坐在了床头。 “袁教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接到沈商恩电话时他一惊,白天来这儿,人还和之前没什么变化,没想到晚上就醒了。 袁瑾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嘴唇干燥得脱了皮。 “好饿啊。”他说。 这句,他半个小时前就和沈商恩他们提过,但没有卓医生的指令,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给他倒了杯温牛奶。 卓医生上前,替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笑着道:“袁教授没有大碍,不过长时间的卧床,身体各项机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饮食上先以流食和半流食为主,一周后没有特殊情况就可以逐渐转为正常。” “是吧,我也觉得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沈商恩说着,将牛奶重新递到袁瑾嘴边,盯着对方不甘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抿。 卓医生将器材收好,语气温和地说:“营养剂再挂三天。既然袁教授身体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那么接下来,我建议在其他人的协助下多下床走动。当然,要在头不晕的前提下。” 袁瑾点头:“还好只是撞上了街边的护栏,要是碰伤了别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撞护......”卓医生闻言一顿,接着就被秦风打断。 “刚醒,别想那没多,现在没事了就好。”秦风拿毛巾替袁瑾擦干净嘴角的奶渍,直起身冲卓医生道,“康复训练方面还请您多交代一些,我们去书房。” 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秦风没在书房停留,而是将人直接带到了一楼。大厅沙发上,秦风给卓医生倒茶:“他把那期间发生的事都忘了。” 卓医生皱眉:“一点都不记得?”见秦风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杯看了会儿,随后问,“最后的记忆停在酒吧那晚?” 秦风叹出口气:“袁瑾问我们怎么知道去酒吧找的他。”他看向卓医生,“这种情况多见吗?” 卓医生思考了片刻,摇头:“据我所了解到的案例,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一般来说,昏迷病人醒来后,记忆会有残缺,但像这样只记得某一时刻之前,之后的整段忘记的情况并不多见。” “那他还会想起来吗?”秦风问。 刚在卧室,他擅自将这次昏迷的原因谎称为袁瑾酒后驾驶出意外导致的,幸好当时学校正临假期,袁瑾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后来人找到了,他们也只对外宣称袁瑾因病需要在家静养,连家里的佣人也不知晓内情。如今,那些痛苦的回忆既然已经从袁瑾的脑海中消失,他便希望对方永远都不要记起。 卓医生饮下一口茶,直白道:“心理方面的事情我不擅长,还需要专业人士来评估。如果是由创伤应激导致的,可能在看到熟悉的场景时会触发记忆恢复。” “嗯。”秦风垂眸,半晌后,又开口,“那在这之前还请卓医生替我们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特别是袁瑾。” “应该的。”卓医生笑笑,“我认识袁教授十多年了,也真心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心。” 回到卧室,沈商恩还在床头靠着袁瑾说话,圆溜溜的脑袋恨不能贴人脸上去。秦风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溜起身:“他刚醒别再给你累昏过去。”秦风一是担心袁瑾的身体,二是怕沈商恩不小心嘴快说漏了。 “我刚醒,你又让我睡。”袁瑾没好气道,然后拽住沈商恩的衬衣下摆,不放他走。 左右夹击,沈商恩顿时陷入两难,他咬了下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僵持的片刻,秦风率先松了手。他从床尾搬过来一张椅子,在袁瑾身侧坐下,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眼:“再聊十分钟,十分钟后你必须休息。” 袁瑾笑了,接着腿上受到一道重压。 “抱歉。”沈商恩见秦风“发慈悲”,激动之余一屁股坐到了袁瑾小腿上,尴尬地赶紧往旁挪了挪。刚把被子缕平整,就听到袁瑾开口。 “人都在,那我就问了。”袁瑾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可说出的话却像重锤捶在了沈商恩的胸口。袁瑾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 袁教授外柔内刚,内心比我们想的要强大得多,大家放心,他很快就能恢复,并且会陪我们很久很久。 第33章 眼底星光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一分钟之前,沈商恩一定顺从秦风的指令,乖乖从这房间里闪出去,而不是等着接受拷问。此刻,他祈求天降契机,让自己能够逃离这里。要知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当着袁瑾的面扯谎。 沈商恩眼波一转,以最快的速度从兜里掏出手机,拇指翻动的同时,头也不抬地起身。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边往外走边道:“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得回房间处理一下。” 若不是拧成团儿的眉头和话末的那声轻“啧”略显浮夸,秦风都要信了。 门“咔哒”一声被带上,沈商恩如愿溜之大吉,留下一脸疑惑的袁瑾和忍着笑的秦风。 “他是觉得我失忆了脑子也顺带不好使了吗?” 袁瑾这句彻底让秦风笑出了声,而对方提到的“失忆”也让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么他便可以见招拆招,不必担心事情暴露。 秦风脸上的笑意还没淡去,嘴角又扬地更高:“别管他了,你想知道什么?” 袁瑾将视线收回,重新看向秦风,审视了一会儿,才问:“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想起那天傍晚在矮楼外目睹的画面,袁瑾依然会难过。但这段时间,两人对他的关心与陪伴,尽管他躺在床上无法回应,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尤其是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最珍视的人仍在身边,虽然不是按他希望的那种方式,但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袁瑾见秦风眸光微动,似是在想说辞,哼了一声,道:“别想着蒙我,坦白从宽。” “昂,这事儿啊。”秦风偏头轻笑,“也没多久,就上个月。” 袁瑾眯起眼,苍白的面容因这个动作而显得生动:“不对吧,庆功会?湖区那晚?还是你刚回来就......” “没有。”秦风打断他,“那几回确实是我,不过当时我和他都没有想清楚,或者说没有认真去想。” “那你现在清楚了?”袁瑾一错不错地盯着,不想错过对方脸上一丝的表情变化。 秦风弯腰,手肘撑住膝盖,半晌后,微微点头:“你要问我具体时间,我说不上来。但我确定,我现在是喜欢他。” 以为能云淡风轻地与秦风谈论这个话题,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当听到那句“喜欢”时,袁瑾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尽管如此,他至少保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恭喜啊。”袁瑾说,“商恩很好,你俩......”他顿了一下,然后眉眼弯起来,“你俩挺合适。” 秦风“嗯”了一声,起身凑近输液管,原本滴答的液体已经停止,管内的营养剂呈停滞不前的状态。他眉头微蹙,目光接着移到袁瑾手上。袁瑾登时将手松开,流速恢复正常。 “我有点累了。”袁瑾说着便作势要往下躺。秦风帮他把靠枕放到一边,将人在床上安顿好。 他弯下腰,手撑住床头,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瘦削的脸,问道:“那晚,你为什么去酒吧?” 这个问题一直憋在秦风的心里,袁瑾不爱热闹,连庆功会都没参加,去这种地方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即便现在对方说要休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就是想第一时间搞明白这件事。 袁瑾眼睫一颤,那双有些凹陷的眸子里闪过无数的情绪。时间有些漫长,分秒间仿佛岁月经年。最终,他只是抬起一只手,将秦风一缕长发缠在指尖,轻笑着说:“俱往矣。” 中央花园里的紫菀开得正盛,为秋日下午的庄园添了几分艳丽之色。袁瑾适应了几天,现下已能缓慢行走,他的身影与一旁上了年纪的贝尔一起显得格外和谐。 “教授——”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袁瑾回头。花园入口的鹅卵石小道上,卢卡斯正站那儿向他招手。阳光给他的卷毛镀上了一层暖黄,使他本就不深的发色更显柔和。他短款墨绿色皮夹搭浅灰牛仔裤,衬得那张充满朝气的脸更有活力。 袁瑾笑着应了一声,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 “工作室不忙吗?”袁瑾问。 从学校出来后,卢卡斯和几个同专业的学生一块儿组建了一个心理学研究室,专攻催眠与心理治疗方向。LeapAI是他们最大的资助方,作为回报,他们的研究成果自然也会被用在MindMaster系列产品的升级上。 “不忙。”卢卡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神瞬起波澜,“教授,你瘦了。” 他早就想过来探望,但被秦风他们婉言拒绝。现下一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从市区赶过来。对于病因,对方没有直说,他也不好细问。如今,活生生的袁瑾站在面前,他心里却涌起酸楚。对着那张熟悉又过分瘦削的脸,他耗费了浑身上下所有的意志力,才压制住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 袁瑾不以为意地笑道:“今天才让我正常吃饭,能不瘦么。”说完,弯起嘴角,在卢卡斯肩头拍了一下,“晚餐留下来一起,人多热闹。” 卢卡斯点头,忽感腿边多了样软乎东西,低头一看,贝尔正用鼻头贴着他猛蹭。他弯下腰将狗捞起,小心抚摸它的脑袋:“好久不见,你倒是胖了。”他抱着贝尔凑近袁瑾,“快把经验分享给教授。” 袁瑾噗嗤一笑,目光在他俩之间逡巡了一圈后,撂下两个字:“好傻。” 预想中的热闹并没有实现,还没到饭点,袁瑾便接到沈商恩的电话,说项目出了问题,要晚些时候才能到家。听对方口气,这回倒是真的。 LeapAI十六层,大家在研发中心的大型处理器前围成一圈,屏幕里那几行密密麻麻的星号,此刻牵动着在场的每一位。他们眉头紧锁,目光紧盯大屏,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困顿感弥漫四周。 “还是不行吗?”秦风问,控制台上的亮灯在他眼里闪烁出红光。 沈商恩摇头。已经一周了,Y.C.的套用一直卡在关键处,无法最大化实现它的价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组研发了十五年的数据模型,竟然存在缺损。 他咬了下唇,不甘心道:“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行的方法,还是没法破解。” 秦风看了眼时间,将近十点:“今天先到这儿,沈商恩跟我上来。” 办公室里,秦风倒上酒,递给他一杯:“喝点儿,也许会有灵感。” 沈商恩机械地抿下一口,看向秦风时,眼圈有些泛红:“如果没有Y.C.,L-Mask只能成为普通的网络防御产品。” 秦风碰了下他的杯子:“沈商恩的项目只会是一流。” 这句显然没起到安抚作用,沈商恩无精打采地把目光落到地面:“普通里的一流有什么用,难怪秦宇霖在公司时没碰这个方向,走的时候也不惦记,原来数据就不完整。LeapAI把它看成最高机密,不会只当个吉祥物吧。” 一声轻响,秦风将酒杯放到边柜上,随后将人拥入怀里,像对待贝尔那样,自上而下抚着沈商恩的后颈:“我对十年前的LeapAI不了解,但公司既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将它放在二十六层,Y.C.一定有它的价值。而且,我那句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能将那段缺损补上。” 怀里人一怔,接着身子后倾看向他,半晌后,又泄了气般重新扒到身上,下巴抵在秦风的肩头嗫嚅:“我自己都不信。”他把头歪向一侧,又喝下一大口,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这酒不行,我还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沈商恩脖子上一空,耳垂上却生出温热。秦风手指轻捻,语气平缓温柔:“那我们就换个方式。” 本是微凉的夜晚,沈商恩却在两个小时后,里里外外都熟透了。 “够了够了。”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身上缠了一圈薄被,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怕对方贼心不死,又加了句,“我饿了。” 倒也没撒谎,沈商恩一心扑在项目上,中午只吃了份三明治,实在难以支撑十个小时的脑力劳动和两个小时的高强度体力活。 秦风将他扒拉开,从后面揽入怀中,手掌贴上小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是刚吃过么。” 凌晨一点的里斯,街道昏黄,空气中散着潮湿的冷气,偶尔几声汽车引擎声呼啸而过,也很快被这夜色吞没。 一辆银色跑车停在海边码头的栈道旁,车身倚着的两人并肩而立。他们手上拿着同款肉堡,目光漂在不远处卷着浪的深色海面上。 “你以前经常来?”沈商恩身上披着秦风的外套,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满足感从胃里升到心里。 一阵风吹过,扬起身边人的银发,片刻后,没有落回原处,而是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没有,上学那会儿偶尔来这儿坐坐。”秦风一扬下巴,“就栈道那头。” “你一个人?”沈商恩看向那边,听到秦风“嗯”了一声,瞬时脑补出一个少年孤独的背影。 “想我妈的时候会来。”秦风感受到沈商恩投来的目光,接着说,“小时候幻想自己能游过这片海,回到她身边。后来,她连一面都不让我见,就渐渐不想了。” 他侧头,意外地在沈商恩眼里,找到了一种似曾相识、却又难得的东西。他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感觉,但确信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沈商恩说:“以后要是又想了,我可以陪你来。” 秦风俯下身,将沈商恩嘴角沾着的黄芥末舔掉。再次起身时,眼里沉着星光。 他说:“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说】 袁教授的评价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这俩确实是合适。 第34章 生日音符 “Shane,假期愉快啊。” 团队最后一位成员离开工位,沈商恩也将电脑合上,放到包里。 为了不耽误进度,他让大家先按照半自动化反APT攻击防御机制继续Mask的研发,自己则专注于处理Y.C.那段缺损的数据。转眼,项目已经过半,而时间也晃到了圣诞前夕。 沈商恩背上包直奔地下车库。刚出电梯,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横在两米外。他赶紧上前,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不会挡到别人吗?”沈商恩边扣安全带边问。 一声轻笑,秦风脚踩油门,迅速发车:“这个点,公司哪儿还有人。” 他没有夸张,此时的车库已然空荡,而街上却人头攒动,欢庆圣诞的市民络绎不绝。 两旁的老式建筑上,冬青枝叶与鲜红的浆果交织成节日的花环,商店橱窗的玻璃也闪烁着氛围小灯。他们的车挤在人群中缓慢前行,穿过市区大道中央悬挂的天使之翼,车身覆上一道金色的光,最终停在里斯一家传统歌剧院的门口。 秦风下车后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厮,和沈商恩并肩走进贵宾厅。 今天是沈商恩的二十五岁生日,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原本秦风只打算和他单独过,但拗不过沈商恩,又担心袁瑾夹在其中尴尬,于是干脆一并喊上了卢卡斯。 至于地点,当然要挑沈商恩喜欢的。秦风会选这里,完全出于他的一点猜测。根据来源于沈商恩当初在他办公室小憩时,手机里每日必放的那首叫醒音乐。那几句歌词,他早烂熟于心。果然,在听到要来这儿时,沈商恩露出了比他预想中还要惊喜的表情。 两人步入室内,一眼就看到了在休息区等待的袁瑾和卢卡斯。此时,他们头挨着头,目光都集中在面前的一块平板上,完全没注意到沈商恩向他们招手。 “袁瑾哥——”沈商恩放下手臂,清扯了一嗓子,拉起秦风往那边走,“看什么呢,这么专注。”他把头也凑上去,才发现是这场剧的演员介绍。 袁瑾笑了下:“今晚的首席女角是位华人,Lucas表示很好奇。” 卢卡斯在一旁点头:“歌剧演出一般都是西方国家的人,这位华人女演员一定非常优秀,并且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脱颖而出。” “虽然起源于西方,但我们那边很多音乐学院也开设了歌剧专业,华人圈里不少人对这个感兴趣。”见卢卡斯还有探讨的意愿,秦风看了眼表,冲旁边的电梯扬了下手,“我们进包厢再说。” 他们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三楼,穿过一条铺着暗红色花纹地毯的走廊,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门被推开,首先入眼的便是几套豪华沙发和正对着舞台的观景窗。 沈商恩忍不住上前,透过玻璃向外张望,舞台全景尽收眼底,各个角落都一览无余。 “这里的视野简直无与伦比。”他笑着转身,那双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秦风过去将他按到沙发上,若不是还有别人在场,他一定先吻上去。 袁瑾和卢卡斯坐在另一侧,与他们只隔一只圆木茶几,秦风按耐下身体里翻涌的冲动,仅悄悄将沈商恩的手捏进掌心。 “哐当”一声,舞台上的巨型水晶吊灯重重砸下,这场歌剧也进入到了高潮。 “Singonceagainwithme,ourstrangeduet.” “Mypoweroveryou,growsstrongeryet.” “Andthoughyouturnfromme,toglancebehind.” “Thephamtomoftheoperaisthere,insideyourmind.” 就这几句,秦风已经会唱了。当初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或者闭目养神时,总会冷不丁被这一嗓子惊到。后来,人不上来补觉,没那声音后,他又觉出不习惯。 耳畔传来掌声,他侧头看去,沈商恩眉眼专注,嘴里在无声跟唱。那神情如同浸在剧里的角色当中,手上不自觉地鼓掌。 接下来是女角的吟唱,整段下来,丝毫不逊原版。 “真是令人惊艳。”卢卡斯在那头不禁赞叹,他微微倾身,越过袁瑾冲秦风道,“看来东方国家的歌剧教育水平不亚于这边,我现在对你们的学习模式很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秦风轻笑:“没什么不同,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用简谱学的吧?” “简谱?” 卢卡斯不明所以,旁边两人也投来疑惑的目光。秦风这才想起,这仨对那边的文化都不甚了解。他喝下一口果酒,耐心解释:“简谱是我们那儿使用的一种音乐记谱法,用数字1到7代表音符,简单实用,适合初学者。不过,像歌剧这样的传统西方音乐,教学方式应该和这里没有差别。” 三人同时陷入沉思,随后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直至从剧院出来,卢卡斯还跟在秦风后头,向他讨教简谱的上的事情。他似乎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传说中的东方秘笈上,期望借此弥补自己音乐上的不足。 “那些五线谱上的音符像史前文明符号,实在是太难懂了。如果我学会这个,是不是就可以像袁教授那样弹奏钢琴曲了?”下了台阶,卢卡斯追问。 “这个我不能保证。”秦风笑笑,掏出手机,从网上给他找出一篇简谱细则发过去,“你掌握了以后,可以试试。” 卢卡斯还想说什么,被袁瑾一把拉到一边:“给他们留点时间吧,走,我送你回去。” 银色跑车驶上里斯北边的盘山路,沈商恩抓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路况。从热闹的市区拐到这边,黑灯瞎火的,他有点不习惯。 秦风在副驾上憋不住想笑:“还不如让我来开。” “不行,就算只喝了一口,也不行。”沈商恩眉头紧锁,有种要和这条蜿蜒道路一杠到底的架势。 半个小时后,视野逐渐开阔,他才稍微松弛下来。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灯光,沈商恩想起秦风在剧院里的话:“那个简谱也发我一份。” 秦风扬了下眉角:“跟着袁教授学了这么久的钢琴,你别告诉我你不识五线谱。” 沈商恩眼眸晃了一下:“我想多了解一些祖国的文化。” “编。”秦风的声音慵懒中夹带一丝笑意。 沈商恩喉结滚动,语气放软:“我不想缺失有关你的任何一部分,你在那边了解过的我都想知道。可以吗?秦风哥哥。”他迅速冲秦风看了眼,也不知对方有没有捕捉到自己真挚、渴望的眼神。 接着,车内响起一声“嗤”笑,秦风坐直身体靠向他:“我喜欢看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继续。” 沈商恩心底暗骂一句,半晌后,忽然笑了,是被自己蠢笑的。他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摆了两下:“不用劳烦秦先生了,我可以自己去搜。” 那只手还没放下去,就被一旁的人捉住。秦风将他的手按到自己腿上把玩,笑着说:“自学哪有我教起来快。” 车在山谷腹地停稳,沈商恩下车后瞥见路边立着的方形指示牌,这才想起来问:“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 “Belfordglen,上回Daniel提到的时候,我看你很感兴趣。”他搂着沈商恩往前,“怎么,我猜错了?” “没有。”沈商恩扬起下巴在秦风脸上亲了一口,“应该把贝尔也带来,让它体验一下故地重游。” 大概两百米的距离,他们停在一座半球形房屋门口,不用进去,里面的设施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房间布置温馨,中间卧着一张超大号的双人床,床上的被褥在暖光下显得格外蓬松舒适。扫过半开放式盥洗室和房间一侧的地面浴缸,沈商恩的视线直直落在摆满了鲜花与美味的餐桌上。 他立刻推门而入,脱下外套,直奔过去,叉起一片肉就往嘴里送,嚼完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 “抱歉。”他喉结一动,咽下口中的食物,将餐具放下后冲秦风堆出讨好的笑,“我有点饿。” 秦风倚在门边笑了两声,随后关上房门,朝这边走来。他没说话,而是捧住沈商恩的脸,做了他想了一晚上的事。 沈商恩的唇很软,他轻柔吮吸了一会儿,便毫不费劲地破开,长驱直入。直到觉出怀里人身子骨也开始发软,才将人松开。 秦风抹了一下嘴角,笑道:“谢谢你啊,沈商恩。” 沈商恩神志还没归笼,就听到秦风说:“让我尝到一个充满圣诞味道的吻。”他随即将嘴抿紧,脸上未褪的红晕此刻又燃起来。 秦风再次俯身,在他唇上快速印下一吻,在沈商恩怔愣的片刻,说:“我很喜欢。” 热红酒混着肉桂的香气在屋内弥漫,等吃得差不多了,沈商恩忽然反应过来,将酒杯贴在唇边,小声问:“这四周都是透明的,晚上怎么办?” 他眼尾不知是热得还是喝得,已染上一片粉色,模样多了几分天真和可爱,轻而易举地将秦风的欲望点着。秦风站起来,将他一把抱起,随手拍暗了灯。 “别管了,我现在就来教你。”他把沈商恩放到床上,随即压了下来。 夜幕上的星星隔着玻璃碎在沈商恩眼里,像一颗颗跳动的音符,随着呼吸起伏。秦风没有食言,一整晚的时间,他学会了简谱,随之而来的是喉咙再也出不了一丁点儿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埋得低低的,往秦风怀里钻。秦风没有睁眼,只伸手摸到边柜上方的一个按钮。屋内,顷刻间昏暗。 沈商恩有所察觉,将头抬起,眼睛眯开一条缝,迷瞪了好一会儿后,陡然清醒。原来这间屋子的玻璃可以变色啊,那昨晚......他出不了声,磨了老半天的后槽牙,最终对准秦风鼓胀的胸肌,狠狠咬下一口。 【??作者有话说】 回头再看,这俩人do的频率还挺高的,捂脸。 第35章 摩多尔 “成功了!”十六层的全体员工几乎是同时爆发出呐喊。大屏上的数据显示,L-Mask已经完成内测,完全实现了全自动化反APT防御功能。 大家激动地抱成一团,沈商恩看着屏幕里那一组组100%的惊人成绩,不禁回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凌晨。 那是假期里的一天,公司里除了偶尔轮班的保洁人员,半个人影都没有。而沈商恩陪秦风和袁瑾过完圣诞那几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加班。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试了很久,而那组数据就像焊在电脑屏上,纹丝不动。一筹莫展之际,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那画面年代有些久远,却印象深刻、历久弥新。其实这段时间,他潜意识里也一直有种感觉,破译这段缺失的代码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他盯着最后那个闪着的光标看了很久,然后闭起眼。半晌后再次睁开时,双手已覆上键盘。他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直至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他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而后双眼瞪大。那些星号,从前至后,一个个翻转,仿佛每个符号都恢复了生命力,争先恐后地在屏幕里跳跃。接着,一行,两行......它们有序排列,最终如瀑布般在沈商恩瞳仁里自上而下倾泻。随着一声提示音响起,所有的数据恢复完整。 鼻腔里再次灌入氧气,他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眼圈顿时泛红。Y.C.,终于在十一年后露出真容。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沈商恩思绪回笼。秦风轻轻捏了两下,说:“技术官,想怎么庆祝?” 沈商恩眸光一动,刚要开口,秦风落在他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别跟我提下一个项目的计划申请。” 沈商恩轻笑,确定四周没人把目光放到这边后,扬起下巴凑到秦风耳边,小声说:“L-Mask上市前,陪我去度个假吧,就我们俩。” 私人飞机上,沈商恩看着窗外渐渐散开的云层,不禁想起上次从燕城回来的那趟。几乎是同样的位置,只不过对面坐着的并非争分夺秒忙于工作的那位。 沈商恩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到秦风身上,对方端着酒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半晌后,秦风嘴角微微上扬:“想说什么?” “那个......”沈商恩被拆穿也不尴尬,干脆支起下巴,睁着圆眼问,“你为什么送条旧领带给孟先生,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秦风看着沈商恩没有立刻回答,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沈商恩不信。 秦风抿下一口酒后继续说:“我想,他比较认同这种说法。如果你非要听直白一些的版本,那就是我单方面追爱未果。至于那条领带,”他笑了下,“算是物归原主。” “哦,这样——”沈商恩故意拖长尾音,“那你现在......” 他还没说完,秦风忽然起身坐到他身边,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他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秦风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落在沈商恩心里却有千斤重。他被这句话砸到,被那眼神烫到,眸光闪烁了半天,最后只将脑袋轻轻靠到秦风肩头。 六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摩多尔。沈商恩刚踏出舷梯,便被空气中扑鼻的花香吸引。他缓缓吸了一口,是野牡丹的味道。 司机阿米塔是位会说英文的本地人,上车后,便热情地跟他们介绍起来:“四月的摩多尔气候宜人,除了遍地盛开的牡丹,爬到雪山上,还能看到我们这里特有的红莲。对了,这周末是一年一度的梅拉节,到时市区会有表演,集市里非常热闹。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过来转转。” “好啊,那就麻烦您到时候来接我们。”沈商恩倾身靠向驾驶位,冲阿米塔道。在看到阿米塔伸出右手比了个“OK”后,脖子上一热,转瞬又被拉回了座位。 秦风看向怀里人,手里揉捏的动作没停:“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儿?” 他本想带沈商恩去海岛,但对方指定来这里。要知道,摩多尔并不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他们那边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由于当地发展受限,以及摩多尔的护照享有多国免签政策,许多本地人也已移居海外。可以说,这里除了风景,留不下什么。 沈商恩仰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曾经在一本杂志上见过,觉得很美。”他伸手指着窗外,“喏,那座山和我当时看到的一样。” 秦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山脉连绵,是几座挨一起的雪山。他掏出手机,打算查一下山顶酒店的情况,被沈商恩摁住。 “不用。”沈商恩弯着眼笑道,“原来那儿挺好。” 这趟旅程,就像沈商恩提出的,他们谁都没带,就连行程安排、住宿交通都被沈商恩一人包揽。若不是秦风一再坚持,他连机票都想一并订了。 沈商恩订的酒店就在雪山脚下,算是这座城市最奢华的一家。半晌没听见秦风开口,他将手松开,微微直起身:“雪山上没有合适的住宿,我选的已经是这片最贵的了。不信你查。” 秦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将手机放回兜里,抬手揉沈商恩的头发:“你对那几座山特别感兴趣,我才想看看能不能住到那上边儿。”他吻了一下沈商恩的额头,“既然你都已经都考虑好了,我尊重男朋友的意见。” 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便抵达酒店门口。司机将行李交给门童后先行离开,驱车前跟他们说了声“随叫随到”。 套房在顶层,电梯上行时,沈商恩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那个房间布置上可能有些夸张,我订的时候没写清楚,他们搞错了,以为......” 秦风盯着轿厢镜面里的沈商恩,笑道:“以为什么,以为我们来度蜜月?” 办理入住时,沈商恩在前台和工作人员掰扯了半天,他虽离得远听不大清,也猜到了一二。 他牵起沈商恩的手,反问:“不可以吗?”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拉着沈商恩出去:“就当提前感受一下。”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不远的距离,沈商恩却觉得走过了半生的路。他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里面的景象远超想象。 从脚下延伸出去,遍地都是粉白的花瓣。视线再远一点,弧形落地窗台边的白色蜡烛,高矮不一,似乎是刚刚点燃,空气中还飘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 秦风把怔住的沈商恩往里推,将行李放好后,走到阳台浴缸边随意拨拉了两下,浮在水面的几朵牡丹立即荡漾开,而指尖的触感温热适宜,恰到好处。 他又看向一旁,浴缸左侧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只冰桶,里头歪着瓶圆润的香槟。琥珀色的气泡在两只长脚杯中上窜,然而,秦风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杯底压着的一张小卡上。他拿起来扫了眼,表情瞬间浮现出一丝玩味。 等走到还杵在玄关处的沈商恩跟前,秦风将卡片晃了晃,一字一顿道:“我不介意。” “DearMr.andMrs.Shen......”沈商恩才念了几个字,脸颊就泛了红,“我、我......” 秦风已然没有耐心等他拼凑出完整的句子,直接低头吻了上去。他的吻刚开始还勉强算得上温柔,等舌尖相触的一瞬,便不再克制,揽上沈商恩的腰,似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花香,还有暧昧的水声。两人的衣服散了一地,浴缸里的水包裹着他们,一波波地外涌。那些艳红的牡丹在边缘挣扎,欲坠未坠。沈商恩扬手拈起一朵,叼进嘴里,将声声欢愉,藏进片片花瓣之中。 水温渐凉,沈商恩却觉得越来越热。他趴在浴缸边朝外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是低洼的城市夜景。街道上的灯光,熙攘的景象,在这暮色中变得模糊。而他知道,他们身处的背后是那座巍峨耸立的雪山。 “听说摩多尔的红莲很罕见。”沈商恩有些吃力,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句。 身后人闻言停下了动作,接着温热的身躯完整贴了上来。秦风吮着沈商恩的耳垂,低声说:“那我们明天就去。” “不要。”沈商恩双手撑住浴缸边缘,没舍得分开,在秦风的配合下慢慢转过身,以面对面的姿势看向对方,“先在山脚下玩几天,等参加完梅拉节,再上去也不迟。” 秦风单手将他搂入怀里,亲了好几下他湿润的眼尾,说:“沈太太听沈先生的。” 计划得很好,却在沈商恩这儿出了岔子。从这天夜里开始,他便发起了高烧,医务人员倒来得及时,说是水土不服加上高原反应。沈商恩在酒店里足足躺了三天,虽然期间虚弱地几乎下不了床,万幸在梅拉节的前一天恢复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沈先生沈太太好啊,咳咳,预支的“蜜月”也要懂得节制啊。(宝宝们不要害羞,评论不嫌多。( ̄3 ̄)) 第36章 梅拉节 还没出酒店,沈商恩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节日氛围。酒店内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从客房服务到前台迎宾,都换上了摩多尔传统的节日服饰。他们男士长袍,女士花裙,额间画满象征祝福与力量的白色兽纹。 而本地小伙子阿米塔自然也不例外。他淡青色的衣袖上绣着祥云和莲花,胸口图案则是寓意长寿和好运的鹿角。见到沈商恩他们从里面出来,赶紧将车门打开,站在台阶下冲二人招手。 “沈先生,把这个放兜里,不舒服就拿出来闻一闻。”上车后,阿米塔从包里掏出一个香料包给沈商恩,“可以提神醒脑,缓解高原反应。” 看着小小的一个,放在手心里却有些沉。沈商恩小心拆开,里面压着薄荷叶、迷迭香、甘草还有几片黄姜。他拿起来给自己和秦风都闻了一下,香气冲鼻,也确实感觉到视线变得明晰。 “谢谢。”沈商恩将它收好,冲阿米塔道,“抱歉让你久等了,集市那边还有表演吗?” 本来约好九点下来,然而昨天沈商恩完全恢复后,又被秦风缠了一晚上。当然,他自己也没有拒绝就是了。直接的后果就是一觉睡到将近中午,俩人洗漱完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匆忙下了楼。 阿米塔启动汽车,笑着说:“没事沈先生,表演两点才开始,现在那边正是热闹的时候,你们可以先在里面逛逛。” 大约半个小时后,阿米塔把他们放在集市东门口:“巡游队伍会从这个口进,然后在里面绕上一圈,出来后往北。到时如果你们还想跟着队伍,我就把车开到终点等。要是直接回酒店,那就还在这个门。” 下车后,沈商恩才真正体会到阿米塔口中的“热闹”是何种热闹。 从东门望去,整齐排列的摊位就像方方正正的色块,五彩斑斓,组成了一幅巨型像素画,从身前铺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阳光下,布幔和装饰品金光熠熠,耳畔的叫卖声和笑声,此起彼伏。这种热闹,仿佛还没踏入,就已身在其中。 沈商恩拉起秦风的手大步往里,两人的身影很快没入人海。他们先停在一个烤肉铺前,出门那会儿随便对付的两口早就没了影。 “老板,这两样各来一份。”沈商恩隔着玻璃咽了咽口水,余光瞥见秦风掏钱的动作,赶紧伸手按住,说,“我来。” 秦风挑眉:“沈先生这样,我很不习惯。” 沈商恩白了一眼,接过老板递来的烤肉,将其中一份搁到秦风手里:“沈先生乐意。” 肚里头腾起暖意,沈商恩嘴边也沾满了油花。他盯着远处的几排摊位,眸光一转:“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去给我挑个礼物吧。”他看了眼表,“我们分头行动,两点在东门集合。” 秦风掏出纸巾替他擦干净,笑着答应。 摩多尔集市上卖得东西大多可以分为三类:手工艺品、食品和日用杂货。秦风几乎是绕了大半个广场,才在角落的摊位上寻到一个一眼相中的物件,是一条绿松石的长手串。 摊主是位老奶奶,虽然语言不通,但从她手势和简单词汇中,秦风知晓,这东西有辟邪和转运的意思。 再回到东门时,沈商恩已经站那儿了。见秦风过来,沈商恩两步跨上前,伸出左手,掌心向上。预想中的礼物没有落到手上,而是缠在了他的手腕。 他扬手,那几圈绿松石立刻散出温润的光,像一颗颗凝结的湖水,透着宁静柔和。 “喜欢吗?”秦风问。 沈商恩眯着眼,阳光下的秦风比那些绿松石还要耀眼。他咧开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我很喜欢。”接着,拉起秦风的手,将一个小方盒放到他掌心。 “我也有?”秦风将盒子打开,随即目光微微一闪,“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盒子中央躺着一枚红玛瑙的戒指,上面有一圈秦风看不懂的文字,是摩多尔语。字迹旁还残留着一点浮粉,看样子是刚刻上去不久。 沈商恩赶紧否认:“不是,我在那边看到的,觉得好看就给你买了。”他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是成品,尺寸可能不太合适,就当个纪念吧。” 秦风笑着取出戒指往无名指上一套,刚刚好。 “沈商恩,看来你跑不掉了。”他朝对方晃了下戒指,“上面这圈什么意思?” 沈商恩眨了两下眼。在摊位前,他凭着记忆挑选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合适。那眼里,瞬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看向秦风,眉眼弯起来:“保你平安。” 人群忽然自动分拨到两边,沈商恩还没回过神,就被秦风拉到了一侧。接着,不远处传来乐器的敲打声以及高昂的吟唱。沈商恩探头看去,巡游队伍正踏着步子朝这边过来。 为首的两名表演者,鹿首羽身,身披酱红色布料,步伐矫健,摇曳生风。手持大鼓、风笛的奏乐师傅紧随其后,每一位都铆足了劲,响声震天动地。还有两排戴面具的少年,他们举着火把,舞姿张扬,简直要把这片天空点燃。 而最瞩目的还属簇拥在队伍中央,由四名壮汉抬着的那座神像。约莫两米左右,面容威严,眼眸深邃,仿佛相隔千里,也能将人心看穿。 队伍从面前过去,沈商恩感到那眼神里的光,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像当地摩多尔人一样,反复吟诵那几句祈福语。 “什么时候学的?”他这样子煞有介事,秦风忍不住问。 沈商恩嘴里继续念着,得空了才回他:“买戒指的摊主教的。” 他们慢慢踱着步子跟在队伍末尾,从集市的东门顺时针绕了一圈,出来时,天已经微暗。沈商恩揉揉发酸的腰肢,咬咬牙给阿米塔打去电话:“麻烦您到终点等我们。” 这条往北的路碎石遍布,坑洼不平,走起来并不容易。但沈商恩愣是没让秦风搀扶,自己强撑到了最后。 晚上六点五十分,他们站在摩多尔北区的一座古庙门口。夕阳给这座庙宇上的浮雕镀了一层神秘色彩,鼻尖充斥的皆是草木灰的清香。 神像供奉好后,那群面具少年又踏步而出,围绕古庙东侧的祭坛站成一圈。他们高举火把,仰头吟诵,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际,手中的火把也齐齐掷下,坛中顿时烈焰腾升。 “下面就是摩多尔人最期待的环节了。”阿米塔站在沈商恩和秦风身后,有些激动地说。 接到沈商恩电话后,他便立刻驱车赶到了这里。即使沈商恩他们不来,阿米塔也打算将他送回去后,自己再转头过来。 他把头挨近了些:“一会儿大僧会给每个人发赞坦,然后我们就去那边的祭坛许愿,只能向神明祈求一个愿望,最后将赞坦扔到里面就行了。”见沈商恩表情微愣,没听明白似的,他笑了笑,“没事,我会一直排在你们后面,可以随时问我。” 队伍不断往前,等进到庙里,沈商恩才知道赞坦是何物。和阿米塔给他的那个香囊很相似,但里面装的是可以捏动的粉末。 他把自己的和秦风的都拿到鼻前闻了闻,气味相近,但又略有不同,应该是由摩多尔这边特有的草木香料制成。正想着,头顶传来一声笑。 “受过高等教育且在人工智能领域堪称专家的沈先生,我很想知道你真的信这个吗?”秦风垂着眼,嘴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沈商恩并不打算搭理,只将赞坦还给秦风,推着他的胳膊示意他赶紧。 祭坛里的火苗一直在变幻,沈商恩站在坛边大体上猜到了赞坦的作用。 “你先。” 沈商恩说完,秦风便将赞坦扔了进去。“轰”的一声,绿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将俩人的眸光瞬间照亮。 “你许愿了没啊?”沈商恩皱眉,嫌对方动作太快。 秦风笑着点了下头,抬手将沈商恩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该你了。” 几句话的工夫,祭坛里的火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沈商恩将赞坦攥进掌心,双手合十,闭目许下心中所愿。他的样子十分虔诚,这一刻,秦风不再怀疑,在这个人身上,科学与信仰是可以并存的。 不多会儿,沈商恩再次睁眼,接着随手一扬,火苗转瞬染紫。 回程的路上,沈商恩靠在椅背上冲阿米塔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些颜色代表着什么了吧。” 在庙口,阿米塔欲言又止的架势应是有意隐瞒了一些细节,不想提前透露。 果然,阿米塔绷不住,发出两声大笑:“沈先生,被您猜到了。不过您不问,阿米塔也会解释给你们听。” 他清了清嗓子:“不同颜色的火意义不同,具体要结合愿望分析。比如秦先生的绿色,是不间断、永恒的、始终如一的意思。” 阿米塔打转方向盘,将车驶上雪山大道:“而沈先生,您的紫色象征虽然过程艰辛,但最终的结果会是美好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寻什么旅......哎呀抱歉,我忘了。不过您只要记住,结果是好的就行。”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市区的星星点点早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仅有几处山脚下的居民小楼门口,依稀可见油灯的微光在黑夜中闪烁。 寻此苦旅,终达天际。 沈商恩漫无目的地盯着车窗外,在心中将这句反复默念,没留意到秦风跟着又问了一句。 “如果将绿色的火和爱情联系到一块儿呢?” 阿米塔看了眼后视镜,笑着开口:“那就是拥有永不消失的爱。” 【??作者有话说】 阅读人数好低(爆哭ToT),姐妹们要是觉得好看给我摇人啊。 第37章 雪遁 即使戴了面罩和雪镜,沈商恩仍然觉得寒风如刀刮在脸上,连带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夹带疼痛。眼前被一片白色覆盖,四周静得可怕,只剩脚下积雪发出的“嘎吱”声。 他放缓脚步,扶着护栏平复自己乱掉的呼吸。阿米塔早上六点就发来消息,提醒有大风,建议他们取消今天的登山计划,但沈商恩不想等了。 “还好吗?”秦风轻轻摸他的脸,又给他掏出氧气瓶。 沈商恩深吸了两口,把目光落在前方的海拔提示碑上。此地距离山顶还有八百多米,他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他又深深吸了几口氧气,冲秦风做了个“OK”的手势,准备迈出一步,脚下突然一软,眼前泛花,差点栽地上。 秦风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捞起来问:“怎么回事?” 沈商恩不想放弃,靠在秦风身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摆了摆手,说:“没事,刚刚滑了一下,没站稳。” 隔着雪镜,他看不清秦风的表情,感受的到对方的担忧。接着,他听到秦风说:“现在就下去,你要看红莲,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商恩赶紧摇头,晕眩感因为这个动作更加猛烈。他艰难地将视线聚焦到秦风脸上,认真道:“不行,只差这一点,我可以的。”声音虽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那八百米,是他豁出命也要完成的目标。 僵持了一会儿,秦风叹出口气做出让步。他松开沈商恩的胳膊,让他把氧气瓶拿好,自己则在他身前蹲下,偏过头说:“要么上来,要么下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沈商恩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他趴在秦风背上,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势,与对方紧密相依,却比任何时刻都让他安心。他想将这一刻,抓住不放。 胸前的背脊如山峦,每走一步都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穿透寒冷,在沈商恩心里蔓延起一股暖意。他把头埋进秦风颈窝,慢慢闭上眼。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沈商恩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抬头,看向鬓角已经染白的老人,带着天真和稚气的口吻,问:“Nanna,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 老人垂头看他,老花镜后的那双眼里满是慈爱,她笑着抚过沈商恩的额发,缓缓开口:“等天气转暖,院子里的柠檬树再次结出果子,那时,她便会来看你。” 沈商恩似懂非懂,扭头看向窗外,玻璃上蒙着一层雾气,隐约能看到柠檬叶上覆着的白雪。他睁大眼睛,想再看清楚一些,视野却因此变得模糊。 他疑惑地回头,身边已空无一人。 “Nanna?” 沈商恩焦急地大喊,忽地,一口冷气直冲鼻腔,冻得他一激灵。再次睁眼时,周围白茫茫一片,唯有不远处的山坡上,藏着一抹鲜红。接着,他双脚着地,被拥入怀中。 秦风指着那朵红莲,冲沈商恩笑:“确实很好看。” 沈商恩茫然地点头,又听到秦风问:“要不要拍张照片纪念一下?” 困在梦里的思绪,这才回笼。那朵红莲像雪里燃出的火,虽然只是星星之势,却迸发出与命运、与环境,一争到底的意志。沈商恩看了一会儿后摇头:“留在心里就可以了。” 他们沿着步道下了五十米,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区域看到一座两层高的石墙小屋。门上的风铃随风摇摆,窗户里依稀透着亮光。 沈商恩立着不动,半晌后,他说:“我想去看看。”秦风刚要开口,他已经摘下雪镜和面罩,往那边走去。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妇人,穿一身摩多尔传统服饰,佝偻的脊背使得那件布袍在她身上撑出一个小山包。她布满老茧的手扶着门框,在看到沈商恩后,浑浊的眼里闪出光亮。 “摩契卡拉索。”她低声说着摩多尔语,微微后退,侧身给他们让出了路。 屋子不大,几张桌椅矮凳,一架木炭炉火,看起来是专给路过的游客和牧民歇脚的地方。角落里的铜锅冒出热气,沈商恩和秦风脱下外套,从妇人手里接过牦牛奶,温暖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将身上的寒气散尽。 “摩多尔人淳朴好客,但你这样不设防地就闯进来,是不是有点草率了。”秦风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最里侧的那面墙前。 沈商恩笑着跟过去,搭上秦风的肩头,说:“有你在,我不怕。” 随后,他的目光也落到墙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各种语言,可以看出是出自游客之手。而墙角木凳上摆着一瓶插着羽毛的白色药汁,想必,这些留言都是用它写上去的。沈商恩快速扫了一眼:“看来华人很少来这边。” “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秦风朝左上角一处指了指,“这里有句中文。” ——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安快乐。 “没有署名,但应该是一对华人夫妇。”秦风说完看向沈商恩,却发现好端端的人眼眶却泛了红。他伸手抚上沈商恩的脸,问他:“怎么了?” 沈商恩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想我爸妈了。”他吸了下鼻子,朝秦风说,“我去下洗手间。” “要不要我陪你?”转身的时候,秦风在他背后问,沈商恩摆手拒绝。 他走到妇人跟前,冲她比划了一下,妇人便带他上了二楼。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沈商恩再次下楼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挂上了一丝笑意。 “走吧。”他穿上外套,拿起雪镜和面罩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对妇人说,“契拉姆。”摩多尔语里的“谢谢”。 都说下山的路不好走,沈商恩倒觉得每踏出的一步都要比上山时还要稳。 他们到酒店时,暮色已深。一进房间,沈商恩便冲进浴室洗澡,等出来时,外间的餐桌上已摆满了当地特色的美食。 “沈先生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捞你了。”秦风将烛台点上,抬头的瞬间,眸光一亮。 沈商恩身上是那件在家常穿的睡袍,深蓝色的丝绸很衬肤色,也将他的肌肉线条勾勒得非常完美。加之那张清俊明媚的脸,落在秦风眼里,那是相当诱人。 “怎么没有酒?”沈商恩问。秦风愣神的片刻,他已给客房服务打去电话。 五分钟后,一瓶威士忌送到。 沈商恩拿起威士忌,走到边柜前倒满两杯,递给秦风,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你喜欢的,不加冰。” 他仰头就要喝,在即将贴到唇边的时候被秦风按住:“你的高反......” “没事。”沈商恩立刻打断,将他的手掰开,抿了一口,满不在意道,“雪山小屋那会儿就已经好了。”见秦风还犹豫着,他笑了笑,上前凑近了些,“放心,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风这才溢出一声笑。 “那就先做。”他将酒一饮而尽,揽上沈商恩的腰,把人抱起往卧室里走。手指触到袍下风光时,脚步一顿,眸色也暗沉了几分。他垂眸看向怀里人,“没穿?”随即步伐加快,将人抛到床上,自己也压了上去。 沈商恩顺势搂上他的肩膀,扬起下巴,主动吻上去。他的吻没有技巧,却是从未有过的热烈,像是献祭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数奉上。 在秦风伸手要拿床柜上的东西时,沈商恩微微错开,轻喘着说:“不用。”他的脸红成了一片,那张泛着水光的唇,一张一合,低声说,“我已经准备过了。” 接着,双手稍稍用力,两人位置颠倒,沈商恩趴到了秦风身上。 他支起胳膊撑起上身,然后又缓缓往下坐。因为没有经验,整个过程拉得很长,直至完全契合,他才长舒出一口气。 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流,随着动作,全落在秦风的胸膛和小腹上,仿佛刻意撒下的火种,将两副身躯同时点燃。他们像雪山顶同时开出的红莲,竭尽一生的力量,也要散发炙热。 两团火相互纠缠,越烧越旺,迸发的一瞬,沈商恩手腕上的串珠断裂,落了一床,而他听到秦风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秦风习惯性地收紧手臂将怀里人往身上靠,却微微皱起眉。他伸手往旁摸了摸,猛然睁眼。指尖冰凉的触感告诉他,本该躺在这里的人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 “沈商恩?”他试着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强烈的不祥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直至将套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直至前台告知沈先生半夜已经出了酒店,直至沈商恩的电话再也无法拨通,秦风才不得不接受沈商恩忽然消失的这一荒诞事实。 他站在床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绿松石,将沈商恩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攥进掌心。那是一张小卡片,上面字迹清秀,端正工整,却只有冰冷的三个字:别找我。 【??作者有话说】 欢迎宝宝们大胆猜测故事走向,但是小鲁是不会参与剧透的。嗯…… 第38章 秦风受威胁 飞机穿云滑进无尽的蓝,秦风躺靠在椅背上,虚盯着面前无人的座位,眼底爬满血丝。 整整一周,不管是集市、街道还是小巷,甚至山顶那座石屋,他把摩多尔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沈商恩从酒店出去后,鬼魅般不见在拐角,之后的所有监控,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仿佛已从这个世界蒸发,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 手机提示音如匕首,刺破迷雾,将秦风从梦魇中拉回。他迅速点开,屏幕上依旧是那几个字:没有出境记录。若不是L-Mask的发布会在即,他绝不会就此回国。 手指轻划:继续找。 秦风拿起桌上的酒饮下一口,麻木的咽喉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辛辣。不是不让找么,他偏要。在摩多尔雇的那帮人,会一直替他搜寻下去。他就不信,一个活人能凭空消失。 “到底怎么回事?”卧室书房内,袁瑾把贝尔抱在怀里,一脸的不可置信。收到消息时,他正在学校里上课,那持续了一分钟的怔愣状态,让台下学生误以为教授旧疾复发,差点拨打求救电话。 秦风双眸紧闭,仰靠在椅子上不说话。这几天,除了短暂的陷入昏睡,只要有半分清醒,他都在琢磨这件事。细细想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从沈商恩提议两人单独旅行开始,包括揽下所有行程安排,嚷着看巡游,坚持爬雪山,甚至最后一晚的过分热情,都像极了一场早有预谋的精心策划,而目的却是......他摩挲着手上那枚玛瑙戒指,不禁失笑。 好一个“保你平安”。 那个摊位的主人他后来也找过,字确实是沈商恩要求刻上去的,但意思却是“忘了我”。 即使站在L-Mask发布会的现场,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这个视产品如命的家伙会冷不丁地出现,裂开一口整齐的白牙,冲他笑道:“Alittleprank.想我了吗?” 直至发布会结束,头顶灯光全暗,台上台下只留他一人,那点希望的火苗才随之彻底熄灭。而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揪心的痛,都在叫嚣:很想。 秦风眼睛眯开一条缝,嘴唇张开了半天,最终抿成直线,硬梆梆地道:“沈商恩跑了。”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似乎连贝尔都收紧了呼吸。接着,一阵窸窣声,袁瑾将贝尔放到地上,走到秦风跟前,单手撑在他的肩头,倾下腰,问:“什么叫跑了,你们在摩多尔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脸挨得很近,秦风眼神微动便对上了袁瑾的视线,他在那琥珀色瞳仁里映出一丝苦笑:“那段时光很美,美得我都以为他要向我求婚了,谁知道临回来前来了这么一出。” 他把头撇向一边,猩红的眼尾析出水汽:“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谁他妈能告诉我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啊。” 袁瑾将人一把揽住,任由他在怀里继续崩溃:“我甚至开始怀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他仰头看向袁瑾,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十年前,我们真的去过海豚街吗?那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叫沈商恩的人?他到底有没有跟我们回来?” 秦风一遍遍地重复,袁瑾没有回应,只将胳膊收得更紧,在他背上轻轻安抚。半晌后,对方气息逐渐平稳,他才将脸颊贴上秦风,在他头顶小声说:“一定会找到的。” 公司的CTO无故失踪可大可小,秦风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只对外宣称沈商恩出国研学,团队成员由老员工托马斯代管。可百密一疏,还是忘了一件事。 曾在L-Mask跑通内测之际,秦风就接到公司一位股东的电话。内容很简单,邀请秦风和新任首席技术官赴府邸小聚,并告知,A先生也会到场。这位股东便是同时投资了LeapAI和Soar的那位,而他口中的A先生,则是他背后真正的出资人。 秦风和A先生素未谋面,只曾听秦四爷提过。当时他还在部队,对公司里的事物一概没有兴趣,但对A先生倒有些印象。四爷嘴里的A先生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而四爷本人也就跟对方打过一次照面,还是在LeapAI成立之初。 当初秦家刚刚踏足这个国家,急于扎稳根基,便考虑找一些有潜力的项目来投资。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里斯有家人工智能公司处在筹备阶段,并且正对外招募合伙人。四爷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的A先生,当时陪他一起的还有生在里斯、养在里斯秦风的叔叔秦修言。 也就仅此一面,后续的事宜他全都交给了秦修言处理。虽然四爷对秦修言的态度一般,但秦修言对四爷却言听计从。不过半年,他便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秦家不仅顺利成为LeapAI的合伙人,还成为了名义上的话事人。并且,A先生表示,以后公司每任CEO都可以由秦家人担任。 秦昭言从军,秦修言自然顺理成章成了LeapAI首任CEO。然而,秦修言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四年,却因突发精神疾病被送进了疗养院,至今未出来。之后的七年,CEO的位置一直悬空,公司由临时管理团队接管,直到秦宇霖的加入。 如今,LeapAI早已不是秦家在这里唯一的产业,但仍占据他们心中较重的分量,因为LeapAI曾帮助他们在这个国家顺利站稳脚跟。 这次会面,秦风跟沈商恩提过,对方当时只一笑置之,既没表现出激动也没表现出任何抗拒。秦风将手机攥手里老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跑一趟。 地点有些远,在里斯南边的一座山腰上。秦风连司机都没带,一个人驱车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那边。在门口被保安上下搜过身后,才算真正入内。这栋园子不大,不过每处都透着精巧。两层楼的设计,似乎是专供会晤宴请。 步入一楼大厅,秦风便由那位股东迎向内侧的书房。他们之间并不陌生,每年的股东大会都会打个照面。路上,两人如往常寒暄,可秦风就是从对方表情上品出了一丝不寻常。 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他放缓脚步,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怎么,A先生对我一个人前来不满?” 那人没有说话,只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在书房门口替他推开了门,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比整栋房屋,这间书房大得有些离谱。落日尚有余晖,但厚重的窗帘将室内遮得严丝合缝,一道自然光都钻不进来,只有天花板夸张的水晶吊灯闪着微黄的光,让人分不清昼与夜。 门在身后轻轻阖上,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随之发出闷响。压迫感让空气变得沉重,使人身负千斤。但秦风没有犹豫,直接抬腿迈入了里间。 一张超大的酱红色木雕办公桌后,站着一人。他背对而立,宽肩窄腰,身型高大,棕色的头发一缕一缕梳于脑后,低着头,似乎在专心看着手里的东西。 “A先生。” 听到动静,那人没转过来,只伸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十六岁入庄园,十九岁加入LeapAI,二十五岁晋升为CTO,二十六岁成功破解Y.C.。”他缓缓转身,目光锁定秦风,脸上映出手中平板的白光,“Vincent,去了趟摩多尔,怎么把人弄丢了?” 那语气不似疑问,更多的是种遗憾。但此刻,秦风所有的感官都不在这句话上。他凤眼微怔,将对面人的身影无限放大。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呼吸一屏:“将军?” 脑海里的画面迅速飞页,最终停在他入伍的第三年。那一年,他收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也是在那一年,因为RESF一次军事任务中的卓越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上尉。而授予他勋章的正是眼前这位,安德烈将军。 那枚紫红色的勋章如今放在他卧室的书房内,而他仍然记得安德烈当时说过的话。 那天的太阳过分耀眼,朦胧的视线里,那人扶着他的肩膀,微微低下头,对他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相信,她此刻一定以你为荣。” 安德烈严肃的嘴角绷得很紧,溢出的声音如往昔般浑厚,他说:“Captain,好久不见。” 思绪瞬间回笼,眼前人虽穿着常服,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柏。秦风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将军,您早就认识我?” 安德烈没有否认,此行他不为叙旧,开门见山道:“沈商恩必须找回来。” “正在找。”秦风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咂摸出不对,“将军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 尽管沈商恩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人才,失去他确实是LeapAI的损失,可退一万步讲,公司少了他也不至于生存不下去。 安德烈盯着秦风看了一会儿,那双鹰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片刻后,他将平板放到桌上,绷着的嘴角依然没有松弛的迹象。 “Vincent,我只给你七天时间,如果找不到他,将会是秦家的灾难。”他说。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评论海星砸我! 第39章 叔叔 山路已被夜色笼罩,一辆跑车疾驰而下,如一道银色闪电,将空气中的薄雾撕开一条裂缝,顺道卷起路边的风信子,在那两纵尾灯里,舞出紫色。 “七天......找到后第一时间带过来......否则......”秦风嘴角溢出一声笑。从沈商恩消失,到A先生的现身,整件事已经完全脱轨,荒诞到既可怕又可笑。 他紧盯着前方,脑海里是无数个与沈商恩有关的画面,层层叠叠,织成蛛网,让他呼吸渐重。 ——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以后要是又想了,我可以陪你来。 ——我想,我很难拒绝。 ——我不想缺失有关你的任何一部分,你在那边了解过的我都想知道。 ——我想成为LeapAI的首席技术官。 ——见色起意,不管不顾,贪一时之欢。 ——我不要钱,可不可以带我走? ...... 沈商恩,你到底在哪儿? 秦风方向盘一转,出了山道,拐进市区。 周末的夜晚,公司大楼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他没去办公室,而是在十六层出了电梯。那扇玻璃门上的烫金标牌还很新,CTOShaneShen,他苦笑了一下,不明白曾经渴求至极的东西怎么转身说抛弃就抛弃了。 “啪”的一声,屋内通明,布局非常简单,一套办公桌椅,一张简易沙发,便是所有。秦风之前很少进来,这段时间,却把这里当成了归宿。沈商恩曾经拼搏过的无数个日夜,如今成了伴他勉强入睡的唯一良药。 忽地,一阵冷风吹过,半卷的百叶窗轻轻飘起,桌上的文件随之翻动,在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秦风快步上前,将东西整理归位,又转身关窗。在探出手的瞬间,心脏猛然一跳。 夜幕下,昏暗街灯旁,市中心的骑士雕像处正立着一人,而那人似乎也朝这边看来。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只这一眼,秦风便认定,那就是沈商恩。 没有半点迟疑,他迅速冲出办公室,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几乎是跳进了轿厢。急促的呼吸声中,他死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动,仿佛任何一秒的延误,都会成为让那个身影消失的祸首。 午夜街头,他一路狂奔,任世界从眼尾掠过。城市的轮廓,灯光的闪烁,如同一幅幅模糊的画,全都被他甩在身后。 跨过两个街区,秦风终于停在了中央广场。四周寂静得令人心悸,而那座雕像依然雄伟挺立,只是没了那人的踪迹。风继续吹,夹杂着春季夜晚的凉气与湿意,他低喘着,脸上却勾起一抹笑。 回去的路上,秦风掏出手机拨去一个电话:“我要这段时间所有从摩多尔过来的入境记录,包括直飞、转机,包括水路。” 半个小时后,他坐在三十三层的办公室里,打开了邮件。里面密密麻麻,弹出整整两百页的详细名单,但沈商恩的名字依旧不在其中。他并不感到意外,靠到椅背上抽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翻到第一页,重新查阅起来。 天空被一条金线割开,透过落地窗,在电脑屏幕上照出一道反光。秦风一瞬不瞬,眼底猩红,盯着光里那模糊的三个字,薄唇轻颤。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但仔细琢磨却与LeapAI脱不开干系。并且,它赫然出现在他与沈商恩原计划回国的那一天。 香烟在指间燃成一截,悄然掉落。秦风抿紧嘴唇,半晌后,将烟摁进一堆烟屁股里,抄起外套,下了楼。 清晨的街道,人影稀疏,车流不湍。秦风紧踩油门,将车速飙至最高,不多时停在一道雕花铁门外。他看了眼表,熄火后并没有进入,而是趴在方向盘上,阖上了眼。 一阵“叮铃哐当”,再次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秦风抬头一看,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将门向两侧推开。 他赶紧下车,不等人询问便自报家门。两人互相看了眼,立刻让出了道。 四层高的小楼占地不大,外立面那行“威利尔顿”漆字也稍显褪色,但满墙的绿植以及院落里的大树矮花,给这里添了几许生机。 秦风刚迈进门厅,就见一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秦先生你好,我是这里的主治医生EdwardHastings。”他笑着朝秦风伸手,一头金发搭理得一丝不苟,“院长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要不要先在会客室等一下?” “不用。”秦风轻握,开口时嗓音有些嘶哑,“劳烦你带路。” 顶层最东侧的套房,隔着门上玻璃,秦风朝里望去。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面朝落地窗,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秦先生请放心,除了外貌上有略微变化,身体各方面与十八年前并无太大区别。”爱德华说。 秦风点头:“给我点时间,我想单独进去看看。” 门从里面被带上,秦风不急不缓,迈步上前,落地白纱被风隆起一个包,将地台上的一盆洋甘菊拂倒。他弯腰将花摆好,低声朝身边人喊了声:“叔叔。” 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是在秦风十四岁的时候。 那年的夏季特别炎热,而最热的那一天,他应四爷要求,正装革履,赴一场私人家宴。具体情况他已记不大清,只知道,宴会现场有很多人,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叔叔——秦修言。 秦风自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不少,鲜有第一眼就让他倍感惊艳的。燕城的孟知雨是,而在这之前,只有秦修言。 那天,头顶的太阳如火球烧得通红,偏偏这家主人将场地摆到了院子里。西服衬衫紧贴汗涔涔的背脊,秦风只能挨在餐台旁,靠不断灌入的冰水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秦风转身,迎着光,那人的轮廓在光影中美得不真实。他黑发白皮,深蓝色的瞳仁像极庄园冬青湖里的水,外貌偏混血,开口却是地道的中文。他说:“我是你的叔叔,秦修言。” 记忆中的影像和眼前重叠,爱德华医生说得不够准确,秦修言除了眼尾那几根细纹和鬓角的华发,面容上与十多年前,并无二致。 秦修言侧头,眼眸微抬,那对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泽转瞬即逝。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当年一样温润:“你是......小风?” 秦风一怔,他以为对方不会认出自己。 秦修言自入院以来,从未踏出过院子半步,过着绝对意义上的与世隔绝的生活。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人,看来所谓病情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严重。 秦风矮下身子,蹲在秦修言面前,以初见时相似的视角,对他说:“叔叔,您还记得我。” 秦修言笑了下,苍白的手抚上秦风的脸:“这头银发想要忘记也难。” 时间紧迫,秦风单刀直入:“那您记得LeapAI成立之初,公司开得第一个大项目吗?” 秦修言的目光恍了一瞬,接着在秦风期盼的眼神中,轻轻点了下头:“Y.C.。” “当时项目的负责人,”秦风气息有些不稳,“当时的技术官和数据专家,您有印象吗?” 秦修言的视线忽地又落回窗外,仿佛在挖掘记忆深处最遥远的那块。片刻后,他眼尾绽放出笑:“顾远庭和柏菡,我们那届最优秀的两位,两人认识还是因为我呢,怎么会没印象。” 他偏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加深:“读博期间,顾远庭是我的室友。我们同吃同住,上下课也黏在一起,常常为了一道算法的最优解争论不休。最厉害的那次,他跑出去三天没影,回来时却笑脸盈盈。我以为他低头服软,谁知这小子竟跟我说,他找到了比数字更迷人的东西。” 深蓝色的眼里浮上一丝情绪,秦修言轻眨了下,继续说:“只三天的时间,他便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人就是柏菡,后来LeapAI的首任CTO。” “他们进公司也是因为您?” 秦修言“嗯”了一声:“其实是先有的项目,再有的团队。”见秦风眉头微皱,他伸手试图抚平,“好比命题作文,我是先拿到项目书,才去招募的成员,顾远庭和柏菡夫妇就是那时被我游说进来的。” “那项目怎么没有做到最后,”秦风顿了下,“那组原始数据后面缺了一部分。” 秦修言若有所思,半晌后,他道:“被我叫停的,研发进到了一个死胡同,再耗下去,对公司、对团队都是无止尽的折磨。Y.C.虽然不完整,但现有的数据已足以为当时的人工智能领域开创先河,没必要浪费时间。” / “A先生也同意?” “A......”秦修言忽然一滞,脸上浮现出困惑,缓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他同意,那年夏天,Y.C.这个项目彻底宣告结束。” “哪一年?” 秦修言的手指在他眼尾处那颗红痣上拂过:“就是我们见面的那一年,那场宴会的主人便是顾远庭和柏菡。”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却像出鞘的利剑刺中秦风。秦风蓦地瞪大双眼,心跳加速,几乎难以平复:“那……” 嘴唇嗫嚅了半天,话还没完整,便听见秦修言自顾自地说:“他们怎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秦风顾不上这句,抓住对方的手,问:“顾远庭他们是不是有个儿子?叫——”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秦宇霖立在了门口,冰冷又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出去。”他脸色阴沉,身后跟着的老院长瑟瑟发抖。 秦风没有松开,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放回到秦修言脸上。 “叔叔。”他将掌心里微凉的手指攥紧,在秦宇霖近在咫尺时,听到了那个答案。 秦修言说:“没有。” 第40章 那年夏天 “秦风——”秦宇霖二话不说,将人一把拽起,从房间内一直拖拽到走廊露台。门在身后被重重带上,秦宇霖把他顶在墙上,一字一顿地问,“人在哪儿?” 秦风本不打算理会,也不想开口,然而听到这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看向秦宇霖,眼中带着讽刺:“我他妈也想知道在哪儿。不如你告诉我,A先生为什么要找沈商恩?为什么找不到他会是我们家的灾难?为什么叔叔明明没病,却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十八年?!” 他没指望从这个自负、狂妄、冷漠的变态口中捞到任何有用讯息,太多不解,太多困惑,唯一的线索也被掐断。此刻这一通,完全是内心的宣泄。但没想到,秦宇霖抓着他衣领的手却卸了力。 “爸爸当年精神上确实出了问题。”秦宇霖后退两步,掏出一根烟点上,吞吐了两口,给秦风递过去一根,被忽视后也不在意,转身倚靠到墙上,“有段时间他几乎连我都认不出。” “什么时候?”秦风这才开口。天边的红日已被彻底遮掩,只在镶金的云朵边缘隐约透出几缕光,微弱却坚定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那场家宴之后不久。”秦宇霖说。在秦风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吐着烟点头,“顾氏夫妇的那场。” “爸爸那段时间特别忙,最长有两周的时间都没回家,之后就渐渐疯癫。经常抱着我胡言乱语,后来连我都不认得。”秦宇霖继续,“在这儿治了一年,情况才慢慢好转,但并不稳定,偶尔还是会犯病。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去刺激他。” “抱着你说什么?” 秦宇霖摇头:“太久了,不记得。” 他将烟头摁灭朝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秦风,我劝你,人一旦找到就立刻交给安德烈,这件事你兜不住也别想兜。” 背后传来秦风的冷笑:“大海捞针也要有个捞法,毫无头绪你们让我到哪儿去找?” 露台安静了几秒,秦宇霖的手在门把上就摩挲了几下:“十四岁那年,你在那院子里见过。” 套房内,护士正在给秦修言递药,秦宇霖迅速上前从对方手里接过药片和水,语气夹带强硬:“我来就行。” “好的,秦先生。”护士退到一边,见人没有动作,小声提醒,“秦修言先生需要按时服药才能将病情控制在一个平稳的水平。” 秦宇霖背对着她应了一声。 “A先生让我......” “出去!”一声怒吼,护士立刻闪到了外面。 秦宇霖蹲下,将水杯递到秦修言嘴边:“爸爸,我来喂你。”随后,将药片捻进脚边那盆洋甘菊里。 十岁之前,他跟秦修言很少碰面,这段父子情从他被赶出庄园回到秦修言身边开始才真正升温。起初,两人如一对合租室友,在尴尬中相敬如宾。但很快,他便被这个春风化雨的男人折服,甘愿收好自己的阴暗面,做一个大众眼中的乖崽。 而秦宇霖对顾氏夫妇的印象却不好,只因秦修言不多的闲暇时间也被这两人分去一半。以至于,当他收到那封邀约时,在镜子前摆了很久,才勉强装出一副乐意的样子。 那天的太阳平等地炙烤着在场的每一位,但秦宇霖仍觉得自己才是最煎熬的那一个。他没想到,秦风也会出现。盯着那头披肩的银发,他心口的火越烧越旺,忍不住要迈步上前,却在瞬间收住脚步。他看到秦风身前的桌布下,探出个毛绒脑袋。 离得有些远,他只能从侧面依稀辨出那是个男孩儿。秦风似乎也有些诧异,一动不动地站那儿,直到冰水从唇边溢出,洒在脖子上,才回过神。不过几秒的时间,他们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那男孩儿便将头缩了回去。 这个小插曲原本无足轻重,却成了七年后致命的一环。秦宇霖抬手抚上秦修言的鬓发,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依然会这么做。 那天,他拿到优秀毕业证书和荣誉奖状,片刻没有停留,只为第一时间与父亲分享。走到套房门口时,却被里面的争吵顿住,那是秦修言与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五分钟后,他脸色煞白。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那男人正指挥护士逼迫自己的父亲服药。 证书与奖状掉落在地,留下半只浅灰色的脚印。秦宇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还没碰到护士的手,便被四名壮汉制伏在地。转瞬的工夫,秦修言因药物作用,陷入昏睡。 一只军靴落在肩头,秦宇霖艰难地抻起脖子,最先入眼的不是那人的脸,而是对方衣服上的四星徽章。霎时间,愤怒、哀怨、痛苦、绝望,在体内叫嚣成一团,在冲破天灵盖之际重归平静。他直视着那人的目光,眼里不留任何情绪。 “我可以让他们继续项目的研发。”男人眼神里明显露着不信,直到秦宇霖接着说,“他们有个孩子。” “爸爸,今天不晒,我陪您去院子里转转。”电动轮椅在疗养院走廊里轧出轻微声响,秦宇霖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露台的门大敞,他知道秦风已经走了。 一楼后院,他捧着那盆洋甘菊,将它埋入墙角。面对满园春色,他对秦修言说:“明年春天,我带您去西郊山谷看您爱的铃兰。” “什么?”袁瑾一惊,吓得贝尔从他怀里蹿出去老远。他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到秦风旁边,“你说‘沈商恩不是沈商恩’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可能。”连续熬了两周,秦风身心俱疲。秦修言的回答否定了他的猜测,而秦宇霖露台上那句又给了他希望。线索乱成一团,交织在一块儿,堵住了他胸口的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关键的关键,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那天到底还见了谁。 他用力搓了搓脸,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对袁瑾说:“帮我联系一下Lucas,我需要他的帮助。” 被摁着吃了顿正经午饭,秦风按要求平躺到了三楼卧室的床上。房间里没有卢卡斯,只有那颗魔球。袁瑾在知晓秦风的意图后,便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通过催眠找记忆,你屋里那颗球就可以做到。” MindMaster系列产品不断迭代,早就融入了卢卡斯团队的研究成果,秦风脑子太杂,竟把这事给忘了。 房间里昏暗一片,秦风听着魔球的指令,慢慢闭上了眼。 不知过去多久,黑暗里射进来一束白光,他循着那光走去,周围逐渐变得清晰。暴晒过的草坪,在脚下发烫。秦风没有犹豫,赤着脚,踏进了那道院门。 几十号人将这不大的院子几乎挤满,秦风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门廊边的四人。秦修言和顾远庭夫妇聊得正欢,而他旁边的秦宇霖则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香槟杯发愣。 他穿过人群快步上前,走到顾远庭夫妇对面时,忽地停住脚步。那双眼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无数个日夜鲜活在他面前。有唯唯诺诺、假意乖巧,也曾真挚热烈、爱意盈盈......秦风陷在那眼里不能自拔,身侧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秦宇霖放下手里的杯子,眉头微皱,目光锁在院落的一角。秦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愣住。五米长的餐桌旁,站着的正是自己。 心跳随着步伐越来越快,走到桌前时却猛然一空。米白色的桌布下赫然出现一圆溜脑袋,而那双眼他方才刚见过。 “沈商恩!”他脱口而出,声音大到能穿山越谷,却掀不起眼前半点波澜。 那少年的发因汗水浸透紧贴面颊,红唇微启的片刻,他便想起了一切。 那天很热,他在餐桌旁不停地喝水。忽然,西服裤腿被轻轻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见到了这个男孩儿。男孩儿冲他腼腆一笑,圆润的脸上映出两片红霞。 男孩儿说:“哥哥,可以给我一瓶吗?” 太阳很烈,院子里的柠檬树在阳光下晃眼。他却忽感一阵微风,拂过心头。 秦风没有开口,以身躯为屏障,将外界视线遮挡。随后,他从手边拿起一瓶新的快速递下去,心里莫名觉得要将这件事隐藏。 “沈、商、恩。” 再次睁眼时,秦风眼尾湿了大片: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 他随意洗了把脸,抄起外套往外走,路过书房时,对袁瑾说:“我要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伍德福利院门口,袁瑾到底不放心他一个人,坚持自己开车陪他过来。 院长是位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头,得知来意后,非常配合地将二人领到了档案室门口。 “秦先生,您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但院里实在抽不出人手,只能劳烦二位自己找了。”他笑了两声,银白的胡须随之轻颤,“架子上标明了年份,你们按照这个会快些,我就不打扰了。” 不到二十平的房间被档案柜填满,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五个灯泡只亮了俩的吊灯。依照沈商恩的出身年月,两人不多时,便从一个架子底层的抽屉里,翻到了标着沈商恩名字的文件袋。 秦风握在手里,不觉多厚,却依然感到沉甸甸。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拆开,里面仅有单薄的两页。泛黄的纸张在手里发出脆响,那些褪色的墨迹一列列,详细记录着沈商恩从出生到十五岁之间所有的情况。 “和我十年前查到的完全一致。”袁瑾将两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给秦风,“会不会是你被误导了?”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秦风拧眉。 接着,他蹲下身子将抽屉里其他几十份都掏出来看了一遍。然后,又将上面几格抽屉里的统统倒在地上,按照编号,从前往后一一翻阅。片刻后,他眉头松动,忽然大笑。在袁瑾不解的目光里,掏出手机打出一串这段时间一直联系着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秦风说:“帮我查伍德福利院。” 第41章 空白的十五年 书房里,秦风盯着手机屏里私人侦探发来的调查结果,迸出大笑。他把手机递给袁瑾,袁瑾看后还是一头雾水:“这些体检报告有什么问题?福利院收养孩子不都要例行体检?” 秦风笑着给他翻到沈商恩那一页,手指在血型那栏戳了下。 袁瑾扫了眼:“AB没错啊。”他陪沈商恩去过好几次医院,对方的血型他记得一清二楚。 “问题就出在这儿。”秦风双手抱胸靠向桌沿,“你再翻翻前后那十几二十个。” 半晌后,袁瑾诧异地问:“你怎么想到查这个的?” “沈商恩那个档案内容虽然不多,但每一年都有记录,特别是八岁以后的,过于详细了,我就觉得不太对劲。”秦风说,“下午你也看到了,伍德福利院明显资金短缺、管理松散。” “所以......他们为了节省开支......”袁瑾有些不敢置信。 秦风点了下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为了节省开支,那年收养的一批根本没送去上面盖章的这家医院体检。不管多大的孩子,身高、体重、血型这些基本信息都是福利院里的人自己填的。”他发出一声冷笑,“随意到他妈血型全按照A、B、AB、O的顺序标注,沈商恩的编号是26——” “所以,档案上的血型应该是B。”袁瑾倒抽一口气,眼睫不自觉地轻颤。接着,他看向秦风,抖着声音说,“这份档案是人为塞进去的,那这十五年,他到底在哪儿过的?”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秦风凑过来和袁瑾一起看,屏幕上弹出两行字:沈商恩在里斯的活动轨迹只能追溯到海豚街。 “也就是说这十五年是空白?”袁瑾已经懵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还有别的可能,“或者,不在里斯。” 不在里斯......秦风皱着眉反复思考这几个字,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他边想边往后退,脚跟突然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件。他回头一看,是那只与Evobots合作的家用陪伴型机械犬。 出差那回,沈商恩可以说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和贝尔有几分相像的产品,而他当时还和冯薇上演着“订婚夫妻”的戏码。两人在人前扮恩爱,人后......他不禁失笑,那天晚上,冯薇竟要他把沈商恩介绍给自己。 忽然,秦风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几秒的时间,便回过神。他从袁瑾手里拿回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冲:“我去趟泰晤城。” 袁瑾愣了一下,随后大步追上去。 夜晚的风从降下来的车窗涌进来,让两颗疲惫又沉重的脑袋清醒不少。袁瑾知道秦风一刻也等不了,所以,即便这个点赶过去不会早,他也没有劝阻,只是依旧坚持车必须由他来开。 坐在副驾,秦风赶紧给冯薇打去电话。接通后,那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内容不外乎许久不联系还以为对方把自个儿忘个干净之类的假意嗔怪。 “帮我约一下翡翠轩的经理。”秦风没时间寒暄,直截了当道。 那边安静了几秒,接着笑出了声:“哟,秦少把我当助理还是家丁呢?” 在一顿冷嘲热讽中,秦风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远,后悔当初没接那张名片。当然,他也可以从旁处打听。但事出紧急,他必须马上就见到人,最快的办法无疑是通过冯薇。 冯薇抱怨归抱怨,事情做得干脆漂亮。经理今晚原本当班,冯薇一个电话,愣是把人叫到了自己家里。 “Daniel回来后少占用他的时间。”冯薇给秦风抛去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笑着说,“不用谢,你们聊,我让阿姨去准备宵夜。” 会客厅内只剩三人,经理明显有些局促。来这儿后,他曾试探性地跟冯小姐提了一下,但对方也不太清楚内里,只让他别多心,称秦少不是那种欺凌跋扈之人。 经理悄悄抬眸,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两位。一个温润亲和,一个......只那双猩红的眼,他就觉得冯小姐的评价并不客观。 “坐。” 轻飘飘一个字,却把经理砸得腿软。他哆哆嗦嗦地挪过去,在这一相对漫长的过程当中,把这几年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认没有哪处得罪过秦少。突然灵光一闪,瘫到了椅子上。 “秦少,上回惹您朋友不痛快那人,我当晚就赶他出了翡翠轩。如果您不满意,”似乎是觉得态度还不够端正,他身子往前坐直了些,“我可以让他在泰晤城混不下去,至少是餐饮行业——” “确实跟这件事有关,但不是找他麻烦。”秦风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事要问他,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或者直接告诉我他住在哪儿。” 经理怔忡了一瞬,缓过劲来后长舒一口气,脸色恢复自然,嘴角也挂上敬业的笑:“电话有的,但这人之前住在翡翠轩的宿舍,现在的地址还真不清楚。” 他掏出手机立刻给秦风报出一串数字,秦风打过去,直到等待音的最后一秒,也没人接听。秦风又试了几回,结果都一样。 放下手机,他翻开短信界面:“叫什么,把具体信息告诉我。” “李建明,今年48岁了,至于公民编号......我得回去查一下。”经理揉揉鼻子,忽地猛拍大腿,“这家伙嗜赌,听保洁处的人说,他领完工资就去试手气,脑子不好估计就是赌场里泡出来的。泰晤城就那几家,没准去那儿能逮着人。” 果然,半个小时后,秦风收到消息,说李建明此刻正在泰晤城南区的一家地下赌场。他夜宵刚吃了两口,便拉上袁瑾出了门。 两人一个米色风衣,一个软皮夹克,即使不是西装革履,立在这烟熏火燎的场子里,亦如登上T台。那些被贪欲填满的浑浊眸子,见到他们之后,也清亮了不少。 秦风在里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李建明的身影,打算把负责人喊出来问问,却听到旁边桌上一个赌鬼,扯着嗓门含含糊糊地说:“那老蠢蛋借钱不还不躲远点,竟然还想来这儿翻身。”赌鬼嗤笑,往嘴里灌了口黄汤,接着和身边的人说,“今晚不断条胳膊是回不去——” 他话音未落,两张大钞摆到了面前,顿时两眼瞪得溜圆。再转身抬头,一银发俊美男子正俯视着自己。 “那人现在在哪儿?” 赌鬼以为是债主,转瞬便在一堆横肉里挤出了笑,从秦风手里接过钱后回:“后门那条巷子里呢,兴许还活着。” 狭窄的巷道最多容得下两人并行,地缝和墙角长满青苔,一脚下去既黏又湿。墙上的黄色灯泡在微风里脆弱如烛火,时闪时灭。而那一声声的闷响却气势如虹,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回响。 “在车上等我。” 秦风和袁瑾说完,快步上前,三两下便将那几人撂倒在地。许久没有活动,动作有些生疏,但对付这帮菜鸟依然绰绰有余。领队的那个似有不服,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句:“欠你们多少?” 他踉踉跄跄起身,偏头吐了口血沫,冲秦风报了个数。 秦风点头:“这事儿我管了。”见那人面存质疑,他掏出名片递出去,“放心,我捞过的赌鬼不止这一个。” 本就是图财胜过害命,有人替着还钱自然再好不过。领队的抱拳作了个揖,便拿上家伙事和其他人转身往那头去。 待人走远后,秦风俯下身,在李建明肩头拍了两下。对方没有反应,但抱着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眯了下眼,重新站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三、二......” “诶——我起,我起。”李建明不知道这位什么来头,见装死无效,只好颤颤巍巍地扶墙起来。也不敢直视对方,头低低地垂着,咬牙强忍身上的疼,大气不敢出。 秦风凑近了些,在李建明凹陷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撒谎或者试图隐瞒,我可以立马让那帮人回来。” 李建明不明所以地直点头:“我什么都说。” “去年在翡翠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年轻人?”李建明浆糊脑袋现下只对‘翡翠轩’三个字有点印象,哪儿还记得那边的客人。他嘴里反复念着,五官揪成了一团。 “就是让你丢了工作那个。” 李建明两眼一睁,如坠冰窟。他蹲下去,将头埋进膝盖,弓着的脊背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如蚊蝇,断断续续、几不可闻:“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话和当时在翡翠轩时无异,那时听来只当这人错乱胡言,此刻却觉出蹊跷。秦风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拽起,摁到墙上:“什么意思,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 “没有,没有。”李建明头晃得跟拨浪鼓一般,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道,“不关、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摔下去的,真的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啊。”他紧闭着眼睛,脸上的褶子痛苦地拧到一处。 秦风的心“咚”地一声,猛然下沉。他抓着李建明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几乎要陷进那层寡肉里:“什么时候?在哪儿?” 这句话似铺天而来的万箭,扎得李建明在风中抖若筛糠。挣扎了半天后,他最终泄去全身力气,将所有的重量压到秦风的手上,眼神茫然浮向半空,抽着气哑声道:“十、十一年前,里斯的贝尔福特山谷。” 面前人怔住,接着,他便如一滩烂泥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宝宝猜到翡翠轩保洁人员有故事,这不,来了。 第42章 旧日悬赏 “病人有轻微脑震荡,外伤主要集中在背部和腿上,没有伤及内脏。现在情况稳定,预计三天后可以出院。”泰晤城南区医院九层,医生交代完后出了房间。 李建明跪下去后便昏了过去,秦风赶紧把人送到了医院。他还有很多情况没有了解,不能放任他不管。 时间已过凌晨,房间内除了监测仪的嘀嗒,静谧得一点声响都没有。秦风走到沙发前脱下外套给袁瑾盖上,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杏眼此刻垂眸紧闭,胸前起伏平稳,呼吸匀长。秦风在他旁边坐下后轻轻将人揽靠到自己肩头,也阖上了眼。 梦里,他又见到了那个男孩儿。男孩儿躲在桌布下冲他微笑,他没有迟疑,掀开桌布,一把将人拉起往外跑,不管不顾地在路上肆意狂奔,将幕幕过往的“未来”一一撞碎。 海豚街头乞讨的“沈商恩”,Tiro天台躲在面具后的“沈商恩”,LeapAI里没日没夜奋斗的“沈商恩”,庆功宴上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的“沈商恩”,成为首席技术官的“沈商恩”,在厨房矮楼里对他说‘很难拒绝’的“沈商恩”...... 他带着男孩儿穿过所有的浮光掠影,风从耳边吹过,脚下的步伐似乎永不停歇。他们跨过街区、淌过河流,横越整片大地,跋涉于无尽的荒野与城市之间,却在一望无垠的绿色中刹住脚步。 男孩儿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字一字,扣在秦风心上。那张小脸依旧挂着笑,明媚如这山谷里开的花。 他说:“只能到这里了,忘了我。”接着纵身一跃,模糊的身影转瞬即逝,仅留阵阵清风夹杂着最后的香气。 空气如碎石堵在胸口,沉闷得容不下一丝氧气,在窒息的边缘,秦风猛然睁眼,剧烈的心跳让他思绪回笼,瞬间恢复了对眼前世界的感知。 他搓了搓脸,起身时,外套从身上滑落,是自己的那件皮夹。他弯腰捡起,才发现屋内只剩他一个。此时,门被推开,护士扶着李建明走进来,他们后面跟着袁瑾。 “我陪他去做了复查,脑震荡没有进一步变化,病情基本稳定。”袁瑾将打包好的早饭递给秦风,“你先吃两口再问。” 一夜过去,袁瑾又成了往日里考虑周全、做事体贴入微的袁教授。而那个一沾沙发就昏睡过去的疲惫人影,早就在他和声细语间散尽。 “谢谢。”秦风接过来后,先去了趟洗手间,迅速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坐到病床旁,边吃边问。 怕李建明受刺激再度崩溃,他先表明了立场,称自己不打算追究当年的责任,只是想了解这位故人之子的情况。并保证,如果他事无巨细全都说出来,自己可以替他处理掉所有的债务问题。 李建明靠坐在床头,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子上搅动。他先看了眼另一侧的袁瑾,见对方冲他微微点头,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面前人的脸上。早上复查时,袁瑾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与他耐心沟通过一番。比起秦风,他更信任这位斯文许多的袁教授。 李建明滑动了一下喉结,小声说:“你问吧。” 对方挣扎的片刻,秦风已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他去旁边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后,又给李建明递过去一杯。 “你说那个少年是在贝尔福特山谷那边摔下去的,后来呢?” 李建明将玻璃杯攥得嘎吱响:“那地方那么高,后、后来不就没了么。” 秦风习惯性地去摸烟盒,余光瞥见袁瑾,又将手收了回来。他轻咳一声:“这么确定?” “嗯!”李建明重重地点头,“当时天特别黑,路灯又少,我开车带着他绕了好一阵子,结果在一段泥路上抛了锚。等我检查完回到车里时,他已经不见了。靠手机屏的光,我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坡边的矮灌里看到一片毛衣碎片,我肯定那就是他的衣服。旁边还有一道延伸出去的轧痕,”他叹出口气,“应该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秦风强忍着发作的冲动,继续问:“为什么带他去那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李建明目光又瞟向袁瑾,被秦风疾声厉色地打断。 “我说过不追究你的责任就绝不追究,但前提是你必须吐露所有实情。” “好、好。”他身子一僵,再不敢动弹,“我只是想把他送回去,他……是寄养在我们家的小孩。” “妈——” 三十七岁的李建明在外晃荡了二十年,要不是被追债的逼得走投无路,他才不会想起这里还有位年过花甲的亲人。 当然,他此次回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是惦记上了这套泰晤城郊区的两层小楼。虽然位置上有些偏,但毕竟是首府的房子,还是能卖出点价钱。李建明算了下,刨去欠债,够他在赌场再混一阵的。 大厅里正在钩毛衣的老人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毛线团从脚边一路滚到门边。她撑着膝盖起身,走到门口时忽地顿住。 李建明离家时虽与“意气风发”挨不上一点边,也好歹算个懵懂孤傲的少年。可如今再回来,俨然成了一个双眼迷离、满脸颓丧的中年人。当年他一去不返,老太太起初还抱着等待的期望,但这种期望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淡去,最后只当他是死了。 现在对方站在跟前,她能辨出却不敢认,直到李建明咧开一嘴稀疏黄牙,冲她又叫了声“妈”。 “你怎么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浇不灭李建明的“热情”,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捡起地上的毛线球,搀住他妈就要往里,却被生生拦住了。 “当初你说过不会回来的,现在这个家不欢迎你,请你不要进来。”老太太扒着门框,把他挡在外面。 李建明“嘿嘿”笑了两下:“当时我才多大,说的话算不得数。妈,这么多年没见,难道你不想我?” 不管好赖,都是亲生的骨血,不想是不可能的。但眼下情况有些特殊,犹豫之际,一声“Nanna”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阻止,李建明稍微用了点劲,就将横在身前的手臂推开,大步跨了进去。他指着趴在楼梯扶手上的白净男孩儿,问:“他是谁?” 男孩儿也怔愣,这个院子很少有外人进来,他在上面听到动静才好奇下楼。看到奶奶和一名男子推搡,情急之下叫出了口。此刻,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二人,实则心里有些害怕。 老太太上前拍开李建明的手,面色淡定道:“不关你的事。”随后,冲男孩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Shane先上去,晚饭好了奶奶叫你。” 男孩儿一溜烟地跑回房,李建明却陷入了沉思。刚才那张稚气的脸,他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李建明死皮赖脸地往沙发上一坐,随即打量起这栋宅院。印象里,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仅剩的几样破旧家具也被他老子拿去卖了。没错,他爸也是个赌鬼,所以,李建明一直认为最经典的一句汉语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忽然轻笑,庆幸自己老爸走的早,不然这房子根本轮不到他。 “妈,”李建明伸手在屋子里晃了一圈,“你发财了?这还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么。” 这些年,他混过逼仄小馆,也在金碧辉煌的场所里打过临工。自认识得几样高端货,光对面那个壁炉,就可以顶他一半的赌债,哪儿还需要卖房啊。跟他老子一样,一件件往外搬就行。 “干什么。”老太太继续手里的活儿,头都没抬一下,“想拿去卖?” 被戳中心思,李建明半点不觉羞赧,一身粗皮糙肉早就练得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他眼神随意飘散,隔着窗户被一棵柠檬树晃了眼。 “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棵?”老太太不搭理,李建明照样借题发挥打起感情牌,“我小时候想要棵和隔壁一样的樱桃树你偏不让,这不会是为了楼上那小子种的吧。” 见老太太动作一顿,他来了兴致:“还真是?”啧出两声后,李建明起了旁敲侧击的念头,“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这些家具、装修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砰”一声,老太太把手里的活计往桌上一拍:“李建明,你有多远滚多远,这家里的东西都和你无关。” 李建明使出了他毕生的演技,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妈,您这话说的,我真没打什么主意。这次回来,我就打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多陪陪您。” 老太太眼花心不浊,知道一时半刻赶不走这个无赖,怕生出事端,只好嘴上敷衍:“他是我朋友的孙子,暂时寄宿在这里,别去惹人家。你安分点,我给你一口饭吃,不安分,我叫警察把你赶走。” 李建明半信半疑,不过,眼下把人哄住才是大事,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安分守己,直到越看那小子越觉得不对劲。特别是那张侧脸......“轰”的一下,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月前无意间看到的一张画像,而那张画应该还在那地方。 为了求证,李建明顾不上被债主发现的风险,随意乔装了一下,半夜摸去了泰晤城一家赌场的大堂。 站在门厅右侧的那堵壁雕前,他激动地捂紧了嘴巴。这张贴遍全城的重金悬赏告示里有一张侧脸肖像,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了不少,但仍然和他家那个小孩有八分相像。加上他母亲对其来历三缄其口,他几乎可以闭着眼确认,那个小孩就是画中人。 李建明瞅了眼四周,此刻赌场内正是热闹之时,没人留意这一处的动静。他悄悄将告示撕下,溜出了大堂。吹着泰晤城的晚风,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似乎那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已成了囊中之物。 凌晨三点半,李建明站在二楼卧室的床边,看着床上熟睡人的侧脸,给告示上的号码拨去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他深吸一口气,宣称人在自己手里。对方让他报出地址,说是马上来接。李建明却留了个心眼,怕人财两空,直言说收到定金后,自会将人送上门。 十分钟后,他如愿收到了第一笔巨款和一个详细地址。李建明忍着笑意把手机揣回兜里,将男孩儿一把扛起,顺手拿起床头的棒球帽往人脑袋上一扣,蹑手蹑脚地出了庭院。 他没料到从赌场后门弄来的那一小瓶东西这么管用,只在男孩儿的鼻尖点了几滴,便让人一直睡到了现在。原本还担心这种状态会引起那边的不满,毕竟电话里多次强调,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带过去。没成想,快到目的地时,男孩儿竟在他手里丢了性命。 此后,他家不敢回,钱也不敢花,失魂落魄游荡了很久。直到风声差不多过去,才重新混回赌场。只是再多的钱也不够挥霍,现下,他不单粘了一屁股的债,那套房子也早就被他转手。而他的母亲,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在男孩儿消失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秦风攥紧拳头,指节发出骇人的声响。他不屑再看这人渣一眼,低着头问:“那个地址还记得吗?” 李建明往后缩了缩:“记、记得。” 生怕自己误事,当年,他把那地址嚼碎了、咬烂了,翻来覆去吞进肚子里,以至于到现在他都铭记于心。他盯着秦风的拳头,抖着声音说:“里斯布鲁克区霍菲尔大道325号。” 秦风呼吸一滞,闭上眼睛,和他同时道出:“威利尔顿疗养院。” 昏暗的通道内,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正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键盘。他嘴里哼着记忆深处的那首曲子,直至最后一个数字录入。时间一分一秒踱步而去,男子微微偏头,屏幕里射出的光实在有限,但模糊的侧脸依旧英俊清秀。 【??作者有话说】 小沈浅浅出个场。 第43章 夺人 泰晤城郊区,秦风将车停在一栋独立小屋前。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微微闪耀,木窗门框仍然崭新,显然是近几年才重新装修过的。那些岁月的痕迹被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院子里那棵柠檬树依旧挺立,鲜明地昭示着沈商恩曾在这里度过的年少时光。 “按照李建明的说法以及他母亲对于此事缄默回避的态度,我猜想沈商恩在这里不是短住。”袁瑾坐在副驾,目光也落在那棵树上,“加上泰晤城没有他任何的行踪记录,我怀疑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这里,之后一直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至于目的,应该是出于保护。” 以福利院孤儿的假身份藏匿于泰晤城孤寡老人家中避世,这样层层保护的做法,实在是充满了对外界的极度恐惧与不信任。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顾氏夫妇宁愿与孩子分开,也要将他送走?此事为何在十几年后又突然暴露?看来一切还得回到调查的源头——威利尔顿疗养院。 秦风刚发动引擎,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来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爽朗的笑。 “兄弟,想我了?我这边刚下任务。” “我有件事想问你。”昨天夜里,秦风便给丹尼尔发了信息,让他一有空就联系自己。现下已接近傍晚,终于等到了对方的电话。秦风将手机放下连接到车里,脚踩油门,驶离了街区。 “你曾说沈商恩看起来面善,能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去年在庄园,丹尼尔当着他们的面说,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虽然事后被沈商恩坚决否认,但眼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成了秦风手里的救命稻草。况且,李建明口中沈商恩坠崖的地点恰巧与他记忆中某件事重合,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半晌后,他说:“你还记得‘猎影行动’吗?” 秦风眉头一皱,袁瑾也瞬时看过来。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年一群激进分子挟持多名使馆工作人员躲进峡谷腹地,RESF派出了包括他在内的三十名精英队员。那期间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地面泥泞湿滑,行进十分艰难。他们小心翼翼地不断缩小伏击范围,才在第五天的夜晚,通过一场激烈的交战,成功救出所有人质。 正是因为在那项任务中的出色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上尉。也是在那回,他捡到了只有一个月大的贝尔。 “你,”秦风喉结滑动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你那晚让我去找的小孩儿,就是……” 丹尼尔“嗯”了一声:“确实有些像,但Shane说没见过我,那应该就不是他。”那边传来一声叹息,“那小孩脸上身上都是斑驳的污点,泥土结成了块,蜷缩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特别可怜。” “问他叫什么家住哪里,他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发出一点气音。我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耳朵贴上去才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说到这儿时,丹尼尔轻笑了下,“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一个劲地不断重复‘我想喝水,想喝柠檬水’。那天在你家,我见Shane对柠檬这么着迷才想起这事。哎,我真希望那男孩还活着。要不是当时突然......” 要不是当时突然收到他那组人需要即刻行动的命令,他一定会立刻将那男孩儿一并带回。丹尼尔后面的话已经完全和秦风的记忆衔接上。 那晚,秦风刚把最后一位人质安排妥当,便收到丹尼尔的呼叫。通讯器里,丹尼尔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我在山谷西南角伏击点发现一个男孩,这男孩双眼凹陷、嘴唇干裂,估计是与家人走散,在谷里绕了好几天,有轻微的脱水症状。我已经把身上的半瓶水和干粮都给了他,现在得去‘清理、扫尾’,你过来把他也一起带出去。” 年轻的军人赶到时,草丛中已没了人影。他扩大范围搜寻,仔仔细细寻找了几遍,最终还是有负所托,只带回一只从灌木丛旁发现的通体黑褐色的小狗。 此刻,所有的情绪在体内交织揉杂,剧烈翻腾、不断上涌。秦风抓着方向盘的手,力道越来越大,指节泛白到仿佛要将它捏碎。在即将崩溃的瞬间,他绷直的嘴角忽然一松,爆出一声低骂。 接着,他将油门一踩到底,以最高时速冲上了回里斯的路。他对丹尼尔说:“我还有些事需要麻烦金盾。” “看来沈商恩坠崖是为逃跑制造出的假象。”袁瑾叹了口气,“我想他原本打算等李建明离开后再跑出来,没想到在山谷里迷了路。还好遇到了Daniel......”他嘴唇一抿,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为了生存经历了多少痛苦挣扎,甚至在绝境中也不敢轻信陌生人的善意。 秦风目光紧盯前方没有开口,似乎任何的分心都会拖累他的行动。两个小时的风驰电掣,他将车停在里斯布鲁克区霍菲尔大道325号不远处的一个隐蔽拐角。 他们在车内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秦宇霖的座驾驶离疗养院。 “去后院?” 半个小时前,金盾公司派出的六名特勤人员已经抵达附近。这帮人今晚的任务只有一个,将秦修言从疗养院里接出来并转移到安全地点。 秦风摇头:“等他们交班。” 晚上八点整,秦风将车开到与疗养院一墙之隔的后巷,那儿停着一辆黑色商务,此时已是车门大敞,仅留两名全副武装人员在旁待命。袁瑾不禁扫了一眼墙上的监控,几台红灯正常亮着,实时画面已然被干扰、覆盖。 他推门下车,站在巷子里正对四楼套房露台的一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累了?”秦风跟上来,揽住袁瑾,在他肩头轻捏了两下,“到了地方你先休息,叔叔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等卓医生检查完再说。” 袁瑾点了下头。按计划,他们会将秦修言转移到一处私宅。这宅子是当初冯薇为了方便追秦风,砸重金在里斯买的,只短短住了个把月,之后便一直闲置。关键是不在秦风名下,秦宇霖要查得费些工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袁瑾的心也一步步提到嗓子眼。在此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风险。手表指针刚好对上“十”,露台那头有了动静。 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特勤人员抱着秦修言立在围栏处,而其他几人正在整理连接四楼与墙外的绳索。他们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随着绳索振动,几人先后往下滑,从十五米的高空精准落到了院外的地上。 秦风和袁瑾只匆匆看了眼秦修言,确认对方没有大碍后,便转身往车的方向走。还没迈出去两步,金盾的人突然探出头来:“那辆黑色轿车已经返程,秦先生,我们留下两名人员善后,建议您和袁先生乘我们的车迅速离开。” 闻言,秦风立马拉上袁瑾回商务车,却被对方挣脱开。 “金盾的人对付不了秦宇霖,他们拖延不了多久的,不如我留下,你们走。”袁瑾说着夺过秦风手里的钥匙,在他肩头推了一把。 “不行!” 秦风拽着袁瑾,坚决不放。僵持之际,又听到车里人低喊:“没时间了,快!” “你听我说,叔叔在你们手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袁瑾使劲将秦风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抬头看向他时,眼里带着笑,“我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十分钟后,套房门被暴力推开,床上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露台的纱窗随风鼓动,而屋里沙发上泰然自若地坐着袁瑾。 “秦先生,就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交接好上来查房,人就不见了。这位......”护士颤抖着看向沙发上的人,眼里全是惊恐。 “袁瑾。”袁瑾不慌不忙地再次自报家门,从大堂上来时,他已经做过一番自我介绍。袁瑾朝护士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说,“你先出去,我会和秦先生交代清楚。” 接到秦修言失踪的消息时,秦宇霖的车还没驶离郊区,瞬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待看到袁瑾后,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秦宇霖迈着步子走到沙发前,捏起袁瑾的下巴,沉着声问:“把我爸弄哪儿去了?” 袁瑾没有躲开他的手,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不明,闪过多种情绪。片刻后,他说:“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在岛上都对我做了什么?” 下巴上的力道忽地泄去大半,秦宇霖目光一滞。 “你怎么......” 袁瑾嘴角微微上扬:“你忘了在MindMaster发布会上,我说过的话么。人工智能在心理学领域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专家水平。所以,”他将秦宇霖的手不慌不忙地从自己脸上拿开,“Marcellus虽然厉害,但还是被MindMaster攻破,过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秦宇霖怔愣了几秒,随后表情恢复自然。他在袁瑾身边坐下,仰靠到沙发上说:“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不重要。”袁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了解完情况自会把叔叔送回来,但你如果敢轻举妄动,我会立刻向警局提供伤势证明,并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房间内陷入安静,半晌后,秦宇霖笑了,他看向袁瑾,眸色像海一样深:“你觉得我会在乎?我被人拿捏住的把柄何止这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丹尼尔这段已经有宝宝猜到了,厉害厉害。(其实很想回复,但是不能剧透>_<) 第44章 软肋 冯薇的宅子离庄园不远,仅隔着那片橡树林,在一个湿地公园里面,远离大道,四周被葱郁围绕,较为隐蔽。 “卓医生,情况怎么样?” 时间紧迫,他们在疗养院时采取了一些手段,才得以迅速将秦修言接出来。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秦风依然心生愧疚。 “这位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很快就能苏醒。”卓医生说。 秦风点点头,想到一件事又问:“病人偶尔会出现思维混乱、记忆偏差,有没有可能是药物操控导致的?” “您说的这种情况可能存在,得结合血检报告看。”半个小时前,卓医生已经将血液样本让秦风的人送回了诊所,结果预计不多会儿就能出来,“为了稳定病情,定期给药是疗养院的常规操作,不过这些药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特别是用药过量的情况下。至于是不是人为......”他推了下眼镜,不想妄下判断。 秦风将卓医生送去客房,刚回来便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响。他赶紧推门进去,看到秦修言摔倒在地上,立即上前将他抱起,小心地扶到床头,让他靠坐在那里。在对方的慌乱与不解里,他哑着声说:“抱歉,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将您接出了疗养院,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向您求证。” 秦修言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逐渐恢复如常,他伸出手示意秦风坐下,然后缓缓开口:“那孩子怎么样了?” “叔叔。”秦风表情一怔,上回在疗养院,对方明明......接着,他眼神黯淡,低下头说,“前段时间失踪了,还没找到。” “找不到好啊。”秦修言长叹一声,没有解释为什么当时对秦风那样否认,只将目光无意识地落向前方,脑海里渐渐回想起许久之前的事,“他出生时,第一个抱他的人是我。” “修言,怎么办?”LeapAI天台一角,顾远庭语气里满是担忧。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这个时机落在他的家庭,却成了不幸。就在二十分钟前,他收到柏菡发来的消息,说自己怀孕了。这一天,柏菡难得请了病假,原以为身体上的不适是长期劳累所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秦修言拧着眉,看着中央广场上攒动的人群,半晌后开口:“晓菡怎么想的?” “晓菡想把孩子生下来。”顾远庭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何曾不想保住这个孩子?只是,他们都明白,一旦孩子出生,无疑会成为那个人手里的另一个筹码。 秦修言将视线收回,转身对顾远庭说:“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放心,绝不会让你们重蹈覆辙。”说着,便往出口走,被身后的顾远庭叫住。 顾远庭走到他旁边,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修言,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件事不是意外。” 那件事发生在一次派对狂欢上,那段时间秦修言不光顺利完成了学业,还敲定了秦家入股LeapAI的事宜。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他便在聚会上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谁知,第二天在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女士旁边醒过来。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女士三个月后再度找上门,声称自己已经怀孕。 秦修言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惊愣、困惑、然后是难以抑制地烦躁。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脑海中混乱一片,如化不开的浓雾,无法思考。他自认为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也不是薄情寡性、冷血无情之人,但在这位女士以此逼迫他结婚之时,还是被他果断拒绝。 最终,对方拿到比合同上约定的更多的钱后离开了里斯,而那个孩子留了下来。可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一选择,成了日后被人拿捏的软肋。 “不管宇霖是怎么来的,他始终都是我的孩子。” 秦修言既然这样说,顾远庭也不好再争辩什么,而他也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孩子留下来。 自那以后,柏菡便处处小心。幸好她身材娇小,稍微宽松一点的衣服就能将孕肚遮去大半,即便到后期也看不太出来。 “八个月后,他们的孩子出生在摩多尔。”秦修言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脸上不由地带上了笑意,“那小孩刚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我都舍不得松手。” “摩多尔?”秦风忍不住重复。 “嗯。”秦修言轻轻点了下头,“在里斯的医院生产还是太冒风险,我们便打算将孩子生在国外。选来选去,最终定了摩多尔。” 他看向秦风,耐心地解释:“一是那段时间团队恰好要去那里以及周边几个国家出差,行程安排上可以完全覆盖。二是有了摩多尔的身份,孩子将来能在全球190多个国家畅通无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那怎么没让他留在摩多尔?”秦风想,如果留在摩多尔生活,沈商恩就不用经历后来的事,也不用过着提心吊胆与世隔绝的生活。 秦修言嘴角溢出一声笑:“你这是没有孩子,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境。摩多尔虽然更安全,但寄养在国内,偶尔还能看上两眼。柏菡生完只休息了两天就和团队里的其他人去了下一站,而我则负责将这孩子秘密带回国。” 提到这儿时,秦修言眼神又暗了几分:“正是因为那个项目的背景,我才能利用军机将孩子悄悄带回去。飞机上他特别乖,整趟行程都睡着,丝毫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为了防止被发现,我甚至提前准备了B计划、C计划,不过都没有派上用场。” “所以,你选中了那位独居老人,将他安置在泰晤城。”秦风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沈商恩从小就被养在那栋两层小楼里。 秦修言一怔:“你见过那老太太了?”不等秦风回答,他眨了下眼睛接着道,“老太太人挺好的,身子骨也很健朗。我把孩子交给她后,找伍德福利院出具了一份身份证明。” “那档案里的内容,也是出自您手?”秦风想起那一行行的记录,不认为那里的工作人员会细致如此。 “嗯,我每年都会给他们寄出一份更新过的档案,他们只需要把它收好保存即可。”秦修言顿了下,“不过,我只寄到沈商恩八岁那年。” 可沈商恩的档案一直更新到了十五岁。而八岁那年,秦修言被关进了疗养院,也是在同一年的夏天,秦风和沈商恩在顾远庭夫妇的院子里见过一面。两件事前后只相差一个月,一向谨慎的顾氏夫妇为何让沈商恩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到小院,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秦修言之后突发精神隐疾强制入院。 “叔叔,当初你怎么......”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卧室门被轻轻敲响。秦风起身去开门,卓医生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站在外面。 他轻轻将门带上:“怎么了?” “秦先生,血检报告出来了,确实有问题。”卓医生将手机递到秦风跟前,指着页面最后几项说,“重金属浓度超标。” 秦风盯着那几个数值,脸色愈发阴沉:“你的意思是人为迫害?” “不排除。”卓医生委婉地表述,“根据您提供的住院记录以及病人目前的各项身体指标来看,我认为这位先生当年可能经历过较高剂量的重金属暴露。不过,由于救治及时,未留下明显的损害。至于您提到的记忆缺失,应该就是主要的后遗症。” “......经常抱着我胡言乱语,后来连我都不认得。在这儿治疗了一年,才好转。” 卓医生的判断与秦宇霖的话完全对上了。回到卧室,秦风犹豫了很久还是试着问道:“叔叔,您还记得沈商恩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他会从泰晤城回来?” 秦修言嘴唇微微抿起,表情变得专注,片刻后,他眼神亮起来:“因为那个项目被叫停,顾远庭和柏菡打算离开LeapAI。那个聚会,既是与过去告别,也是为了迎接新的生活。所以,他们将商恩接了回来,准备以收养福利院孤儿的名义将他带在身边,相关手续也是我给办的。” 他忽然眉头皱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只是,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了。顾远庭和柏菡偶尔会来看我,但商恩从来没出现过,他们也很少提起。”秦修言抬起头,眼眶里有些湿润,“你说他失踪了?” 秦风这才反应过来,不管是秦修言今天说的“找不到好啊”,还是那天在疗养院时的“没有”,都是出于对沈商恩的本能保护。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可能经历过无数次非人道的强行逼供,但由始至终替顾氏夫妇保守着这一秘密。以至于一提及沈商恩,他便下意识地选择隐瞒或者为对方的消失而感到“欣慰”。 直到这一刻,秦修言才真正袒露自己的内心。他抓着秦风的手,那颗积压了几十年情感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从眼角奋然滑落:“我答应过会护商恩周全,还有顾远庭和柏菡,他们怎么不来看我了?” 所有的话在嘴边徘徊了几圈,终究有些不忍,但为了缕清真相,尽快找到沈商恩,秦风不得不残忍地将事实和盘托出:“叔叔,顾远庭和柏菡在十一年前就去世了。” 秦修言双眼一怔:“不可能。”他攥紧秦风的手,脸颊已湿了大片,“他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怎么、怎么会这样?” “其实,”秦风叹了口气,斟酌着措辞,“在您住院之后,沈商恩就被送回了泰晤城。而Y.C.这个项目也没有停止,一直持续到顾远庭夫妇去世前,都在进行当中。” 秦修言在不可置信中,忘记了呼吸。霎时间,一些画面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砸向自己,令他眼前犯花,头痛欲裂。 ——为什么出尔反尔?你不是答应了停止Y.C.的开发? ——省省吧,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劝他们继续留在公司! ——唔......这是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你这个疯子,我绝不会为虎作伥! 而那道如恶魔般的声音,终于从地狱里爬出来,重现在他的耳边。 “秦宇霖可以是你的软肋,那么,你也可以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秦修言,即使没有你,Y.C.也不会停。在这疗养院里,安心度过你的余生吧。” 此刻,床上的人已泣不成声。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把顾远庭和柏菡牵扯进了LeapAI。如果当初知道这个项目会偏离初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参与,更不会拉无辜的人下水。 “他们是怎么死的?”秦修言颤抖着问,那双通红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无法承载再多的悲伤,却依旧执着于真相。 秦风抿了下唇:“燃气意外泄露导致,那栋房子瞬间炸成了废墟,而顾远庭夫妇当时正在家中。” “那场意外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里斯一家高级餐厅的顶楼,袁瑾擦拭完嘴角,不紧不慢地问。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两个小时前,他被秦宇霖带到了这里。对方不急,自己更不用着急。饿了一天,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随便点了几样,就埋头吃起来。耳边是春季的晚风,偶尔还夹杂几句秦宇霖无意义的调侃。酒足饭饱,他便收起了耐心,索性将话题引到这上面。 “十一年前?”秦宇霖看着袁瑾,忽地笑了下。他拿起桌上的酒,慢慢饮下一口:“我说没有你信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们的海星,大孩子们节日快乐。 第45章 宣战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疗养院门口,熄火后周围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墙角探出的那棵老树,在月光下洒落几片斑驳的光影,像时间的碎片,悄无声息地流淌。 “你放心,叔叔我们一定会平安送回来。”袁瑾去解安全带,被秦宇霖一把按住。他索性松开手,盯着近在咫尺的秦宇霖,一脸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想玩人质互换的把戏,我可以奉陪——” 秦宇霖上半身往前一倾,封上了他的唇。两唇相触的瞬间,他感到袁瑾的轻颤。他想搂住眼前人,不过还是没有伸出手。 时间好像只过去一秒,又好像过去很久,秦宇霖留恋那股熟悉的温热,仿佛岛上的那段时光从没有真正过去。最终,他只在袁瑾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蜻蜓点水一般,在袁瑾抬手要推开他之际,已经往后退开。 “你可以下车了。”秦宇霖说完便坐直身体,不再看他。密闭的空间,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 袁瑾回神后迅速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手刚碰上去,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动静之大,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不只是他的,一同响起的还有秦宇霖的手机。 他回头看去,视线交汇之时,彼此都察觉出一种不详的预兆。袁瑾和秦宇霖同时掏出手机,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然而屏幕里跳出的内容仍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一个仅仅十分钟左右的视频动画,篇幅不长,但画面黑暗惊悚,故事倒是简单易懂。 一对年轻的华人夫妇,他们为公司奉献了半生,然而命运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戛然而止,仿佛一场午夜噩梦,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他们原本拥有的一切。 最后血淋淋的一行字,占满了整个屏幕——Tellthetruth. 接着,疗养院里的灯一层层亮起,然后是由远及近,高矮不一的楼房,整片区域,一瞬间,恍如白昼。 “咔哒”一声,车门上锁。在袁瑾的诧异当中,秦宇霖冷笑一声,打转方向盘,启动汽车:“Vincent已经没时间了,我必须现在就将爸爸接出来。” 车身如一道黑影闪出霍菲尔大道,袁瑾眉头紧锁,目视着前方:“我不可能将地址告诉你。” 秦宇霖将油门一踩到底,随即报出一串地址。 “你,”袁瑾猛地看向他,杏目圆睁,“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车以最高时速驶上通往郊区的路,秦宇霖冷着声音开口:“两个小时前。” “那怎么……”袁瑾话出口后就后悔了,果不其然,他听到秦宇霖说。 “就这么愿意不吃不喝地跟在他后面连轴转?”秦宇霖嗤笑,“不过,我没想到他这么没用,期限还没到,娄子就捅破了。”他偏过头看了袁瑾一眼,“你也得跟我走。” 凌晨一点,大宅里灯火通明,秦风坐在一楼大堂,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半个小时前,他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来自A先生,一通来自秦四爷。两人的目的一致,均是逼他交出沈商恩的行踪,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除了几天前遥遥相望的一眼,以及确认对方目前仍在国内,秦风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即便有,他也绝不会透露半分。之前他就没有考虑过将人交出去,现在视频事件发生后,他更无可奉告。 他捏着手机,知道风雨欲来,现下是什么都不愿意思考了,只盼着沈商恩能平平安安地躲过去。大堂里的安静被一串刹车声打破,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秦风,视频你看了么?”袁瑾快步走进来,旁边跟着秦宇霖。 秦风顾不上回答袁瑾的问题,冲上去一把抓住秦宇霖的衣领,疾言厉色道:“那场爆炸案是不是你做的?” “松手。”秦宇霖将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正了下领口,就往楼上走,“你想死我不拦着,但我得把我爸救出来。” 秦风还想上前被袁瑾拉住:“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A先生的人也许马上就到,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十分钟后,秦宇霖抱着秦修言下了楼,路过袁瑾身边时,停下来对他说:“如果后悔了,你知道去哪儿找我。”说罢,就抱着秦修言出了门厅。 黑色轿车很快驶出宅院,而秦风让人将卓医生送走后,建议袁瑾现在就跟学校申请病假:“我送你出国,等事情处理完再接你回来。”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袁瑾问。 “今天的视频,不仅仅是我们,不仅仅是里斯,只要信号覆盖、有网络的地方,都收到了。”秦风抿了下唇,眉头痛苦地拧到一块儿,“沈商恩的矛头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向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宣战,整个秦家都脱不开干系。” 事情闹到现在,即使最后能够平息,安德烈那方也会发难。秦风没有退路也没想着后退,但不能拖无辜的人下水。 袁瑾上前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语气坚决:“我不能走,情况发展成这样,我担心你更担心沈商恩。他只是想让当年的案件重现,让始作俑者浮出水面,让那些应该付出代价的人受到惩罚。而其他人,不会也不该受到牵连。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在那帮人之前找到他,然后把他藏起来。” 秦风拧眉深吸一口气:“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袁瑾抱住他,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顺着他的头发轻抚:“那就不要想了,你连续熬了这么久,今晚先好好睡上一觉,管他明天是狂风暴雨还是巨浪滔天。” 已经过了凌晨,郊区大道上一个车影都没有。袁瑾难得将车速飙到最高,他看了眼陷在副驾面朝着车窗外出神的秦风,点开了音乐。顷刻间,车内响起高亢激昂的曲子,仍是他们熟悉的那一首。 “听这么多年不腻么?”袁瑾轻笑。他本打算放首舒缓一点的音乐,平复一下秦风的心绪,最好能让他在车上就睡着。现在倒好,像打了八斤鸡血,简直要睁眼到天亮的节奏。于是,他试着去调,左按右按,还是这一首。 “别弄了。”秦风终于有了动静,他把头转过来,瞥了眼屏幕,说,“就这一首,习惯了。” 袁瑾有些诧异,这种不管情绪好赖环境变换只钟情于一首曲子的情况,在心理学上可以被认为是“认知僵化”,也可以是“情绪稳态”,甚至是“专注性依赖”。他不清楚秦风属于哪一种,也不想着帮助他改变,只要对方愿意,想怎么样都行。 两人回了庄园,睡了整整八个小时后,迎来了第一波兴师问罪的人。 秦四爷身边依旧跟着八大金刚,他一袭黑褂长袍,看见餐厅里悠闲吃着早饭的二人,上来就把手杖往桌上一扔。“乒铃乓啷”,杯碗瓷碟碎了一桌,秦风瞬时将袁瑾揽入怀中,替他挡去四溅的残屑。 “你干的好事!”秦四爷怒吼一声后,应是急火攻心,狂咳不止。 秦风面上倒很平静,他没有吱声,在四爷的怒视下,轻轻拍了两下袁瑾的肩膀,让人先上楼。 虽说一直不被秦四爷待见,可这么多年被人默许养在庄园不假。因此,纵使对方横眉冷对,袁瑾还是在擦身而过时,礼貌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跟我过来。”秦四爷瞥了一眼,直接拐去了里面。 保镖留在大厅里待命,书房内只有爷孙二人。这样的画面,上一回还得追溯到逼秦风结婚的那次,而现在的局面,比当时要紧张得多。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之前让你把这些烂事处理干净,你偏不听!”秦四爷原本苍白的脸,这会儿因为气血上涌,倒添了几分红润。他将秦风递过来的茶盏一摔,“你是不是想让秦家毁在你手上?赶紧把人交出来!” 秦风不紧不慢地端起自己的那杯饮下一口,轻置到桌上后,才开口:“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四爷眯起眼,显然不信,“跟你去了趟摩多尔,转眼就没了,怎么看,都跟你脱不开干系。” 秦风看向秦四爷,眼神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也毫无生气:“您说得对,人在我手上丢的,不行您把我交给安德烈,一命抵一命。” “混账!”秦四爷暴怒,喘着气猛咳出几声。随后,他起身大步上前,一巴掌甩在秦风脸上。这一下,他使出了全劲,尽管年逾耄耋,当过兵的身子骨依旧硬朗。秦风那半边脸以迅雷之势迅速肿起,甚至嘴角也溢出了红色。爷孙俩断断续续相伴了这么多年,这是秦四爷第一次动手。 秦风顶着被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仰面朝四爷看去:“不管你们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不知道!我他妈也想知道他在哪儿!” 嘴巴一张一合间,牙龈上的血沫越积越多,秦四爷紧盯着他,嘴唇颤抖着抿得更紧,不发一言。半晌后,他身体轻晃了一下,重新坐回沙发上。 “你以为在安德烈眼里,你的命能抵得了他的?”秦四爷哼笑,“那孩子手上的东西你有么?” 秦风还没从嗡鸣声中回神,但也立刻抓到了一个关键:“不就是那个项目,原始数据已经修复,就在公司里放着,如果安德烈是为了那个,我现在就可以交上去。” “什么都不清楚,就急着替人赴死。”秦四爷不愿再看他,把目光虚虚落在前方,“那组数据弄不出那么大阵仗,真正有价值的是十一年前被顾氏夫妇谎称失败,而现在被沈商恩挪为己用的,Y.C.最终版。” 秦风眼睛一怔:“你、你怎么知道?” “原本安德烈只是猜测,这个视频一发直接坐实。这天底下没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在一夜之间攻破所有的网络,除了真正的Y.C.。”秦四爷像副没有生气的机器,机械地往外吐着实情,“孩子,你保不住他,没有人能保住他。只凭他攻击全球网络这一件事,即使不落到安德烈手上,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秦风瞳仁一颤,登时,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方才那一巴掌他不觉得有多痛,可现下却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保不住他”这四个字,像是一根钢针,从身体最深处扎上来,直直刺入了秦风的心脏。他摇摇晃晃站起身,然后蹲在四爷跟前,抓着他的手,哽咽道:“爷爷,怎么做才能救他?” 秦四爷这才把头转过来,眼前的秦风让他感到陌生,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如此无措。他伸手抚上那落下明显红印的面颊,语气放缓了些:“找到他,然后把他交出去。” “不,我不会把他交出来。”秦风不停地晃着脑袋,眼泪浸湿了四爷的掌心。 “听我说!”秦四爷掰住秦风的下巴,将他固定住,“我不是让你把他交给安德烈。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在安德烈展开下一步行动之前,尽快找到沈商恩,劝他自首。判多少年暂且不论,首先得要活命。” 秦四爷说得不无道理,秦风低垂着眼皮,眸色渐渐沉了下去。片刻后,他艰难开口:“那场爆炸案水落石出之前,他是不会放弃的。” “这件事你不用管。”秦四爷松手,沉着声说,“我想安德烈很快就会让它平息。” “他要做什么?”秦风内心混乱一片,他既希望顾氏夫妇去世的原因能够真相大白,又害怕结果是沈商恩不能接受的,继而继续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秦四爷在他脸颊摩挲了两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出了一个令他十分诧异的提议。那语气说是提议不准确,更像是一道命令。 秦四爷说:“跟我回国,以前的协议作废。” 秦风一愣,半晌都没有开口。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闪烁,情绪复杂得似是要从眼眶里溢出来。忽然,秦风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大,让四爷不禁皱起了眉。 “当年,您利用一个十岁小孩儿的善心,知道我不忍心丢下袁瑾不管,把我强行留在里斯。后来想我了,又让人接我回去。再之后,您为了不让我踏足那边,毫不留情地将‘禁足令’写进家族协议。”大颗泪珠从眼角滚落,秦风双眼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四爷,“这次,是绝不可能再听您的了。” 【??作者有话说】 似乎每个人都在跟命运作斗争。曾经看过一句话,“请务必一而再再而三千千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不管有多难,即使到了最后,也请不要放弃自己。 第46章 免费酒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不论是陆地还是海上,不论是平板、电脑还是手机,只要能连接上网络的设备,每天都会遭到名为Erik的黑客发起的霸屏攻击。 起初,大家只把这当作一场充满挑衅的恶作剧,因为前后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加之黑客虚拟的名字与那场经典歌剧里的角色一致,所以就把它戏称为了“Phantom月”。 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细心的网友发现,画面里最后消失的那对华人夫妇和里斯人工智能公司的两位前员工,有着惊人相似的经历。更有甚者,将当年的新闻挖了出来,剪辑成视频发布到网上,矛头直指LeapAI。 在舆论愈演愈烈之时,秦风作为LeapAI的现任CEO,先是暂停了所有新项目的开发,仅让员工支持现有产品的维护。接着,不顾股东们的反对,召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记者招待会。他放弃所有的公关方案,直截了当地在镜头前宣布,将重新启动当年那场爆炸案的调查。 意料之中,绝大多数股东决定抛售手中的股票,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这一举动并没有动摇秦风查案的决心。相反,通过谈判,秦风愿意且具备足够能力以协议的方式收购他们所持有的LeapAI的全部股份。 与股东们的悲观情绪不同,在经历了小幅震荡之后,市场的反应比秦风预想的要好得多。可以看出,大部分股民仍然保持观望姿态。虽然调查结果如何尚未可知,但LeapAI直面问题、不回避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住了市场信心。 与此同时,在秦风处理这些事情的期间,安德烈那边却出奇的安静,似乎上次那通电话后,已经放弃了试图从他口中撬出任何关于沈商恩的线索。这样放任自流的做法,让秦风心里反而隐隐不安。 而他在公众面前表态之后,Erik也停止了网络攻击,一切瞬间归于平静。秦风知道,这是沈商恩与他达成的某种默契或者约定。但不清楚,对方究竟能给他多长时间。 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秦先生,今天的免费酒摊还出吗? 自从那晚在十六层办公室窗台瞥见那抹身影,秦风便派人在里斯的各个地方盯梢,尤其是那些售卖柠檬蛋糕的店铺。后来,范围扩大到只要兜售与柠檬相关食物的地方,都成了他监视的目标,可始终一无所获。 他也自嘲过,像沈商恩如此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因此就暴露行踪。不过,他没有放弃,只是把目标从对方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沈商恩这么些日子以来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能在这座城市里如此隐形,来去自如又不易被发现。 秦风轻触手机,给对方回过去一个“出”。 虽说很难被发现,然而只要是人,就有需求,就有欲望,何况那人还有个天大的嗜好。 秦风将车开到了市区广场的一角,紧盯着藏在队伍末尾等待领酒的那个背影。那头自然卷在阳光下更显金黄,T恤外露出的皮肤非常苍白,是长期呆在避阳处的结果。有段时日没见,秦风还是一眼将对方认出。 黄毛如往常一样,领完酒便一刻不停地往广场的尽头赶,在路过一家便利店时,进去了片刻,出来后手里多了两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明治。 秦风不用下车也知道,那是为谁准备的。曾经,那人在公司无数个拼搏的日夜里,也习惯以它裹腹。他转动方向盘,驶出街区。市区大道依旧拥挤,车子在人潮中缓慢前行。而此刻,他却感到无比安心。只要对方安好,一切就充满希望,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转过两个街区,秦风直接回了公司。这段时间,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当年的爆炸案中,迫切希望能尽早找到突破口,以便配合警方进行深入调查。然而,无论是通过与老员工交谈,还是从往届档案中寻找线索,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一切证据依然表明,这场爆炸确实是个意外。监控视频也显示,事发之前并无外人闯入现场,似乎排除了人为制造的可能。 就在秦风陷入困局,以为与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收获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时,电脑里却蹦出了一封匿名邮件。他迟疑了一下点开,里面密密麻麻几十页,图文并茂地描述了这案子的详细过程。 从起因、经过到结果,几乎每个环节都被一一梳理清晰,连事后的处理和各方反应都涵盖其中,而主谋明确地指向了一个人。 秦风立刻拨出一个号码,未能接通。接着,他再次拨打,第二遍、第三遍......依然没有人接听。他捏紧手机,发出“咯吱”声响。在将这份报告转交给警方之前,先联系了袁瑾。 “秦宇霖现在在哪儿?”秦风问。 从冯薇那宅子里出来后,对方就没了任何动静,眼下要不是收到这封邮件,这人的消失似乎也没那么突兀。他一直以为当年那张悬赏告示是出自安德烈之手,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秦宇霖。 邮件里提到,当项目处于开发的关键时刻,柏菡突然宣布失败,并向公司申请停止这项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毫无意义的任务。她表示,团队所有的成员都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目前的技术瓶颈就是难以突破。 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让当时的CEO秦宇霖信服。那时他刚刚上任,急于向股东交出成绩单,于是坚称柏菡夫妇临阵退缩必定另有隐情,甚至认为他们企图吞并公司的研发成果,以谋取个人利益。 为了逼顾远庭和柏菡说出实情,秦宇霖声称找到了他们丢失的孩子,并打算将这孩子送进疗养院,长期控制起来。夫妇二人在得知孩子的消息后,即高兴又绝望,高兴的是亲生骨肉尚在人间,绝望的是那孩子会被长期囚禁起来。被逼无奈之下,他们选择在家里引爆燃气自杀,以此斩断秦宇霖利用这孩子的企图。 除了上述内容,邮件里还提供了相当多的证据。有三人在公司争执的画面,有项目数据多次调查的结果,甚至还包括了秦宇霖在全国发布的那通悬赏。 整体来说,动机、时间线、人物关系都被勾画得相当完美,只是巧妙地隐去了项目背景,以及顾远庭夫妇藏匿孩子的真实原因。 至于秦宇霖的部分,秦风无法确定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多少是伪造的,但显然对方与此案脱不开关系。而幕后之人却撇得一干二净,这便是他犹豫的关键。秦宇霖有罪不假,可他不想成为别人的刽子手。更让秦风不寒而栗的是,秦四爷临走时对他的忠告。 “生死关头,要懂得弃车保帅。” 手里这份东西交出去,这场风波便会在秦宇霖这里戛然而止,而舆论也会很快平息,这是沈商恩想要的结果吗?秦风抓着手机,心里生出否定的答案。纵使这个结果与对方料想的可能一致,可终究不是事实的全部,沈商恩一定不会接受。 “怎么了?”袁瑾问。 秦风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有关秦宇霖的部分他重点挑出来解释给对方听,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温润的嗓音响起,袁瑾说:“他应该在那个岛上。” 秦风手指一紧,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哪个岛?”随后闭上眼睛,皱起眉,期盼不要听到那个回答。 而袁瑾没有给出奇迹,那语气听上去很是平淡:“就是秦宇霖把我关起来的那个地方,你去过的吧。”听不见回应,他又说,“秦风,不要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47章 弃车保帅 车停在里斯的码头,如墨的海水在夜幕下汹涌。秦风捏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喉结随着不自觉得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这个地方,除了和沈商恩来的那次,留给他的全是浸满悲伤的回忆,袁瑾那回更甚。 身边人叹了口气:“其实,我刚醒来那会儿就有些怀疑。你说的‘因为车祸导致的记忆缺损’太玄乎了,我真的很难相信。” 袁瑾说着看向秦风,手掌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恢复,想不了那么多。后来,MindMaster系列升级,我便拿自己试了一下。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所以那次,我才会那么肯定地和你说,魔球就可以帮你找回记忆。” “对不起。”秦风痛苦地拧了下眉,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自责,“当时让秦宇霖放人的条件,便是不再追究这件事。所以,当我发现你失忆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是最好的结果,能将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如果——” “如果发生在你身上,我也会这么做。”袁瑾笑了,和这春季夜晚的风一样沁人,“没什么,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吹吹海风聊会儿天。” 秦风偏头对上袁瑾的视线,那双眼睛依旧清亮,仿佛未经历任何无常,干净得一丝杂质都没有。他无法想象这眼里曾经流露出过怎样的绝望,也不敢去想象这副身体遭受过怎样的摧残,而袁瑾又是如何一点点将自己粘合起来慢慢缝补好。 那会儿在这里刚接到袁瑾时,他真的有把秦宇霖杀了的冲动。可现在,他开始怀疑,是否从自己当年执意把袁瑾留在庄园开始就错了。 秦宇霖离开后,他大可安排袁瑾去外地读书,甚至送出国。只要不在里斯,秦宇霖想惦记也惦记不上。可惜,一步错步步都错。不管是袁瑾还是沈商恩,好像与他们家沾上点关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似乎只要远离了他,就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是,他舍不得。 秦风看着那双眼睛,下意识地抬手碰了下对方头上那一绺蓬松小卷:“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事,你们都不会有事。” 几分钟后,一艘快艇停在了岸边,秦风推开车门前又问了遍:“确定要一起去吗?” 袁瑾没有迟疑地点了下头:“我怕你一个人上不去。” 果然,在海上颠了两个小时后,秦风和袁瑾被几名保镖拦在了小岛一侧的码头栈道前。其中一名保镖戴着耳麦,正在向那头汇报,突然眼前横出一只手。袁瑾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麦递给过来。保镖一愣,似乎听那头讲了什么,乖顺地服从了袁瑾的指令。 “秦宇霖,我有事要问你。”那边回了几句,袁瑾朝秦风看了眼,接着说,“我们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不上去,直接在电话里聊——” 信号被切断,袁瑾愣了一下,将耳麦还给了保镖。秦风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感到怀里的人身子发凉,便脱下外套给他披了上去:“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说完,他搂着袁瑾往快艇上走,忽然后面传来一串脚步声。秦风回头看过去,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岛里边跑了出来,身后停着一辆接驳车。 那人看了眼秦风把目光落在袁瑾身上:“袁先生,秦先生让我带你过去。” 袁瑾这才把头转过来:“我一个人吗?”他瞧着面前这人有点眼熟,猜是那段时间对方在岛上出现过,便毫不犹豫地提出,“我需要他陪着。” 男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又坐了半个小时的接驳车,二人来到一栋花园小楼前。这房子靠海,袁瑾曾在不短的一段时日里见过这里的落日。 “十分钟,问完就走,否则扔海里。”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秦宇霖不疾不徐地说,看向袁瑾时,忽然一笑,“你可以留下。” 秦风攥了下拳头:“那张悬赏告示是不是你让人弄的?” 秦宇霖又转过来看向秦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下头:“那小孩儿躲那桌布下面,要不是你往那儿一站,我都不一定会留意到。可惜,一张侧脸肖像图,没能让我找到。” “所以,你就谎称自己找到了,骗顾远庭和柏菡交出数据?”秦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沉着声问。 秦宇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定定地盯着秦风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当英雄,得先有保护身边人的本事。”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挟带失望,“可惜,目前为止,我没看到。” 秦宇霖唇角溢出一声笑,站起身走到袁瑾面前:“衣服太难看。”他手指轻轻一抬,那件外套瞬时落到了地上。袁瑾弯腰去捡,被他一把捞住,“为什么偏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预料之中的拳头挥过来,秦宇霖松开手往后让了两步,双手举起笑着说:“Vincent,省点力气对付外人不好吗?” 秦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他冲上去揪住秦宇霖的衣领,瞪着猩红的眼睛问:“当年是不是你撒的谎?是不是你逼死的顾远庭和柏菡?你想用沈商恩换叔叔是不是?” “喂喂喂。”秦宇霖拍了几下秦风的手,“你问这么多我先回你哪一条啊?”他瞥了眼袁瑾,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我当然想用那小子换我爸,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我爸出来都可以。至于你说我逼死那俩人,秦风,你是不是几天没睡脑子不好使,他们死了项目没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是因为你逼他们继续开发Y.C.,他们才选择了那条路!”秦风手上愈发用劲,骨节攥得“嘎吱”响。 他表情越是狰狞,秦宇霖越是想笑,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他顾不上衣领被秦风攥在手里,掏出来就接听,瞬时眉头一皱。 “松开!”秦宇霖猛地挣开,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向二楼。片刻后,他推着轮椅将睡得有些迷糊的秦修言送下来。 “出什么事了?”袁瑾上前问他。 “别回原来的那个码头,你们从花园后门离开,有人送你们出海。”秦宇霖说着把轮椅推给了袁瑾,垂眸盯着他抱在怀里的外套,一字一句地交代,“带上爸爸,能去哪儿就去哪儿,最好永远别回来。” 永远别回里斯,永远别再回这个国家。 “为什么?” 袁瑾还想问,被秦宇霖推了一把:“快走!” 直到被送上快艇,他才从秦风口中听到了答案。对方目光落在无边的海面,语气平静得更像是喃喃自语。秦风说:“安德烈来了。” 五月的里斯正值春末夏初交接之际,街道上的年轻人大多长T短裤,而大家对爆炸案的热情也在警方宣布逮捕到嫌疑人的那一刻升温至顶点。 安德烈将那封邮件发给秦风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给他时间去求证或者寄期望于对方上交给警方,他只想伺机找到秦宇霖,并亲手将这个LeapAI前任CEO送到警局。显然,他做到了,与此同时,邮件里的内容也毫无意外地一并奉上。养兵千日,终要将他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警方第一时间将这一重大突破公之于众。顷刻间,这位曾多次蝉联财经榜榜首的青年才俊,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唾骂的“阶下囚”。 铁证面前,秦宇霖却三缄其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除此之外还拒绝了律师团队的帮助,似乎是对即将到来的审判全盘接受,完全不打算再进行任何辩护。 傍晚,海面荡漾着微波,夕阳的余晖落在上面,仿佛为它披上一层金纱,波光熠熠,闪烁着温暖。远处的渔夫,手脚麻利地将网捞回船上,而网里的小鱼活蹦乱跳,挣扎着偶尔划出几道闪耀的银光。 “Jin,要起风了,一会儿和你爸爸早点回去啊,晚上我给你们烤鱼。”一个头戴宽边帽子的年轻男孩,背着沉甸甸的篓子,从袁瑾身边路过。他说话时,那口白牙在黝黑肤色的衬托下更加晃眼,像这沙滩上的贝壳,光洁无瑕,透着朴实。 第48章 否认指控 这是一座位于大西洋深处的小岛,四面环海,远离大陆。岛上的村民都以捕鱼为生,这位叫罗亚的男孩也不例外。他开朗活泼,对人友好,仿佛海风和阳光给予了他无穷的活力,不管何时看到他,都是一副阳光灿烂、充满朝气的模样。 “小伙子挺喜欢你的。”秦修言坐在轮椅上,本来面朝着大海,听到罗亚的话,朝袁瑾看去,那双往日里无波的眼睛此刻露出了点笑意。 袁瑾蹲下身子,替他把毯子往上拉好:“您再打趣我,明天训练翻倍。” 那晚,他们出了海,片刻没有停留,便被秦风一路让人护送到了这里。起初,袁瑾以为是一座私岛,等下了直升机才看清,这地方虽然人烟稀少,但大大小小的草顶竹屋错落有致,石板小路蜿蜒纵横,植被繁盛绿意盎然,俨然是个成熟的村落。 再看到村口那块圆滚滚的巨石上刻着“渔汐岛”一行红字,袁瑾终于在记忆某处挖出了与之对应的片段。 秦风在RESF服役时,曾来这片海域做过任务。发现这座岛屿纯属意外,而热情的村民却无私地给他们提供了帮助。作为回报,他们在任务完成后,主动给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修建了简易码头和基础的供电设施。 袁瑾和秦修言登岛后就住进了罗亚家里,而一同前来的几名金盾成员,则乔装成当地村民分散在岛上各处,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两周,他们也从最初的彷徨不安,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不仅如此,袁瑾还替秦修言定下了康复训练计划,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好好利用这段闲暇时光,尽可能地帮助对方恢复体力和行动能力。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袁瑾都会扶着秦修言沿着沙滩线慢走,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还会给他增加一些简单的伸展运动。效果是有的,只是长年卧病在床,秦修言想要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日。 秦修言撇了下嘴角:“袁教授好严厉。” 他方才的话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罗亚刚见面时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夸袁瑾,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原话是:“美过这海上的落日与朝霞。” 袁瑾扶着轮椅把手转了个方向,把人轻轻往回去的路上推,嘴上不疾不徐地说:“那小子随口一句您就当真,他还说我跟您很像呢。” 为了掩人耳目,袁瑾和秦修言在岛上以父子相称。罗亚夸完袁瑾第二句便说他和秦修言很像,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罗亚没有解释,袁瑾也能明白,对方说的像并不是外貌上的相像,而是言谈举止之间的那种神似,仿佛一个模子驯化出来的那般。 疗养院那会儿只是匆匆一瞥,岛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袁瑾倒也觉出自己与秦修言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可能是说话的节奏,也可能是针对某件事的临场反应,更多的是他们同时看向一处时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被罗亚捕捉过很多次后,已经成了饭桌上时常被他拿出来调侃的话头。 秦修言低笑:“那我可真希望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话出来,两人都是一怔,而原因不外乎一同想到了被关在拘留所里的那位。 防止被追踪,秦风每天会固定时间给袁瑾打来加密电话。因此,对于里斯那边的情况,他们也知晓一二。不出意外,明天便是秦宇霖庭审的日子。袁瑾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他知道身前这位虽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比谁都着急。 饭桌上的烤鱼看得出来是罗亚精心准备的,他用上了酸橙和海盐,还加了这里特有的百里香。味道相当不错,但两位客人都没有心情细细品味。相比平时,他们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迅速吃完,谢过罗亚后直奔二楼。所幸,罗亚是个大大咧咧的阳光男孩,只当他们这么快是出于对这道菜的喜爱,根本没作他想。 “秦宇霖拒绝探视也不接受律师团队给出的任何建议。”伴随着轻微的电流杂音,秦风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断断续续的,仿佛穿过了整个世纪。 袁瑾看了眼秦修言:“叔叔有话对你说。” “秦风,你让律师转达一下,我有话要对他讲。”秦修言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但袁瑾就是能觉察出他话里的焦躁。那头应该是答应了,秦修言很快就把手机还了回来。 “商恩怎么样?”袁瑾问。秦宇霖被捕以后,名为Erik的黑客瞬间偃旗息鼓,似乎也在等待这一场审判。 几秒钟的停顿,他听到秦风说:“还没有消息。” 秦风照例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袁瑾放下手机,才发现秦修言盯着墙上的挂钟,一瞬不瞬地出神。 “叔叔。” 这一声轻喊,将秦修言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唇角弯起,带着一抹浅笑:“这会儿又不叫爸爸了?” 还能说笑,袁瑾暗暗松了口气,哪知道对方接着说:“会判多久?”他瞬时心中一紧,接着重重叹了口气。 袁瑾走到秦修言面前蹲下,握住他的双手,如实告诉他:“五到二十年之间。” 下午五点,刚下过一场雨的里斯,天上飘着几朵矮云,空气清新的只剩混着泥的花香。不一会儿,拘留所的侧门大敞,几名西装革履的人从里面跨了出来,是为秦宇霖服务的律师团队。 秦风还没有走近,他们当中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就朝他点了下头。他是团队里的主办律师,也是半个小时前为秦风传话的那位。这意思是,秦宇霖答应了他的探视请求。 许久不见,秦宇霖依旧干净得体,一身休闲套装不见往日的沉闷,倒显得年轻不少。若不是身处探视室内,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宛如度假。 秦风没有多言,朝后面一角站着的拘留官请示了一下,便掏出手机放到桌上。几声提示音后那边很快接通,秦修言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对面坐着的那人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爸。”他声音略微低哑,只这一个字,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最终是秦修言先开的口。 他不问自答,说自己挺好,说袁瑾也很好,别人都把他俩认成了父子,自己已经能在袁瑾的搀扶下站起来...... 秦宇霖被他的话语感染,也逐渐放松下来,脸上浮上了一抹浅笑。他们有来有往,家长里短地念叨了好一阵子,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下午,父亲与儿子之间进行的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对话。 在拘留官第三次做出提示动作后,秦风不得不打断他们。他也不知道这通电话能不能改变秦宇霖坐以待毙的态度,甚至怀疑秦修言是不是也放弃了挣扎。 秦修言那边得知通话要结束后顿了下,最后说:“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但现在,我可以了。霖霖,我想你也可以。” 霖霖,秦宇霖眼皮垂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从秦修言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这是他刚从庄园搬出去,回到秦修言身边时,对方特意给他取的小名。虽然迟到了十年,虽然秦宇霖当时表现得特别别扭,可不管任何时候听到,他的心实则都会即刻柔软成一团。 秦风安静地又等了一分钟,在拘留官要上前赶人时,将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背后终于传来秦宇霖的声音。 “如果明天能相安无事。” 秦风蓦地回头,那张与秦修言截然不同、偏硬朗阳刚的脸上,此刻露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秦宇霖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明天能够相安无事,你就能让我看到。” 你就能让我看到,你有保护身边人的本事。 从拘留所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沉,秦风坐在车里反复思考秦宇霖这句话,忽地眉心一皱。他看了眼时间,赶紧给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去电话。 第二天上午,法庭外乌泱泱一片,整条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这场轰动全球的陈年旧案,依然吸引着无数目光。媒体记者蜂拥而至,摄像机与闪光灯交替,而围观的群众也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对即将到来的审判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看客们越积越多,挤在一起,层层叠叠,眼神都聚焦在前方,根本没人察觉到几十名便衣特勤已悄然混入到他们当中。 看着那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身影,秦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他头一次将期望寄托于神明,祈祷摩多尔古庙前的许愿能够成真,沈商恩最终能化险为夷。 庭审过去半个钟头,秦风捏在掌心里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他立马按了接听。两秒的风声过后,对面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砰”的一声,法庭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公众席上的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冲门口看过去。这位不速之客来不及喘匀呼吸,只朝被告席的方向投去了一个眼神。 接着,庭内响起秦宇霖的声音,这是他今天首次开口。他望着控方律师,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我否认所有的指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沈商恩归来,谢谢大家的海星投喂|( ̄3 ̄)|,评论区嗨起来。 第49章 二次相救 市区大道上罕见的人影稀疏,似乎整座城市的脉搏都为了这场备受瞩目的审判暂停跳动。一辆军用改装摩托顶着最高时速飞驰在无人的街头,隔着头盔,沈商恩依旧能感受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 半个小时前,他乔装挤在法庭门口的一角,比当中的任何一位都要在乎这案子的最终走向。他不只是蛰伏了一个多月,而是整整等待了十几年。从目睹那房子变成废墟,从看清驶出小院的黑色轿车里坐着的那人开始,他便没有哪一天不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海豚街头抓住秦风,使出浑身解数留在庄园,在LeapAI拼命往上攀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事实公布于众,将有罪之人绳之于法,将失去的正义重新找回。天理昭彰,谁都没有逃脱的理由。他甚至已经想好,等判决书下来,就去警局自首。 可就在开庭的前一分钟,肩头忽然被人猛拍了一下,沈商恩压低帽檐谨慎转过去,稍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人十一年前救他于山谷,没想到十一年后再次向他伸出援手。丹尼尔只朝他做了个手势,沈商恩随即就注意到了躲匿在人群之中身强体壮、正四处张望的那些。显然,他们出现在这里,绝非为了维持秩序。 脑子里顷刻间思绪纷杂,秦宇霖已被抓获,警方公布的细节也和他预估的差不多。事情发展到现在过分顺利,他不想承认,但一切看起来确实更像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而猎捕的对象......沈商恩仅仅迟疑了两秒,便跟着丹尼尔悄悄溜出了人群。 他们一路向东急驰了很久,直到停在港口那架直升机前,丹尼尔才从兜里掏出手机。 脱下头盔,四周充斥机翼声与海风,沈商恩听不见电话那头丁点的人声,但他的心依然缩成了一团。摩多尔一别,恍恍惚惚,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丹尼尔挂断电话,朝沈商恩这边迈了两步,一把将他抱住,下巴上的胡茬蹭着他的侧脸:“真高兴你还活着!” 耳边是丹尼尔的大笑,沈商恩刚缩成团的心,此刻又酸胀起来。他轻轻环上丹尼尔的后背,对他再次说了声“谢谢”。 他们没时间叙旧,短暂的拥抱过后,丹尼尔便带上沈商恩,亲自驾机将人送出了里斯。 三个小时后,渔汐岛再次迎来客人。岛上码头旁的那片空地上,沈商恩跟着丹尼尔从舱门跳下,眼前是陌生的风景,而远处站着的那人却很熟悉。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直至那人张开双臂,他才像箭一样飞奔过去,直愣愣地扑到对方怀里。鼻尖是木质软香,他说:“袁瑾哥,我好想你。” 袁瑾冲一同过来的丹尼尔笑了下,接着在沈商恩肩头嗔怪:“走的时候一句话不留,现在才说‘想’,晚了。” 沈商恩磨蹭了两下,仰头看过来时,涕泪糊了一脸。他红着眼眶道:“想说来着,但又怕给你们惹上麻烦。” 只一个多月没见,袁瑾明显感到眼前人瘦了一圈,他抬手抹净沈商恩的脸颊,眼神微微一黯:“你不是怕给我们惹麻烦,你是根本没想着还能再见。” 沈商恩垂下眼睫,这后半句他没法反驳。当初离开,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不达目的他决不罢休。背上的手掌轻拍了两下,袁瑾叹了口气,小声说:“先回去,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们说,而这边也有个人在等你。” “我先撤了啊。”丹尼尔笑着对搂在一块儿的二人说,“我得去找Vincent,还要先去个地方加油。”他说着便往后退,食指中指并拢,潇洒地冲他们一扬,“有缘再见!” 直升机缓缓升至半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才猛地加速,朝着远方掠去。沈商恩和袁瑾并肩走在岸边,他们身后的晚霞已露出一线橙光,两人的脸上是同样的安静与平和。 自有记忆以来,沈商恩就住在泰晤城,而生活的范围仅局限在那栋小楼里,甚至学习都只靠一台平板,自学上面的课程。 他曾以为那位和蔼可亲的奶奶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直到有一天,偶尔来看望他的叔叔告诉他,说他有父母,并且两人就住在不远的另一座城市里。但因为工作的原因,暂时不能将他带回身边,等再大些,他们便可以一家团圆。 抱着这个期待,沈商恩一等就是好几年。柠檬树上的果子结了一茬又一茬,终于在他八岁的那个夏天,得以如愿。叔叔载着他,从泰晤城一路谈笑到里斯,恨不能将他与父母错过的这些时光都浓缩在这短短两个小时的车程里。 也是从对方口中他才得知,顾远庭和柏菡在这里干着一份与科技相关的工作,因为涉密,不得已将他送走,并且给他造了一份福利院孤儿的假身份。现在项目结束,二人打算换工作重新开始,以后他们都不用再分开。 虽然舍不得奶奶,但沈商恩对这对从未谋面过的父母的期待,远远超过了一切。而当他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世间所有的美好一瞬间全部具像化。 顾远庭和柏菡站在庭院里冲他招手,两人脸上的笑犹如这夏天里的和煦微风,在沈商恩心尖上轻轻拂过,留下夹杂着柠檬香气的温暖。 他们身侧的门廊外立着一棵黄澄澄的柠檬树,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枝头,和泰晤城那棵非常相似,而那棵正是叔叔在他很小的时候种下的。八岁的沈商恩恍然明白,原来父母的爱一直默默地陪伴着自己,从未离开。 竹屋的院门被推开,秦修言坐在轮椅上向他伸出了手。 这个在他童年里扮演着至关重要角色的男人,这个给予他希望并且带他回到父母身边的男人,在那个夏天之后终于再次出现。 回到里斯,顾远庭和柏菡跟他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只要他待在家里不让任何外人发现,他每天都可以得到一份奖励——柏菡会变着法儿地为他讲睡前故事,以及给他唱她最爱的那首歌谣。 这样的奖励深得沈商恩的欢心,以至于当柏菡和顾远庭告诉他,游戏即将结束时,他内心的惋惜胜过了想出去转转的欲望。 他不知道之后的一切是否与自己唯一一次违规有关,那天正是这个游戏的最后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院子里站满了陌生男女,沈商恩一早便躲进餐桌下面,听他们聊他不懂的话题,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站在太阳底下侃侃而谈。 那天的日头太大,厚重桌布下的一隅更加闷热。沈商恩忍了很久,做了好几轮思想斗争,才最终放弃了挣扎。 他撩开布帘探出头去,首先入眼的是一双增光瓦亮的黑色皮鞋,接着才是少年修长的身型和那对好看的凤眼。那头披肩银发垂顺于胸前,阳光下,晃得沈商恩睁不开眼,竟一时分不清眼前人是真的还是虚幻。直到对方应他要求给他递了瓶水,他才彻底回神。 后来,他躲在桌底听到别人叫他秦风,喊他Vincent,又听到叔叔与他相谈甚欢,才知道那少年是叔叔的侄子,难怪那样好看。 童话故事总会在最美好的那一瞬戛然而止。那天过后,游戏确实结束了,可预期中的“自由”没有到来。沈商恩被顾远庭和柏菡一刻不停地送回了泰晤城,并在离开前对他说,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院子里那棵树由绿变黄,由黄变枯,经年更替,他们始终没有出现,就像里斯那段时光是场再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沈商恩踱步上前,蹲下身子将秦修言的手握于掌心。十八年没见,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也是在那一天,他通过其他人的对话,知道了叔叔还有个儿子叫秦宇霖。而很多年后,他才将这个名字与爆炸案现场看到的那人对应上。 此刻,他们像一对隔世的旧友,眼神一错不错地交汇,为活着的时候还能见上一面感到说不出的心酸和欣慰。 “秦叔叔。”沈商恩哑着声开口,住到庄园特别是进入LeapAI之后,他不是没有能力打听秦修言的下落,只是因为那人的存在,他内心始终回避着这份渴望。想到秦宇霖,他心里又涌起复杂,把头低下去。 半晌没有人说话,院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外面的海浪。直到掌心里的手指稍稍动了一下,秦修言的声音才缓缓落下来。 “你长得像你妈妈,性格上和远庭一模一样。”秦修言的话一字一字戳进沈商恩心里,他的眼泪也一颗一颗砸在秦修言腿上。秦修言伸手替他抹去,“当初是远庭最先发现项目有问题,跟我提出要终止研发。” 沈商恩抬头看去,浓密的睫毛像湿透的羽丝黏成了片,秦修言轻轻笑了:“当时还没有你。” 喉结滚动了一下,沈商恩哽着声说:“所以,这就是他们把我送走的原因。” 秦修言点了下头:“LeapAI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这个项目,怎么可能因为个人的意愿就停止。家人是我们的底线,但这底线在他们眼里,便是用来突破的。这就是‘以卵击石’要付出的代价。” “你的父母用生命盖住潘多拉的魔盒保全了你。”秦修言拧眉,将痛苦藏在眼底,“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他抚上沈商恩的脸:“如果你没有回来,那活着即是安好。但这件事既然已经露出一角,那么,我们要做的便是,将整座冰山拖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小沈都回来了,两人重逢还会远么。感恩一直追读的宝宝,你们是我更下去的动力。 第50章 他还好吗? 秦宇霖否认了所有指控,并质疑匿名线人证据的真实性,法庭宣判此案件延期再审,但他拒绝了保释。 “没有哪儿比这儿安全。”探视室里,秦宇霖搭着二郎腿,仰头靠在椅背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放松。 现在到处都是安德烈的眼线,一日捉不到沈商恩,他便一日不休。秦风认可地“嗯”了一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宇霖盯着天花板,抿了下唇:“那混蛋发现顾远庭和柏菡只是假意顺从,实则一直在拖延时间,便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爸头上。几次三番地逼他劝说那两人继续开发Y.C.,甚至对他用上了药物控制。” “然后,你就透露了他们有孩子这件事?” 秦宇霖垂眸看过来时,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抱歉,我没得选。要么,顾柏二人继续Y.C.这个项目。要么,”他放下腿,双手撑到桌上,“就换个人质。” “你有没有骗他们说你已经找到......”秦风闭了下眼,顾氏夫妇和秦修言站在门廊下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秦宇霖摇头:“我当时确实接过不少电话,声称有那孩子的线索,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倒是被骗过不少钱。”他微微眯起眼睛回忆,“那晚我收到消息赶到那儿时,现场已是一片废墟。” “谁给你的消息?” 目光交汇,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谎称找到沈尚恩的其实是他。”秦风咬着牙道,“只是没想到逼得太紧,顾远庭和柏菡宁可放弃生命也要断了他的后路。” 探视室陷入片刻的沉默,半晌后,秦风问:“你知道沈商恩就是那个孩子?” 秦宇霖否认:“我只见过一次,还是他八岁的时候,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直言,“如果我知道,不会让他留到现在。不过也真是巧,当初他通过“飞跃AI”进的公司,而这个比赛,本就是为了寻找顾远庭和柏菡的替代者而设的。” “替代者?” “嗯。”秦宇霖接着说,“顾远庭和柏菡这条线断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吧,我爸还在疗养院关着呢。所以,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位和他们一样优秀的人工智能专家,替他们完成没有做完的任务。” 他看向秦风:“沈商恩确实厉害,可以说是十年难遇的人才,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顾远庭和柏菡的儿子。” 他更没想到,原本搁浅的计划最终会以这种方式得以实现。 “那小子可够硬的,敢公开叫板搞出这么大阵仗,几乎挑衅了全世界。”秦宇霖笑了,“你得把他藏好,现在惦记他的可不止一个。” 是他,更是他手里的东西。 “Y.C.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不惜成本,不计代价,耗费几十年也要完成的项目,秦风攥紧拳头,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是不是用作军——” “不是。”秦宇霖果断打断,他扫了眼墙上的监控,压低嗓音道,“确切的说,表面上是这样,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即使是一部分Y.C.的数据,也已经足够完善当年的自动化作战系统,就是RESF常用的VanguardSystem。” 秦风一怔,起码在他服役的那几年,VanguardSystem的性能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提升。“你的意思是,问题不止出在Y.C.上,还有安......” “吱呀”一声,探视室的门被推开,秦宇霖看了眼进来的两名拘留官,抓紧时间对秦风说:“我一直好奇,为什么A先生到现在都不对你下手。好好想想,也许这是关键。” 渔汐岛上的房子都建得不大,四人挤在饭厅里稍显拥挤,但这不是他们尴尬到默不作声的原因。此刻,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一人,而那人正埋头于餐盘里的食物,一口接一口,很开就见了底。 他舔了下唇,还没抬起头,视线里又多出一盘,对面的秦修言将将把手收回去,他看着沈商恩笑着说:“我不饿。” 随后是罗亚,他“腾”地站起身:“我再去烧一条!”说着,便溜进了厨房。 “叔叔,不用。”沈商恩鼓着腮帮子直摆手,还没说完,面前那盘又被袁瑾还给了秦修言,而他把自己的那份推到了沈商恩面前。 “吃完给我说说,这段时间在哪儿混呢。”袁瑾话里三分嫌弃七分心疼,不管是嫌弃还是心疼,都让沈商恩心中一暖。 他皱了下鼻子,叉起盘子里的食物往嘴里一塞,含含糊糊道:“就......以前那地方。” 袁瑾定定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抿紧嘴唇,忍了半天还是给沈商恩的胳膊来了一拳:“我简直不敢想象你这一个多月都过得什么日子。” 海豚街,十年前,少年千辛万苦从那里爬出来,十年后,反倒成了他在这个国家唯一的,也是最安全的栖身之地。 去摩多尔之前,沈商恩找上杰克,让对方给自己寻觅一处藏身之地。杰克什么都没有问,动作麻利,在他出发前已经搞定。那地方离海豚街不远,就在市中心广场那座骑士雕像的正下方。 非常隐蔽,鲜有人知晓,是段夹在两条地下铁轨之间的废弃通道,两端都被木门挡得严严实实。毫不夸张地讲,除了杰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知道这地方还能藏人。 杰克又替他从外面搞来一张四腿健全的木桌,把通道里唯一留存下来的的壁灯简单改造了一下,将线源接上了电脑。这便是Erik工作的地方,也是沈商恩的庇护所。 沈商恩摇了下头:“没那么差,起码这回用不着跟别人挤。”只是,连续吃了一个多月的三明治,好不容易见着新鲜食物,他一时没控制住。他笑着冲厨房喊,“罗亚,你的鱼太好吃了,再来两条!” “你还真不客气。”袁瑾也笑了,看着沈商恩狼吞虎咽的样子,他说,“难怪秦风曾怀疑你在那里出现过。” 沈商恩动作一顿。那天是原定与股东见面的日子,也是他这段时间唯一一次从通道里出来。深夜里,他站在雕像旁看了很久,直到十六层的灯亮起,直到那窗户里出现模糊的身影。他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但看见那人后,心里的不安终于得到了释放。 后来,杰克给他送食物时,总会饶有兴致地提起今天又在广场领到了哪种免费的酒。连续一周之后,他便知晓,那人也跟他一样。 “他......他还好吧。” 陈述句并没得到肯定的回答。袁瑾不作犹疑地告诉沈商恩:“不好,一点都不好。” “不吃不喝不睡找了你那么久,能好么?”平心而论,袁瑾不算过分夸张,“你前脚在摩多尔跟他求婚,后脚就把人踹……唔——” 沈商恩慌乱地瞅了眼一直被他视作长辈的秦修言,才将手从袁瑾嘴上拿开。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那纯粹是场误会。” 袁瑾还想开口,秦修言在对面轻轻笑出了声:“我前阵子见过,Vincent比小时候更帅了。” “爸,就他现在不休边幅面容憔悴的样子跟之前比差远了,追他的人已经排不到泰晤城了。”袁瑾这次夸张的成分占了八成,见沈商恩怔愣,颇为满意地弯了下嘴角。 但沈商恩回过神后,嘴唇哆嗦了半天,说出的话岂止是没正中他下怀,简直是跑出了天际。沈商恩问:“你喊叔叔什么?” 袁瑾看看秦修言,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 这时,罗亚端着一大盘烧鱼上来,咧着一口白牙,冲大家道:“这回管饱。” 袁瑾只能将没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在岛上喊习惯了,在沈商恩面前,一时没能切换回来。他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可这孩子非但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还用力在他手臂上猛掐了一把。 袁瑾桌下的脚还没来得及踩上沈商恩的,就听到沈商恩没了魂似地嗫嚅:“你不能跟秦宇霖在一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座的都听清。 所有人均是一愣,紧接着,这屋子静得落针可闻,画面似乎回到了晚餐刚开始那会儿。 片刻后,依旧是秦修言先出的声。他擦了下嘴角,笑着说:“我吃完了,去院子里吹吹风。” 轮椅轧出去半米,罗亚又开了口。他眼神暗下去,两道眉毛拧成一团,看着有些失落:“Jin,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刚才没落下去的那一脚,这下总算狠狠踩上。袁瑾磨着后槽牙,压着声音说:“沈商恩,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海里去。”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下又补充,“吃完给我上来。” 二十分钟后,二楼卧室,沈商恩长“哦”一声,随后笑起来:“我说呢,那我也要改口吗?”他脑袋一偏,躲过了袁瑾扬起的手。 “还有心情开玩笑,秦宇霖确实混蛋,但毕竟是叔叔的孩子,你刚才那样说太不合适了。” “我知道了。”沈商恩低下头,也很后悔刚才的失言。但思及秦宇霖做过的事,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是怕你误入歧途。” 袁瑾一愣,接着重重叹了口气。他伸手在沈商恩头发上揉了一把,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那边说了很长的一段,袁瑾才回:“知道了,一会儿告诉叔叔。”接着,他看向沈商恩,“他在我旁边,你们要不要说话?” 这话是对电话那头和电话这头的两人说的,不等这俩反应,袁瑾已经将手机递了出去。 太多的话想说,堵在喉咙口挣扎半天也出不来,两边均是沉默。沈商恩拿着手机,一时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往前挪,他的额角布满汗珠,就在他鼓足勇气喊出一声“秦”,一滴汗从鬓角滑落,恰好触碰到了挂断键。 【??作者有话说】 近乡情怯近乡情怯,请大家用海星和评论砸醒他们。 第51章 归属感 “叔叔,我推你回屋。”沈商恩走到秦修言身后,手握着扶手转了半圈,秦修言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坐在轮椅上,目光透过小院木栏,投向外头:“不着急,陪我出去转转。” 落日远远地荡在海面,像颗橙色的糖果,随着波浪起伏,慢慢消融。几只海鸟悠长鸣叫,声音清脆空旷,在紫红交织的晚霞里留下一串生动的剪影。 沈商恩往沙滩上的一块矮岩墩子上一坐,陪秦修言一起面拂这里的海风。 “当时,我们都以为Y.C.可以停了,才放下心接你回来,没想到你父母的离职手续还没走完,上头就变了卦。” 海浪不疾不徐地拍打着岸边,秦修言也不紧不慢地回忆起过往。 “等到我去质问时,那人一改之前的说法,完全否认曾同意终止项目一事,并且驳回了他们的离职申请。接着,我就被送进了疗养院,而远庭和柏菡也因此被迫留在LeapAI。” “‘那人’是谁?”沈商恩弓腰捡起一枚小贝壳,在岩墩子上无意识地乱磨。 秦修言薄唇微抿,缓缓吐出三个字:“安德烈。”他看向沈商恩,“或许你不熟悉,但Vincent不会陌生。他是LeapAI的幕后话事人,也是皇家海军上将AndrewConnor。” “A先生?” 之前,说到和那个股东见面时,秦风提过一嘴。非常简短的一句:对方很神秘,平时很少露面。沈商恩便预感此次会面大概率与Y.C.的破解有关,于是立刻启动了“复仇”计划,主动提出去摩多尔。他目标一直锁定在秦宇霖身上,也想过对方背后可能还有人,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曾经离他这样近。 沈商恩忍不住打起了磕绊:“他......就是害死我父母的真正主谋?” 秦修言点头:“不光你父母,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并且落到他手里,世界的格局一朝一夕间就会翻天覆地。到时,不单单是几条人命的损失,更可能引发全球范围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上的冲突。” 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沈商恩攥紧的手指太过用力,贝壳的边缘陷进了肉里。皇家海军上将,这意思不就是LeapAI其实是与政府合作的军工产业。 “所以,”他木木地盯着远处,嘴角溢出一声轻笑,“我们是在与整个国家对抗。” 一阵海风吹来,激起沈商恩一身的鸡皮疙瘩,令他从心里冷到脚底。忽然,裸露在外的腿上生出些许温热,他垂眸看下来,秦修言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膝盖。 对方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敲了两下,否认了沈商恩的说法,然后告诉他,情况很糟糕但没有那么糟糕。 “公司成立之初,我们就与安德烈签署了政府保密计划,LeapAI对外是人工智能公司,实则是涉及高端军事技术研发的半个军工企业。不过,”秦修言话锋一转,“随着项目不断推进,我们渐渐发觉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LeapAI三十三层办公室,顾远庭站在桌前,英俊的眉宇间透着焦虑:“修言,Y.C.已经按照原定方案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开发,测试结果也一并提交,上面还没有任何反馈吗?” 这是他们入公司五年来夜以继日奋斗的结果,原本还为能及时完成老版Vanguard系统的二次升级而感到欣慰,没想到自数据交上去后,就石沉大海。 秦修言从落地窗前转过身:“安德烈先生说上头没说通过也没说不通过,只让我们接着往下推。” “整个测试过程你也参与了,结果完全符合......”顾远庭没说完便叹出口气,他看着秦修言的眼睛,与对方一同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秦修言绕过办公桌,走到顾远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柏菡继续后面的工作,这件事我会再去核实一下。” “一个月后,我从部队的熟人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Vanguard并未进行升级,而且他们这次没收到过任何关于升级的通知。” 也是从那时起,秦修言和顾远庭摸到了点背后的真相,他们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怕安德烈的丧心病狂,更怕一不留神成了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 沈商恩双眼瞪大:“怎么会......你们不是签了......他不是军......难道安……”话从嘴里出来已经碎不成句,他脑海里涌出无数可能,不管哪种都朝着不敢想象的结果发展。 秦修言轻轻“嗯”了一声:“你猜得不错,问题就出在安德烈身上。合同不假,也确实是通过他与政府签的,里面明明白白写着因为高度涉密原因,参与人员在项目预计完成期限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公司。正因如此,我们才被公司困住了十四年。” 他看到沈商恩眼里闪出异色:“时限就到你八岁那年,虽然Y.C.没有按时完成,但按照合同,LeapAI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况且,安德烈当时也表示接受项目搁浅。谁知道......” 日头已沉下去大半,只留小半个脑袋还浮在海面,坚持为这座小岛留着最后的暖光。 秦修言的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感:“整个项目不过是假借政府的名义,实则为安德烈一人主导。资源、权力、决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外面的一切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而设的幌子。” “他就不怕被上面发现?”再次开口,沈商恩嗓音有些沙哑。 秦修言摇头:“安德烈狡猾得很,Y.C.的阶段性成果,他不是完全不交,而是有选择地上交。何况,与政府合作的项目那么多,一两个达不到预期也很正常。事实上,按照政府原有的要求,远庭和柏菡早就完成了目标。只是安德烈不断提出新的开发方向,结果就是永无止境。” 受人敬仰的四星上将,背地里却干着损害国家利益的勾当。沈商恩按上秦修言的手,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余晖在秦修言眼里散尽,那双眼睛逐渐染上了一层墨色。他半垂下眼皮,无奈道:“后来那几年,我通过各种渠道进行调查,但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被关进疗养院后,我更是完全失去了消息。” 之后的好多年,他都浑浑噩噩地活在药物控制里,若不是秦宇霖觉出不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清醒的时刻。 缓缓吸进去一口夹杂海水咸湿气味的空气,秦修言的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好了,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我?”温度降了下来,沈商恩起身从轮椅后面拿出毯子,替他盖好,“您指哪方面?” 他清楚秦修言问得是什么,只是想装傻充愣含混过去,可对方却不如他的意。 秦修言笑了,笑声悦耳,在沈商恩心里留下猫爪子似的印记。秦修言偏头看向后头:“你和Vincent啊,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沈商恩喉结一滚,抓着扶手把人往回去的路上推,走出去大半,才发出声:“没多久,就去年下半年。”他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声音却变得更弱,“现在......不确定还在不在一起。” “嗯?”这话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没什么说服力。秦修言重复了一遍,“不确定?” 说不确定是含蓄了,沈商恩其实想说,自己也许、大概、可能要被踹了。 刚才那通电话,虽然是他不小心挂断的,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给他回过来。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秦风的想法。往好了说,还在气头上,往坏了说,他们的关系估计已经凉了。 沈商恩抿了下嘴,挑了个中间的说法:“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其实,也就一个多月,还是他单方面的失联。何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对方一直在暗处默默关心自己,说白了,愧疚令他心虚,从而失去了对这段感情所有的信心。 “哦——”秦修言配合地应声,“那再聊聊袁瑾,我听说他自小就在庄园里养着,现在是里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 话题一转,沈商恩长舒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嗯,袁瑾哥可厉害了,不仅在学术上造诣深厚,性格也非常温和,那些学生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他顿了下,有些刻意地补充:“其中有位叫Lucas的,小伙子很帅,是袁瑾哥曾经的学生,也参与过公司的项目,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不管是性格、外貌,还是能力,我们都觉得他和袁瑾哥挺合适。” 秦修言笑笑没有拆穿他的小九九,只认可地点头:“我看着也喜欢,这才两周,我已经把他当半个儿子了。” 院里亮着一盏昏黄小灯,谈话里的主角正站在门口向他们招手,暖色的光令他的眉眼更加柔和,两人远远看着,心中均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归属感。 而里斯的上空,航行灯时闪时现,穿云破雾,直至没入夜色。秦风捏着手机,饮完杯中的酒。 沈商恩那根脚趾头还真想错了。电话里,他忍着满肚子话没开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四十多天没见,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第一时间想听到什么了。但只要沈商恩还在岛上,他便能捕获一份心安。 放下酒杯,秦风疲倦地躺下去。秦宇霖的案子,安德烈的背景,都刻不容缓地等着他去调查。不过眼下,他必须暂时离开。 飞机横穿海洋,越过大陆,十个钟头后,平稳落地。半梦半醒间,秦风伸手拉开遮光板,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刺得他不禁眯起眼。 快四年了,他终于又踏上了这座城市。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宝宝能猜到秦风为什么回来? 第52章 遗言 燕城二环边上的紫潭山庄,规模不算大,但北靠国家森林公园,南临“三海一山”,千亩的地方绿化率达百分之八十,这样低密度的别墅区在这个位置已是绝版。 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在山庄小道上奔驰,亦如四年前送他走那次,只是车上的人心境大不一样。 “陈叔,爷爷到底怎么了?” 昨天刚给岛上打完,秦风就接到了陈叔的电话。对方以前是秦四爷的旧部下,退伍后当起了专职司机,可以说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一位。 电话里,陈叔只说四爷旧疾复发,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别的只字未提。熬过了十个小时的航行,现在离老宅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他却有些等不及了。 陈叔抬眸看了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后视镜里年轻人的视线。 “小风。”他嗓子有些粗哑,像是整晚没睡,“你要有思想准备。” 秦风心中一惊,认识陈叔二十年,对方一向沉着冷静、情绪内敛,这句直截了当地扔出来,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纵使他先前做了思想准备,现在也不抵用了。 “是肺部的老毛病。”陈叔叹了口气,声音随着情绪波动,“老爷子戒烟几十年,一直保持得挺好。去年体检时,发现阴影部分变大了。但身体上没什么不适,就没太在意。没想到,今年开春后突然急转直下。”他哽咽一声,“可能就这几天了。” 从秦风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四爷抽烟。偶然有次听他爸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才知晓,四爷在部队时抽得特凶,要不是后来身体上长了东西,也不会逼自己戒了。 秦风双手猛地攥紧:“怎么会,前段时间他来里斯时还好好的......” 他看到陈叔摇了摇头:“那会儿已经很严重了,因为放心不下你,让随行医生打了几次止痛,才勉强撑过那趟行程。”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阵阵嗡鸣。 偌大的卧室内,安静得只有制氧机的声音。秦四爷躺在紫檀大床上,瘦削的身子在丝被下几乎看不到起伏。秦风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皮鞋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床上的人缓缓掀起眼帘。 “爷爷。”他蹲到床头,握住秦四爷的手,用力搓了两下,试图将对方捂热。才一段时间没见,秦四爷双眼无神、面颊凹陷,原本的冷白皮泛着病态的黄,陡然间苍老了许多。 “吃了没有?”秦四爷吃力地开口,呼出的气比吸进去的长。 在飞机上对付了两口,秦风点头,看到四爷嘴唇干裂,起身给他重新倒了杯温水。 “扶我起来。” 秦四爷的身体轻得毫无重量,秦风伸手一托,轻松就把他扶到了床头。 喝完一口水,秦四爷说:“本来盼着在闭眼前看到你结婚、生子,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对不起。”秦风红着眼眶,眉头痛苦地拧着。不用细算也知道,四爷催他结婚那会儿该是身体已经查出了问题。 秦风小时候很黏四爷,喜欢跟在他后头转悠。经历与母亲分开之后,对他便是又敬又怕。再之后,就越来越生分。他甚至记不起,两人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是什么时候了。 四爷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之前的协议作废,以后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 秦风睫毛一颤,那颗悬而未坠的泪直直落下,在深色丝被上洇出一朵花,还是“对不起”,他没法答应。 片刻后,四爷却笑了,是一声哼笑,那张病气的脸因而生动起来:“猜到了,和你爸一样倔。” “爷爷。” 四爷点点头:“这俩字我爱听。当初昭言也是,我让他立刻申请病退,他偏不,不然也不会......”也不会那么年轻就没了,秦四爷闭了下眼睛,嘴角却扬起笑意,“臭小子不听话的时候跟你一德行,不管我说什么都犟,除了一声声‘爸’,多余的没有。” 秦风“噗嗤”一笑,眼泪顺着嘴角渗进去,明明是咸的,却让他喉咙发胀,心头发酸。 “你去柜子里把那个黄色文件袋拿过来。”秦四爷伸手指向衣柜旁的一个暗格,秦风知道那是存放保险箱的地方,小时候他玩过,密码很简单,是他爸的生日。 “我让你回来主要有两件事。”四爷从里面掏出两份文件摆到被面上,“我名下所有的资产,股票、藏品、不动产、银行存款等一切,全部由你单独继承。” “单独”两字掷地有声,令秦风心生复杂。不说一直不被认可的秦修言,就连秦宇霖也没份,这是他没想到的。 见秦风不吭声,四爷指了指压在下面那份文件:“你看了再说。” 秦风将遗嘱公证书摆到一边,两眼瞬时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拿起来迅速翻到内页,一目十行地看完,接着便是呼吸一滞。 四爷叹出口气:“修言这孩子太不谨慎了,连是不是亲生的都能搞错。” “爷爷……” 这消息太震撼太突然,秦风脑子里混乱成一片,他情不自禁回忆秦宇霖的样貌,把他和秦修言做对比。难怪,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表,没有哪一点和秦修言相像。他之前只当是对方随了妈,根本没往这方向考虑。秦风张了半天的嘴,最后捡最关键地问:“叔叔知道吗?” 四爷摆摆手:“我不知道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还是蒙在鼓里,反正我清楚就行。”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四爷眯了下眼:“早了,在你刚到里斯那会儿。秦宇霖生下来时,修言说他做过亲子鉴定,我就没有怀疑。后来,越瞧着越不像,就算是混血,也该有点我们老秦家的影子吧。恰逢孩子生日,我顺道采集了样本,回国后送到专业机构重新鉴定。” 十岁,秦风初到里斯,而同一时刻,秦宇霖被逐出庄园。他一直以为是袁瑾的事让老爷子勃然大怒,原来根本没有那样简单。 “那叔叔怎么办?”以秦修言对秦宇霖的态度,对方大概率不知情。对于秦修言来说,这个消息无疑充满了伤害,但秦风出于私心,又觉得他应该知道真相。 “不管他,我就当没这么个蠢儿。”秦四爷往床头柜上够,见秦风作势起身,拒绝了他的帮忙,拿起水杯,尽量保持着平稳,杯子抵到嘴边,他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秦四爷对秦修言一贯放任、散养,秦风不知道对方到底知晓多少,只挑重点说:“从疗养院出来了,叔叔现在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有袁瑾陪着,目前状态好些了。” 秦四爷“嗯”一声放下杯子:“你叔叔之前我没管,以后更管不了。你愿意的话,就让他好好待着,不愿意,就当没这个人。” 秦风总算知道自己这嘴硬心软的毛病从哪儿来的了,纵使四爷不提,他也会照顾好秦修言。老人家面冷心热了一辈子,他岂能戳破:“知道了,爷爷。其实我和叔叔挺投缘的,他作为长辈又在公司待过,有他在我身边,我心里能踏实不少。” 提到公司,爷孙俩都不禁皱起了眉。 秦四爷道:“走之前特意提醒你,必要时弃车保帅。你倒好,跑过去劝他翻供!”气血上涌,秦四爷咳出几声,当他是念及兄弟之情,“怪我,没早点把鉴定书扔给你。” 秦风赶紧坐近了些,替他顺背:“他是不是我哥,对我的决定不产生任何影响。秦宇霖有错,但不是主谋,这案子不能到他这儿就结束。” 又是几声猛咳,卧室门被推开,陈叔带着一位白大褂走进来。秦四爷点了下头,那人便过去,掀起被子一角,褪下四爷的裤子,往他大腿根处扎针。 秦风本能地起身阻止,被陈叔按住:“是镇定剂和止痛药。” 五分钟后,秦四爷重新坐稳,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脯平复不少。 门重新关上,四爷继续说:“二十二年前,我阻拦不了你爸,现在,我同样也阻拦不了你。” 这话,老爷子不是头一回说,秦风先前只以为是指性格方面,此刻,却品出点别的意味。 不等他开口,秦四爷探出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往秦风手里一搁。 砖头大小,分量不轻,封面是绛红色的,上面的烫金花纹已经磨去了大半,留下象征岁月痕迹的星星点点。 秦风拉开皮绳打开,随之眼眶一热。泛黄的页尾处,赫然写着三个字:秦昭言。字体苍劲有力,墨迹浓郁,仿佛那道年轻、挺拔的身影此刻依然坐在书桌前,笔尖刚刚离纸。 “你现在能来去自如,还能坐在这儿,都是因为它。”秦风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而秦四爷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刻都清晰,“你爸走之后,我在他遗物里发现的,上面的内容都是他每次执行任务期间记下的。” 秦风小心翼翼地翻开。 “我前前后后不知看了多少遍,没想到会在这本日记的最后几页里发现安德烈的秘密。” 第53章 昭言日记 7月10日下午坤坦尼指挥中心 我现在在坤坦尼西北边境的三国交界处,局势一直以来都很紧张。在联盟军遭遇一支名为“沙漠蛛”的武装力量袭击后,整个地区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沙漠蛛”这个名字在我们的情报系统中有记载。这个组织近年来迅速扩张,背后隐秘着一张错综复杂的国际网络,早已不是单纯的地方性势力。 上午,我和其他四个国家的指挥官召开了一场联合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坤坦尼虽是“沙漠蛛”向全球发起的第一次挑衅,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此番不把它遏制住,必将对整个世界造成无法估量的威胁。 因此,我们把这次的行动命名为“破网”,不仅仅要摧毁“沙漠蛛”的毒网,更是要打破它背后急剧扩张的犯罪链条。 这种联合作战形式固然有其弊端,每个国家的战术和军事作风各不相同。但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协调统一,毕竟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8月15日凌晨坤坦尼指挥中心 一个多月过去,我方多次展开进攻,敌人依旧表现出顽强的抵抗。“沙漠蛛”绝非传统意义上的武装组织,它装备精良,资金来源庞杂,甚至对我们的作战风格都很熟悉。 昨天,我们突袭了敌方一个重要据点,但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仓库和一些信息设备。这一发现不仅让情报分析员感到困惑,也让大家开始产生疑问。“沙漠蛛”的毒液是否已经蔓延至各个国家?此次行动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判,指挥官乔纳森将军更是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假设。他说,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沙漠蛛”的目标搞错了,坦坤尼只是个幌子,制造冲突不是结果而是手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通过挑起国际局势,打击各国军事信心,甚至是借机清洗一些国家内部高层,重塑政治布局。 乔纳森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且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埋下了种子。 随着逐渐深入敌军腹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我们必须更加谨慎,时刻保持警惕,用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化。 9月20日黄昏南部营地 “破网行动”已到最紧要的关头,“沙漠蛛”的指挥中心就在北面山谷洼地,那边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此外,我们还收到消息,这个组织的最高阶指挥官,代号M的“蛛王”,此刻正在那处。 情报显示,“沙漠蛛”的安全防护极其严密,敌人极有可能已预设了多层埋伏网并布置好撤退路线。正面直击会付出惨重代价。因此,我们决定兵分多路,实施协同围剿,确保一举摧毁他们的核心力量。 我们当中的三名将领将指挥各自部队从东、西、北三面围攻,主要目的为分散敌军火力,打乱对方防御部署,打破其整体防线。 乔纳森将军将亲自带领部队绕过敌人前线,利用山路从西南角渗透,直捣敌军指挥中心,将他们一举歼灭。而我负责在南面为他提供掩护。 下午开完会,乔纳森站在指挥中心的塔台跟我复述明天行动的关键。临了,他掏出一盒烟递过来,我看了一眼笑着摆手。他随后给自己点上,调侃我瞧不上他们国家的烟。司库,这个牌子我之前没见过。不过,我如实告诉他,不抽不是牌子的原因,是为了陪父亲戒烟,自己便也没了这个习惯。 他说我们骨子里果然传统孝顺,我只笑笑没搭话。想起任务下来之前,父亲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我申请病退,我僵持着始终没有答应。他这个岁数还要为我操心劳肺,这“顺”字实在不敢当。 9月22日破晓营地医院 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我们摧毁了“沙漠蛛”的核心基地,成功歼灭敌军主力,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乔纳森将军在与“M”的交锋当中,遭到了猛烈伏击。我率西部分队赶到那时,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对面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M”。 我看着乔纳森将身份牌捏在手里放到胸口,金属的光很快被一股股深红的血掩盖。这牌子背面刻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的画像。 昨晚提到“孝顺”时,乔纳森给我看过。他说,他的女儿很喜欢我们的东方文化,对“忠孝仁义”这些价值观深感兴趣。我回他,我的弟弟和他是同乡,也在里斯,并且还有个十岁大的孩子。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他们认识。 我背着他,将他送到营地医院。十分钟前,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每当这种时刻,我总会思考,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以生命为付出,以与亲人、战友的死别为代价。但是,每次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来局势稳定,给动荡中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那么,不管问我百次、千次,我的回答都是愿意。因为我知道,这世上会有百万、甚至千万的家庭可以因我而活。 半个小时后,我会带领部队进行最后的“清扫”。我有信心,待日光重新洒满这片土地,75天的“破网行动”终将真正落下帷幕。 “就在昭言返回基地的路上,一枚反坦导弹击中了他坐的那一辆,令他当场牺牲。”秦四爷有些累了,让秦风扶着他躺下。 秦风给他枕头下面垫高了一层,哽着声说:“爷爷,您的意思是安德烈和‘沙漠蛛’有关?” “记得你父亲走之后,海军陆战队的下一任指挥官是谁吗?”秦四爷半眯着眼,声音越来越弱。 秦风摇头。秦昭言去世后,他便去了里斯,并且当时才十岁,对这边的事情不太清楚。直到听秦四爷说对方的名字,才记起来。 “郑弘彬?”秦风重复,这个名字在这个国家应该没有几个人会陌生。 郑弘彬曾是军事系统中的佼佼者,四年前,在晋升前夕被突然罢免职务,随后因涉嫌叛国罪和间谍罪被逮捕。由于情节特别严重,经过审理,最终被依法处决。就在秦风回里斯后不久。 “若是早一点理清里面的头绪,我肯定不会让你去接手那家公司。”秦四爷继续说,“郑弘彬便是当年海军陆战队的副指挥官,而安德烈......” “安德烈也是乔纳森的副手?”秦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四爷的话补全。 秦四爷虚弱地眨了下眼皮:“如果不是昭言的日记,我也不会把郑弘彬的事和安德烈联系起来。乔纳森猜得不错,‘沙漠蛛’的真正目的是清洗大国军事高层,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去。所以,那场袭击事件的目标本就是你的父亲和乔纳森。至于,‘沙漠蛛’是全身而退还是全军覆没,根本不重要。” “‘M’是死是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亲和乔纳森必须死。”最后一个字,秦风咬着牙,几乎将音节吞进了肚子里。 秦四爷的眼睛彻底阖上:“还有修言,在疗养院里待了那么久,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后知后觉。”他痛苦地抿紧嘴唇,眼泪沿着眼尾的沟壑,缓缓滑落。 “我发现事态严重后,让秦宇霖给我联系了安德烈。电话里,我对他说,郑弘彬代替了我儿子,而你代替了乔纳森。他没有说话,直到我谎称,郑弘彬有本记事簿落在我手上,并给他念了几段坤坦尼的作战计划,他才开口。” 秦四爷发出一声极微的嗤笑:“他问我要什么。我要我儿子活过来,我要我儿子从坤坦尼回来,可惜不可能。于是,我对他说,第一,放秦修言出来;第二,退出里斯那家公司或者让秦家撤资。” “可是叔叔......” “嗯。”秦四爷接着说,“安德烈同意了第二条,允诺自己五年之内撤干净公司的股份,并保证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至于修言,他表示,只有拿到郑弘彬的记事簿,才能放人。” 但显然,安德烈并不打算就此妥协。他一方面保持着对LeapAI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又投资了Soar,不放弃Y.C.的同时也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小风,”秦四爷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两下被秦风牢牢握住,“如果你非要跟安德烈一斗到底,我不拦着了。”他干枯的手指在秦风手上使劲捏了捏,气息不稳,但断断续续努力发着每一个音,“一定要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秦风抓着他的手,用力应了一声,他嘴角抽搐,脸颊上已经湿了大片。 忽地,秦四爷睁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朝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弯起眉眼。那笑如冬日里照在冰面上的阳光,是秦风许久未见过的。 “爷爷?”他怔忡着喊了声,可四爷眸光未动,没有搭理,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片刻后,四爷将手从秦风掌心抽出,又伸向半空,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笑意更深:“昭儿,来。这院里头的柿子熟了,我带你去摘。” 五岁的秦昭言放学后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穿着灰色对襟棉服,跑进院子时,气儿都喘不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笑,他知道,从部队休假回来的父亲,会陪他过完整个冬天。 第54章 奉陪到底 老宅大堂墙上挂着一幅巨大遗像,照片里,秦四爷正襟危坐,满头利落的白发在一袭深色中山装衬托下显得尤为精神。他目光炯炯,迎来送往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与每一位曾经的战友、部下、合作伙伴,做最后的道别。 一抹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秦风的影子拉得老长。从日出到日落,他一直跪在这里,黑色的西服仅有膝弯处皱着几道褶子。 陈叔看了眼门口,出去的多进来的少,该来的差不多都来过了。他走到秦风身边俯下身说:“小风,起来吧,明天墓园那边还有仪式。”他停顿了下,声音有些哽咽,“老爷子生前最疼你了,他一定不想看到你一瘸一拐地送他。” 那双凤眼终于有了波澜,他的目光从秦四爷脸上慢慢拂过,最后往下落。在支起一条腿站起来的同时,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音沉稳有力地荡在空中,让他不禁一颤,差点栽下去。 陈叔刚发出一个音节,秦风视线里便多出了一只手臂。黑色西服布料闪着细微暗纹,露出的衬衫袖扣往外散着冷冽的金属光。那手向内张开,指节修长分明,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秦风没有迟疑,掌心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转身的那一刻,他闻到了熟悉的乌木香。 “抱歉,来得有些晚。”孟知雨收到消息时正在外地开会,那边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秦家在他创办公司之初对他有恩,于情于理,他都要来送这一程。 “孟总太客气了。”秦风从陈叔手里接过香递给他,一缕青烟从二人之间飘过,最后由孟知雨鞠躬祭拜,插在了香台上。 “节哀。”他拍拍秦风的胳膊,“叔叔在国外一时半刻赶不过来,以后会专程前来拜望。他托我转告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秦风看着他,眼前人和去年在里斯时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和他十年前在燕城初见时,也没什么差别。除了气质上成熟了些,对方看起来依然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仿佛二十四小时精力充沛。 他露出一丝苦笑:“孟知雨,你都不会累吗?” 这段时间,他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像一场无法停歇的狂风骤雨,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不敢停,令他身心俱疲。他可以想象得到,此刻自己在对方眼里一定形象全无。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好奇,孟知雨年龄上比他还要小上四岁,是怎么做到不管遇到何种困难,都能游刃有余,轻松应对。 “累啊,我经常幻想自己可以突然消失。不管去哪儿,先睡上个三天三夜。哪怕天塌下来,也得等我醒了再说。”他一本正经努力说笑试图宽慰人的样子与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相符,不过正是这样,秦风的眉头终于舒展。 “孟知雨,原来也有你不擅长的事情。”秦风盯着孟知雨,眼尾逐渐弯起来,“天塌下来之前我一定会通知你。”紧接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狡黠,“得由你顶着啊。” 两人相视一笑,暖黄色的光从外面斜进来,像沾了金粉的毛笔,将他们的侧脸一笔勾勒出。 陈叔见状赶紧上前插话:“少爷,晚饭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小厅。”他又看向孟知雨,“孟总,方便的话也留下来一块儿吃吧。” “陈叔。”秦风偏头,眼里的笑意还未淡去,“刚才还叫我‘小风’,现在又改‘少爷’了,让外人听到以为我们老秦家多封建呢。不过,”他转身冲孟知雨做了个请的手势,“孟总不是外人。还有,让他们把酒撤了。” 陈叔看着两人拐进偏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对着秦四爷的像小声道,小风不吃不喝一整天,总算振作起来了。 餐厅圆桌,秦风和孟知雨面对面而坐,他给孟知雨倒了杯茶,待菜上得差不多后,便让人全部退了出去。 “孟总在这儿待这么久,不用报备吗?”秦风调侃完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嘴里,本来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现下倒尝出点滋味,于是给孟知雨舀了一勺。 “有道理。”孟知雨点点头,放下杯子就去掏手机,拇指飞快打字,也不知道究竟输入的什么。 秦风好整以暇地等他发完,半垂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刺激不到我了。” 孟知雨挑眉,他不示弱地扬起嘴角:“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这样直白地炫耀,让孟知雨绷不住笑了出来。秦风见状,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轻轻嗓子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我信我信。”孟知雨笑完拿起桌上的杯子冲秦风说,“恭喜恭喜,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啧。”难得秀一回,秦风对孟知雨的反应仍不满意,继续道,“你就不好奇是谁。” “嗯......”孟知雨配合地思考了两秒,放下杯子看向秦风,“就上回来燕城找我的那小孩儿吧。” 秦风愣住,果然“说笑”是对方唯一不擅长的事。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场子:“什么小孩儿,他就比你小两岁。” “哦——”孟知雨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回甘,忍不住称赞,“不错。” 这说话模棱两可的老样子,让秦风又气又觉着好笑。他忍了半天,还是问道:“怎么猜到的?” 孟知雨回想起在康云影视基地里,年轻人向他转述秦风话时的表情,失笑道:“他对你的喜欢都挂在脸上。至于你......”这回,他是认真在思考。 其实,孟知雨并不清楚秦风会专情于哪种类型,只是那个小孩儿身上确实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这种特质他在其他人身上很少见到。半晌后,他才接着说:“沈商恩很优秀,你很难不注意到他。” “这点我同意。”秦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因为太他妈优秀了,差点被全球通缉。” 孟知雨闻言一顿,抬头看过来:“Erik是他?” 半个月前,那场波及世界各处的黑客攻击,也曾让他的设备短暂崩溃,随着案件浮出水面,才消停下来。他微微蹙眉:“他跟那场爆炸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那对夫妇的孩子?” 秦风点了下头:“和聪明人沟通就是轻松。实际情况有些复杂,这案子我原本以为是秦宇霖做的,但目前找到的证据却表明,主谋另有其人。”他凑到孟知雨的耳边,小声道,“你的手机会被监听吗?” 孟知雨盯着他垂眸轻笑:“目前为止,只有您的家属有能力攻破我的防御系统。” 秦风一怔,随后冲孟知雨的衣兜大喊:“Shane,我和孟总吃饭纯粹为了公事,我的心里还是你。” 孟知雨忍不住把人往旁边推了推:“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俩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互补。”他指指脑袋,向笑成傻子的秦风抛过去三个问题,“有多复杂?你们有什么计划?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秦风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举起茶杯冲孟知雨说:“冲你这句。”他仰头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磕向桌面,“不愧是我第一个......”见孟知雨掏出手机摆到他跟前,深邃的瞳仁里散出幽光。他赶忙咽下原先的后半句,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风将事情原委细细讲了一遍,面前人的眉头越拧越紧,他顿时心生愧疚。他没想过把孟知雨扯进来,可那笔钱...... “那个账户里的钱,我用来买那帮老家伙手里的股份了。” 泰晤城那次见面,秦风曾向孟知雨开口,希望他在LeapAI出现危机时能伸出援手。当时,他因为心理治疗软件项目,与秦宇霖斗得你死我活。跟孟知雨提,只是以防万一,怕对方手段不干净,对公司股价下狠手,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过,孟知雨并不想过多掺和,直接扔给秦风一个离岸账户,表示里头的钱可以任他支配。 “我也是刚知道安德烈的真实身份。”秦风特别懊恼,离岸账户虽然很隐蔽,然而事情闹到这层面,真要追究起来,资金来源是可以被查到的。 “十分抱歉,让你趟了这趟浑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孟知雨,眼尾有些泛红,“但只要安德烈还在,那笔钱便干净不了,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孟知雨没有说话,他眼神微动,眼底闪过多种情绪。爬到这个位置,他遇到过的难题数不胜数,只是,确实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糟糕。 他忽地重新打量起眼前人。去年见面时,秦风虽然面临困境,但仍然桀骜不驯、充满傲气,那种与天斗的姿态仿佛与生俱来。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依旧倔强,只是眼里的无助、脆弱已经克制不住地往外流。对方这一年的遭遇,可想而知。 孟知雨错开视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斟上,将杯子攥进手里冲秦风道:“你这道歉意味不太明显,倒听出点胁迫的意思来。”他弯起嘴角,伸手与秦风的杯子碰了碰,“不过这事儿,我奉陪到底。你继续去查,不光是安德烈,他背后的组织都得挖出来。所有的人力、物力,包括安全保障,只要后续资金出现缺口,都由我管。” 在秦风怔愣的片刻,孟知雨已经将茶喝完,拿起手机快速操作了两下。 “嗡”的一声,惊醒梦中人,秦风迟疑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瞬时两眼瞪大。 “孟知雨,你把家底都掏给我了,你、你……”他既感动又内疚,磕巴了半天,最后说,“这不太好吧。” 孟知雨没有得瑟的毛病,但为了让对方安心,也可以勉强破例一次。他收起手机,哼笑道:“不至于,你早日攻破将事情解决,对大家都好。这钱就当我给你们随份——” 后面的话因为突如其来的熊抱给生生噎住,秦风把人抱得死紧,头埋在他的肩头闷着声说:“我后悔了。”不等被孟知雨拽出去,秦风迅速往后拉开距离。这次,他一脸认真不带半分玩笑,那双凤眼依旧泛粉但已经展出久违的笑,“我替沈商恩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秦先生和小沈同学下一章团聚。 第55章 没走错! “Jin,你爸爸看上去不太好。”罗亚拍拍袁瑾的背,在他耳边小声说。 他拖着渔网回家,肩上沉甸甸的,脚步没有往日轻快。就在刚刚,他捕到了一条黄尾鲷,这种鱼肉质肥美鲜嫩,是村民的最爱。本是值得庆祝的时刻,可他不太高兴得起来。 从上午开始,秦修言就坐在海边,现在日头已经西斜,海上也荡起了金波,他却没有动弹分毫。那张一向收拾得干净、得体的脸上此刻泪迹斑驳,眼里不断涌现湿润的水光。 快一个月相处下来,罗亚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见着对方难过,他也跟着伤心,想上去宽慰几句,又觉得嘴拙,只好加快脚步往家赶。现下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们用心烧好一桌晚饭。 袁瑾俯身替秦修言拭去眼角新坠着的泪珠,耐着心劝:“爸,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很震惊,也替您难过。我知道您现在很痛苦,这种失去亲人的感受,我和商恩都体会过。您不需要立刻就坚强振作起来,我只想说,不管多么难熬,我们都会一直陪着您。” 自从燕城那边传来噩耗,秦修言便没再开过口。每天勉强吃几口早餐,就推着轮椅到海边,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无声落泪。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他上次见到父亲还是秦宇霖十岁生日那年。印象里,四爷身姿挺拔,一头乌发浓密发亮不见一丝灰白,步伐稳健有力,举手投足间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 在疗养院时他没奢望过,但出来之后却时常幻想,有朝一日能与父亲再见上一面。小时候,他与母亲住在里斯,父亲偶尔会来待上一段时间。快乐的时光固然短暂,但不是没有。如今,幻想破灭,天人永隔,他只能将一腔思念寄苍天,寄大海,寄于他们共享过的这片蔚蓝与波涛。 “小风还有多久到?”秦修言的声音嘶哑得像把干枯的树枝,在皮肤上轻轻刮过,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划痕。 袁瑾还没回话,蹲在一旁的沈商恩动作一滞。从秦风告知他们自己会过来之后,他就开始紧张。他无时无刻不想看到对方,又是实打实地不敢见到对方。等待了半晌,不见袁瑾吱声,沈商恩仰头看去,这一下子直接撞进了袁瑾的视线里。他心虚地抿了下唇,方才看到袁瑾开口。 “估计还要一个小时,爸,要不我们先回去,边吃边等。” 秦修言摇头,袁瑾便对沈商恩道:“那麻烦你回去跟罗亚说一声,让他先吃。” 沈商恩应下,麻利地站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眼前黑了两秒才稳住身子。随即,他撒开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他怎么了?”即使陷在悲伤里,秦修言也觉出了不对。 袁瑾看了眼脚边那堆沈商恩留下的大小不一、排列杂乱的贝壳,说:“近乡情怯吧。” 直升机缓缓在码头降落,扬起周围一片沙尘。舱门打开,秦风西装革履地从上面跳下来,看样子是刚到里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风尘仆仆地往这儿赶。 秦风揉揉眉心,从燕城飞里斯,再从里斯飞这边,他整整睡了两程。原本还有些迷糊,看到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顿时提起了精神。 他推着行李箱大步朝他们走过去,滑轮挨上车轮,秦风先跟袁瑾抱了一下,再蹲下跟秦修言打招呼。对方脸色不太好,想是四爷这件事对他打击也不小,秦风便不打算将细节全部告知,只说:“是肺里头的老毛病,原先保持得挺好,近一年突然有了变化,发现时已经晚了。” 秦修言嘴唇微张,抖着声因问:“最后那段时间爸爸过得辛苦吗?” 秦风登时鼻尖发酸,那些止痛剂、营养液以及四爷临终前苍老的面容仍然在眼前。他盯着秦修言哭红的眼睛不敢开口,微微错开视线后,才道:“没有,爷爷很坚强,走得时候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放心不下我们。” “我们?”秦修言抓住秦风的手臂,目光定在他脸上,追逐他的视线。 秦风点头:“爷爷说,让我照顾好您,叫您以后跟我回庄园住。还说,如果早点知道您被关进疗养院的真实原因,他一定——” 秦修言忽地扑上来,把头埋在秦风肩头,在他身上恸哭出声。他全然不顾形象,涕泪流了满脸,在秦风衣服上湿成一片,似是要把这些天的悲痛,这几十年的压抑,都一股脑地宣泄在此刻。 秦风抚上秦修言的后颈,轻声说:“爷爷想过办法救您,只是安德烈坚决不肯放人。” 哭声停止,秦修言抽泣着直起身子,睁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看向秦风。 “爷爷曾跟安德烈通过电话,他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放你出来,二是让他退出LeapAI。”秦风接过袁瑾递过来的手帕替他擦干净脸,“但安德烈只同意了第二条。” “他为什么会同意?”秦修言和袁瑾几乎是同时出声。一通电话就让安德烈作出妥协,这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不得其解。 秦风叹出口气:“因为我爸的日记。” 竹屋内,罗亚正在厨房忙活,见院门被推开,赶紧出来迎接。秦风朝他张开双臂,他上去就抱了个满怀。 “长高了啊。”秦风笑笑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嗬,也结实不少。” 当年来岛上时,对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如今长成这么大一块头。若不是知道他就是这间院子的主人,秦风铁定认不出。 罗亚嘿嘿笑了两声,这腼腆劲儿倒和当初一样。他接过秦风的行李箱,转头又跟袁瑾骄傲起来:“今天的黄尾鲷特别好吃,我放了柠檬叶和椰浆。”他看看秦修言,觉得对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便说,“一定要给你爸爸多夹几块,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吃饭。我明天再去找些海蛎子,那东西也补得快。” 罗亚说完便拎着箱子往里,秦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为了掩人耳目,互道父子实属情理之中。不过,他仍然迅速瞥向袁瑾,期望从对方眼神中得到应证。可袁瑾没有留意半分,只目视着前方,专心致志地推秦修言进屋。 餐桌上已摆好杯盘碗碟,不如庄园里的精致,但温馨十足。秦风目光扫视一圈,没见着那人的身影,在袁瑾旁边坐下后,轻咳了一声:“人呢?” 下直升机那会儿,他已经失望了一次。眼下仍旧不见对方,便有些憋不住。 “商恩......”袁瑾刚开了个头,罗亚端着鱼上来,满满一大盘,模样规整地摆在正中。 “尝尝。”他“腾”地将手摸向耳垂,转身又给大家伙拿洗好的树莓,想起方才被他打断的对话,笑着说,“Shane吃饱了在上面休息呢,我去把他叫下来。” 这是在躲着自己,秦风迎上其余两人投来的目光,说:“不用。” 有罗亚在,他们不方便往开了聊,但一顿饭仍旧吃得贼慢。足足两个小时,最后袁瑾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看了眼已面露疲态的秦修言,不客气地将手肘往秦风胳膊上一拐:“差不多得了,再不上去,人都睡着了,我可不负责帮你叫醒。” 秦风这才擦拭了一下嘴角,冲秦修言道:“叔叔,有些事我们明天再接着聊。”见秦修言点头,他直起身,离开前在袁瑾肩头拍了一下,力道大到让袁瑾不禁皱起眉,“你负责把你爸送上去。” 罗亚给他收拾的房间在二楼拐角最里头,秦风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在旁边那间漏着光的门前停留了几秒,随后大步往前,推开了自己那扇。 五分钟后,他拿着换洗衣服出了房间。渔汐岛上一年四季都属夏季,因此,这里的淋浴设施非常简单。在屋顶搭个简易茅棚,再接根管子,便齐活。 秦风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从头顶直冲而下,让他立刻想到在RESF出任务期间,洗过的无数次冷水澡。虽然已经入夜,他的头脑依旧分明,在这个狭小空间内,不禁思绪发散。 沈商恩先不论,他眼下比较担心的是袁瑾。从晚上袁瑾与秦修言的相处模式来看,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秦修言身子骨不便,这段时间的擦洗是否也由袁瑾代劳? 秦修言是他的叔叔,不管对方需求大小,他都可以亲力亲为地去满足。但碍于秦宇霖的关系,他并不希望袁瑾与秦修言走得太近,起码在秦修言知道秦宇霖身份之前,只要秦宇霖还惦记着袁瑾一天,就不能让他们真的亲如父子。一切能让秦宇霖接近袁瑾的由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这个澡洗得有些久,等他下去时,隔壁屋里的灯已经灭了。秦风停在门口思考了半天,还是走去了自己的那间。 他擦着头往里,目光落到床上时忽地一顿。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团,只有一小撮黑发冒在外面。他怔愣了片刻,然后扔下一句“抱歉,我走错了”,便转身离开。 随着“砰”的一声,床上人的身子一震。沈商恩做了几个小时的思想准备,终于说服自己主动面对,趁对方上去洗澡,溜进了这里。他在被子里闷得都快撅过去了,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这倒好,又跑了。 “诶!没走错!你别——”他忙不迭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两眼瞬时瞪得溜圆,脸上红霞一片。门是关上了,可秦风双手抱臂倚在旁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两人终于碰头了。 第56章 晚安曲 罗亚的小竹楼在渔汐岛上算大的,即便如此,二楼的卧室每间也不过豆腐块大小。沈商恩看看秦风,拉起被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他眼神直勾勾的,下半张脸埋在被面下,闷着声说:“对不起。” 两个月没见,秦风看上去瘦了,他心里难受得紧,鼻尖止不住地发酸。偏偏站着的人一动不动,也不开口。直到他将身子全部躺平,整个人重新蒙进被窝,才听到门口那边幽幽传来一句:“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心跳重重漏掉一拍,果然,对方还是后悔了啊。后悔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后悔跟自己在一起......他在黑暗里蜷成一团,像是在逃避一场迟来的审判,秦风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声响,秦风的话也一句句由远及近地从那头砸过来。 “在摩多尔时我没察觉出你的异样。” “也不知道你努力工作一心向上爬的真实目的。” “海豚街头没把你认出,也没发现那档案上的其实是张假照片。” “在贝尔福特山谷的时候,怎么就没带你回来。” “我甚至忘了我们早在年少时就见过一面。” “我好后悔啊,沈商恩。” “我后悔我竟然让你一个人坚持了这么久。” 他跪立在床头,伸手扯开薄被:“你送我的戒指,我一直戴着。不管上面刻的是什么,我只记得你跟我说过,它会保我平安。可是没有你,我连心安都做不到。” 床上的人双眸紧闭,泪水湿透了半张脸。秦风将他拖起来拥入怀里:“别再躲着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跟你一起面对,可以吗?顾云琛。” 顾云琛,这个被掩埋了二十多年的名字,这个出现在入境记录里与Y.C.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名字,终于从别人口中叫了出来。纵使夜深,沈商恩仍觉心头一亮,如拨云见日,头一次感受到了活在太阳底下的滋味。 他抖着身子从秦风怀里微微挣开,仰头看去:“从没有人叫出过这个名字,我爸妈也没有。”他自己也是拿到身份后才知道的。 那双眼里万般情绪交揉在一起,最终化为委屈溢了出来。秦风先是一愣,接着笑出了声。他伸手抚上沈商恩潮湿的眼尾:“你要乐意,我以后都这样叫你。不止我,叔叔、袁瑾、罗亚,这岛上所有的村民,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让他们这么叫,怎么样?” 沈商恩眼皮眨巴了两下,睫毛固执地湿成几绺:“你认真的?” “当然。”秦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要你高兴,让他们一三五叫你顾云琛,二四六喊你沈商恩都成。” 沈商恩抿起嘴:“那周日叫什么?” “这个么......”他嘴角一弯,“秦太太好了。”见怀里人不吭声,秦风挑眉,“怎么,不愿意?当初在摩多尔,我可是当了好几天的沈——” 只是一瞬,沈商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吻了上来。那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勾住往下,“咚”的一声,两人一同摔到了床上。 他们太熟悉彼此,没用多久,房间里除了床板的“吱呀”,就是黏腻的水声和暧昧的喘息。 “不行。”沈商恩仰头错开一些,残存的一点理智将自己从失控边缘拉回来,“隔音不好,叔叔和袁瑾哥就在对面。”他喘着气小声道,身上人却跟没听到一样,从他的下巴、脖颈,绵密地吻着,一路往下。 沈商恩伸手去捞,手指堪堪穿过对方的头发:“在岛上就算了吧。诶,你别——”他呼吸一滞,后面的话全数消失在了咽喉处。 脑海里是不断炸出的白光,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像条漂在海面的孤舟,沉沉浮浮全凭秦风拖拽。一场巨浪过后,是晴是雨他都不在乎了。沈商恩撑起上半身,主动翻过去,以爱人最喜欢的姿势,心甘情愿地溺进这片海里。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抱在一起,黏糊糊地睡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他们挤在茅棚里冲洗,差点擦枪走火。纵使脸皮再厚,沈商恩也不想在白天做这种事。他将手脚不老实的秦风赶出去,自己在里面又洗了十分钟才出来。 “确定弄干净了吗?”秦风撩起他的T恤,手伸进去想要检查,被他一巴掌拍开。 “干净了,我确定。”沈商恩脸上绯红一片,不敢直视对方,只一个劲地往外走。 “诶,提起裤子就跑,在我们那儿叫渣男,你知不知道啊,沈商恩。啊?顾云琛。” 背后传来秦风的笑骂,他加快步子,脸上烧得更旺,与天边的晚霞不遑多让。整个晚上,秦风变着花样在他耳边轮着唤这两个名字。眼下只要一听到,他便不由得心跳加速。 厨房里留着面包、冷食,沈商恩抓起来就咬。昨天都在紧张与不安中度过,压根没吃上几口。此刻,他用两眼泛花、前胸贴后背来形容自己一点不为过。 “他们怎么都不在?”秦风从后面伸手绕过沈商恩,也拿起一块放嘴里。 “叔叔每天都要去海边复健,袁瑾哥陪着他呢。至于罗亚,”沈商恩塞了片鱼肉转过来面朝秦风,声音含混道,“这个点,他刚收网。” 沈商恩如此鲜活在眼前,秦风这才觉着这人是真真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有个问题一直憋在他的心里,本不想这么着急,但实在又忍不住:“现在可以告诉我,雪山石屋门口,那妇人看到你时说的是什么了吧?” 摩多尔的几天,不知在秦风脑子里翻来覆去碾磨过多少遍。他始终认为,沈商恩将行程定在那边绝非偶然,更不是对方曾说的风景优美那么简单。柏菡在那边生下的他,而沈商恩又如此执着于登上那雪山顶。秦风不得不怀疑,他们那趟的重点是否就在于那栋石屋。 沈商恩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眼神闪烁了几下:“她说......‘你的眼睛跟你妈妈的一样’。” “所以,”秦风乱了呼吸,“她知道你,并且知道你要去。那天,她出现在屋子里也不是巧合,而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你。” 两秒钟的沉默,接着沈商恩点了下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他说:“集市上我和你分开,其实是去找人帮我捎话。我给了卖戒指的摊主一笔钱,让他无论如何找到雪山上的那位老人,告诉她,有位里斯来的故人,会在第二天前去拜访。” “墙上的那句中文是出自你母亲之手?”秦风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心里五味杂陈。 ——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安快乐。 难怪,沈商恩当时即刻红了眼眶。 “去之前不知道,但你指着让我看时,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妈妈的字迹。”八岁那年回到里斯,柏菡在家时,会教他中文,陪他练字。美好而短暂的时光,他每一帧都铭记于心。 “你去那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商恩咬了下唇肉,垂眸道:“去拿我的身份,还有......”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纠结了半天还是说出,“真正的Y.C.。” “什么叫真正的Y.C.?”秦四爷曾经提过,沈商恩手里有最终版,但秦风一直以为那是沈商恩通过破解衍生出来的版本。从没想过,它竟然早就存在,并且已经存在了十多年。 “那是我父母二十年的心血,也是安德烈一直觊觎的东西。”沈商恩的声音有些颤抖,“能研发出来可能是场意外,我想他们并没有从中获得半分喜悦。” 那晚,在LeapAI,屏幕里倾泻而下的除了代码还有一封信,而这封信才是关键。 商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远庭和我都替你感到骄傲。我们的孩子终于顺利长大,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优秀。然而,我们同时也为你感到担忧。 不管你是为何加入LeapAI,无论哪种原因,都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危险,即使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也请放下,更不能因为我们而选择留下。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摩多尔这座城市,它远在万里,却拥有绝美的风景。现在就出发吧,去那里找回你的身份。 另外,远庭和我还留了一样东西给你。虽然并非出于本愿,Y.C.最终还是被我们成功开发了出来。但这程序,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原谅我们的自私,没有即刻将它销毁,而是一并寄到了摩多尔,就在雪山山顶的那座石屋里。那边有位叫乌玛的老人,她会转交给你。拿到之后,是存是毁由你决定。 商恩,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因为你,我和远庭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不要让我们的爱成为你的桎梏,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永远不要回头。 “留在LeapAI的只是初始版本,它的功能上限也就是帮助L-Mask实现全自动化网络防御。为了不被发现,妈妈和爸爸故意将最后一段代码破坏,然后对外宣称开发失败。” 当初,沈商恩为了这段缺失的代码前后苦战了几个月,始终一筹莫展。秦风记忆里的转折点发生在年关附近。他问:“破解这个初始版本,你是不是突然从哪儿收获了灵感?” 面前人迟疑着抬起头,那双眼里沉着复杂的情绪。他说:“你。” “还记得贝尔福特山谷那晚你教我的东西吗?”沈商恩直直地看着他,“是简谱。在里斯那段时间,妈妈每晚都会在床头对我哼唱她最爱的一首歌。起初,我没有把这件事和Y.C.联系起来,直到Lucas跟你提到简谱,我才恍然大悟。这种教学方式,在妈妈的家乡应该也很盛行。” 压在心头数年的回忆着实沉重,沈商恩稳了稳思绪,继续说:“那首歌其实并不适合作为晚安曲唱给八岁大的孩子,但如果译成一段数字代码,却完美到令人印象深刻。” “哪首?” 秦风隐约有了猜测,随后,就看到沈商恩眉眼舒展,嘴角仿佛噙着笑:“你带我去听过,我每天中午的叫醒曲——ThePhantomoftheOpera。” “那Y.C.呢?”秦风追问,“现在的Y.C.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57章 Y.C.的秘密 此刻的渔汐岛正是热闹的时候。十几艘木船荡漾在海面,一张张渔网先后抛向空中随即又沉入海里,在一片波光粼粼中若隐若现。 沿着岸边,沈商恩和秦风并肩走在沙滩上。周围是嬉闹的孩童,笑声与海风交织在一块儿,带着股咸湿扑面而来,吹散了两人心中的沉闷。他们默契不语,只有脚下发出“沙沙”声响,内心均为对方口中的事实震惊不已。 “Y.C.可以入侵世界任何一处。不管是加密还是非加密,军方还是民用,公共网络还是卫星通信,一切你能想到的地方,都无孔不入。小到调取私人数据,窃取敏感信息;大到操纵金融市场,篡改军事命令。甚至一些国家元首随身携带的重型武器密钥,也能在顷刻间攻破,不需要输入指令。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只要你想,它都可以悄无声息地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骇人风暴。” “安德烈的身份确实不简单。表面上,他是皇家联合部队的四星上将,但背后还隐藏着一个邪恶组织。这个组织曾在二十多年前通过挑起战争,清洗了多个大国的军事高层,借机将其势力渗透进这些国家的政府和军事机构里。如今,这个组织的触手已经延伸至世界各地的权力中心。而安德烈本人,则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枚重要棋子。” 浪花逐岸,一只海鸟俯冲而下,精准叼起遗落岸边的小鱼。弱肉强食,大自然的规律,而人类的游戏规则,更是简单到可怕。 Y.C.的作用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掌握了它,便能轻易操控世界命脉,改变全球布局。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让每一个接触它的人心生贪念。 此刻,寻求外界的帮助,变得几乎不可能。一旦Y.C.泄露出去,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都会试图将其占为己有。各国的掌权者也都会为之陷入疯狂,不惜代价全力争夺。 前有安德烈步步紧逼,后有各国权力贪婪觊觎,销毁Y.C.似乎成了沈商恩和秦风的最佳选择。然而,这样做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邪恶势力一日不除,世界依然有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与混乱的可能。Y.C.的消失或许可以暂缓冲突的发生,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野心家们,早已盘根错节。他们的阴谋不会因此停止,反而会以更隐蔽的方式继续蔓延。 眼前一派祥和,耳畔海浪轻吟。站在风暴中心的两人,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但内心依旧坚定。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眼里都盛着笑意。既然已身在其中无路可退,那便管他螳臂挡车还是以卵击石,管他万丈深渊还是滔天火海,纵使万劫不复,也要将这股黑暗势力连根拔起,无论代价如何,在彻底摧毁之前,绝不回头。 远处两个相伴的身影逐渐清晰,在袁瑾的耐心指导下,秦修言已经可以不依靠搀扶,独自沿着海岸线缓慢行走几十米了。虽然有些吃力,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阳光洒在他身上,为瘦削的身型披上一层暖色调的朦胧光辉。 活着,便有希望,不是吗? “等一下。” 沈商恩刚扬起手想跟他们打招呼,身边人突然出声。他偏头看向秦风,眼里闪着疑惑。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秦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秦宇霖不是叔叔的孩子,我也是刚——” “什么?”沈商恩两眼瞪大,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会这样?” 秦风揽住沈商恩的肩膀,缓缓推着他往前:“爷爷临终前告诉我的。我看了亲子鉴定,不会错。至于为什么......”秦风摇摇头,“也许是当年那个女人的暗算,总之真相到底如何,没人清楚。” “秦叔叔知道吗?”惊掉的下巴根本来不及阖上,沈商恩半张着嘴,一边感受海风的腥咸,一边消化难以平复的情绪。 秦修言对秦宇霖的爱毋庸置疑,虽然嘴上不说,可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动作,都透着关心。岛上这段时间,秦修言没有哪一天不在为对方牵肠挂肚,担心安危。沈商恩都看在眼里,因此心中再有不满,也不会当着人的面表露出来。 “应该不知道。” 听到秦风的回答,他丝毫不感意外,沉吟了片刻后,说:“你想把这件事告诉叔叔?” 秦风点头:“总不能让他蒙在鼓里一辈子吧。况且......”他抿起嘴。况且,秦宇霖品性恶劣,行为不端。出于私心,他也希望秦修言能与对方撇清关系,甚至是划清界限。加上里头还牵扯着袁瑾,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沈商恩读懂了他的想法,内心自然也是赞成的,不过从小历经多个环境,考虑还是要全面一些:“我相信秦叔叔的承受能力,但毕竟是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这当中的付出和真心不会假。秦宇霖现在还在里面关着,这个节骨眼,不太适合。” 秦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等秦宇霖放出来再说?” “嗯。”沈商恩解释,“少些牵挂,心里应当会好受一些。从叔叔的角度出发,秦宇霖若没有生在这个家庭,也不必卷入这样的麻烦,他的成长说不定会轻松顺利许多。” 秦风长叹一声:“你说得不错,那就过段时间再聊这件事。” “诶。”沈商恩冲他一笑,眉眼弯弯的,明媚得像沙滩上闪耀的贝壳,“你是不是也觉得,相较于秦宇霖,袁瑾哥更像秦叔叔的孩子。” 秦风没有否认,不论是行为举止还是外貌气质,袁瑾和秦修言确实更像父子。 他手臂收紧了些,将沈商恩搂向自己:“不提袁瑾的家庭背景,这些都是有真实记录的。单以他的年龄来说,也不可能。袁瑾出生那年,叔叔已经一心扑在LeapAI,根本没空闲再造个孩子出来。” “我开玩笑的。”沈商恩从他肩头仰起脸,对方的表情比他想象中更加认真。 “我知道,你以为我不想么。”秦风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两下。这些年,他早就把袁瑾视若手足,这下倒真能体会沈商恩刚才那些话了。有没有血缘不是关键,能不能放下才是重点。如果是袁瑾,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们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叔叔和袁瑾怎么想。” 家庭关系不是简单的加减取舍,更不是优良替换。不过,这样的完美组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眼前的美好足够支撑他们的想象。 秦修言锻炼完已经回到了轮椅上,而袁瑾正拿着毛巾替他擦拭鬓角的汗。沈商恩被秦风揽着肩膀走到跟前,刚想调侃一句,袁瑾倒抢先一步开了口。 “起得挺早。”袁瑾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意味深长道,“我以为你们在这里首先欣赏到的会是岛上的日出。”他将毛巾放回轮椅后面的布袋里,垂着眸补充,“明天的。” 沈商恩一愣,随即两片红霞印上脸,秦风则在一旁笑出了声。他清了清嗓子:“袁教授幽默水平见长,看来在岛上过得挺滋润。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罗亚那小子的功劳占几分。” 这下不止脸上,耳根到脖子也染成了一片。沈商恩来不及阻止秦风,懊恼自己睡前多提了一嘴。他是没想到会被秦风记在心里,并且用在这处。沈商恩抬眸偷瞥袁瑾,果然收到对方飞来的一记眼刀。 “这座岛就像世外桃源,让人轻松愉悦、心旷神怡。不仅袁瑾过得开心,我也难得自在。”秦修言眉心舒展,看向三位晚辈时,眼神里露着慈爱。 沈商恩迅速和秦风交换了个眼神。看吧,他们果然亲如父子,袁瑾哥还没反驳,秦叔叔就立刻跳出来解围。他的思绪还没发散完全,便被秦修言再次开口的话打断。 这次秦修言的目光落在了远处,脸上浮现一层微不可查的淡淡忧伤:“只是,这避世的生活虽好,却不可能长久。当初若不是因为我的大意,你们也不用陷进这场风波。” “叔叔。”秦风蹲下身子靠近秦修言,“没有LeapAI,我和安德烈之间这一仗也注定逃不开。” 秦修言眼睫一颤,想起昨天秦风的话,悲伤的情绪逐渐加重。 秦风继续道:“我爸死于这场阴谋,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何况现在不止关乎我自己,关乎沈商恩,关乎您这几十年被囚禁的生活,更关乎这世上每一位普通人的未来。” “我可以做什么?”秦修言认可秦风的每一个字,但想到这些年轻人即将面临的危险,心里又忍不住难受。如果可以,他必定义无反顾地选择牺牲自己,让这些小辈安稳地活下去。 秦风却笑了,眼里盛满了笃定:“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您保重身体,每天跟着袁教授勤加锻炼。等您行动自如,想走多久走多久,想散多远就散多远的时候,事情就该解决得差不多了。” 秦修言又朝沈商恩看去,对方很配合地重重点了下头。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先做一件事。”秦风的声音依旧在耳边。秦修言收回视线,听到他接着道,“救出秦宇霖。” 第58章 目击现场 脑袋混沌一片,如有千斤重,身体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左右摇摆,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蹦出来。十五岁的沈商恩费劲地睁眼,目光由虚变实盯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二楼房间,而他也不在自己的床上。 手臂使上点劲,他艰难支起上半身,掌下的皮革瞬时陷下去一小块。外面乌漆麻黑,模糊的景象匆匆掠过,几根垂下的树枝堪堪扫过玻璃窗。沈商恩心头一惊,干涩的喉咙刚要出声,余光里驾驶位上的那人忽然有了动作。 “马上就到里斯,最多还有二十分钟。” 说话的人是李建明,前不久刚从外面回来。虽然对方自称是奶奶的儿子,但沈商恩始终对他没有好感,跟他熟悉不起来。现下听到“里斯”二字,心里更是警铃大作,他还记得柏菡临别前说过的话:“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后视镜里,李建明举着手机,对电话那头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卑微的嘴脸和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令沈商恩本就昏胀的脑子更觉不适,一股晕眩呕吐感从体内升腾,在对方说出“保证把人给您送到”时达到顶点。 他掩住口鼻重新趴回去。夜半三更,荒郊野岭,寒毛竖立,沈商恩大气不敢出,认真思考跳车逃生的可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跳一下一下跟着加重。忽然,李建明脏话飙出,车也随之缓缓停下来,直至无法启动。 “咔哒”一声,车门推开,车身轻抬,李建明走了下去,沈商恩立刻昂起脖子。男人俯身查看,只露着半个后脑勺,片刻后,从后备箱拿出工具又骂骂咧咧地蹲下。沈商恩半点没迟疑,悄悄打开车门,从另一侧溜了出去。 风在耳边咆哮,潮湿的泥土气息直冲鼻腔,他弓腰走远后,压着帽子一路狂奔。四周峰峦叠嶂,山影伫立,没过多时前方的路便被一片灌木丛封住。沈商恩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抛出去,许久之后都听不到回响。不是燥热的季节,他额头生出了一圈汗。 沈商恩抬手摘下帽子,头顶刚感受到丝丝凉意,脚步声便急促传来,伴随的还有李建明的叫喊。他顾不得别的,脑子里只有千万不能被抓回去。仅从电话这头李建明的话里也能判断出,今晚这遭纯粹是笔买卖,跟着对方无疑羊入虎口。于是,他喉结一滚,将帽子牢牢抓在手上,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灌木,跳了下去。 身体下坠,呼吸滞留,沈商恩只凭一副空壳急速下坠。十五年的光影来不及流转,一声闷响,疼痛从肩胛蔓延至全身。霎时间,氧气灌入,心跳重新活跃,眼泪从眼尾滑出,他没死。 没想到悬崖峭壁上也能生出陡坡,不过两人的宽度,经年的苔藓和碎叶充当了有力缓冲。沈商恩直愣愣地看向上面,从五米左右的高度摔下来,够他缓上好一会儿了。等思绪恢复清晰,他才支起身子慢慢爬起来。 沈商恩拍掉帽子上的泥土,重新戴上。脚下的土坡沿着山体蜿蜒向下,黑暗中他辨不清前路,但回到上面是不可能的。他索性拾起地上一根断木,瘸着腿慢慢往下挪。直至清晨的阳光将浓雾驱散,他望着山谷腹地才感受到了曙光,随即加快脚步。 但事情远没有他期盼的顺利,这片山谷大得超乎想象。沈商恩如一只蚂蚁,挣扎其中,几经日升日落,仍没能绕出去。在第四天的晚上,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地,绝望中看向满天星辰,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闲暇欣赏这里的夜色。 眼前的美景和身体上的疼痛同样让他感到窒息。慢慢地,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虚弱地将眼皮阖上,抛却一切希望,只待最后一丝力气泄尽。 被那双大手托起来的时候,沈商恩甚至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那人眉眼深邃、鼻梁英挺,壮实的胸膛被作战服紧致包裹,嘴里轻声呼唤,是纯正的里斯口音。迷糊中,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凭本能作答。 见怀里人有了动静,男人神情松动,立刻拧开瓶盖将水递了过来。沈商恩边吞咽边打量,目光最后锁定在对方胸前那行小字上。 ——RoyalEliteSpecialForces 男人又俯下身说了几句,耳朵里响起嗡鸣,沈商恩根本听不清。他抬手摩挲那行小字,接着便看到那人偏头,冲对讲机开起了口。 神智稍微恢复,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他收回手,眼里闪着怀疑。无人的山谷,深夜相遇,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幸好,男人留下水和干粮便匆匆离开。沈商恩拿起吃的就往嘴里送,四肢有了点劲后片刻未停,趁着黑继续赶路。 靠着剩下的半瓶水,他终于摸到了公路入口,看着大道上的标牌,鼻尖一阵酸楚。 沈商恩拖着步子,仅凭那次搭秦修言车的经历,沿着标牌指引的方向,从天黑走到天黑,再度回到了里斯。 站在郊区的山坡小道上,那座院子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近在眼前,不过百米的距离。沈商恩深吸一口气,想着一会儿定要跟父母好好解释一番,自己此行并非自愿,而是被迫不得已为之。如果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可以在见过二人之后,明天一早立马回城。 这样想着,脚下步伐便坚定起来。他从坡上下来,跨过最后一道台阶,刚抬起头,漫天红光映入眼底,伴随“嘭”的一声巨响。 沈商恩生生定住,顷刻间,呼吸、心跳全都忘了,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眼泪开闸般无声倾泻。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那头开过来,在沈商恩面前将将擦过。车窗半降,后排位置那人眉头紧锁,仰靠在椅背上。只那一眼,沈商恩便将这张脸深深烙在了心里。他手指攥得发白,悲痛从眼里争先恐后地外溢,直觉不会错,这人与这桩惨案绝对脱不开干系。 “所以,我一直认为秦宇霖是谋害我父母的凶手。” 餐厅里,沈商恩边嚼着新鲜鱼肉边道出这段过往。旧事重提,他的情绪仍然会暗自波动,但语气平淡,已经能做到面上的坦然。不过,其余几人均是一脸沉重。 秦风覆上沈商恩的肩头,将他揽入怀里。对面的袁瑾探起身摸了摸沈商恩的脑袋,秦修言则在一旁抿紧嘴唇,悲伤不语。即使是听不懂的罗亚,也绷着小脸,给沈商恩倒了杯渔汐岛民最爱的甜果酒,用学了没几天的中文,生涩地劝他:“别难过。” 沈商恩视线扫过几人,轻咳一声称没事。他端起酒杯喝下一口,树莓的酸甜滑过喉咙,唇齿夹香。 “谢谢,很好喝。”沈商恩笑着对罗亚说,接着话锋一转,面向秦修言,“叔叔,如果能证明当初谎称找到我行踪的另有其人,秦宇霖就可以脱罪了。” 这里的“其人”在座的都知道是谁,只是苦于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时间过去太久,况且当时秦修言正关在疗养院里,每日接受残忍的药物“治疗”,神智都不清醒,更别提对这件事知晓一二。他帮不上忙,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风倒在旁边开了口:“秦宇霖说过,那晚他是收到消息才去的你父母家,赶到那儿时,现场已是一片废墟。” 这是上回庭审结束,秦宇霖在探视室里亲口说的。 沈商恩陷入思考,倘若对方所言非虚,当初那晚他站在坡上时,秦宇霖应该还在过来的路上。爆炸发生之后,那辆黑色轿车才开到院门口,短暂停留便调转方向往回开。当时沈商恩的目光被火光吸引,只看到车出来,没留意进去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他眉头皱起,即使已经知道秦宇霖并非幕后主使,面对真相时仍为这十多年的“错付”而心头一颤。好像吊着一口气只为征服那座雪山,可直到登顶才发现,一早就搞错了山头,顿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肩头忽然传来力道,秦风轻捏了两下,说:“别多心,虽然秦宇霖不是主谋,但他的确错得离谱。” 被轻易看穿的感觉一般不会太好,此刻却让沈商恩宽慰不少。他眉间舒展,重新振作:“给我一点时间,今晚我就把证据找出来。” 二楼卧室,沈商恩靠坐在床头敲击键盘。秦风洗完澡推门而入,顾不上湿漉漉的发丝还滴着水,大步凑到跟前。 “怎么样?”一排排数字看似无序地列在屏幕上,秦风还是从中找到了关键,他指向一处,“这号码就是当初给秦宇霖发消息那个吧?” “不止。”沈商恩合上电脑看向秦风,“还曾多次联系过我妈妈。” 秦风一怔,这些足以洗清秦宇霖的嫌疑。不过,床上人的表情算不上好,他便猜测:“是证明不了号码持有人的身份?” 沈商恩摇头:“可以证明。这号码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扔,不过查申请者的名字不难,包括他的背景、身份、过往经历,我都看了一遍。”不等秦风问,他直接道,“一名普通公民,曾就职于LeapAI,非核心技术人员。” 秦风心下瞬间了然,这人大概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了。他叹了口气,又错失一次抓到安德烈把柄的机会确实可惜。 “所以,你打算隐去这人的名字,只将几通电话和信息内容转交给警方?” 沈商恩点头:“我已经发过去了,他们不会知道号码人的身份,也不会知道我的。” “真效率。”秦风轻笑,将电脑放到柜子上,搂着他一块儿躺下,“那我们说说海豚街头那次。” 那个逼仄脏乱的街道,十六岁少年手边那本杂志着实惹眼。封面的人衣冠楚楚,让秦风印象深刻,现在想来,绝非偶然。 “你是为了接近秦宇霖,才死乞白赖地要跟我回家的吧。”秦风在沈商恩耳垂上不轻不重揉搓了几下,“坦白从宽。” 屋里虽然陷入安静,但沈商恩脸上却扬起了笑。他侧过身把头埋进秦风的颈窝,闷着声说:“我不否认,但也是因为你让我觉得可靠、心安。” “为什么?在那之前我们只见过一面,你又不了解我。”秦风垂着眼皮,盯着乌黑圆溜的脑袋发问。 沈商恩昂起脸:“你帮过我一次,在我心里你就是很好啊。而且,”他眼尾弯起来,笑意加深,“你这么好看,跟你回去我又不亏。” “哈。”秦风笑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忽然想起沈商恩曾说的“见色起意,不管不顾,贪一时之欢”,顶着虚假的身份,这句倒像是真的。 随后,他一个翻身把人压到下面,轻轻撩开对方的T恤下摆,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个好看的好人,现在想做一件你好我好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做吧做吧,我回避一下。 第59章 最原始本能的爱 沈商恩匿名提供的证据很快被审查核实,五天之后,法庭宣布秦宇霖的原有指控不成立,并当庭将其无罪释放。 “罗亚,别忙了。来,跟我们喝一杯。”秦风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将人按到椅子上。 为了迎接秦宇霖,小伙子忙活了一整天,只在清晨时出了一趟海。他打扫、归置、铺床、整理桌椅、摆放零散物件,终于将三楼剩下的那个杂物间收拾了出来。其他人想帮忙,都被他一一拒绝。原话是,大家现下应该聚在一起,享受这一刻幸福的等待。而他作为这屋子的主人,除了替在座的感到高兴,也理应为各位提供服务。 也是昨晚他才知道,秦修言还有个大儿子。对方之前被警方带去协助调查,如今终于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且出来之后会直奔这边。 而秦风原本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罗亚,毕竟秦宇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主要是看看秦修言,顶多两天的时间。在岛期间,他可以让出自己的房间,反正也不怎么用。 没想到罗亚看似大大咧咧,竟也从大家的神情中判断出有好事发生。在罗亚的一再追问下,秦风才掐头去尾地讲了一遍。这下倒好,让人从早上忙到了傍晚。 袁瑾伸手,想抽出罗亚怀里的床单,“腾”地一下,坐着的人突然站起来:“不用,Jin,你们在这里聊聊天,你哥哥很快就到了。”他大步往外走,将床单晾到院子里后,又去检查暴晒的小鱼干。 “活泼开朗、勤俭持家,”秦风靠过来,在袁瑾耳边不那么小声地问,“真不考虑?”说完,偏身一让,完美避开了袁教授的肘击。 秦风扬着嘴角,逗弄的心思不消反涨:“说真的,这小朋友和Lucas都挺好的,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他眼珠子一转,“莫非,你喜欢比你大的?” 袁瑾抿着嘴不想搭理,背后传来秦修言的笑,他转过去刚要开口,见沈商恩从楼梯上下来,于是唇角勾起,指着对方和秦风道:“我觉着商恩不错,也不是不能考虑。” 秦风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商恩倒是一脸雀跃地跑过来,他只听到前半句就欢喜不已,哪里知道这俩人一来一回地呛的什么。沈商恩嘴角扬得高高地搭上袁瑾的肩头,认认真真地道:“我也觉得袁瑾哥不错。” 秦风叹口气,上前将二人掰开,语气硬邦邦的:“那你还是单着吧。”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起来,他拿出来接听,眉头顿时拧紧。 “知道了。”秦风放下手机看向众人,“秦宇霖被安德烈的人带走了。” 二十分钟前,里斯皇家法院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秦宇霖西装革履,在律师团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瞬间,无数长枪短炮对准了这位,一圈圈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 “秦先生,拘留期间,你是如何排解压力的,是否曾经感到绝望?” “关于这起案件,你认为是谁在背后陷害?” “如何看待这场误会给你带来的影响,尤其是公众形象方面?” “Soar股票下滑带来的损失由谁承担?” “是否考虑对那些曾经指控你的人予以反击?”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是否会继续参与公众事务恢复事业?” ...... 问题密集如雨点,从四面八方砸来,秦宇霖笑笑,随意选了个媒体的话筒接过来:“压力没有,绝望更谈不上。我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报复上。”他看向面前金发碧眼的女记者,眼尾含笑,“如果是你,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女记者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合不拢嘴:“我会立刻回去与家人团聚。” “我也是。” 秦宇霖将话筒归还,在一阵“咔嚓”快门声中,破开人群,跳上了事先备好的商务车。 “原计划那辆车会在码头与Daniel汇合,但出了市区很快就拐进了一条暗巷。等Daniel带人追到那边时,只剩下空车,之前给秦宇霖戴上的追踪器也被留在车上。”秦风捏着手机解释,看着餐桌旁的秦修言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心里很不好受。 “他想用秦宇霖威胁我们?”袁瑾坐在秦修言身边,手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抚。 这一问,倒让秦风想起一件事。他看了眼沈商恩,对袁瑾道:“我和沈商恩先上去看看能不能搜到秦宇霖的行踪,你在这儿陪叔叔。” 等卧室门关上,沈商恩边往里走边说:“你是不是打算公布秦宇霖的身世?”他坐到床头,把电脑放到膝盖上。 秦风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主要得让安德烈知道,秦宇霖对于我们没有任何价值。” 沈商恩抬头:“那叔叔就知道了。” “没办法,早晚都得知道。”秦风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再说,秦宇霖失去了价值,安德烈留着他也没用,说不准就把人放了。” “要是杀了呢?”沈商恩输入指令,屏幕里立刻进入等待界面,“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叔叔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秦风紧盯着显示屏,嘴上漫不经心地说:“只是让安德烈觉得我们这边不在乎,不是真的不在乎——”他忽然顿住,眼睛略带疑惑地瞪大,“威利尔顿疗养院?” 同时,屏幕右上角弹出邮件提示,沈商恩点开,是他在LeapAI时用的工作邮箱。里头只有简短的一句: ——交出Y.C.。 两人呼吸同时一滞,是安德烈。 “跟他对话。”秦风率先开口,“告诉他秦宇霖并不是秦修言的孩子,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留着这人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沈商恩迅速照做,还扔过去一张顺手搜的亲子鉴定报告。 五分钟后,那边回过来一串数字。秦风一眼认出,是渔汐岛的坐标,接着目光一沉:“他知道了。” 渔汐岛是世外桃源,但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安德烈与RESF联系紧密,只要稍作排查,找到他们是迟早的事。秦风甚至觉得对方早就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只是之前碍于秦四爷手里的那本日记,对他还有所顾忌,如今四爷不在,沈商恩又站在了这一边,他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也没时间和耐心再等下去。 屏幕很快又有新的邮件提示。 ——顾云琛,你只有一周的时间考虑。交出Y.C.,或者整个渔汐岛的人因你而下地狱。 沈商恩看向秦风,表情如常,只有那双眼睛比以往都要亮。他说:“我可以骂他吗?” 秦风愣住,真不知道眼前人是吃什么长大的,这种时候还能这样没心没肺。他溢出一声笑,把电脑阖上扔到一边:“骂个屁,不用回了。” “那现在怎么办?”沈商恩问。 秦风想了想,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那栏找到老熟人:“秦宇霖那边问题应该不大,估计是被关里头了。叔叔这里我们如实告知,至于身份那事儿先不提了。”既然安德烈已经找到了渔汐岛,这个节骨眼上就没有必要再给秦修言添堵。 “Daniel,这次来大活儿了。”电话一接通,秦风冲那头道。他把事情原委详细复述了一遍,表情渐缓,语气也显轻松。 丹尼尔不知道说了什么,秦风笑起来:“那就三天后见。” 电话挂断,沈商恩迫不及待地凑上来:“Daniel来帮忙?” 秦风点头,抬手摸向他的后颈缓慢揉捏:“不止Daniel,我雇佣了整个金盾。等他们结束掉手头上的任务,三天之后,所有人都会来渔汐岛待命。” 沈商恩长“哦”一声,若有所思:“是不是需要很多钱?我这里还有——” “别逗。”秦风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忍不住笑了。沈商恩扣扣搜搜省下来的那点还不够发射几枚远程反舰导弹的,“你的就留着压箱底儿吧。” 见对方眉头依旧皱着,他宽慰道:“没事儿,我们有金主。” “金主?”沈商恩一脸疑惑,第一反应是这个词听起来不那么舒服,他眨巴着眼睛问,“谁是我们的金主?” 秦风顿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口快,想了想,回:“一位不方便透露身份的正义之士。” 沈商恩眯起眼,盯着那双凤眼,一秒钟之内心下了然。 原本是父子重逢团聚的幸福时刻,秦修言却独自坐在院子里。在秦风说出秦宇霖被关到疗养院的事之后,他一直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只盯着远处渔船上零星的灯火出神。 沈商恩暗自叹气,跟秦风立在门口静静看着。半晌后,袁瑾从屋内拿出一条薄毯给秦修言盖上,秦修言才缓缓开口。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对眼前的事发表看法,而是回忆起了从前。 “宇霖那时候住在庄园,我跟他每年最多也就见上一面。虽然顶着‘父亲’的头衔,可我在他心里应该还不如管家来得亲近。” 秦修言的声音低沉,在这夜色里显得孤零零的,却夹杂着温柔的笑:“等搬过来跟我一起后,他适应了很久。每晚我下班回来,他总会立马躺到床上装睡。我稍微走远一些,他又会躲到卧室门缝后面偷瞄我,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就是这样,像雏鸟缩在蛋壳里,一定要反复试探,才能对你真正敞开心扉。”秦修言轻咳一声,“他毕业那年,带着所有的奖状和证书到疗养院找我,见到的却是我被安德烈逼迫服药的狼狈场面。” “也是从那天起,他决定加入LeapAI,成为安德烈手里的棋子。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儿子对自己父亲最原始最本能的爱。” 秦修言转动轮椅,把视线落过来。院内的几人这才发现,他眼圈红润,早已经泪流满面。 “不管宇霖在这当中犯过什么样的错,走过哪条弯路,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而我的责任也永远都推不开。如果哪天得以偿还,那么我余生的愿望只有一个,希望他平安健康,和我继续做一对普通的父子。” 【??作者有话说】 在作者不断努力囤稿下,第三本终于开预收啦!高冷美人道士×富二代直男大学生CP1931328,1v1轻松沙雕直掰弯!快来围观林道长被迫带“娃”,蒋学生掰弯自己还要强掰师父,是猫狗大战没错了! 第60章 不是普通的喜欢 傍晚的渔汐岛,海风依旧轻拂,夕阳将整座岛覆上了温暖的色调。岸边忙碌的渔民,偶尔传来几声欢笑,仿佛一切如往常那样宁静祥和。 没人注意到,海天相接的尽头,一艘长锋舰正隐匿在余晖之下,它的轮廓被染成了暗金色,在耀眼的波光中巍然不动,如巨兽安稳地匍匐在海平面。 “为了不影响渔民的捕捞,我们只在外围海域布排了水下防御阵列。另外,码头上的垂直起降平台也已经扩建完成。必要时,F-42A雷霆战斗机能够近岛作战。加上无人机侦察与反攻系统,现在的渔汐岛可以算得上是铜墙铁壁,一只水鸟都飞不进来。Captain,你还满意吗?” 丹尼尔穿着背心和迷彩裤,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湿了胸口一大片,脸上的笑倒比这岛上的落日要炙烈。 “满意满意。”秦风咧着嘴角,揽着他往前走:“对了,渔民们给你们攒的那十几吨都安排上了?” 丹尼尔点点头又侧过来瞥向秦风:“亏你们想得出来。” “不搞点大场面,安德烈怎么顺利出场?”秦风拍拍丹尼尔的胳膊,“教你一句中文,这叫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两天前,他们几人围坐在院子里,就安德烈可能实施的计划讨论了整晚,最终在天空即将泛白之前达成共识。 师出无名,邮件里所说的“拉全岛人陪葬”不会由安德烈本人出马,其背后的邪恶组织大概率会充当马前卒的角色。而安德烈则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如果顺利,不用他出面就可以完成任务的话,自然再好不过。如果情况变得糟糕,他也只用等待国家发布维和指令,挑选自己的亲信部队,以“人道援助”的名义,前来清理残局,与幕后组织打个里应外合,争夺Y.C.。 不管是秦风还是沈商恩,他们都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势必要将安德烈及其身后的庞大网络连根拔起,一并铲除。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即将重演,他们没有丝毫畏惧,唯一斟酌的点在于,怎么不费一兵一卒,既能将损伤降至最低又能引起国际上的高度关注。 前者相对容易,然而后者......在看到罗亚清洗院子里留下的血污时,他们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 于是,已经打捞上岸的成百上千网兜的鱼被渔民们贡献了出来,再经由金盾部队的安排,现在已被秘密存放在海上那艘长锋舰上。 此刻,岛上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金盾的战士散在各处,几乎每家每户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既然三楼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丹尼尔自然也成了罗亚的座上宾。 院门推开,餐桌上吃的喝的都已经摆好,树莓酒在阳光下沉淀出浓郁的酱色。秦风扫视了一圈,烤虾、生蚝、蛤蜊汤,唯独少了那道熟悉的主菜,不禁失笑。这片海域确实得养养,渔汐岛的岛民对大自然的敬畏与爱戴之情让他觉得既可爱又感动。 袁瑾搀着秦修言出来,冲他们笑了下。自从丹尼尔加入到这个“大家族”,小楼里就显得略微拥挤,罗亚干脆将桌椅摆到了院子里。反正岛上常年如夏,这“露天餐厅”倒别有一番风趣。 “Shane呢?”丹尼尔问。 袁瑾冲后头昂了昂下巴:“在房间检测侦查系统,马上下来。” “Shane——” “Shane——” 丹尼尔扯了两嗓子,二楼卧室的窗户“吱呀”一声朝外推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笑得一脸灿烂。丹尼尔嘴角扬起一抹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玻璃瓶冲他一扬:“金盾的兄弟下午登岛时给我带过来的。” 淡黄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轻轻晃动,在丹尼尔的脸上折射出斑驳光影,他笑着说:“你的最爱。” “噔噔蹬”一串急促的脚步,沈商恩以最快的速度从上面冲下来,在丹尼尔面前堪堪刹住。他轻喘了几下,从对方手中接过来,半点没客气地打开就喝。柠檬水的酸气瞬间从咽喉蔓延,清爽得他一激灵。 岛上什么都好,唯独没有这种汽水。这么多天,他最想念的就是这个滋味。这口下去,方觉魂魄附体,五脏六腑得以归位。 “谢谢。”他说,眼神明媚如这海上的波光。 沈商恩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自己在贝尔福特山谷时胡言乱语的几句,会让丹尼尔这样印象深刻。玻璃瓶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好看吗?”秦风忽然从旁边飘来一句,站着的两人均是一愣。 丹尼尔回过神后笑了,然后看向秦风,半垂着眼皮回:“好看啊。”语气里如对方所愿,故意带上了挑衅意味。 “嗯。”秦风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在他肩头拍了拍,得意劲儿溢了满脸,“沈商恩,我的。” 夜色渐浓,漫天星光闪耀海面。“叮铃哐啷”,记不清这是今晚的第几次碰杯。在座的脸上都浮上了一层薄薄红晕,他们眼里映着彼此,心中不由得为即将到来的明天感到紧张,确切点说是兴奋。盘踞几十年的阴谋诡计终于面临了结,仿佛漫长黑夜得以破晓,一切的隐忍与牺牲都将解脱。 “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渔汐岛的岛民和金盾的兄弟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沈商恩倚靠在秦风身上,年纪最小,口气最大。 这并不是他醉酒后的狂言。不管明天来的是“沙漠蛛”还是“沙漠狼”,不管对方武器有多精良,设备有多先进,一旦威胁到渔汐岛的安全,他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歼灭。 Y.C.是他们最坚实的屏障,沈商恩会选择性使用,不会轻易将其暴露。 目前,真正了解Y.C.的只有沈商恩和秦风,其他少数几人只知其强大,并不知道其到底强大到哪一步。 包括安德烈,他猜到LeapAI里的不是最终版本,却不清楚柏菡和顾远庭已经根据要求将项目超出想象的完成。 也因如此,安德烈才必须得到Y.C.。除却攻击全球网络事件让他将Y.C.的功能窥得一二,更重要的是,万一他原计划中那种惊世骇俗、毁天灭地的工具已经被完全开发了出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就算他得不到,也必须将其毁灭。 “嗯,我相信你。”秦修言率先冲他举杯,“柏菡和顾远庭会为你感到骄傲。” 袁瑾和丹尼尔也凑了上来。 袁瑾先说:“从海豚街开始就看好你,袁教授的眼光一直不错。” 丹尼尔又道:“这场仗打完,考虑考虑加入我们金盾,我有一帮兄弟列队欢迎你。” 一通风格各异但都发自肺腑的发言,让沈商恩一会儿感动得想哭,一会儿又无奈得想笑。 最后,秦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总结陈词:“渔溪岛的岛民和金盾的兄弟大概率没事,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沈商恩从他颈窝抬头,迷茫地睁着双眼,问:“什么?” 秦风将酒杯递到嘴边憋着笑说:“这岛上的鱼可是伤亡惨重,而且还不是落进了渔民的肚子里。” 沈商恩怔住,随即脸上红白交织,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征用那十几吨鱼是他们差不多同一时刻想到的没错,但最后提出来的是他。虽然那些鱼本就已经被打捞上岸,活不了多久。但被当成血包,确实算不上是大自然界的正常循环。 沈商恩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以后都不吃鱼了,行吗?” 那张脸上,三分醉态,七分真诚,模样煞是可爱。瞬时间,小院里爆发出其余几人的大笑,笑声破开夜晚的宁静,撞弯了天边的月亮。 “明天不要去海边。” “知、知……道。” “不要出这院子。” “……好。” “跟我随时保持联系。” “……能不能……一会儿再说。” 床板晃动的声音停止,秦风将沈商恩翻过来,欺身而下,在他鼻尖温柔亲了一口,抱着他继续:“那聊点别的,在摩多尔发现你跑了以后,知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什……么?”沈商恩双颊通红,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他分神想了想,喘着气说,“把我抓回来?” 秦风轻笑摇头,吻上他的嘴唇,声音随着动作起伏轻颤:“那是第二反应。” 松开唇瓣,他挪到下巴,将上面的细小汗珠一一吮掉:“我在想,前一天晚上不该那样着急,整桌的吃的愣是没让你动一点,不该让你饿着肚子就这么离开。” “也是头一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种感觉让我陌生,也让我确定……”秦风的嘴唇贴上沈商恩的脖子,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自己是真的喜欢你。” “我喜欢你,沈商恩。不是普通的那种喜欢,是很喜欢。下意识地会将你排在第一位,把你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 沈商恩眼里瞬间泛起了水汽。这句“喜欢”秦风在摩多尔时说过,在里斯那栋庄园里也说过,可那时的他将重心都放在了复仇上,听到时只觉愧疚成分居多,其他的根本不敢细究,也不想细究,即使嘴上应和也是浮于表面,内心实则如鸵鸟般回避。现在,他终于可以坦然接纳对方,完完全全地接受这份感情,将自己全部交付出去。 他吸了吸鼻子,扬手盖住湿润的眼尾,语气郑重得像是在颁布一条法令。他说:“秦风,我爱你。”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轻盈地盖在两人光裸的身体上。屋内乱晃的光景已经趋于平静,迷糊中,沈商恩脖子上生出一片温热,秦风的话也从耳后缓缓传出。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再让我失去你。” 他轻轻应了一声,而后缓缓舒出一口气,身子后仰与秦风贴得更紧。虽然风浪即将袭来,他内心却无比安定。 第61章 安全感,男朋友给的 夜色如墨,月亮已经爬到了天空的最顶端,像一盏孤寂的灯,将整座岛温柔点亮。竹楼二层,秦风和沈商恩搂在一起,安静地躺在床上。微风从敞着的窗户外吹进来,夹带一丝清凉,拂过他们渐沉的呼吸。 忽然,一旁的电脑显示屏刷地一下亮起,随后,警报声嗡鸣,彻底打破这方宁静。沈商恩和秦风同时睁眼,“腾”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屏幕。渔汐岛外海域,一点钟和五点钟方向,两个红色小点正逐渐靠近。 就在此刻,长锋舰上的反潜导弹装置缓缓转动,随着一道火焰从尾部喷出,导弹如闪电飞驰,在空中稍作调整,俯冲而下,接着弹头剥离,鱼雷入水。 另一厢,水下防御系统也迅速响应,深埋于海底的发射舱悄然启动,数架无人机滑出。喷薄的高压水流像巨人的手掌,将它们身后深不见底的海水轻易搅浑。 一声闷响,两艘潜艇外壳的金属钢板猛然撕裂,冲击波推动海水,各自形成一个漩涡,将周围的一切无情地卷入。 月光倾泻如丝,时间仿佛被拉长。霎那间,无波的海面开始震动,翻涌的海水渐渐隆起。几乎是同一时刻,两股巨浪从小岛的北部和东南角一跃而起,几十米高的水柱直冲云霄。紧接着,水柱顶端轰然炸开,无数细小水珠在空中四散,仿佛夜幕下突如其来的暴雨,夹杂着一丝悲壮。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水柱回落,海面重新恢复平静。 “查到他们据点在哪儿了吗?”秦风收拾完迎上从三楼下来的丹尼尔。 沈商恩点头,将屏幕转向他们:“渔汐岛东北方向五百三十三公里的一座荒岛。” “真想直接去干掉他们。”丹尼尔倚靠在门边,给自己塞上军用耳机。 如果只是单纯的防御反击,他们当然可以直捣黄龙,将敌方全部歼灭,但这样就失去了这次行动的目的。秦风拍拍丹尼尔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下去,和对方一块儿走到楼梯口时又回头冲里面喊:“各位都在这儿等着,别出去啊。” 三声“知道了”从不同房间相继传出。 “等等。”他们走到楼下时,罗亚顶着鸡窝头从卧室里蹿出来,在厨房转了一圈后,递过来一个包裹,“舰上的食物吃腻了可以换换口味。” 秦风觉着沉甸甸的,打开一看,一筐小鱼干、两盒干奶酪、一袋新鲜水果,还有两大桶树莓酒。这整得像此行要去个十天半个月似的,实则顶多一周。不过,他没说什么,只伸手揉了揉罗亚的卷毛,笑着道:“谢啦。” 两人在码头搭乘快艇上舰。海风在耳边呼啸,秦风与丹尼尔一左一右立在艇上,时光仿佛倒流,此情此景让他们瞬间回到了RESF时期并肩作战的那几年。他们直视前方,眼底流淌着同样的坚定。 “兄弟们辛苦了,接下来的几天交给我们。”长锋舰甲板上,丹尼尔一声令下,金盾的战士开始逐一登艇。计划意外提前了半天,这样也好,趁着夜色尚浓,大家悄无声息地撤退回岛,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半个小时后,整艘庞然大物上,只剩丹尼尔和秦风。经过调整航线,长锋舰在渔汐岛的东北侧停稳。 餐厅里,丹尼尔将罗亚给的食物存进冰箱,又去吧台煮咖啡。此刻天刚蒙蒙亮,海面仅荡着微波,仿佛两个小时前的短暂交锋只是一场梦。 “呼哧”一声,餐厅门滑开,秦风迈着步子踏进来。 “怎么不去休息?”丹尼尔慢悠悠地走过去,将咖啡递给他,转身重新给自己接了一杯。 秦风抿下一口,四处打量:“这是我们当年来这边执行任务时RESF的那艘吧?” “嗯。”丹尼尔说,“当时的长锋舰已经服役了二十多年。”即使背对着秦风,他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思,“不必觉得可惜,它在金盾期间的表现非常出色,现在也算是带着荣耀退役了。” 丹尼尔过来搭上秦风的肩膀:“就是悲壮了些。”他笑着喝了口咖啡,“唔”地咽下去后又道,“那位金主会对我们的损失负责吧?” 秦风无奈溢出一声笑,点了下头说:“是。” “那就行。”丹尼尔哼着小曲走到窗前,扬手摸了摸防护装置边缘的几处明显刮痕,嘴里喃喃,“再见了老弟,我会想你的。” 待阳光毫无保留地将这片海域照亮,渔汐岛上也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热闹。 罗亚依旧背着渔网出海,袁瑾陪秦修言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两人面上轻松淡定,实则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牵挂着的当然是舰上的人。 至于重点保护对象沈商恩,秦风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眼下显得有些多余。吃过早饭后,他就直接回了楼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床头,紧盯电脑,时刻关注着那座荒岛的一举一动。 从夜里那两艘袭岛的潜导战艇来看,经过二十多年的沉淀,那个邪恶组织的势力比之前更加强大。他们装备精良,技术先进,这背后依托于庞大的资金来源,甚至超越了一些小国的军事开支。 沈商恩敲击键盘,不断修正指令,做着保底善后的计划,以确保长锋舰遇袭的同时舰上的两位能够全身而退。 突然,他动作一滞,分屏右上角的荒岛上空有了动静。沈商恩赶紧连线秦风,那边传来了熟悉慵懒的嗓音。只不过刚分开几个小时,他仍然心头一阵酸胀,但碍于时间紧迫,只好集中精神直接道:“对方下一步空袭,做好准备。” 耳机里一声爽朗的笑,接着便是一句暖心肉麻的话:“想我了吗?” 沈商恩的心“咚”地一下跳得很重。他抿了下唇,说:“想。”然后将右上角放大,屏幕里即刻出现一组数据,“战斗机型号W-36B,不比雷霆差。” “所以你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跑。”话出口后沈商恩自己都愣了,在那边不断传出的笑声中继续补充,“你们的目的是牺牲长锋舰,没必要过度涉险。” 耳边半天没动静,然后便听到金属门打开的声音。一句“你去哪里”还没问出,那头自己开了口:“我去甲板上。” “干嘛?”沈商恩眼皮跳了一下,思忖对方实施自己建议的可能。 秦风又笑起来,夹杂着海风的呼呼声:“抽烟,顺道迎接那帮狗东西。” 甲板上,丹尼尔随手一扬,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烟盒顺利落入秦风的手中。 他抽出点燃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嘴里溢出又顺着鼻腔缓缓进入,瞬间,五脏六腑都充斥起熟悉的气味。 这牌子产于里斯,秦风在部队里抽的便是它,即使回到燕城也没换过。现在,他和丹尼尔站在长锋舰上,不仅想起了自己在服兵役时期的种种,还想到了二十二年前父亲秦昭言和那位乔纳森将军未能分享的那根烟。 好像在不同的时空,他们站到了同样的命运转折点。又好像在同一时空,他有幸接棒了父亲的使命,将那份未完成的任务继续完成。 烟灰燃尽随风吹散,秦风朝丹尼尔伸出手,接着用力一握,与他胸部轻轻对撞:“掩护我。”他们必须力保敌方火力全部被吸引到长锋舰上。 指挥舱内,屏幕上方的密集小点不断逼近,昭示着十架W-36B正以最高速度向这边飞来。秦风轻按操作台,“咻”的一声,导弹锁定目标,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划破天际,飞速冲向机群,直击领头那架。 耳机里传出沈商恩的声音:“可以了,他们已经将目标全部锁定长锋舰。” 秦风按下第二道指令的同时,回:“现在弃舰太早,我得确保他们和长锋舰一道炸毁。” 低沉的轰鸣响彻海面,乌泱泱的战斗机群向周围散开,但都目标一致地向他们冲过来。 长锋舰上空,丹尼尔驾驶雷霆F-42A奋力拦截,成功击落四架后吹出一声口哨,朝对耳机里说:“目标达成。” “他们距你们只剩五十公里!现在立刻弃舰!”沈商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颤抖和乞求,“秦风,如果一分钟之内你不跑到舰尾,我会启动Y.C.防御反击。” 时间以秒计算,设置完最后一道自毁程序,秦风冲出指挥室:“我到了——” “砰——” 他护住脑袋,耳边只留阵阵嗡鸣,烟雾中几乎辨不清方向。压抑着胸腔的起伏,他以平静的口吻冲着通讯那头道:“快艇升降平台被炸,我需要Y.C.辅助启动。” 听不清回应,秦风依然朝那边狂奔。几乎是在他到达的同时,快艇滑入海中。秦风片刻未停一跃而下,刚想发动引擎,却发现快艇已经自行启动并且进入全自动驾驶模式。他会心一笑,这是他男朋友带给他的专属安全感。瞬息间,快艇朝渔汐岛的方向疾驰如飞,载着秦风回到爱人身边。 银色长发向后高高扬起,秦风咧着嘴在呼啸的海风中肆意狂笑。他轻触耳机,切换频道:“兄弟,我可能比你先到。” 丹尼尔正在断后,收到消息后立刻调转方向,一分钟后,视线里果然出现那艘突破最高时速疯了一般失控的快艇。 “轰”的一声巨响,长锋舰完成使命,没入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残骸碎片四溅,一抹赤色从水下涌出,逐渐蔓延,最终将这片海域染成了深红。 第62章 叫爸爸 很快,这场“伤亡惨重”的海战画面,通过卫星传播到了全球,并引起了国际联盟组织的高度关注。一时间,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当舆论推向高潮时,金盾高层适时出面,承认在大洋腹地被击沉的军舰确属公司,表示金盾的客户曾经收到匿名邮件,宣称渔汐岛将遭遇袭击,委托金盾负责防御安保工作。就目前情况来看,这起恶性事件恐怕与几十年前的那个邪恶组织脱不开关系。现在,大量平民面临生命威胁,金盾会倾力维护到底,亦呼吁世界各方酌情提供人道援助。 金盾的发言没过去多久,代号L的神秘组织便认领了这一事件。这座独立小岛的安危顺间让各国人民牵肠挂肚,呼吁支援的声音随即攀升到了顶点,而地理位置最近的大国理应率先响应。 竹楼小院,大家聚在一起嚼海味,目光都放在沈商恩的电脑上。屏幕里那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军装上的四星肩章散着刺眼的金光。 “我们对渔汐岛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对L组织的行径表示强烈谴责。任何泯灭人性、无视人道主义原则的袭击都应被遏制。作为联盟组织的一员,我们有责任和义务维护世界和平......” 安德烈道貌岸然的讲话还在继续,袁瑾先没了耐心,开口问:“他们过来要多久?” 秦风嘴里叼着根小鱼干,漫不经心道:“飞过来就三小时,不过我估计还是从海上走,最晚明天中午吧。” 这期间,L组织的进攻不断,不过没有前两次激烈,只是不痛不痒地维持着,仅靠渔汐岛的外围防御系统就足够应付。似是心照不宣地等着安德烈的到来,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大家心里都明白,真正的暴风雨即将逼近。 秦风一偏头,便看到神情紧绷的沈商恩,对方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宇间透着焦虑。他上手轻柔抚平,语气轻松道:“没事,大不了PlanB。” 除了诱出安德烈,他们还想拿到其背后势力渗透到各个国家的成员名单。 沈商恩查了很久,也不是一无所获。两千多人的身份信息已经被他罗列整理好,准备上报。只是这里面大多是组织里的中低层,如安德烈一样真正金字塔顶端的上层力量仍隐藏于暗面。 要么这些人暗地里沟通有自己的一套特殊原始的方法,要么就是安德烈早有准备,在发现Y.C.落入沈商恩手里时,立刻清洗了一切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原计划是在安德烈抵达的前一刻向各个国家上交名单,然后以叛国罪正大光明抓捕他。现在情况进展得不如想象中顺利,拿不到完整名单,这些重要掌权者里顶多只有安德烈一人下马,剩下的高阶成员仍会潜伏在暗处伺机行动。 眼下他们很可能只剩一个选择:去那座荒岛上亲自走一趟,活捕L组织首领,从他那里寻找突破口。 “总觉得有哪里遗漏了。”沈商恩盯着屏幕,心里涌上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秦风一把将人搂住亲了一口,“还有你替我们善后。” 码头上,一架战斗型直升机缓缓升起,扬起一片沙尘。对方的雷达系统已经全面干扰,直升机调转好方向,在黑暗里全速前进,犹如进入无人之境。 半个小时后,这支小分队悄悄抵达荒岛上空,两侧舱门瞬时开启。 “跳!” 随着一声令下,十名挺拔矫健的身影两两跃下,在夜幕中拉开一张人形大网,笼罩在荒岛之上,缓缓往下铺开。 利落的马尾飞在脑后,耳机里传来丹尼尔的声音:“兄弟,十年没练,你的基本功保持得不错。” 秦风笑了,看了眼防风镜上的高度提示,冲频道里喊:“准备降落!” 霎时间,十张伞布同时张开,犹如十朵朱顶红罕见地在这夜间一齐绽放。 接着是一阵“嘭嘭嘭”的闷响,两人一组从不同方位顺利着陆。 “目标在荒岛西南角三层小楼里,每三个小时他们会交接一次,下一次交接在十五分钟之后。”沈商恩的声音响起,“我会覆盖所有监控,记住,不管情况如何,一定要在三个小时之内出来。” “好的,宝贝。”秦风用中文回,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笑,啧,怎么把丹尼尔这条漏网之鱼给忘了,对方简单的中文还是听得懂的。随即他切成一对一频道,和同伴弓着腰往前挪,边道,“顺利完成任务有没有奖励?” 耳机里半晌没声儿,随后一句硬邦邦的话飘出:“没有,这是应该的。” “哦——”秦风登时脑补出对方两颊绯红陷在羞赧之中的可爱模样,忍着笑意继续说,“那提前出来总有奖励吧,嗯?沈先生。” “可以按——小心!”沈商恩突然叫道,“你右后方四点钟方向,有两只螃蟹正在靠近。” 为了方便,他们将L组织的首领称作“白鲨”,其余的自然是虾兵蟹将。 秦风一个转身轻叩扳机,两位蒙着面辨不清情况的男人闷声倒地,应该是常规巡逻路过。他轻笑:“已经解决,你刚才说可以什么?” 那边长时间静默,似是惊魂未定,随后才传出来呼吸的声音:“可以......按照你的方式来。” 秦风抿起嘴,鼻子里哼笑出声:“那值得努力一下。” 埋伏在灌木丛后面,那栋小楼离他们仅剩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此刻,灯火通明,正是交接之时。 “上!” 五分钟后,一层和二层刚上岗的八只虾蟹全部被灭。 “白鲨在三楼最东侧,门口有专人把守,配备重型武器,建议不要正面对抗,必要时,我可以调动他们的无人机辅助你们。” “没有必要。”秦风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向上张望,随即一个挺身,双手抓紧排水管,踩到墙体外的楞上。然后手臂用力,沿着管道爬到了楼顶。 “清理南北西三角,东侧门口交给我。”秦风边跟公共频道里的兄弟们说,边从随行包里拿出绳索。他将一头牢牢固定在楼顶边缘的石灰栏杆上,另一头缠在腰胯部位。一阵海风拂面,他翻身一跃,从楼顶倒挂了下去。 三楼走廊的尽头,铁门紧闭,两名扛着短机炮的壮汉正叉着步子笔挺挺地守在门口。 “你觉不觉得今晚有些奇怪?”其中一人封在面罩后的嘴巴一张一合,闷着声音说。 另一人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是不是太安静了?” 随即他们互看一眼,点头那人瞬时两眼瞪大:“你头上——” 对方额上那枚红点如地狱之火正在脸上闪耀。 “Hi!”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在这样的夜里尤为瘆人。 两人迅速警觉,将短击炮举向同一侧。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底,即使是倒着的,也透着诡异的好看。他双手握枪,咧开嘴笑道: “叫爸爸。” 两发子弹从消音枪里飞出,顷刻间,不留痕迹地穿过二人眉间,速度之快,非肉眼能捕捉。 秦风撑着护墙跳进来,卸下绳索后,刚想叫丹尼尔过来,沈商恩先出现在了频道里。 “白鲨身上没有威胁性武器,但不排除设有陷阱的可能。”那边顿了一下,“秦风,你看看门是从哪边锁上的。” 秦风不明白,看向铁门时随即怔住:“怎么会——”那道门上的铁链明晃晃地昭示着,此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房间里的不是白鲨?”他问。 沈商恩重重呼出一口气:“是白鲨,这些天所有的进攻指令都是从这间房里发出的。” “那……” 大费周章走到这一步,就算里面罗网密布,秦风也要闯一闯。他将枪口对准铁链,两声脆响,链条断链,“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此时,丹尼尔正好赶到,冲他比划了两下,称其余兄弟已在各层角落守好。 “秦风,”沈商恩说,“我们确实遗漏了一点。” 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秦风和丹尼尔两人举着枪往里,沈商恩的声音还在继续:“威利尔顿疗养院里的人已经消失一周了。” 这间屋子不大,隔成了两个空间。“咚隆隆隆”,脚边的空罐头打着圈地滚出去老远,秦风朝丹尼尔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不过也怨不得他,这里能落脚的地方真不多。罐头、空水瓶、废纸、沾着血渍的纱布......原本灰色的地面已经被无数的垃圾填满。 里头还有一间,此刻房门紧闭,整面墙的显示屏透过门上一小格玻璃窗映出红蓝相间的光。秦风快速倚到墙边,冲丹尼尔使了个眼色。 “砰——” 丹尼尔猛踹一脚,木门瞬间甩到一边,前后晃动了数十下后,才渐渐放缓。 秦风一个侧身晃进去,枪头对准里侧。 屏幕被分成了很多块,除了近海域的实时监控,其余的都是沈商恩操作的虚假画面。而白鲨就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坐在触控台前。 “秦风,安德烈把人劫走前曾派手下去拘留所探试过。我怀疑——” 耳机里是沈商恩的声音,眼前的坐椅轻轻转动,白鲨浮出水面。 “我怀疑秦宇霖就是白鲨,并且是自愿的。” 那人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靠近,身上的西装布满褶皱,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显凌乱,挡住了小半张脸。 两束激光同时瞄准眉心,秦宇霖在一米开外停下脚步。他直视着秦风的眼睛,扯起一边的嘴角,问:“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第63章 我喜欢了你二十多年 “兄弟,情况有些超预期啊。”丹尼尔仔细打量了一番秦宇霖,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重型武器后说,“要不我到外面等你?” 秦风紧抿着嘴,盯着秦宇霖“嗯”了一声。 通风口的风扇转个不停,发出的嗡鸣让本就躁动的心绪更加不宁。房间里的二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半晌后,秦风放下枪,道:“安德烈逼你的?” 秦宇霖笑了:“我自愿的。” “为什么?”秦风一气之下上前抓住秦宇霖的衬衫领口,“你知不知道叔叔每天都在担心你。”他想不通,他们已经将秦宇霖从当年那起案件里摘出来,事情明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对方又要自己陷进来。 秦宇霖眼里浮过一丝情绪,脸上的笑意加深:“怎么,他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秦风一怔,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消不下去,随后,松开手上的力道,一拳挥过去,揍得对方头偏向一侧,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这不是你这样做的理由!”他怒目切齿,浑然不觉手指骨节上的几道划痕正往外溢着鲜血。 “有你在的地方我永远都是那个阴暗面。”秦宇霖缓缓直起身子,被头发遮住的部分流出一股温热。他随手一蹭,几抹艳红在手背上晕开。 “怎么......”秦风僵住,伸手想要撩开那边的碎发,被秦宇霖避开。 空气凝固了几秒,耳机里传来沈商恩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秦风没有回答,愣神的工夫,秦宇霖自己将头发拂上去,露出完整的面颊。几块钢板从额角一路覆到鬓前,金属边缘正不断往外渗着血。 “我没得选。”他说。 两周前,里斯拘留所,秦宇霖仰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我没什么可说的,不必浪费时间。”不用猜也知道,面前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奉谁的命而来。 男人没有多言,将一个密封文件袋推到他面前:“里面的东西你会感兴趣。” 秦宇霖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坐直身体,打开来翻了两页,目光顿住。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荡起十四岁那年,秦修言神智不清时说的几句疯话。 ——你是谁? ——我没有孩子。 ——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儿子。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以为的胡言乱语,竟然是真的。 “秦先生,重审那天我会来接你,希望你配合。” 一切透着荒唐可笑,秦宇霖抬眸看向那人:“凭什么跟你走?”出去以后,他谁都不想见。 西装男不慌不忙地掏出第二份文件:“A先生预料到你不会轻易答应,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 事情还能更糟吗?秦宇霖伸手去接,心中苦笑,待看清内容时,连呼吸都忘了。探视室里的指针不断往前挪,秦宇霖在五分钟后改了主意。 十天前,威利尔顿疗养院,他躺在手术台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原来一切从生下来那时起就已经注定,他根本没得选。 “安德烈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秦风问。这副面孔昭示着对方曾遭受过的非人对待,他心里不由地一紧。 秦宇霖不答反问:“既然已经查清我与秦修言的关系,为什么不告诉他?” 安德烈给沈商恩发邮件时,他就站在旁边,再次看到那封亲子鉴定,心中已毫无波澜。他想秦修言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不想也不愿面对罢了。 当年的事情并不难猜,无非是秦修言无意间发现了真相,认为安德烈处心积虑,拿无辜的生命绑架他人人生,争执之际,被关进了疗养院。 而安德烈很快便应证了秦宇霖的猜测。他满意地盯着秦宇霖改造过的半边脸,直言不讳道:“你出生后,秦修言曾找专业机构鉴定你们的关系,不过那份报告是我让人伪造的。” “你们之前虽然相处融洽,但你要记住自己身上流的谁的血。”安德烈起身,抚上秦宇霖的脸,“不要让我失望。” 秦宇霖看着秦风:“你应该帮他认清现实。”至少难过的时候,负面情绪会减轻一些。 秦风刚想开口,沈商恩低声提醒:“时间不多了,抓紧。” 他把原先的话咽下去,正色道:“相信我,不管安德烈使用了什么手段,你现在还能回头。” 秦宇霖沉默了片刻:“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那份名单。”秦风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一些,盯着秦宇霖的眼睛说,“这个组织里高阶成员的名单。” 两人身量差不多,鲜有这样平和直视对方的时刻。半晌后,秦宇霖说:“我有。”他让开两步,指指自己的脑袋,弯起嘴角,“但你带不走。” 秦风攥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让他抛却一切,连这几十年的父子情也不要了,一意孤行至此。 秦风抬起下巴缓缓呼出一口气,接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秦宇霖翻身摁倒,以迅雷之势将其双手反剪至身后。 待秦宇霖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阻止,嘴里刚吐出一个“不”字,后颈处便生出一记钝痛。 “我先把人带回去。”秦风对着频道里讲,接着又喊丹尼尔过来帮忙。 “嗬,搞了半天还是要来硬的。”丹尼尔拖拽起地上的秦宇霖,觉着这分量着实不轻,于是朝蹲着的秦风说,“要不我来?” “别废话,快点。” 背上秦宇霖,秦风的步伐自然慢了不少,在小分队的掩护下,刚好在预定的时间内到达事先安排好的接驳点。 直升机的绳梯高高落下,等全部人马上去,机头一偏,冲着来时的方向极速前进。 看着夜幕下荒岛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丹尼尔靠在舱内忍不住笑道:“是不是太顺利了?” 秦风没有开口,实则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管是登岛还是出岛,L组织的实力好似跟之前相去甚远。不过,既然已经逮到“白鲨”,并且对方承认知晓名单,那就先回去再说。 一个小时后,竹楼小院里的人情绪各异。看着床上的秦宇霖,秦修言先开了口:“他大概多久会醒?” 他没想到再次看到秦宇霖会是这样的场景。沈商恩说秦宇霖就是白鲨时,他心脏重重一沉,脑子里混沌一片,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此刻见到对方无知无觉地躺着,脸上还被糟蹋成那样,所有的无措瞬间消失,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身体各处只剩无法压抑的痛楚。 听到秦风说半个小时左右,他点了下头:“你们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等着。” 院子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沉重。 “有烟吗?”袁瑾嗓音嘶哑,眼神里露着疲惫。他接过丹尼尔递过来的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叔叔的孩子的?” 沈商恩和秦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摸不清袁瑾的想法,最后还是秦风如实作答:“老爷子去世前告诉我的,考虑到叔叔的情绪,我打算等事情了结后再——” “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袁瑾弹了下烟灰,又将烟蒂放进嘴里猛吸一口,“叔叔曾多次提到,不管怎样秦宇霖都是他的孩子,我想他心里一直有数。” “你没事吧?”不论是神情还是脸色,秦风都觉得眼前的袁瑾有些遥远和陌生。他在对方肩头捏了一下,“一晚上没睡,要不要先上去休息?” 袁瑾摆摆手:“不用,再说说白鲨,他要是不配合,你们打算怎么做?” “如果不把名单交出来,他应该没机会活着回里斯。”秦风直言不讳道。 袁瑾点点头。他摁灭烟头直起身:“我出去转转。” 在三人直愣地注视下,袁瑾渐渐走远。 “袁瑾哥怎么了?”沈商恩问。 秦风皱眉,盯着那个快消失的背影没有开口。片刻后,他站起来对丹尼尔说:“秦宇霖醒了你盯一下。”又揉揉沈商恩的脑袋,“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天边刚泛起灰白,长长的海岸线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单薄身影。秦风快速追上去:“心情不好?” 袁瑾摇摇头:“没有。”他看向秦风时,挤出一丝熟悉的笑,“趁着人少出来透透气,你赶紧回去吧,万一秦宇霖醒——” 话还说完,手臂忽地被一把拽住。秦风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双浅色的杏眼问:“你是不是喜欢秦宇霖?” 袁瑾一愣,接着笑出来。他使了点劲去掰秦风的手:“不是,我没有喜欢。” “你撒谎。”秦风垂眸看着他,“这是我第二次在你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你在害怕,你怕他死,你怕失去他。” “我没有,你松开。”袁瑾手臂被抓疼了,脸上浮现出不满。 秦风却死拽着不放:“那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他用力将人拉近,“是你八岁那年,那晚在阳台上,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冻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眼里全是恐惧!” 袁瑾怔住,然后还是奋力去挣脱。他不发一言,所有注意力全在手上。 秦风继续:“你不能忘了这件事,更不能喜欢他。你是心理学专家,应该知道这是斯德哥尔摩——”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时候?”袁瑾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吼出来,“也是我八岁那年!” 他看着秦风,一大颗泪珠就这么从眼眶里迅速滑落:“我喜欢了你二十多年,秦风。” “这二十多年我一直跟着你的脚步。你十六岁完成升学考试我也十六岁完成。你十八岁读完大学我绝不允许自己晚一年。你不知道,我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像你一样服兵役时多痛苦。你也不知道,我毕业后原本是打算像你一样去燕城发展,结果发现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能灰溜溜地选择一个人回来。” 袁瑾垂下眼眸:“你回到里斯,我以为抚平你伤口的会是我。秦风,我们之间差的这两年,我永远都追不上。” 秦风生生定住,看着失控的袁瑾,心脏像被人揪住那样疼。从小到大,他把袁瑾看成亲人,父母不在后,对方便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一直用心对待,小心呵护,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插进对方心头的那把刀。 他松了手,却随即把人紧紧抱入怀里:“对不起。”他抚摸袁瑾的后背,用下巴去蹭他的脸颊。若时光可追,他会在当年那个栗色卷发少年眼里发现自己。 海浪声渐高,袁瑾的情绪见缓。他拉开点距离看向秦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秦宇霖,在我搞清楚之前能不能别干涉。” 秦风盯着他,半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说:“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若时光可追,可能是篇竹马文?可是作者没有时光机,一切都讲究缘分。另外,第三本现代轻松直掰弯文《见清和》将于明天更新,作者也是要开启两本双更模式了……这个夏天,冲冲冲! 第64章 基因共振 秦风和袁瑾并肩走回竹楼时,院子里已不见人影,他们互看一眼,这意味着秦宇霖已经醒了。 二楼楼梯口,两人刚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便被迎面拐来的沈商恩撞了个满怀。 “正想去找你们。”沈商恩皱着眉头,“里面的那位不配合。” 卧室门推开,原本躺着的那人此刻正坐在床沿,头低低地垂着,没有和一旁的秦修言交流,更没搭理倚靠在墙边的丹尼尔。 听到脚步,他抬头看过来,目光定在袁瑾脸上,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便转向秦风。 “你不该带我来这儿。”秦宇霖站起身就往外走,“现在立刻送我回去。”经过秦风身边时被拽住。 “别疯了行不行,安德烈做了什么,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 秦宇霖抬眸:“你想死可以,别拉着全岛的人陪葬!”随后一把将人甩开,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清晨的阳光已经将海面晒透,渔民们如往常一样出海,在近海域的边缘散开一张张渔网。波光粼粼的水面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瞬息间,几名渔夫都定住了身子,像一座座浮雕立在船上,耳边是巨浪翻滚的声音,而他们却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一艘十层楼那么高的舰首猛然出现,冲破了他们眯成缝的视野,如庞然巨斧破开海面,朝他们迎面而来,在仅剩的两百米外堪堪停住。 码头上,秦宇霖望着那艘巨轮烦躁地骂出一句脏话。 “到底怎么回事?”秦风追上来。 五分钟前他收到消息,安德烈的人兵分两路,在攻打L组织的同时,三艘军舰将渔汐岛围住,其中一艘还是皇家联合部队唯一的海神号。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按兵不动。 秦宇霖回头:“有没有办法送我出去,随便去哪儿,只要远离这里。” 秦风冲上去解他的上衣领口,又触碰腰腹各处。秦宇霖笑了,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衫纽扣,抓住秦风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在这儿。” 一道竖着的疤映入眼底,秦风瞬间怔住。 “是心脏,安德烈在这里留了东西。”事已至此,秦宇霖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这东西靠无线低频电波控制,你们恐怕干预不了。” “可以。”耳机里传来沈商恩的声音,“只要能扫到对应的信号频段,破解起来很快。” “液弹?”秦风问。 秦宇霖点头:“可以远程控制,必要时一枚穿心的子弹也能引爆。” 难怪凌晨的行动如此顺利,他们带回来了白鲨,却把命运交到了对方手里,五毫升的液弹足以摧毁整座岛屿。 “你想跟安德烈同归于尽?”秦风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没必要这么做,只要交出那份成员名单,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秦宇霖嘁笑,用手指着脑袋:“我说过名单在这儿,你还不明白吗?” 他挣脱秦风,敞开的衬衫被风吹得扬起:“除了液弹,威利尔顿疗养院那帮人还给我在这里装了信号传导装置。知道为什么查不到一丁点他们的蛛丝马迹吗?” 秦宇霖眼底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又恢复平静:“因为他们不依赖网络,不依赖任何你们所熟知的通讯方式。” 秦风心底一沉,记忆里的片段和眼前人的声音重叠。 “基因共振。” “你、你是……”秦风不敢置信。 大约是十四年前,那时他刚进部队,曾在一次军事技术讲座里听到过这个词。当时的指挥官在台上也只是一两句带过,表示这项技术一直在研究但没有任何进展,笑称若几十年后得以实现,到时的军营可能会以家族为单位排布。 基因共振,只要DNA个体差异部分的相似度超过30%,那么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便可以通过身体里的金属拨片装置,借助人体磁场和地磁之间的微弱反应,将讯息以影响心脏和大脑电波活动的方式传播出去。 一台简单的心电图机或者脑电波测试仪便可以成为信息显像化的接收平台,再加上类摩斯电码的破译模式,消息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在他们之间轻松传递。 “我、安德烈,这组织里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都淌着一样的血。只是他们的拨片安在心脏上,而我的,”秦宇霖冷笑出声,“因为要给液弹腾位置,装在脑子里。” 醒着的每分每秒,他都在忍受因为改造而带来的巨大痛苦,只等安德烈奉命进攻那座荒岛时,寻到机会与其同归于尽。 “因此,那份名单我没办法给你们,我根本不知道接收消息的都是谁。” “所以你就打算拼上自己?” 秦宇霖转身朝着大海:“命运似乎在生下来之前就已经制定好,可我偏不信。”他目光落在远处的海神号上,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可惜不管怎么挣扎,终是错失了机会。” “你没有。” 这不是秦风的回答,而是沈商恩的声音。他在频道里说:“我已经将秦宇霖的DNA图谱从那份亲子鉴定中调了出来,Y.C.正在取样对比,那些参与‘基因共振’项目的成员定会留下个人数据。”沈商恩顿了下,“45名成员已全部找到。” “你没有错失机会。”秦风走到秦宇霖身边,搭上他的肩膀,“根据你提供的重要线索,那份名单已经被找齐了。” 秦宇霖一愣,偏头看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在这样少有的和平气氛里,露出了相似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秦风忽然将他叫住,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你对袁瑾是不是认真的?”他不知道信号那头,沈商恩听到这句后恨不能将耳机捅到耳蜗里,生怕错过丁点。 秦宇霖脚步一顿,玩味地瞥他一眼,笑着抛下一句“管得真宽”,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什么意思?” 听到沈商恩的声音,秦风这才想起频道没关。他没回答沈商恩的问题,一脚踢飞沙滩上碍眼的贝壳,叹了口气骂道:“白菜被猪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袁瑾正扶着秦修言从里面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康复训练,秦修言基本行动自如,轮椅已经用不着了。 “爸。” 刚刚不敢认,此刻所有情绪涌上来,便也顾不得旁人在场,秦宇霖上前一把搂住秦修言,下巴抵上肩头。 秦修言半垂着眼睫,眸色里涌上湿润的光。他抬手轻拍,声音软软地说:“回来就好。” 傍晚,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迟到的温馨时刻,却轻松不起来。 中午吃完饭,丹尼尔便带回来一个消息。安德烈已经将L组织全部消灭,通过和金盾成员的“友好交流”,希望岛上的里斯市民派出代表去舰上一聚,探讨渔汐岛有无其他生存危机。 一通冠冕堂皇的论调,实则就是逼迫沈商恩现身,如若拒绝,即会引爆秦宇霖这颗人肉炸弹。 “目前最可靠的办法是诱导安德烈发出指令,Y.C.成功捕获电波信号段后,会在分秒内破解拦截。”沈商恩说着看向秦宇霖,“相信我,这种远程指令从发布到完成需要时间,而Y.C.所消耗的一定比它短。不过考虑到岛上所有人的安危,你还是要搭乘深潜器去海底避一避,以防万一。” 只有先摧毁安德烈的操控装置才能废了秦宇霖这颗棋子,将其彻底解救出来。至于他身体内部的那两样东西,回到里斯取出来即可。 “我说兄弟,这么费劲干什么,直接炸了那艘舰不得了。”丹尼尔笑道。 秦风摇头:“重要的东西不一定随身携带,安德烈可以将那玩意儿放在世上任一角落。即使他死了,其他人一个电话或者短讯,”他伸手隔着袁瑾,戳了戳秦宇霖胸口,“这里照样爆开。” 所以,最好是亲眼见到他下达指令,然后拦截破解,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秦宇霖倒无所谓,仰头抿下一口酒,说:“我没问题。”他已经收拾干净,恢复了往日的光鲜,穿着秦风的衣服,倒也合身。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罗亚举着两桶树莓酒从里头走出来。 “继续喝,管够!”罗亚的激动之情不亚于捕到了一条黄尾鲷。他站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冲袁瑾咧嘴傻笑,“恭喜Jin一家人团聚!” “咳咳咳”,秦风一口酒差点呛气管里去。他想解释又记起袁瑾让他别干涉,只好将话咽进肚子,默不作声地塞了根鱼干到嘴里。 那头的秦宇霖忽然出声,他先笑了下,然后举起酒杯对罗亚说:“谢谢。” 月朗星稀,夜空里为数不多的几颗依然闪亮。无人注意的角落,秦宇霖握住袁瑾的手,将它攥进掌心。 “明天有把握吗?”躺在床上,秦风搂着沈商恩问。 他们答应了安德烈的邀约,只不过秦风是万万不会让沈商恩出面的,哪怕有一丝的风险,他也不能让对方担着。 “我觉得没问题。”沈商恩转过来面朝秦风,两眼睁得溜圆,映出月色的皎洁,“你明天有把握吗?” 到时,秦风将孤身赴会,主要目的是激怒安德烈,让其发布引爆指令。任务完成后,事先编排好的无人机战斗群会掩护他撤退。必要时,金盾成员会去接应。退一万步讲,即使出了岔子,Y.C.也会护他周全。 虽已万无一失,沈商恩仍不能把心放肚子里。他仰头在秦风嘴上亲了一口,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的安全第一;解除秦宇霖液弹第二,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了断安德烈第三,反正已经拿到名单。” “知道。”秦风将沈商恩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又三两下扒了他的睡衣短裤,将光溜溜的身子压到下面,荡起一脸无邪的笑,“先履行你的承诺。” 沈商恩怔忡,反应过来后面颊绯红,伸手抵住秦风:“你只是准时完成并没有提前出来。” “哈。” 秦风大笑,笑声如往常那样爽朗,在这夜间入到沈商恩的耳里,只听出了妖魅,让他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浑身燥热。 秦风将沈商恩的手掰开,低下头吻他的唇,用湿润的舌尖描绘欲望:“那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 【??作者有话说】 咳咳,大战前夕,先吃饱再说。 第65章 最后的悲鸣 渔汐岛码头,一架军用直升机已悬停多时。该嘱咐的话都嘱咐完了,沈商恩依然陷在秦风怀里,迟迟不肯松手。 “呵,好啦。”秦风瞄了眼不远处站成一排的袁瑾他们,揉揉沈商恩的脑袋,“用不了几个小时,日落之前我肯定能回来,你这整得跟生离——” 沈商恩猛地抬头,用唇堵上了那几个字,半晌后,终于不依不舍地分开。他后退几步,顶着泛红的眼尾说:“没事了,你上去吧。” 秦风三两下爬上了直升机。耳畔是主旋翼的低沉嗡鸣,垂着的视线内是他的至亲至爱,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吞云吐雾间机头调转机身晃荡。倚在舱门口,他再次望去,浅黄色的沙滩上少了一人,而袁瑾正冲他慌乱地打手势。 顺着对方的指引,他探出脑袋往下一看,瞬时心脏一紧,呼吸一滞。未收上来的绳梯在空中有节奏的晃动,沈商恩双手死死抓着,小臂线条因过度用力而紧绷。白衬衫高高鼓起,年轻人的乌发在风中乱扬。他向上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但仰头看过来时仍露出一脸的灿烂。 最后一级,沈商恩够住底部的金属把手,一个挺身跃进了机身。时隔五分钟再次站到秦风面前,他胸膛止不住地起伏,气更是喘不匀。不过,秦风没给他平复的机会,摁住后颈直接吻了上来。 不似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秦风吻得用力吻得凶残。他顶开牙齿长驱直入,在沈商恩嘴里肆意搅动,舔过对方的每一个角落,吮吸舌头上的每一块嫩肉,直至甜腥味蔓延,直至将沈商恩的唇瓣全部染红。 “不是说没事了吗?”秦风问。 沈商恩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轻颤:“最后这一步,我想跟你一起走。”随即脚下一软,被秦风托着才没有滑下去。 原本还红润的脸颊此刻泛起不正常的白,秦风立刻神情紧张,将人扶到座椅上,问:“怎么回事?” 沈商恩晃了两下手,脸上挤出笑,说:“不要紧,我有点恐高。” 秦风一愣,又气又想笑,忍了半天,在沈商恩冒着血珠的唇上咬了一口才作罢。 半个小时后,渔汐岛码头的另一侧,一台球形深潜器缓缓下沉,直到顶部的密封舱盖全部没入,在深蓝的海水里完全消失,立在岸边的两人才有了动作。 秦修言和袁瑾沿着海岸线往回走,两人并肩的身影在这晨曦中柔和到了一处。 “事情解决后你有什么打算?” 袁瑾脚步稍顿,这是秦修言第一次提到将来。他的生活一直是被推着有条不紊地往前,谈不上多好但也算满意,于是笑着说:“如果里斯大学还需要我的话,应该还是回去授课吧。” “我说的不是工作方面。”秦修言看看袁瑾又把视线落到远处,“如果你愿意的话,出了渔汐岛,我还是你的父亲,依旧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袁瑾心头一酸。自七岁那年失去双亲后,他所有的情感寄托都放在秦风身上,而秦风也竭尽所能填补了他全部的爱。 可这段时间与秦修言的相处,是他这几十年里,头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这种感觉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亦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将秦风当成一切情感的来源。 不管是秦修言还是秦宇霖,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将他从秦风身上剥离,让他回到最初也是最恰当的位置。 袁瑾眼底泛起水汽,脸上却挂起了笑容。他弯着嘴角说:“好啊。” 海神号如巨人匍匐在汪洋腹地,直升机缓缓降落,停靠在甲板起降区。 秦风跳下舱门又去接沈商恩,等俩人重新站稳才发现二十米开外站了两列人,而为首的正是安德烈。 “Vincent,好久不见。”安德烈立在原地,目光转向沈商恩时眼眸亮起来,“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这是沈商恩第一次亲眼见到安德烈,对方身姿笔挺、高大威武,不用靠近,沉重压抑的气息便四面八方铺天而来,令他作呕,看着比电视上更加生厌。 “撤出渔汐岛。”沈商恩开口即是这句。 “听到没有,我家小朋友让你撤出渔汐岛。”秦风揽上沈商恩的肩头,冲安德烈重复。 安德烈眼神未动,身后的两列人马忽地举枪散开,齐刷刷地对准二人。 “窝藏L组织头号首领,皇家联合部队有责任也有义务去除这个威胁。现在整座岛都不干净,你拿什么和我谈?” 沈商恩淡淡道:“Y.C.我带过来了。” 秦风和安德烈同时一僵,两人都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 事情比预计得要顺利得多,安德烈率先作出反应,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二十名战士瞬间围成一圈,卸干净沈商恩和秦风身上所有武器后,将他们“请”进了内舱。 海神号指挥室的面积之大不亚于一个陆地作战中心,其余人退出去之后,安德烈扔给沈商恩一台电脑:“证明给我看。” 沈商恩不慌不忙地坐下,从脖子上取下细链,将吊坠大小的金属薄片插进去。一瞬间,一组组代码铺天盖地出现在屏幕里,沈商恩微微抬眸:“你最好盯着控制台。” 话音刚落,指挥室的警报声响起,操控屏的红光大亮。 ——AttackWarning! 秦风和安德烈同时看去,画面自动放大,三十秒后,一艘隐蔽在十海里外的皇家作战潜艇被导弹击中,而从发射轨道上看,这枚反潜导弹正是来自他们身处的海神号。 “不可思议。”安德烈冰山一样的面孔迸出激动的裂痕,沉稳有力的双肩此刻也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他大步朝沈商恩走来,嘴里喊着,“给我。” 沈商恩看了眼秦风,拔出金属薄片,转身朝指挥室大敞的窗户跑去。而秦风立刻上前,从背后钳制住安德烈,二人扭打的工夫,沈商恩翻越窗台,跑上了甲板。 波浪翻滚,海神号依旧如泰山立于海面,无半点颠簸。等一波波人马从四面涌上来时,沈商恩已经踩上甲板的护栏。他一只手臂直挺挺地伸向外,指尖夹着的正是那块薄片。 “我可以现在就送Vincent下地狱!”安德烈从指挥室里出来,后面跟着秦风,还有一群拿枪指着秦风的壮汉。 秦风颧骨淤青唇角挂彩,不过安德烈的脸上也不好看。秦风活动了一下肩膀,冲沈商恩扬起下巴,意思是老家伙在我这儿没占到便宜。 沈商恩想笑但憋住了,收拾了一下表情对他说:“抱歉,救一个还是救大家,我没得选。” 秦风眸光一定,很快接住戏码,耸耸肩称:“没事,换作是我也这样做。”他食指中指并拢,从额边往外轻轻一挥,一个利落的行军礼完成,“如果有来生,记得找我。” 沈商恩指头微动,眼看着薄片即将落下,安德烈怒吼:“等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想要什么?” 沈商恩的声音不大,被海风裹挟落入到甲板上的每个人的耳中,却很清晰。 “我要你撤离渔汐岛,三十海里之外,就现在。” 安德烈目光像把刀,直直插在沈商恩的脸上,他薄唇轻启咬着后槽牙,说:“行。” 沈商恩落下手臂,但脚下又往上迈了一层。他在风中站了很久,终于在半个小时后等来了丹尼尔的消息。 三艘军舰全部撤离,而他们的海神号也已航行至外海域。 沈商恩抿了下唇,冲安德烈勾起嘴角:“艾米莉亚、法耶德、莫菲沙华、颂萨……” 安德烈并不清楚这些人名的意思,直到他说出:“包括你在内的四十五名成员名单,已经在刚刚递交到各国首领手上。安德烈,这个组织完了,你们五十年的阴谋彻底破产!” 安德烈瞳孔剧震,脸上的表情僵如化石,随即开始疯狂崩裂。沈商恩一跃而下,海风还未将他的衣角吹乱,一架战斗机俯冲过来,顶舱门弹开,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稳稳接住。 与此同时,上百架无人机猛然出现在上空,如一张巨网,笼罩在海神号之上,为这片海域投下密不透风的阴影,所有人的呼吸为之凝固。 一瞬间火光四射,浓烟渐起。等困在甲板上的几十号人反应过来时,海神号的控制系统早已全面瘫痪。他们手持近战武器,做着无谓的挣扎。 一阵狂袭过后,数枚导弹精准击中多个防水隔舱,巍然不动的海神号终于开始左右摇摆。底舱逐层进水,甲板根根断裂,金属钢筋扭曲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是它在海上最后的悲鸣! 混乱中,一架宽体无人机逼近舷边。在强劲火力掩护下,秦风冲到护栏外,撑起上半身,跳了上去。他将弹道对准安德烈,在其周围十公分处疯狂扫射。 安德烈退无可退,咧开渗血的嘴角冲秦风大笑。他表情癫狂,目光在秦风身上似乎又落在远处:“我说过,整个渔汐岛的人会因你而下地狱!” 接着,头一偏,冲对讲机里发出生命中最后一道指令。霎时间,每一秒都变得漫长。十秒,二十秒,一分钟......直至他的眸光逐渐暗淡,而秦风耳机里传来沈商恩的声音。 “低频信号已拦截,危险解除。” 宽体无人机导弹锁定目标,将安德烈的身体瞬间化为灰烬。 【??作者有话说】 半个世纪的阴谋终于破产,小两口即将回归正常生活,可以甜一甜了。 第66章 庄园的新主人 浓烟蔽日,火光蔓延,重创的海神号舰尾下沉舰首缓缓升起,摆出了告别姿态。 无人机群完成任务迅速收编入列,在空中调转方向排成严密的方阵,向渔汐岛凯旋。海域上方荡起嗡鸣,是相隔二十二年胜利的回响。 宽体机稳稳降落码头,舱门打开,秦风从里面跳了下来。日头正高,海面的波光和沙滩晃出的碎金色令他微微眯起眼。 模糊的视野里三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沈商恩率先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用脑门蹭他,用鼻尖磨他,激动的话闷在喉咙里找不到出口,只剩难以平复的心跳。 “结束了,宝贝。”秦风笑着揉捏他的后颈,视线瞥及远处的两位问,“秦宇霖还没上来?” “正在返程,”沈商恩闷着声从秦风怀里退出来,“秦叔叔和袁瑾哥马上就过去了。” 秦风冲他们一挥手,揽上沈商恩的肩膀往前,说:“我们也一块儿。” 码头西侧,深潜器破开水面逐步上升,直至球形舱体全部露出,顶部的密封门才缓缓打开。 登艇梯弹出牢牢卡在栈道一侧,一条长腿迈出,秦宇霖西装笔挺从里面走了出来。 海风吹不乱他的额发,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和当初从皇家法院释放时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在外等候的,是他真正的家人。 光线让他的浅瞳暴露无遗,像沙漠里的一汪清泉,蜜色里藏着星星点点的蓝。那张雕塑的面孔笑容和煦,此刻露着难得的温情。 秦风嘴唇抿起,现下他不得不承认,秦宇霖和秦修言之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他扬手冲对方招呼,刚吐出一个字,衣服下摆就被人揪住。 沈商恩指节泛白,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超高音速微型火箭弹。”他目光直愣愣地转到秦风的脸上,“还有十五秒到达。” 秦风一怔。 “小心——” 他大喊出声,电光火石间,一手扣着沈商恩的脑袋,一手拉住袁瑾,把他们死死摁进怀里。沙滩上的几人如定格画般顿住,而下一秒,秦修言成了画面里唯一逃脱的那一个。 他朝着栈道狂奔,扬起的沙粒在脚后连成一片。五十米的距离,他拼尽了全力。秦修言不管不顾地扑向秦宇霖,两人在木板上滚过一圈后,他像保护婴孩般将对方包裹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接着一声闷响,秦风顿时红了眼眶。 ——不管这当中犯过什么错,走过哪条弯路,宇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肩膀上的力道松弛,袁瑾终于挣脱。他回头朝那边看去,瞳孔瞬时一缩。 “爸爸,秦宇......” 一袭海浪卷过来,激烈地拍打木桩。海鸟成群飞起,惊出尖锐的叫鸣。 男人鬓白的头发被染成红色,后脑上那个隐秘的弹道令人触目惊心。而身下人也没了动静,他额上的鲜血与男人的流到一处,在木板上交融成大片的酱紫。 袁瑾跪倒在他们旁边,肩膀耸动成蝶。他嘴角大张发不出丁点声音,眼泪从双颊成串地往下流。 一个月后,里斯皇家法院对当年那起爆炸案做出公开判决。顾远庭和柏菡夫妇之死由LeapAI曾经的幕后股东A先生负全部责任。尽管A先生已经去世,仍需要向受害方提供经济赔偿。又因顾氏夫妇无直系亲属亦未留子嗣,法院最终裁定,A先生的遗产将全数捐给里斯四所福利院。 为了将影响控制到最低,那份名单交上去后,各国即刻展开秘密行动。短短数日,组织成员因不同程度的“贪腐罪名”被全部拉下马并悄悄处决。 泰晤城军事法庭对安德烈和皇家联合部队进行了内部严审,剥夺安德烈上将头衔,收回其生前获得的所有荣誉和勋章,皇家联合部队的架构也被一并清洗。 至此,这场长达半个世纪横跨二十多个国家的邪恶计划终于落幕。 考虑到沈商恩对事件的卓越贡献,皇家最高级别法院决定对其曾入侵全球网络的罪行予以特赦。同时,法院尊重其个人意愿,不对其真实身份进行公开。 另外,秦风和金盾国际安保公司因在保护渔汐岛和对抗安德烈一行人中表现杰出,国际联盟组织授予他们人道主义十字勋章荣誉。 而秦宇霖以命换来的重要名单为其免除了之前犯下的所有罪行。 里斯西郊公墓,沈商恩和秦风并排放下一束雏菊,面前的两座墓碑上,刻着同样的一行小字。 ——Akindsoulwhotouchedmanylives. (惠泽众生,仁心长存。) 十一年后,顾远庭和柏菡终于入土为安,而秦修言也被安葬在他们身旁。夕阳将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商恩眼前浮现白屋门廊外,三位年轻人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个夏天他将永远铭记,和他们留下的柠檬香气,一并久久萦绕心间。 “不知道爸爸妈妈见到叔叔会说什么?”沈商恩目光半垂,眼里盛着水光。 肩头忽地一沉,秦风将胳膊搭上来:“久别重逢,第一句估计是‘修言,多年不见,这头发都白了,成熟不少啊。’” 沈商恩破涕为笑,又听他道:“我猜不到你爸妈会说什么。”那语气认真起来,“但叔叔一定会告诉他们,沈商恩已经顺利长大,并且足够强大足够优秀,保护了Y.C.,也守护了这世上千千万人的生命安全。”他收紧手臂,将单薄的身体揽入怀里,“你的父母会为你感到骄傲。” 眼泪从眼角滑落,沈商恩吸了吸鼻子:“爸爸妈妈,这二十六年东躲西藏,但我的内心从没有哪一刻是孤独的。以前的每一天,因为你们我过得充实有意义。以后的每一天,我也将格外珍惜。你们希望的‘平安’我会做到,你们希望的‘快乐’,”他覆上秦风搁在他肩头的手,眼里充盈起温暖的笑,“我想我已经拥有。” 银色跑车飞驰,卷起一圈路边的野花。秦风目视前方,将沈商恩的手攥进掌心:“决定好了吗?” 沈商恩点头,反握住秦风与他十指相扣:“你不后悔就行。” 一声轻笑,秦风脚踩油门,将车速飙到最高。风在耳边呼啸,伴随他简洁有力的回答:“不会。” “嗷呜——汪汪!” 秦风抱起贝尔迈进了庄园东区。十一岁的老狗在臂弯里分量不轻,不过精神头明显不如前几年,它老实本分地在秦风的脖子上舔了几口,便心满意足地不再乱动。 “秦先生,袁先生已经回来了。”管家安娜上前汇报。 秦风“嗯”了一声,跟沈商恩一前一后上了三楼。穿过客厅书房,他轻轻放下贝尔推开卧室的门。 那张黑檀木的四柱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人,旁边架着营养液的吊瓶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营的呼吸机。袁瑾在沙发上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有了动静也没分去他半点注意力。 “情况怎么样?”秦风走过去,目光在床上停了停又落到袁瑾脸上。 “没变,和昨天前天一个月前一样。”袁瑾嘴唇轻启,机械地吐字。 谁也没想到,安德烈还有B计划。那颗微型火箭弹与海神号的生死存亡捆绑在一起。一旦舰体崩裂面临沉没风险,海神号会恢复原始数据指令,锁定目标,在最后一刻完成发射任务。 Y.C.第一时间捕捉并发出预警,在调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进行干扰拦截后,火箭弹速度放缓,射中目标时威力已降至原先的万分之一,又被秦修言挡了一下,这才堪堪停在秦宇霖的脑子里。 不幸中的万幸,弹头被原先按在那里的信号收发装置卡住,没有爆炸,经过十二小时的手术,在军队防爆专家的配合下,最终被成功取了出来。 由于脑部创伤较大,秦宇霖脱离风险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即使苏醒,也有失去记忆落下残疾的可能。 不用辅助治疗,袁瑾便把人接回了庄园,安置在自己的床上。除去学校里的工作,他所有精力都放在秦宇霖身上。虽然对方无知无觉,袁瑾依旧陪着,给他读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分享生活中的琐碎日常。 Soar和LeapAI一样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两家公司受A先生丑闻牵连,都元气大伤。不过有核心技术支撑,恢复是迟早的事。 “走吧。”袁瑾忽然起身,冲秦风和沈商恩道。 要知道,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下去吃饭。沈商恩赶紧拐住他的胳膊,倚在他身上下了楼。 桌上的食物依旧可口,但三人都沉默着,餐厅里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沈商恩几次想找话题打破,在看到袁瑾回避的目光后又作罢。 整顿饭将近尾声时,袁瑾抿下一口酒忽然开口:“之前你们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沈商恩闻言紧张地看向秦风,接着他们就听到了袁瑾的答复,他说“不去”,俩人的心均是往下一沉。 在渔汐岛时,他们曾商量等安德烈的事情解决,就一同搬到摩多尔。下午从墓园出来,沈商恩便决定将此事提上日程,计划最晚年底过去。还没找到机会劝说袁瑾,倒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摩多尔也有大学,以你的资历在那里继续授课完全没有问题。”秦风嘴角绷得很紧,语气克制着放缓,“或者你想开工作室还是研究院都可以,只要你想——” “我说不去。”袁瑾垂着眸,不看他的眼睛。 秦风深吸一口气:“带上秦宇霖,换个环境兴许能早日醒过来。” “秦风,我说了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我说了我尽量!”一声怒喝震得沈商恩一哆嗦,餐厅里重新陷入沉寂,片刻后,秦风说,“所以你现在搞清楚了是吗?确定不是创伤应激或者因为叔叔的缘故?” 袁瑾缓缓抬眸,眼底有丝丝血红:“我希望他醒过来,我希望他醒过来时我在他身边,我希望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我知道他一直想回来,回到庄园。所以我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去。秦风,你说这是不是喜欢?” 袁瑾拭完嘴角将餐巾布往桌上一扔,起身回了楼上。 “其实也不是非要搬过去,里斯和摩多尔我都可以。”沈商恩捏了捏秦风的手,“或者我们再等等,等秦宇霖醒了,袁瑾哥说不定就答应了。” “不等!不等!不等!”秦风快气笑了,仰靠到椅背上,胸膛起起伏伏,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打包行李,“他巴不得我们立刻就走给人腾地方!”他放心不下袁瑾,但招架不住对方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只是嘴上这样说,秦风还是将行程拖到了年底的最后一天。上车前,他们再一次回望庄园。中央庭院、冷杉林、玻璃花房以及远处的冬青湖和马场,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显得无比可爱。最后,秦风和沈商恩默契地将视线放到东区三楼,露台上终于出现那个他们最爱但又不愿下来送他们的男人。 “袁瑾哥——” “我们在那边等你——” 沈商恩高呼,隔着百米远的距离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 【??作者有话说】 没有完结没有完结哈,后面还有小秦小沈的甜蜜日常,有重要人物出场。 第67章 节日重游 “放松——” “腿弯一点,肌肉别绷太紧。” 十分钟后。 “还是算了吧,你这样一会儿又要昏过去。” “诶,别别别。”沈商恩反手拉住秦风,将他的手重新按回自己的腰上,然后微抬起下巴深吸了两口气,下定决心似地说,“这次一定可以的。” 他们搬到摩多尔已经一年多了,过了几个月无所事事、让自己彻底放空的悠闲生活,便想着找点事情做。前后考察了两个月,最后同时看上了雪山顶一块面积不算大的平地。由于原始条件有限,施工费了不少劲,半年后,这家目前为止算得上是世上海拔最高的雪山翼装飞行俱乐部,终于赶在新年的第一天落成。 四个月的试运营相当成功,为摩多尔吸引了不少游客,大家都是冲着无人机护航,百分百的安全保障而来,也算是为当地旅游业作出了贡献,更重要的是没辜负这片绝美风光。 只是作为老板之一的沈商恩一直没能征服这项运动。他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尽管防护系统是他亲自设计的,可绝对安全在恐高面前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在过去的五次试飞当中,沈商恩昏过去四次,唯一一次保持清醒是秦风带他的双人飞行。就那回还是得益于秦风在他耳边不断鼓励不断说话的缘故,即使这样,也免不了他落地腿软,心动过速,半天没缓过劲来。 秦风笑了。没人规定翼装飞行俱乐部的老板必须会飞,沈商恩的固执纯粹是因为他。某次半梦半醒间,沈商恩在他怀里含含糊糊说的那几句话,秦风记忆犹新。 他说:“可以的,我一定要学会,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秦风当时也笑了,笑得跟现在一样。他将迷迷瞪瞪的沈商恩搂紧,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他明白这是防着自己离家出走呢,可谁离家出走会选择这样费劲的方式?何况,明明这家伙才是那个擅长不告而别的人。 刚到摩多尔的时候,秦风着实有那么一段“自惊自吓”的日子。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探向枕边,还好每每都会摸到那片熟悉的温热。说“触景生情”也好,说“草木皆兵”也罢,总之被狠狠“渣”了那么一回,他是本能地提高警觉。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让自己逐渐从这种“患得患失”中抽离出来。沈商恩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在某天清晨起床时,发现腕上多了一串绿松石手串,而那头紧紧缠在秦风手上。 一片雪花落到护目镜上,印出好看的六瓣冰晶。秦风双手上移,将沈商恩的手臂向外展开:“目视前方,注意保持平衡。害怕的时候想想我,要不了十分钟就到地面了。” 沈商恩用力点了下头。 三秒过后,他从平台一跃而下。 两个小时后,他在床上睁了眼。 熟悉的四周熟悉的天花板,他甚至不用偏头也知道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暖好的柠檬水。他拿起来喝,卧室外面传来几声脚步,秦风倚到门边冲着他笑:“看来是我不够让你保持清醒。” “唔。”沈商恩咽下柠檬水,连忙摇头否认,“刚下去那会儿确实紧张,后来很快就适应了。只是......”他眼睫下垂,脸颊浮上一层淡粉,有些不好意思道,“想你想得太入神,不知怎么就失去了意识。” 秦风“扑哧”一笑,走到床边坐下,盯着他故意使坏:“什么内容这么刺激,展开说说?” 沈商恩眼皮垂得更低,食指抠了下杯子说:“我想——” 后面的话被“嗡”的一声震动打断,秦风从兜里掏出手机,上下快速翻动:“阿米塔发信息说那个客户已经到了,后天开始训练。” 阿米塔是他们第一次来摩多尔时的司机兼导游,看到俱乐部招聘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应聘。到了才发现,双方都有点面熟。加上他熟悉多国语言,待人又真挚热情,很符合客服经理这一职位,于是这份雇佣关系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两个月前,俱乐部收到一封邮件,声称想包下为期一个月的飞行训练。大多时候,与客户的沟通事宜阿米塔都能自行搞定,只是这次情况有些特殊。除却是他就职以来收到过的最长一次训练计划订单,客户还要求这一个月必须清场,通俗意义讲就是全俱乐部只为他一个人服务。 尽管对方很爽快地支付了不菲的订金,阿米塔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思考再三,他决定跟秦风汇报。 秦风看了眼客户信息和付款账号,虽然心里也觉得这种包场行为没什么必要,俱乐部对每一位成员的安全问题都可以做到十成十的保障。不过觉得问题不大,毕竟穷奢极侈的有钱人不在少数,于是让阿米塔继续与对方敲定具体事宜。 直到现在收到对方落地摩多尔的消息,阿米塔才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发来的信息很简短:“那个不在乎钱的客户来了!” “你想什么?”秦风收起手机,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问沈商恩。 情绪和思绪都被打乱,沈商恩没有继续往下讲,笑着说了句“没什么”,反过来打趣秦风:“这么大的客户,需要秦先生亲自接待吗?” 他当然知道秦风懒得应付,只是胡乱问一嘴岔开刚才的话题。果然,秦风“啧”出一声,说除非国家元首过来,否则不考虑。 沈商恩笑过之后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今晚早点睡,明天可不能太晚。” 不说还好,沈商恩这么一强调,秦风反而往死里折腾。第二天两人爬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就没见过梅拉节的上午。”沈商恩窝在副驾闷着声抱怨,人蔫蔫的,脑袋也昏沉。始作俑者倒是神清气爽,把着方向盘,嘴角上扬笑个不停。 这节日他们经历了三回,第一回就不说了,让阿米塔在酒店门口等了三个钟头。而去年四月贝尔病重,秦风和沈商恩行李都没收拾,连夜飞回了里斯。幸好手术之后,贝尔修养了两周又恢复了精气神。等他们从里斯回来,梅拉节刚好错过。 “重要的活动都安排在下午,现在去也不晚。”车在人群中缓慢前进,秦风轻踩油门又补了一句,“时间长着呢,总有赶上的时候。” 沈商恩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没有抬头,只是听完这句后便抑制不住地想笑。他将嘴唇抿紧,尽量不发出声音,可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将他出卖。秦风偏头扫了一眼,哼笑着问他偷乐什么。他索性将头扭向窗外,不正面回答,只道这样的春光让他身心舒畅。 车还是停在东门附近,沈商恩拉上秦风就去找之前吃过的那家烤肉。摊位部分流动,还好绕过几条小径后,他们在西南一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玻璃档口。 沈商恩眼疾手快地要了两份,并且迅速付了款。 “等一下。”秦风拉住沈商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里露着复杂,“你不会又想溜吧?”他不是无端揣测,从出门到集市,这场景太熟悉,简直是两年前的完美复刻。 “我警告你啊,再来一次我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你轻易糊弄过去。”他将沈商恩拽到面前,贴着他恨很地强调,“抓回来就......”后面的内容实在不适合在白天听到,沈商恩本能地捂住一边耳朵。 “不会,不会。”他认真保证。 秦风松手,将老板递过来的烤肉给了沈商恩一份,觉着自己可能过度紧张杯弓蛇影了,于是语气软下来,故作轻松地调侃:“真怕你待会儿跟我说要玩那个分头买礼物的把戏。”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笑,看着手里滋滋冒油的烤肉,咬下一口,食物还没咽下就听到沈商恩支支吾吾地说起来:“那个......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这次不用你给我买,你只要在东门等我就行。” 秦风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眯眼看他,沈商恩赶紧竖起三根指头发誓:“绝对不是要跑,我只是想弥补上次的遗憾,想重新给你买件礼物。”怕秦风不信,他垫脚凑近对方,小声展现自己最大的诚意,“你刚刚说的那些......抓回来怎么样怎么样,今晚就可以。” 沈商恩满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大口咬肉,让秦风自己慢慢消化,不再给出眼神。在吃到第五口的时候,头顶传来熟悉的笑,他知道秦风这是信了,心里也跟着荡漾起来。 与秦风分开后,沈商恩在集市里晃荡了半圈,确定秦风没跟着才直奔手工艺品区。他事先挑中的摊位很好找,之前和摊主通过气,对方按要求在布幔外挂着一圈铃铛,阳光下金色熠熠,沈商恩老远就看到了。 摊主是位穿着当地服饰的老手艺人,一见着沈商恩脸上即刻露出了喜悦的笑。他转身从木架上层柜子里摸出一个首饰木盒。沈商恩接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他一早预定好的礼物,一枚镶红宝石的银色戒指。 早在一年之前,和秦风刚来摩多尔之际,沈商恩便想好要拉着秦风重新走一趟梅拉节,当初被误会为求婚的戒指自然也要一并补上。虽然迟了整整一年,这枚戒指保存得当,仍然像新的一样。 “契拉姆。”沈商恩将盒子揣兜里与摊主致谢,转身欲走却冷不丁撞进一人怀里。 “多鲁,多鲁。”他赶紧道歉,抬头那刻两眼微怔。 沈商恩自认为见识过不少俊男美女,但眼前的年轻人仍然令他心头恍惚。除却无可挑剔的五官,那脸上的笑比这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这种由内而外的明媚是他没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猜一下这位年轻人的身份。 第68章 有情人 “没事吧?”年轻人唇齿微张,用英语询问,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映出沈商恩顿住的身形。 沈商恩一紧张,英语、摩多尔语轮番切换,最后索性试探着讲出了中文,抿了下唇说:“我没事。” 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深,那笑容仿佛带着香气,让沈商恩不自觉地晃神。他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确定刚刚不是错觉,他确实闻到了,是股淡淡的橙香。 “太好了。”年轻人说,“能否请你帮个忙?”他指着摊位正中摆着的一块黑欧泊颇感无奈,“我看中这个,可摊主好像不愿意卖给我。” 他说他去别处转过一圈,还是觉得这块最好。可能语言不通也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之前沟通过,对方态度坚决,摆手示意不卖。 沈商恩看看欧泊,成色上等,品质极佳,是难得的珍品。他对年轻人笑了下,说:“我试试。” 本来还有些忐忑,为自己贸然答应而心虚,以为这里头牵扯着复杂的由头,害怕结果会令对方失望。哪成想,摊主拒绝的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老手艺人解释,这块欧泊是他父亲五十年前从一位皇家工匠手里淘来的,也是因为稀有,所以定下规矩,希望只在境内交易,买家必须是本国公民。但因为价格高昂,一直没能脱手。 沈商恩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思考,就冲手艺人表示,这位年轻人是自己的弟弟,非这块欧泊不可。如果以自己的名义买下,再赠予对方,既满足本国公民买家的身份又不存在境外交易。 老者看看年轻人再看看沈商恩,也只纠结了两秒,便借坡下驴地答应了。 于是先由沈商恩付款,再由年轻人转账,这笔买卖就这么轻松愉快地拿下了,三方皆喜。 临别前,年轻人再次道谢,称这份人情会牢记于心,若有机会,定要好好返还。 那背影渐行渐远,沈商恩还没回神,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看什么呢?”秦风问。 他原本是在东门等着,可现在已经超过了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想想还是决定自己找过来。 也没费多大劲,摩多尔的华人面孔本来就少,只稍微一打听,便寻到了此处。 秦风顺着他的视线朝那边看去,那身影与记忆里的重叠,眉头瞬间蹙起。而那人恰巧转身,侧脸迎着光直直地暴露在他的眼里。 “夏深。”他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 沈商恩不明所以地看向秦风,心里暗叹这世界真小,对方竟是秦风认识的人。再回头时,年轻人已经停在了一家咖啡小铺前。 不大的摊位门口支着一张圆桌,而圆桌旁坐着一个男人。年轻人就立在男人脚边,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他伸手勾起男人的下巴,弯腰,在男人唇上落下一吻。沈商恩猛地屏住呼息,日头太大,让他有一阵的晕眩。坐着的那位他认识并且还打过交道,正是燕城的孟先生。 人流熙熙攘攘,着长袍花裙的男男女女拥挤着穿行,眼前的景象时有遮挡,但沈商恩仍能清楚地看到孟先生扬着下巴,眼尾溢满了笑意。他们望着彼此,仿佛眼里也只有彼此。 “他是孟先生的爱人?”沈商恩愣愣地看着,这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然而他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不是。”秦风说。 沈商恩回头。 秦风接着道:“是他祖宗。” 沈商恩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翻了个白眼又朝那边看去。夏深掏出来一物件,远远望去,那物件在阳光下散着绚丽的火彩,是刚才那块欧泊。原来是给孟先生的,他想,黑色确实跟对方很配。他隔着衣服口袋摸了摸一年前就该送出去的礼物,觉着自己还是仓促了些。 “东西。” 沈商恩看向秦风,随后目光落到那只在他面前摊开的手上,犹豫了一下,抱歉道:“还没来得及买。” 秦风一愣,现在距他们分开足足过去一个钟头,这家伙竟然还是两手空空,明明之前一副故作神秘欲要安排惊喜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扣住沈商恩的后颈,将人拉近:“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把我支开后都干嘛了?” 两人实在挨得近,沈商恩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全都放在秦风微张的唇上。他仰起脸想要亲上一口,秦风往后一让,这个吻只干巴巴地落到了秦风的下巴上。 沈商恩瞬间泄了气,将头埋到秦风的肩膀上,闷着声说:“是在给你挑礼物来着,只是刚才帮了那位先生一个小忙才耽误了。” “夏深?” 沈商恩点头,将事情经过慢慢说了一遍,最后头偏向秦风,嘴唇贴着他的脖子问:“我们需要过去打声招呼吗?他们应该不会经常来摩多尔,大老远的来一趟,我们不去似乎说不过去吧......你笑什么?” 沈商恩抬头,秦风的嘴角还在抽动,眼里也露着笑。那双眼此刻看着自己,看得他心里有些发虚。 “他们已经走了。”秦风说,“你再磨蹭一会儿,讲得再慢一些,梅拉节也要过去了。” 顾不上被拆穿的尴尬,沈商恩连忙昂起脖子朝那边望去。果然,咖啡小铺前已没了那俩人的踪影,只留一只咖啡杯孤零零地在圆桌上,宣示着刚才那对有情人来过。 他们估计只是路过吧,沈商恩猜,即使是专程来旅游的,也待不了几天。摩多尔地方不算小,不一定能再碰上。 说不上来为什么,每回遇上跟孟先生有关的事情,沈商恩总觉得秦风会变得不太一样,何况现在碰上的是他本人。沈商恩不信秦风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纵使那副面孔看上去毫无异色,他心里依旧不得劲。来久了把这儿当成了世外桃源,没想到在这避世的地方也能遇上故人。 不过还好,那位故人已经没了踪影,眼神都没给到这边。纵使秦风心里的波澜荡得再欢,沈商恩相信他也不会上赶着去叙这个旧。 可才高兴了几秒,他又听到秦风说:“应该马上还会再见。”瞬时心下一沉,不过没要多久,他便反应过来,有些吃惊道:“俱乐部包场的客户是他们?” 激昂的乐器声从拐角处传来,集市上的人很快向两侧让开,巡游队伍从东门走到了此处。秦风牵起沈商恩的手,将他往边上带,声音在表演者的吟唱中略微拔高。 “嗯。刚才那铺子周围散着不少穿常服的保镖,都是当地面孔,但那身型神态看着就不是普通过节的市民。” 秦风拍拍沈商恩的肩膀,继续说:“这么大阵仗很难不让我想到邮件里那位‘财大气粗’的客人,尽管只留了个姓氏。”Mr.Lin,他笑自己竟然没在第一时间猜到,“保密工作如此到位,难怪林助理能呆这么久。不过,孟知雨可没那么多讲究的毛病,一准是为了他那个祖宗。” 沈商恩抿了下嘴角,眼前的巡游一如往年精彩,可他却不得趣了。秦风在燕城的六年是他不曾参与的,之前只觉得是几张溅了墨点的白纸,轻轻松松便能翻过去,现下只言片语却让那些过往生动起来。他们是如此熟悉,了解对方的脾性,连助理在身边干了多久都知道。 沈商恩不甘,他既错过了秦风的年少时光,也没见证对方意气风发的青春韶华。原本不在意的那些细节,他现在一一都想弄清楚。人群逐渐集中,他和秦风自觉跟在队尾。 “你跟他的助理也很熟悉吗?”沈商恩问。他的声音实在不够响亮,秦风让他重复了两遍才听清。 “没有。”秦风否认。从沈商恩的表情里,他把对方的心思摸了个透,于是主动解释,“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只是知道这人的时候他还不是孟知雨的助理。” 沈商恩点点头:“那怎么认识他的?” 秦风偏头一笑:“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沈商恩却坚持说想。 秦风有些无奈,把当年燕城会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自己的部分着重交代,至于孟知雨的,一笔带过。 “林助理之前只是个服务生?因为被你灌酒,孟先生挺身而出帮了他?”这有些出乎沈商恩的预料,他原以为这三人之间牵扯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最起码也是秦风将人介绍给的孟知雨,没想到是这么个算不上愉快的照面。 秦风的话让他心里松了口气,尽管错把“荒唐岁月”当成了“青春韶华”,沈商恩也没觉得有多不能接受。毕竟一想到秦风的做派和孟知雨的大相径庭,他便可以笃定两人当初的关系一定好不到哪儿去,而这是他唯一在意的部分。 “不过,他们来俱乐部一趟,我们不招待一下也不合适。”秦风揽着沈商恩继续往前。 在与安德烈的这场战役里,孟知雨帮了他不少,于情于理,他都会亲自接待,就算不是俱乐部的老板,他也会尽地主之谊表示表示。 沈商恩“嗯”了一声,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秦风没听清。 沈商恩看了眼秦风,忽地挣开他的手臂,从人群缝里挤进去两步,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道:“我说,原来孟先生有当国家元首的意愿。” 这回声音够大,引得旁边人都看过来。秦风反应了一会儿,才大笑出声,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的醋劲会这么大。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夏深,一切都好。 第69章 消失的讯息 出了集市,秦风和沈商恩依旧跟着巡游队伍往北,熟悉的街景浓厚的节日气氛都让他们想起了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那时的他们面上和现在差不多,实则两颗心根本没贴到一块儿,或者说是秦风一厢情愿的以为贴到了一块儿。 秦风将沈商恩的手攥紧,力气大到沈商恩抬头向他望去,对上对方斜扫下来的眼神,心下顿时了然接着有些发虚。 “当时......” 他刚起了个头,就被秦风打断。秦风嘁笑一声,捏着他的手指,说:“当时你身上要是没有背着那个计划,就会跟我许一样的愿望了。” 沈商恩想说的正是这个。他还想说,虽然身负复仇大计,他仍然想在离开前与秦风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想在彻底消失之前与他再多待一会儿。他不是一个做事不追求结果的人,只有在秦风这一件事上任性了一回。还好,所有的波折过去,秦风仍在他的身边。 “如果没有我父母这件事,我想我们不会有机会一起来摩多尔,不过我们应该还会遇见。”沈商恩看着秦风,眼里露出笑意,“就像那年夏天的聚会,我们会在各种正式的非正式的场合碰面。我也会跟你一样穿着好看的正装外套,收拾得干净整洁,绝不会是你在海豚街头看到的那个样子。”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出来:“海豚街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挺好,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我们一定会再遇到,或早或晚罢了。所以沈商恩,有些事情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不管是我们小时候意外碰到那回,还是海豚街的偶遇,又或者是六年后我们再一次见面,该我的就是我的,你别想逃也逃不掉。” “不会了。”沈商恩赶紧保证,这不是他第一次保证,自从搬到摩多尔后,他瞧秦风情绪不对,就会忙不迭地跟人保证。现在这次也是,虽然是条件反射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可确实是出自他的真心。 “那就别再胡思乱想。”秦风说,“孟知雨和那个谁在一起很久了,他们来玩也好长住也罢,对我来说就是燕城过来的老熟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沈商恩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然后点点头:“有多久?” “什么?”乐器声陡然变大,秦风没听清,将沈商恩拉近了一些。 “我说他们在一起有多久了?”沈商恩想知道的是那俩人在一起的时候秦风有没有去燕城,是在秦风遇到孟知雨之前还是之后。 秦风拉着他往前走,嘴里漫不经心道:“具体时间不清楚,总之很早就认识了。孟知雨十一岁那年被夏家资助,后来高一那会儿又办了收养手续直接搬去了燕城,跟他们住在一起。俩人正式在一块儿应该是夏深拍戏之后。他们那个公司就是为了圆他的电影梦办的。” 秦风不禁溢出一声笑:“这小子命好,什么时候都有人把他捧手心里。” 沈商恩若有所思,孟知雨和夏深相识的前一年秦风就被秦四爷送回了里斯,而秦风再出现时,那俩人早就竹马情深铁板一块。原本他以为只要秦风出现得够早,说不定与孟知雨之间还有机会。现在看来,两人实在没什么缘分。相较之下,他与秦风倒算得上是牵扯不断的命中注定。 这样一想,沈商恩心里松快下来,步伐也跟着轻快。他笑着说:“也不能这样讲,夏先生肯定有特别之处,否则孟先生不会那样喜欢。” 秦风闻言偏头看过来,一边眉毛高高扬起:“你又看出什么了?” “不是吗?”沈商恩反问,“你没看到孟先生刚才在那间咖啡铺子里看夏先生时的眼神吗?” “什么眼神?”秦风盯着他,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词来。 沈商恩思考了一下,然后迎着他的目光说:“很深情,好像看不到其他人一样。啊,原来是他。”他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那次在康云影视基地,孟先生在我面前接过一个电话。他当时的神情就跟今天的一样,对电话那头的语气也很温柔,是想象不到的那种温柔。他那时很轻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没听清,现在知道了!” 沈商恩越说越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惹得秦风忍不住配合他。 “叫的什么?”秦风问。 沈商恩看着那双好看的凤眼,唇角一扬,咧开嘴说:“小深,对,就是这两个字。” 秦风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腻歪的称呼,原来如此普通。小深小深,”他把沈商恩揽在怀里,“他老子也这么叫他,并不稀奇。” “可、可是......”沈商恩想说这名字从孟知雨嘴里出来就是不一样,又觉得自己跟这儿较劲实在无趣,纠结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那座位于摩多尔最北边的古庙。 站在祭坛前,他们一前一后将赞坦扔进去,两团火焰相继腾出,在他们眼里映出相同的绿色。秦风搂住沈商恩,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语气比这吻还要轻柔。 他说:“如果你很信这里的神,就别再质疑我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秦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牢牢牵着沈商恩,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那次到底许的什么愿?”祭坛里依旧会冒出各种颜色,方才一抹紫提醒了他。 沈商恩看了眼秦风,慢吞吞地开口:“那时我的心思都在那个案子上,所以......” “所以,你祈求的是真相大白,让无辜的人沉冤得雪,让有罪之人伏法受株。”秦风将他的手牵到嘴边轻啄了一下,“很好啊,只是与我无关而已。” 沈商恩愧疚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秦风却笑起来:“你看,你真的很容易被左右情绪。刚还在计较我以前的历史,现在又难过起来。而且,许愿这件事,你已经表达过歉意了。” 沈商恩仍没有说话,秦风偏头看过去,对方立刻冲他挤出笑,僵硬得他想亲自上手将那笑揉搓开。 “逗你的。”视线回正,秦风接着说,“不过我很庆幸自己比你更早在意我们之间的感情,起码在我这里,你不用那么辛苦。” 车灯将前方的路照亮,沈商恩的心也跟着通透起来。他确实容易受到影响,不过只会被秦风影响。他悄悄摸向自己的口袋,手指来回摩挲木盒圆润的边角,脑子里陷入挣扎。 原本,他打算在集市里求婚,这个仪式是他欠秦风的也是欠自己的。可偏偏一场偶遇将计划打乱,也扰乱了他的心神。关键时刻,他退缩了。眼下,他只能另寻机会。 他们的房子建在雪山腰上,山上山下几乎两个季节。沈商恩裹上外套和秦风进了屋,面积不大,除了餐客一体的起居室,只有一间带盥洗室的卧室。全是秦风自己设计的,而里头的一砖一瓦是由他俩共同搭建,每一处都令沈商恩感到幸福。 他最喜欢的是那一整面的落地窗户,不论什么季节,他都能从这里看到雪,而身心皆是暖的。 沈商恩将外套挂好,趁秦风洗澡的工夫,抱着电脑坐到沙发上。平时处理工作,他们也是这样并排窝一起。只是这一次,他要做的与工作无关。 很久没用Y.C.,沈商恩将它插入电脑时竟感到一丝紧张。他不质疑秦风的感情,也绝不会因为点风吹草动就产生动摇,只是有些事情不弄清楚他心里不舒坦。这决定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将以什么样的方式与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相处。 秦风、孟知雨,只输入两个关键词,所有的关联信息顷刻间在沈商恩面前铺开。他瞅了眼卧室的方向,迅速上下翻阅起来。 内容不多,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几页,沈商恩屏息凝神,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之处,没用多久便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的终点是他和秦风关系转折的起点,而故事的结局是没有结局。 他不在意那些有意无意被“美化”或“隐藏”的细节,大体上跟秦风提过的差不多,概括起来就是“坏小子追爱未果,好学生心有所属”的桥段,只有一处让他感到意外。 卧室里的水声停止,沈商恩的思绪瞬间回笼,他双手覆上键盘,纠结了足足三秒,最终还是敲入了删除指令。 秦风披着睡袍出来时,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屏幕里已经切换成了一部文艺电影,而有关那则非公开讯息的所有记录都已被抹去痕迹,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看着秦风那双荡着笑意的眼睛,脑子里浮现出那段简短的文字。 ——孟知雨先生个人基金会连续数年向燕城大通寺拨款捐助,直至三年前寺庙迁址。 “电影?”秦风坐下后,将沈商恩揽入怀里。他已经很久没看片子了,可以说自打回了里斯就没看过。视线落回屏幕时,他愣了一下,还是部华人电影,下一秒,嘴角一抿,“啧”出不小的动静,“看他的干嘛?” 沈商恩没接茬,盯着画面里年轻人英俊的脸部特写,自顾自地说:“六、七年前了吧,夏先生真是一点没变啊。”说没变都含蓄了,简直和大学生没有两样,青春洋溢,少年感十足。他笑笑,“我才知道他比我还大两岁。” 秦风捻住沈商恩的耳朵,语气平淡地调侃起来:“温室里的花见过吧,这小子就是这种,小时候父疼母爱,长大了还有人接棒,继续宠着捧着。没经历过风浪,可不显年轻么,所以我说他命好。” 屏幕里的人笑起来,和白天见到的一样好看,沈商恩脑子里立马浮现出里斯庄园玻璃花房里的玫瑰,永远娇艳,永远怒放着香味。 “孟先生把他保护的很好。”沈商恩说。 秦风站起来去餐厅倒了杯酒,倚靠在吧台边轻笑:“倒不如说为他造了一座真空城堡。”他抿下一口酒,“明天见着了别叫弟弟了啊,他哥在呢。” “孟先生会介意吗?”沈商恩抬头看向秦风,发现秦风的嘴唇因为喝酒的缘故更显红艳水润,不由得喉结一滚。 “不知道,总之别掺和进他们之间。”秦风起身准备过来,脚刚挪动又转身给沈商恩也倒了一杯。“孟知雨在任何事情上都好说话,唯独关于夏家那小子的,他比较敏感。” 秦风边往这儿走边道:“可能从小当家长当惯了,对那小子的保护欲已经烙在身上长在了骨子里。你不知道哪句话或者哪个行为就戳中了他的神经。人是来玩的,别扫了他们的兴,还是谨慎一点好。” 第70章 爱屋及乌? 秦风把杯子递给沈商恩,在他旁边坐下,瞅向屏幕时忽然一顿。沈商恩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见他眼神不对,也跟着看过去。只这一眼,惊得他差点将杯子摔地板上。 屏幕里,夏深饰演的年轻人正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他们从客厅一路缠绵到床上,暧昧的喘息和身子撞击床板的声音充斥房间,不仅仅是电影里的那套公寓,也是沈商恩和秦风现处的这间。 这段拍的既唯美又张力十足,重点是相当逼真。沈商恩震惊得眼皮都忘了眨,与此同时还生出了一点尴尬。他把杯子递到嘴边,生锈的脑袋瓜子分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在为谁尴尬。 “那个,看来孟先生对他的爱人不只温柔还挺宽容。”他抿下一口酒,小声说。其实不用特意压低嗓音,正常的音量也盖不过此刻画面里传出的声音。 秦风没吭声,直到电影里的男人叫出夏深角色的名字,他才下意识地骂出一个脏字。那名字是个叠词,听着比孟知雨的“小深”黏糊多了,还有些相近。 “深深?”沈商恩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那人喊的是“沈沈”,沈卓的“沈”,是夏深演的那个留学生,“你说他拍的时候分得清对方喊的是谁吗?”主要是夏深的表情太投入了,沈商恩觉得他的怀疑不无道理。 “我哪儿知道。”秦风哼笑,晃着手里的杯子,视线盯着屏幕仍没有移开,“这恐怕只有孟知雨知道。” “哦——”沈商恩点点头,想说“确实”,又听到秦风开口。 “夏深是演员,在这行也干了不少年了,好像也是因为这片子拿的影帝。我觉得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就别在这圈子里混了。” 沈商恩有些惊讶,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可仔细琢磨又不是那回事。他把头偏过去,看着秦风的侧脸问:“你在帮他说话?” 秦风眉头一皱,也转过来:“没有,我只是客观分析。” 沈商恩盯着那双眼睛忽然觉得看不清,难道是自己年纪还轻,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看得还不够通透?秦风分明是在帮夏深解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真就这么翻篇了吗?沈商恩想,如果他处于秦风的位置,面对曾经的情敌,表面上的礼貌客套他容易做到,但内心深处一定仍带着排斥的,哪怕只有一点。 忽然,他心脏一跳,猛地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画面中的二人还在继续,沈商恩却将电脑推到一边,一个翻身跨坐到秦风身上。秦风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伸手托住他的屁股,任由他胡来。 接着,沈商恩仰头灌下所有的酒,噙住秦风,全数喂进了他的嘴里。这一口让他们都灼热起来,秦风边吻边脱沈商恩的上衣,手探进他的裤子,揉搓那两团结实饱满的肉。 沈商恩也没闲着,双手勾住秦风的脖子,激烈地回应着。他的唇从秦风嘴上移到下巴,又往他喉结处吮吸了几下,接着张嘴就咬,动作之快让秦风猝不及防地“嘶”出一声。 “发什么疯?”秦风扬手就在沈商恩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声音之大让两人都一愣。 “秦先生。”沈商恩忍着疼,在那处破皮的地方舔了舔,接着挪到他耳边,小声问,“你帮夏深说话莫非是爱屋及乌?”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非常慢也非常用劲,像是要砸进秦风耳朵里似的。他感到秦风怔住,然后屁股上受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掀到了沙发上。 “再说一遍。”秦风跨在他身上,腰身挺得笔直地俯视着他。那双眼里露出的情绪让沈商恩心中一惊,然后背脊发凉。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秦风了,起码要追溯到海豚街头那会儿。 他忽然心头一酸,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心底埋着的所有情绪瞬间也被调动了上来,于是把心一横当真再重复了一遍。 “我说,秦先生是不是爱屋及乌,爱而不自知。”他盯着那双眼睛,自己的眼底也泛了红。 秦风深吸一口气,接着脱去自己的睡袍甩到了沈商恩的脑袋上。 “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脑子不要也罢!”说着,他手一伸把沈商恩翻过去,又抱住他的腰将人拖起,刷一下扒了他的裤子,随便准备了两下就捅了进去。 沈商恩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他两手死死抓着沙发背,因为心里那点不服气愣是忍着没出声,感觉到缺氧才稍微缓了口气。 往常秦风一个眼神扫过去,沈商恩便立刻缴械投降,秦风没料到他这一次这样倔,心头的火更是烧得旺。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对待这样不听话且听不懂人话的伴侣,他也没必要客气。于是,稍微退出一点后又挺腰直入,将沈商恩彻底撞到了沙发背上。 他的动作没停,俯下身子贴到沈商恩的后颈上说:“你看到他们心里不舒服很正常,没人要你打心眼地跟他们做朋友。孟知雨会来摩多尔我确实不知情,并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他知道这家俱乐部的老板是我们,一定不会带夏深来这儿。” 秦风似乎还不解气,将缠在沈商恩脑袋上的睡袍扒拉开,将人翻过来,正面朝着他。那双平日里爱瞎提溜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眉头拧紧,嘴唇被牙齿咬到发白,模样煞是可怜。他长出一口气,终是不忍做得太过分,将人捞起来抱入怀里。 可那人像踩了电门似的忽然挣扎起来,表情比方才还要痛苦。他睁开眼睛,眼泪刷一下就滚了下来,将双颊打湿。刚才没弄明白的问题他还想再问,可嘴唇抖了半天终是放弃了,最后在秦风的注视下,他只说:“我可以任性吗?我可以在你这儿任性吗?” 秦风一怔,接着心头发酸。他弯下腰将人重新抱到怀里,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贴在沈商恩的耳边柔声细语道:“可以,当然可以。你在我身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怎么胡来都可以。” 他偏头亲了一下沈商恩的脸颊,将上面的泪和汗轻啄干净:“对不起,我刚才......” 秦风顿住,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刚才确实失控了,不是因为被戳中心思,而是气自己跟沈商恩好说歹说了一天,对方仍旧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还愈演愈烈,不仅揣测他对孟知雨余情未了,还捎上了夏深。 一想到这儿,他就气到想笑。针对夏深电影里的表演,他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评价了一句。这一句可能和孟知雨有关,但那也仅仅是不想对朋友的私生活过多揣测,把它理解成一种正面预想更加准确。可偏偏这家伙听不懂,还任意发散。 秦风叹了口气,将人抱得更紧。沈商恩平时表现得得体老成,他都快忘了这小子比他要小上六岁。毕竟差了六年,考虑事情容易钻牛角尖也实属正常。他后悔,怎么一着急就上了脾气,还将人折腾成这样。 秦风手指探向沈商恩的背后,在触及那处时,明显感到怀里人一哆嗦。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然后松开沈商恩,想起身去拿药包,却被沈商恩抱着不放。 “别走。”沈商恩吸了吸鼻子,将下巴重新贴到秦风的肩膀上,“我们还没做完。” 秦风一顿,真得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是沈商恩磨蹭着开始亲他的脖子,他都想再确认一遍。 “可是你下边流血了。”秦风揉了一下沈商恩的脑袋,“乖,起码让我检查一下。” 沈商恩还是不松开,他亲上秦风的耳朵小声说:“我的身体我清楚,没有问题。”见秦风仍没有抱他的意思,一把拽住他的手,将那手按到自己的腰上,“你说过,我可以任性。” 秦风边叹气边笑。他一把搂住沈商恩的腰,将他腾空抱起往卧室的方向走:“你想怎么任性都可以。” 这一任性就到了半夜,窗外的月亮高高悬着,沈商恩浑身上下无一处利索,但仍然没有睡意。他盯着那月亮出神,身后的秦风搂了上来。 “在想什么?”秦风问。如果沈商恩还在纠结那些事,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还好沈商恩没提,不过说出口的话倒也让他有些意外。 沈商恩说:“不知道袁瑾哥怎么样了。” 来摩多尔以后,他们与袁瑾沟通的次数十根手指绝对数得过来,其中一次还是因为贝尔病重,袁瑾通知他们回里斯探望贝尔。不是这两人不愿意与对方联系,而是袁瑾单方面宣称自己精力有限,除了工作,所有时间全都铺在照顾家中那位病患上,无暇也没必要和他们常联系,只要知道他们在这里一切都好就行。 顾及到袁瑾的情绪,沈商恩和秦风才默默接受了这种“断联”,只是时不时通过Y.C.偷偷捕获一些对方的消息。据他们观察,袁瑾这一年多都没离开过里斯,除了学校就是庄园,几乎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当中跑了几趟医院,就这几趟,他们估计还是因为秦宇霖。 没听到秦风的回应,沈商恩又叹气:“这种生活他还要过多久啊?”隔着万里,他都替袁瑾觉着累。 “不知道。”秦风开口,语气听上去也挺无奈,“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在这儿干着急人又不领情。” 沈商恩转过去,借着月光认真打量秦风:“看不出来啊秦先生,这么小气呢。” 秦风噗嗤一下乐出了声:“我这是恨铁不成钢,他发疯在那儿耽误自己,我还不能愤愤不平表达一下不满了?” 沈商恩也笑了:“能能能。”他将脸贴到秦风的胸脯上,弯着嘴角说,“只是这一下有点长了。” “睡吧。”秦风揉捏他的脖子,将人搂得更紧。 第71章 旧爱新欢 第二天一早,秦风去采购部看刚来的一批新型薄款飞行服,沈商恩到俱乐部时,他还没上来。平时热闹的大厅现在只有工作人员,个个腰杆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见沈商恩进来冲他挤眉弄眼,憋不住的那位干脆指了指里面,看来今天的大客户已经到了。 沈商恩尽量维持正常的走路姿势,任性过后他有点后悔了,这一折腾得休个一周不说,主要是不想在那两位面前丢人。 他转进休息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不出什么声音,不过坐着的其中一位仍第一时间将眼神递过来,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有一瞬的怔愣。 难得在会面时属于相对淡定的那个,沈商恩笑着点了下头,刚想打招呼,那人旁边那位也看过来,微微侧过的身子挡住了他与孟知雨的视线。 “真巧。”夏深朝他挥手,转头对孟知雨说,“这就是昨天在集市上帮我的人。” 孟知雨稍微思忖,预估了个大概,一旁给他们讲解训练事项的教官即刻应证了他的猜测,应是有介绍的用意,那人特意叫沈商恩“老板”。 “原来这家俱乐部是你办的啊。”夏深站起来,向走过来的沈商恩伸出手,“上回太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夏深,本职工作演员,来这儿主要为了下部戏的角色提前体验一下,敢问‘老板’怎么称呼?” 他眉眼弯着,脸上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令沈商恩不自觉地也扬起嘴角。只是想到昨晚看的那部电影,便生出点不自在,加上那则不为人知的消息,沈商恩现下是五味杂陈,唯恐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丝异样让眼前这抹阳光蒙上些许阴影。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眼里依旧笑盈盈的:“我姓沈名商恩,叫我Shane就行。”他握着夏深的手没有松开,视线瞥及孟知雨又很快收回来,“我只是这里的老板之一。” “孟知雨——” 那片阴影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秦风这一嗓子,夏深脸色骤变,倒是孟知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起身拍了拍夏深的肩膀,在沈商恩进来后首次开口:“是家属合营。” 夏深面色依旧沉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自秦风进来后便没了笑意。他缓缓抽回手,语气冷淡地回孟知雨:“真是意外啊,哥。” 沈商恩料到夏深不会乐意见到秦风,但没想到对方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他以为演员至少比普通人擅于表情管理,看来燕城那几年,他们之间确实闹得很不愉快。 再者,他对秦风老远只喊孟知雨的名字也颇感不满,加上对方那副神情自如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见到老友一般,更是让他有些无奈。说好听点是自在坦荡,可落在旁人眼里兴许就能品出点挑衅意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在秦风揽上他时,反手稍稍用力捏了一把,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决定装傻充愣,扮演对他们以前那些事情毫不知情的角色。即使露了馅,他觉得一定会有人给他托着。 于是,沈商恩赶在秦风和孟知雨之前,率先打破沉默:“这位先生猜得不错,俱乐部确实由我和爱人共同经营。” 他稍作停顿,见在场的都没有表露出异样,心里有了底气,捏着秦风的手接着说:“夏先生,俱乐部虽然是夫妻店,但请你放心,不管是训练规格还是安全系数,都是世界顶尖。我可以保证一个月以后,你一定不会后悔这次的选择。” 一口气说完,不管作为哪一方,他想他顾左而言他“误解”对方意思的表演,算得上是皆大欢喜最为稳妥的了。 果然,夏深听他这样讲,表情虽仍然冷淡,可嘴角已不似刚才那样绷着。他趁热打铁,头一偏昂起下巴冲秦风道:“嗯?你刚刚叫的是夏先生旁边这位吗?你们认识?” 那纯真的眼神为这场戏增添了几分真实感。秦风垂眸看他,眼里带了点只有他能读懂的讯息,他喜欢这样的心照不宣,享受这份亲昵。 “孟知雨先生曾是我的合伙人,在燕城时一起......创过业。”秦风笑起来,“那时他还没到今天这样的位置,直呼名字惯了。”他转头看向孟知雨,“不介意吧。” 孟知雨笑着摇头,只说了句“客气”。 梯子一一都摆到了跟前,没有不顺势下来的道理,沈商恩想着朝夏深看去,那张白净的脸上红唇微张,说出的话却没跟着剧本走。 “你怎么猜到他们的关系的?”夏深问。 这句是对孟知雨说的,沈商恩不由得心里也跟着紧张。若是孟知雨把他俩见过的事抖露出来,刚才这一通不紧白忙活,还起到了反效果。 “这有什么难的,本俱乐部名字叫‘SV’,里头的‘V’明显取自我的英文名儿啊。”秦风笑道。他不知道这说法恰巧应上沈商恩刚才的自我介绍,只想让这对话赶紧过去。 沈商恩真想为他鼓掌,随口附和起来:“那我也猜一下,夏先生和旁边这位孟先生也是一对吧。”他看向夏深,眼里闪着星星点点,“还有,你昨天买的那块黑欧泊是送给孟先生的吧?跟他很配。” 提到欧泊,夏深表情略微松动,再怎么对秦风不满,他也不好让这怒意牵扯到其他人身上,何况这人还帮过自己。 他绷了半天,嘴角终于牵起一抹笑:“你很聪明,那块确实是送我哥的。时候不早了,我去换训练服,失陪。” 夏深走后,孟知雨也跟着一起出去,沈商恩这才松了弦,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疼得他龇牙。 “一个个都不好惹。”他缓过劲后晃着脑袋往后仰,眼皮耷拉着,疲惫程度不亚于从雪山顶上飞下来。 细细的视野里多出一道身影,秦风双手撑在他两侧,问:“为什么要撒谎?” 沈商恩没回答,手伸到秦风脖子上轻轻一按,喉结那处的痕迹还挺明显,目光往上移,对上秦风的视线:“怎么没穿件高领的?” 秦风将他的手拍开,似笑非笑道:“你不就希望这样吗?” 闻言,沈商恩也不装了。昨晚咬那一口时,他确实打的这个主意,像小狗宣示领地一样,也给主人盖了一块章。见秦风乐于配合,他满意地点点头:“对不住了秦先生,下次我轻点。” “还有下次?”秦风捏起沈商恩的下巴,将他的脸拉近,“我看你是真的不怕。” 秦风倒没吓唬他,被那样来了一口,若不是理智压制住了本能,他一脚能给沈商恩踹出两米远去。部队的训练早已让他的身体变得极其敏锐,特别是遇到突袭时,他会下意识地防御反攻。 “怕啊。”沈商恩脱口而出,眼里依旧盛着笑,“不过秦先生说了,我可以随意任性,至少在他这里是。” 秦风语塞,沈商恩抓着这一句话不放,他没法儿有脾气。话是他说的,承诺给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理由。 “行行行,你随意,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秦风松手,在那张嘴上用力揉搓了两下。 “哎。”沈商恩手一摆,漫不经心道,“我不介意为那座真空城堡添砖加瓦,也有义务捍卫他们的爱情。”他抬起眼皮看向秦风,扯住他垂着的领带把人往下拉,“主要是玫瑰太娇艳,不忍摧残。” 秦风嗤笑:“你倒心善。”他抽出领带,翻身坐到一边,掏出一根烟点上,“我和孟知雨本来就没什么,不过这小子确实心眼小,少知道一些也好。” 沈商恩侧身趴过去:“他看你跟看仇人似的,是不是你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秦风一顿,吐出的烟圈都慢了半拍,随后甩头笑了两下:“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见沈商恩眯眼,他忍着笑无奈叹气,“要说心存愤恨也该是我,下了战场就没挨过谁的揍,只在这小子这儿栽过一回。” “他打过你?”沈商恩诧异。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很难想象夏深揍人的模样,揍的还是特种部队出身的这位,于是更加笃定眼前这家伙在当年定是犯了不小的事情。 秦风“昂”一声,语气里竟透着一丝委屈:“结结实实的一拳。” 那烟在他嘴边忽明忽暗,如同前尘往事既不明朗也未彻底消散。沈商恩心里只道“活该”,他不紧不慢地挪过去,抽出他手里的烟摁进一旁的烟碟。 “哪边?”他在秦风左侧脸颊上啄了一下,“还是这里?”又在另一边印上一吻。 秦风大笑,按下他的脖子,将他的嘴对上自己的唇。 偌大的休息室只有他们两个,彼此纠缠,交换着体温。像一大一小两只特殊的冬眠物种,不论苏醒还是沉睡,不管梦境还是现实,他们统统接受,愿意无限靠近对方,在不完美中寻找默契,并且乐此不疲。 沈商恩想,烟有燃尽的一刻,过去的种种也总会成为历史,只要在秦风身边一天,他就有把握让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第72章 抱歉,耽误你出嫁了 俱乐部看台巨幅落地玻璃前,孟知雨架着一副高倍数迷你望远镜,聚精会神地盯着雪顶跳台。高大的背影立在那里,宛如神庙里的雕像,半天过去,纹丝不动。室内的超清大屏正全方位直播夏深那边的动静,这位总裁偏偏舍易求难,仿佛肉眼捕捉到的更加真实。 “原来孟总紧张起一个人来是这样的啊。”秦风笑着端给孟知雨一杯咖啡,“俱乐部里最高级别的教官陪着,山顶山下两波人保驾护航,这还不放心?”他来之前扫了眼飞行纪录,训练进展顺利,一上午的工夫,夏深成功完成一次单飞,无人驾驶飞行器已将他送回,正准备尝试第二次。 孟知雨接过来递到嘴边,又听到他说:“就算中途出了岔子——”顿时觉得口中的咖啡难以下咽,不满地皱眉瞥向秦风,眼神里铺满“乌鸦嘴”三个字。 秦风“扑哧”一笑:“我可不是诅咒他。我意思是即使人为操作上出了问题,伞包也会自动打开,飞行器能稳稳当当地将他接住。”他下巴冲吧台那边抬了下,“我家那位这方面特有经验,他可以给你现身说法。” 孟知雨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沈商恩端坐在吧台后面守着一台操控平板,因为距离的缘故,应该没有听清他们的谈话,只迎着投来的目光,笑着微微点了下头。他两手还覆在上面,除了试运营期间,这是他头一次亲自监管训练基地的防护系统。 孟知雨回过去一个带着谢意的笑,转身重新看向外面。 “小深曾经被绑架过。”孟知雨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远处跳台的方向,“我找到他时人差点......” 后面的话他没讲,秦风也能猜到。 “什么时候的事?”秦风问。 “你走之后差不多一年。”孟知雨说,“偶尔我还会梦到那个晚上,站在没有人的集装箱码头,无论怎么喊他的名字,都收不到回应。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价值,包括我自己。” 秦风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出过这样的事,以为的风和日丽,其实是浪袭过后,战战兢兢守护来的。他也尝过失而复得的滋味,也经历过患得患失的一阵,虽不至于如孟知雨这般,倒真能体会他的心情。 “老弟,以后不笑你夸张了。”秦风拍拍孟知雨的肩膀,“否极泰来,这小子现在挺好的,体能各方面相当优秀,人也看着年轻,沈商恩以为他还是个学生。” 孟知雨往旁边一让唇角带着笑:“少占便宜,谁是你弟?”随即又问,“很夸张吗?” 秦风忍着笑:“你说呢,出门带二十多名保镖,包下整个俱乐部专为一人服务,在这里一站就是一上午。你现在在我们这儿可出名了,楼里的小姑娘都不叫你孟先生。” “叫什么?”孟知雨挑眉看他。 秦风往前凑了凑:“喀契姆阿什罗。”然后扬起一边嘴角,“保护王子的王子。” 两人对视着,半晌后,孟知雨笑着反击:“那你是什么?为爱挪窝的骑士?” 秦风一愣。在燕城的那六年,他与孟知雨真正沟通的次数并不多,两人见面时的氛围也大多不愉快,更别提这样相互调侃毫无芥蒂的交流。 秦风盯着孟知雨眼里的笑意,有些恍惚。从前他只觉得这笑隔着千山万水,而现在这笑却是单纯的因他而起。他忽然想起沈商恩提起孟知雨面对夏深时的那种温柔,似乎也不是很难想象了。 他的眼神擦过孟知雨的眼角不自觉地飘向外面,雪山顶上依稀可见那个身着飞行服的年轻身影,被几名工作人员簇拥着,旁边还停着一架随时待命的无人机。 夏深是幸运的,而他也是。 发散的思绪重新回笼,秦风下意识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孟知雨,早知道做你的朋友是件这么舒坦的事,以前我就不动那些心思了。” 这下换作孟知雨怔住,平时高速运转的大脑头一回出现卡顿的情况。他微微蹙眉,思考这句话从何而起。可从秦风脸上捕捉了半天,除了那副熟悉的面孔,找不出任何可供参考的线索。他又反省自己方才那几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歧义,让这人好端端想起那些早就覆盖过去的陈年旧事。 “谁说你是我朋友,你不缺朋友我也不缺你这一个。”琢磨半天未果,孟知雨索性撇下这句,不想再搭理,可面前人又抽风似的大笑起来。他颇感无奈,目光瞥及旁边的落地玻璃时好意提醒,“别笑了,你家属的脸色可不太好。” 秦风还在笑,笑得更大声,等胸腔起伏放缓,才控制住抽动的嘴角,说:“哈哈孟知雨,现在跟你说话真是太有意思了。” 孟知雨:“我没开玩笑。” 这回,秦风总算听出点认真严肃的意味,仿佛孟知雨说的不是“我没开玩笑”而是“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他猛地把头转过去,就对上了沈商恩沉着的脸。 沈商恩并不清楚两人在聊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之间过于友好,那氛围让他觉得不是滋味。他躲在平板后面悄悄观察了好一阵,几分钟之内脖子昂起不下三十次,而这一切全都映在了落地玻璃上。 秦风目光扫过来,他也没顾忌,脸蛋依旧绷着,眼神里写满了不快。直到对面人给他飞过来一吻,他小嘴一抿,眼皮一垂,这才缓和下来继续盯他的监控,心中不禁暗骂自己真是好哄。 “小孩儿太紧张我了,总爱胡乱瞎想。”秦风消停没两分钟又开始得瑟,“我俩跟你们一样,都是很小的时候就碰上了,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天注定?” 孟知雨嘴唇微张,迟疑了一下,回:“我们是十一岁。” 秦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孟知雨这是......跟自己比上了?他当然不甘示弱,胜负欲腾腾腾地往上蹿:“我是十四岁遇到的沈商恩,可按照沈商恩的年纪算,那就是八岁。” 孟知雨和夏深同岁,按照他的逻辑,他们这组险胜三年,即使算平均年龄,也不输就是了。他挑衅地看着孟知雨,一副欠扁样儿。 孟知雨却笑了:“据我所知,你俩也就你前几年回里斯后才熟悉起来的,那可比我们晚多了。” “......”秦风忍不住在心里骂出一个脏字,要这么算的话,他确实比不了。孟知雨他们是天天一个屋檐下待着同吃同住的家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这,确实没法儿比。 秦风“嘁”出一声:“是是是,你俩的感情萌发得早。”他眼珠子一转来了个绝杀,“我们的婚姻可以公开。” 燕城那边本就不承认同性婚姻,孟知雨和夏深是在国外注册的,加上夏深又是公众人物,他们的婚姻状况确实没有对外宣布,两人实则属于隐婚状态,只有身边极少数的人知晓。 见孟知雨脸色微变不说话了,秦风自觉失语,琢磨着想找补回来,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孟知雨倒先开了口:“你们在摩多尔注册的?” 孟知雨只是后知后觉,他与秦风加一块儿都超半百了,这样争下去实在没意思,于是架起望远镜看向远处,嘴里随意这么一问,没想到旁边人又来了劲。 “没呢。”秦风“哼”一声,“这事儿得怨你。”他偏头看向孟知雨的侧脸,“昨儿应该有个既浪漫又感人的求婚仪式,全给你们搅和了。” 昨天晚上回到房间,秦风站在花洒下面越想越觉得可疑。沈商恩因为夏深耽搁没来得及买礼物,可后来也没说要给他补啊。这么兴师动众白折腾半天,太没道理了。于是夜里,他趁沈商恩睡熟,悄摸走到厨房,在下层柜子最里头果然瞧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 怪只怪沈商恩什么宝贵的东西都爱往这儿藏,不管是Y.C.还是柠檬味的汽水,平时都搁这儿放着。秦风强憋着笑从里面掏出盒子,打开的那一瞬感动占了大半,剩下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戒指可好看了。”秦风轻叹一声,“他一定是见着你们才放弃了计划。” 哦,原来还没结啊,孟知雨暗笑。他瞥来一眼,这人脸上的表情惋惜是惋惜,不过炫耀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于是收回视线,淡淡来了句:“抱歉,耽误你出嫁了。” “酸!”秦风不在意他的调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而对于嫁娶一说,他也是真心无所谓。 “诶,你们住哪儿?”他忽然话锋一转,聊起了不想干的事。孟知雨说了个地址,他点点头,“不远,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孟知雨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问他打算在哪里吃。秦风脱口而出:“我家。”似是觉着吸引力不够,傲娇地补了句,“我做。” 孟知雨还在犹豫,他干脆靠近了些,将音量放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 一阵叮铃哐当,秦风和孟知雨同时看过去,只见着攀在吧台沿上的一只手,接着才看到沈商恩的脑袋从里头冒上来。 “不好意思,刚才没坐稳。”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将高脚凳扶正后重新坐上去,轻咳两下,欲盖弥彰道,“你们继续。” 秦风和孟知雨的表情难得一致一回,均是嘴角绷直,忍笑忍得痛苦。片刻后,两人收拾了一下表情,一个做了个请的姿势,一个摆摆手。 走出去两步,秦风又回头:“别忘了啊,就我给你的地址,明天训练结束后赶紧过来。” 第73章 全域信号中断 秦风跟沈商恩交代了几句就出了看台大厅,新来的那批薄款飞行服有几处细节需要跟供货商再沟通一下。这一离开,他中午才回来。本来要跟供货商吃顿饭的,只是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这通电话让他三魂丢了七魄,回来的路上几乎把油门踩爆。 事情还得从秦风离开那会儿说起。 秦风前脚刚走,沈商恩便拿着操控平板走到了看台玻璃护栏那边。他也没有拐弯抹角,叫了声孟先生后,直截了当道:“孟先生既然心有所属为何又要向燕城大通寺拨款?且连续数年,恰好在大通寺迁址,秦风母亲的骨灰移至秦家墓园后终止。” 他这话一点余地都没留,原本是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奈何刚才这两位交谈太欢,让他心中很是不舒服。挑衅也好暗示也罢,总之,他不能让孟知雨和秦风处得太近,做朋友也不行。 孟知雨倒没诧异,他把望远镜置于架台上,面对着沈商恩质疑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回:“我想你也一并查清了当年秦风离开燕城的原因。” 见沈商恩点了下头,他继续说:“秦风被迫回里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份举报材料是我让人搜集出来的。虽然最后关头我没有交上去,可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这位钻空子的人也是后来绑架夏深的那位,不过这件事就没有必要跟沈商恩提了,他示意沈商恩去沙发那边,似是要长聊。 两人并排坐下后,孟知雨说:“秦风的母亲一早就入了大通寺,之后再也没和他见过面,直到去世。秦风为了与他母亲挨得近一些,在那座寺庙旁建了一栋房子。” “房子?”沈商恩有些惊讶,他以为他们现在住的这栋是秦风的首次尝试,“那房子也是他自己设计的吗?” 孟知雨一时没明白沈商恩问这话的意思,不过仍是如实说自己不清楚。他确实不知道,只觉得秦风对那栋房子很有感情,自己亲自设计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他不能随便下定义。 沈商恩若有所思,半晌后,问:“你去过没有?” 这回孟知雨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秦风回里斯之前我去过,主要是向他致歉。也是在那里,我知道了一些关于他母亲的事。秦风想他母亲的时候就会来大通寺这边,不进去,就在那房子里待着,也算是一种陪伴。” 孟知雨眼底浮上回忆,想起秦风跟他聊这些时的表情,倔强里已看不出悲伤,似乎早就习惯了世事无常,习惯了与亲人分开,被生活赶着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当时,秦风问他,他母亲会不会把他忘了,孟知雨回的是“不会”。这回答安慰的成分占了大半,而现在如果秦风再问他一次,他终于可以肯定地告诉对方,绝对不会。哪怕只是认识了几年,孟知雨都没把他忘了,何况与他有着刻骨记忆骨肉相连的母亲。 秦风是鲜活的,他想,是如此的让人印象深刻,好像拥有无穷尽的力量燃烧着自己。他曾被这种热度烫到,不过时过境迁,那些灼伤的痕迹已成为不再排斥的烙印,沉在他的记忆里。 “他离开燕城并且不允许再回来,让他这么失去与母亲最后的念想,我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所以,你就默默给大通寺捐助?”沈商恩问。 孟知雨“嗯”一声:“尽一点绵薄之力。” 替他尽孝么难道,沈商恩暗自腹诽,不过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起码孟知雨做这件事不是对秦风有别的想法。他脸上表情松快下来,嘴角也恢复了礼貌的笑:“那就谢谢孟先生了。” 孟知雨也冲他一笑,接着便要起身,屁股还没抬起来就听到沈商恩叫他。他重新看过去,自觉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实在搞不懂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眼里露着疑惑,不过还是给出了应有的耐心。 “孟先生,”沈商恩又叫了一遍,郑重其事的好像在为接下来的问题做重要铺垫。他依旧盯着那双眼睛,嘴里一字一顿地问,“那栋房子是什么样的?” “那栋房子?”孟知雨眼里的疑虑更深,他明白沈商恩问的是大通寺旁的那个,只是不清楚对方的目的。“那房子不大,厨房餐厅连一块儿,客厅宽敞,唯一的卧室被用来放秦风小时候的物件。” 见沈商恩没有回应,一副还在等他继续说的样子,孟知雨只好继续回忆,把知道的都讲给他听:“好几年前了,一些细节之处记不大清,除了客厅的壁炉,倒是那整面墙的落地窗让我记忆犹新。那天雪下得挺大的,几乎糊满整扇窗户,看上去跟堵新刷的墙一样。” 孟知雨笑笑却发现沈商恩表情有一丝的变化,像剔透的琥珀上突然现出一条裂痕,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沈先生哪儿不舒服?” 不过一瞬,在孟知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沈商恩已经恢复成常态,他也挂上了笑,冲孟知雨道:“没想到秦先生如此记挂母亲。”他笑着摇了两下头,“我只是觉得自己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对他这些心思竟然一点也不知晓,心里有点不好受。” “没事,你们日子还长。”孟知雨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起身就回了看台。他已经耽搁了很久,面上应付着沈商恩,心思早就飞到跳台那里,记挂着夏深那边的练习情况。 他拿起望远镜往外瞧,忽然动作一顿,然后又仔细看了两眼,接着便往大屏幕这儿走过来:“沈商恩,夏深不见了。” 沈商恩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被他这样一说,惊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赶紧拿起手边的操控平板,在上面输入了一行指令,监控视频停在二十分钟前,那时夏深刚准备起跳。 “怎么回事?”孟知雨大步走过来,目光紧盯那块平板,几乎要盯出一窟窿。 沈商恩也着急,人是他看着的,现在出了问题,要是再生出点其他意外,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他又操作了两下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从脖子上取下Y.C.插入。幸好他今早出门时,将这东西挂脖子上了,不然还得回去才能用上。 时间在这两人的心里都变得无比漫长,在煎熬了几秒过后,屏幕里赫然出现一行英文,沈商恩和孟知雨同时看到了,然后他们的呼吸瞬间一滞。 ——无网络,请重试。 “怎么会这样?”沈商恩不可置信地又去掏手机,边掏边跟孟知雨解释,“这种情况之前从未遇到过,孟先生别着急,即使没有无人机护驾,夏先生之前成功完成过一次单飞,这一次也不会有问题。也许人已经到......” 他想说也许夏深已经到达山下的降落点正在回程,可手机里传出的提示音让他心头一紧,电话根本打不通,他联系不上山脚那拨人。沈商恩将屏幕举到眼前才发现,上面的信号格全无,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全域数据信号中断。” 孟知雨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沈商恩倒抽一口气,盯着那双眼睛,心慌地点了下头。随后眼前阴影一晃,孟知雨已经拔腿往外走。 “我去降落点看看,你在这儿盯着监控,数据一恢复,立刻告诉我。”孟知雨抛下这句便跨出了大厅。 沈商恩抱着平板坐在沙发上出神,半晌后他给自己脑袋来了一拳,骂自己不该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总是在看透与纠结之中徘徊不定。现在好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刚才他一直守在监控前,就能及时发现异常,夏深此刻的状况也要好预估得多。 现在,他既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也联系不上任何人,只能按照孟知雨的吩咐,在这里等待。 “砰”一声,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俱乐部里的工作人员。 “老板,现在摩多尔的网络都用不了,夏先生那边联系不上。” 沈商恩懊恼地看他一眼:“二十分钟前怎么不来汇报?那边的人还没回来吗?” 这名工作人员平日里做事挺严谨的,沈商恩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事情发生之时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他坐沙发上怒瞪着,虽然没有秦风有压迫感,但也够震慑人。 可男人脸上却挂上了委屈,嘴里结结巴巴道:“客户到达之前俱乐部里曾开过会,让我们不要进来打扰。” 沈商恩扶额,本地人善良老实,可这也老实得过头了。他根本不想听对方说下去,那人还在继续:“我们发现通讯系统不能使用以后,立刻派人去找了运营商,路上已经尽量开得快了。现在运营商那边的说法是,基站硬件故障,市政府已安排抢修。” “多久能好?”沈商恩问。信号塔基站硬件故障倒是解释的通,这种事情在很多城市都发生过,可以算得上是百年一遇,只是这一遇恰好被他们撞上。不知道是夏深他们倒霉,还是他自己倒霉。 “最快半天能好。” “啊?”沈商恩一愣,接着泄了劲般倒向沙发,无力地将脑袋搁在沙发背上。 第74章 孟知雨,我替你去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指望夏深顺利完成第二次飞行,平安返程。哪知通信信号还未恢复,守在降落点的那帮人就捎回来一个噩耗。 ——夏深失踪。 沈商恩听到消息时,心脏都漏了一拍。他很想去现场看看,可那么多人在那儿都找不到,他去了除了受孟知雨的责难,旁的一点忙都不上。 沈商恩看了眼时间,这个点秦风估计刚和供应商碰上面,他们那边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沈商恩心里清楚,事情完不成,秦风是不会回来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脱离了网络,他就像没有充上电的机器,只剩副空壳,完全派不上半点用场。 操控平板上的画面还停在夏深起跳的那一刻,沈商恩盯着画面当中那个年轻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对方一切都好,尽快被找到。 摩多尔的雪山很大且地势险峻,光靠人力,搜救起来极其困难,可现在唯一能靠上的只有人力。孟知雨立刻派人将当地唯二两家安保公司的职员全雇佣了过来,两百多号人组成了四只搜救队伍,从雪山脚下分头出发。他们身上捆着最原始的信号弹,一有消息,大家都能看见。 日头越来越高,可照不化这几座山上的雪,沈商恩心绪不宁地在大厅里转圈。此刻,吧台上堆满了浓缩杯,全是沈商恩这两个小时里灌下去的。他的心跳和步伐一样乱,手里不断刷新着平板里的画面。Y.C.那块小金属片被他攥得发烫,可无论试多少回,该死的讯号还是没有恢复。 俱乐部的飞行服有升温系统,但这个设计只是为了帮助体验者在山顶待跳的那一段时间里保持体温,顶多维持三个小时。现在这种情况,夏深遭遇疾风操作失败被刮到雪山深处的可能性最大。沈商恩只期望他的降落伞顺利自动打开,这样还有生还的希望。 忽然,手里的东西震了一下,接着操控平板的屏幕大亮,画面正在初始化,这是讯号正在恢复的意思! 沈商恩赶紧将操控板放到吧台上,待一切恢复正常,他立刻插入Y.C.,没要一分钟,夏深的定位就出来了。沈商恩立刻调动无人机飞去那处,接着哆哆嗦嗦地点开放大。十分钟后,借助机载摄像装备,画面里的马赛克小点逐渐变得清晰,夏深的身影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孟知雨的电话。他一接通立刻向对方汇报:“找到了,孟先生。夏深现在在神女峰的西北面,靠近雪融线的地方。” 电话那头孟知雨立刻通知了搜救队员,接着是一串沉重的呼吸,然后他的声音才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听上去小心翼翼的,令沈商恩心里发酸难受得紧。孟知雨问:“小深现在怎么样?” 沈商恩的目光一直落在操控平板上没有挪开,他手指在上面摩挲,长出一口气回孟知雨:“降落伞成功打开,只是夏先生现在看上去没有动静。” 他听到那头呼吸变得急促赶紧解释:“不过后台数据显示,夏先生此刻身体状况良好,只是体温比平时低了些,应该是降落时速度太快,短暂陷入昏迷。” 短暂陷入昏迷的意思是这台无人机一时半会儿救不出夏深。如果夏深像沈商恩那样在空中坠落的过程当中昏过去,它还能拦截载上。 沈商恩在平板上又操作了两下,对孟知雨保证:“孟先生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俱乐部的教练搭乘另一台飞行器赶过去,大约十分钟后就会抵达夏深的坠落点,会在搜救队员之前赶到。” 他其实想跟孟知雨说,让那些队员可以不用上去了,再专业的登山教练也快不过飞行器,不过考虑到对方此刻的心情,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委婉地提了一嘴。 可世事难料,那些队员没能上去,他的飞行器也没起到作用,因为神女峰上的积雪突然断裂,引起大面积雪崩。而秦风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山脚。 他接到电话时,刚和供货商聊完准备一块儿吃个饭。从到了那里他就在和设计师探讨需要修改的细节,压根没有留意手机,更不清楚摩多尔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在听到沈商恩在电话那头告诉他夏深出了事,他简直以为自己在梦中,还是孟知雨的噩梦。 匆忙与供货商道别,秦风抄上外套就出发,车速更是飚到了最快,从摩多尔城市的最南边一路往北,在闹市区艰难穿行了一会儿,终于在半个小时内刹在了山脚。 “情况怎么样了?”秦风从车上跳下来,车门都来不及关,一路狂奔到孟知雨这儿。 雪崩覆盖的面积较大,现在山脚处无人敢靠近,游客和工作人员已经全部撤离,只有孟知雨雇佣的搜救人员还留在这儿。红色的瞭望帐已搭建完毕,避开了雪崩的位置,待情况稳定下来,搜救人员将即刻搭乘飞行器采取营救。 “不怎么样。”孟知雨没看秦风,从安保人员手里接过防寒服就往山脚那儿跑。 “等一下。”秦风上前拽住他,气息还没喘匀,就冲孟知雨道,“雪层还在断裂,专业的搜救队伍都在旁边候着,你现在上去是要送死吗?” 孟知雨没有搭理,掰开他的手继续往前:“我要第一时间看到小深。”既然已经知道夏深的位置,他片刻都等不下去。再说,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深冻在那半山腰上,自己就这么干等着。 “我让你等一下,听到没有?!”秦风追上去把孟知雨往后拽回来一大截,对方身子一踉跄,差点撞他身上,“我知道你着急,可现在人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个......”他攥了下手心,仅用两秒钟的时间就决定编个谎,“俱乐部的飞行服有恒温装备,夏深......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短时间内,”孟知雨看着秦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到底是多久?” 秦风目光游移了一下,回:“五个小时。” “松开。”孟知雨这声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秦风,我把你当朋友,你不要骗我。” “我没......” “你撒谎!”秦风还未说完,就被孟知雨一声暴喝打断,“飞前训练课程我都参与了,你们的教练明明说的是三个小时。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小深马上就要面临失温风险。” 提及此,孟知雨更是激动,没工夫跟他争论,甩开胳膊就往那边跑。不断坠落的积雪抬头可见,像瀑布一样从数千米高空直直往下砸,秦风看着那道身影越跑越远,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喊出:“孟知雨!我替你去!我替你去行了吧!” 孟知雨的脚步终于一顿,他回头冲秦风看过来,相隔有些远,秦风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到飘过来的声音。他说:“不用。” 秦风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气还是应该笑了,他憋着一口气冲过去,扣住孟知雨的肩膀,将人面朝着自己:“你听我说,即使没有塌方,你现在爬上去也来不及,无人机过不去我过的去。” 孟知雨表情松动,嘴唇抖动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无人机受到雪崩影响,信号接收干扰严重且容易硬件受损,可我不会。”秦风努力控制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缓一些,“孟知雨,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就去山顶俱乐部。” “你要从那边跳下来?”孟知雨眼里情绪复杂,他不想错失任何救夏深的可能,可也不想让旁人担上风险。 秦风“嗯”一声:“你放心,这里的教练都是跟着我一块儿训练的,以前出任务时遇上的极端天气也不少,我有经验。” 他见孟知雨还在犹豫,忽然笑起来:“你现在是担心夏深还是在担心我啊?” 这下孟知雨的表情更复杂了,他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眉头蹙起:“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行,就按你说的办。” “这就对了。”秦风笑着转身,冲他挥了挥手。 还是来时的那辆车,秦风跳进驾驶位就发动引擎,刚调转方向,副驾的窗户传来敲击声。 “还有什么吩咐,孟总?”秦风按下车窗问,“难不成你要我捎你一程?” 上面的屏幕确实看得清楚一些,何况还有沈商恩手里那台操控平板,可以随时监控夏深的生命体征。于是,他干脆开了副驾的门,而孟知雨也果断坐了进来。 他手里仍抱着那件防寒服,秦风不用问都知道,这是给夏深带的。车迅速驶上盘山路,孟知雨待气息平稳后才开口。他注视着前方无序乱飞的雪花,对秦风说:“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这不正往上开吗?”秦风嘴角溢出一声笑,“难道孟总以为我要跑路不成?” 最后一个字只发出半个音,秦风就收了声,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孟知雨说的上去是上哪儿去。他抓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得收紧,假装轻松地问:“没说笑吧,你没有训练过,是打算让我一次救俩吗?” 车窗早已关闭,车内陡然陷入安静,秦风不习惯这样的安静,伸手去碰触控台想放首歌来听,手刚碰上去,就听到孟知雨回他:“你们这儿可以载人飞行,你带我跳。” 瞬间,激昂的音乐声充斥车厢,秦风平复了一下心绪猛踩油门,他说:“好。” “怎么还是这首?”雪下得更大,在车前灯的光束里打转,孟知雨紧绷着的神经在这首曲子里反倒平静下来。 秦风没有立刻答他,绕过最初的那段坡路后才回:“要你管。” 第75章 融化的彩虹 “真的要上去吗?”沈商恩听到秦风要亲自去救人后觉得他疯了,再听到孟知雨也要去的时候觉得是不是他自己疯了。“可是神女峰的积雪还在——” 他还没说完,就被秦风一个拥抱打断。秦风贴在他的耳边说:“你说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但人毕竟是在我们这儿出的事,我有这个责任走这一趟。至于孟知雨,”他声音没压低反而拔高了几度,“情令智昏,爱到降智。” 沈商恩笑不出来,可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两位,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都要注意安全,不要慌不择路。只要雪崩有暂停的迹象,他立刻启动无人机救援。 换好飞行服,孟知雨和秦风从更衣室里出来,之前他陪夏深来过这个起跳台,当时心头的紧张远胜现在。 “准备好了吗?”秦风将头发高高束起,从后头将孟知雨的胳膊举平,“其实你真没必要来这一趟,因为也许你待会儿还没见着人就在半空昏过去了。” 他也不是调侃孟知雨,这种情况见过太多了,沈商恩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基本上初学者上来怎么也得晕个几趟,所以在知道夏深很快适应了单人飞行后,他感到很意外。 “不会的。”上晴下雪本是一道难见的景色,孟知雨盯着脚下被阳光照成青橘粉紫的云海,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忽然背部受力,秦风将安全扣系在他身上,然后又将他的腿带环与自己的腰侧调节带锁紧。 “不会就好。”秦风笑了一声,接着扣住孟知雨的脖子,将他的下巴抬起,“一会儿别低头,也别胡思乱想,我一定会带你找到他的。” 随后,他从后面覆上孟知雨的双手牢牢抓紧,说了句:“Jump.”就压下身子,与孟知雨一同跳了下去。 风在耳边极速刮过,秦风的马尾高高扬起,他透过护目镜上的数据不断调整方向,猜想孟知雨紧张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夹了一夹孟知雨的手指,冲他耳边大声喊:“带你去吃彩虹糖!” 孟知雨满脑子都在惦记夏深,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刚想问一问,忽然身子一转,秦风带他在空中转过一个一百八十度,然后手臂内收,以环抱的姿势重新翻转,抱着他俯冲直下。 “秦风——”孟知雨喊出一声,秦风却在他身后大笑起来,笑声盖过风声传入耳中,让他晃神。方才从那台子上跳下来时他一点不觉得晕,此刻竟有些缺氧的怔懵感。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集中精神,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孟知雨看前面。”秦风松开一只手,从后头抬起孟知雨的下巴,孟知雨的视线便挪了过去。刚才的云海就在跟前,距离不过几百米,颜色看上去更加艳丽,铺满整个视野。 “你喜欢哪个颜色?”秦风说。 孟知雨不明白,问他什么意思。 秦风笑着直截了当道:“我说,你选一个,我们从那上面穿过去!” 橙红紫绿映在两人的护目镜上,真如化开的彩虹糖,在他们眼里溅起一样迷幻的色彩。 “绿色和红色,你想吃哪一个?”秦风又问了一遍。 孟知雨眸色微动,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绿色”。 秦风大笑,松开了孟知雨的下巴重新抓上他的手,在他腰上紧紧环住,然后大喊:“晚了!现在由不得你!” 从前,这样的景色孟知雨不是没见过,在燕城雨后的夏季傍晚,在坎城朝霞满天的日出时刻,或者长途跋涉的飞行途中,也有被舷窗外的祥云吸引去目光的时候。只不过,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震撼。 大朵大朵的红色逼近,像是天空泼洒的一汪葡萄酒,而孟知雨和秦风就这样跳入了酒里。顷刻间荡起无数涟漪,将这池子搅乱,拂过他们的面颊,晃过他们的周身,让这片云朵慢慢散尽。 “好吃吗?”秦风笑着问。穿过云层,飞雪即刻纷乱扑来,在护目镜上留下六瓣冰晶又很快融化。秦风稍稍昂起下巴,尽量互助孟知雨的脑袋。 孟知雨视野里由红转白,方从那一幕里回神,他在银粟漫天里点了下头。 夏深的位置在神女峰的山腰一侧,秦风调整好方向后打开降落伞,两人的身子在开伞冲击力下猛地往回一拽,接着四平八稳地缓缓降落。 “夏深那儿离雪崩点太近,我们只能先落在这里,然后想办法挪过去。”秦风拍拍孟知雨的肩膀安慰,“别担心,看见那几棵树没有?一会儿我将绳索固定在那儿,你帮我看着,我去把他捞出来。” 孟知雨一点没犹豫地说他去。 “你去个屁!”秦风大声打断他,“你有救人经验吗?你能保证把他从塌陷的地方救出来吗?”护目镜上显示准备着陆,秦风抱住孟知雨一个挺腰,二人位置瞬间翻转,接着“砰”一声,秦风背部着地,孟知雨结结实实地躺在他身上。 “别磨叽了。”秦风边解安全扣边推他起来,大步朝那几棵树走去,“最多半个小时,你就在这儿等着,随时关注绳索是否有松动迹象,也算帮了大忙了。” 他三下五除二绑好绳子,另一端扣在自己腰上:“万一我没回来,帮我照顾好沈商恩。” 见孟知雨表情一愣,他赶忙笑着摆手:“逗你呢,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秦风!” 孟知雨在身后喊他,他脚步一顿,接着回了头,然后见到孟知雨站在那棵树下远远地看着。他觉得孟知雨有很多话想说,虽然最后不意外地只听到了两个字。 “谢谢。” 积雪层断裂的情况比在山脚下看到的还要严重,而夏深的坠落点正在山体最大的凹陷处。秦风跑过去时,反着荧光的降落伞只剩一角露在外头,他瞬间呼吸一滞,血液冲到了头顶。这要是再晚一些,不被冻死也要被憋死。秦风赶紧往那儿跑,尽量沿着前一波雪崩的沉积扇边缘前行,还要避开不断下坠的大面积雪块。 “夏深!”他好不容易挪到降落点,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铲,在找准夏深的头部位置后,迅速又谨慎地往下挖。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可恶的年轻面孔。此刻,那张白皙的脸因为缺氧和低温红得发紫,那张嘴也紧抿,鼻头被雪糊成一块。 秦风连忙徒手又挖了一阵,将人从里面抱出来,把腰间挂着的防寒服给他套上,又在他背上贴上俱乐部特供的升温辅助器。没要两分钟,怀里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而那脸色也开始恢复正常。 “哥。”夏深眼皮没睁开,唇齿先启,迷迷糊糊中喊出一声,让秦风一愣,接着便后悔起自己没带手机。要是将这一幕记录下来,夏深估计这辈子心里都别想舒坦。 他“啧”出一声,然后不客气地拍拍夏深的脸说:“没事儿了的话就起来,你哥没来你爷来了。” 没想到这句还挺管用,怀里人猛地睁眼,那眼睛在他脸上定定看足了几秒才突然瞪大,目光里的难以置信满地要溢出来。 “怎么是你啊?”夏深抬手一推,从秦风腿上坐起来,速度之快,脑袋差点磕秦风下巴上。 “怎么了?能救你的就是爷。”秦风拍拍腿上的雪,其实也没有多少,就夏深头发上落下来的那点,但足以让他表达由内而外的嫌弃,“一阵风就把你刮跑了,你这技术......回去以后千万别说是我们俱乐部教出来的。” “你!”夏深身子刚回暖,哪哪儿都透着软乎劲,这要是搁以前,他能给秦风怼出二里地去,现下也就剩“你你你”了。在秦风从地上站起来又弯腰拉他的时候,他总算想出一句话扳回一城,“说好的百分百安全呢?简直是虚假宣传,等着收我的律师信吧。” “好好好。”秦风将他拉起来,将安全绳索也套在了他的腰上,“先回去,告我的事,我们慢慢聊。” 这地方实在不安全,被困的几个小时简直是夏深的噩梦重演,他也不再废话,但也不愿意挨秦风太近,于是与他保持着半个身子的距离,就这么一前一后回了刚才那地方。 “小深!”孟知雨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自夏深失踪后,他一直心绪不宁魂不附体,直到这一刻才终于觉得氧气入肺,重新活了过来。“对不起,又把你弄丢了。” 孟知雨眼睛紧闭着,睫毛在脸颊上打着颤,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咳嗽。秦风本不想打扰,但孟知雨如此肉麻他实在忍不了了,于是在自己把两人都踹下山去前,还是选择了发声。 “要腻歪回去腻歪,万一这地方也塌了,我可不想与你们同埋于此。”秦风解开安全扣,头也不回地冲他们道,“下山的路不太好走,你们跟紧了,情况好的话能在日落之前回到山脚。” 话音未落,远处飘来一阵嗡鸣,卷起地上的积雪散到空中,秦风抬头一瞧,不一会儿,一架宽体无人机已悬在头顶。他咧嘴露出一个笑:“看来不用腿着下去了。” 第76章 旧情复燃? 孟知雨和夏深下山后就去了摩多尔市区的医院,秦风回俱乐部时,沈商恩还坐在吧台旁的那排沙发上。 “没事吧?”操控平板上显示半个小时前,夏深体温回暖,心跳脉搏都恢复正常。 秦风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一口后才回:“能有什么事儿,站起来还能骂我。” 实则他赶到时,对方几乎陷入昏迷,差一点就有生命危险了。幸好有那块升温辅助器,当初研发时没想到会用上,主要是没料到会同时遇上数据信号中断和雪崩的情况。幸好最后有惊无险,秦风端着酒杯走过来:“那小子福大命大,有这精力关心他还不如关心晚上吃什么。” 听秦风这么一说,沈商恩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还真生出点肚饿。他眼珠子一番,问秦风要不要出去吃。自从开了翼装飞行俱乐部,他们就没怎么出去吃过,开头那段时间是因为忙,后来就要归咎到沈商恩自己身上了。 他以前不知道秦风还会下厨并且厨艺还很不错,在里斯的时候没享受过,去了渔汐岛更是没这条件也没这心思。摩多尔的当地食材和他们国家的区别很大,可在秦风手里总能变成满足沈商恩胃口的美味。 所以这头一起来便停不下来了,两人白天一块儿忙俱乐部的事情,晚上就在厨房里捣鼓一天里最期待的一餐。当然,主要是秦风动手,沈商恩大多时候只负责在旁边喝汽水罢了。 “好啊。”秦风原本打算坐下来歇歇,看了眼时间,将杯子里的酒全部灌下,“现在就出发吧,市区里你喜欢的那家刚换了菜单,从这儿开车过去还能欣赏到窗外的落日。” 沈商恩点点头,站起来将平板放回吧台里面:“吃完饭还可以顺道去医院看看夏先生。对了,他喜欢吃什么?要不要给他带点摩多尔的特产?” 秦风扑哧一笑,揽上沈商恩往前推:“我哪儿知道他的口味,再说,有孟知雨在,这些还用得着你惦记么。” “我知道。”沈商恩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夏先生在我们俱乐部出的事,虽然是个意外,作为俱乐部的老板,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哟,终于有当老板的自知了。”秦风推开大厅的门,迎面碰上杵在那儿的工作人员,他笑着示意了一下,“老板都下班了还不走?早点回去休息。” 那人就是中午向沈商恩汇报摩多尔数据信号中断的那位,自从被沈老板怪罪之后,就一直立在门口,生怕还有哪处做得不周到,再生出点纰漏。他低低应了一声又去看沈商恩,见沈商恩的脸色又恢复成往日里温和的模样才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秦先生沈先生,明天见!”说完,那人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过道。他没有坐电梯,而是拐到楼梯间,自行走下去。 “你把他怎么了?”秦风摁开电梯门,透过金属镜面看沈商恩,思忖自己半天不在,这人莫非转了性子。 沈商恩无奈地摇头,和秦风一块儿迈进去后说,“他平时做事挺仔细的,就是脑子太直。之前开会说,孟先生来了以后不要进来打扰,他就当真不进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是孟先生离开后才上来汇报。” 沈商恩露出一丝苦笑:“是不是耿直得过头了?” 秦风听后哈哈大笑,边揽着沈商恩往前走边道:“摩多尔民风朴实,做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沈老板应该比我清楚,这些职员当初都是你亲自选的,怎么,现在不满意了?” “没有。”沈商恩摆摆手坐进副驾,“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我也没那么着急,这不是......” “哦,是因为孟知雨,怕他找你麻烦。”秦风拉开副驾的门让他下来,“喝了酒,你来开。” 沈商恩愣了下,没下车而是从中间跨了过去,爬到了驾驶位上。他系好安全带,等秦风坐进来后发动引擎:“也不是。要真出了事,孟先生再难受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和他们牵扯太多。” 后半句,他越说越小声,秦风倒是听明白了。沈商恩这是心里还存着芥蒂,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不会怕夏深没了,我和他旧情复燃吧?” 他随后又“嘁”出一声:“什么旧情复燃,我都被你绕进去了,我跟孟知雨就没好过。” 沈商恩没否认也没回他,半晌后,忽然眉头一皱,鼻头动了动:“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雪停后,这路更不好开了,秦风注意力全在路况上,没留意沈商恩的表情变化。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才把头转过去瞅了眼,笑着问,“怎么了?” 他把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撑在窗框上:“现在还有吗?” 沈商恩绷着嘴角说:“没了。”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腾出一只手揪住秦风的衣服下摆问,“孟先生下午坐你车上来的?” “不然呢?把他拴车后头让他跑上来?”秦风觉着好笑,“并且坐的就是我这个位子,怎么了?” 沈商恩又不说话了,他刚坐进来就闻到了,这气味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就是孟知雨身上的那股味道,像海水又像沉木,他没在别处闻过,所以印象深刻。 “我以为孟先生平日里习惯坐在后面。”沈商恩磨磨叽叽终是抱怨了出来。 “搞了半天,你在乎的是这个啊。”山间的野风吹进来,冷得沈商恩一激灵,秦风又将车窗关上,“你要是提前跟我说清楚,说自己就是介意别人坐前面,我肯定把他赶后头去。” 沈商恩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怎么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调动起他的情绪,大部分是不安,还有点嫉妒。他不介意别人只介意孟知雨,纠结了半天还是如实说出:“别人可以,孟先生不行。” 秦风撑在下巴上的手随意动了两下,片刻后答了一个字:“好。” “好?”沈商恩没想到秦风这么爽快地答应自己这个听上去有些无理的要求,偏头对着那张侧脸迅速打量了一下,想摸出对方的情绪也想找出点破绽。 秦风清楚地“嗯”了一声:“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可以不做,哪怕不合理。” “哦。”沈商恩把脸转回去,盯着前路闷闷不乐,“我就是不愿意他离你太近。” “放心,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多的。”路面的积雪逐渐消融,车轮打滑,秦风提醒沈商恩缓踩刹车,将车速平稳控制在六十码以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这话出来,沈商恩又紧张起来,生怕秦风提出一个跟他一样无理的要求,而只要是关于孟知雨的,他可不会答应。 还好秦风笑了下,只说:“我约了孟知雨明晚来家里吃饭,一顿饭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把他们当成普通客人就好。” 沈商恩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脸上挂起笑:“没问题。”他想到什么又问,“夏先生也会来吧?” “应该吧。”秦风轻哼,“你要是看到他们在山上那股腻歪劲儿,就不会东想西想胡思乱想了。” “怎么腻歪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沈商恩此刻完全是听八卦的心态,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见过那种长在一起的植物吗?”秦风一顿,“对,就跟雪山顶那株并蒂莲似的,天寒地冻的,还有塌方的可能,俩人就杵那儿抱一起。孟知雨不停地道歉,夏深哼哼唧唧个没完。哦,这小子还抽空骂了我两句。要不是答应了救人,我真想把他们扔那儿不管了。” 沈商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很难想象那个画面,可又忍不住去想:“原来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在爱人面前也是一样。”就跟他一样,一刻也不想和秦风分开。 “现在有胃口了吗?”秦风捏捏他的脖子,“一会儿给夏深带一包摩多尔特有的水果就行。” “酸棘果?”沈商恩一愣,“这种水果确实只有他们这里才有,味道特别酸,与柠檬不相上下,沈商恩喜欢拿来泡酒。“夏先生也喜欢酸的?” 秦风重重点了一下头:“是啊,这小子的酸劲儿跟你一样。” “......”沈商恩想笑又觉得自己该生气,嘴角上上下下半天,最终还是笑出了声。 虽然开得慢,他们还是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餐厅。经理依旧是从前那位,穿着摩多尔的传统服饰,将两份最新的菜单递给二位,等他们点完餐刚想转身,却被秦风叫住。 “餐厅里有新鲜的酸棘果吗?”秦风问。 经理愣了一下,如实告知:“有是有,不过有些生,是用来佐菜的,秦先生若想直接吃,我让人现在去买。” “不用不用,生的好。”秦风冲沈商恩露出一个笑,“生的更酸。” 两人吃饱喝足抵达医院时,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边。秦风问都没问,直接去了住院区最上头一层,跟医院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在走廊尽头那间看到了几名脸熟的保镖。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沈商恩跟着他上前,有些好奇地问。这家医院,他和秦风都没来过,更别提上到住院区转悠。沈商恩东瞅瞅西瞧瞧,跟卓医生那家私立医院比,环境差了些,但也比一般的公立医院强。 “这不简单。”秦风在门口敲了两下推门而入,“一定是最贵的这间呗。” “怎么样,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他穿过客厅直奔卧室,孟知雨正在给夏深喂水果,听到他的话手里的动作没停,头微微侧过来点了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夏先生,白天的事我很抱歉,这是我给你带的水果。”沈商恩一板一眼地介绍摩多尔的特产,秦风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当听到沈商恩特意强调,这种水果现在吃有些酸,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能接受的话放一段时间再吃也可以时,他彻底憋不住,大笑了出来。 夏深随即投来一个嫌恶的眼神,从那包里拿出一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有些沉,模样看起来跟刷过绿漆的火龙果似的。 “既然是摩多尔的特产,你们又一番好意带过来,我当然要尝尝。”他说完抛给孟知雨,孟知雨即刻拿到盥洗室,出来时,已将果肉削好,在盘里摆成了一圈。 沈商恩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想多了,如果说之前他对孟知雨温柔的理解仅停留在那双深邃传情的眼眸上,那么此刻,这种温柔又具象化了。再回想在影视基地看到对方第一眼时的印象,已觉判若两人。 夏深接过来没犹豫就塞了一块到嘴里,那脸上的表情只僵硬了半秒,便神态自若起来:“还行啊,也不是特酸。”他眼尾泛红,见孟知雨伸手要拿,把盘子往床头柜上一搁:“你就算了,你又不喜欢酸的。” “好了,既然你没事儿,我们就先告辞了。”秦风拍拍沈商恩的肩膀,“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不送。”不等孟知雨开口,夏深抢先道。 秦风没跟他计较,拉着沈商恩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对了,明晚的事别忘了。” “还约了明晚?”夏深眼神在秦风和孟知雨之间流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孟知雨的脸上,“明晚干嘛啊?” 孟知雨正在用纸巾擦拭夏深嘴角的果汁,闻言笑着说:“明天去他们家坐坐。” 第77章 做我一个人的秦先生 晚上七点,敲门声准时响起,这房子首次迎来它的客人。 沈商恩开的门,他也才到家一个钟头,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就坐沙发上侯着了。本以为夏深不会乐意赴约,甚至做好了临时被爽约的准备,可首先入眼的就是夏深的笑,且恢复成了初见时的灿烂。看来这一天下来,对方的心态转变得很快。他赶紧侧身退到一边,给他们让出了道。 不大的客厅两人住着温馨,四个人就稍显拥挤。沈商恩将孟知雨带来的酒放到桌上,又替他们把外套挂好,秦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孟知.....孟总——”秦风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来帮忙呗。”他部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几绺随意散下来,手里还抓着个盐罐,看上去非常居家,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他又瞅了眼孟知雨旁边那位,“那个,随便坐啊。” 孟知雨拍拍夏深的肩膀,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笑着往里。 “我去给你拿喝的。”沈商恩也拍了下夏深,见孟知雨进去紧随其后,从冰箱里拿苏打的同时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一举一动。 那两人的语速很快,他挨着冰箱门又往厨房那边贴了贴,听了半天才听清,原来是对一条鱼的做法争执不下,瞬时放下戒备。再回来时,心里头畅快,脚步也跟着轻快不少。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夏深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听到沈商恩解释,说公众人物的喜好在网上很容易找到,他长“哦”一声,目光落到沙发一角,“这个是?” 沈商恩上前拍了下,机械犬的眼睛立马亮起来。 “它是一款家庭陪伴型机械犬,可以选择多种模式,比如分析心情指数。”见夏深饶有兴致,他干脆拉起他的手按到机械犬的脑袋上,那双眼睛瞬间变换颜色,紧接着是一道可爱的汪汪声。 “你现在的情绪比较复杂,45%的困惑,38%的兴奋,12%的愉悦还有一点点不安。”机械犬字正腔圆地汇报,“你可以尝试喝点小酒,再选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我还可以陪你聊天,所有的困扰和疑惑都可以问我。” 沈商恩有些尴尬地看向夏深,那张帅脸上的表情倒没变化,只笑着说:“挺准的。”夏深没有躺下也没有喝酒,拿着苏打坐到沙发上回机械犬,“来点音乐吧。” 屋子里即刻荡起柔和的曲调,沈商恩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下。 “夏先生,”他无意识地抿了下嘴,“我想请你帮个忙。” 夏深闻言看过来,打量了他半晌笑起来:“我现在的困惑上升至80%。”玩笑开完他道,“说吧,我还欠你个人情呢。” 沈商恩迅速扫了眼厨房方向,挨近夏深压低嗓音解释:“十分钟后你可不可以提议去院子里转转,找个借口让孟先生也拉上Vincent一起。”沈商恩悄悄指向落地窗外,“一会儿我打算在那边求婚。” 时间过去几秒或者长达一分钟,眼前人仍然没有给出反应,看上去似是有些怔愣,沈商恩便又重复了一遍,问:“可以吗?” 夏深这才回神,眨了下眼皮表示,没问题。 沈商恩瞬间弯起嘴角,却听到对方接着问:“沈先生,这家俱乐部是你和秦风一起登记的吗?” 他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先干巴巴笑了两下,然后立刻解释:“以我个人名义登记的,并且图方便用的我摩多尔护照上的名字。”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初创办翼装飞行俱乐部时,登记人是顾云琛而非沈商恩更不是秦风。 这样的解释够清楚了吧,沈商恩想。不管夏深是否怀疑孟知雨来之前就知晓俱乐部属于他们,还是猜测他与孟知雨以前就认识,总之先说明这回碰上是真的偶遇就对了。 沈商恩跟夏深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看时间差不多了,费了点劲从沙发缝里掏出木盒,这东西是他回来后趁秦风不注意,好不容易从厨房柜子里偷拿出来的。他背着身子面朝夏深,边打开边说:“去年就订好......” 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因为盒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沈商恩呼吸一滞,看向夏深,忽地屋内灯光全暗。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屁股旁的坐垫弹了一下,身边人起身,然后脚步声渐离。 “诶,来不及了,先别管停电的事。”沈商恩想拽住夏深,手一扬捞了个空。秦风的声音倒突然响起,而且听上去离得很近。 他说:“Bell,换成《L'AmourestBleu》。” 接着,客厅暖灯亮起,这是他们工作完在沙发上窝到一块儿时最喜欢的亮度。 而此刻秦风单腿跪地面朝着他,手里举着的正是盒子里消失的那枚红宝石戒指,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嘴角噙着笑。 “沈先生,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给我带上呗。”秦风说。 他衣着并不考究,身上还是刚才厨房那套,袖口处甚至沾了点水渍。光线让他的面部变得柔和,语气也如平日里那样,仿佛只是在讲“吃了没有”,又或者是“陪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可沈商恩偏偏被这样的画面打动。他们经历过太多跌宕起伏,也不缺光鲜亮丽的过往。他喜欢把自己分化成无数个细小的“我”,融进一切与秦风有关的细碎生活里,这样平凡的日子他永远都过不够。 沈商恩眼里泛起水汽,他设想过很多求婚宣言,也反复斟酌一改再改,可到了这一刻仍然显得苍白无劲。他吸了下鼻子,笑着将戒指接过来,又套到秦风手指上,在推到根部时,对他说:“乐意之至。” “啪”的一声,一朵烟花在落地窗外炸开,在他们脸上映出喜庆的红。沈商恩猛然回神,拉起秦风就往外跑,边跑还边跟屋里当了半天看客的俩人说:“你们也来啊,我订了无人机表演。” “哟。”秦风一听乐了,“沈先生,破费破费。” 沈商恩没半点不好意思,套上外套在秦风耳边悄悄说:“一半租的,一半俱乐部里的,用完明早还得还回去。”他开门的时候又说,“不过建模和路径规划是我亲自设计的,厉害吧。” 秦风一愣,心道怎么会有人可爱成这样,然后忍着笑冲后头喊:“听到没有,我未婚夫亲自设计的。” 四个人两两站在院子里,雪山顶的烟花高低错落连成了排,“砰砰砰”几十颗同时绽放,似乎不把整座山染红便不罢休。 “看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大家好事都赶一块儿了。”沈商恩眼里笑盈盈的。 话音刚落,无人机群乌泱泱地从山那头飞过来,停在院子上空,除了很细微的“嗡嗡”声,几乎隐匿于这片透着红的藏蓝夜色里,不易察觉。 静默片刻,再次闪现时,机群勾勒出巨幅画像,两名少年出现在画面中央。站着的那位长发披肩,蹲着的那位蓬松短发。从侧面看去,那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向上盯着,嘟着的小嘴一张一合,右上方瞬时出现两个英文单词。 “Justyou.”秦风笑着念出来,他看向沈商恩,“你意思是八岁那年就看上我了?” 沈商恩怼了他胳膊一下:“继续看嘛。” 画面已经变幻,是海豚街头的两人一狗,十六岁的棒球帽少年头昂得高高的,小眼神依旧眉目含笑。 “美化了吧,你那时可连正眼都不敢瞧我。”秦风戳戳沈商恩,“还有你那脸,哪儿那么圆润,还没福利院那张假照片上的小孩儿好看。” 沈商恩白了一眼没搭理。少年头顶上方出现一盒烟,紧接着便是大写的“No”,然后烟盒消失又替换成一张五十镑大钞,沈商恩跟着少年一起摇头,嘴里一板一眼道:“我不要烟也不要钱。”他看着那两个英文说,“我只要你。” “好玩吗?”说完自己忍不住看向秦风,那眼里的得意劲满得要溢出来,几秒过后,在漫天的烟花声中,如愿收获一句“厉害”。 半个钟头的无人机表演将他们过往的重要时刻一一展现,最后一幕停在摩多尔集市的东门前,而天空所有的星星点点也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Marryme,Vincent. 沈商恩倚靠到秦风肩头,如画中人那样,重复心里想了许久的对白。 “你愿意做我的秦先生吗?”他问。 半晌没得到回应,身后人都急了,夏深不客气地催促:“问你呢。” 秦风哼笑,远处的烟火和近处的光点在他眼里交叠出绚丽的光斑,他将沈商恩的脑袋往自己的颈窝按了按,笑着回:“我愿意。” “我愿意做你的秦先生,也愿意做你的沈太太。” 餐厅里一声脆响,四人碰杯。 “恭喜恭喜,沈先生,沈太太。”夏深憋着笑抿下一口,冷不防被呛住,这下彻底破功,索性大笑起来。他接过孟知雨递来的纸巾,边笑边说,“抱歉啊,太肉麻了没忍住。” “没关系。”秦风不在意地回他,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伸向夏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夏深表情顿住,脸上的笑也逐渐消失。他盯着面前的酒杯,眼神和思绪一同发散,直到腿上传来孟知雨掌心的温度,才回神。 “秦风,”夏深端起酒杯与他轻碰,撞击声不如刚才那般响亮,但在屋里的每一位心里都荡起了涟漪。沈商恩举着杯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听到他说,“认认真真地做好沈太太,我们之间翻篇。” 秦风轻笑,接着说:“好。” 第78章 烟花映雪 之后的话题就无比轻松了,诸如摩多尔的天气,最新研发的兼顾美观与安全性能的飞行服,甚至是桌上的菜也被逐个品头论足了一番。比较意外的是沈商恩猜错了一道,他毫不犹疑票选出的“今晚最佳”并不是他以为的秦风做的,而是出自孟知雨之手。 “孟先生,没想到你对这种鱼肉的烹饪方法也有研究。”他脸颊红扑扑的,带着点醉意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鱼就是他在厨房偷听时,秦风和孟知雨争论不休的那条,原以为这种亚洲不常出现的品种,孟知雨会落得下风,没想到最后由他掌勺,味道还很不错。 孟知雨没开口,夏深抢先说起来:“那当然了,我十岁就吃上我哥做的饭了,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哪儿的他不会?”他偏头看向孟知雨,“哥,你说我说得对不?” 这几声“哥”叫得孟知雨心神荡漾,何况那眼里掬着水似的,眼尾也泛着粉,即使夏深现在指鹿为马,孟知雨恐怕也会无条件配合。 他将人揽入怀里,笑着说“对”,然后抬眼问秦风:“这酒多少度?” 孟知雨晚上带来的那瓶早就喝完,沈商恩便拿出了在渔汐岛偷师学来的浆果酒,正是用酸棘果泡的。酒是他和秦风一起酿的,至于度数,不详。 “这还真不清楚,后劲是大,他刚才也没少喝。不过你放心,第二天醒了依旧神清气爽。”秦风说完起身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托盘的蛋糕。他切了一块给夏深,本意是想帮他把酒劲压一压,哪知对方毫不领情,瞥了一眼就给推到了一边。 沈商恩倒两眼放光:“柠檬软冻蛋糕!”他巴巴儿地看着秦风,“什么时候做的啊?”随即挖过来一大块咬了一口,“我宣布这才是今晚的最佳!” 这回他可不会献错殷勤了,这可是秦风当初为了跟他表白特意学的。 秦风鼻子里哼出一声:“中午从俱乐部回来就做好了,你去厨房只顾着偷听,哪儿还能留意到下面一层藏了这个。”说着推到孟知雨面前,“试试。” 当着外人的面被拆穿,沈商恩缩着脖子尬笑两下,继续吃他的蛋糕,才吞下第二口,就听到对面嚷嚷:“我哥不爱甜的。” “一点都不甜。”沈商恩鼓着腮帮子含混道。 夏深虽然迷迷糊糊的口吃不清,但依旧拒绝得干脆:“不甜的也不要。” 这小子又拧起来了,沈商恩看了眼秦风,小声嘀咕:“不都翻篇了么。” 听到这话,夏深干脆从孟知雨怀里起身,将托盘推回对面:“翻篇也不吃。” “爱吃不吃。”沈商恩见不得秦风辛苦做的东西被人轻视,一股脑把所有蛋糕都放到自己跟前,愤愤道,“都是我的!” 孟知雨捏捏夏深的肩膀,和他们致歉:“喝多了。” 秦风笑着站起来:“去抽一根?”见孟知雨不放心,他又和沈商恩叮嘱,“帮忙看一会儿没问题吧?” “唔。”沈商恩头埋在蛋糕里,对他比了个“ok”,余光瞥见夏深企图阻止的动作,抱着餐盘离开椅子,给孟知雨使了个“腾地儿”的眼色,一屁股在他位子上坐下。 “你那部获奖影片注水了吧?”他吃着蛋糕一本正经地胡诌。 这一句直接把夏深砸懵,谁的醋都顾不上吃了,抓着沈商恩就聊起来:“你竟然质疑我的演技?” 俩人唇枪舌战有来有回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孟知雨无奈地摇了摇头,抄起外套跟秦风出了屋门。 院子里,秦风掏出烟递给孟知雨,孟知雨没接,笑着说自己带了。随后,二人的嘴边和雪山顶一样,忽明忽暗,闪出同色系的光。 “还放着呢。”秦风吐出一串烟雾,不疾不徐地说,“真挺好看的,辛苦了啊,孟总。” 求婚是他突发奇想,昨天上午在俱乐部时他就透露给了孟知雨,让他配合。后来下午出了那样的事,今天又忙着做蛋糕,秦风便把烟花供货商的联系方式给了孟知雨,让他盯着,以及在适当时机发出指令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了对方头上。只是没想到,这烟花从餐前放到了现在。 孟知雨盯着那片嫣红,摆摆手:“别客气,就这花样找起来费劲。” 秦风噗嗤一笑。雪山红莲是沈商恩喜欢的花,他只给孟知雨发了个照片,没想到对方真找着了,还找了不少,看样子是把全国的都搜罗了过来。 “哎。”秦风长叹,“可惜他只顾着自己得瑟,完全没留意我的用心,白白让孟总破费一回。” “事情办成就行。再说,”孟知雨看过来,“花三倍价格助你嫁出去,很值。” “啪”一声,又一朵烟花炸开,在他亮着的黑眸里绽出好看的红。 秦风就这样看着,嘴里的烟雾自由腾出,直到那抹红暗下去。忽地,他乐出声,呛了口冷风,眼泪都给笑了出来:“孟知雨——”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两句,余光瞥到屋内时,声音戛然而止。孟知雨随他的目光看去,餐厅里哪儿还有那俩人的身影。他们对视一眼,大步走过去,刚到落地窗外,便齐刷刷停住脚步。 隔着玻璃,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可沈商恩跨坐在夏深身上,将人摁在地板上打打闹闹的样子着实让院子里的两位目光一滞。 那块柠檬软冻蛋糕歪斜在一旁,而两人脸上衣服上均沾了不少。沈商恩张牙舞爪不断下压,手臂却被夏深牢牢钳制着,一时真分不清谁占了上风。 孟知雨看不过去要推门进去,被秦风拽住。 “你要是拉偏架的话,我可要上了。”秦风说。 孟知雨面色一沉,回头冲秦风道:“管你呢。”随后便使劲一甩,“砰”地一声将门推开。 “哪儿来的山野村夫,给我下去!”夏深的音量高了八度,带着使不完的酒劲。 “就不下去,你的人生是不是只尝过甜头,来来来,哥给你尝尝酸。”沈商恩也不退让,边说着身子继续往下压。 …… 孟知雨只觉耳边一阵嗡鸣,刚要抬腿,后背结结实实被撞了一下,接着身子猛地前倾,被秦风从后头死抱着不放。 “冷静冷静。”秦风试图扭转局面,“沈商恩,你给我下来!” 沈商恩箍着双腿没动,夏深倒骂骂咧咧地开口:“听到没有,你变态老公让你下去!” 孟知雨闻言一愣,这下秦风不干了,一边扣着孟知雨,一边冲沈商恩喊:“往他脸上抹!对,右边。丫还欠我一拳!” 一个月后,摩多尔私人航站台,送走孟知雨和夏深,沈商恩脚步不自觉地轻快。那晚现在想来也是相当的尴尬,已经记不清谁先起的头,谁先拱的火,总之第二天俱乐部再见面时,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性遗忘,只当是醉后疯了一场。 “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们了吧?”沈商恩说。那脸上非但没有半分遗憾,反而透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秦风哼笑:“欺负了人宝贝疙瘩,可不把人彻底得罪了。” “我没打他啊。”沈商恩无辜地耸耸肩。 秦风没忍住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你骑人身上干嘛?”孟知雨刚进门那会儿,脸是真绿了。若不是夏深嘴咕噜了那么一句,秦风想,不止摩多尔,整个国家估计都将被他列入黑名单。 沈商恩仍是嬉皮笑脸样,他往前快走几步,抢先出了大厅。阳光直射到他脸上,令他不禁眯起眼,于是又转身倒走起来。看着秦风,沈商恩嘴角扬得高高的,笑着说:“我乐意!” 一脸的得意是藏都不藏了,秦风“嘁”了一声,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立刻接通。 “袁瑾。”秦风轻呼。 这一声直接让沈商恩定住,回过神后他扬手在空中乱舞,意思是他也要接。 秦风没理会,认真听那头讲了几句,然后就挂了。 “诶——你!”太不够意思了,沈商恩想,难得来个电话也不让他和袁瑾哥好好聊会儿,可抱怨的话还没出口,全都堵回了嗓子眼。 秦风直直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淡,眼神却有些复杂。他说:“秦宇霖醒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到最后一章,感谢一路追过来的读者,因为你们没有放弃,我才更有动力。定稿时,《温柔豢养》原本叫《海豚街的那个男人》,整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我曾经的一段经历。 很多年前,我路过一条脏乱逼仄的街道,那里离市中心不远,斑驳的墙壁坑洼的地面,昏暗又散着恶臭,而那儿蜷着的一人头低低的,头发身上污秽不堪,可在抬头的那一瞬,我记得那双眼睛是亮着的。我将钱递给他,他没有接,而是问我有没有烟。 记忆有些久远,但足以支撑我将这个故事创造出来。我站在N年后的现在挂念他,希望至少那一天的他是快乐的。 —————— 第三本轻松搞笑现代文《见清和》正在连载,世外美人道士×富二代直男大学生,喜欢猫狗大战的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