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回家种田 作者:春酒醉疏翁 简介: 1. 金满办理完离婚手续,没有要小孩,独自拿着行李进了安检口。 意外接到了前夫妈妈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金满,你要自尊,但是从你进陆家的门,就捡不起来了。你要捡,也要问问燕林他愿不愿意,你回来,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金满茫然,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阿姨,我和陆燕林已经离婚了,以后你别再打来了。”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有一点烦。” 电话那头有水杯摔落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金满莫名,便挂了电话。 2. 金满和陆燕林有一个孩子,孩子漂亮可爱,比较像陆燕林,也亲陆家,对他充满了抗拒:“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要说你是我的父亲。” 金满原本很伤心,但离婚了就不想了。他回到乡下,种起了田,还机缘巧合的收养了一个很乖的小孩。 有一天,他牵着小朋友开开心心种瓜回来,看到等在门口的小少爷和前夫。 两人西装革履,和门口的野蚕豆格格不入,小少爷手里的蛋糕掉了,看了看前夫,咬牙:“你骗我!” 前夫向来沉静的面色亦十分愕然,小少爷忽然哇的哭出声,丢下蛋糕向他跑来,眼泪吧嗒吧嗒:“爸爸。” 金满愣了下,下意识侧身躲开:“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叔叔就好了。” 小朋友挡着小少爷:“你谁?” 一个甜虐掺半的治愈过程,一个受追攻的火葬场。 金满(攻)x陆燕林(受) 类ABO世界。 小白逻辑,天雷滚滚狗血文,更新时间目前不定。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天之骄子田园成长ABO轻松 主角视角金满互动陆燕林 一句话简介: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来的幸福 立意:人间情多,真爱难说。 第1章 “金满,我记得你要出院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让老伴送你下去吧。” “毕竟是做了手术,医生也说不能太疲劳,哎呦,你家里人真是的,不来探望的话,起码也给你雇一个护工啊。” 医院里,两个老人正在安慰一个年轻的Alpha,那是他们同室的病友,年轻温和,五官清秀,笑容十分温暖,应该很受欢迎才对。 但是住院的时候却孤零零的,原本说昨天有家人来接他,但是不知为何没有来。 他还傻乎乎等到半夜,护士换班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吃苹果,眼睛盯着楼下的停车场。 大概是就这么等了一夜,第二天见面的时候眼睛里有红血丝,脸色苍白。 “昨天是忘记了,那今天也不来吗?” 老人家替他打抱不平,谁都有老的那一天,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被嫌弃就算了,怎么这样的年轻人也没人管呢? 金满十分开朗:“我找了护工的,是我自己不习惯,就辞掉了。” 老头不相信,忿忿不平道: “那也不行啊,你们毕竟是家人,哪能一次都不来看呢,做腺体手术,那可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李奶奶使劲掐了一下老头,示意他不要啰嗦,老头疼得差点跳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了。 “一个小手术,哪里有生死离别嘛。” 金满倒是不在意,但转身时看着手机上面的短信,还是难免觉得失落。 手机上发出去的短信是三天前的,他问了句孩子的近况,其实是因为伤口不舒服,想和陆燕林说说话,但是对方一直也没有回。 他没有打电话,上一次电话通讯,被陆燕林毫不犹豫的挂断,接连打了几次,就被直接拉黑了。 金满不是一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当天在饭桌上就问原因,但是男人只是淡淡地说: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就好,今天的电话很重要吗?” “呃,倒也没有。” 金满如此回答,具体原因是什么已经忘记了,但是那种疏离和冷淡,分明是说,没必要不要因为闲事给我打电话。 金满心里不舒服,却没有追究,他转而又想,陆燕林本来就因为工作的事情,忙得好一段时间无法休息,在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情绪不稳定可以理解,他应该多支持才对。 想通以后,金满再有事,也是托对方的秘书代为转达。 不过前一段时间,陆燕林的秘书委婉的表示自己太忙了,没办法再继续接听他的电话。 “那个,或者……您亲自联系一下陆先生呢?” 金满哑口无言,总不能说陆燕林压根不接他的电话,联想到可能是陆燕林授意秘书这么做的,金满就识趣的,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拉黑那件事也有后续,后面陆燕林又把他放出来,也和他说,自己当时情况特殊,没办法接电话,金满又锲而不舍的一直打,所以才拉黑了。 陆燕林也就这件事低头,难得的,闭着眼睛主动亲了他一下。 他当时,还默默地高兴了好几天,但是之后的几个月,陆燕林都没有回家,omega的发情期,也直接通过强效抑制剂度过了,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金满的心情霎时一片冰冷。 那个吻,比起陆燕林心有诚意的道歉,更像是一个补偿。 金满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失落的心情。 他想要多靠近自己的家人,想证明自己可以像其他Alpha一样,撑起家庭。 陆燕林性格冷漠,不也是从无到有,坐到了现在的位置,打了那些想要看他笑话人的脸,更狠狠地报复了自己不负责任的父亲。 但是金满并没有那样令人羡慕的天赋,更没有那种统治自己专业领域的能力。 他是个性格平和,能力普通的Alpha,在别人眼里捡了大运,和一个很能挣钱的伴侣结婚了。 所以他就算付出十倍努力,每天加班,在工位上工作到昏厥,也没办法赶上对方升迁的速度。 反而因为两个大人都不怎么着家,忽略了家里的孩子,导致对方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差点没命。 金满最难熬的一天,也是陆燕林第一次对他发火,甚至直接提出了离婚。 “我不想再看你为了维持自己易碎的自尊心,伤害陆知。” “我完全可以承担起这个家,但是你为了所谓的Alpha的尊严,不承认这一点。你和那些攻击omega只配做家庭保姆的人有什么不同呢?我对你,真的已经很失望了。” “你一直以来,都不是合格的父亲。” “金满,我们离婚吧。” 金满恍惚的抬起头,脑子里循环着那些话,负疚感让他没法反驳,一句一句的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强迫自己回应,不要在应该负责的事情上做缩头乌龟。但那种巨大的空洞让他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看起来疲惫到没法说话,他产生了一种极度自厌的无力感,恨不得是自己躺在手术台上。 “陆……燕林……” 曾经雄心万丈的想要做一个让小孩骄傲,让伴侣依赖的Alpha,但是他却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 金满低着头,伸手擦拭陆燕林脸上的泪水,被他冷漠的甩开。 “对不起。” 这样下来,金满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要撑起这个家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金满辞掉工作,回归家庭,努力做一个称职的伴侣,一个合格的Alpha父亲。 但陆燕林看他的眼睛里还是一片冷漠,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你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不要硬拿出来讲。” “戴眼镜也不适合你。” 这样毫不留情的话,金满也听过很多次,他摘下眼镜道歉说:“我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自己的伴侣其实讨厌自己。 金满用了五年的时间,也只是从侧面证实,他和陆燕林的婚姻的确没有感情,只是迫于种种压力,种种权衡,不得已才在一起结合。 在这段婚姻里,唯一受益和感到高兴的,就只有金满一个人而已。 “金满,你不要收拾了,坐下来休息,让你李奶奶给你收,来来来,吃根黄瓜,我们自己种的。” 大约是看到金满一直在发呆,老人家后知后觉,认为自己有点太啰嗦了,干嘛一直说些年轻人不爱听的。 金满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老头子别扭的样子很有趣。 他平时不太出门,在陆家生活久了,太久没接触普通人,都快忘记这种轻松的感觉了,他笑了笑说:“没事,我是Alpha,伤口愈合得很快,我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这些水果和营养品,留给您和奶奶吃。” 老头哼了声,弯腰从床底下掏出来一个袋子,居然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鸡,还有西红柿和大葱:“吃那些干巴巴的怎么补身体,大小伙子,一顿饭尽吃那些没营养的。” 金满愣住:“大爷,这是活的啊。” 老头理所当然,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然呢,这鸡死了我还敢送给你吃?” 金满难得有些窘迫,傻傻地站在原地,大爷直接粗暴的把鸡塞他怀里,又自豪又嫌弃地说:“这可是你奶奶自己养的,天下第一,还没下过蛋,城里哪里这些好玩意。” 金满:“……” 老头背着手:“怎么了,看不起这些乡下货?” 金满不敢,谁敢谁说李奶奶的东西不好,大爷可以吹胡子瞪眼,光着脚追他到五楼。 金满抱着鸡,提着蔬菜和行李,被老头强行送到门口。 他看了眼金满单薄的身体,啧啧两声:“我说你小子,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Alpha也不是铁打的。” 金满抱着热乎乎的鸡,满口答应:“是,是,我知道了。” 他出了门,回头望了眼,隔着玻璃窗,李奶奶在给老头剥橘子,她发现了袋子里有一个大大的康复红包,意识到这是金满留下的,但是等他们追出来,门口却早已没有了人。 公交车站。 金满和那只鸡大眼瞪小眼,周围的人偷偷往他那里看,没一会儿,有个小朋友不好意思地问:“你好,酥酥,我可以摸一下这只鸡吗?” 金满:“……可以。” 小朋友摸了摸鸡背上的毛,兴奋的脸颊红扑扑:“好可爱的小鸡哦,它叫什么名字呀~” 金满低头看了眼口袋里的大葱西红柿土豆,他犹豫着猜测老头子准备的菜系:“可能是……黄焖鸡?” 小朋友的星星眼愀然变色:“什么?” 金满连忙摇头,硬着头皮道:“那个黄焖鸡,挺好吃。” 小朋友呆了下,恍然大悟,用充满爱的小手抚摸小鸡:“原来你叫挺好吃啊,好可爱的名字。” 旁边的家长嘴角一抽,快要绷不住了。金满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不打碎小朋友的童心,他夹着鸡,大步挤上了公交车,落荒而逃。 公交车到站之后,还需要独行一段路,这期间金满的手机响过一次,但是他一手抓着挺好吃,一手拎着蔬菜包,实在腾不出手。 电话响了两声就挂了,估计是什么骚扰电话。 金满出了汗,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合照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张三人全家福,角度却很怪,陆燕林坐在陆知旁边,教他拉小提琴。 金满举起手机,从镜子里同时拍摄出家里的三个人,看起来随意又温馨,但是除了金满,另外两个人都绷着脸,冷冷的注视着镜头,显得有些阴森。 但金满没注意到,他摸摸屏幕上的陆知,又点点陆燕林。 他们两个气质特别像,陆知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遗传到金满。 那种源自陆燕林的冷淡和傲慢,在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身上,也体现得很明显。 陆知出生在上流家庭,外祖母和外祖父都是很有权势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缺陷。 最大的短板反而是在基因上看不出来什么的Alpha父亲,所以他和金满合不来。 金满叹了口气,所以他应该怎么拎着这只鸡回陆家。 万一进门了,挺好吃飞到陆知的钢琴上拉屎…… 他不敢想象这副画面。 第2章 陆家的庭院,门楼不显。 门口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遮出一片翠色荫凉。 玉姨听到屋外汽车引擎的声音,心里很高兴,判断应该是陆燕林回来了,这人已经半个月不着家,说是出差,估计就是躲着严老太太。 陆燕林的母亲严琼女士,因为生病的原因,搬到公馆和他们一起住。 严琼女士年轻的时候和丈夫离婚时,重病在身还欠了债,她不肯向父母低头,拼命工作,白手起家挣下偌大的家业。 这么要强的人,老了之后赋闲在家,才觉得身边寂寞,开始心疼自己的儿子。 起因是她发现,陆燕林居然用抑制剂度过发热期。 这在严琼眼里,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陆燕林早慧,从小就是个学霸,极为懂事优秀,他被从教多年的外公外婆带大,更是习得方正严谨的性格,极为稳重。 严琼在他大学毕业那年,事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不但多年经营一朝亏空,自己也被牵连入狱,告诉无门,而就在那时候,向来疼爱陆燕林的外祖父母,也相继去世。 孤儿寡母,无凭无依。 叱咤风云半辈子的严琼,在狱中心急如焚,忧虑儿子处境,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但没过多久,陆燕林来探望她,隔着一层玻璃,少年时代的一身荣光尽皆收敛,朴素到寻常。只有眼中锋芒毕露,如同冷星,他脸色冷倦,淡漠又平静地告诉严琼,他找到了关键证人,过段时间严琼就可以出狱。 当时严琼欣喜若狂,获释后一心一意报复自己的仇人,顾不上陆燕林,也是之后,才从他人口中得知,陆燕林已经结婚了。 她那个时候忙得要命,也没有深想。 现在却不得不思考,如果当年她没有一落千丈,自己有模样有能力,什么都出挑的儿子,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和一个不三不四,高中毕业的人结婚? 在这段时间的观察里,陆燕林和那个Alpha的婚姻,根本就貌合神离。 听玉姨说,陆燕林宁愿用抑制剂,也不愿意和那个Alpha一起过。 能让自己端庄稳重的儿子,厌恶到这种程度,想必那个Alpha,定然十分的不堪入目。 同样身为omega的严琼,太懂这种感受。 在自己厌恶的婚姻中,与对方呼吸同一层楼的空气,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这样的婚,不结也罢。 只是因为区区责任感,就要葬送儿子一生的幸福,她看不下去。 严琼有意刺探陆燕林的想法,只是陆燕林一出差就是半个月。 那个Alpha估计也是听到风声,躲出去不见人,至今没回公馆,扔下陆知一个小孩子在家。 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加上前因后果,种种传言,她还没有见到那个Alpha的面,心里对他的印象已经跌入谷底。 不过今天也十分凑巧,严琼的挚友回国,带着儿子来探望她。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说话的时候,玉姨出来送水果,高兴地说:“太太,燕林回来了。” 严琼心里十分高兴,在外人面前却嘴上却不饶人,冷声道:“他还知道回来。” 坐在严琼身旁的青年高大俊美,他笑了声:“哎呀,您在家,燕林哥他一定是归心似箭,巴不得赶紧飞回来的。” 严琼哼了声,好话谁都爱听,她脸色缓和了几分。 青年主动站起来,兴致勃勃:“我去给燕林哥开门。” 辛弥鹤打开门。 夏日苍绿的余荫,铺开了滨城的盛夏。 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遮住了日光,如同古潭幽冷的双眸扫过来,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 辛弥鹤愣住了,眼前这个身高腿长,面容淡漠,看起来好像时代杂志模特的男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omega。 封建古板一点,过去所有用来形容强A的词语,套到陆燕林身上,都不带打折扣的。 “燕……燕林哥!”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气场很强的小朋友,气质就像缩小版的陆燕林,完全的天使宝宝的长相,玉雪可爱,唇红齿白,然而开口冷得掉冰渣:“你是谁?新的保姆?” 辛弥鹤:“……” 陆燕林不轻不重地说:“陆知。” 小朋友脸色一沉,依稀能看出他本来就不太高兴。 他抬头看了眼陆燕林,心不甘情不愿的朝辛弥鹤伸出一只手,然后变脸一样,露出超级可爱,又甜又温暖的笑容:“叔叔对不起,你好呀,我叫陆知。” 辛弥鹤连忙蹲下身,热情的捏捏陆知的小胖手:“小知好乖呀,我是和你爸爸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弥鹤哥哥~” 陆知和他握完手,抬头看向陆燕林,等陆燕林点点头。 他便刷地收回手,光速恢复面无表情,背着小书包噔噔噔进屋了。 辛弥鹤大为震撼。 陆燕林则皱着眉头,看了眼陆知的方向:“他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辛弥鹤开玩笑:“现在国内的幼儿园压力这么大!” 他张开手臂,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薄唇噙着几分笑意:“哥,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呀~” 陆燕林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辛弥鹤跟在他身后:“燕林哥,久别重逢,你也太正经可,都不抱我一下的!”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回到客厅,辛太太温柔的站起来,先拥抱了陆燕林,左看右看的,喜欢得很。 “五年不见,愈来愈稳重了,刚才跑上去的是不是小知,好可爱的孩子,就是看着不太高兴。” 严琼女士闻言冷哼一声:“两个大人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小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十几天看不见大人,能有什么好心情?” 她的语气很凶,冲得辛弥鹤和辛太太都不敢接话。 陆燕林却不受影响,他面色平静,给严琼女士,辛太太他们分别倒了杯茶,礼貌得挑不出错:“是我的问题。” 他服软的行为中和了严琼女士的脾气,让她有火发不出来。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会心疼,陆燕林只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严琼女士就冷着脸催他赶紧去换身衣服,休息休息。 等陆燕林走了,严琼女士又叹了口气,和闺蜜抱怨:“你说他有什么错,平时工作那么忙。” “那个叫金满的,十几天也不着家,孩子也不管。” 辛太太眯着眼,笑着说:“陆知才几岁?他们还是小夫妻嘛,可能就是吵架了。” 严太太:“哼,吵架,我看是分居,不过真要是这样,我反而倒省心了。” 两个omega在一起说悄悄话,辛弥鹤一个Alpha也不好在旁边听。他欣赏了一下屋内的装潢,陆家公馆曾经一度易主,陆燕林买回来之后,又请人重新设计装修。 辛弥鹤小时候见过的格局都发生了变化,但是客厅内悬挂的字画还是从前的那幅。 他顺着记忆楼梯走上二楼,走廊原本挂着陆燕林外婆的一副大写意水墨画,现在则变成了水彩儿童画,笔触稚嫩,但是画得非常好。 陆燕林开门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居家服,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几分随性,他手上拿着车钥匙。 辛弥鹤看到了,惊讶道:“燕林哥,你要出去吗?” 家里还有客人,陆燕林这时候外出,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嗯,去接人。” 陆燕林没有否认,转身准备下楼,辛弥鹤则有些好奇那个人是谁,跟在他身后主动道:“那个……燕林哥,你好不容易休息,可别疲劳驾驶了,我开车和你一起去吧。” 他凑得近,陆燕林蹙眉,摸了下后脖颈。 辛弥鹤才发现他后颈贴着浅银的抑制贴,那是omega最隐私,也最脆弱的部位,他有些微不好意思后退,挪开视线。 只有敏感时期的OA才需要贴抑制贴。 但陆燕林并没有易感期的症状,大概率是为了避嫌。辛弥鹤心里有一丝丝失落,他久不回国,两个人还是生分了一些,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小尾巴一样恳求道:“我昨天才打的安定针,绝对没问题的,我陪燕林哥去吧。” 陆燕林甩不掉他,看了眼时间:“行,那走吧。” 两个人和严琼打了声招呼出门。 严琼看他们两个一个冷淡,一个热情,倒是忽然升起几分想法。 陆燕林的性格最像他外公,说得好听叫严谨,难听就叫古板,只要结婚就是一辈子,绝不会轻易开口离婚。 一辈子心如死水,毫无波澜,他也能过下去。 但陆燕林这样闷的性格,应该配一个知冷知热,温柔大方的Alpha才对。 金满那种算怎么回事? 严琼女士这么想着,可是撺掇儿子离婚,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只好一边盘算一边沉默。 辛弥鹤沿着盘山路开:“燕林哥,咱们去哪儿?” 陆燕林的手机刚好响了,他看了看短信:“就到前面那棵桃树。” 两个人又沿着路开了一会儿,但是桃树下只有一个塑料袋子。他正奇怪,忽然听到陆燕林叫停。辛弥鹤连忙刹车,却没看到人,稀里糊涂的松开安全带,和陆燕林一起走下来。 陆燕林走到一棵桃树下,抬头往上看。 辛弥鹤这才注意到,桃树粗壮的树杈上骑着一个努力攀爬的Alpha,微风吹动他被汗打湿的额发,汗水顺着挺直的鼻尖滴落。大概是晒得,他脸颊红扑扑,披着一树浓密的绿茵,眸中满是惊诧:“陆燕林?” 辛弥鹤瞪大眼睛,原来这个人就是燕林哥的Alpha伴侣。 他眸光霎时锐利起来。 辛弥鹤以为,能走到陆燕林的Alpha,怎么着也得是倾城祸水那一级别的。 但怎么看,那就是一个普通的Alpha,和他哥根本不搭。 “哥,这也太危险了。” 陆燕林神色淡淡,他望着绿荫里的Alpha,内心没有波动。 风似雪凉,拂动衣角。 他朝着金满张开手,却说:“慢慢下来。” “马上。” 金满眼眸亮亮的,抿住了微笑的嘴角。 第3章 金满抓着逃跑的鸡从树上跳下来,找到那个袋子,把挺好吃装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才拎着东西站起身,拍拍灰,扫过陆燕林,又看了看他旁边那个一身贵气的青年Alpha,他挺久没有见过陆家来人了。 不过陆燕林的朋友和他都不怎么合得来,他们谈的话题一会儿经济,一会儿文学的,太跳跃了他光听都费劲,跟不上。 金满没多想,一边拍裤腿上的灰一边问陆燕林:“陆知呢?你没去接他吗?” 陆燕林抬眸看他一眼,平淡地道:“接了,在家。” 金满没说话,十几天前,两个人吵了一架,金满早不生气了,但陆燕林看着光鲜大度,实则是个记仇的人,估计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垂着头,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又看了眼路边的车,黑红色的外壳,轮胎又高又帅,从来也没有见过,和陆燕林常开的那辆车也不太一样,估计不是家里的车。 所以,他的鸡怎么办? “陆燕林……你没开车来吗?” 陆燕林依旧冷冷的:“没有。” 辛弥鹤在旁边看得新奇,要说从小到大,这个圈子里谁最讲礼,待人接物最稳重,那一定是陆燕林,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他都应付得来,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 他还从来没见过陆燕林这么不给人面子。 正想着,那边陆燕林已经转过身走了,没有介绍他和那个Alpha认识。 辛弥鹤噗嗤笑了声,见金满看过来,连忙摆摆手,依旧笑眯眯的,指了指陆燕林:“我哥他累着了,你应该就是金满哥吧,我叫辛弥鹤。” 金满看他一脸面善,稀里糊涂的伸手和他握了握,他一手抱着鸡,一手提着蔬菜,解释说:“我实在走不动了……拜托司机来接我的,不知道怎么会是他来……你们先走吧,我身上都是灰,还带着只鸡,我走一会儿就到了。” 辛弥鹤敏锐的察觉到陆燕林和这个Alpha之间有事,笑嘻嘻地说:“那怎么行,我可是专程出来接你的。” 他伸出手想搭金满的肩膀,又看见他衣服上的鸡毛,转而去接他手里的袋子:“还是我来拿吧。” 金满一不留神,袋子就被辛弥鹤拎走了,他只好抱着鸡跟在后面。 后座空荡荡的,金满刚坐上去,前排车窗便降下来,陆燕林在副驾驶上,靠着椅背休息,清风灌进来,吹散了烟尘。 金满坐不住,尴尬地伸手拉车门:“算了,我还是下去吧。” 辛弥鹤手疾眼快的给车门落了锁,他一手打着方向盘,脸上仍然笑盈盈的,带着点漫不经心:“这地方可打不到车,我哥太累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把四扇车窗降下,呼呼的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金满没再拒绝,他抱着鸡,摸摸它背上暖呼呼的毛,挺好吃咯咯了两声,鸡贼的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里,省得被风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满好像闻到了一丝陆燕林的信息素。 但仔细嗅,又什么也没有闻到。 金满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傻傻的问陆燕林那是什么味道。陆燕林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看一本大部头的书,他没有回应金满的呢喃,控制情绪一样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 金满脸颊埋在被子里,假装自己睡着了,但鼻尖缓而沉的嗅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爬过自己的枕头,落在另一个枕头上,轻轻攥住素色的枕套。 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音乐。 他侧躺着,感受那渐渐散去的信息素,那味道,像盛夏的夜晚,他经过荷塘时,满池的荷花随风摇曳的香气。 他听着荷塘里的蛙声,身体沁在凉凉的溪水里,想象着离开村里,到县城上高中的日子。 金满抵不过疲倦,渐渐睡着了,梦中温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后颈短短的头发,最后爱怜的落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啄。 他贪恋睡梦,沉沉未醒。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往后良夜,再也没有感受过那般温柔的触碰。 可能那正是一个梦吧。 “金满哥,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辛弥鹤呦了一声,扬起笑容,吃惊地说:“那还挺小,是几月几号的?” 金满说:“农历的八月十五。” “挺好。” 辛弥鹤应了,接着便笑盈盈的不说话了,他这样的好相处,又俊俏,以往那些男女都会主动找些凑兴的话题,但金满偏偏是不识趣,又笨又呆的那一种。 他抱着那只好笑的鸡,瞧着林荫道上掠过的影子,自顾自的看风景,不搭理人。 辛弥鹤撇撇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陆燕林,老老实实的把车开进陆家公馆。 一进门。 金满比他们两个反应都快,先一步拉开车门,跳下车:“谢谢你,我的这些东西不好带进去,我放到我那儿,你们先进去吧。” 辛弥鹤只来得及回个头,金满就已经跑没影了,这可太新鲜了,他去瞧后座,真皮座椅上撒着几根大葱叶子和鸡毛,他目露嫌弃,恨不得连椅子带车都扔了。 他本人有洁癖,也特别爱车,要不是为了让陆燕林早点回来休息,死都不带让鸡上车的。 “脸那么臭。” 陆燕林解开安全带,表情不咸不淡的:“让他上车的不是你?这会儿心疼了。” 辛弥鹤多屈啊,但他肯定也不能直接说实话,好在陆燕林下一句就让他眉开眼笑:“去我车库里自己挑一辆吧。” “真的啊。” 那他肯定是赚着了,陆燕林当家早,喜欢收集限量和绝版,他不见得多爱车,但是有了新款就会定,车库里的车比辛弥鹤的值钱多了。 两人一起进了屋,走廊里便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说笑声。 严琼女士和辛太太倚在小客厅的沙发边,陆知坐在右侧弹钢琴。 他年纪不大,弹起来一板一眼的,怪可爱的。 一屋子的人其乐融融,看到陆燕林回来就更加高兴了,辛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舞蹈家,认识很多音乐圈的人,高兴地拉着陆知,比他的小手指:“真是好,燕林,小知找老师了吗?” 严琼女士笑道:“没有,小孩子弹着玩的,不指望多厉害,听玉姨说之前一直是燕林带,有空就会教他弹一弹。” 辛太太摸摸陆知的头:“燕林的钢琴是严姨教的,自然是特别好的。 但他工作太忙,未必天天有时间,说起来的话,我正好认识前段回国的钢琴家闻大师,他和我是同学,要是小知愿意,就让他来教小知几天,万一小知喜欢呢。” 说是问陆知,但是眼睛看的是陆燕林。 严琼出事的时候,辛太太并未回国,再走动时虽说热闹,实则不亲近。她这次专程带着儿子回国,也是属意同陆家经营合作,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话从来都只说三分,剩下的则要靠自己领会。 陆燕林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陆知,问他:“陆知,你想学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知身上,他不慌不忙,上前牵着陆燕林的手,摇了摇:“爸爸,是我太笨了,你不想教我了吗?”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的。 严琼女士率先看不下去了,她是个护短的人,也不是看不出好友话里话外的意思,本来想着答应也没什么,都是合作共赢的事。 但是再怎么递话,也不能拿她的孙子作筏子,小孩子知道什么,她抱着陆知,用手绢给他擦眼泪,逗他:“怎么会,知知是最聪明的。” 辛太太面不改色,也只是笑,捏捏陆知的脸:“呦呦,这么黏爸爸,知知还是不是小男子汉了。” 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陆燕林没有表态,但是意思也很明显了,要他们按着国内的流程来,能合作到哪一步,只看利润,不讲情面。 陆知破涕为笑,小手搂着严琼女士的脖子,亲了他一下,从她身上滑下来,走到陆燕林身边,牵着他的手,目光却朝后看,似乎在找什么。 但是很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 陆知便心不在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平板,坐在旁边玩拼字游戏。 辛弥鹤想凑过去陪他玩,被不动声色的嫌弃,他找陆燕林告状,发现陆燕林和他聊着天,目光却朝窗外看了几眼。 金满提着蔬菜和鸡回了自己房间。 陆家公馆的主体建筑是三栋小楼,主楼高大宽敞,平时待客宴请都在那里,两侧小楼要矮一些,也有直通的回廊。 他就住在右侧小楼的一楼,房间不大,但是挨着梧桐树,夏天很凉快。 他把鸡拴在梧桐树下面,回屋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金满脖颈后有一条细细的伤疤,已经愈合,他伸手摸了摸,没有什么感觉。 手术后,医生说只要按时服药就没有问题,但是近段时间不能有性生活,也不能进行AO标记。 腺体增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有一定概率会造成信息素失敏,无法感知到信息素。 虽然是概率非常小的事,但如果真的那样,很少有人能继续忍耐这样的婚姻。 金满做手术的时候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倒霉,即使是陆燕林那种责任感很强的强迫症,也能找到一个好的理由离婚。 陆燕林并不是那种同情心很强的人,他做事向来干脆。 第4章 金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提着一袋子绿油油的蔬菜,从小楼一路走到主楼。 主楼的客厅正对屋外面的小花园,天气好的时候,窗帘一直都是拉开的。 陆燕林往外看了一眼,辛弥鹤正得意洋洋的说着信托基金的事,见他走神,也好奇的跟着瞅了眼:“哥,你看什么呢?” 陆燕林回眸,淡淡道:“你继续说。” 辛弥鹤又把话题拉回来,他的妈妈之前被人忽悠着,在国外买了一片带温泉的山地,准备开发高级度假村。结果老外坑人,隐瞒了那地方的地质结构特殊,几次小地震之后,温泉纷纷下落,十几个亿修的水疗院就那么泡汤了。 本来损失了也就算了,但是当时辛家为了便宜拿下地,签了合约,要带动当地的就业人口。 但疗养院都黄了,还怎么就业? 当地政府不依不饶,辛太太很恼火,干脆把烂摊子丢给儿子,让他去折腾。辛弥鹤也去实地勘探过,有了想法之后第一时间回国找陆燕林。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听玉姨说:“哎呀,满满回来啦。”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辛太太,严琼女士,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眼睛都望了过去。 严琼女士出身富庶,过惯了半辈子发号施令的日子,如今退休了,更不比年轻的时候能忍耐,但她自上而下将金满打量一遍,忽然一股气就卸下去了:“你就是燕林的丈夫?” 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 普通的随处可见,硬要说特点,只能说眉眼是很清秀的,透着点不精明的迟钝,鼻梁挺秀,并不难看。看人时眼珠子黝黑,却没什么瘆人的冷光,一副平淡温良的样子,像极了离婚剧里,那些闷声不吭的丈夫。 这样的等闲之辈在严琼女士面前,撑不过三句,就该额头冒汗,舌头打结。 可是也正是这样的人,离妖艳贱货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看怎么老实本分的样子,让准备了十八般武艺的严琼女士无从下手。 不止严琼,在一旁搭腔的辛太太也显得十分意外,嘴角的笑容都僵了,硬是没有挤出一句话来。 这里面最淡定的就是陆燕林了。 他如同天神下凡一样,拯救了被绊在原地的金满:“怎么不擦头发。” “来不及。” 金满连忙朝熟悉的人靠近,这时候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还在冷战了,他一看到这类贵太太就头疼,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陆燕林坐在沙发上,看着金满朝他走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淡声道:“妈和辛姨过来做客。” 他的声音比起学生时代更低沉,磁性,带着一点沙哑,低声说话时常让人觉得彬彬有礼,十分温柔。 金满刷地回头看了眼,果然见到那贵妇人的眉眼,和陆燕林有几分相似,他点点头,发梢的水珠落在地毯上,泅出一小团湿痕:“哦。” 他这样的反应,简直像个木头人,严琼女士的脸瞬间拉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冷漠神情,旁边的辛太太连忙打圆场,夸他乖乖巧巧的,是个本分孩子。 玉姨很快拿了毛巾过来,却没有递给金满,而是拿给了陆燕林。 以往常常是这样的,两个人拌嘴吵架,一个不和一个说话了,就总会找个由头搭腔。 通常的时候,金满是个递台阶的那个。 他哄陆燕林的方式也简单,怎么殷勤怎么来,即使陆燕林对他再怎么冷淡,他也依然面不改色。 换成是陆燕林,没人会想他是怎么哄人的。 金满也没有感受过,陆燕林之于他是有距离的,过去常常他会忽略这种距离。 但是一旦冷战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世界里有陆燕林,不是因为他们是一路人,而是陆燕林愿意纡尊降贵的,到他的世界里来。 只要他不愿意了,就可以从从容容的在金满的世界消失。 “妈,我带小满去擦一擦。” 陆燕林开口说话,严琼女士即使再生气,也不会甩他的脸:“去吧。” 陆燕林拿着毛巾走在前面,金满提着一兜子蔬菜跟在后面。 他忘了手里还有东西,一直跟着陆燕林到了主卧才想起来,左右为难之下,只好悄悄把蔬菜放在了门口,尽量不碍眼的位置。 陆燕林的房间是主楼二楼第三间,据说是从小住到大,里面的装修设计金满说不上来,只觉得到处都舒服,这种舒服通常是由无数的钱堆出来的。 “你去医院了?什么事?” 陆燕林这么问,大约是听到秘书转达的那两条短信,都是金满情绪上头的时候发的。 好像人一旦生病之后,就会变得脆弱,明明手术签字的时候还什么也不想说,但是做完手术,手麻脚麻的时候,忽然就很想回家了。 只是发出去的讯息石沉大海,金满再怎么忐忑,坐在医院的阳台吹了半夜的凉风,也不得不心如止水起来。 他亮亮手背的针孔:“就是感冒输液。” 金满身体很好,抗冻抗风,冬天还能穿着一件薄毛衣出门。 但是他一年总会感冒两回,每次感冒都会伴随着严重的发热,流鼻涕,打喷嚏等症状,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两个星期。 陆燕林沉默,片刻后挺冷淡地说:“那你还湿着头发到处跑。” 金满只是笑,觉得陆燕林倒是有点像不高兴的样子,但仔细看,又什么也看不出来,大抵是错觉。他走过来拿毛巾:“我自己擦吧。” 他扯了一下,没扯动。 …… 金满坐下来,毛巾从后面覆盖在他的头上,比起他胡乱的揉,陆燕林的动作要细致得多,从后脑勺擦到前额,不多用力,让人轻松的舒服。只是男人的指腹会不经意会擦过他的耳垂,惹来金满一阵战栗。 那是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易感期被男人叼着含/咬时,只能一边全身发抖一边硬得吓人,恨不得缩在一起,把耳朵藏起来。 但是陆燕林往往不会如他的意。 金满脸颊泛起潮红,躲避着,轻轻欸了一声。 陆燕林声音淡淡的,手掌停下来,覆盖在他的颈后:“怎么了。” 金满觉得那动作是故意的,但是又觉得不像,他有时候很容易会错意,所以摇摇头没说话。 毛巾包裹的脑袋圆圆的,头发短短的,两片耳朵不大不小,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温热的水汽。 脖颈上的银色抑制贴和陆燕林是同款,覆盖了Alpha的腺体,那低调又昂贵的造物,独属于陆燕林,又安静的覆在Alpha身上。 金满感觉陆燕林在腺体的位置擦了很久,或许Omega的习惯和Alpha不一样。 因此他便忍着没有说话,直到陆燕林说好了,才脸颊泛红的站起来。 陆燕林脸色平淡:“你先去叫陆知吃饭,他在房间里。” 金满昏头涨脑,但面上并看不出来,他看着那条毛巾,毕竟是擦过他头发的,陆燕林待人从来礼貌,但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一概不会碰的。 “那个我拿下去洗。” 陆燕林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毛巾扔在沙发椅上,淡声道:“玉姨会来收。” 金满心想也是,他总不能下了楼又跑到洗手间去,于是打消了念头。 陆知的房间在陆燕林旁边,门是一种很独特的暖白,据说会让儿童感到放松和舒适。 金满走到门口,抬手敲敲门。 “陆知?” 门里没人应答,哒哒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大概过了七八秒,门才慢吞吞的打开。 五岁的小孩漂亮可爱,像个精致漂亮的小木偶,总是冷着一张包子脸,没有什么表情:“请进。” 金满心想十几天没见,这小子居然吃胖了点,他蹲下身,笑着说:“去吃饭了。” 他原本想伸手摸摸陆知的头,但只是心里想了想,怕摸了陆知会不高兴,更怕带点什么细菌,再让他生病了。 陆燕林和金满身体都不错,但是陆知却体弱多病,从小的身体就很差,后来陆家画了大价钱定制了饮食,又专门花钱投资了几家儿科医院,慢慢的养着,身体才一点一点好起来。 陆知也没有辜负这样的培养,他很聪明,学习上几乎没有短板,不像金满见过的那种普通的五岁小孩。 但是也可能是因为太聪明,他很独立,不太喜欢金满。 陆知礼貌的颔首,不冷不热地说:“谢谢,不过我还需要收拾房间。” 金满看到了地毯上的画笔:“要我帮忙吗?” 陆知没有说话,他看了金满一会儿,片刻后垫着脚拉开门。 金满走进陆知的房间,这是一个套间,做了功能区分,卧室设计得很温馨,墙上绘着一只著名的动漫角色,海洋里的蓝鲸鱼,还有许多的小动物。 家具都是根据儿童身高定制的,看下来就像走进了一个小小的王国。 金满弯腰把散落的画笔收起来,也看到了地上的画。一个穿西装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孩,旁边有许多金黄色的太阳花,满得快盛不下来了,溢满了喜欢。 金满从没有穿过西装,自然也知道画里的人不是他。 他捡起来放在桌上,又看墙上挂着的画,他觉得每一副都画得很漂亮,很出色。 至于其他的,金满什么也没说。 第5章 金满收好画笔,发现鲨鱼玩偶下面,有一张折好的通知单。 陆知读的学校是一所声名不显的会员制幼儿园,经常举办各种活动,但是正式的通知单,一般只有家长会或者亲子活动才会发。 通常来说,这种事父母双方都到场是最好的选择,但陆燕林没时间,金满去幼儿园接陆知,陪他参加活动,陆知却并不高兴。 这也很好理解,因为金满不会弹钢琴也不会跳舞,不懂金融也不懂文学。他只是一个年轻普通的Alpha爸爸,过分谦和好心,没有一点竞争意识,也镇不住场。 在陆知期待的目光中输掉爸爸们的长跑障碍赛,在才艺比拼环节捏傻傻的橡皮人,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质问他,他也只会抱歉的擦擦汗,眨眨眼说:“……欸,小知,你的脸为什么鼓得像河豚?” 当然是被笨蛋拖累,气到! 这种纯比拼才艺的环节输掉也就算了,基本的社交能力也不尽人意。 那种全外语的交流环境完全融入不进去,衣香鬓影,名流云集的游园会,也完全搞不懂氛围。 “爸爸,你从来没有想过努力一下吗?” 又一次活动,陆知忍无可忍。 但说出口之后,他又深吸一口气,冷下脸:“算了,您就在这里玩吧。” 陆知气冲冲的离开,心里一阵心酸委屈,为什么他要被别的小朋友奚落,就连最讨人厌的小孩,父母都光芒万丈,为什么只有他的父亲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笨蛋呢! 陆知一个人参加了剩下的活动,不出意外的表现得很好,而金满一直没有出现捣乱。 一直到放学,他才从滑梯上滑下来,走到金满面前,往常都会直接一把把他抱起来,亲几口的豪气男人,这次却十分细心,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只手。 “小知,我们回家吧。” 陆知面无表情的牵着他的手,心里却很难过。 他越不高兴越礼貌,坐在金满旁边,也要先背着手询问,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 晚上,他跑到书房,给另一个爸爸打电话,委婉的问他可不可以出席自己幼稚园的活动,被拒绝后他再也忍不住,站在小板凳上,哭得打嗝,一串一串的掉小珍珠。 “我讨厌他!” “我不要他做我的爸爸,我要厉害的爸爸!” 那边的陆燕林说了什么,不得而知,陆知的眼泪很快从一串一串,变成一颗一颗,到最后眼圈通红,面无表情的抽泣。 等他挂了电话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金满靠着书房外的墙。 四目相对,陆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满蹲下身,先是笑了笑,接着很轻很轻的呼出一口气,很抱歉的样子:“小知啊。” 他揉了揉自己短短的头发,停顿了一会儿:“对不起啊。” 寻常人家的小孩和父亲怎么相处,金满不知道,他尽可能尊重陆知的意愿,把他当成独立的个体,尊重他的性格和需求。 因此那张通知单,金满礼貌的用玩偶压好,假装没看到。 “走吧,去吃饭了。” 陆知把小书包放到壁橱里,扫了眼地毯上的玩偶,有些闷闷的不高兴。 出了门,陆燕林正等着他们:“你的东西,晚上来拿麽?” 金满想起来那袋子蔬菜,一时大为窘迫:“我现在拿走。” 陆燕林摇头:“先去吃饭。” 金满脸红了,纯粹是不好意思,他居然把那袋沾着泥的可怕东西留在陆燕林的房间:“要不,先让玉姨拿走打扫一下吧。” 陆燕林瞥了他一眼,倏尔淡淡道:“随便你。” 金满便改口道:“还是算了,东西太重了,我晚上自己搬。” 三人一起下楼。 陆家的餐桌上,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但严琼女士上了年纪之后,就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和家人聊聊天,说说话。 陆知在长辈面前很乖,他坐在陆燕林身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自己喝汤,吃饭。 严琼女士给他夹菜,盛汤,心里喜欢的不得了,陆知也咯咯笑着,一派天真无邪,却只喝了碗汤便不动筷了。 陆家的小孩不需陪客,因此陆知只在餐桌上礼貌的呆了一会儿,便同家庭教师去上课。 桌上的菜很好,精致也讲究。 但金满手术后忌讳比较多,也只动了几筷子,便埋头吃米饭。 严琼看在眼中,忽然说:“燕林,你去我房间,把床头那瓶药给我拿下来。” 陆燕林自然不会拒绝,他起身上楼之后,严琼便问:“金满,这些菜吃不惯吗?” 金满放下筷子,先看了眼严琼,见她面色冷淡,神态骄矜,八成是话里有话,但具体要说什么,他便猜不到了。 金满放下筷子,直说道:“这几天我生病了,忌口比较多,菜是很好吃的。” 严琼一噎,又问:“这样,你家原来在哪里?” 金满:“柳河镇。” 严琼:“怎么没听说过?” 她语气也不算好,态度也挑剔,但世家豪门的Omega都这样。 金满这五年也见过不少,他心情好的时候会顺着他们多说几句,心情不好就当木头,随便别人怎么说他:“没听说过啊。” 这回答使两人皆沉默了。 严琼心头恼火,也不弯弯绕绕,直接道:“金满,我不喜欢客套,就有话直说了。 你学历低些,容貌也不俊俏,难说找到什么好工作,本来做好家事也很好,可你三天两头不着家,这怎么行呢?” 客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金满原本脊背挺直,像听班主任发言的学生,但他越听心越冷,忍不住说:“这些是陆燕林说的吗?” 好在严琼一口承认了:“是我说的,但都是实话,我知道实话让人不舒服,但总是中肯的。” 金满有一瞬间就要憋不住了,又顾及严琼的身份,生生忍了下来。 筷子在手中拨啊拨,夹着两根西芹,和扇贝摆成一个小小的叉,又被慢慢拨乱,他忽觉腺体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连带着心也沉甸甸的。 陆燕林拿着药下来,递给严琼。 严琼打赢一局,脸上带笑,让玉姨给他们分别盛了一碗汤,金满却没有喝。 严琼女士继续敲打:“怎么不喝,不高兴?还是我过来了才胃口不好?饭也吃不下?” 谁料金满忽然说:“都有,你挺让我不舒服。” …… 餐桌上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严琼女士自信言语是把杀人刀,多少年来玩转自如,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趟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头一次被这么直白的怼回来。 辛太太连忙说:“哪能这样和长辈说话的,金满,你太不懂事了!” 金满放下筷子,闷声:“我就这么说话。” “你!” 严琼女士的身体到底不比年轻时受得住气,这么一会儿,脸色已经隐隐苍白,没了血色。 金满不知道严琼身体不好,只是说了几句就要倒下的样子,连忙站起来。 餐桌上霎时兵荒马乱,扶人的,顺气的,吓哭的,没有一个靠得住,都下意识去看家里的长子。陆燕林迅速抱着半昏迷的严琼上楼,对不知所措的金满说:“打瞿医生的电话。” 辛太太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块上去,辛弥鹤拨了个911,发现拨号失败又转120,扭头一看金满不见了,他暗骂了句踏马的什么人啊。 玉姨看到陆知从二楼走出来,连忙把他带回房间,不让他出来。 一路乱糟糟,严琼女士躺在床上,陆燕林给她擦醒神的药。 辛太太在旁边揩眼泪,正焦灼时,大门嘭地一声响,她回过头,见辛弥鹤被撞到在地,吓都吓死了:“弥鹤!” 金满闯进来,手里拉着一个穿练功服的老头子,进门先把人往前面一推,瞿医生踉跄了几步,花白的头发都被刮歪了,分不清东南西北。 “瞿先生,快看看。” 金满喘着气,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老头子一脸茫然,好在陆燕林清醒,引着他到床边的椅子坐下施针。 辛太太则把辛弥鹤拽起来,怕他摔坏哪里,悄悄瞪金满。 一屋子人屏气凝神,直到瞿医生说,好了,这口气顺过来了,才纷纷松了口气。 瞿医生劝道:“气大伤身,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严琼女士却不接话,她脸上恢复了血色,勉强坐起来,第一句就是:“燕林,我有话和你说。” 屋子里的人纷纷出去了。 陆燕林坐在床边,给她拉了拉被子,严琼女士握着儿子的手:“是妈妈对不住你。” “别乱想。” 严琼却不罢休,干脆一股脑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是你妈,你要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完全不爱的,不匹配的人结婚,当作没看见吗? 这种耻辱的结婚对象,你要忍一辈子。 我自认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但金满这个人贫瘠的难道仅仅是家世吗? 他那样的过往,那样的学历,恐怕连理解你这一点都做不到。” 陆燕林平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才淡声说:“您太严苛了。” 严琼女士听到这话怒从心起,同时万分后悔,从小把陆燕林丢到他外公家。 但凡跟着她,有她一分的放肆与不拘,也绝不会被婚姻绊住手脚。 “你都要靠抑制剂过活了! 如果你的Alpha连床上的事都办不好,我倒宁愿你有本事一些,出去找几个骚的。 反正婚姻不就是一张废纸,人要是活得不痛快了,还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做什么? 我告诉你,我只生了你一个,当不起那个人一声妈,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在我这里,我绝不认他!” 第6章 玉姨敲敲门,送来瞿医生吩咐的药。 严琼瞬间住了口,陆燕林接过药,搅了搅,放在桌沿:“凉了再喝。” 他从头到尾波澜不惊,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那样的面色望久了,未免心生寒意。 严琼女士和他相处得少,看不懂他,也真的累了,一鼓作气喝了药,冷冷地说:“算了,你不用陪,我死不了。” “您少生点气,对身体不好。”陆燕林叹了口气,语调还算温和。 他起身,严琼忽然又叫住他:“你难道是在恨我吗?你觉得我当年拆散了陆家,是不是?” 她不能理解陆燕林的选择,对那道背影说:“你恨我可以,可你不要作践自己,来报复我,那没用,我不会被报复到!” 陆燕林没有回答。 门扉开了又合,白纱漾碎日光,严琼面色复杂,所有的未尽之语,也同那道门一样,被藏进了一地乱麻似的光影里。 她发愁,却也没什么办法。 严琼病了,辛太太和辛弥鹤不便去打扰严琼,就将重心放在他身上,其中宽慰居多,却也夹杂几句不痛不痒的指责,都是关于金满的,只是见陆燕林始终冷淡,才悻悻作罢。 陆燕林应付完这对母子,宽慰受惊的陆知,送瞿医生回家,等休息已经是半夜。 他脚步迟滞,推开卧室门,光线顺着门扉倾泻,映着一双黝黑的眼眸,错愕的看着他。 “你回来了。” 金满提着满满一袋蔬菜,他权衡了许久,才偷偷摸摸溜进来,把放在这里的东西拎走。 陆燕林只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绕开他往屋里走,他背对着金满脱衣服,没有半点Omega矜持的自觉,那样赤着修长的身体,一边撕抑制贴,一边往浴室里走,走到一半,便听到金满去而复返的声音,他握着门把手回眸:“什么事?” 金满结婚五年,许久没到这间卧室来,早没了新婚时,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的大胆。 陆燕林不喜欢蠢人,说话从来不会说得太白,金满结婚的隔天,玉姨就给他在隔壁收拾了房间,让他一个人睡大床。 金满想,陆家那么大,卧室那么多,分开睡也挺正常。 他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一本书美滋滋的看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陆燕林终于回来了,金满听到声音,穿着拖鞋跑下楼,却没看到他。 他想去卧室找人,却被玉姨给拦住了,这个老人家也来自柳河镇,在陆家工作了很长时间,她对金满有种天生的亲切,满脸难色的劝他:“满满,我当你是半个崽,你不好进燕林的房间。” 金满不知道为什么,玉姨拉他到小楼,满屋冒着香气的白色绸缎,月光一样晾在一根一根银色的杆上,窗纱,窗帘,床单,被褥,细到盖着儿时玩具的一块蓝色织巾,都晾在那里。 他进去过一次,凡他触碰过的,从头到尾都洗了,换了。 金满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张了张嘴,吸着氲入肺腑的香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旁人,金满一定直白的问出来,可是对象是陆燕林,他的勇气就像扎破的气球,只留下一地碎屑苟延残喘。 自己识趣一点,总比对方直接对他说,你让我觉得脏,觉得讨厌。 金满第一次学会收敛自己的莽撞,客客气气起来,进屋先敲门,无事不落座。 那种心态一开始还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报复,但多来几次,发现所有人适应良好,只有他存了点赌气的心思,嘴都能亲,床却不能坐? 事实上就是不能,后来他彻底泄气,不在这件事上纠结,因为远比那烦心的事情还多得多。 金满不想和陆燕林吵架,却在有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也说过再也不想这样的话,从来得不到回应,他自己总是先后悔,那些绝情的话便也不了了之起来。 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金满甚至撒了一身的酒,假装喝醉问过,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他没说喜欢,他问的是爱,爱要比喜欢的份量重要得多,这说明金满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他还骄傲着,觉得自己是好的,会被人爱着。 这样的事,金满鼓足了勇气,一辈子大概也只能问那么一次。 但陆燕林总能识破他的拙劣伪装,他粗暴的踩过那些散落的玫瑰花,扶着金满上车,手指冰凉,眸色也和夜色融为一体,大概是心烦了,或是实在厌倦,他难得有些生气,沉声说:“金满,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金满的热意一下子醒了大半,脑袋搭在车窗上,连抬起头都觉得动不了,他吹了一路的冷风,浑身冰凉,下车的时候才堪堪打消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面对陆燕林,就像面对一个将要化掉的雪娃娃,拿起来和捧起来都不对,离得远远的看不到反而好一些。 金满的双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寒风穿过衣领,手脚都有些麻痹,浅浅的哈出一口白气,对陆燕林笑笑,局促地说,欸,太困了,我就去睡了。 Alpha的攻击性,Alpha的自尊心,在他身上体现得少之又少,或许陆燕林正是看中这一点,他的莽撞无知肤浅,那些别人不愿意要的,对他来说却意外的很安全。 就像现在,冷战了十几天,不管陆燕林如何,金满都会主动靠过来。 “你用抑制贴软化剂,别直接拿手撕。” 陆燕林皱眉,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暂时不想看到他:“知道了。” 金满凑近了一些,发现边缘已经有点红肿:“你贴了多久了……一定是超过四个小时了。” “没事,你出去吧,”陆燕径直进了浴室。 金满瞪着关上的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气闷的扬了扬拳头,他真的也不想搭理陆燕林! 他想上去轻轻踹一脚浴室门,但看看铺着的地毯,又耷拉着脑袋,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磨磨蹭蹭那么久,恐怕又要害玉姨大清洗了。 金满充满愧疚的退出来,他抱着一袋子蔬果往楼下走,正好碰到玉姨。 玉姨一把拉住他:“满满,你生病才好,不要拿重东西,快给我。” 金满哪有那么精贵,他十几岁就送水挣钱,拎几袋水果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玉姨不由分说,一把将袋子抢走了,还塞给金满一盒银色的喷雾:“你把这个给燕林送过去,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到,好像有点肿了哦。” 好了,家里会关心陆燕林的也不只是金满,金满的关心也不值钱。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吃了闭门羹,挠挠头:“玉姨,还是你去送吧。” 玉姨知道他还生气,劝他说:“其实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嘛,你是Alpha,当然要大度一些,燕林他心气高,你要是再扭扭捏捏的,那这个家可就真散了。”p 金满仍然倔强的杵在原地:“我不想去。” 玉姨拍他胳膊:“又开始倔,你今天把严太太气成那样,燕林还护着你呢。” 金满愣了下,想到一开始他帮自己解围的事,他烦躁的抿着唇角,有些孩子气地嘀咕:“我没让他帮我。” 玉姨看他表情有些软化,语气柔和地说:“你就是嘴巴硬,还有呢,今天你给老吴打电话的时候,被燕林听到,他特意去接你的。” 金满动了动嘴唇,这下子不说话了,他说怎么和司机打得电话,来的人却是陆燕林。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玉姨故意抽他手里的喷雾:“还生气,那要不我去送?” 金满没松手,他攥紧了喷雾,揣进口袋里,嘴巴硬硬的不认输:“行,那我就给他放在门口。” 玉姨笑了:“好好好,放在哪里都行。” 金满被老人家这么紧迫的看着,只能硬着头皮上楼,去敲陆燕林的门。 十几天前,他和陆燕林冷战,是因为对方过度使用抑制剂,他心里不舒服,再加上他自己腺体出了问题,情绪不好,就吵起来了。 当时吵得很厉害,两个人都不让步,也都不解释,等金满做手术的时候,麻药打进身体,他昏昏沉沉,反而想通了。 陆燕林喜欢用抑制剂就用吧。 那毕竟是他的身体。 前段时间的电视剧,不是还在吐槽传统Apha对Omega的标记,不顾及Omega的感受。 门敲响了,屋里只有沙沙的水声,无人回应。 这么短的时间,陆燕林应该还在浴室没出来,金满轻轻推开门,眼神四处扫了一眼,站在门口,隔着老远的距离把喷雾扔在床上。 但他手劲使大了,喷雾从床沿咕噜噜,滚到地上,撞到了灰色的床头柜,滚进了床底下。 金满充满了错愕,这下子他想快速溜掉都不可能了。 他侧耳听着门内的水声,心想速战速决,迅速进屋趴到床边,去够滚落的喷雾,好不容易抓到瓶身,浴室的门也咔哒一声开了。 金满僵硬的直起身,将喷瓶放在床头柜。 拖鞋踩在地毯上,脚步声走近,湿漉漉的身体带着潮热的热度,金满感觉后颈的抑制贴被轻轻碰了一下,他抬头,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脸颊。 陆燕林浑身湿漉漉的,好似温水洗濯过的美玉,他缓缓俯身,白皙修长的指腹*擦过金满脸颊的水珠。 金满刷地站起来:“玉姨让我送软化剂进来,我不小心扔到床底下了。” 陆燕林明显心不在焉,淡淡的望着他:“是吗?” 第7章 金满居然闻到了Omega的信息素,他很意外,陆燕林上一次在他面前释放信息素还是三个月前。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做过了。 金满生病,暂时不能标记结合的事,是瞒着陆燕林的,再加上陆燕林的性格非常独立,喜欢用抑制剂,不需要做。 他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所以,现在这股信息素是什么意思? 金满一向胆大包天,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陆燕林不会是在用信息素勾引他吧…… 不,绝不可能。 这个念头被迅速压下去。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金满很喜欢黏着陆燕林,他不是那种很有分寸感和距离感的Alpha,每天到公司找陆燕林一起吃饭,下班了出去看电影,约会,就算住在同一栋楼,也要和陆燕林肩膀碰肩膀的坐在一起,信息素也大大方方的放出来,他很喜欢那种亲密的感觉。 陆燕林对此倒是没说什么,但是出差的时间变多了,一出差音信全无,只会每天晚上固定打电话给玉姨,问问陆知的情况。 金满抓耳挠腮,不明所以,还是玉姨不动声色的提醒他。 有些Omega是不喜欢信息素结合的,再说Alpha嘛,要以事业为重,怎么能天天黏着伴侣呢? 金满一拍脑门,算是明白了,没有上进心的Alpha没人要! 他积极的找工作,学技能,最终在咖啡馆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金满把热情花在工作上,辛苦了一天回到家,再用粗粗的手捏捏陆知的脸蛋,把他欺负到哇哇大哭,再一脸做贼心虚的抱起小团子哄。 他其实挺怕冷清,所以他的的朋友大多数也是这样的类型,一群热情又豪爽的人,和他分享折扣券和推销技巧,偶尔闲暇,你请我到你家吃饭,我请你到我家吃饭这种事就没法避免,常常到了下班的时候,他还在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没办法回家。 陆燕林从来没有催促过他,偶尔打电话回陆公馆,心虚的说自己没办法按时下班,他也不会生气,只是说,让司机来接他。 金满撑着吧台:“可是今天……我可能,可能不从店里下班。”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笑非笑的说:“金满,我想我还没有窘迫到,需要你打两份工来维持生活。” 金满小声:“你别生气嘛。” 他解释说是很重要的事情,陆燕林便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让他告诉司机,具体要到哪里。 但是金满支支吾吾,最后只给了一个公交站台的地址。 他每天早出晚归,还总是回来就跑去洗澡,电话都偷偷跑到厕所里去接。 玉姨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金满却没意识到,下了班就和同事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出去。 两个人目的明确的打车到了郊外的废弃工厂,翻墙爬了进去。 没多久,一辆黑色的低调汽车停在厂房外,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双冷星似的眼睛。 工厂的负责人接到电话,一大早就等着,诚惶诚恐的给这位大人物开门。 黑衣服的保镖开道那种电视剧情节,负责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看起来异常的年轻,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一间杂物房外,听到屋里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来吧。” “算了还是我来,这有味道,先把衣服脱了吧。”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水声,第三个人含糊不清的呻吟。 那个大人物的表情一直很镇定,此时缓缓摘掉自己的领带,慢慢缠到自己的手上,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保镖和负责人退到十米外,背过身。 门咔哒一声打开,金满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穿着白色西装,黑色眼珠深得瘆人的陆燕林。 他光着膀子,拿着锅铲,刚给炉子打着火,同事则满头大汗坐在床上,给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做康复训练。 金满惊讶的欸了一声:“陆燕林?” 男人扫过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金满连忙追上去,稀里糊涂一起上了车,回去的路上他一脸严肃的主动坦白:“刚才的那家伙是我朋友,他在工地上出意外摔伤了,没有保险也没有赔偿,父母又死了,女儿还在念小学。” 陆燕林掀了掀眼皮:“所以因为别人的家庭破碎,你热心到连自己的家庭也不要。” 他微微一笑,眸光却是冷的:“陆知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看到你了。” 这里面大概也是包括陆燕林的。 这次轮到金满沉默,他难过又愧疚,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我刚进城的第一份工作,是他帮我找的……本来也打算这几天和你说的,家里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他道完歉,耳边好像有一声叹息落下来,太轻了,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第二天,陆燕林的助理给金满推荐了一位律师,金满带着他去见了自己的朋友,律师很专业,了解情况之后迅速给出了方案。 朋友没什么信心:“我当时被忽悠了,没有把关键的证据留下来。” 律师很轻松:“不用担心,这些事交给我处理就可以,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您的孩子就暂时托付给附近的私幼,您等待结果就可以。” 朋友目瞪口呆,没听说过律师这么专业全能的:“那诉讼费是……” 他预备听到一个天价,律师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象征性的收了几千块钱。 在律师的帮助下,他们和相关政府人员取得联系,全程专业梳理流程,顺利的取证,曝光,追责。原本趾高气昂的住建公司一反常态,低声下气的到医院求朋友和解,赔款的速度也快得吓人。 这件事解决得相当痛快。 金满在那些人里出了名,都说他有魄力能抗事儿,还有一个超级厉害的律师朋友。 他的朋友一下子更多了,每天都有找他帮忙的人,搞得金满一下班就跟闹钟似的,准点跑回家。 有一些实在没办法推辞的饭局,他也绝不答应人,更不喝酒。 玉姨拿大忙人打趣他,他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金满的那个朋友,骨子里很有自尊,出院后打电话给金满,非要请他吃饭,请他转交诉讼得来的大比赔偿,当作律师费。 金满根本推脱不掉,陪他一晚上,喝了酒,半夜才脸蛋红红的回到家。 陆燕林早就睡了,他偷偷摸进去,钻进被子里,手刚刚往前伸,就被用力制住了,力道大得他痛呼一声。 被子掀开,光线冷清。 被窝里躺着耳朵红红的Alpha,他糊里糊涂的欸了一声,腼腆的冲陆燕林笑,露出脸颊的小酒窝,贴着他的掌心。 “别人送给你的哦。” 他有些骄傲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副红彤彤的锦旗,烫金的大字,写着陆燕林的名字。 “他说你人好,让我谢谢你,还有你的律师。” 那天晚上最后发生了什么,金满记不得了,第二天起来,耳朵上挂着一个牙印。 陆燕林早起的飞机出差,两个人没有见面,直到半个多月以后,那时候金满早就把这事忘干净了,他认认真真上班,回家的时间又慢慢拉长。 陆燕林对此从未有过任何表示,还在他的朋友来陆公馆的时候,给他们安排了高档的宴席和酒店,非常的礼貌周到。 他和朋友的关系越来越好,但是那段时间,也是金满和陆燕林第一次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 金满心里藏不住事,直接问陆燕林:“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朋友?” 陆燕林也没有回避,他沉默了一会儿,翻过手里的书,白皙的指尖似乎有股书卷的味道,他淡声说:“交朋友,不是越热闹越好,你也要看一看,他们的人品怎么样吧?” 玉姨一边拖地一边说:“是啊是啊,那种素质的……” 金满不是那种会冲伴侣大呼小叫的Alpha,被数落了朋友品性不佳,也只是拼命回忆细节,一无所获以后抿着嘴角,挠挠后脑勺说:“他们人不坏啊……” 之后没多久,陆公馆就被偷了,玉姨大晚上出来倒水喝,看见客厅里鬼鬼祟祟的人影,差点吓死,连忙报了警。 小偷还没跑出陆家公馆的范围,就被金满抓到了。 他英勇无畏地把人摁在地上,被打破头也没撒手,使劲摘了头套,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 警察很快来了,抓了人连夜审讯,发现壮汉不知什么时候复刻了陆公馆钥匙,晚上摸进来偷东西。 偷就算了,他居然还弄坏了陆燕林外婆的一副画,陆燕林有多喜欢那副画暂且不提,那可是已逝老人家留下来的少数几件珍品,居然被这种人给毁了! 这件事当然要说到金满头上,自己交友不慎,连累全家人吓得半死。 金满暴揍了对方一顿,最后抢回那副画,蔫头耷脑的坐在大门外,他看不懂山水画,都能明白那副大写意的价值,该怎么办? 陆燕林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加强了安保,安慰了陆知,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给金满一个。 金满垂头丧气,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带过朋友回家,面对陆燕林,就更加小心。 但这种生疏的相处模式,反而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好了一点点。 他离陆燕林越远,越客气,这个家的氛围就越好,小说里常说的那种相敬如宾,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除了吸引伴侣,释放信息素还能做什么呢? 金满绞尽脑汁,想起高中生理课上,半梦半醒的听到老师说的那句信息素领域。 他一下子反应起来,陆燕林大概是隐晦的让他走。 金满连忙从陆燕林手臂间闪出来,尴尬的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他严防死守自己的信息素,不泄露出一点点,对陆燕林说:“那个,是玉姨让送上来,我想正好也和你道个歉,就进来了,今天伯母的事很对不起,你看什么时候,我给老人家买点东西赔礼道歉。” 陆燕林身子没动,片刻后收回手臂,坐在沙发上,支着长腿,似乎根本无所谓:“不用了,她不需要。” 金满人已经走到门口,站到门外以后,他闻不到那股信息素的味道,才放松下来,双手插着夹克口袋:“要的,我有时候脾气不好,本来顺着她说也没事。” 陆燕林十分沉默,片刻后他似乎很轻的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她不喜欢Alpha,有时会过于严苛。” 金满心想还有这么个原因,他了然的点点头:“那行,下次吵架我让着她点。” 说完之后他无话可说,便关上门就离开了。 楼下玉姨还在等着,问他怎么样了,金满当然没法回答,他都没有盯着陆燕林用喷雾,被追问的不耐烦,就敷衍的点头。 玉姨不太放心,借着送药上去小心翼翼的敲门。 陆燕林还没睡,抑制贴已经摘了,瞳色深得有些瘆人,他拿着一块白色毛巾,平静地擦着头发,看不出不耐烦,语气却凉凉的:“又怎么了吗?” 玉姨呐呐:“这个,我忘了消肿的药,要擦了才好睡的。” 她眼睛尖,瞥到沙发上的毛巾,正是她拿给金满擦头发那块,她顿时头大,这种脏东西怎么好放在燕林房间里。 但是陆燕林看上去心情不好,玉姨也不敢踩雷,这孩子从小心就重,做得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疏远了,她讪讪地关上门,装作没看到。 金满回去倒头就睡,那些烦恼和忧愁,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就消化了,他连梦都没做一个,乖乖盖着被子睡到天亮。 小时候常因为没心没肺,被亲戚骂他是个不开窍的呆子,缺心眼的傻子,一边骂一边笑,笑完了摸出五毛钱给金满,让金满滚去买冰棒吃。 金满睁开眼睛醒过来,窗外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回老家了。 他爬起来扒开窗户,左右看了眼,没有人,就从窗户里直接跳出来。 他惊喜的发现小母鸡下蛋了,一只白壳鸡蛋,但不幸沾了点鸡屎。 …… 金满洗漱完,到了厨房,玉姨连忙问他说:“金满,你这个蛋要怎么做呦。” 金满探头进来,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牛仔夹克,白色的背心,头发剃得短短的,嘴角抿起来的时候有个小酒窝,清爽极了。 金满说:“玉姨,你看给严女士做个蒸蛋怎么样?” 金满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碟子,单手磕蛋,加了水和盐,上蒸屉,擦水痕,扎气孔,动作行云流水,粗糙中带着点精细。 “满满,你还不知道哦。” 金满盖上盖子:“知道啥?” 玉姨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严太太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金满刷地站起来,纯粹是被吓得:“走了,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陆燕林呢?” 玉姨:“今早七点出门的呀,燕林亲自送太太走的,听说是到湖滨山庄去住,那里的温泉疗养特别出名,对身体好。” 金满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脑子转过弯,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他哭笑不得的看了眼玉姨,好端端的说得像死了人一样。 但这个消息也很让人震惊,那位老人家一看就是要长住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跑了。 玉姨对金满说:“你看,燕林对你多好,舍不得你吃一点长辈的苦。” 金满牙酸,他觉得玉姨实在是自我感动,又太不了解陆燕林了。 陆燕林大概是怕再呆下去,严老太太会被他气出病。 他盯着冒蒸汽的小锅吃馒头。 陆燕林回来得很快,上楼去叫醒了陆知,今天是工作日,陆知还要上学,一家三口就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玉姨做了西式和中式两种早点。 金满做的东西和玉姨手艺不一样,材料用得很随意,一眼就能看出来。 以前他经常下厨投喂陆燕林,喜欢那种热腾腾的锅气,但是有次悄悄去他公司找他,发现他把饭让给助理之后,金满就不下厨了。 他做得饭很糙,浓油赤酱,大开大合的,下饭可以但口味单一,不符合陆燕林的胃口。 吃这种东西又都是从小养到大的,金满没有改变陆燕林,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气陆燕林不直接和他说,他是小气的人? 金满觉得怅然,他这么藏不住心里的话,也硬生生憋了回去,再也没说过。 那之后,除非陆知生病,今天或者陆燕林生病,他心急乱投医,又做不了什么的时候,才会下个厨。 陆知瞥了眼那个汤盅,悄悄的放下调羹。 第8章 玉姨连忙说:“哎呦,满满,这个不是你特意做的嘛!” 她是好心,看到他们两个不说话,下意识给金满找台阶。 无论多冷的气氛,只要Alpha憋不住先开口,冰窖一样的气氛,自然而然就缓和了。 餐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男人安静咀嚼的声音。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眸平静地望过来,日光下,他白皙俊美的面容似乎会发光,慢条斯理的样子充满了贵气。 就连身边那个三寸豆丁一样的小孩,也悄悄绷着包子脸看过来。 金满却说不出口,一碗蛋羹作为赔礼道歉的诚意实在廉价,但那些漂亮的话他也不会说。 过往的时候,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时并不会心虚,有爱和喜欢作为保护盾,但是现在也不确定那东西有没有,完全是他想得太好了。 金满少有的顾虑起来,他摇头说:“没,是我自己想吃。” 玉姨说:“欸,可是……” 金满拨开盖子吃了起来,舌尖被不小心烫了下,发出嘶嘶声。 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眼陆燕林,没说话。 陆知失望的看着被吃掉的蛋羹,他绷紧了小脸,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埋头苦吃,逃避交流的Alpha,低声的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早餐,就要各自去工作。 这次陆燕林的工作时间没那么早,所以一家人一起上了车子,送陆知去幼稚园。 陆知拿着平板,悄悄看金满,金满却不看他,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往常金满都会问问他在幼稚园过得怎么样,都是些无聊的话题,可是突然不问了,陆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趴在陆燕林腿上看画册,陆燕林也没说什么,一大一小都十分安静,只有金满时不时换姿势的声音。 虽然两个人冷战了十多天,但车上的气氛还是如常,一些日常的对话也完全能够进行。 金满:“严琼女士还好吗?” 陆燕林:“不用担心。” 金满:“玉姨说,陆公馆收到了酒会请柬,助理应该告诉你了,时间就是今晚。” 陆燕林淡淡:“我会早点回来。” 陆燕林不是那种,会温柔地问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或是喋喋不休翻旧账的人。 关于自己使用抑制剂的事,他从未和金满解释,而金满不再追问,看到他后颈的抑制贴,也面不改色,连疑惑也没有,像似默认以后他自行决定发热期的事。 幼稚园门口停满了豪车,陆燕林的黑色轿车并不显眼,陆知则一开始就黏着陆燕林,故意对另一个爸爸态度冷淡,拽着陆燕林的袖子就下车。 这里的很多家长都认识陆燕林,礼貌的笑着寒暄不可避免,连带着自家的小孩,也要努力装成懂事的乖宝宝,亲热的拉着陆知的小手。 陆知心里有点烦,面上保持着的同样礼貌,只是一进幼稚园,便十分嫌弃的甩开对方,脸蛋子更是冷得像冰块。 被甩开的孩子也不意外,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小朋友根本不懂什么道理,但这里的孩子却过早的养成了职业认知,谁的父亲是做什么,从政还是从商,谁的家庭不够清明,全部都说得头头是道。 陆知虽然有一个厉害的爸爸,但是他还有一个不那么厉害的。 所以私底下的攀比,他都要矮人一头,更不要提每次在幼稚园门口,举着糖葫芦欢迎他的男人,已经快要成为别的小朋友的笑料了。 “我听说,有权有势的omega都喜欢包养Alpha,比起那些出身名门的少爷,这种人事情少,懂得也不多,随便给点甜头就感恩戴德了。” “啊,那不是和佣人一样吗?” “就是啰,对了陆知,你爸爸为什么没有工作?” “难道在家里帮你擦钢琴吗?” 这些小孩子相当聪明,笑嘻嘻一脸童真的说出来,别人也只会以为那是个什么玩笑。 陆知目光冷漠,似乎对那样的嘲笑不以为然。 集体活动的时候,小朋友偷溜回教室玩玩具,正在洋洋得意,忽然被质量邦硬的蓝色鲸鱼包砸倒。 “喂!” 陆知像一颗蓄满力气的保龄球,跳起来压在他身上。 “如果你爸爸没有教会你说话,你们全家就一起搬到动物园去吧。” “哦,我忘了,你没爸爸。” 小朋友愣了一下,嗷嗷大哭,陆知竖起眉毛,抡起肉乎乎的拳头,啪地拍到小朋友脸上:“闭嘴,不准哭!” 他背离了从小的教导,完全不优雅,也不冷静,弄乱了头发和衣服,无尾熊一样紧紧抓着对方: “你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眼睛只有糖豆大的没毛猴子,这辈子也别想幼稚园毕业。” “根本没有人喜欢你。” “你爸爸也不要你。” 小朋友骂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直面如此可怕的人身攻击,哭声大的幼稚园都要崩塌。 等老师听到哭声跑进来,却只看到一个小朋友,坐在教室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陆知去卫生间洗了手,从另一侧的走廊回到集体活动。 如果用异于常人的水准去衡量另一个爸爸,他哪里都不好。 不但没有亮眼的外貌,个人能力也一言难尽,送给他的礼物也全部都很一般,没有让他特别喜欢,最近更是连时不时的小惊喜,不算让人讨厌的投喂都没有了。 那种班级里的小尾巴,爸爸都是个会在电视里出现的干员,英俊不凡风度翩翩。 但那种了不起的父亲,他也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 陆燕林回到车上,金满抱着胳膊坐在车厢另一边:“那小子进去了?” 最近总是稀奇古怪,找各种理由不让他送,刚好金满要做手术,空了十来天,回来之后这家伙不但不想他,那莫名其妙的毛病也没好,他干脆顺着那孩子的想法,没有出去送。 陆燕林点头:“既然出来了,顺便去医院做一次复检。” 金满连忙否决:“不了,小感冒看什么医生。” 陆燕林微微侧着脸:“所以住院了十几天?” 金满讪讪:“感冒又不会死人。” 陆燕林沉默,垂着长睫毛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有什么忧郁的心事,但说出口的话却相当的冷淡:“随你。” 司机发动了车子,先送陆燕林到公司,然后送金满回陆公馆。 晚上的宴会在郊区的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庄里。 这些大人物近年来追求返璞归真,流行起品白酒,喝茶,搞农家乐。 什么鱼子酱,海鱼刺身之类的,基本上都看不见影子,反而对那些土特产钟情得很。 不过那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传统菜,一道道程序下来,价格不降反增,完全是有闲有钱才能搞得来。 金满和陆燕林一起出席,避开众人,直接去见了宴会的主人。 对方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子,穿着白色唐装,戴一副浅色墨镜,长相自然不必说,年轻的时候常登花边新闻头版,难得的是气势,不苟言笑,单单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是严琼的老朋友,听闻金满的事迹,对他没有好脸色,一个没什么出息,扒着有钱有势Omega不放的人罢了。 于是在陆燕林出去取酒的时候,不客气地说:“年轻人,这样做人,难道不觉得羞耻,不觉得低俗吗?” 金满被骂得莫名:“什么?” 白临哼了声,数落道:“你这样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事业的人,对自己的长辈不说孝顺,基本的尊重也要有吧!直接把一位可怜的Omega夫人从家里赶出去,是没有教养的Alpha才会做的事。” “有时候,不要以为能跻身上流,就沾沾自喜。” “陆燕林选择你,最多不过是方便和安全,如果你不识趣到这种地步,被人厌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金满听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老头子被这句话噎得瞪大眼睛:“你!” 金满直直的看着他,一贯笑容满面的清秀男人,生起气来冷得吓人:“像我这样的人,也不会对没过面的陌生人口出恶言,你骂的那么痛快,沾沾自喜自以为是,被人骂了就只会哑口无言吗?” 老头子出离愤怒,血压都高起来:“你这个不要脸勾引Omega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金满呛声,撸起袖子:“我管你是谁啊!” 老头子三十年没有听过这么嚣张的话,气的浑身发抖:“信不信我随时叫你在滨城混不下去,做洗碗工都不会雇你!” 金满冷笑:“那你就去把陆公馆推平好了,我的事业刚好是全职爸爸。” 老头子大声道:“你除了勾引Omega还会做什么有骨气的事!” 金满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种氛围自然不会是交谈愉快了,其他宾客陆陆续续找到客厅,就见到这样的情景。 好在陆燕林一出现,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他倒是颇为淡定,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挡在金满身前。老头子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可是他发现陆燕林出现后,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就成了锯嘴葫芦,偏着头不说话,哪有刚才凶巴巴的样子,乖乖的就被牵走了。 窗台外的紫藤花一簇一簇,美好的不像话。 金满背对着陆燕林,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和两片白皙的耳朵。 他望着窗外,湖水倒映着满天的星星,说不出来的好看。 原本直来直去的人,也学会了忍耐,明明很生气,却一句话都不愿意说,那种强行镇定的样子,让人忍不住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揉他毛绒绒的头发。 金满被揉了一下,吃惊的回过头:“你干什么。” 他不高兴道:“别碰我。”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可以摸一摸他的耳朵,从耳骨一直摸到耳垂才被真正生气的拒绝,不客气的拂开手。 那样安静的氛围,陆燕林却忽然说:“满满,你先回去吧。” 金满愣住,他张了张嘴,最后硬着头皮解释说:“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他说了很难听的话我才骂回去……” “这样啊,”陆燕林轻轻的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了,先回去看看陆知好麽?” 空气长长的沉默着。 金满从来不藏着掖着,可是面对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他感觉自己明明长了嘴巴,却偏偏说不清楚。 第9章 无论感情还是生活,金满好像都有些笨拙。 他在这样一件一件的事情里,缓慢且不自觉的学习着自卑,但无论再怎么努力,他也不是白天鹅,别人大概是带着同情色彩去看待这段感情,才会说那样的话。 而他真实的婚姻状态也比那要糟糕。 那个老头子说的那么煞有介事,好像他真的神通广大,一个眼神就能让陆燕林喜欢得死去活来。 实际上他恐怕只有那么一个伴侣的功能,随着AO产品更新迭代,那点零星的作用也可能要消失了,抑制剂比他更好。 金满不是什么精英,感情上更是迟钝缓慢,小时候被亲戚毫无缘由,乱七八糟的打了一顿,只会满脸疑惑,站在原地不会跑,好像不够机敏的人,被欺负了也不会剧烈的反抗。 到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相处模式里,就更加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直到痛得忍不了,才后知后觉的想要扑腾出去。 陆燕林很少发脾气,也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要是提起伤人之类,反而是金满脾气上来的时候,说过的难听话更多。 “那我回去了,。”金满的脊背起起伏伏,转过身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搞砸了宴会我很抱歉。” 他扯了扯嘴角,那个酒窝若隐若现,笑容亦昙花一现,静静地消逝在晚风里。 他从来都没有聪明过,所以对答案那种东西异常执着。 “陆燕林,如果不喜欢我,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风拂动檐角的风铃,诉说着什么。 陆燕林微微惊讶,将要开口的时候,金满却突然迎着风咳嗽起来。 “算啦,也不重要,你还是发短信说吧。” 他露出开玩笑的样子,转身挥挥手,那样平静的沉默着,没有回头。不知道陆燕林是什么表情。 但是或许和上次差不多,准备的玫瑰洒在了地面,陆燕林站在中央,大衣和眼眸却是一片化不开的冷色。 他踩过一枝一枝的玫瑰,未去理会那些凋零的庸俗。 他会和金满说抱歉,我不喜欢那些花,但是不会骗他说,我喜欢你。 金满觉得大概是着凉的缘故,鼻子有些塞。 他胡乱的揉揉脸颊,惦记着回家吃药就好了,没想到走的太快,在角落里撞到了一位端着巨大礼盒奔跑的男Omega。 这么近的距离,金满完全被撞的两眼发黑。 对方惊慌失措:“对,对不起。” 金满头晕脑涨,下意识扶住要倒的盒子:“这么黑的地方,还跑那么快,要小心看路啊。” 对方又是一叠声抱歉,勉强站稳,然后轻轻欸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你是,陆燕林的伴侣?” 金满迅速警惕起来,这种开场白他实在是见多了,接下来就该阴阳怪气,绵里藏针,比起刚才那位脾气不好的老伯,这种人才是金满最怕遇到的,他敷衍的摇头说:“你认错了。” “不是的!我在陆公馆见过你。” 这下子装不下去了,金满憋了一会儿,只好说:“你有什么事?” 男Omega窘迫的不停低头,呐呐的用那种标准的太太社交方式赞扬他:“没,没事......你的胸针很漂亮。” 金满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在只是夸胸针,不然真是要怀疑遇到诈骗之类。 他狐疑的打量对方,男人是那种典型的男Omega,漂亮典雅,抱盒子的手上还戴着戒指,明显是已婚状态,这种Omaga通常不会和Alpha社交,他们有自己的圈子。 “呃……你的缇芙尼也很漂亮。” 那个牌子看到的次数多了,金满也勉强记得住。 男Omega则是一脸惊愕,Alpha居然会和他说这种时装话题吗? “谢,谢谢,我觉得它很衬这件衣服。” 金满只是寒暄,当然不会和他攀交情,点头说了谢谢,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那条走廊不短也不长,偏偏修的很狭窄,有人路过时必须侧着身子让路,就这么几步路,还有不长眼的Alpha想要趁机占便宜。 “Omega都这么窈窕吗,我就喜欢瘦瘦的那种。” “那么香,我都要醉了。” 往常听起来像赞美的话,这时候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本来走远的Alpha也回过头,一脸忍无可忍:“我看你更窈窕,你瘦得快要能穿针了。” 话说得毫不留情,男Omega噗嗤一声,看着墙壁,辛苦*忍耐自己的笑声。 Alpha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那个Omega哒哒的跟上来:“金满先生!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也很符合一些贵族Omaga的刻板印象。 金满皱着眉头,一脸不解:“我看你健康的不得了,这点东西会搬不动嘛?” 许栀抱着盒子的手都忍不住透出一股羞愤。 哪里会有Omega会炫耀自己力气大的,那种粗糙野蛮的事情只有Alpha会做! 他正在思考怎么样把人留下来,金满就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盒子掂了掂:“这么轻,你真的搬不动?” “是……是呀。” 许栀一脸心虚,好在光线不好,什么也看不出来。 金满只好帮忙把一大堆东西运到湖边,那里有一片打理得很好的露营地,看样子许栀是打算在这里搞烧烤自助。 本来是可以请人帮忙的,但是他非说是什么惊喜派对,自己瞎折腾半天,连个帐篷都没有搭起来。 金满是在看不下去,他拿起锤子,叮叮朗朗的鼓捣,没一会儿就把露营需要的东西全部支起来了。 正准备回家。 一群穿着富贵的Omega拎着名牌包,从小路叽叽喳喳的走过来。 许栀开心的扑上去,小鸟一样笑嘻嘻的说个不停,然后那些Omega太太的视线就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金满身上。 “你就是陆燕林的Alpha?” 像她们这样的Omega,从来只在自己的小圈子混,被人追捧,偶然聚会在一起,自然而然也不是为了闲聊。 有人戏称这是夫人外交,太太们哂笑一声,各自打趣。 但作用确实是差不多的。 陆燕林作为Omega在外冲锋陷阵,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有些令人讨厌的丈夫,既要又要,让Omega太太们生出一股怒气,Alpha又怎么样,不可以加入夫人社交吗? 金满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 他被迫坐在麻将桌上,周围都是Omega,不管他怎么如坐针毡,想要溜之大吉,刚露出一个苗头就会被笑眯眯的摁下来。 Omega们的话题比起Alpha故事性要强得多,加上所处的身份地位,那些八卦的精彩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事,顶层的Alpha大多不感兴趣,他们干的缺德事,未必不比这过火。 但金满只是一个普通的Alpha,在大家对出轨滥交包养司空见惯的时候,他听得牌都掉了,疑惑的抛出一句:“这不是违法的吗?” “什么法?” “婚姻法,起诉他的话,完全可以去坐牢。” 因为表情太过一本正经,反而让其他Omega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些事她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拿出来当成笑料去谈,也因为彼此心照不宣,所以从未觉得哪里不对。有时候回家看到满地的衣服,还能一边挑剔,一边凭品牌推断和自己丈夫上床的是个什么人。 金满不知道那些离奇故事的主人公,有些就是在场的Omega。 太太们生活奢侈,也不会觉得伤心难过,但恶心的事看多了,也是会觉得厌烦的。 “Alpha的天性不就是那样吗?” “什么天性?” 林姓太太打着牌,笑着说:“掠夺,贪婪,恋色,我记得还有研究他们的的论文,说Alpha的信息素里,天然带有标记和征服的病态欲望,所以他们总是躁动不安,这在当年的大学课程里相当流行,你没有听说过吗?” 金满:“我没上大学。” 林姓太太:“……” 金满胡乱打了一张牌:“听起来不像是有病,更像是人品不怎么样。” 许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趴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打断了这个话题:“那金满,你当时怎么认识的陆燕林的,听说他可是毕业于很有名的大学啊。” 说到这个话题,其他人立刻竖起耳朵。 无论性格再怎么好,但说到底温顺听话的Alpha也不是没有,只要有钱,在社会上一抓一大把。 陆燕林当年结婚的事不声不响,他的Alpha也长期处于隐形状态,搞得那段时间猜测流言纷纷起飞,还以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结果照片流出来的时候,难免让人大失所望。 那个Alpha相当普通,如果非要说,也只能夸他五官不错,眼睛单得很好看,皮肤很好,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也有些可爱。 但是求着陆燕林结婚的Alpha那么多,人间绝色也不少,陆燕林那样的人,什么没见过,怎么就栽到他身上了呢? “难道你很会做吗?” 许栀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历史上有个人,就是这样得到大人物的青睐的!” “怎么一下子跳到这种话题了。” “我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是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敢说!” Omega们嘻嘻哈哈,实际上个个好奇的不得了。 第10章 可无论他们怎么引诱,那个看起迟钝的男人,只是绷着脸不说话。 Omega的交际手段从小培养到大,按理说,撬开一个没什么心机人的嘴巴,是很容易的事。 何况那是什么很值得保守的秘密吗? 他们连自己的婚姻都能大方的用来调侃,对于这种根本不算隐私的事,随口说出去,转头就会忘光光。 再说,一个普通到没特色的平民Alpha,却得到一个相当有权有势的O,不管从哪里露出一点点细节,也只会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根本没有羞耻的必要。 这样别人完全羡慕不来的事,完全可以拿出去做吹嘘的资本。 金满却从头到尾都在看桌上的牌,问什么都是那副走神的样子,完全是答非所问,全程已读乱回。 一个胆大的Omega挑起眉毛:“嗳,你难道真的是被包养的吗?” “又不是要问你们怎么做那种事,干嘛这么紧张,我也可以和你交换秘密嘛。” 他们完全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但开玩笑,在座的Omega见多识广,随便掏出一个秘密都能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邪恶的事看多了,无论什么事都见怪不怪。 风度翩翩,虚伪好色的Alpha大家都见多了,攻陷这种居家型的好男人,他们非常有兴趣。 “听人说,不止Alpha,Omega有时候也会很色,对信息素很着迷。” “你这么不好意思,该不会是他主动勾引你吧~” 这种脸红耳热的话题,大多只是调侃打趣,不会有人当真。 有不少Alpha会踏进陷阱,开始自吹自擂,沦为圈子里的笑料。 金满却突然抬起头,生气地说:“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 金满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不是非常的没品吗?” “啊,什么啊,勾引也算坏话吗!” 金满望过去,眼神不知怎么的,很有威慑力:“我不知道你们上流人的事,但在我眼里,勾引就是一个很坏的词,把两个人互相喜欢的事,说的这么下……” 下什么? 金满闷闷的闭上嘴巴,把一肚子火的吞了回去,他顾及到这里都是Omega,不想说那么粗鲁的词。 他只是不想回应那些无聊的话,他说不了那么漂亮谦逊的恭维词,但是那些讽刺,嘲笑,即使换了一个笑盈盈的口气,也不是听不出来。 所以说他最讨厌应付这类人。 不是没有人口不对心,言不达意。 讨厌他蹭饭的亲戚,即使摔锅打盆,端出来的饭也是热乎乎的,骂他砍脑壳的老师,拿着手电筒挨家挨户的找他去上晚自习。 那些用坚硬的话,恶劣的表情包裹的行为,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从一滩烂泥里拽出来。 但是他们都是反着来的,笑盈盈的嘴巴里,说出来最恶毒的话。 以前他不清楚,不明白,吃了很多亏,后来明白了,又觉得那只是一些小事,不值得在意什么。他从肮脏的泥土里来,满身的泥点子,永远也洗不干净。 可金满也从来觉得,那些泥也很好,当他自己难过的时候,他回忆山上那些树,荷塘里的荷花和蛙叫,在柳树的树荫下,一个一个捏出来的小泥人,那些泥泞的尘土,就像他的血肉一样,构筑了他整个人。 他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脏呢? 只是外界不停的反馈,那些铺天盖地的话,那些一尘不染的环境,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品格,自卑自抑,但是到底,身体里流动的尘泥足够坚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批评通通砸得稀巴烂。 他不会轻易受伤害,他还要为家庭遮风挡雨,他要像树木一样,抽出高高的枝叶和嫩芽,把根深深地扎下去,保护他的家。 即使失败了。 但是那也没有关系,如果他不能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Alpha,那么成为一个普通的Alpha,做一个好人也不错。 总有人想要告诉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金满对此真想报以大声的嘲笑,他什么也不是。 这样想一想,他大概真的非常的喜欢陆燕林,即使金满时时否认,害羞,一个人时也不敢把那个话题拿出来咀嚼。可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他有那么多大胆的话语和声音,却总是因为他的到来,变得那么的笨拙和沉默。 但那种喜欢,好像也在慢慢消逝了。 金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喜欢彼此,又为什么要勉强坐在一起聊天。” 他看向把他坑来这里的许栀:“在这些夫人里,你是原来的底层吗?” “刚才我夸你的项链很好看,你明明很高兴,但是那个太太说缇芙尼,下等人才戴,你马上就摘了。” 许栀立刻脸色惨白,傻傻地看着金满,明显的慌乱,其他太太脸色各异,对这样的羞辱不但不害怕,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反正被指责谩骂的又不是她们,看热闹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们继续嘻嘻哈哈,优雅而骄矜,这个老实人突然的震怒,不但没有震慑住他们,反而让他们觉得有趣,快乐,新鲜。 说吧,随便怎么说。 正好为他们嘲笑别人的时候更新笑料,再怎么恶毒的话也根本不怕。 那种底层太太的作用,就是用来逗乐和取笑的。 这种被排斥者之间相互的攻击,谩骂,诅咒实在是太有趣了。 而且羞辱Omega的还是一个Alpha。 那把剑已经高高的扬起来,等待把剑锋之下的人斩首。 “可是,”金满说:“你确实很适合那条项链,很衬你的衣服。” 夏天的风扰乱了湖水。 一盏一盏的灯火映在湖水里,细碎绮丽如梦。 金满的眼睛是黑色的,单眼皮,没有那么的漂亮,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像路边会端着盒饭吃的打工A,一点也不高贵,他对许栀说:“你是今天这里的人里,我觉得看起来最好看的一个,绿油油的,像我们老家的一棵小槐树,所以我帮你搬东西。” 那把剑轰然落下,却变成了一层柔和的纱,盖在许栀愣愣的表情上。 金满扬起眉毛:“他们欺负你,就别和他们玩。” 他笑了笑,好像在说许栀,又好像在说自己:“不和他们玩,也不会饿死。” 那颗麻将当啷落在桌上,Alpha扬长而去,没有再对任何人对说一句话。 他走啊走,穿过柳树和菜地,那条曲折蜿蜒的小路通向黑暗,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快。 金满想起来第一次和陆燕林见面。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经人介绍到城里打工,在200块一天的工地上搬砖,抹水泥,那些工作非常的辛苦,也很挤占大脑的时间。 因为很勤快,工作又努力,工头很喜欢他,后来又一次砌墙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了脚,不得不结束工地的工作。 金满到处找事情做,辗转到了一家大学城摇奶茶,在那个时候他碰到了一位很负责的Beta女店长,教他做咖啡拉花。 工作很辛苦,但又没那么辛苦了。 偶尔空闲的时候,还可以溜到大学的湖边看风景,他在长椅上昏昏欲睡的打瞌睡,忽然被一声嘭给吓醒。 一个修长的人影倒在他的脚边。 金满当时吓到了,连忙背着人去了医务室,跑得太快都没注意自己的脚伤还没好。 医生很专业,扎针吊水,但是医务室人少,没有护士帮忙,金满就留下来帮忙看着换盐水,等忙完了才注意到脚痛得要命。 他左右看了看,坐得稍微远一些,脱了鞋子看,怕有味道会熏到人。 索性伤口愈合得很好,没有遭到二次伤害。 他坐在窗台边,看那个病床上的人,男孩子睡得很沉,鼻梁挺秀,睫毛很长,很是贵气冷峻的长相,应该生活得很好。 但是医生却说了一大堆饮食不规律,血糖低,劳累过度,那些听上去就辛苦的病因。 这所大学每年都会有很多贫穷,但是成绩非常好的学生,这个人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金满对学习好,聪敏的人,很有好感。 他一直等着那个人醒过来,不知不觉自己靠着窗台睡着了。 梦里很黑,很沉,就像回到了家乡的荷塘。 下午的睡眠,迟钝而困乏,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他的身前,给他盖上医务室的薄毯子。 又暖又轻柔的毯子,把他拽去了昏沉的梦。 醒过来的时候,医务室里已经没有了人,墙上有一张笔迹清隽的留言条,桌上用百合花,压着五张红色的钞票。 金满望着那朵花,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 他觉得自己怎么能要一个贫困学生的钱呢,可是辗转之后,并未找到那个人。 直到有一天,奶茶店里来了一群热情洋溢的大学生,聚在一起讨论小组作业的课题,全程用英文对话,有种让人情怯的知识氛围。 金满作为店里最会做咖啡的奶茶师父,被店主拎出来招待。 他低着头,一杯一杯记住这些挑剔的客户订单,还要一脸茫然的应对忽然说了一长串英语的客人。 “什,什么……” “椰子可可奶茶,大杯。” 客人一脸不解,嘟囔这都听不懂吗?椰子又不是什么高级词汇,然后说:“陆,你要喝什么?” 金满低着头准备记下来,却在叽叽喳喳的英语里,听到一句冷淡清楚的中国话:“谢谢,不用了。” 金满抬起头,那些潮得不行的学生也恰巧分开,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他穿着非常的朴素简单,白衬衫,牛仔裤,随意的靠着椅背,安静又青春。 金满想起了他是谁。 所有人都点了东西,奶茶还有零食小吃,但他什么也没要。 第11章 店里的人渐渐散去,那个人仍旧坐在窗边,支着下巴。 金满快要下班了,他擦干净咖啡杯,钻进小厨房鼓捣了一会儿,把围裙交给来接班的同事。 他今天工作了11个小时,非常累,只想躺下来好好的睡一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好像也明白他的心事,纷纷藏起来了云朵里。 他沿着树荫落下的影子,独行在葱茏的树木间,安静又沉默的走远了。 咖啡店的同事,端着一杯奶茶,走到窗边的青年身边。 “您点的餐。” 青年脸颊的轮廓俊秀,目若冷星,淡漠的回过头:“我没有点餐。” 店员十分客气随和,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和金满说的,可怜巴巴吃不上饭的穷苦学生没有关系,他还是尽职尽责的说:“没关系,吃吧,有人请你吃的。” 这时候,几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走进来,也是刚才一起玩闹的大学生,他们和那个男孩子的关系似乎很好,一口一个燕林哥。 “欸,哥你居然饿了,那正好去吃饭吧。” “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奶茶店,做得东西有点吓人吧,谁要整蛊你吗?居然给你点吃的。” 年轻人啼笑皆非,扫了一圈,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但大家都很莫名的样子。 店员尬在中间,他以前也追求过潮流,这些人穿戴的东西,随便一样都够大学生半年的饭钱了,和这种人称兄道弟,能是什么贫困大学生吗? 他端着慰问餐,面红耳赤,那个青年忽然从餐盘里拿起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笨拙的字,一笔一划,很是端正。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蛋包饭下面,还压着五张纸币。 朋友们噗嗤一声,脸都绿了,一副努力忍笑的样子,陆燕林会缺钱,简直是笑都快要笑死了。 谁开玩笑这么极品! 店员被搞得头都大了,简直想大喊一声,真是抱歉,是我弄错人了! 餐盘忽然被人接过去,那人望着纸币若有所思,微微一笑:“谢谢。” 他掏出笔,撕了一张纸写了什么东西,递给店员,其他人纷纷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只有年轻男人痛心疾首,一脸难言:“要是让外院那群小疯子知道,一碗蛋包饭就能要到你的电话,恐怕下巴都要掉了。” 青年充耳不闻,喝了口奶茶,露出牙齿森然一笑:“那你带麻袋去捡吧。” 第二天上班依旧很忙碌,只是帮金满忙的同事,晚上回去忽然遭遇车祸,不得不回家休养,所以关于那位贫困生的后续,也没有办法告诉金满。 金满只是遗憾了一下,就辛勤的投入了工作。 他有一部旧手机,是Beta女店长送给他的,按键都有些磨损的老式翻盖手机,居然还有拍照功能,完全够用。 他注册了一个电话号码,花了两百多块钱,铃声是一串叮叮当当的风铃,好像盛夏到来的感觉,他非常喜欢。 咖啡店偶尔会接到外卖订单。 大夏天的谁也不愿意出去晒太阳,只有金满愿意去送,每每拎着一大袋冰镇柠檬水上路,汗水砸在滚烫的地面,似乎能激起一阵白烟。 隔壁大学生运动会召开的如火如荼,大广播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控制了整个操场,到处都能看到运动员和拉拉队。 飘扬的彩色旗帜和气球扎成辉煌漂亮的领奖台,运动员的发令枪不时嘭嘭炸响。 金满浑身是汗,手里的柠檬水,冰块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齿酥麻的清爽声响。 他一边走一边看,询问羽毛球赛区的位置,终于磕磕绊绊的找到室内赛场的位置。 这里的人居然比外面还要多,占满了观众台。 金满四处找人,忽然听到一声高亢的呐喊,然后是瞬间的屏息。 他回过头,看到一道矫健的身影,像一只振翅的白鸽,修长轻盈,高高的跃起,他扬起手臂,重重地挥出,球拍在空中发出咻的破空声。 “21:17,红方胜。” “wow!” 四面八方的欢呼声,还有人抛洒带来的鲜花,金满被人潮挤开,晕头转向,柠檬水差点落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钻出来,对黑压压庆祝的人群心有余悸,实在没办法找到订餐人,只好把柠檬水放到场馆最左边的椅子上。 他给订餐的人打电话,对面过了许久才接,是一个很冷淡的声音:“陆燕林。” 金满挠挠头:“你好,我是奶茶店的人,你们订的柠檬水,我放在场馆进门的椅子上了,白色袋子。”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说话,那道声音平静地说:“你走了?” 金满:“是的,人太多了,不好意思。” 他语气有点心虚,好在对方似乎不怎么计较,就那样挂了电话,事后也没有收到什么投诉。 只是第二天,同样有人定了柠檬水,要求送到学校里去。 这次的要求倒是很清楚,要找到人交接,金满提着东西顺利找到篮球赛场。 定柠檬水的男孩子一身飒爽的黑红色篮球服,留着一头半长发,吊儿郎当地说:“就是这家,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魔法。” “疯了吧,你定这么多,喝的完吗?” 男孩子哼笑:“我就说陆燕林爱喝,三百大洋一杯,就算是白开水,那群小疯子都能买来尝个味儿。” “缺德吧你!” 金满成功交接了任务,被篮球场的人数惊到,不过这一次操场是个盆形,中间的场地能很好的看清楚运动员的样子。 同样是红蓝两队,分别代表两所大学,对抗也相当激烈,金满这样不懂篮球的人也被热情感染,认真的看起来。 红队里有个非常引人注目的队员,球打得最好,也最冷静。 其他人进球之后,尖叫,掀衣服,滑跪,拍肩膀拥抱。 他只是小跑着和配合的队友点头示意,冷酷得不同寻常。 最后的比分理所当然的大获全胜,金满也情不自已的鼓掌。 他又热又累,走到有树荫的座位下休息。 正发呆的时候,感觉旁边坐下来一个人,金满抬起头,对上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他穿着红队的篮球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睫毛安静地垂着,手指上有一些细微的擦伤。 金满呆呆的:“你……” 男孩子偏过头看着金满,眸似冷星,眉梢轻扬,等着金满下一句话。 金满挠挠头:“呃,你打得真好,要不要我请你吃饭?” 他记着这个男孩子还是个点不起奶茶的大学生。 对方意外的怔了下,朝着金满伸出手,表情很冷淡,但是声音却与之相反的,非常的磁性,低沉温柔:“陆燕林。” 金满啊了一声:“上次定柠檬水的人是你啊。” 陆燕林轻轻笑了笑,没有声音。 盛夏的晚风,拂走生活里的灰尘,将金满的心情也洗濯得明亮起来。 他请陆燕林吃饭,一家非常便宜大碗的街口火锅店,他估计从来没有吃过,全程都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拘谨,倒是把金满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用担心,我请客。” “这里也不贵的,我在工地上班的时候,偶尔会过来打牙祭。” 他介绍着这里特色的辣锅和凉拌菜,手指上粗糙的茧子和伤疤,就像桌椅上老旧的痕迹一样,虽然擦拭的干干净净,却总给人历尽艰辛的感觉。 金满说:“你多大了。” 陆燕林咬断嘴里的宽粉,喝了口水:“20。” 金满诧异:“你有二十岁吗?” 陆燕林挑眉,点点头,金满说:“我今年也二十岁,出来工作四年了。” 陆燕林态度温和,不怎么亲近,但无论是听金满说话,还是回答问题,都让人觉得很认真。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在电话薄里存上对方的电话号码。 吃完了饭,金满去结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币,找完零的时候下意识吹了下小钢镚。 见陆燕林望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零钱揣进裤子口袋,抿抿嘴角,露出脸颊羞涩的小酒窝。 陆燕林笑了声,与他并肩走着。 两人成了朋友。 金满偶尔会打电话给他,请他吃饭,陆燕林不忙的时候就会答应,也会回请。 这点让金满觉得不太好意思,他怕陆燕林会有经济负担。 有时候,看到他学业实在辛苦,金满还试探性的问,需不需要资助他一点钱:“听说勤工俭学很辛苦,你在这里读书,一定很用功夫,再被打工拉扯时间,也太可惜了,我自己一个人,那些工资也花不完,完全可以帮你嘛。” 陆燕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地扬起嘴角,好像在笑,又没有那么生动:“我不用勤工俭学。” “真的吗?” “嗯。” 金满是个直线条的人,陆燕林既然那么说,他就不再追问了。 比起对方顺利的学业,他的工作反而一波三折,先是店主愁眉苦脸的降薪水,因为奶茶店的租金突然涨高了。 接着店铺被举报消防和食品安全有问题,又是一阵忙得焦头烂额,他忍不住和陆燕林吐苦水,大晚上做梦都是忧愁的失业。 没想到第二天被扣留的证书和资质就都返回来了,还有专业的队伍,打着扩展名气的说法,把店内的消防隐患整治一新。 那个黄世仁转世的房东,也喜气洋洋的打电话,不但不涨房租,还下调了百分之三十。 店主高兴的给金满涨工资,金满高兴的给陆燕林打电话。 “老板说,都是结婚影响她的财运,一和倒霉鬼离婚,就否极泰来了,说什么要开流水席庆祝。” 陆燕林那边似乎在看书,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他闻言笑了声:“嗯。” 金满重重地点头:“但是这不是迷信嘛……对了,我们要吃铁板烧,你要不要一起来。” 陆燕林:“不了,最近很忙。” 金满有些失望:“那好吧。” 第12章 店主是个热心肠的人:“金满,把你的那个朋友一起带过来呀,你老是夸他,也让我见见有多优秀。” “可是,他说他没时间……” 陆燕林那种斯文又有气势的人,和大家坐在热火朝天的大排档里一起撸串,抢肉吃的画面,在脑子里出现都觉得有点可怕。 他系上围裙开始干活,帮忙搬一箱又一箱的咖啡豆和啤酒,累的气喘吁吁也不知道休息。 太阳太大,金满渴的受不了,喝了半瓶冰水,喝完头痛嗓子痛,隐约觉得有点不舒服。 晚上吃铁板烧,气氛热闹的不得了。 金满在店员中年纪最小,老是被大家开玩笑,让他和另一个Beta坐在一起。 “Alpha就应该殷勤一点!” “听电视里说,AB恋是最近的流行趋势呢。” “乡下的孩子懂事早,就是麻利,来来来,吃菜吃菜!” 他平时太勤快,早就有人看他不爽,店长又想把这里条件最好的小Beta介绍给他,有人就嚷嚷着让他喝酒。 金满看起来像个没有脾气的小泥人,但是酒递到嘴边,说不喝就不喝。 “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吗?” “别瞎说。” 那个beta瘦瘦的,圆脸大眼睛,平时默不作声,却也相当开得起玩笑,豪爽的替他喝了几大杯啤酒,有种鲁莽的可爱。 金满悄悄拦住他:“别喝了。” beta脸蛋红扑扑的,小声摇头:“我没事,你从刚开始上班就不舒服吧,我替你喝,如果不喝的话,会很不合群的。” 金满不说话,再有酒杯递过来,他伸手就压住了:“再喝就要醉了。” beta拼命拽他袖子,让他不要反驳,他面不改色:“划拳吧,输了我就喝。” 周围的人纷纷起哄,金满却不愿意搭他们的下流话茬,一味的划拳,赢多输少,最后反倒是最清醒的一个人。 最后结束的时候,beta也有些醉了,完全骑不了电动车,店主大手一挥,安排金满送beta回家。 “可是,打车不行吗?” 店主无语,咬住后槽牙,使劲戳金满的胳膊:“你这个木头,快点去送!!” 金满任劳任怨的打了个喷嚏,拎着beta打包的大袋食物,从后巷把自行车搬出来,用毛巾擦干净,beta站在路边等他,看了看车,有些犹豫又快乐的坐到后座上。 这个Alpha虽然很能干,但其实没什么钱。 家庭自然也谈不上了,在城里买房子也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人生哪有处处圆满呢? beta想得很开,表情也大方了不少。 “我家就住在槐花巷。” 金满喝了酒,不上头,但是反应会变慢,他呆呆的哦了一声,却没有跨上自行车,而是推着车,慢慢的走。 他的脊背并不宽阔伟岸,残存着少年的单薄,低着头在石板路上安静前行。 “怎么不骑?” “我刚刚喝了一点啤酒。” beta歪头的笑了一声:“那么点酒没有关系的吧。” 金满摇摇头,固执地说:“不行。” 车子咔哒咔哒,大袋的食物挂着车笼头晃来晃去,需要很小心的保持平衡,否则总有侧翻的危险。 “喂,金满,你口渴不口渴?” beta晃着小腿,低着头:“你要是口渴的话,也帮我买一杯水嘛。” 既然都这么说了,也不能当傻子说自己听不出来,只是有商店的那条路不平,没有这条道推着那么省劲儿。 金满推着车去买水。 盛夏的晚风吹得人醺然欲醉,连带着月亮下不算高大英俊的Alpha,也变得很有魅力起来。 beta问他:“你平时喜欢什么呀?” 金满想想:“没什么喜欢的。” beta轻轻嗯了一声,挠挠头:“那你……要是有喜欢的就和我说。” 金满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怪异,他没说话,beta拖长声音咳嗽了两声,安静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话,我喜欢看书,还喜欢存钱,以后买一个大房子,不买房子不买车的话,住在哪里,出去玩也不方便。” 金满又打了个喷嚏。 槐花巷的路程其实没有多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beta跳下车,笑说了声谢谢,接过食物提进屋:“你进来,我给你倒杯水。” 正巧这时,屋里有人啪嗒一声打开灯。 年长的父母睡眼惺忪,看到出现在家门口的陌生Alpha,皆是一愣,父亲看看小儿子:“回来了。” 母亲则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看金满的鞋,皱着眉头不搭理人。 两个人对晚归的孩子,没有任何关心,带回来陌生的Alpha,也不管不问,客气了两句就披着衣服回了卧室。 beta好像习以为常,把饭菜放在桌上,忙里忙外的给金满倒水,却发现金满顺手从墙角抽了扫把,把带进来的泥土扫干净。 beta的脸一下子红了,这次是窘迫的:“那个,金满,你别……” 金满*摆摆手:“你休息吧,喝酒容易口渴,晚上桌边放杯水,我走啦。” 他转过身出门,轻轻带上门,留下beta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扫干净的地面咬嘴唇。 怎么会有这样的Alpha啊? 第二天上班,店长又让他和beta一起搭班,这么做除了有点私心,也是因为金满手脚麻利,动作也快,带个不熟悉的人不至于太吃力。 beta来上班没多久,以前没做过餐饮,刚开始的时候笨手笨脚,慢吞吞,为了不耽误订单,金满只好全部捡起来一起做。 这样工作是很辛苦的,不是没想过提出意见,但是每次店长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啊,多动动脑子想一想。” 金满想不明白,突然变多的工作量把他压得很累,他下了班就只想睡觉。 店长塞过来的电影票,也被不小心扔进洗衣机,搅成了一堆碎纸,都已经这样辛苦了,beta还时不时的拜托他代班。 “对不起,真的是很要紧的事,最近我爸妈工作的单位有很大的动荡,我自己又身体不舒服,真的只有麻烦你了。” 这样一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个人时间。 金满接到陆燕林电话的时候,还没下班,电话那头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很忙吗?” 金满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给陆燕林打电话了,他坚强的靠着吧台,打了个喷嚏:“还好,咳咳……多加班能够多赚一点钱。”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无奈,淡声说:“不管怎么说,身体更重要吧。” 金满不以为意:“不辛苦是赚不到钱的啦,好啦……咳咳……我有新的订单,下次再约吧。” 在鼻窦喷火,喉咙痛得要炸掉的情况下,金满依然坚持到下班,歪歪斜斜的骑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连饭也不想做,立刻脱掉衣服裤子鞋子,昏昏沉沉的躺在沙发里。 梦里梦到黑白无常,狞笑着说他已经病死了,拉他去投胎,又梦到亲戚因为丢了只鸡,满村子追着他打,金满大叫一声,满头大汗的醒过来。 这时候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一个劲的响。 他迷迷糊糊的接起来,声音哑得像变了一个人。 “喂……啊,这样……我家的钥匙在……” 金满再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一片清凉,痛得要死的喉咙也泛着一股温暖的湿意,他浑身酸痛,用力的扑腾了一下,捂着头坐起来。 屋子还是熟悉的屋子,灯已经打开了,四周不像有贼光顾的样子。 但是,原本乱七八糟脱在地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放在沙发。 桌上多了水果,插着百合花,屋子里还有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 金满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翻了翻垃圾桶,看到一张家政回执单,但屋里只有一个人,门口只有自己的帆布鞋。 他战战兢兢的查看自己的通讯记录,打给陆燕林,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依旧是很冷淡又平静地声音:“你好,陆燕林。” 金满欸了一声,挠挠头,那边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金满?你醒了吗?” 金满憋了半天,说了句醒了,陆燕林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再睡多几个小时。” 金满虚弱的扶着门框,难以置信自己那副半死不活,发烧流鼻涕,吭哧吭哧抱着枕头不松手的样子被人看到。 他勉力维持自己身为Alpha的尊严,爽快的说:“今天,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对了,你还请家政了吗?我把钱拿给你。” “不用客气,一点小忙。” 金满夹着电话,站在阳台,看着那个晾在躺椅上的枕头:“一定要谢的。” 陆燕林没有再坚持,而是说:“好,不过身体更重要,最近好好休息吧。” 金满乖乖点头,这次生病不就是教训吗? 他请了三天假,一直等到完全痊愈才去上班,beta这几天毫无怨言的顶替他工作,一直等他回来,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差点哭出来。 “没想到做两个人的工作这么累。” 金满干劲十足的捡起自己工作,让他去休息,店长忽然神神秘秘凑过来,地对金满说:“小满,你那个朋友上大学的朋友,好像是个有钱人。” 金满专心致志给咖啡拉花,不戴脑子,抽空回了句:“有钱人?” 店长哼哼地说:“有钱到能买几千家这样的咖啡店……” 说完又觉得不准确,加强了语气强调:“能买几千家比这个还好的……听说他和严氏地产有点关系。” 第13章 大家都是艰难生活的普通人,如果认识一两个有权有势的朋友,说不定就能帮上什么忙。 而且看平时相处,他们两个关系应该很不错。 店长担心金满不懂人情事故,叮嘱他说:“他那么有钱,你请他吃几顿饭,买点烟酒打点一下关系,万一以后用得上。” 金满低着头,慢腾腾的擦着吧台,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固执,半晌蹦出一句:“我不要。” 店长骂他:“你这个木头,只是让你打好关系,又不是让你去求他。” 金满抬起头:“求就是欠,我又饿不死。” 店长:“你你你!饿不死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衡量标准吗!以后在社会上立足,你要的东西多着呢。” 金满抿着嘴角不说话,但是明显也没有听进去,店长唉声叹气,在一旁嘀嘀咕咕,却也没办法强迫他,他照样上自己的班,打自己的工。 奶茶店的生意一直很好,常常会有新的外卖订单,通常都是几个员工轮流去送。 夏季雨水又比较多,摊上下雨天的人都叫苦不迭。 今天不但下雨,外卖还特别多,有人订了一堆小食加柠檬水,那个叫白宁的beta,光是看着那个巨大的外卖盒,就已经开始胆怯。 他试了几次,推着单车出门,但是倏忽吹来一阵风,就能把他连人带车一起吹倒。 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冷风里,雨水顺着破口的雨衣往里面钻,不一会儿就把人冻得脸色发白。 最近实在是太辛苦了,一天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都不能坐下来休息,回家还有一大堆的家务要做。 父母偏心,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发下来的工资要按时交家用,不然就会被赶出来,一直都存不下什么钱。 他心里不服输,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可是总是碰上这样那样的倒霉事。 贫穷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自己是一只想要钻出无底洞的老鼠,但怎么爬,都只能在这个深渊里越掉越深。 “雨太大了,等一会儿再送吧。” 有人把住他歪掉的笼头,把瑟瑟发抖的白宁从雨里带回来。 “可……可是……” 那些外卖,超时了很可能就会被退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付不起这笔钱。 “身体最重要,你脸色非常不好,去医院看看吧。” 金满接了一杯热水,强硬的塞在白宁手里,白宁拼命摇头,手指发着抖:“不行的,我先去送完,送完就休息,你已经下班了,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他努力抖落雨衣里的水,又被金满按着坐下来,整个人都在打哆嗦,放在肩膀上的手又热又宽,分明是阻止他。这些明明已经习惯自己支撑的事,突然就变得有些心酸。 真想有一个家庭,真想有很多花不完的钱。 可自己只是挣扎生活的普通人,如果稍微有底气一些,也大可以说,命比钱重要,我想不干了!但是就是因为生活贫穷又辛苦,一分钱都不敢浪费,没办法随便放弃,这时候无论劝说什么,都不会有作用。 金满也知道,他想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雨衣,一言不发的披上出去了。 白宁从椅子上跳下来:“金满。” 金满穿好雨衣,扶着单车,轻松地跨了上上去:“这单我帮你去送,你去看医生吧。” 他骑进风雨,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从头到尾也没什么温柔的表情。但是白宁却很想哭,他看着那个身影,一直到消失,都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雨越下越大。 金满骑到地方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随意的擦了擦脸颊的雨水,发现手指冻得僵硬。 他哈了口气,搓搓手,把自行车靠在保安亭外面,仰头看了看这间公寓。 他在路上一直在保护餐盒,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虽然没有渗进雨水,但小食已经凉透了。 金满敲门的时候有些忐忑,不一会儿,门开了,订餐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青年人,一身梅菜干似的西装,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你好,我是奶茶店的员工,不好意思……” 他打开袋子,露出有些发潮的纸餐盒,西装男看了一眼,嘴唇轻微的颤动,他变得很古怪,古怪又难堪。 “为什么?” 西装男扯了扯嘴角,眼睛有些不正常的发红:“都已经凉透了我怎么吃?” 金满擦了擦雨水:“对不起,雨太大了。” 下一秒,那一袋奶茶和小食全部被男人甩飞,油炸的小云吞和咖喱酱撒了金满一身,酱汁从他的鼻尖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西装男咆哮:“我饿了一天,只想吃一顿热乎的!我天天上班,天天上班,我没有休息过的!” 他忽然蹲下身,号啕大哭,很难想象一个人因为吃不到东西,哭得的声音能够那么大,周围有房客开门,看了一眼又迅速关上。 楼道里弥漫着的咖喱酱,奶茶,还有油炸食物的味道。 滴答滴答。 雨水混合着酱料,变成一种肮脏又令人作呕的颜色,从湿漉漉的雨衣上落下来,砸到地上,晕出带着一点奇幻色彩的斑斓油渍。 金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捡被摔烂的餐盒,从楼梯的尽头找了扫把,将那些污渍打扫干净。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凭借本能,什么也没有想,直到听到背后细若蚊呐的对不起。 他回过头。 西装男眼睛红的不像话。 “这些钱……” 他从口袋里数出一沓零钱,顿了顿,又把所有的钱掏出来,疲倦地说:“你拿着钱走吧。” 金满没有回答他,他沉默的打扫干净走廊,然后说:“你家里有面吗?” 西装男愣住:“什么?” 金满推门进了那间房子,打开灯,四周没有什么家具,厨房里也空荡荡的。 他看着房间好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西装男愣愣的坐在沙发上,没多久,那个外卖员端出来一碗热乎乎的面条,撒了一点辣椒末和盐。 “吃吧,”那个外卖员没什么表情的说。 西装男呆滞的接过面条,捧着面的手在发抖,他的眼泪砸进面条里,吃着吃着,忽然对金满说:“对不起。” 金满什么也没说,他起身下楼,天上的雨没刚才那么大了,雾蒙蒙的天空,像老天爷板着的脸。路灯照得路边的树叶阴郁发亮,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无数晶亮的雨丝,扑在他的睫毛上。 他微微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了睫毛上闪烁的无数颗小星星。 金满骑上车,风驱散了残羹冷炙的味道,好像一个寒冷的怀抱,在这个沉默的夏夜依偎着他。 他抿着嘴角,露出脸颊上浅浅的小酒窝,想要呼喊点什么,可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打电话给陆燕林,问他有没有时间,金满说:“我想把上次家政的钱给你。” 陆燕林温声:“小事而已,不用太在意。” 金满坚持:“不是小事,挣钱都不容易,不还给你,我不安心。” 陆燕林默然片刻,最后像似有些犹豫般,给了他一个地址。 金满就朝着地址骑过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睡觉,也不想回家,他想自己要是能和人说说话就好了,可是能找谁呢? 那些朋友细细的数完,发现好像只有一个陆燕林了,他读的书那么多,和金满那么不一样,或许能告诉他,他为什么那么的不舒服。 他朝着那里一直骑,骑到一片高档住宅区,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很顺利就进去了。 屋外停着许多豪车,屋前的小花园里种满了鲜花,美好的像一个童话。 金满再三核对了地址,上前敲门。 门很快开了,但是开门的人不是自己熟悉的青年,而是一个漂亮陌生的外国女孩子,开口就是听不懂的语言,金满愣在原地,忘了应该说什么。 他忘了眼屋内,明亮的灯火照着漂亮的家具,打扮得十分体面优雅的年轻男女,一起交谈,跳舞,还有人在弹钢琴。 那种昂贵的乐器,在手机里听到过,但是在现场听完全是另一回事。 四面八方都是那种美妙的声音,好像一个恢宏华丽的梦。 金满低下头,水泊的倒映里,他的面容那么仓促,穿着湿透的衣服和脏兮兮的雨衣,鞋底沾满泥沙,风驱散的残羹冷炙的味道又回来了,密不透风的包裹着他。 那个外国女孩子终于拧出一句别扭的中文。 “你找谁?” 金满眨了眨眼,雨水从睫毛落下去。 他愣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钱,对那个女孩子笑了笑说:“我……是来还钱的。” “请帮我交给陆燕林。” 女孩子听明白了:“交给陆?” 金满点点头,他没有见到陆燕林,径直离开了。 屋外的雨彻底停了,就算有风,好像也不太冷。 金满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轻松地跨上去,晃悠悠的骑起来。 很多时候,金满都会感慨于世界的神奇,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能隔着身份做这么久的朋友。 他没有见到陆燕林,却也没有那么不高兴,灌进来的风吹起他宽大的雨衣,让他有种被风填满的感觉。 那些明亮的灯火一盏一盏被他抛到脑后,他越过曲折的路面,越过交错纷乱的电线。 在骑出街道时车铃拨响,轻快的声音,像巷中掠过一只啁啾的小鸟。 金满回到出租屋,先去洗个了澡,在浴室的时候听到电话在响。 他浑身都裹着泡沫,没办法去接。 等洗完了,肚子又饿得不行,电话的事自然而然的忘到一边。 他煮面煮到一半,门被轻轻敲响。 金满穿着拖鞋去开门,陆燕林站在门口,目光对视,两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Alpha整个人被温热的水汽包裹着,像一块新鲜出炉的白色年糕,散发出一点信息素的味道,他的发梢滴着水,滑进领口,慢慢抿起嘴角,露出脸颊的小酒窝。 第14章 门口穿着黑色大衣的修长青年,挺俊贵气:“打电话怎么不接?” 金满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他微微低着头:“我洗澡去了,没有听到。” 不告而别,是因为他不想踩脏自己洗不干净的地方,加上自己身上还有冷掉的咖喱味道,非常的难闻。 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划过浅浅的小酒窝。 陆燕林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里面装着一沓纸币,正是今天金满留下来的那沓钱,他修长的手指抽出几张:“你给我的钱算多了,我朋友的公司,并不用花那么多钱。” 金满看过回执单,他应该没记错,但是陆燕林说算多了,那应该是算多了。 他对这个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没有推拒,伸手接过钱塞进了口袋里。 陆燕林笑了笑,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指了指后脖颈:“注意身体。” 金满摸了摸,腺体有些微发热,散发出一点信息素的味道。他的脸腾地红了,欲盖弥彰的用毛巾使劲擦了擦,但是盖不掉,信息素溢出这种事,在抑制剂泛滥的现代社会,几乎很难见到,他懊恼自己忘记了。 陆燕林倒没有不高兴,递给他一个银色的丝质小袋子,很平淡的说:“明天还去上班吗?” 金满捏了捏小袋子,下意识回答:“明天是我值班。” 陆燕林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黑色的大衣在狭窄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点鲜花馥郁的味道,金满觉得那种味道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香水,他觉得很安心,也很喜欢。 那个丝质的小袋子做工良好,拆开后发现是一枚压缩的银色抑制贴,薄薄的,像是丝绸和金属结合的面料,触感冰凉。 他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没有下去买自己习惯用的,迟疑的贴在后脖颈上,贴上去是非常温柔的感觉,信息素一下子闻不到了。 第二天店里来了很多大学生,陆燕林也在,面色冷淡的坐在一群人中央。 他没有穿那身朴素的衣服,矜贵得一眼就能看出不寻常。 金满给他们点餐,做咖啡拉花,一个人负责十几个人的订单也不会出错。 只是天气热,腺体有些闷,他趁着拿鲜果的功夫到后巷休息。 金满摘了手套,低头擦汗,露出白皙的后脖颈,银色抑制贴包裹着脆弱的腺体,那块皮肤微微发红,透露出些许情色意味。 “金满。” 金满慢半拍的回过头,陆燕林脸色淡淡的站在他身后:“你怎么了?” 金满撑着墙,汗水一滴一滴的砸在青色的地砖上,他喘了口气。 “……热。” beta白宁很关心金满,他看到金满贴了抑制贴,猜测他最近在发热期,这么一想就遏制不住脸红心跳,老往他身边凑。 这种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咬一口发泄一下就好了。 他悄悄漱了口,以防万一,但是今天店里的客人又很多,他找不到什么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金满歇下来,一个人到后巷,他立刻忙完手里的活儿,深呼吸之后推开后巷的玻璃门。 这里的墙角开着一大蓬白色的野茉莉,叶子绿得能滴水。 平常安静无比的后巷,传来Alpha有些压抑的声音,听得他耳朵都泛起红色。 白宁心慌意乱,端着的水差点泼到野茉莉上,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咬金满,会不会不矜持。 可是Alpha的发热期一年只有四五次,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刚好撞到的。 那些凶性难驯的Alpha,这时候会乖的像小绵羊,可怜巴巴的伸着脖子,等着被自己喜欢的人咬一口,结束发热期。 白宁鼓足勇气探出头,却愣住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把Alpha堵在苍青色的墙璧上,光影交错,斑驳的日光劈开两双鞋之间的距离。 他抓着Alpha的手臂,略带强硬的控制住他的颤抖和轻微的反抗,一手轻轻摩挲他的后颈,声音淡漠,却又温和的像在解释:“别怕。” 白宁脸色刷地白了,手里的水杯刷地掉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慌不择路的跑回餐台,愣愣的发着呆,还没有整理好心情,餐台便被轻轻叩了叩。 白宁抬起头,看着那个冷淡的俊美男人,瞬间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他连质问他们两个在做什么都办不到。 “结账单。” 白宁全程麻木的收银,望着男人走远的身影,陷入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非常非常的讨厌那个人,非常的不喜欢。 金满在后巷缓了一会儿,新换的抑制贴微微发凉,他不太敢去回忆刚才的感觉,因为发热期虚弱到需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却连陆燕林的第二性别也不知道。 他坐在纸箱上想,不过,他应该是Alpha吧…… 门口掉落的水杯不知道是谁扔下来的,金满没有问,好在后续也没有人传出什么流言。 那场大雨之后,一连十几天的天气,都很晴朗。 金满没有时间联系陆燕林,陆燕林也没有打电话给金满,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就淡了下来。 店长八卦地说:“你那个朋友,好像很久没见到了。” 金满忙忙碌碌的,总是奔波在工作的路上,对此既不回避,也不讨论。 店长看他那副样子就上火,唉声叹气:“好不容易认识的有钱人,你居然就那么放跑了,那都是机遇,要是我,死命贴也要贴上去!” 金满一声不吭,店长也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怎么看,陆燕林都不像是那种好脾气,会让别人贴上去的类型。 他的话不多,从前以为是腼腆,但是仔细想一想,大概是生活环境不一样,所以不需要去猜别人的心思,反而需要别人努力去理解他说的话。 从前坐在店里时,没觉得他多么特殊,等到他不再来了,才会觉得,那种人偶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引人侧目了。 只是店里的人八卦,实在被说得烦了,金满就偷偷溜出店门,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晒太阳。 曾经点外卖的西装男也来过店里一次,送来一箱水果。 他在角落里坐落不安,想要说什么,又呐呐的咽回去。 金满给他做了一杯咖啡,拉花是一朵小花,看得男人直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搓手,十分珍惜的一点点喝光了。 金满没把那件事和别人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人有时候的迁怒,不是因为太刻薄或者太恶毒了,而是自身没有什么去宽容别人的空间,能够支付给别人的谅解很少。 但是就和四季一样,冬天过去了,春风就会来了,人的性格就会在幸福里,发生那样一点一滴的变化,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不起的人。 金满不喜欢懊悔,所以他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年的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过去了,店长渐渐的不再提起陆燕林。 总在餐台忙碌的金满好像也快要忘记了,beta请了一个长长的假,在那个夏天过去没多久,他就找了一个男朋友。 金满见过那个人,个子很高,很白,充满Alpha的气势,带着些傲慢的坏脾气。 他想劝白宁仔细考虑一下,白宁反过来,很固执地说:“他和我都差不多,一样不受父母待见,一样的学历,也都是本地户口,很般配了……你多考虑你自己吧,说实话,你的条件不好,家里没有老人,也不是本地人,年纪大了恐怕只能考虑二婚的Omega,你多想想自己吧。” 金满愣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 白宁说出口才觉得愧疚,可是看着金满平静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可笑的要命,他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里挣扎,又产生了一点类似报复的快感。 他不是没有人喜欢的。 金满那个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对象,估计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一生一次中大奖一样的运气,普通人根本接不住,来的快,去得也快。 滨城的天气比较暖和,但那年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金满睡不着,趴在窗口看雪花,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他穿着羽绒服,跑到楼下。 一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引擎盖轻微的震颤。 金满踩过吱呀吱呀的雪,走到那俩车前,轻轻敲了敲,车里的人听到声音醒了过来,降下车窗。 “不冷吗?” 金满疑惑的问他,因为车里也没有开暖气。 陆燕林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大衣随意扔在副驾驶,他的脸色很白,雪映衬在他的瞳孔里,好像一场无声坠落的雨。 金满没再问了,他脱掉自己的羽绒服,把他裹起来,然后带着沉默的青年,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他打开小太阳,支在陆燕林面前,又从卧室里抱出自己的棉被,犹豫的盖在他身上。 “刚换的,”金满不怎么有底气的对客人说:“我去给你买一双拖鞋。” 其实还有吃的,他这几天都在吃泡面。 金满走出楼梯口,又看到那俩黑色的车,车子没锁,雪从打开的门里飘进去,他走过去关门,看到落在黑色大衣上的白白的雪粒子。 只是他摸到了,才知道那不是雪,是一朵簪在胸前,白色的纸花。 第15章 金满关上车门,雪花簌簌的落下来,他抬头看了眼出租屋亮着的灯火。 他不知道该如何共情别人的伤心,也不懂如何去安慰人,像他们这样的人,遇到的倒霉事多了,都很能自己消化悲痛。 小时候的葬礼总是吵闹,击鼓和打镲的声音震得人心慌乱,那么多的人聚在一起,无论是孝子贤孙,还是远道而来奔丧的人,脸上都没有太多悲伤。 他习惯了这样的告别,不知如何安慰别人。 他和陆燕林好像也不是朋友。 远别一个夏秋,漫长的冬季他又到来。 那些似是而非的触碰,那些偶然出现的交集,都像是一个玩笑,想想也觉得意外,陆燕林即使需要疗伤,也不应该到这里来。 金满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打开车门,轻轻拂落飘在纸花上的雪粒子。 算了。 他抿了抿嘴角,走进风雪,落了一肩一头的雪。 超市里已经陆陆续续挂上了年节的红灯笼,金满挑了一双棉拖鞋,比较暖和的那种,又买了一些吃的,他比较喜欢吃鲜辣的口味,冬天用来打边炉正好。 回去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他看到路灯下的车子已经不见了,留下一行被雪覆盖的车辙印。 过去的许多时候,离开金满的人,从未有过什么预告,有可能只是转过身,在人海里就再也寻不到那个影子。 金满不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样随处可见,没有什么特色的人,好像常常可以遇到,所以即使抛弃了,也不会有什么伤心,因为为他不大值得。 他低着头,噔噔噔走上楼梯,提着袋子掏钥匙开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小太阳橙色的光从门扉里透出来,陆燕林脸上湿漉漉的,似乎是洗了一个脸,白皙的面色映着暖洋洋的灯光,好像骤然温和了许多。 “雪。” 他指了指金满的头发,金满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拍,雪花落到脖颈里,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陆燕林折身去了卫生间,从里面挑出一条毛巾给他。 金满擦着头发进门,温暖的感觉中和了雪带来的湿冷,他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厨房,发现外套上也有雪,就到阳台上晾起来。 陆燕林接了个电话,金满没注意听,准备做饭的时候,陆燕林进来,很抱歉的说,自己要走了。 金满:“你的车……” 陆燕林:“我叫人开走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 金满点点头,继续削萝卜皮,过了会儿,身前落下一道影子。 他刚想回过头,便被人轻轻抱住了,他吃了一惊,环着他的胳膊修长有力,透着温暖的体温,毛衣太薄了,隔绝不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冷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点花的香气。 “今天,谢谢。” 陆燕林的话依然很简短,语调淡淡的,拥抱也很短暂,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明天,我还可以来吗?” 金满动作缓慢的削着萝卜皮,水流冲刷着他的手指。 陆燕林很耐心地又问了一次:“我看到你买了我的拖鞋,那么,明天我还可以过来吗?” 金满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萝卜放在砧板上,随手切成几段,弯腰把拖鞋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陆燕林:“明天我不在家,之后几天也都不在。” 陆燕林垂着眸子,嘴角缓慢的抬了一下,很优雅也很有礼貌,并未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这样啊。” 金满嗯了一声,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看陆燕林的表情,总觉得方才转好的情绪淡了许多。 他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明天我要回柳河镇,家里还有个亲戚,回去陪他过年,大概要初四才回来。” 他走进屋,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出一条粗线的大围巾和黑色的羽绒服,还有一袋子自己买的年货坚果,都塞到陆燕林手里:“拿去吃吧,外面太冷,你待会穿上衣服再走。” 金满的羽绒服没有帽子,他从沙发上找到一只手套,还有一只毛线帽,最后的最后,他在口袋里掏啊掏,找到一把挂着红线的钥匙。 他掏不出什么好东西,但那些便宜的羽绒服和毛巾,好像也已经足够暖和了。 “明天是除夕,如果你没有地方去,这里的床单被罩柜子里都有洗干净的,冰箱里还有我之前包好冻上的水饺。” 陆燕林似乎笑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接过金满递过来的钥匙,连同金满的手一起握住。 金满欸了一声,陆燕进礼貌的松开手,他看起来依然沉稳,淡漠,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对他说:“你不要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那些东西,陆燕林都拿走了。 第二天金满准备回家,他提着东西下楼的时候,发现楼梯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就是昨天看到的那一辆车。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等在车边,看到金满之后,立刻过来接他手里的行李箱,这个动作倒是吓了金满一跳,他没松手:“你干什么。” 电话同步响了起来,男人一边笑一边松开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金满戒备的坐在行李箱上,拉开距离,看到手机上熟悉的号码,他接起来,电话那头的男声清冽温和:“要回去了吗?” 金满说:“我已经买到大巴票了。” 陆燕林嗯了声,解释说:“大巴太慢了,有人送你回去,你可以早一点到家。” 司机毕恭毕敬的拿过他的行李,笑容很开朗:“别担心,我一定会在中午12点前送您到柳河镇。” 等到了柳河镇,司机从后备箱里拎出很多年货,如果不是金满严词拒绝,他还可以顺手再给他把年夜饭做出来。 金满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了亲戚家,又一个人回了老屋。 那个年过得和往常一样,除夕的鞭炮声和烟花却比寻常多一些,似乎还多了一个烟火表演。 亲戚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看到烟花一边咳嗽一边骂,镇上有钱放烟花,没有钱修一修上山的老路,以后运棺材上去都只能靠着人抬,真是吃多了撑得慌。 金满只是看,那些烟花漂亮的不可思议,没有到镇上的广场放,专程挑了一个有些偏僻的村子,他住的地方刚好能看得清楚。 他拍了一张照片,黑色的夜幕中,绽开一朵一朵金色的烟花。 那张照片他后来存了很多年。 烟火表演持续了三天,一直到初四的时候,金满回滨城才结束。 他开门的时候还在想,陆燕林不在,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什么人居住的感觉,他提着拿回来的蔬果回到厨房,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居然又碰到了。 巧合得像是故意的。 陆燕林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货架旁边,旁边还跟着几个人,似乎在交谈。 金满看了一眼,推着车子从旁边的货架绕了过去。正在挑东西的时候,忽然碰到了熟人,对方高兴的不得了:“呦,金满,不是回去过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什么时候去上班,也帮我介绍介绍工作嘛。” 金满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扫了过来,他匆匆应付完熟人,回过头。 陆燕林的面色很平淡的站在他身后,短短的几日不见,总觉得他的气势更加深沉,眉眼俊美从容,却透着一股寒意。 “好久不见,”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盒果汁,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天天气不错,陆燕林在金满的出租屋坐了几个小时,他们在阳台晒太阳,陆燕林给金满送了一条围巾。 “衣服忘记带了,下次我会带来。” 围巾很暖和,衣服金满不打算要,但是陆燕林很坚持,这样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笼罩着滨城的寒冷冬天似乎并未停留许久,春天很快就到了,路边的桃树开了花,接着整座城都陷入一种蓬勃的,带着生机的香气里。 两个人逐渐恢复了联络。 金满工作的咖啡店也发生了新的变化,白宁辞了职,他和男朋友分手之后,一直都很憔悴的样子,有很重的心事。 听店长说,他在严氏地产工作的父母,因为一场蔓延至整个集团的风波丢了工作。 严氏的董事长被羁留,股价狂跌不止,落井下石的媒体很多,几乎看不到什么正面报道,拿到退休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宁忧心父母的处境,生了一场大病。 金满是后来知道这件事的,他当时带着亲戚去检查身体,经过病房的时候,看到beta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他瘦了很多,肚子却圆圆的,像似怀孕了,面对金满诧异的目光,他下意识藏进被子里。 金满没有去看他,他带着亲戚做了检查,结果并不好,医保虽然能报一部分,但是癌症化疗需要的一大笔钱,不是自己能够负担得起的。 医药费很贵,金满考虑了一天,辞了咖啡店比较轻松的工作,去工地打长工,想要快一些赚到那笔钱。 但是他离那个目标实在是太远了,远到把自己卖掉也根本够不到,攒钱的速度完全够不上医院的花销。 这些事他没有和陆燕林说,一个人累到在医院里睡着,听到手机闹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陆燕林坐在病床旁边,看着护士给他伤痕累累的手上药。 金满茫然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撑着手下床:“……我还有事。” 他找了很多的工作,不停的做,总会多一点希望。 陆燕林看着他起身,忽然拽住他的手。 “金满,和我结婚吧。” 金满呆呆的没有反应,陆燕林冷静又淡漠,像讨论天气一样,重复了一次:“和我结婚,你的问题就可以全部解决。” 现在的金满不明白陆燕林当时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求婚,甚至被拒绝了之后,又同样淡漠的提议了第二次。 他没有给金满太长的考虑时间,第二天早晨他们一起领了证,收养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取名陆知,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两个人度过了五年的婚姻,陆燕林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金满曾为别人努力了很多次,第一次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人和他一起分担。但他没有分清楚同情和爱,就那样误会了很久。 第16章 陆燕林以为金满很快就会离开,看到他坐在湖边身边都是Omega的时候,意外之余,与人交谈时都有一些不太专心。 辛太太也在聚会上,为了那块十几亿的地皮到处游说投资,但滨城向来以陆家为风向标,他都不愿去做的事,想必也没有什么油水。 辛太太举着酒杯走到白临身边,大家都是从小长大的朋友,老头子脾气不好,却很念旧。 她笑盈盈的说:“琼姐太要强,小辈的伴侣却是那样的素质,上不了台面。她着急生气,你多去劝劝她,我们这些人里啊,只有你说话,她肯听几句。” 白临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但想到陆燕林刚才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又不快道:“算了,我要是能劝,也不会得罪人了。” 辛太太不知道他得罪谁,宽慰:“良言逆耳嘛。” 白临哼了一声,看了眼辛太太,不太客气的说:“看你对严琼不错,我好心提醒你,你那块地别人绝对不敢接手,燕林的脾气,你要是想让他进场,不如从他的伴侣入手吧,恐怕那个人说一句话,顶过我说一百句。” “您开玩笑吧。” 辛太太愣了下,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但白临说完就走了,他的性格是从来不开玩笑。 可陆燕林的伴侣,不就是那个脾气不好的金满,一个她看不起,得罪死的底层人。 她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Alpha,就连陆燕林也不在宴会厅。 …… 湖边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茂盛的桂花树,秋天还没到,桂花未开,树上长满了碧绿的叶子。 金满从浓密的绿荫里转过来,望见了等在路旁的身影。 Omega穿着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衣衫笔挺,一丝不苟,他望着金满,沉默不语,鸦黑的发上落了一片树叶,像似安静的等了他很久。 湖畔的风从一层层潋滟的波光里吹过来。 金满迟来的感觉着钝痛,他好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拥有了一道伤口,平常的时候不会痛,可是在那种令人觉得暖和,觉得温柔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心一直住在冰做的匣子里,透进来的热气不是因为疤痕将要愈合,而是已经沉疴难愈,无法再救。 有了那样的好,才知道平常的种种是不好的。 陆燕林走近了些,看到Alpha被夜风吹红的眼眶,他偏过头,不愿意示弱,只给陆燕林看他的侧脸:“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回去。” 陆燕林平静地说。 金满扯了扯嘴角,像似笑了一下,他看了会儿远处的灯,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说:“那走吧。” 陆燕林忽然凑近了,温热的呼吸拂落耳畔,他白皙修长的指尖落在金满的肩上,面色淡漠:“这里脏了。” 金满侧过脸,但是自己看得不清楚,树荫那么浓,黑色的西装上的污迹并不明显。 陆燕林笑了笑,语调淡淡的:“别动。” 他伸出手,垂着眼睫,白皙修长的指尖一颗一颗解开金满的外套,脱下来之后随手担在了路边的长椅上,高定西服不能清洗,脏了也就扔了。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白色的西装带着幽冷的香气,披在金满身上,驱散了Alpha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Omega香水味。 回到别墅的时候,陆知还没睡,他穿着鲸鱼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画画。 金满和陆燕林一前一后的进来,看到他都有些微惊讶,平常的时候,陆知早就已经休息了。 玉姨陪了半宿,困得不行:“小知他不肯睡呀,非要等你们回来。” 陆知从来聪明懂事,轻易不会让别人为难,这次守到大半夜,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他抱着蓝色的鲸鱼玩偶,先看了眼陆燕林,然后慢吞吞的放下玩偶,看了看金满:“爸爸。” 陆燕林摘下领带,神情淡漠:“怎么了?” 金满发现不太对劲,他走过来,蹲下身轻轻捏着陆知的脸,左右看了一遍,严肃道:“小知,你的脸怎么了?” 小孩子圆圆的脸颊上,挂着三道长长的指痕,痕迹不深,但是陆知皮肤白,显得特别明显,简直像被人给狠狠揍了一顿。 陆知没想到他揍那个没毛小猴的时候,也被对方伸手抓到,但是这种事又不可能和金满说。 他乌黑的眼睛安安静静的没说话,金满心里被刺了一下,把他抱起来拍了拍。陆知愣了一下,小手环着父亲的脖颈,埋在他的肩膀上。 小孩子的温度略高,抱起来就是热乎乎软绵绵的一小个,平常再怎么稳重强势,也只不过是念幼稚园的儿童,被人欺负了,会害怕到睡不着觉。 陆燕林面不改色,他看了看陆知脸上的伤,并不严重,便说:“你自己整理好情绪,到书房来找我。” 陆知知道爸爸不高兴了,点点头:“是。” 金满给陆知上了药,一边上药一边轻轻地吹,陆知很安静,上完之后就恢复了平时冷静的样子,抱着鲸鱼玩偶,噔噔噔上了楼梯。 金满有些担心,问玉姨:“幼稚园没有打电话来吗?” 玉姨说:“有啊,园长他亲自送小知回来的,说是小孩子之间打闹,属于不小心的事,燕林和你都不在,园长就说对方的家长已经同意自己转园了,不会再有其他问题的。” 金满听得怔了一下,没有想到问题会那么严重,且已经处理好了。 玉姨问他:“别太担心啦,唉,小知还没有吃完饭,满满,你要不要给他做点什么啊?” 金满摇摇头:“算了……他也不喜欢,玉姨,你给他煮点面吧。” 玉姨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欸了一声,金满看了眼上二楼的楼梯,最终什么也没做,他脱掉身上的白色西装,夜幕里离开了主楼。 小楼和这里隔着一座小花园,比主楼这边要幽静很多,花花草草也长得很茂盛,金满搬到那里住,一开始是为了方便,也是不想自己总是麻烦别人。 但是玉姨却觉得,一开始就有些生分的话,又怎么再亲近起来呢? 明明人心是最难捂热的。 金满喂了梧桐树底下的那只鸡,小母鸡咯咯哒,骄傲的贡献了两个白花花的蛋。 它不知道自己生来是被人吃的,送给金满的时候食材都准备好了。 一只和陆公馆格格不入的土鸡,却是金满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点东西。 第二天,陆知在餐桌上拿出了幼稚园的邀请函。 他绷着小脸,脸上的指痕已经淡了,他很有礼貌的递给两位父亲。 这一次的游园会,邀请孩子的双亲一起参加,没有什么比赛。 金满翻过来看了看,邀请函做得很精致,写着孩子家长的名字,属于比较正式的一次邀请,种种原因,不想去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陆燕林问陆知:“游园会的点心,你想做什么?” 陆知脸上多了一点表情,奇怪地说:“爸爸,你也会参加吗?” 陆燕林大多时候都很忙,这种邀请函,他通常不会去,这次却肯定的点点头,陆知眼睛刷地亮了,他保持克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实际上小腿高兴的晃了好几下:“我会努力的。” 既然如此,那么一家三口一起参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参加游园会要准备的卖品是饼干,陆知花了两个小时,画了饼干的外形,蜡笔涂出来一朵又大又漂亮的金色太阳花。 看这个设计造型,其实做起来颇有难度,金满按着配方做了好几次,做出来的饼干都非常奇怪,不但看起来丑,吃起来也有点过分甜。 陆知的表情从期待,到最后面无表情的沉默,他抱着那一盒失败品,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小腿晃动的幅度都小了很多。 金满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要不,让玉姨来做吧。” 陆知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陆燕林回到家,玉姨把打包好的,惨不忍睹的饼干拿给他看。 他轻微的怔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说:“交给餐厅定制就好了,园方也不强求每一对父母都能按照要求,带着孩子一起做。” 这个问题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高级餐厅送来的点心果然和陆知的画一模一样,一朵一朵的金色太阳花躺在绸缎礼盒里,散发出轻盈温暖的奶油香气,精致又昂贵。 玉姨松了一口气,实在没办法让陆知带着那种东西,去参加游园会的义卖。 金满调好的面糊却还剩很多,他不想浪费,就把剩下的饼干烤完,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不错,除了造型还有些奇怪,味道很香。 玉姨吃了一小块,就把剩下的打包好,放在了冰箱里。 游园会的当天来了许多的家长,金满也是在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才领悟到为什么陆知会那么不开心。 那种辉煌丰盛的香气,从味道到卖相都非常诱人的卖品,只定了一个便宜到不可思议的价格。 家长们陪着小孩子社交,和他们一起品尝别的家庭带来的义卖品。 说是游园会,其实是一场大型的家长社交,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做出来的那种东西,的确只是一个新的笑料。 可是金满又想,那些东西不是不好,是不适合这里。 他自己也不适合这里,他想回自己的家。 第17章 但是等拿出礼盒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装在陆知的小鲸鱼包的高级点心,变成了金满的小饼干。 陆知笑容慢慢消失了,绷着小脸不吭声。 但他没有哭,也没闹,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目光看着金满:“一定要用这个吗?” 大家都说,父爱是无价之宝,那种亲手做出来的,饱含着心意的礼物,在故事的高潮拿出来。就会像因果律武器一样,获得别人的交口称赞。 这样轻松的好像童话剧的情节,在正常的生活里,其实根本就不会出现。 小孩子能分的清美丑,分的清高低贵贱,不是挑不出来什么是最好的。 大人强行给自己的心意赋能,明明自己会因为被别人嘲笑,看低,难受到夜里睡不着觉。 但是偏偏觉得,小孩子就能够穿着爱心二手鞋,拿着父母做出来,惨不忍睹的东西,靠心意在同龄人中取胜。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指鹿为马? 但是,因为这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另一个没有那么了不起的爸爸,陆知难受过后只能接受,他端着那盒饼干,透过透明的玻璃膜,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饼干,它甚至不是自己画了很久的太阳花形状。 “等一等……” 纸盒被大人的手抱走了,Alpha蹲下来,把盒子装回鲸鱼包。 阳光撒在他的头发上,象牙色的皮肤柔和得像锦缎:“昨天玉姨打包的盒子颜色差不多,应该早上出门的时候装错了,别急。” 金满直起身,他背着鲸鱼小书包,拿着小水壶:“陆燕林,你让人送过来吧。” “这个不好看。” 呼啦一声,风吹动了挂在头顶的白色风车,小孩子们抬头哇了一声,纷纷笑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空气中飘着奶油蛋糕的甜香,还有随处可见的高级料理。 园方为了小朋友们玩得开心,搭建了很多游乐设施,场地的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泡泡池,各种造型的小动物喷出五颜六色的泡泡,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一样的光芒。 但是那种孩子在场地里撒欢疯玩的场景没有出现,大部分小朋友们都有自己的社交任务。 他们牵着自己的父母,结识同班的家长。 陆知是陆燕林的儿子,他不需要带着爸爸去找别人,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新的交际圈。 在陆公馆,玉姨清理冰箱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拿错东西,连忙请人送过来,正好撞到一大早去找陆燕林的辛弥鹤,拜托他跑腿。 辛弥鹤笑了半天,怎么有这么倒霉的事,他打电话给陆燕林:“哥,这次你怎么谢我?” 陆燕林淡声:“二十分钟,赶得上就谢你。” 辛弥鹤打着方向盘:“行,那你等着!” 他一路风驰电掣,二十分钟刚好赶上,在外面都能感受到幼儿园里很热闹,里面的人就更多了。 他打了招呼,拿着点心大咧咧的走进游园会。 比起普通Alpha,辛弥鹤条件优越得过分,天使的外表,高大的身材,年轻蓬勃充满朝气,那种自然又阳光的气质,让许多中年发福的Alpha不由得自惭形秽。 他找了一圈才找到陆家的摊位,空空如也的展示台上只有园方准备的花朵和水果。 陆燕林和金满双双站在空荡荡的摊位前,两个爸爸都面无表情,略带尴尬的兜售着新鲜的空气。 辛弥鹤忍不住笑出声,他举着盒子穿过人群:“二十分钟,幸不辱命~” 陆燕林和金满脸上的表情都微微一松,一个淡漠沉稳,一个普通活泼。但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一家人光是应付回答孩子们今天义卖的商品是什么,就累得快要逃跑。 游园会正式开始,园长简单的致辞,陆燕林作为家长代表,被邀请去讲话。 平常没什么人听的环节,忽然就变得很有魅力起来,只有金满还在认真的准备义卖品。 辛弥鹤虽然是富二代,但是大学时候也勤工俭学过,这种小点心的摆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很轻松就能把点心摆放得漂亮又精致。 他看金满生疏的样子,忍不住自告奋勇:“算了吧金满哥,我来我来。” 金满放下盘子,让出位置站到一边,在旁边帮忙给小点心分餐具。 辛弥鹤意外的多看了他一眼。 Alpha从小被培养独立,自强,力争上游,同性之间的竞争几乎是本能。 他没有想到金满这么好说话,好像为了小孩子好,什么都可以妥协的样子。 辛弥鹤不喜欢这种人,其实如果他有够骨气,性格强势一点,别这么老好人,说不定会更有魅力,一味的付出,不讲究什么收获,被人家连骨头带肉一起吃掉,也是活该。 那种没脾气的样子,说好听了是善良,难听了就是贱的。 婚姻里如果摆出这种受害者的姿态,十有八九不会长久。 他看不起这个平凡的Alpha,从他平庸的性格到他平常的脾气。 陆知垫着脚,调整摊位上歪掉的花朵和气球,很快就有小朋友好奇地围过来,拿着集会券,想要换小点心。 辛弥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个棕色的小熊围裙,这种可爱的东西在小朋友多的地方就是大杀器,他给自己和陆知分别围了一个。 超高的颜值配上那种憨厚小熊可爱的反差萌,瞬间吸引了一票拿着游乐券的小朋友。 这里不但有中国籍的小孩子,也有不少外国的小孩,但不管是法语,英语,还是西班牙语,辛弥鹤全部都对答如流,热烈的气氛完全赢过了周围的小摊。 陆知忙得不行,收游乐券都收不过来。 这种场合是用不上金满的,他摆在辛弥鹤身边就是一个会动的石像,比不上先天条件优越的性感发光体,而且不声不响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大概什么也不在意。 这种程度的小小侵权,不会让他觉得不高兴。 陆知被辛弥鹤举起来,去碰头顶白色的风车,他又害怕又高兴,笑个不停,等被放下来,发现自己的爸爸已经不见了。 他抓着辛弥鹤的衣服:“弥鹤叔叔,我爸爸呢?” 辛弥鹤玩得满头是汗,他看了一圈,没看到金满的影子。 “爸爸你看,我要玩那个!” 一个幼儿园里,总会有一些异类,这些家长并不怎么热衷于社交,全程都在陪小孩子玩。 小女孩牵着许栀,给他介绍自己的班级,分享自己最喜欢的游戏区:“爸爸,和我一起看滑滑梯,那里可有意思了。” 许栀被拽着往前走,出了游园会的位置,发现这里还有两位家长。 有个很熟悉的身影背着蓝色的鲸鱼书包,坐在秋千上,旁边是另一个家长,左脚装了一只义肢。 那是个很英俊的Alpha,模样有些忧郁,但气势很宽厚温和,他笑着和金满说:“上次跑步比赛的时候,多谢你让我拿了第一名,彤彤她特别高兴。” 金满说:“你可是国家队的,我拼命都跑不过。” 沈骁:“你这样说,我就要把左脚取下来打你了。” 金满看他真的取下来,连忙侧身,不服气道:“你这是持械斗殴,犯法的。” 沈骁被逗的笑出声,抬眼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温温柔柔的Omega。他干咳一声,刚想起身,自己的孩子嘻嘻哈哈的扑到他怀里,阻止了他的动作,顺便把义肢撞飞了。 这下大人手忙脚乱,小孩子摸不着头脑,金满刚想去帮忙,许栀就捡了义肢,震惊又不失礼貌的走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乐了一声。 许栀身上的不安褪去了许多,他交叠着双手,戴着一条孩子气的手链,没有了戒指,抿着嘴笑:“又见面了。” 金满起身给他让了位置,许栀不太好意思,但是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这下子刚把义肢装好的沈骁又不得不坐在原地,以免失礼。 三个人出身各异,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意外的聊起来,居然有很多话题。 “那个时候,我事业毁了,婚姻失败,灰心丧气的,要不是那个幼稚园奖杯,说不定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是真心的和你做朋友,你就是我的福星。” 金满的小酒窝都有些红了,摇头说:“没有那回事,是你自己很好。” 许栀犹豫了一下,看沈骁那么坦然,便说:“我……我也离婚了,孩子和不动产归我,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 “没有出轨的老公,也饿不死。” 许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种话题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聊下去,太不礼貌了,还有孩子呢。 金满从小鲸鱼的书包里拿出盒子,打断了成年人的话题:“要不要吃点小饼干?” “要!” 小孩子狐獴一样,刷地从滑梯上冒出头,一脸期待的跑过来。 即使那些饼干奇形怪状到克苏鲁,也依然抵挡不住她们的热情。 小女孩吃了一口,哇地举起饼干:“好次,我觉得,我可以用它换游乐券!” 沈骁的女儿已经吃完了,嗯嗯的点头,挂在沈骁身上,祈求:“爸爸,你的那份不要吃,给我拿去换游乐券吧!” 沈骁一口把饼干吃掉了,得意的挑眉,小朋友瞪大眼睛,哇地一声就要哭。 金满见多了像陆知一样情绪控制很强的小孩,都快忘了小朋友说哭就哭的能力,他哭笑不得,想了想,把盒子递给两个小孩:“拿去吧。” 小朋友瞬间收声,忐忑不安的牵着小女孩,星星眼:“叔叔,真的可以吗?” 金满揉揉她的脑袋,笑了笑:“没关系的,只是这个饼干是我做的,它不好看,你可能卖不出去。” 小朋友愣愣的,像宝贝一样抱着:“叔叔亲手做的,那好珍贵啊。” “它一定会很受欢迎!” 第18章 小朋友们高高兴兴的,捧着盒子往前走。 沈骁和许栀不放心两个小孩子自己到处跑,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离开。 游园会上人很多,陆家的摊位非常惹眼,但是陪着陆知的是一个陌生的Alpha,按照标准来说,英俊得过分了,出身和谈吐也很了不起的样子。 他们收了一沓游乐券,可以用来兑换放在最上面的奖励。 许栀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就被女儿拽走,帮她卖小饼干。 在一大堆漂亮得过分的点心里,忽然出现了其貌不扬的食物。 小孩子们早就被家长勒令不能吃太多甜食,在别人的摊位前要保持礼貌和干净。 但是流动小摊里的饼干没有关系,那种丑丑的食物,不优雅的吃掉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而且饼干烤得超级酥软,吃起来居然有各种水果的味道,简直就是饼干界的卡西莫多。 这种物以稀为贵的集会,加上小朋友旺盛的好奇心,饼干没一会儿就兜售一空,换成了花花绿绿的游乐券。 两个小姑娘高兴到尖叫,像一只小号的土拨鼠一样,手拉手转圈圈。 她们拉着家长到了兑游乐券的地方,一个犹豫半天兑了泡泡枪,一个兑了顶金色的王冠和仙女棒,哒哒哒,一路小跑着去找金满。 “送给叔叔!” 这么讲究合作共赢的小朋友,当然收获了家长的支持。 金满感到很意外,没人要的东西还可以哄小孩子开心,错愕之余,摸着口袋里的东西,也不禁嘴角抬了抬。 他试探的捏了捏两个小孩滑溜溜的脸蛋,粗糙的手指痒得小姑娘笑个不停。 两个小朋友不但被摸摸头,还得到了叔叔的举高高奖励,以及两瓶叔叔自己做的草莓小牛奶,上面贴着蓝色的鲸鱼贴纸。 金满本来是做给陆知的,没有机会拿出来,拿出去他也未必会喜欢,甜甜的他也不爱喝,用来哄孩子正好。 这下子,小朋友们更加开心的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正在手舞足蹈别人炫耀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戴着棕熊围裙的小朋友。 幼稚园会有很受老师和小朋友欢迎的人,陆知就是其中一个,但是许栀和沈骁的女儿,一个胆小,一个独狼,竟然都不认识陆知。 “请问一下,你们刚才卖的饼干是哪里来的?” 陆知头上都是细汗,抱着游乐券兑换来的玩偶大公鸡,真的是超级大的一只,他只能勉强抱住。 他绷着小脸,表情和神情都很镇定,但是看到小姑娘手上带鲸鱼贴纸的草莓牛奶,还是一下子红了眼眶,嘴巴微微的张开,一副震惊到不敢相信的模样。 “饼干是叔叔送的!这个也是,你看看就可以了,我不要分你喝。” “我才没有要喝!” 小姑娘骄傲的把瓶子藏在背后,做了个鬼脸:“你是小骗子,你说谎。” 陆知抱着玩偶的手臂越收越紧,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心:“胡说,我才没有!” 两个小朋友产生争执,谁也不服谁,但小姑娘是有伴儿的,好朋友帮好朋友,轻而易举的就把抱着玩偶的陆知推到地上。 陆知的大公鸡玩偶弄脏了尾巴,他磨了磨牙,刷地站起来,用力推了小姑娘一下。 小姑娘像头健康的小牛犊,根本没被推倒,反手推回去,就在这时,陆知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他猛然回过头。 天上飘着好多的泡泡。 爸爸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几个蓝色的气球,提着他的背包和小水壶。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低下头不说话,但是那个一向宽容又没有什么脾气的父亲,这次不顾那么多人在,蹲下身,迫使他抬起头,问他:“陆知,为什么要推小朋友?” 陆知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跳徒然加快,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金满的眼睛,手指紧紧的攥着那个大玩偶,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愧疚和伤心。 他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小姑娘反而一点不害怕的挂在许栀手上,凑过来看他要哭不哭的脸,又看看金满,说:“叔叔,刚才我也推他了,对不起。” 金满不知道前因后果,小朋友在一起发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 他安慰的揉揉小姑娘毛绒绒的脑袋,小姑娘咯咯笑,挂在他胳膊上贴贴小脸,伸手去拍他牵着的蓝色气球。 陆知眼睛瞪大了,那么漂亮的眼睛,让人生生看出一股震惊和失落来,但他没有被摸摸头,爸爸反而拉开了距离,用很严肃陌生的语气对他说:“小知,你也要道歉。” 陆知愣了一会儿,转过身,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动作也很克制优雅,但是眼睛一点不争气,地板上啪嗒啪嗒,落下两点小水花。 “对不起。” 陆知面无表情,眼眶红红的,他抱着那个大公鸡玩偶,直勾勾的看着金满。 但是小姑娘太黏人了,他抱着金满的大腿,求他抱自己去够头顶的白色风车。 金满就把她抱起来,小姑娘举起泡泡枪,一阵风把白色风车吹得呼啦啦转,她开心样子的像朵小太阳花。 陆知安安静静地看着,看到爸爸对别人笑得那么温柔,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像是喝了一大口柠檬汁,酸得他眼睛发胀。 他低下头,试图把那种难受的感觉赶走,可是没有用,他想喊爸爸,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硬的沉默。 “叔叔,他跑了!” 金满愣了下,他回过头,陆知抱着玩偶跑远了,跑了一半被玩偶绊倒,又站起来继续跑。 他笑容渐渐淡了,放下小姑娘,拍拍她的头,低声说了句:“去玩吧。” 然后他顺着路,快步走向陆知的方向,但家长和小朋友那么多,他一时找不到陆知的身影。 金满心里很不舒服,他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那种失落像一把很小很细的凿子,在他感到不快乐的时候,拼命去敲。 他看到陆知重重地绊倒在地上的时候,很想赶紧把他抱起来。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太过心软,可短视也好,没有威严也罢,*只是本能的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到那样的伤害。 小时候经历过那么多挫折,也没有把他变成多么优秀的人,反而吃多了苦,看起来更加的平凡普通了。 他穿过人流,却没有找到陆知,小孩子应该是藏起来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给陆燕林。 陆燕林问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听完之后说:“我知道了,不用着急。” 既然这么说,安全多半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时间与其到处乱跑,不如就在原地等。 金满索性坐在义卖摊旁边的长椅上,那里还有一块太阳花点心。 有一个小朋友踮着脚,探出头想用游乐券换。 金满愣了下,装好小点心,递给小朋友,他拿着那张游乐券,想着陆知会很想要,叠好之后轻轻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他没有等多久,身材修长,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很快出现,手里还拎着一只黄色的公鸡玩偶,用一种平淡又沉静的语气说:“陆知回去了,我送他到外婆家住一段时间。” 金满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突然,但陆燕林他一直是个很讲原则的人,这么做多半是有自己的原因。 这样想着,可是却有种难言的失望。 他改变不了陆燕林的想法,想要安慰的话,陆知大概也不需要。 与其说,陆知是他和陆燕林一起扶养的孩子,不如说,那孩子更像是陆家的小孩。 金满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他嘴唇的颜色很淡,耳朵薄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最像一个Alpha。 但他从来也未青春飞扬过,一直以来,就是那样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陆燕林不觉得他有多完美,只是看久了,会觉得很喜欢,这样有些赌气的样子,也能让看好一会儿,他走近了一些,垂下眼眸,忽然淡淡的说:“好像有人很喜欢你。” 金满有些吃惊,抬起眼睛看他:“什么?” Alpha的眼睛很黑,颜色纯粹又漂亮,他呆呆的望着陆燕林,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一直是个脾气很好,又仗义的人,有很多人喜欢和他相处,但那次公馆失窃之后,却再没有交过什么新朋友了。 陆燕林慢慢地垂下眼睫,很浅的笑了笑,他从容的拂落他肩上的彩带,语调温和地说:“你的那个Omega朋友,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金满下意识抬起衣服闻了闻,果然闻到很浅的水果味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 他伸出手拍了拍,但是气味完全去不掉,一直到坐车回家,都还萦绕在身边。 陆燕林似乎并不介意,他没有发脾气,更没有生气,沉静冷淡的处理自己的工作,似乎刚才的提醒完全只是出于好意。 对那个留下信息素的Omega,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者好奇。 但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金满坐在车子的另一头,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他想,这是不是命运给他的另一种提示。 不管是陆知还是陆燕林,都并不需要他。 他想起来童年里那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飞走的时候金满没有难过也没有伤心。 而是觉得它飞得再高一点,飞得再远一些就好了,就像真正的小鸟,永远盘旋高天上,不要落进沟渠里。 第19章 辛弥鹤外表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其实相当务实,手段和能力都不错,在同辈里算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从他意识到家里买的那块地出了问题,立刻撺掇他妈回国。 辛家孩子多,能办事情的少,想要出头就得抓住机会多做点实绩,国内市场大,他又和陆燕林关系不错,完全可以借个助力。 当初严琼出事的时候,他没有掺和,反而给陆燕林提供了不少资金。 因此,辛太太在陆燕林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他和陆燕林的关系,反而没什么变化。 辛太太转达白临的话,略带鄙薄:“你说他不想帮我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了,好端端的,扯那个金满做什么。” 辛弥鹤反而听进去了一些,白临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劝辛太太两方面都试一试,辛太太不相信,转而说:“有那个功夫,我不如去看看严琼,从她那里兴许更有可能……听你说,陆知也被送过去了。” 辛弥鹤亲自去送的陆知,五岁大的小孩子,看起来相当懂事,用那种成年人的语气和他交流也完全没有问题。 今天的游园会上,他抱着玩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小手上好多擦伤。他扑到陆燕林怀里,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肩膀上,小声说:“我不要爸爸,我好讨厌爸爸。” 陆燕林拍了拍他的脊背,等到他不哭了,才问他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陆燕林对他说了什么,陆知在车上默默掉眼泪,一直哭到睡着,眼眶红红的。下车的时候他不肯跟严琼走,抱着鲸鱼书包,追着辛弥鹤,问他可不可以给父亲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那么可爱的小孩子,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辛弥鹤受不了,打电话给陆燕林。 陆燕林淡淡的:“过一段时间,等我觉得你反省了,我会来接你。” 陆知睁着眼睛,抱着书包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已经反省了。” 严琼女士看不下去,把小孩子抱起来:“燕林,你是不是太严厉了,知知那么小……” 陆燕林淡声:“他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普通人控制不住脾气,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他控制不了自己,为难的是周围的人,您应该知道,有个孩子因为他退学的事。” 严琼女士没有心疼过陆燕林,但是却觉得陆知很可怜:“小知是我的外孙,何必这么谨小慎微!” 电话那头声色未变:“这是外公教我的。” 严琼女士一怔,便不说话了,眼中浮现出一缕复杂的神色,她气闷道: “随便你,但是我忙得很,可不会管他。” 听起来非常无情,实际上严琼当天就派车去陆公馆,接了玉姨过来照顾陆知。又打听了他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小朋友,给他们发了邀请,到温泉山庄陪陆知玩。 辛弥鹤完成了任务,再去探陆燕林的口风,陆燕林没和他打太极,只告诉两个字——电商。 他脑子嗡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近几年他在股市里玩得飞起,赔多赚少,都忘了实业这回事。他买下来的那块地有一大片的松树林,地震把温泉震没了,但是树还好好的长着。 要是通过电商利用起来,就业的问题一解决,当地政府好说话,挣不挣钱都可以放在后面。 他没有这方面的渠道,做不起来,陆燕林有,但他不愿意。 辛弥鹤和辛太太都是两个主意,更不要说那么大个家族里的其他人了。 说辛家是个火坑都是美化。 辛弥鹤明白这一点,陆燕林估计也是点他,能不能悟出来,看他自己。辛弥鹤想了想,咬牙定了机票飞国外。 家里玉姨不在,只剩下他和陆燕林。 陆燕林挂了电话,看向旁边的Alpha,很淡的说:“今晚来主楼吗?” 以前,金满听到这话的时候总是耳朵烫,这算是一种隐晦的邀请,他们会在主楼的卧室里接吻,做/爱,裸呈相对。 很难想象那么淡漠正经的人,会喜欢舔他的身体,咬他的耳朵,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又一根根吻过。那种被重视的感觉,一度让金满的心脏泛酸,但是却总是填不满。 但不管床上多么激烈,穿上衣服之后,他们又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亲热过。 金满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摸了摸后脖颈,客气地说:“不用了,我的发热期过了。” 陆燕林看了他一眼,像似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刚好听到这样的回答,走到客厅去看报纸。 金满不说话,屋子里便很安静,他不想打扰陆燕林,也因为自己没什么话能讲。 他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会觉得一切都是好的,他看到的花,闻到的香味,他伸手从树上摘下来的一片叶子,都那么好。 但是当他开始醒悟,就会发现哪里都不好,他会觉得说话的声音大了惹人烦,会害怕身上会有汗水的味道,会怕在人前说话的时候总是出错。 有人讨厌他,骂他攀附权贵,厚颜无耻,但是金满曾经正视过他和陆燕林之间的差距,他保全体面,很有自尊的还了钱,回到自己的世界,是陆燕林向前一步,走到他的出租屋里。 如果那次是意外,只是富有的人,善良的好心,那么金满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利用他去获得什么。 陆燕林音讯全无的时候,他也以为,两个人之间就是那样了,不会有更多的接触,后来碰到,他也只是心软,给了陆燕林一个小小的角落,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需要。 后来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陆燕林帮了他,金满记得很清楚,所以他知恩图报,这段婚姻再难受,他也可以去理解,去消化,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两个不一样,只是金满努力去够了,但是他够不到而已。 因为没犯错,所以他没有想过,自己是被看不起的。 如今金满已经有自知之明了,他想要不了多久,陆燕林也会产生一样的感觉。 这段婚姻处处不匹配,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只是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金满想了一会儿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陆燕林抬起眼眸看他,面色冷淡,但是金满没有以前那么局促,他离得稍微远一些,然后解释说: “陆燕林,今天的事情,不是陆知的错。” 陆燕林没说话,他对孩子有自己的原则,金满看得出来,他不太想谈这个话题,却又出于礼貌,静静的在听。 金满把自己问清楚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然后说:“如果小孩子的事情已经自己解决了,没必要用大人的方式去惩罚他。” 陆燕林淡淡的:“陆知不是一般的孩子。” 金满说:“我知道,但是……” 陆燕林:“他是陆家的孩子,你用你的经验去替他着想,反而会让他困扰。” 这句话说的很轻,很平静,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金满猛地反应过来,他几次要想确认这个念头是不是对的,但是却没有办法去思考,他缓缓地站起来,花了一点时间,不算慢,但是也不算快。 “是这样啊。” 他简短的道歉,又看了看周围,没找到什么视线依托的地方,便说:“那我先去睡了,我有点困了。” 那个晚上,金满很长时间没有睡着。 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白白的,素雅的一段光落在桌上的相册上,阴影覆盖了金满的样子,留下来的父子一般的俊美与冷淡,像似这个世界上,最相象的两个人。 孩子那么小,应该会怕黑。 小的时候他就很怕黑,后来习惯了就不怕了,他也怕挨打,被揍多了,就一样能睡得着。 人确实很难去见识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他没有爸爸和妈妈,所以觉得没有爸爸和妈妈的孩子很可怜,但是又忘记了,这只是因为他的世界非常非常的贫瘠,这个世界上,还有像陆家这样幸福的家庭,已经足够强大又稳定,不需要那种自以为是的可怜。 他的想法是错的,行为也未必对,如果他一直以来都不自觉的困扰别人,那么陆知讨厌他,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金满拿起相册看了又看,那种仅仅是注视就很幸福的感觉没有了,反而充满堵塞到心口的酸痛,并不严重,也不会死,会这样不过是因为他迟来的明白。 他在结婚这件事上错得离谱,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自己的家,但他才是让这个家被困扰,不那么幸福的原因。 金满把这张照片塞进抽屉里,不敢再放在桌上。 他环视自己住的这间屋子,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多,花了点时间整理好,很快便收拾干净了。 他来的时候空空如也,打算要走了,也应该礼貌一些。 只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清楚,不然他会睡不着觉。 辛太太是个行动派,陆知到严琼女士家的第二天,她就带着那位著名的钢琴大师登门。 严琼女士抱着陆知,微笑着打量这位音乐天才,不由得微微一怔。 “闻律声。” Alpha眉眼如画,贵气天成,唇角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柔又疏离。 严琼颔首,摸摸陆知的头,笑着问他:“小知,喜不喜欢新来的钢琴老师。” 第20章 陆知轻轻的点头,趴在她肩头不说话,小手拽着自己的鲸鱼书包,怎么都不肯放下来。 严琼女士摸摸他的脑袋,昨天小孩晚上哭了很久,她哄了好长时间,今早还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虽然不高兴,但是还是乖乖的吃早饭。 严琼心疼他手上的擦伤,主动的关心他,喂他喝粥,陆知握着调羹,擦擦眼泪:“父亲不允许。” 严琼说:“他不在,没关系的呀。” 陆知还是摇头,就那么难过着慢慢把一碗粥喝完了,喝完了就去做功课。 严琼看了半天,想起来陆燕林小时候,他们虽然相貌有别,但性格是很像的,父子两个都是同样的执拗,做事情有始有终,区别在陆燕林的性格内敛,他从来不哭,也不置气,小的时候没什么活人气。 陆知却活泼得多,他会哭会笑会难过,伤心的时候努力忍,忍到眼泪汪汪,生气的时候反而不动声色,很沉得住气。 严琼很喜欢他,吃穿用度,她什么都给陆知安排最好的,只要他喜欢,哪怕请来一屋子小朋友,让他们做陪衬,围着陆知转,只要能让他开心。 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蜚声国际的钢琴大师,也不过是让孩子高兴的工具罢了。 辛太太逗他:“我们知知一定是害羞了,闻老师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闻律声年纪不小,保养得体,看上去的样子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眼角的细纹不影响他的气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盒子,蹲下身,捧到陆知的面前。 陆知抱着鲸鱼书包不说话,看得出来兴致不高,严琼女士立刻说:“知知不喜欢,就不要,没关系的。” 她不顾忌任何人的情绪,上流人士的傲慢是一种忽视和客气,不必口出恶言,只是微妙的表情和似笑非笑的样子,就足够伤人。 她不是针对闻律声,只是没必要对他多么友好。 闻律声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家人也是这样典型的名流,眼高于顶,待人冷淡,一辈子生活在高空的花园里,是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主角,对待他人漠不关心,缺少兴趣。 闻家的家世清贵,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一辈子不曾低头,此时遇到严琼女士的冷待,却没有冷脸,仍旧微微笑着。 但那个孩子却不像他的奶奶,他白白的,小小的,五官相貌都像小木偶一样可爱,眼圈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红的,不开心的样子挂在脸上,却还是伸出手拿走那个盒子,也不打开,淡淡对他说:“谢谢你的礼物。” 他不是喜欢这个礼物,只是在替他解围。 闻律声更喜欢这个小孩子了,他笑了下,站起身:“小知,我叫闻律声,你好像在难过,我刚好知道一支伤心的曲子,你愿意听我弹一段钢琴吗?” 陆知拿着盒子,像拿了一块烫手山芋,想拒绝必然十分失礼。况且闻律声很有礼貌,是陆知喜欢相处的,那类温柔又有条理的大人。 他点点头,闻律声就牵着他,走到钢琴那里。 辛太太说:“小知真是个好孩子,燕林太会教了,怪不得你这么疼他。” 严琼女士心情好,同辛太太说话就爽快,她经历得多,别人抱着目的接近她都是常态,她也习惯了周旋应对,投桃报李。 “燕林过来吃饭的时候,有什么问题你再同他谈,不过他的生意我不懂,也插不了手,能不能说服他看你自己了。” 辛太太自然是很高兴的,严琼女士亲自打电话给儿子,陆燕林不会不来。 陆知一开始很低落,但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和新来的钢琴老师玩得很开心。 闻律声温柔幽默,学识丰富,见识广博,不但会弹钢琴,还会很多乐器,他身上有种闲适优雅的气质,自然和谐,又似乎无所不能。 就连陆知最喜欢的动漫蓝鲸鱼,片头曲编曲就有他的名字。 “是噔噔噔——的那个!” “对,小知要不要试一试四手联弹?” 闻律声气度不凡,他那样亲近的哄谁,谁都会很开心,他们一起开开心心的弹完,发现陆燕林已经来了。 金满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把应该问的事情问得差不多。 他的证件一直都是整齐的,检查过几遍没有什么问题,协议离婚比较简单,双方感情破裂,没有什么纠纷的话申请起来也很容易。 早晨出门前,他去了主楼一趟,意料之中的谁也没有碰到。 他还想过如果遇到陆燕林,应该说一些什么,或者陆燕林可能会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好在金满谁也没有碰到。 金满在这里生活五年,却没有觉得太熟悉,他在一楼转了一圈,看到墙壁上的儿童画,这里本来有一幅水墨写意,可惜被小偷弄坏了。 大约是嫌弃墙壁空着难看,玉姨在这里挂了陆知的画。 金满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走上二楼,主楼的卧室里也有一些他的东西,但是都不多,等他走了之后玉姨会收了扔掉,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在陆家都不会呆太久,如果他擅自去收,说不定又会变成别人新的困扰。 他走到陆知的房门前,轻轻打开门,把那只洗干净的玩偶公鸡,放在小床旁边。 他希望这一次能够比之前都做的好,他不是一个好的伴侣,也不是一个好的爸爸,那么作为一个好一点的人,干脆利落的离开,应该能得到些许赞许吧。 他拍拍玩偶,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没有花很长时间就整理完了所有的行李,多的一部分寄了出去,剩下的打包好,方便到时候自己去拿。 奢侈品他都装好,放在卧室的桌上,一些细碎的小部件,袖口,领夹之类,佩戴的时候粗心大意,不小心遗失过几个,他找不到了,在市面上好像也没有流通的款式,不清楚到底需要多少钱。 金满放了自己的银行卡,如果这些不够,实在补不上再去想其他的办法。 他觉得脸红,想了想,又翻了翻床底下,那里还有另一个盒子,当初结婚的时候,亲戚没能撑过那个冬天,去世之前给金满留下了一小块金子,是颗豆子的形状,工艺很老但是耐看,加上这个应该够了。 这么想着,心里终于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过着很便宜的生活,养成了普通的性格,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也不知道自己处理的对不对。 这样一件一件的归还,好像要把这五年来的生活全部都剥开,什么也不要。但其实不是的,他觉得自己错了很多,他笨拙,他不聪明,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勉强,那些造成的伤害没有办法弥补,所以但凡能让别人少一点损失也是好的。 金满买了一些东西,打车去了严琼女士疗养的温泉山庄。 他没有打算进去,托门卫转交,但是在门口却碰到了辛弥鹤,他开着一辆敞篷跑车,惊讶的摘下墨镜:“金满。” Alpha回过头,他脸色很白,眼眸静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他也没有太惊讶,点了下头就打算走。 辛弥鹤牢记着白临那个老头子的话,对金满的态度有所转变,他关了车门,笑嘻嘻的搭着他的肩膀:“来看小知对不对,你不知道,燕林哥把他骂的可惨了。” 金满挣了下没挣开,辛弥鹤说:“他还受伤了,你不去看看吗?” 这句话说出来,Alpha明显迟疑了一下,慢慢的抿起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变成了一句略带无奈的:“会有医生照顾他。” 辛弥鹤嘿的笑了一声,他拽着金满的胳膊:“都到这里,好歹去看看。” 金满摸了摸口袋里的游乐券,那是摊位上卖掉的最后一块饼干换来的,他犹豫了一瞬,辛弥鹤便拽着他,把他带进了山庄。 以后大概见不到,那么现在去见一面也好。 辛弥鹤带着金满,一路上都在和他搭话,但是他发现Alpha有什么心事,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对辛弥鹤探听的事,闭口不谈。 别墅里飘荡着钢琴声,金满觉得那个旋律很熟悉,很像五年前,他在门口听到过的那支曲子。 他跟着辛弥鹤上楼,看到声音的源头,陆燕林在弹钢琴,陆知坐在一个贵气优雅的Alpha怀里,抬起头,轻轻亲了他一下,Alpha挑起眉梢,看起来很高兴。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幸福的感觉,通过音乐的声音,一直一直传到金满的耳边。 辛弥鹤微微一愣,他回头看金满。 金满眼眸静静的,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听,他听得很入神,眼睛里却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问:“辛先生,这首曲子叫什么?” 辛弥鹤不太确定的说出一个名字:“心之花园。” 金满点点头,他的嘴唇有一点抖,似乎笑了笑,辛弥鹤不太确定那笑容的含义,好在金满很快的恢复了平常那副好说话的样子,他对辛弥鹤说谢谢,然后笑了笑说:“很好听的,不过我要回去了,东西麻烦你转交。” 辛弥鹤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他想问清楚,但是金满已经转身下楼了。 第21章 琴键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叮咚两声。 陆燕林除了教陆知的时候,他在家不大弹琴,说不清楚是不喜欢,还是不愿意,在严琼女士的印象里,还是小孩儿的陆燕林也不曾在众人面前表演过。 他的外公也不强求,说弹琴只是为了让他磨性子,弹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 因此今天闻律声来得正巧。 严琼女士想听,对于她病后难得提出的要求,陆燕林一贯的性格也不会拒绝。 “你很有天赋,”那个男人这样说。 陆燕林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他平和的道谢,朝着陆知伸出一只手,小孩子立刻朝他跑过来,充满希望地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爸爸,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陆燕林意外他的亲近,片刻后轻轻皱眉,淡淡问:“谁教你的。” 闻律声笑了笑:“被看出来了呀,陆先生的家教真的很严格,小朋友,看来撒娇道歉都没用,你只能认罚了。” 陆知失望的绷紧了小脸,他不承认想回家,他觉得自己只是舍不得屋子里的鲸鱼,这里的也床太软了,他睡不着。 但是奶奶不会帮他,玉姨也没办法帮他,家里只要是父亲的决定,就没有人可以反驳,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陆知崇拜自己的父亲,就像天神一样无所不能,可是巍峨的高山下,他也会想起来那种渺小的温暖,有人用那种很温柔又恼人的怀抱接住他,把他举高高,笑着问他,手指真的很痛吗?或者摸摸他的脸颊,对他说,一起出去玩吧,别怕,坏掉的玩具是可以修好的。 他有一个需要时时仰望的父亲,又有一个从来被忘在后面的爸爸。 有时候也会觉得那个人孤单,因为陆知好像没办法承认,他做得很好,那些千丝万缕的小事撒了一地,就像满地的芝麻,没有一样能够证明他的伟大。 他庸碌,平凡的底色,和父亲的差距那么大,总会让人产生,他们并不相配的感觉,也无法理解,没有办法共情他的那种卑微。 在陆知习惯的世界中,并没有哪首曲子,可以用来称颂普通人的灿烂,所以他一直以来都不懂。 他可以说:“我不要爸爸。” 是因为陆知知道,爸爸其实不会不在的,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月亮每天都会落下来,他在平常的无数间隙里,都能够看到那道并不高大也不俊美的影子,弯腰折过树的枝丫,抬手拂去琴键的细尘,他总是在笑,目光里好像有一汪清澈的泉,默默地望着他。 他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甚至有些笨拙的可怜。 但只是被他注视着,有时也会产生一种很好很幸福的错觉。 所以即使他不讨厌奶奶的家,却更想回去。 可父亲并没有被打动,他做错第一次,又当着他的面做错了第二次,如果父亲会依附别人的目光,被别人的态度裹挟,随随便便动摇,那他也就不是父亲了。 “你真的想明白了吗?”甚至算不上责问的语气。 陆知却羞愧的低下头,他抱着自己的鲸鱼书包,小声说:“对不起。” 陆燕林伸出手,平淡的摸摸他的头,礼貌地掠过闻律声。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 辛弥鹤提着几袋补品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纳闷的,闯了祸的心虚。 “阿姨,身体好些了吗?” “小知,过来给叔叔抱抱,叔叔给你买跑车。” “闻叔也在啊,真是热闹。” “那个……” 辛弥鹤笑眯眯将气氛热闹起来,他就是天生的迷人精,谁都能说两句,三分假意四分真心,很难会有人讨厌他:“严姨,这个是金满哥送来的。” 严琼脸色一变,有些微不高兴,但看过那些补品,都是不错的东西,她想,都那么不给他好脸色了,怎么还能送东西来。 “他人呢?”陆燕林忽然抬眸问。 辛弥鹤不敢说假话:“呃……他只到门口,听哥你弹了一会儿钢琴,就走了。” 严琼女士哼了声,不悦道:“玉姨呢,让她去看看,我这里也不缺他一顿饭吃,既然来都来了,又跑什么?” 陆燕林起身下楼,玉姨正好端着水果走上来,迎面遇见他。 她笑着说:“燕林,我刚才看到满满了,他把我惯用的东西送过来,我留他,他不肯,说是回去还有事儿。” “这孩子来的快走的也快,根本留不住。” 这样说的话,人估计已经走远了。 陆燕林便没有再往下走,他面色淡漠,举步上楼,显得方才的匆匆有些莫名。 金满从那装潢华丽的屋子里走出来,抬头望见满树翠绿的叶子。 他走过浓密的树荫,斑驳的光点从叶的缝隙里挤出来,落在掌心,如一泓清凉透明的水。 过去的过去,他像一颗落在树下的种子,拼命的长啊长,伸长叶子,挺直了腰杆,只是偶尔被落下的阳光照耀,就以为太阳是那个样子的。 他从来不后悔什么,可是看到那种幸福的样子,也会想,如果他出身富庶就好了。 如果什么都不缺的话,这一生是不是就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这样想了,又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生他下来的人,养他长大的人,多年以后白骨眠尘,还要被自己再责备一次。 没有那样的道理。 他轻轻抬了抬嘴角,沿着树荫远去了,没有回头,只是有些孤单。 金满要离开滨城的事,只告诉了一个好朋友,当时一桌人正在打麻将,声音太吵,他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 16岁出来打工,金满认识不少人,只是天南海北,不怎么见面。交情深刻的人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但是大家的生活也并不容易,因此那些抱怨或者不高兴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把律师准备好的文件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电话没过多久又响起来,朋友的声音粗噶,咳嗽一声,语气如常:“今天你嫂子过生日,你来不来?” 那头有人骂了一句,接着是个女人的声音:“金满,你今天有时间吗?” “有的……” “那你一定过来玩,老徐都想你了。” “没有的事,你净瞎说!” 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别扭,许久没联系的人,隔着电话,都有些不知所措。 金满笑了笑,说:“我知道了,我一定过来。” 他挂了电话揣着手发呆,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找商场。 到了晚些时候,他买了东西,提着大包小包的去敲门。 门很快开了,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女主人飒爽大方,拉着他的手:“别脱鞋了,快进来。” 金满进了屋,屋子里热腾腾的,开着大风扇,一股浓郁的火锅味道扑鼻而来,随着香味送来的,还有嘈杂的人声。 许久未见的朋友都聚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他,惊讶的喊了一声,接着其他几个人都陆陆续续笑起来,摔了牌起来捉他。 徐文个性耿直,嘴毒心软,他每年都记得给金满送东西,只是后来陆公馆出了事,两个人之间联系少,交情才慢慢淡下来。 但是金满知道,徐文是怕麻烦他。 两个人隔着其他人对视一眼,金满主动喊了一声:“文哥。” 徐文脸上表情变了变,哼了声,招呼他坐下来一起玩。 在徐文家里吃饭是不能喝酒的,金满的朋友热爱烟酒的也不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打扑克贴纸条,吃火锅吹大牛。 他在这样的气氛里,稍稍的缓过来一些,徐文的小女儿趴在他的膝盖上,徐文给她夹花生米,小姑娘拿着水彩笔,抱着爸爸的胳膊画画。 五大三粗的Alph*a胳膊上,画着一堆爱心和恐龙挖掘机。 小姑娘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无聊了拔他爸爸的腿毛,把徐文痛得呲牙咧嘴要揍她,又下不去手,轻拿轻放的窝囊男妈妈样子。 女主人实在是看不下去,虎着脸过来把小姑娘拎走,走了几步忍不住,猛拍几下小孩屁股,咬牙微笑:“你等人走的。” 饭吃得差不多,徐文把金满叫到阳台,他夹着烟抽了两口,从花坛后面拎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子,递给金满。 金满打开看了眼,红彤彤鼓囊囊的几沓钞票,有新有旧,他抬起头:“文哥?” 徐文叼着烟说:“你小子,这么突然要走,是碰上事儿了?借了高利贷,还是欠了谁的钱,得罪什么人了?” 金满不语,他拍拍金满的肩膀,烟灰簌簌往下落,徐文夹着烟掸进花盆里:“没多少钱,你先拿去先用,哥知道你家里也没人,回去了能做什么,实在是难,你就来找我,咸的淡的凑合吃一口,吃饱没什么问题。” 金满看看那个袋子,又看看徐文。 那样长的沉默里,金满握着那个袋子什么也没有说,Alpha之间的相处,也习惯了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金满把袋子还给徐文,嘴角抿起一个很小的酒窝,他对徐文说:“我没有遇到什么事,我只是……要离婚了。” “离婚?” 徐文的烟落到地上。 他半是惊讶半是不解,劝慰的话到了嘴边,看到Alpha低落之后迅速收敛的表情,又开不了口。 “他出轨了吗?” “没有那种事,只是合不来。” “伴侣之间不可能不吵架,他如果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为了小孩也应该再好好考虑,不然以后要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 为了孩子好像也应该想清楚。 可金满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生活里习惯适应,习惯忍,无论是痛还是饿,一直到没有办法了,才会站起来挥手走人。 徐文看出来他的伤心与为难,便不再劝了。 他抬起手,伸手揉了揉金满的头,短短的头发扎着粗糙的手心,薄薄的皮肤下,似乎连血管也在轻微的战栗。 “算了。” 他朝金满笑笑说:“你多想一想,世上没有过不去坎儿。” 女主人敲敲阳台的玻璃,大声说:“喂,徐文,你又有朋友来了!” 徐文连忙把花盆里的烟蒂抠出来:“来了来了。” 阳台又剩下金满一个人,他听着屋里的热闹,孩子的笑声,想了很久。久到月亮快要爬上来,他拿出手机,给陆燕林打了个电话,打算和他说清楚,他想再试一试,为了自己的家。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男人淡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让金满有种恍惚的错觉。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陆燕林,你今晚回来吗?我有事和你说。” 陆燕林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又冷淡:“明天可以吗?” 金满不想再等:“我想见你。” 电话里,男人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轻轻笑了声,低声说:“好。” 金满想和徐文告别,他推开玻璃门,走到客厅,意外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时髦的白色薄毛衣,头发黝黑柔顺,回眸时,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僵硬。 “白宁。” 曾经一起在奶茶店里工作的beta也认出他,呆怔片刻后,忽然啪的跪了下来。 …… 陆燕林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报纸,一个小小的身挪到他身边,从报纸后探出脑袋:“爸爸,我的功课做完了。” 陆燕林检查起他的功课,看到一半,忽听他问:“是爸爸吗?” 陆燕林不语,他放下宣纸,握着陆知的手,带着他将那几个字认认真真的重新写了一遍,然后放下毛笔,对他说:“去换身衣服。” 陆知高高兴兴的去了,没一会儿就换了衣服下来,背着自己的鲸鱼书包。 严琼女士和玉姨拿他打趣,他也不生气。 疗养院旁边就是一个很有名的商场,它是滨城地标类的建筑,只是新城区建好之后,这边的人流量就一直在下降,但无论是设施还是功能,都完善又齐全。 陆燕林没有带陆知在疗养院等,而是到了这家商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约定的时间,Alpha却一直没有来,陆知有些困得要睡着了,趴在陆燕林膝盖上,望着商场儿童区花花绿绿的游戏设施,充满了好奇。 “去吧。” 陆燕林买了票,送他进去玩。 他坐在外面的家长等候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的蹙眉,又过了许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被风吹得眼眶通红的脸。 “陆燕林。” Alpha的声音不只是有些颤抖了,他空有一个壳子撑着,内里装满了令人惶恐的不安,好像一只在暴风雨夜被摔烂鸟窝的鸟。 他一直走到这里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整理清楚,不至于没办法开口。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 陆燕林怔住,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你知道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平和的,沉稳,想要接近Alpha,他看着金满微微发抖的样子,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金满的手指攥得骨节发白,无处可去的情绪似乎要撕裂他的躯壳,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过度的负荷,他没办法平复这种情绪,只想要问清楚:“为什么?” “金满。” “陆知是白宁的孩子。” 陆燕林蓦然止住脚步,修长的身影沉默的矗立,仿佛一座压过来的山,他语气诧异:“你见到白宁了?”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会和我结婚呢?” 这句话问了第二次,他没有办法再转圜了,陆燕林望着他,终于不再试着接近:“当时和你结婚的理由……是为了救我妈妈。” 金满系在心上的巨石轰然落地,空荡荡的下坠。 他想起白宁哭着求他让自己见一见陆知,他说陆知是他的小孩子。 “我是他妈妈案子的唯一目击者,我答应他出庭作证,他就会收养陆知。” “我养不活他,他的身体太差了。” “这五年我一直没能回来过,我没有想过再见他,可是我做梦总是梦到,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求求你了,金满,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哪怕是照片也可以。” beta哭的好伤心,他身体里有流不尽的眼泪,他恳求自己眼前的Alpha,却不知道,这个Alpha其实和他一样可怜。 他们都用自己交换,不过一个是为了救自己的小孩,一个是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去爱的人。 他们都很蠢,都很笨,在无法反抗的命运面前顺从,自以为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其实都丢掉了自己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 他在错的事情上认真了五年,在从来不爱他的人身上爱了五年。 过于种种的不对劲在此时都找到了缘由,他甚至无法去责怪这件事里的任何人,就连看似好像无辜的自己,也拿了一笔钱交换,去救自己的亲戚。 陆燕林忽然上前,语气不再笃定:“金满。” 金满感觉脸上湿湿的,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在掉眼泪,他想擦干净,却越擦越多。 陆燕林淡然的模样被打破,终于不再那么游刃有余:“对不起,我可以补偿。” 金满拼命的摇头,他想说,错的不是你,应该赔偿的也不是你,错的是他自己,他以为他们是因为爱而结婚,他以为陆燕林多少会对他有一些感情,但是一开始就错了,结果也当然不会是好的。他不应该答应,不应该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应该高估自己,以为值得。 但是…… 金满说:“没关系,情有可原。” 他从来没有过家庭,所以陷入对家庭的狂热,情有可原,陆燕林为了救自己的妈妈,选择结婚领养小孩,同样情有可原。 每个人都没有错,每个人也都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对陆燕林笑了笑,说:“我们离婚吧。” 第22章 气氛霎时凝结成冰。 灯光像一柄刀,从头顶落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钉在大理石地面上。 金满不再想了,他来的一路上考虑了那么多,可是当他亲耳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没有伤心,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他好像一个很久之前就开始生病的人,终于拿到了死亡通知书,尘埃落定的感觉碾碎了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 那些话,那些指责,从来不是假的,一直都是真的,他们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告诉他错得有多么离谱,他把自己卖得多么自甘下贱,只是他心盲眼盲,他看不到也听不出来,让人当作笑话。 他在陆燕林心里从来不是什么伴侣,只是花钱买来的服务。 是他自己傻到听不出来,本质上,他又和玉姨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买他那笔钱是一次性付清的。 可是他又有那么贱吗? 如果当初陆燕林告诉他,他绝对不会和他结婚,他宁愿自己累死,也不会想要把自己卖了,他同样是一个人,他不是没有感情的铁块,他有自己的思想,不是街边找不到家的流浪狗。 金满什么也不想问了,他过去的生活一直过得平淡知足,这五年却把伤心,烦躁,嫉妒,悲观,相思的情绪尝了个遍。 陆燕林淡漠的眼眸泛起波动,白皙的下颚绷紧成一条凌厉的线,脱口而出:“不行。” 金满吃惊的望着他,眼眶微红,他像是不理解,又像是在弄清楚,咬牙道:“为什么不行?” Alpha的嗓子哑了,他竭力冷静,客观,却克制不住肩膀微微的颤抖,他说:“就算我有欠你的东西,这五年还不能还清吗?” 他能接受没有饭吃的人去乞讨,他能接受活不下去的人跪地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活着就有不得已,活着就有被逼无奈。 他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知道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卑微,所以知道被欺负,鄙薄,忽视的滋味,他被人踩进过尘泥里,才知道怎么去伸手拉别人一把。 对于他来说,爱人不过是一种本能,所以怎么会有人用这个骗人? 所以他唯独不能接受,有人用这个来骗人。 陆燕林顿住脚步,他看出了Alpha的颤抖和忍耐,不再靠近他。他第一次像哄着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你现在做的决定也很不冷静。” “满满,小知还在这里,我们先回家,回家之后再好好的谈一谈。” 金满下意识看向儿童区,没有看到陆知,刹那间揪起的心忽然放下,他承认自己总是心软,他怕让陆知看到家庭撕裂的一面。 金满冷静地说:“好,那就让陆知留在奶奶家,我们说清楚。” 说罢他扭头就走,好像生怕哪里会跑出来一个小孩子。 金满在商场外等了好一会儿,陆燕林走出来,说了声抱歉,解释说:“我跟他说,我们明天再去接他。” 哪里来的我们,金满冷淡的抬了抬嘴角,一直到回到陆公馆的,都沉默着,没有再和陆燕林说一句话。 主楼的客厅里灯光明亮,陆燕林坐在金满对面,他垂下眼睫,侧脸的轮廓安静而美好,淡漠又冷静,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 但是金满想象的,痛快签下离婚协议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连夜赶来的律师西装革履,坐在一旁,摊开无数文件,用着极其专业的名词解释,他们离婚之后会有的种种麻烦。 “离婚不是两个人简单的分开,涉及到财产分割,子女抚养,同时考虑到陆先生的身份,还将考虑到到隐私保护,以及社会舆论和公众形象的影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不是一个短期就能完成的事。” 漫长的沉默中,Alpha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他像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像是在什么痛苦的梦里醒过来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陆燕林盯了他一会儿:“你说。” 金满的声音淡淡的,握着拳头:“你要保证,不会骗我。” 陆燕林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好。” 这个男人从没有向陆燕林请求过什么,陆燕林不应该拒绝。 他还是孩童时,就已经知道,如果一个人手里只有一块蛋糕,那么身为陆家继承人,他拥有的比那个多得多的东西,尽管再怎么想要,也绝对不能伸手。 不能出于一时好奇,就把别人珍贵的东西拿走,玩腻之后再看着它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妈妈的蛋糕是自由,她已经无力维系自己糟糕的婚姻,恨不得杀了同床共枕的伴侣,所以她冷漠,不负责任,恨自己的孩子,恨自己古板保守的父母,恨这个世界上所有让她不得自由的人。 她把高烧的陆燕林丢在外婆家,去奔赴那场迟来二十年的成年礼,用狂欢来嘲笑所有讽刺她注定身败名裂,不得幸福的声音。 “我们是为了你好,你还不懂这个道理。” “你们的话,我听得够多了!” 外公气到和她断绝关系,他们就在楼上争吵,声音大的在屋里回响。 陆燕林缓缓抬起手,手指摩挲过钢琴的琴键,他平和,淡漠,询问家庭教师他的指法是否正确。 家庭教师被争吵声吓得没办法开口,不安的点头,陆燕林面不改色的开始弹曲子,重复奏响的是一首送别的歌。 严琼从楼上冲下来,砸碎了楼梯旁的花瓶,诅咒她的父母去死,她是世界上他们最亲的人,也是最恨他们的人,她用最酷烈的方式反抗,恨不得用浑身的血做燃料,烧死自己也烧毁他们,打烂这个前半生连裙子的颜色都不能自己选的人生。 钢琴声一直送严琼走远,拉长的影子和孩子的影子交叠,又飞快退去。 严琼的不理智,愤怒,悲哀的哭泣,只是早就拓印在过去的一道旧影。告诉他,爱并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爱是一种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学习的技能,需要小心的克制,才不会像花瓶一样四分五裂。 陆家的孩子没有无人倾听的烦恼,他也从未感到不安或者寂寞,早已习惯无所不能的人,对自己的人生不会产生迷茫或者不安。 金满是他遇到的一个例外,他平凡的不像自己接触过的任何人。 明明什么也没有,看上去有些好笑的可怜,却总是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挤出一点力气,轻轻拉别人一把。 那个Alpha对他的关心让人啼笑皆非,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趣,时间长了,却感觉有些在意,不太想轻易的摆脱。 他知道金满其实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却对他有种莫名的包容,不含目的,带着一点羞赧的纯粹喜欢,他甚至不想做什么,也不会主动联系他,好像很清楚什么是自己应该要的,什么不是。 与他比起来,陆燕林自己的心思要冷淡的多,只是不自觉的,多多少少开始掩饰,因为对方捧出来的真心,自己愿意交换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一旦被察觉,恐怕立刻就会被排斥。 他很小心的收敛,温和得有些不像他,被周围的人打趣,他也只是笑笑,淡漠的样子让人不自觉胆寒,讪讪的叉开话题。 他选择和金满结婚的时候,是整个陆家最乱的时候,放到现在或许有很多种方法。 可是当时,即使是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能让渡出一个合适的办法,不如帮彼此一个忙。 他求婚两次,私心或有,但是扪心自问,恐怕也无法说出一句爱或者喜欢,他以为金满或多或少能明白这是交易。 那个Alpha并不是世俗意义上,值得去深爱的人,甚至也没有多么值得去善待,他生长在不知名的大山里,和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同样的底色,你能看到他的笨拙,沉默,善良,也要审视他庸碌,平常,乏味,他无法剥离自我,去全心全意的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够的人。 可是后来,要揭露这样的事实,看着那个Alpha无知无觉,有点幸福的样子,会觉得不忍心。 他不知道自己会对他感兴趣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多久,小时候一时起兴得到的东西,厌倦后随手就送人了,但金满不是物品,可以不喜欢了就随手转赠。 这样多少有些不公平,那个男人把自己的蛋糕都捧了出来,不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却是他所有的真心,自己明明看出来他的喜欢,却只能抱歉,因为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会爱这样普通的人。 但无论怎么小心,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看着金满,Alpha一字一句地说:“陆燕林,十多天之前,我们两个吵架冷战的时候,你知不道我去做什么了?” 陆燕林在脑海里回忆,但是什么相关讯息也没有,十多天以前,他在国外,秘书并没有向他汇报过金满的消息。 金满的眼眸在他沉默的表情里一点点变得更灰暗了,他粗鲁的搓了搓脸,盖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然后用一种平静到冷漠语气,惨笑了声:“妈的,我真是……” 他感觉心口一阵阵的钝痛,那种几近麻木的感觉,让他彻底的不再所有期待。 陆燕林根本不屑于说谎,这大概是这个男人唯一的优点。 他为了提高手术成功率,怕腺体真的出问题之后信息素失敏,咬牙半麻做了手术。 他不想连Alpha的基本职责都做不到,现在想起来,他可能病的不是腺体,是脑子。 金满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揉皱了,又重新被摊平的离婚协议书。 “陆燕林,你听清楚。” “我没有不理智,我考虑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半年前我萌生出这个念头,从十几天之前就开始考虑。”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了,以前的事情通通不想知道,我们之间不适合,不管当初结婚是谁的错,你觉得是我的问题也好,我都认了,但是我不想认一辈子。” “我也问了律师,他刚才说的所有问题,都可以通过一种方法解决。” “不用分割也不用协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离婚。” 第23章 离婚协议被揉得不成样子,又细致的一点点抚平了折角。 旁观的人好像能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看到一段无人注视的心事。 他的仿徨痛苦,他的纠结动摇,这个人是不是爱过他,已经不重要了,曾经那么想要亲耳听到的答案,现在好像变成了另一种折磨。 银白的灯光扫过陆燕林高挺的鼻梁,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他缓缓站起身,平复胸腔里恼人的憋闷,他开口:“金满,你不是想离婚,你是想和陆家一刀两断。” 金满抬眸:“是,那又怎么样。” 一刀两断,所以什么也不要。 他不要陆燕林,也不要陆知,五年的时间说丢就丢,但越是这样决绝,越是说明他不舍得,他真真切切的爱过这个家里的人,那些关心那些喜欢对金满来说从来不是假的。他的感情不是说丢就丢的旧衣服,要把它从心里挖出来,就必须要连着旧的血肉一起,他不是不痛苦。 可他相信,只要给自己时间,他就能走出来。 陆燕林沉默了一会儿,随着他的话轻轻咬紧了牙关,他说:“你是我的伴侣,你还是陆知的爸爸。” 陆燕林没有把那句什么也不要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金满其实没有地方可去,唯一在意的亲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他的家就在这里,那是拴着风筝的线,寄居蟹找到的壳,他哪里也去不了。 今天的事是意外,是他对不起金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那个男人从虚假的表象里拉出来,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人生的惨淡又何必每一件事都摊开来说的那么清楚。 就像他本就不是温和善良的人,也像角色扮演一样,为他做了多次英雄,甚至被金满的朋友夸上一句“好人”。 但真相是什么呢? 它是现实剥开之后,一地灰色的余烬和残骸,是欲望的尸屋粉饰之后的豪宅。 它是不那么好的爱,是掺杂在真心里的一丝假意,根本不会使人快乐,只有如鲠在喉。 所以告诉金满又有什么好处,让他痛苦又有什么作用,无论陆燕林爱或者不爱,只要他能一直隐瞒下去,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为什么一定要戳破它? 陆燕林从来不动声色,可以把父亲送进监狱的时候,仍旧保持着礼貌和体面,但是他没有办法,那么优雅的送金满走。 可是想到金满的眼泪,他的胸口有些呼吸不畅,他迫使自己冷静,剥离不该有的怜悯,步步紧逼,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离婚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不需要冲动,也不用和我划清界限,我欠你的可以补偿,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满满,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一无所有?” 他用一种冷峻的口吻,缓慢的,一刀一刀的扎进金满的心:“你现在站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的报复。但是满满,你清楚这不会有什么用对不对?我永远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而你不会。” “离开你,我依然可以活的很好,我不会难过,但是你的痛苦会持续很久。” 他强硬的握住金满的手,斯文有礼的一根根掰开,扣住,面色淡漠地说:“留下来,我会告诉你怎么报复才会让人痛,我会教你,怎么样才能让我也觉得不舒服。” 金满的气息不稳,胸口酷烈的起伏着,他挣脱不了那只手,也做不到像陆燕林那么不动声色,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混蛋!” 他眼角通红,好像受困的食草动物,第一次看到猛兽面具下的獠牙,所以他拼命的反抗,眼泪从他的眼角留下,打湿了苍白的嘴唇:“我不要!” 他寒着脸伸手去摘自己的戒指,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不想要的一起丢掉。 陆燕林可以阻止他,但势必会弄伤他,所以克制的松开手。 银色的戒指从Alpha手上脱落,金满连看也不看,啪地放在桌上。 他似乎已经糊涂了,带着伤心和怒火,固执的退后,偏过头不看他,不知所措的抬手擦自己的眼睛。 从来没有直面过真相的人,被背后藏着的可怕东西迫得不敢靠近。 陆燕林平静的看着金满的反应,一点点握紧拳头,他不是华丽精致的易碎品,比起脆弱,他更向往掌控和锋利。 但金满不那么认为,他对他的爱护没有任何欲望,所以不会被他的淡漠疏离刺伤,他不像是陆燕林这个世界的人,剥离了朴实笨拙的手段,只能看到背后一层一层的怜惜和心疼。 他会爽朗的笑着说:“陆燕林,你上来,我背你去散步。” 他会牵着他的手,指给他看篱笆里多余的野花,然后轻轻的贴住他的肩膀。 他的普通注定不那么令人记忆深刻,但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像水滴石穿,日复一日,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 陆燕林不知何为不舍,他向来大方,对什么都能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他唯一做出的挽留,就是刚才,但金满拒绝了,Alpha从来没有那么难过,那么伤心,掌心的温度冰得让人害怕。 陆燕林缓缓收手,忽略掌心的僵硬,他西装革履,俊美非凡,仍旧那么安静又沉着的望着他,带着惯常的漠然神情,淡淡的说: “你可以再考虑,为你自己。” 金满不想再谈了,他忍不住刺道:“陆燕林,我真的很好奇过去你和我同桌吃饭,一起睡觉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你每天面对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人,就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恶……” 金满的眼眶红红的,说不出剩下的话。 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一截枯萎的蝶尸,盖住了灰暗的眼眸,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不要你的补偿。” 他的声音有一丝犹豫,但还是坚持着:“但是小知……我以后可不可以……” “不行,”陆燕林徐徐开口,他在此时微微笑了一下:“你走之后,就和他再没有交集。” 他想了想,轻轻抽出钢笔,在那张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满满,选择在你。” 他抬了抬手,刚才移步客厅外的律师上前,很有职业道德的补充:“金满先生,协议一旦公证生效,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金满愣愣地看着他,陆燕林轻声说:“不用害怕,我会给你想的时间,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 他走过金满,拿起自己的外套,穿戴好出门,没有回头。 律师紧随其后,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屋里的信息素风暴几乎让他的牙齿打颤,从来不知道花的香气可以那么咄咄逼人,但是置身风暴中心的Alpha,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样子。 相互标记过的AO,不可能对伴侣的信息素无动于衷,但是这位将要离婚的大人物,却没有发现,自己的Alpha丝毫不受影响。 要么是貌合神离没有标记的婚姻,要么是已经做了标记祛除手术。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会轻易动摇离婚的决心。 他看了眼雇主融进夜色的挺拔背影,选择保持得体的沉默,什么也不说。 屋内的灯光洒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 坐在沙发上的Alpha,在诺大的客厅里,孤单的有些可怜。 他缓缓的抬起笔,笔若千钧重,搁在粗糙的指节。 [我不要爸爸,我要厉害的爸爸] [你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你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陆知,是陆家的小孩。] [你用你的经验去替他着想,反而会让他困扰。] 那些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起波澜。 说的人未必刻意要他记住,但他总是还记得。 人生哪有处处圆满? 遗憾,缺失,才是作为普通人生命的底色。 他小的时候随波追流,受尽冷眼,但抬头时,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般照耀着他。 远山的林子和近处的荷塘,还有流动在天地间的一缕缕风,不论相貌,不论美丑,也不分贫贱富贵,都能望到,看到。 他从不提旧事,是觉得人就像河流里的小鱼,总是要向前走的。 或许每一步都很辛苦,但是不要总回头。 金色的笔尖落在纸张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式两份。 他打开手机,给自己买好了票,很顺利的就抢到了靠窗的座位。 寄回去的行李也到了镇上,等着他回去取。 金满站起身,他推开客厅的门,脚步轻快的回到自己的小楼,那里有他最后的行李,他拿上背包,关上门,忽然听到一阵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 金满低下头,看到灌木丛里圆滚滚的小母鸡,它伸长脖子,甩甩头,一步一晃的从灌木里挤出来。 “差点把你忘了。” 金满弯腰把它抱起来,想了想,塞进自己的背包,露出它呆呆的脑袋,啄着背包带。 “走了。” 他未曾告别,因为那场告别,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第24章 陆燕林不会逼他太紧,他不着急知晓金满的答案,谈感情就和做生意差不多,太急了就不值钱,他不会和金满一样。 他没回陆公馆,也不许别人去打搅,就让金满呆在家里自己想。 金满的性格很好,吃软不吃硬,好懂也好哄,可能需要多废些时间。 陆燕林花了点心思去找白宁,做了后一手准备,他不用怎么想,也知道当初白宁面对金满的时候没说实话,孩子是他扔在医院的,等生活好过了他又后悔想见小孩,撒谎比吃饭还多,只有金满那种食草动物会上当。 转眼到了第二天下午,那天是立秋,滨城夏天的尾巴,桂花还没开。 陆燕林坐着豪车参加宴会,碰到了辛弥鹤。 辛弥鹤搞定了家里的纠纷,特意跑回来找陆燕林,国内电商发展得好,市场大,但是做外贸涉及的方向非常多,能够同时打通上下游的人,滨城没几个。 他们关系虽近,但是想求陆燕林办事,总不能一点手段不讲。 辛弥鹤提前存了金满的号码,想找个理由请他吃饭,但是打不通。 正好下午有宴会,陆燕林也*在,他走到哪里都是视觉中心,人都是慕强的,越是贵气冷淡高不可攀,对他感兴趣的人就越多。 只是敢上去撩老虎须子的人很少。 这种正式的邀请一般是伴侣出席,辛弥鹤没看到金满,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哥,我朋友最近在翡丽弄了块地,种的是咖啡豆,还不错,给你和金满都带了点。” 陆燕林不喜欢咖啡,他爱喝茶,所以辛弥鹤的目的在哪儿很明显,他重视金满,想从这里撬陆燕林的嘴,也不知道谁教他的。 陆燕林没答应,他不怎么改自己定的死线,淡淡的说:“下次,一起出来喝杯咖啡。” 辛弥鹤同样愉快,他的目的侧面达成,又去和几个朋友打招呼,聊多了有点放浪形骸。 像这样身高腿长,出身不凡又俊美的Alpha,按理说应该很受欢迎。 但是今天下午,他跟着陆燕林参加宴会,却总是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 与会的伴侣大多数都是omega,许栀自然也在,他很惊讶也很奇怪为什么金满没有来,他经历过伴侣出轨小三小四小五的事,真的风声鹤唳。 现在新男朋友沈骁,也接受过金满的帮忙,他忍不住对沈骁嘟囔说: “金满明明就很可爱啊。” “真讨厌,我本来想要给他看今天这对耳环的,只有他会不带色气,纯粹的欣赏它的色彩和线条啊。” “上次他还夸我好看。” 这句话其实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沈骁也知道金满的性格,他刚笑了笑,就看到一个面色淡漠的修长身影,他连忙把许栀带进怀里:“好了,走了。” 哪知道许栀看到,更气了。 他故意大声说:“真的,上次金满和我说,我可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个omega。” 这句话言过其实,但只有许栀一个人知道真相,他就是应激加不爽,金满那么维护陆燕林,一个不好的字都不说,他怎么能这么过分,召小情都不背人! 沈骁捂住他的嘴,把他挡在自己背后,对那个男人恭敬的问候了一声:“陆先生。” 陆燕林看了眼许栀,许栀立刻打了个激灵,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装不起来。他家的生意和陆燕林没关系,但沈骁只是陆家下游的分包商,抗衡不起。 陆燕林端着酒杯,笑笑,忽然说了一句:“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许栀呆住了,他磕磕巴巴,窘迫的涨红脸说不上来。这问题对Omega有点尖锐,他要吸引也吸引优秀的异性,金满不算优质,编出去什么瞎话,只会让人觉得他格调不高。 沈骁有心替他解围,但陆燕林神色一点点冷下来,带着点客气的轻蔑,从他身旁走掉了。 许栀脸都绿了,心里又堵又难受。 他当然也觉得金满是好人,但是他条件这么好,找对象当然要找帅的,有钱的,和那种普通人在一起,还是有点高难度,不是真爱怎么受得了? 辛弥鹤改天喝的咖啡突然变成了今天喝。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驱车去了陆公馆,带着一罐特种咖啡豆子和全套的咖啡壶,半道陆燕林忽然吩咐,又调头去接了一个律师。 回家带律师做什么? 辛弥鹤看了陆燕林好几眼,没猜出来,车子转到陆公馆,主楼和两侧的小楼都亮着灯,但屋子里没有人,客厅的灯是关着的。 陆燕林打开门,三个大男人一前一后的往屋里走,他扫了眼茶几,没看到离婚协议,猜想金满可能拿回自己的卧室里了,他心下稍安,也没觉得意外。 辛弥鹤把豆子搁在桌上,手指碰到硬硬的一角。 他顺手拿起来,是两个红本本,大大的离婚两个字,就印在本子上,旁边还有复印好的文件,大门钥匙夹在透明的夹子里。 他愣了三秒,没敢翻开,喊了一声:“哥。” 陆燕林走过来,面上不动声色,白皙修长的指尖触到红色的封面,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头轻轻一颤。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安静。 他翻开红本本,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名字,日期,公章,一切都清清楚楚,时间是今天,也就是说,在十几个小时以前,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就已经由律师代理,登记公证完成。 金满没有接触过法律相关,他能做到这一步,大概是连陆燕林的反应都考虑好了。 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Alpha,只在一件事上精明了一回,他看透了陆燕林的反应,在他给出的缓和期内,委托自己的律师把什么都给做完了,干净利落,又带着点他自己沉默不语的风格。 陆燕林拿起文件夹,钥匙在透明的袋子里晃了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坠子是一朵圆圆的太阳花。 他感到很刺眼,分不清是那种被反过来玩弄的感觉,还是因为从那个带着笑的坠子上,看到了Alpha冷淡的嘲讽。 他忽然转身上楼,主卧里的东西没有被动过,挂在墙上的,金满和陆知一起做的手工,也好端端的放着,那些生活过的痕迹并没有被清理,但是曾经一起生活在这里的人,现在和他是陌路人。 他脚步微滞,推开陆知的房间,胖乎乎圆滚滚的玩偶已经洗干净了,放在床头,憨憨的坐着。 金满走了。 他打那个电话,不出意外的打不通,大概率是已经被拖进了黑名单。 可笑那个Alpha这辈子只给他发过短信,只给他备注了不一样的名字,最后却像去不掉的疤,留下一串不能拨,不想看的号码。 陆燕林一边略带嘲笑,一边又知道,自己对金满来说不一样。 他其实明明清楚,只是不屑一顾。 陆公馆的电话突然想起来,辛弥鹤站在一旁接了,捂着听筒问他:“哥,有个男人问金满在不在,要来送东西。” 陆燕林沉声:“让他来。” 他从主楼里出来,晚风吹散鬓角,带来些许微湿的凉意,他打开那扇很少打开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盒子。 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在他曾经生活过的房间,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很多奢侈品,那些珠宝和玻璃球一样,被Alpha随手放到一起。 几沓钞票和一颗小小圆圆的金豆子,纸条上写着丢失的几样珠宝,写着赔偿。 陆燕林觉得可笑,他笑那个Alpha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不识趣的脾气,不会为自己争,不和他要钱,不懂世俗,不容忍自己欠。 说好听了是善良,恶毒一点就是蠢。 他慢慢关上盒子,心口酸涩,翻涌着冷冰冰的火,他走出房间,看到梧桐树下被刨坏的一角草地。 金满不是什么也不要。 他没有拿陆家的东西,只是带走了那只鸡。 陆燕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出神的凝着那棵高大的梧桐。 “哥,那个人来了。” 辛弥鹤从看到那个红本本开始,就非常的小心,别人不清楚,但是他和陆燕林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越是不动声色,事儿越大。 公馆外来的人年纪不大,衣着朴素。 他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到一个气势不凡的淡漠男人从花篱后绕出来,上下打量一下,觉得对得上,他开朗道:“金满的电话怎么关机了?你是陆燕林吧。”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横轴:“金满说不要了,但师父刚好修完,让我送过来。” 陆燕林问道:“是什么?” 那个人努努嘴,递给来一个卷轴,他看到熟悉的纸张颜色,瞳孔微微一缩,一点点的慢慢展开之后,看到的是陆公馆被盗的时候,外婆那副弄坏了的画,火灼的部分已经修好了。 小哥说:“我师父最近有时间,花了一个多月复原好了,不让他白等。” “你和金满说一声,以后不用去我师父那儿帮忙了,有空去喝杯茶。” 陆燕林突然说:“你师父是谁?” 小哥扬眉:“周郡,纪录片看过没。” 陆燕林知道,他当初请过周郡修这副画,但是周郡工作太忙拒绝了,他德高望重,脾气又差,属于软硬不吃的类型,他便没有再提过,让玉姨在原来的位置挂了陆知的画。 现在那副画修好了,他却感觉自己心里坠了一颗秤砣。 第25章 辛弥鹤踩了个大雷,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了,偏偏他的事挺着急,也不能干等着陆燕林心情好起来再说。 他开车回去的路上还长吁短叹,按理说陆燕林那种条件的,什么样子的找不到,一个金满算什么,喜欢温柔款的花钱买就好了。 但是他再怎么忿忿,看着他哥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 都有病。 真的喜欢就养得好点,别把人逼走,人死了知道送ICU了。 他自己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刚好辛太太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的时候还没缓过来,老太太精明得很,套了几下就知道陆燕林那头出事了,八成还和金满有关。 辛弥鹤快给他妈跪下了:“我还什么都没说。” 辛太太一针见血:“什么事还要你守口如瓶,难不成他们两个离婚了?” 辛弥鹤当头一棒,顿了下没反应过来,辛太太一看这反应,瞬间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倒是很高兴,严琼的心思很明显,巴不得两个人散伙。 辛弥鹤连忙嘱咐:“妈,你别乱来。” 辛太太嘴上答应的很好,撩了电话就去找严琼,严琼听了先是一愣,她还什么手段都没出,金满就自己放弃比赛了,她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前天的时候,严琼看了金满送过来的东西,细致得很,不是随便乱买的。 那小孩心不算坏。 所以她现在有点复杂,可能人老了就容易想得多,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钱赚的够多了,就有点在意精神上的东西。 她半夜睡不着,嗓子干了起来喝水,旁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总觉得陆燕林太约束自己,但其实他活的要好些,有意识无意识的,没走上她这条路。 放纵多了,其实放纵也就不新鲜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有个小不点抱着鲸鱼书包,蹲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 玉姨半夜的时候发现陆知的房间里没人,她以为是出来喝水,结果沿着屋里上下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给她吓得腿都软了。 她连忙把严琼喊起来,一屋人都兵荒马乱,屋里院外到处找孩子。 最后查监控,发现是晚上11点多的时候,陆知背着书包,从后门溜出了,他的身高刚好能够到门锁。 “他跑出去做什么?” 严琼着急,赶紧让人去找小孩,查儿童手表的定位,发现一直在往陆公馆的方向移动,这会儿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都已经走出去3公里了。 天那么黑,万一遇到什么危险,真能把人的魂都吓没。 严琼亲自开车找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找到了他,他脸色煞白,出来没穿厚的衣服,被上半夜的冷风冻得浑身冰凉,看到车灯撒腿就跑。 可惜身体不好,没几步就被抓住了。 严琼穿着拖鞋,头发蓬乱,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但是面对个小孩子,总不能拿出她董事长的一套,她担惊受怕了半个晚上,连火都没处发,迟了二十几年,才体会到养个小孩不是容易的事。 想当初陆燕林哪有那么麻烦,她和他爸当着他的面吵翻天,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吃饭,练琴,拿满地的碎片当积木搭。 陆知没经历过这种事,抗压能力脆弱的一匹。 他浑身都都抖,玉姨要拿他的书包,他死活不肯,眼看着要被抱上车,他不愿意,着急了就哭:“奶奶,我想回家,我想找爸爸。” “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以自己去。” 五岁小孩一小时跑出去三公里,那腿还没家里的杜宾长,到底多大的毅力? 严琼看他红通通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怎么看都像是一路怕一路哭,就这样还不知道悔改,死活都要回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陆知没有说话,但是情绪明显不对劲,严琼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深呼吸好几口,不想骗他,也不能说实话,陆燕林那边让他来接孩子也不现实,大概率还是交给她带着。 “回去再说。” 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人困马乏,第二天陆知开始发热,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他被丢在这里,两个爸爸都不在身边,因为早熟,所以不好骗,严琼的商业话术通通不起作用。原本婴儿肥的脸蛋,短短几天就瘦了不少,神态表情也开始向陆燕林小时候靠拢。 严琼和陆燕林之间有隔阂,她拉不下脸去问,拐弯抹角和辛弥鹤打听陆燕林的事,辛弥鹤简直是头大,说不说都得罪人。 他客观的描述了下当时的场景,不带一句多余的,严琼听着觉得这不太可能,哪有什么都不要的,欲擒故纵还是退一进三? 做生意要是都像金满这么做,那可就赔大了。 他在的时候不发觉,等他人走了,才发现家里乱成一锅粥。 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金满。 金满独自拿着行李进了安检口,小鸡坐不了高铁,只能走宠物托运,他拉黑了和陆燕林相关的所有人,但是陆燕林的妈妈没联系过,因此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他接了起来,听到那个音色,就想起来人是谁,挺客气地说:“您有什么事,就去找陆燕林。” 严琼被一句话塞回来,心里有气: “金满,我知道你要自尊,但是你想清楚,从你进陆家的门,就捡不起来了。你要捡,也要问问燕林他愿不愿意,你回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谈什么? 金满再难听的话都听过,这时候已经不想生气了,他抬了抬嘴角,平静地说:“阿姨,我和陆燕林已经离婚了,以后你别再打来了。”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有一点烦。” 电话那头有水杯摔落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沉默,金满莫名,便挂了电话。 他本来想留着电话卡,现在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把那张薄薄的卡片取出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列车从新的站点出发,几经辗转。 沿途的山越来越高,天空越来越蓝,和煦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他紧紧拧成一团的心,也觉得好受了不少。 金满趴在小桌上,桌边的帆布包,装着他所有的东西。 他像一个没有什么力气的人,全凭借生的本能,拔除了身上的恶疾,但自己也难过极了。 车厢轻微的摇晃,安静的不同寻常,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金满的桌子,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 “你好。” 他很年轻,声音也很清澈,胸前挂着相机,爽朗大方露出一排白牙:“这个送给你。” 金满意外的接过来,先道了声谢,那个青年走远了,才低头去看手里的照片,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 镜头里空旷的车厢一层一层,有种森严的压抑,他趴在角落的桌上,伸长了一只手臂,阳光洒满那里座椅,他闭着眼睛,有种温柔的好看。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换掉了原来一家三口的屏幕。 大概是那张照片拍得太好了,他没有觉得不舍。 几个小时以后,列车到达了柳河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大多数房屋都经过修缮,变成了小楼房或者平层,因为水资源丰富,村子外面就是一大片荷塘。 这里的时间好像比外面过得慢一些,到了夏天的尾巴,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荷叶层层叠叠,幽静清冷的香味飘得哪里都是。 金满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一些,他一路走,一路看,伸手从路边的荷塘里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 他曾经住过的旧屋还在,只不过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都有些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角落里一大簇一大簇的紫色野茉莉长势喜人,开出无数多细长口的花儿,篱笆上豆荚和喇叭花相互纠缠,门锁上还挂着蜘蛛网。 金满擦擦玻璃,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家具落了尘,好在完好无损,他找了根棍子在周围的杂草里拍了拍,果然有几根小辣条,嘶嘶惊恐着爬远了。 金满来不及伤心了,他摸出藏在门缝里的钥匙打开门,换了身衣服,想打点水把家里擦一擦。 但是挑水的旧桶早就坏了,他只好到隔壁的老伯家里敲门。老人家年纪大了,如今一家人住在一起,非常热闹,屋子是两层小别墅,带花带草修的特别漂亮。 他看到金满诧异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这下也不用打水了,直接一个电话摇人,把自己在地里干活的大儿子叫回来,给金满装水管。 大爷家的四五只小狗跟着金满到处跑,金满一脸尴尬加紧张的跟着大哥打下手。 大哥身高体壮,常年干农活,胳膊和大腿差不多粗,单手拧铁丝,给金满看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鼓掌,一鼓掌大哥就脸红了。 “你逗小狗玩去吧。” 金满被塞了两只小黄狗,安排了一个最没用的工作。 新鲜的山泉水不一会儿就通过水管叮叮咚咚的流下来,淌进水槽里。 金满弯着腰,去刷长满青苔的水槽,板刷在苔石上用力的摩挲,发出莎啦啦的声响。 他一下又一下的刷着,直到干净的泉水溢满了水槽,他低头看去,透明的涟漪倒映出自己模糊带笑的影子。 第26章 金满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在没有漏雨的那间铺了床,窗外有一株丁香花的树苗,已经过了花期,花没在开了。 他趴在沾着灰尘的窗台,像小时候那样,看着院子外的风景。 群山如同最有力量,也最沉静的巨人。 嫩绿的树,深绿的树,芽黄的树把巨人打扮的毛绒绒的,让人想要变得很大很大,去试试那个怀抱是不是也那么硬朗,去轻轻压过千万棵树木的枝丫,再被千万棵树木轻轻的抽打。 小狗们在院子里摇尾巴,汪汪叫,趴在水槽旁边舔水喝。 狗妈妈带着剩下的小狗,威严的出现在院子外,它叫了一声,正在玩耍的小狗立刻打着滚儿,欢快的跑过去,绕着妈妈打转。 老伯的大儿子叫周遇,他穿着拖鞋,提着只篮子,朝他喊了一声:“弟弟,都弄好了吗?” 金满懵懵的,回头看了眼铺好的床,不太确定地回答:“都弄好了。” 大哥沉着脸的时候还挺严肃,他不言语,只是一味的招手。 去做什么? 金满从屋里走出去,小狗又跑过来,追在他屁股后面。 大哥说:“带你去剥莲子,晚上去家里吃饭。” 金满太久没回来,有点不适应这种热情,更怕自己添麻烦:“没事,我随便对付一口,明天就去镇上买东西。” 屋子里家具也缺,生活用品也缺,甚至灯泡也坏掉了,需要买的东西很多,还有宠物托运的挺好吃,都要带回来。 大哥叼着烟,沉声说:“你不去,我爹让我和狗一起吃饭。” 金满:“……” 小狗汪汪两声,咬金满的鞋带,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啊眨,躺下来在泥土里打滚,想让金满摸摸它的肚皮。 金满这下子连拒绝都找不到理由了,他摸摸小狗,感觉心里酸溜溜的,那种感觉不像是被欺负了,而是觉得有点温馨的好笑,让他觉得羡慕。 他接过大哥手里的篮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那麻烦你们了。” 大哥叼着烟,扬了扬眉,看着金满紧张的样子,没说话,他用嘴唇翻了翻烟卷,烟灰落在背心上:“走吧。” 村里修了水泥路,八月的时候,玉米长得很茂盛,没有成熟的玉米秸秆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 水渠里流水潺潺,一直淌进远处的荷塘,大哥拨开荷叶,露出一条上了年纪的采莲船。 “上来。” 金满脱掉自己的鞋子,光脚踩在草地上,凉意顺着脚丫漫过脚踝,夏天燥热的暑气似乎也被消解了。 他踩着水,跃上窄窄的小船,随着船身微微一荡,离岸边越来越远。 大哥撑着船,一路上割莲蓬,剥莲子,身兼多职却不会慌乱,抽空给金满安排工作,让他保持耐心,自己抓鱼玩。 “哥,怎么抓啊?” “竹篮子。” 金满小时候玩过,但那和守株待兔一个道理,有哪条鱼会上当呢,听着和哄小孩似的。 他低头往水里看去,鱼儿没看到,只有聚在浮萍旁边的小蝌蚪。 他把篮子悬在水里,从身上找啊找,找到一袋小饼干,金满小时候吃不饱,很馋小零食,工作之后太累了,很少买回来吃,陆家也用不着零食填肚子,他也没买过。 口袋里的饼干是列车上买的,他撕开一道口子,撒了点在水里,又问大哥:“哥,你吃不吃?” 大哥:“不吃鱼食。” 金满脸一红,呐呐的自己吃完了。 他就那么耐心的等,但是没一会儿就忘了,翻过身看着天上的白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大概是太轻松了,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垫着后脑勺,迷迷糊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大哥说了声走了,猛然从水里提起那只篮子。 哗啦啦的水声吓跑了周围的蜻蜓,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在篮子里扑腾,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金满一下子坐起来,惊讶的抬头去看:“鱼!” 大哥说:“晚上给你炸了。” 鱼儿晚上没炸,金满用荷叶兜着水,把鱼带回了家,想养起来。 大哥系着围裙,磨菜刀:“草鱼不吃留着做什么?” 老伯说:“你懂个屁。” 他给金满找了一只不要的旧木桶,让金满把鱼儿养在木桶里,提醒他晚上记得来吃饭。 金满这次回家什么也没带,但是空着两只手去吃饭也不好,他想起来亲戚种过一棵梨子树,八月份梨子熟透了,挂在树上被虫儿吃,掉在地上被蚂蚁啃。 他爬上树摘了一兜子,提着梨子去了老伯家。 晚上的饭很热闹,老伯其他儿女也在,金满跟在大哥后面,忙前忙后的帮着干活。他忙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想,额头上冒着汗,也觉得很轻松。 大哥说:“你那个房子住不太成,冬天难捱,得想办法修一修,不过我建议你推了重盖。” 金满一边洗菜一边打算,他没打算回滨城,一个人的话,住在乡下也不会不方便,只是需要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点头说:“好,谢谢哥。” 大哥说:“谢什么。” 金满做了几个菜,大家一边吃一边夸。 老伯给他倒米酒,金满没有拒绝,一杯接一杯的喝,不知不觉喝多了,趴在桌上。白天的时候看不出来,等不那么清醒了,就觉得他不开心的样子明显,有种大病初愈的可怜。 但是柳河镇的风水好,回家了怎么能不养的胖胖的呢? 老伯和自己的大儿子说:“以前的小满,就像一棵杨树苗,满身的力气,看见就叫人喜欢,现在太瘦了,跟被鬼吸了似的,没有精神。” 大哥夹了一筷子菜,呼噜噜刨进嘴里,嗯了声。 金满那晚上没回去睡自己的老屋,他睡在老伯家,米酒醉的快醒得也快,到了半夜睡不着,偷偷溜出门散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脏像一座年久失修的钟表,偶尔会不安稳的响。 夜幕中,星星一颗一颗。 他坐在屋外的竹椅上,想到了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颗萝卜,离群索居的住在森林边缘,它每天在洒满了玻璃的路上跑来跑去。 别人问他,你为什么总在玻璃上散步呢? 萝卜说,因为他很想摔倒。 它摔倒了会疼,削掉的萝卜皮是痛,而疼痛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有罩子在,那些叫做忧愁的蝴蝶就不会飞过来。 他忘了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萝卜先生有没有找到新的办法。 但他觉得,只要往前,大概某一天转过弯,玻璃和蝴蝶,总有一个会不见的。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夜幕渐深。 陆燕林回到家,带着一点酒气,屋子里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玉姨还在严琼女士身边照顾陆知,因此除了应有的保全,并看不到什么人。 他面色如常的洗漱,打开柜门时看到了那条毛巾,当初给金满擦头发时留下的,留着一点Alpha的信息素,很淡的气味,像糯米,又有一点像植物,他形容不上来,但是发热期的时候闻过很多次。 陆燕林掠过毛巾,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也没有去处理,就那样让它躺在整洁的衣物中间。 金满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在人漫长的一生当中,五年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计量单位。 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样的变化。 陆燕林洗了澡,出来时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会儿那个号码,揉揉眉心,缓和了下头痛欲裂的感觉,才接起来。 “父亲。” 陆知的声音不大,他也没有想到陆燕林还没有睡,有些惴惴不安。 陆燕林嗯了声:“怎么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孩子的难过总是表现得比较明显,他大概是哭过了,或者是不开心,又或者是因为吃多了糖,嗓子哑哑的:“没有事,我只是在给你和爸爸打电话。” 不一定要听到声音,只是确认两个人都在。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陆燕林不太想让陆知这么快知道他和金满离婚的事,因此让严琼女士撒了个谎。 陆燕林的语气平淡温和:“睡不着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孩子小声抱歉的声音:“对不起。” 陆燕林有些哑然,他淡淡的说:“没有关系,去睡觉吧。” 陆知没有听话的挂电话,小心翼翼地说:“爸爸以前会给我讲故事,父亲,我能听完再去睡吗?” 陆燕林没有拒绝,他想了一会儿,给陆知讲了罗伯特的故事。那个故事他也给醉醺醺的醉鬼讲过一次,把他哄睡着,他讲那些漂亮的蓝色蝴蝶,水晶一样的玻璃小路,还有在路上走来走去的罗伯特先生。 一直讲到后来,他在奔波中倒下,陆知好奇地问:“后来呢?” 陆燕林默然片刻,并没有掩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罗伯特先生倒在了玻璃路上,他身上插满玻璃,永远留在了那里。” 陆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大口大口的吸气,想那些玻璃和蝴蝶。 陆燕林说:“去睡吧。” 他挂了电话,下楼倒水喝,他看到冰箱里剩下的饼干,鬼使神差的打开,吃了一块。 严琼女士离婚的时候,几乎砸碎了半个陆公馆,相比起来,金满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温柔了,但他看着周围没有什么变化的装潢,反而有种满地碎片的感觉。 他想了想,伸手摘下三个人的全家福,扔进垃圾桶里。 人既然已经走了,很多东西也没有必要留下。 第27章 屋子里俨然需要一次大清洗,旧的物品不搬走,新的物品也没有办法摆进来。 金满走的干脆,但实际上却有些好笑,他不算什么人物,除了让自己抽筋扒皮一样痛一回,对旁人来说,颇有些独角戏的意味。 大部分人都会说他恐怕是个傻子,离婚了当然要让前夫伤筋痛骨,最好也闹个鸡犬不宁才舒服。 但陆燕林又清楚,金满做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有那种风风火火,万事都很强势的人,也有那种不声不响,不那么清醒,继而吃了很多亏的人。 爱意虚无缥缈。 金满那样平常又讲究实际,竟然也很想要。 陆燕林不想自己一件一件去收,他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徒增烦心,金满买来的东西都不算贵,以前能容忍,完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伴侣。 现在既然他什么也不要,陆燕林也不需要在意。 他第二天预约了家政公司,让他们把屋子里的东西换一换,自己照常去工作。 中午的时候,陆燕林去看了陆知,玉姨陪他在疗养院的小花园里玩。 湖边一行行的垂柳被微风吹拂,陆知坐在楼梯的尽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远处的树。 玉姨让他去荡秋千,他便从楼梯上走下来,乖乖的坐在秋千椅上,悬着两只小短腿。 玉姨拿着他的鲸鱼书包站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陆知的眼睛瞪大,短暂的笑*了下,紧张的拽着绳子,不停回头,生怕掉下来的样子。 “父亲。” 他看到陆燕林,傻傻的呆住,忽然从秋千上蹦下来,啪嗒啪嗒的朝他跑过来。 陆燕林把他抱起来,感觉轻了很多。 陆知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脸色也不好,小心翼翼地问他:“父亲,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陆燕林淡淡的说:“过几天。” 等房子收拾好了,再回去不迟,陆知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发现另一个爸爸,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想问,可是他总觉得父亲不会说真话。 严琼披着丝巾,优雅的走过来,手上拿着一盒小点心,哄陆知吃。 陆燕林看了眼盒子:“他不能吃太甜的,会咳嗽。” 严琼哪知道这个,小孩子都喜欢甜的啊,但是陆知都吃了,也不能抠出来:“一小块,没事的。” 陆燕林本来想发火,但是看着严琼带着些歉疚,心虚的样子,冷冷的转过视线。 严琼的身体不好了,没有从前那么爱漂亮。 以前她妆发精致,玉镯不离身,穿着高跟鞋也不方便抱小孩,现在倒是愿意为了陪陆知,不化妆就出门。 她喜欢陆知,看着他在秋千上可爱的样子,就会想起陆燕林小时候,问他说:“你以前怎么不爱玩秋千?” 陆燕林的眼睫长而密,慵懒的垂着,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严琼对他的童年,基本上一无所知,或许还没有辛弥鹤了解。 陆燕林没有留下来太久,吃过晚饭便离开了。 陆知跟着他走到门口,他不是情绪外露的小孩子,陆燕林很早就教过他的东西,也不会忘,但是害怕要怎么克制呢? 他背着小书包,看着陆燕林的车子消失,终于忍不住擦眼泪,越擦越多,也就不擦了。 他很想另一个爸爸,爸爸不会让他哭那么久。 玉姨问他怎么了,陆知说:“好困,想睡觉。” 他脸颊是热的,手却很冰,趴在玉姨怀里单手就能抱住,玉姨以为是风吹的,把他抱回卧室去睡觉。 陆公馆里的家具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感觉。 他忍不住蹙眉,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依然有些难耐,不太适应,回到卧室之后好了很多,但是却没办法睡着。 陆燕林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闭上眼睛强撑一会儿,腺体一阵阵发烫,他起来吃了药,继续睡,但是很难睡的安稳。 好不容易睡着了,被一阵一阵的电话铃声吵醒。 他有些低气压的沉着眸子,走到一楼去接有线电话,玉姨急得不行:“燕林,小知他在发烧,一直退不下来!” 陆燕林的眉梢一跳,披上衣服,开车去了医院。 严琼和朋友出去打麻将,家里只有一个玉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陆知烧的浑身发烫,不停地呕吐,交替出现寒战和大汗淋漓。 她连忙叫醒司机,路上就给陆燕林打电话。 车子才到医院,接应的急救设备已经准备好了,陆燕林守在陆知旁边,他烧的意识不清,还在说着气球,爸爸,我反省了。 陆燕林听了一会儿,沉默片刻,起身去拨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但重复多次,都是无法接通。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才想起那个男人微末的好。他没办法挂电话,也能够接受拨不通,只是重复这个拨号的动作,能让他在等待生命流逝的间隙里,抓住一块向上的浮木。 窗外的树影婆娑,天上满月生辉,落在灯火通明的医院里,却有种坟冢一般的寂寥。 瞿医生很快被请过来,老头子扎针之后,陆知痉挛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躺在床上,费力的睁开眼睛,望望四周,疼得骨头缝都在冒凉气,可是看到陆燕林,扁扁嘴巴又忍着没有哭了。 瞿医生捋捋胡须,皱着眉头,不停地叹气:“肝脾不和,湿浊内生,饮食上就要有忌讳,怎么能乱来?” 玉姨连忙道歉,眼睛里都是泪花,内疚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燕林淡声安慰:“不关你的事,怪我。” “当然怪你,他是你的儿子,”瞿医生收了针,左右看了一眼:“金满呢?让他来,我教过他一套小儿推拿,现在正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扯到了金满身上,玉姨瞟了眼陆燕林,忐忑道:“满满不在。” 瞿医生莫名其妙,金满怎么会不在? 他想不通,语气也不太好:“他不在,所以你们就把小陆照顾成这样?简直是乱七八糟。” 陆燕林给省医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了一位专业的医师为陆知推拿,但平时效果很好的方式,这次却收效甚微。 他的高烧反反复复,短短两三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仪器检查不出来原因,但归根结底,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太弱了,养不活。 就像看到一株要死的花苗,根是断的,知道他活得不长,养他做什么。 陆燕林很难描述那一刻的心情,他一直是体面又淡漠的人,这些天却忍不住有些焦躁,回到陆公馆给陆知收拾东西,看到墙上的画,就在儿童房里坐了一会儿。 蓝色的鲸鱼被子上,趴着一只丑萌丑萌的大公鸡玩偶。 他食指的指节抵着额头,在那里休息了片刻,起身时带倒了陆知的儿童画册,里面的东西飘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做得很漂亮的卡片,上面花了十五朵太阳花,用胶棒粘起来,每朵花花都可以撕开,后面就是一段话。 花花做得不漂亮,字写得也没有多好看,为了让孩子读,还有拼音。 每朵花都是一个倒计时,告诉陆知,花花都撕掉,爸爸就会回家了。 陆知撕得很小心,每朵花都可以完美的合起来,他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 那么,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上一次冷战的时候吧,他出差到英国,去了很久,他觉得有玉姨在,陆知不需要额外的照顾。金满也没有给陆知打电话,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所以是为什么? 陆燕林轻轻的摩挲着贺卡,看上面的字。 那个Alpha离开了十四天,在家里留下了十四份礼物,通通藏起来,让陆知去找,哄小孩子一样。 因为只有十四天, 所以还有一朵花儿没有撕下来,陆知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撕开。 但是因为陆公馆从头到尾清理过,所以最后一份终极大奖能找到的概率,不好说。 金满准备的礼物不会很昂贵,家政员工也不会特意打电话问,把它留下来。 陆燕林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这种东西不该让陆知看到,他原本想丢掉,已经扔进垃圾桶里,又蹙眉好一会儿,弯腰捡起来,原样夹回了儿童画册里。 严琼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焦灼得不行,可以说,随着陆知的病情恶化反复,陆家上上下下没有人得了轻松,几乎是一团乱麻。 孩子还没有好转,严琼的心脏又出了问题,和陆知一起住进了医院。 玉姨每天两头跑,陆燕林又不能完全丢下公事不管,在公司,医院,陆公馆之间来回折腾,他自己面色淡淡,并不嫌累,医生先看不下去了,给他开了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谢谢,不用了。” 陆燕林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吃药的程度,他礼貌地谢绝了医生的提议,陪着陆知输液,不知道是不是病久了,他不愿意说话,偶尔觉得很不舒服,也只是虚弱的贴着陆燕林的掌心,望着窗外。 他没问金满去了哪里,也不敢问。 陆知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只蓬松的黄色玩偶大公鸡,精神奕奕的趴在床头,公鸡下面还有一张卡片。 他愣了下,伸出小手去摸,摸到了花花,他吸了吸鼻子拿起来。 卡片上还有最后一朵花花没有撕,陆知也不打算撕,他把卡片拿过去左看右看,一朵花一朵花的读过去,心里想,他还有一朵,还好还有一朵。 陆燕林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窗外夕阳渐沉,暮色四合。 他眺望城市的天际线,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他投去视线,蓦然瞳孔一缩,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快步追上去,扣住那人手臂。 “痛!” 无辜的受害者回过头,见到脸色淡漠的俊美贵公子,本医院的最大股东,立刻噤若寒蝉:“呃……陆先生。” 俊俏的五官,只是后脑勺圆圆的,耳朵薄薄的,看上去有两分相似。 陆燕林眼眸沉静,松开手:“抱歉。” 他回到走廊的长椅,心跳的速度恢复了平常,一下一下,轻轻撞击着胸腔。 太阳的光线在城市的天际消失。 茂盛的丁香花树下,亮起一盏电灯,金满摇着蒲扇,叼着雪糕,伸手去逗脚边的小狗。 第28章 村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但是谁家的房子也没金满那么破。 没办法,太长时间没回来,屋子坏的差不多了。 他这两天有空,把院子里的草锄了个干干净净,还有时间给挺好吃垒了个鸡窝。 金满找了把香茅草挂在床头,又啪嗒啪嗒的踩着拖鞋去了老伯家。 大哥正准备推豆腐,他刚回来还没有歇上,就拿了簸箕出来捡豆子,金满一步一停的摸过去,杵在那儿,大哥抬眼瞅他:“挡光。” 金满蹲下来和他捡豆子,他头发长了一点,穿着件白色短袖,深色短裤,手臂上有包他就一直挠。 大哥:“有事?” 金满从口袋里掏出俩鸡蛋:“哥,你吃。” 大哥饿了一个下午,拿过来吃了,金满又掏出一个包子:“伯伯他中午包的。” 掏完包子掏饼干,跟个哆啦A梦似的,大哥想把他拎起来抖一抖,他把包子几口吞下去,问:“什么事,讲吧。” 金满没仔细听,他把手插进豆子里,抄起来一把,啪啦啪啦往下掉,太好玩了他又抄了第二次,被大哥黑着脸打了一下。 金满收回手:“哥,这附近能找到什么工作?” 他一个大小伙子壮劳力,回村之后总不能什么都不干,种田倒是不错。但是亲戚死了之后,留下来的地就划到村里去了,金满的地只有屋外那一小块,种不了太多东西。 大哥看了他一眼:“累人的活儿干吗?” 金满一口答应:“干!” 大哥:“大后天早上六点来找我,自己带个盒饭。” 金满哦了一声,挺高兴的跑回去了,还顺带抱走了一条小黄狗。 第二天,金满做了早饭,扛着镰刀和锄头就上山。 他记得山腰那里有好几蓬八月瓜,顺着小河沟下去就是一片长得很好的野芹菜。 金满揣着一个塑料袋子,从松树林一带爬了上去,附近有一条正在修的水泥路,可以通到隔壁县,但是大路周围的野浆果都被摘完了,没有爬的必要。 金满削了根棍子拍露水。 他一路爬上去,四周绿油油的,空气清新,灌木底下植被稀少,黄色和紫色的野花稀溜溜的点缀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很快找到小时候摘浆果的地方,黄色的覆盆子只长出小小的鼓包,但是那种藤蔓一样,黑色和紫色的覆盆子,却可以吃了。 他摘了不少,吃得嘴巴涩涩的,黑黑的,沿途发现八月瓜的藤蔓,他爬到树上摘果子。 金满骑在树上,正惬意,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人丟衣服。 他瞪大眼睛,揉揉眼眶再一看,顿时脸红,手忙脚乱的下树。 金满上树的时候嫌饭盒太累赘,扔在了树底下,他一低头,发现有个小孩子蹲在旁边,偷吃他的盒饭。 “喂!” 金满着急喊了一声。 那个小孩抬起头,他皮肤不白,接近小麦色,眉毛黑黑的,圆脸蛋大眼睛,穿着一件大人的短袖,裤子也很长。 金满一喊,他扭头就跑,树丛里脱衣服的人也吓到,慌不择路摔进水潭里,骂骂咧咧。 饭盒里的红薯只剩下两个,余下两把煮熟的豆子,金满没有吃,他在小溪边洗了饭盒,偷偷摸摸的从另一边溜下山。 晚上的时候大哥给金满送了两块豆腐,他怕馊,吊在水槽里,顺便说了自己的盒饭被偷吃的事。 那小孩年纪很小,大概和陆知差不多大,穿得脏兮兮的。 同样的年纪,陆知在琴房里弹钢琴,头发有专人打理。 那个小孩还在山上乱跑,偷人家的盒饭吃。 金满小时候也偷偷摘过人家地里的西红柿,长身体的年纪实在是太饿,后来被亲戚打了两顿就老实了,挨饿总比挨打强。 大哥皱眉:“吃了你什么?” 金满给鸡剁食草,想了想:“几个鸡蛋。” 他抬起头,大哥已经不见了,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金满推开门,一个小小的身体咕噜滚进来。 金满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有点眼熟,好像是昨天白天偷盒饭的小子。 他抱着一只黄橙橙的小鸭,坐在门口,因此一开门就跌了进来,摔得四仰八叉。 小孩瘦巴巴的,没什么肉,但是却很皮实,打了个滚就爬起来。他换了身衣服,依然半旧不新,看得出是孩子穿的,只是他的个子不高,衣服就很大,还有点脏兮兮。 “你怎么在这儿?” 小孩一手的泥和茧子,四处找他的鸭子,还有刚才滚走的三颗鸭蛋,用草绳编了个筐系起来的,他提着蛋,抓住鸭子抱起来,很有气势:“赔你!” 金满盯着巴掌大的小黄鸭,鸭子嘎嘎叫。 这算怎么回事? 他沉下脸:“谁让你来的。” 小孩拍着胸脯,肋骨清晰可见:“我自己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金满看着他没说话,气氛有点严肃,小孩气势一点点萎了,抓抓脑袋嘀咕:“周遇让我来的。” 周遇就是大哥的名字,金满想了一下,撂下一句,东西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孩急了,在门口团团转:“我只吃了两个蛋,我赔你三个,还带一只鸭子!” 他实在是脏,头发上还有虱子,一整个捡垃圾吃的小孩。 金满从屋子里拎着菜刀出来,小孩吓得撒腿就跑,一溜烟就没影子了,剩下三个鸭蛋和一只瘦弱的小鸭子。 小鸭子出生不久,怕冷得很,乡下人心疼牲畜,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冻死。 金满没办法,把鸭子塞进鸡窝里,挺好吃很大度的没动,抬了抬屁股,鸭子就钻进它的翅膀底下,露出一小半屁股瑟瑟发抖。 他拿菜刀切豆腐,下锅油炸了吃。 晚上的时候那小孩又来了,隔着一层篱笆,跟见鬼似的看着他。 金满正在洗衣服,院子里飘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他忙得没搭理,那个小孩就在沟渠边,用一根竹管沾了洗衣粉水吹泡泡。 小手的泥沾了洗衣粉的水,油汤一样往下淌。 金满一边洗一边忍耐,实在忍不住,从屋里翻了一小块香皂,抛给他。 小孩吓了一跳,缩到篱笆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金满弯下腰刷鞋,刷得哗啦啦的响,篱笆后面探出来一根木棍,勾着香皂一点点往回拖。 等金满洗完了衣服,小孩已经不见了。 他倒是没想太多,晚上遇到大哥的时候问他那是谁家的小孩。 大哥说:“收着吧,不用搭理他。” 金满抱着一朵向日葵,嗑瓜子,一边嗑一边点头,他这几天吃得下,睡得香,气色都好了点,脸蛋看上去白里透红的。 大哥想起老伯交待的事,转过身说:“给你介绍个对象,要不要?” 金满的脸差点砸在向日葵上。 大哥皱着眉,一脸沉肃,点开手机:“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打听你了,有Omega,也有beta,哦,还有Alpha,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第二性,我也有认识的Alpha战友。” 金满:“……” 他憋了半天,捧着葵花盘:“哥,不是啊,我房子还没盖起来,手里也没有钱,而且我之前生病,腺体失敏。” 大哥哦了声,给他看自己的室友:“那你考虑下Alpha,他们自带礼金。” 金满被吓跑了,他躺在床上,轻轻的蹭了蹭枕头,叹口气,偶尔他会想到过去。 但既然离婚了,也不应该再想,金满闭上眼睛,夏夜蛙鸣声长,他只是回忆了那么一会儿,就慢慢的睡着了。 因为腺体手术的缘故,金满没有恼人的信息素分离期,身体对曾经标记过的人也并不渴望。 他很轻松,也没有什么烦恼的就度过了。 陆公馆内,Omega发热期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已经准备齐全。 陆燕林推开门,指间还残留着外头微凉的夜风。 屋子里有人在等着他,一个西装革履Alpha站起身,伸出手:“陆先生您好,我们是严女士要求,为您提供帮助的专业团队,我叫陈雨。” 玄关的灯光柔和的洒在男人的肩头,他一点点松开领带,温和淡漠的声调,指了指门口,很有礼貌:“出去。” 陈雨很严谨,指了指后面的医生,标记专家,还有各色Alpha:“您是指……” 陆燕林:“滚出去。” 屋子里的人很快走干净,陆燕林背影有些打颤,他走到落地窗前,拨开窗帘。 花园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走过的样子。 他转身走向沙发,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西装外套被随手扔到一边。。他慢条斯理的折起袖子,给自己扎了两针,黑眸望着天花板,露出一种倦怠的神色。 他的腺体滚烫,冰凉的抑制剂起了作用之后,两种体感交织,有种难忍的酸痛。 但是很快就会过去了,他以前总是认为,抑制剂见效更快,效果更久,Alpha没有比它更好。 可是人的温度,人的气味,又似乎很难用普通的针剂代替,即使效果是一样的。 他粗重的呼吸一点点平复,躁动的血液逐渐平和,用来标记的犬齿,却残留着某种焦躁。 陆燕林费力的站起来,汗水几乎湿透了整件衬衫,他抹去下颚的汗水,沉着脸进了浴室,十几分钟后,他浑身散发着寒气,推开门走了出来。 发热期只需要分开多次注射抑制剂就可以缓解,即使是Omega,也不会耽误工作。 他打开衣柜,拿了睡衣,目光却落在那块毛巾上。 应该丢掉的东西,不值一哂。 可是金满已经走了。 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将那块毛巾拿了起来,上面残留着熟悉的信息素和沐浴露的味道。 第29章 陆燕林脸色有些微难堪,他脱力的倚靠着衣柜,用力锤了一下柜门,眸色渐渐恢复清冷。 他已经到了,需要用前夫的东西才能慰籍自己的地步吗? 太可笑了。 毛巾从白皙的指间滑落,陆燕林面罩寒霜,踩过它走进浴室,他脱了衣服,泡在灌满冷水的浴缸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AO离婚后,通常需要预约标记祛除手术。 他太忙了,一直没有去做,好在现在完全来得及,沾满水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预约了标记祛除手术,做完这个手术,他就和金满没有任何关系。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用手盖住眼睛,放到了一边。 水的温度很低,加了降温的冰块,不一会儿他的腺体开始发烫,他努力平衡自己的呼吸,犹豫了下,轻轻撕掉了后颈的抑制贴,信息素顿时铺天盖地,溢满了整间卧室。 陆燕林仰躺着,一点点没入冰水里。 他蜷缩着身体,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却找不到曾经熟悉的安全感,他一点点收紧身体,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忍耐着,直到侵蚀肺腑的疼痛,让他不得不钻出水面呼吸。 一直重复了多次。 半个小时后。 “……” 陆燕林眼眸森寒,面无表情的起身,哗啦啦的水珠流泻,他随手抓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修长的双腿跨出浴缸,动作很慢。 只要随便被人咬一口,度过发热期很容易。 现在的专责机构太多了,愿意为陆家提供服务的清白Alpha大有人在。 但他不想。 他的腺体热得快要炸开,连带着体温也不断升高,在那种持续的高热和欲望的折磨里,陆燕林始终保持着清醒,如同每一次用抑制剂度过发热期,完美的克制。 他不喜欢被动,几乎是有些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发热期分外的漫长,难熬,他推开浴室门,倒在大床上,片刻后,他狼狈的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衣柜前,捡起那块毛巾。 “……” 陆燕林攥着衣柜的手慢慢泛白。 他如同一头被强行摁下头颅的狼,心不甘情不愿,僵硬的低头,非常不习惯的蹭了蹭那块带着信息素的毛巾。 他眼睛红的要滴水,为欲望折磨,但闻到那股熟悉的信息素,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画面,是盛夏的时候,柠檬水和树荫,冰块和水杯在一起轻微碰撞的画面。 他夹在课业和公司的事务间,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偶然经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店员,在大排长龙的店门口,悠闲的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喝柠檬水。 天气很热,他摇摇水杯,冰块在被子里碰撞,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骄阳似火,他漫不经心,好像生活里的繁忙与逼仄,通通和他无关。 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单纯的享受绿荫和柠檬水呢? 陆燕林不知道,他一天只有六个小时休息,那天他看了一会儿,降下车窗,让司机停下来小憩片刻。 陆燕林第一次见到金满,隔着一条街道和两排行道树。 后来,在苍青色狭窄巷子里的下午,他用手抚摸Alpha腺体,那种柔软的,敏感的颤抖,通过指腹传达到他的心口。金满的眼神是忍耐且克制的,微微低着头,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很廉价的送到了别人的手上。 可是,金满不是一个不设防的人。 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那么坦诚,也不会让别人那么大胆的去摸他的腺体,即使再看不起他,再觉得他一无是处,他也是个Alpha。 所以他当时眼睛里克制的是什么? 陆燕林好像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是随之而来的巨大空虚和失落,让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和金满离婚了。 分别时青年倦怠灰暗的眼眸,同样是克制和忍耐的,里面有很多的东西,他没有仔细去看,也没有想要费心思读懂。 他从来不认为,金满对他很重要,因为这五年一直以来,都是金满离不开他。 陆燕林眼睫颤了颤,淡漠的脸色露出些许自嘲和迷惘。 “满满。” 他总是要花多一点的时间才明白,婚姻里,爱的太浅的人,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 …… Omega的发热期一般持续两到三天,陆燕林能够衣着得体的出现在人前,已经是72小时以后的事。 陆知的病情转好,这次大病以后,他忽然安静了很多,变得不怎么爱说话。 严琼逗他玩,他也总是沉默不语。 双亲离异的孩子,短期内都很难适应父母双方再也不见面。 陆知以前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也总是为自己能够做好一件事骄傲。 天生聪明伶俐的孩子,在看待自己笨手笨脚的父亲时,不自觉会带着几分骄傲。 但是他太不乖了,所以没有人要他。 爸爸好久好久没来了,也没有电话,父亲总是在忙公司的事,来去匆匆。 陆知觉得,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停留在原地,不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除了那只不会说话的公鸡玩偶,无人在意他。 病后陆知瘦了很多,原本可爱的样子也变得灰扑扑的,奶奶总是夸奖他的进步,很多的小朋友和老师陪他说话,大家都很害怕他不高兴,想办法逗他开心。 但是就像上班一样,下班后,陆知的喜乐就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亲眼看着,前几分钟还在努力逗他,陪他玩的女老师,听到钟鸣的声音后,悄悄的露出如释重负的微妙表情,接着就有新的人来换班。 陆知有数不清的陪伴和关心,他可以从明码标价的货架上挑挑拣拣,选一个最喜欢的。 但是开水冲开的面饼,饱腹而已,天天吃,又有谁能够一直忍受呢? 严琼把陆知的变化看在眼里,她一个老人家,束手无策,吃了好几天的降压药,实在撑不住,打电话给辛太太:“不管燕林怎么想,小知的情况非常的不好,我看还是需要一个Alpha,你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辛太太喜欢交际,确实认识不少的人,这事有益而无害,她一口答应了。 但是撬动陆燕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辛太太一个,势单力薄,难以成事,加上严琼女士就不一样了。 几天后的一次商务宴,严琼女士特地要求陆燕林陪同出席。 她知道陆燕林不会拒绝,年轻的时候她和陆燕林之间有隔阂,对方从未主动联系过她,两人之间并不如何亲近。 但他的父亲,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之后,严琼就是这个世界上,陆燕林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从前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幸福,她牺牲陆燕林,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陆燕林已经长大了,应该阻止这样聚少离多的悲剧,那么为了孩子重新考虑婚姻,也是一种必要。 严琼女士筛选了很久,她觉得不错的人,通常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优秀,不是老派世家的继承者,就是在商场上很有名头的新贵,或者年轻未婚的政治人物。 而除了严琼,还有其他人打着主意,陆燕林没有公开婚姻状态,但他离婚的消息在圈子里不胫而走,明里暗里献殷勤的人很多,各有目的。 陆燕林近来不怎么愿意出席私人宴会,也带着这种考量。 他面色淡漠,谈笑自若,与人寒暄时神色清明沉静,遇事不急不怒。即使婚姻破解,也没有丝毫颓唐,在众人眼里依旧是不可僭越的巍巍雪山。 但从别的角度来看,陆燕林除了是商人,还是一名Omega。 他的婚姻,也是一种投资。 陆燕林转过身,一位好像八十年代日式奢华男星的Alpha举着酒杯,朝他微微笑了笑,走过来:“陆先生,冒昧打搅。” 他顿了顿,抬了抬眉梢:“百闻不如一见,陆先生比传闻里更优秀。” 陆燕林神情淡淡,晃着手里的酒杯,朝他微微点头:“幸会。” Alpha笑了笑:“我叫徐临。” 陆燕林瞬间了然,隐形大富豪徐国霖的孙子,他至少有七八个明面上的哥哥姐姐,能从这群人里杀出重围,本人大概也没有面相这么中看不中用。 徐临道:“借步一叙怎么样?” 他是个外表讨人喜欢的人,礼仪得体,口条清晰,美色当前赏心悦目。身材和辛弥鹤有点像,但辛弥鹤脑子抽象,好懂,这个人却让人看不透,心思很多又深沉。 陆燕林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为了摆脱其他烦人的寒暄,点了点头。 他在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听了一本很有魄力,做得非常好的投标书。 百利而无一害。 无论从哪里考虑,都对陆家非常有好处。 常有人说,资本家愿意为了百分之五十的纯利润铤而走险。 陆燕林工作了那么多年,非常清楚能够抓住机会,激流勇进,做出决定,也是种能力。 如果那份标书投标的,不是他的婚姻就更好了。 他大概会有兴趣投资的。 他听着徐临阐述自己的标书,想到另一个人,金满没有那样诚意满满,让人心动的标书,他在陆燕林面前总有些腼腆,很难这样自信大方,侃侃而谈。 一个普通的Alpha,随处可见。他和家世耀眼,光芒万丈的徐临比起来,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 不会让人觉得留恋不舍。 第30章 “怎么样,陆先生对这笔投资考虑得如何?” 他大大方方,自信从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Alpha的确足够高大,漂亮,凑近的时候像一头狩猎的猛兽,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如今的市场上非常流行野蛮向,贵妇人和单身Omega都很吃这一款。 但是陆燕林只是笑,Omega通常被认为矜持,羞涩,不够强势。他却很冷静,不生气,也不后退,被挑衅了也只是扬扬眉梢,随意地说:“我会考虑的。” 徐临略微诧异,他端着酒杯,哼了声说:“陆家在滨城根深蒂固,但并不是一直屹立不倒,在商言商,重点在谈嘛。” 陆燕林一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但是脚步却快速的转向。 徐临挡住,他抬起酒杯,在陆燕林的杯子旁边轻轻碰了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陆燕林凝了眼酒杯:“有机会的话。” 他转过身,脸色迅速冷淡下来,走到拐角的时候带着嫌弃,让侍者换了一杯酒,重新走去应酬。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夜半,陆燕林面色如常,但脸颊慢慢浮上一层绯色,和人交谈频频失神,大概是不知不觉喝多了些。 这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他找了个空子走到花园里喘口气,脚步不自觉越走越慢,最后有些虚浮不稳的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夜半的花园,空气里漂浮着一阵玫瑰的气味。 徐临找到了人,他站在不远处,嘴里叼着一支烟,懒懒的挥挥手,穿着侍者衣服的男性Alpha唯唯诺诺的走上前。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男性Alpha点头:“知道。” 徐临夹着烟,吐出烟雾:“行了,赶紧去。” 男性Alpha缩着肩膀,小声道:“哥,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徐临嗤笑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你也姓徐,这种事轮得到你做?真是贱人贱格,咸吃萝卜淡操心。” 徐临不耐烦的搡了他一下,低声威胁:“标记咬个临时的,浅一点,老子不想到时候新婚夜,还闻到你那股烂俗信息素。” Omega一旦被人临时标记,徐临再英雄救美,毫不嫌弃的收拾这个烂摊子和陆燕林结婚,人情和好处都拿,可以谈的条件就会更多更宽松。 除了被陆家察觉之后容易撕破脸。 不过利益当前,偶尔的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Alpha犹豫不决,释放出信息素,玫瑰的味道若隐若现。 他往前走了几步,黑暗里白色的西装非常醒目,那个Omega也很白,但是他战战兢兢走近,却发现对方没有睡着,眼神清明,不像被信息素影响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反被一脚踹倒在地。 徐临瞬间反应过来,抽身就退,却被一把揪住后脖颈,拽了回来。 他挣扎了几下,知道自己玩脱了,迅速改变策略,笑道:“动手就太粗鄙了,陆先生应该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没有什么事情是桌上解决不了的。” 他说着说着,发现陆燕林的表情不是凶恶,而是在发呆。 那种药物针对Omega,对身体没有太多危害,但是前期是,这个Omega身上没有标记,否则不但没有作用,还会…… 还会有什么后果来着……徐临脸色难看,在心里对着提供情报的人破口大骂,不是说陆燕林早就预约了信息素祛除手术了吗? 撒谎!完全是撒谎! 陆燕林头脑发热,猜想有问题的不是一开始碰到他的杯子,而是后面换上来的酒水。 他不知道那种药是什么,但是在刚才,他能明显能感觉到,Alpha信息素正在缓慢的剥离他的身体,一点点消散,陆燕林瞳孔紧缩,拽着徐临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徐临说:“陆先生,不如先放开我,寻衅滋事是可以判刑的。” 徐临有信心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就被Omega一拳揍到了腹部,力道大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他惊诧的瞪大眼睛,痛苦的缩成一团。 这踏马是Omega?! 他满脸泪水,起不来身,中了药的人神色如常,打完他还有心思用领带擦手。 陆燕林在信息素标记彻底消失后,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但是大权在握的人,多年锻炼下来,肌肉本能也足以应付对他了解不深的人。 严琼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她年纪越大越啰嗦,唠叨着Alpha,幸福,家庭,对宴会上发发生的事一知半解,还以为徐临是被拒绝之后,黯然神伤。 其实如果仔细一点,就能发现跟在陆燕林身边的侍者脸色僵硬,再关心一点,也能看出Omega的面色不好。 或者在他消失的半个小时里,能察觉出什么不对,但这些戏剧要素并未发生,省去了无用的大呼小叫和勃然大怒。 不过严琼也不在意,她只是想陆燕林能够快一点,选到优秀的Alpha,开始正常的幸福生活,具体是谁,怎么幸福起来,那是过程,过程不重要。 陆燕林送严琼回疗养山庄,坐在汽车后座看报纸,但报纸是倒过来的,他也没有在看,意识或许已经恢复了,又或者没有。 他充分的感受到自己不自在,就好像身上一直背着瘤子的人,忽然瘤子消失了,他即使意识到这个事实,也还是需要时间消化。 因此一点行为异常算什么? 陆燕林回到空荡荡的宅子里,鼻子忽然变得脆弱且敏感,他的骨头,骨髓,心脏根本无所适从,让他休息不了。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最终坐起来,走到小楼,但是走到一半又脸色难看的转过身,为什么到那里去,那是被丢掉的地方,没有价值,应该要锁起来。 他打电话雇佣园丁,在主楼和小楼之间,连夜建一道篱笆墙,长满绿叶那种,把通往那里的路封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篱笆很快修好,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医生说:“服用的药剂虽然是为了让omega假性发热,但是原本的标记意外的保护了您,在标记清除后,残余剂量可能影响到第二性征的激素。” 陆燕林:“标记不能修复吗?” 医生大跌眼镜,这可是一个非常没常识的问题:“您说什么?” 陆燕林换了个坐姿,略带傲慢地说:“没什么,后遗症怎么处理?” 医生:“没什么后遗症。” 陆燕林皱眉,他脸色平静,声音却咄咄逼人:“大脑空白,行为反常,这些难道不是后遗症?” 医生这次不再一口咬定,他在这位高高在上的Omega脸上看到了质疑,不信任,为了保住自己职称和工作,他非常灵活的说:“有的,只是这种药剂目前市面上不流通,没有足够的临床数据。” 陆燕林换了个坐姿,听完了医生的分析。 “您可以考虑一段新的AO关系,能有效的对抗这种……呃,后遗症。” 这件事非常容易,至少对陆燕林来说,完全称不上困难。 无论什么苛刻的条件,认真的去找,完全能筛到一个从头到脚都不错的,他们都比那个给他标记的Alpha要好。 这些人有些外貌出色,年纪很小,对他的外貌一见钟情,下意识的依靠他,因为他无论什么事情,都极少出错。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像养了一只听话的小猫,脆弱,敏感,需要很多很多的陪伴和爱。 陆燕林觉得很好笑,他说:“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不需要另外一个。” 结果当然是被全家人娇宠得无法无天的Alpha,泼了一杯水。 陆燕林不计较他的失礼,对方自己却号啕大哭,伤心的跑掉了。 有些人年纪大一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给五千斗就折了,优秀的工作能力和成熟的处事风格,是一个当牛马的好苗子,他们值得陆燕林给出一份工作。 除了这些,还有目的明显,但手段稚嫩的Alpha,好像是很流行的笨蛋美人,笨手笨脚的样子至少称得上活色生香,而不是像金满那样,牛嚼牡丹花,毫无美感。 陆燕林想到金满曾经生龙活虎,爬上树大战吵闹乌鸦的场景,莫名笑了下,笑完低头喝咖啡,忽略那种淡淡的不舒服。 他对笨蛋没什么兴趣。 可见他不是喜欢低智商的Alpha,也不是喜欢单纯没有心机的人。 陆燕林不想再见那些Alpha,他花了点时间,查到金满的位置。 柳河镇,一个很小的镇子。 水泥路修进大山,村外的荷塘居然还没有凋谢,夏日正好,花香袅袅。 陆燕林提着礼物,一路局促,走走停停,踏进从未来过的小小村落,四处浓密的树荫和玉米秸秆,像天然的隐蔽工程。 他格格不入的站在篱笆外面,换了只手提礼物,茂盛的喇叭花和豆荚开出大片大片紫色的花,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来的时候是忽然决定,所以天色已经晚了,陆燕林没有想好自己该如何开口。 篱笆那头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僵了下,药物后遗症让他大脑空白,他停下脚步,从紫色花朵的间隙往里看。 院子小小的,长着一棵丁香树。 金满穿着短袖短裤,坐在竹椅上,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抓着金满的小腿,不知道在做什么。 金满打着扇,脸颊的小酒窝也肉乎乎的,问他身前的人:“哥,你热不热?” 那个人拍了下金满的腿,声音低沉地说:“热,我自己就会脱。” 第31章 陆燕林的脑子腾地炸开了。 一股妒意毫无来由,让他想立刻进去阻止他们,用一把戒尺把两个人严格的分开,你坐回你的位置,他回到他的地方。 可是想象他突然出现在金满面前,金满脸上可能会有的表情,绝对不会是惊喜。 于是他又停在原地,高档皮鞋因为主人克制不住的踱步,沾了不少泥。 离婚的时候他们闹掰了,金满什么也没有要,他曾觉得那很蠢很傻,不是理智下的第一选择。现在那个念头成了钉子,把他像青蛙一下扎透,钉在原地,许多天前的自己透过记忆凝视他,对他嚷嚷: 你并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你不可以再去介入另一个人的人生。 陆燕林停在原地,院子里Alpha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那种轻松难以形容。 他有对着自己那么笑过吗? 好像没有。 金满会害羞,难过,偶尔会带着点失落的心事重重,但在院子里他是高兴,活泼的,像一只落在巢里的鸟儿,叽叽喳喳,晃来晃去。 他们隔着一道篱笆,陆燕林也修了一道篱笆。 他记得自己打电话给园丁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口气,他睡不着,也不想睡,胃里装进无数蛾子,他失去标记,盯着上锁的房门,冷漠地说再也不想看到那座楼。 他用篱笆把那座小楼关进盒子,然后把开门的钥匙丢得远远的。 这有什么呢? 荒芜的院子会一天天长满杂草,在角落里褪色,最终成为泛人问津的废墟。 篱笆把一切都挡住了。 是的,篱笆把一切都挡住了。 可不会到来的春天不在绿篱之内,而是在它之外。就像你觉得装满苍蝇的披萨盒,里面其实养着漂亮的蝴蝶。 金满的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有,这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堆出来的份量,它们挨挨挤挤,凌乱又不整洁,又或者说是——热闹非凡。 那个用不知名植物编出来的鸡窝上面,挂着几只玻璃瓶做得风铃,水桶,快递盒,锄头,背篓,还有一个上了新漆的书架,灯泡就用衣架挂在房檐下,吸引了几只小飞虫。 院子里没有腐烂或者泥巴的臭味,水桶里插着很多玫瑰秸秆,带着零星的花苞,那大概没什么作用,只是主人喜欢,因为陆燕林听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对金满说:“脚受伤了,明天就不要去种花,夏天养不活,你种点大蒜好了。” 金满抱着膝盖,咕噜打了个滚,腾地坐起来:“不会死的!” 他试图说明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一蹦一跳的瘸着一条腿,从角落里翻出花肥,生根水……剩下的太黑了看不清楚,总之,他为种花准备了很多东西,一副绝对没问题的样子。 但是,那个陌生人摸着下巴,冷冷的点评:“不如种大蒜。” 金满伸手捉住路过的小狗,捂住小狗的耳朵,满脸的怎么会呢,不可能的,你快要把那些本来就半死不活的玫瑰吓死了。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嘟囔我不种大蒜,他辩解自己的玫瑰不会死,举例的时候指着篱笆,茂盛的豆荚花和喇叭花开满了竹篱:“哥你看,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种的。” 篱笆外面的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带着满身的寒气远离枝繁叶茂的花儿。 小狗汪汪两声,附和Alpha的说法,它翻过身可怜巴巴的露出自己的肚皮,被金满挠得呜呜叫。 陌生的男人伸手弹去一只飞来的萤火虫,点燃了一支烟。夏季里生机勃勃的树木和灼人的烟草,混合出使人快乐的味道。 陌生人掸掸烟灰,绕过脚边的小狗崽,拍死大腿上的蚊子:“玫瑰做鲜花饼也不错。” 金满惊讶地说:“哥,你还会做面点吗?” 男人叼着烟:“我不会。” 金满:“……” 他坐在竹椅上,仰头正好能看见挂得高高的玻璃瓶风铃,风吹过来,玻璃瓶相互碰撞,声音好听得不可思议。 “行了,我回去了。” 大哥处理完金满的脚伤,要回去休息,临走的时候叼着烟,摘走了金满养了两天的小黄瓜。 他看到地上的脚印,嗅到风里的信息素味道,虚无缥缈,清冷幽静,像冷雾里半开的荷花。 如果是以前,这股信息素靠近的时候金满就能闻到,可是手术之后,创口愈合得不好,他感受不到信息素。 后天的残缺,让他有着完全不知情的快乐。 大哥觉得很奇怪,他跟着脚印走了一段路,小路的那头有一个提着盒子的人,走得很慢,看身形不像是村里的人。 天色渐渐黑沉,他看不清楚,也就没有在意。 金满在屋里挂了艾草和香蒲,不招蚊子,明天不上班,也不需要早睡。他剪了几只玫瑰花,插在玻璃瓶里,又灌了点水。 这几天他跟着大哥,在山上的果园里帮忙,柳河镇的水好,土壤肥沃,养出来的柑橘多汁鲜甜,挺有名气。 老板给的工资不高,但养活自己够了。 金满挺开心,干的非常卖力,每天累的倒头就睡。 最后几百棵树的时候,他给果子套袋没站稳,从树上掉下来。 他摔的位置危险,大哥吓得烟都飞了,好在他自己反应快,抓着藤,没滚到坡底下去。 金满从鸡窝里摸了两只鸡蛋,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他回过头,鸡蛋差点掉地上。 “陆燕林?” 他脸上的惊大过喜,下意识的往周围看,没看到什么人,大哥早就回家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小狗趴在鸡窝里睡得正香。 金满没想过再见前夫,还是在自己掏鸡窝,掏得身上挂鸡毛的时候。 他今天还没洗澡,一身臭汗,胳膊上,手上,指甲缝里都有泥。 但是这里又不是陆家,金满的紧张,窘迫霎时间收进肚子里。 他张了张嘴唇,跛着一只脚,问他:“你……你有什么事吗?” 陆燕林看到他艰难的样子,朝他伸出手,金满惊了一下,连忙后退,他的脚伤不严重,也可以勉强走两步,这个时候顾不上照顾它,半支撑着身体:“不用,不用。” 他连连摆手,避开的幅度太大,陆燕林向后退了半步,金满才站稳了,不那么抗拒。 “是有什么事吗?” 金满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弄丢的纽扣,宝石,他赔了一部分钱,可能不太够,或者是自己打包带走的行李,让人觉得有哪里可疑的地方。 他的朋友里有盗窃过陆公馆的小偷,将心比心,他本人的人品恐怕也值得商榷。 说不定走的时候,夹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金满不知道陆燕林出现的原因,他没有钱,只有这间房子和地,这不是伴侣共同财产,其他的东西早就分割清除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 陆燕林看到金满轻松的表情一扫而空,好像被拉到战场,四面楚歌的士兵,面对千军万马,明明盔甲已经破破烂烂,居然还要继续战斗的难以为继。 他问候的话卡在喉咙里,胸口憋闷的感觉令人觉得不适。 陆燕林轻轻呼出一口气,放缓了声音,从容自若地说:“你受伤了,先坐下吧。” 金满盯着他,他实在想不出来原因,对陆燕林强调说:“我走的时候没有拿陆公馆的东西,钥匙是拜托律师还的,是不是丢了什么?你可以报警的。” 陆燕林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他的笑容僵住,不明显,但是行动精密的仪器出了错,接下来的运行自顾不暇,杂乱无章。 路上考虑好的腹稿被这句话烧成渣。 他知道不能让这个话题这么继续下去,他必须得说一点什么,把他从快要窒息的憋闷里拽出来,不然接下来开口他一定会闷哼出声,一定会傻站在原地。 在众多纷乱的念头里,他冷静的拽出来一个小小的线头。 “我来找你,是有其他的事。” 他平静如常地放下带来的礼物,对金满说:“公证后,你的证书没有寄出去,还留在陆公馆。” 金满松了一口气,他找了把锄头当拐杖,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样子:“是离婚证吗?” 陆燕林缓缓的直起身,调整了下礼物的角度:“是。” 金满哦了一声,迟疑的看着他,他找不到应该起什么话题,顺着陆燕林的话往下说:“……那,呃,麻烦你今天送过来……吗?” 陆燕林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拂去飞到胸前的萤火虫,他的面色淡漠,眸色深邃,别人看不出他的僵硬,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解释说:“我忘记带来了。” 金满觉得,这事有些太怪了。 陆燕林总不能是特意来的,他不聪明,以前总是猜错,现在他觉得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干脆不用想,陆燕林一直都冷静,克制,向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既然说,那么金满应该要信。 所以他了然的点点头,友好的说:“好,你回去以快递给我吧。” 他指了指那个礼物,对陆燕林说:“这个我不能要,麻烦你带走吧,不用和我客气。” 第32章 金满没什么想要的,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小时候记得清楚的道理,长大了倒在这上面上当。 吃过一次亏,那种疼他能记住一辈子。 陆燕林是个客气的人,在财富上并不吝啬,他可以请身价千万的金牌律师,帮寂寂无名的工人辩护,事后一个字也不提。 金满要过很久才知道,但之后无论感谢或是拒绝,都太晚了。 他不擅长猜测,这些东西是不是另有价值,总之不能够留下来。 他提着那些礼物,塞回陆燕林手里,金满的手指和脸颊看上去暖和,粗糙,让陆燕林有种想要轻轻捧住,仔细看看的冲动。 但金满没在陆燕林眼前停留太久。他跛着脚,灵活的撑着锄头:“你拿回去吧,留着自己吃,我在这里用不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和当初对陆燕林说,我给你点钱吧,你勤工俭学太辛苦了一样,带着点生疏,但是很真心的对他好。 夏天的萤火虫飞啊飞,落在水槽边。 陆燕林提着礼物,像是默认了,事实上他并不能回答什么,他闻到一点Alpha信息素的气味,后颈的腺体便蠢蠢欲动。 他转移关注的重心,保持得体的礼貌。 院子里虽然乱,却没有其他人的生活物品,说明金满仍在独居,他为这个发现微微雀跃。 他注意到背篓边的一个凳子,陆燕林自问还没有残酷到,让一个受伤的人陪他久站,他弯下腰,想捡起那把椅子。 “等等——” 金满看到他弯腰的动作,下意识地说:“你别动。” 那把椅子,这个院子,都是金满的,他喜欢那把椅子放在水槽边,小狗有时候会从上面爬上去,凑到槽边喝水。 嗯,就是这样。 不是因为他偷懒,用椅子支撑摇摇欲坠的水槽。 这种乡下的东西嘛,素材随意,用料不讲究精密,随时可能会因为一点意外的倾斜,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石头做得水槽又大又沉,本本分分的做着蓄水的工作。 料想今天被金满多看了几眼,就到了最后期限,忽然咚地一声跌落,倾出的水哗啦啦洒了满地。 陆燕林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拽着金满退后,笨重的水槽没有砸到金满,却蹭到了陆燕林,打湿了他的衣服,鞋子,礼物,往后翻倒砸断了丁香树。 树木断裂的咔嚓声格外刺耳。 他抱着金满,惊魂未定,两个人离得很近,衣衫上都是水。 金满满脸愕然,被吓到了,他慢半拍的从Omega身边跳开。 陆燕林的身体晃了晃,他定定的看着金满避之不及的动作,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头整理自己湿了的衣服。 金满意识到他反应太大了,可是他自己没办法控制,他张了张嘴,在铁丝上扯了条毛巾,却没有直接递给他:“你撞到了吗?——先擦擦,毛巾都是我用过的,村里还有小卖部,我去买一条新的。” “没撞到,不用担心。” 陆燕林面色淡淡,温和的摇摇头,看了眼金满,落在他受伤的脚踝上。 夏天其实不算特别冷,但是陆燕林打了个喷嚏。 金满犹豫了片刻,便让陆燕林进屋。 陆燕林站在简陋的屋子,Alpha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那条毛巾还是递给了他,晒了一整天的阳光,毛巾充满了肥皂的香味,质地硬硬的,并不柔软。 他仔细的擦了擦脸颊,对金满说:“在这里,你交了很多朋友吗?” 金满打开柜子,仔细听,他的呼吸有些快,闷闷的,他没有回过头:“你说什么?” 陆燕林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金满的肩膀一下子松下来,陆燕林于是知道,金满其实听清楚了,他不想回答,所以又问了一次,像似笃定陆燕林不会问第二次。 金满说不上是自己变聪明,还是因为太过了解。 他没有从衣柜里找出任何衣服,只有一条围巾,大概是五年前,他们关系还不错的时候,陆燕林送给他的,不知怎么,夹在一件冬天穿的羽绒服里寄了出来。 他把围巾递给陆燕林:“你擦擦吧,早点回去。” 陆燕林看了他一眼,接过来,五年前的时候,他西装革履,坐着豪车,什么都有,金满给了他衣服,帽子,手套,吃的。五年后他衣服湿了,鞋子湿了,金满在柜子里找了好一会儿,只给他一条过去送出去的旧围巾。 金满一蹦一跳的走出了屋子,他没管陆燕林怎么处理自己的衣服,也不在乎他看到寒酸,乱糟糟的房间。 他把自己的毛巾扔进水槽里洗,用力的搓,他不想要这条毛巾了,但是浪费东西不好。 陆燕林一个人坐在屋里,很慢很慢的,抬手擦过手臂的水痕。 等金满晾好了毛巾,陆燕林也收拾妥帖,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脸色沉静,即使在拥挤的小院,看上去依然优雅:“满满,我先回去了。” 金满这次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很多时候,想不通的事情任他过去,不愿意再深想。 但是今天晚上的事出乎他的意料。 离婚对陆燕林不算什么。 他不会哭,也不会伤心,永远体面端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会崩溃,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最开始的时候吃不下睡不好,见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金满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该为自己不平。 他尽量心平气和:“陆燕林,我们离婚了,不要再见面了。” 陆燕林安静的看着他,他的五官较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端整沉稳,俊美不凡,在小小的院落里也像在陆公馆一样,从容自若:“即使不是伴侣,我们相处了五年,也是彼此的朋友。” 金满咬牙::“我们做不了朋友。” 他眼眶有些红,觉得自己好笑又可怜,他爱了一个人五年,离婚的时候,他忽然想和自己做朋友。 陆燕林因为他微红的眼睛收住了话头,他将手伸进口袋:“满满,柳河镇太小太贫瘠,没有好的资源和医疗,并不安全,可能再过几十年,这里住的人会更少,你不应该在这里,即使离开陆家,你也应该……选择好一点的地方,好一点的人。” 金满气得发抖:“我选择什么地方,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门口,冷声:“滚出去。” 陆燕林面色淡漠,微微攥紧了拳头,他把自己的话说完:“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可以提供比这里更好的环境。” 金满说:“所以呢?” 陆燕林愣住,金满的表情很惨淡,惨淡又伤心,他呆呆的望着地面,是那种无话可说,被欺负到微微发颤的神色:“我不要。” 柳河镇是他的家,这里是他的房子,他无论走出去都远,都永远记得。 他看着结满豆荚的篱笆,看着自己垒起来的小小的鸡窝,那些透明的玻璃瓶,没有种下去的玫瑰花,在别人眼里,这都不够好,只是些旧物和垃圾,可是没有关系,他喜欢其实就够了。 这个道理过去他一直不懂,所以活得很痛苦,但是现在却生出了勇气。 他望着陆燕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我喜欢就行了。” 人活着,不必求事事圆满。 陆燕林抬眸。 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玻璃瓶里的清水映着红色的玫瑰,光影落在Alpha的脸上,从来普通的人,那一刻漂亮的非比寻常。 …… 礼物没有留下,院子里的访客也哑然的离开了。 金满那个晚上睡得很晚,他想了很多事,醒来却一件都没有记住。 晨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他浑身疲惫,脚踝隐隐作痛,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起身推开门。 金灿灿的阳光破开门扉,洒满了院子,三两只毛绒绒的小鸭子在草里捉虫,见到门开了,惊恐的排着队跑远。 院子里翻倒的水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好了,山泉水灌满石槽,底下还垫了一块大石头,暴力粗糙的做工,结实得踹都踹不倒。 “哥?” 金满四处看了看,丁香树也被重新绑好,腰上系了一截宽宽的布条,竟然没有死。 金满低落的心情在看到整洁的院子的时候,忽然消散了许多。 他一蹦一跳的走到水槽边,发现落在水槽边的一双迷彩旧手套,是周遇的。 他正愣神,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只小狗,从篱笆后面跑出来,他脸上脏脏的,提着两只草编的鸭蛋,见到门开了,刷地刹住脚,却没稳住身体,啪叽摔了个狗吃屎。 小狗看到金满,汪汪叫着跑回来,尾巴摇成螺旋桨。金满弯下腰,把热乎乎圆滚滚的小狗抱起来,狠狠地揉了揉。 小狗哀哀叫着,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小孩子则迅速爬起来,他圆头圆脑,黑皮大眼睛,看上去瘦瘦小小,却中气十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鸭蛋破了,连忙用小手捧着。 但是蛋黄还在往下漏,急得他脸色大变。 “救命!” 第33章 蛋液眨眼漏到地上,小孩子惊诧的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蹲在地上看。 “那小孩,别哭了。” 有人喊他,他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日光亮堂堂,满院子脆生生的绿色,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金满朝他勾勾手:“过来。” 小孩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的走过去:“你的腿怎么瘸了。” 金满用水瓢打了下他的头,没好气地说:“你才瘸了。” 他在陆家稳重惯了,都是被逼的,回到家活泼了一点。小孩子被打也不介意,仰着头傻乎乎的笑,看不出偷人盒饭吃那股猴精的劲儿。 金满从灶糖里扒出一个红薯,递给他:“吃吧。” “谢谢叔叔!” 新出炉的烤红薯热热的,烫烫的,根本拿不住,金满给自己也掏了一个,小孩子有了红薯,就不惦记鸭蛋,他屁颠屁颠的给金满拿了一个凳子,两个人蹲在水桶边,盯着桶里的鱼看。 “你叫什么?”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哼唧了两声。 金满以为自己没听到,好笑地弯下腰:“我是说你叫什么?” 小孩脸刷地涨*红,手里的红薯都不香了,磕磕绊绊:“我……” 金满没想到自己会把人吓跑,他唉声叹气,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明明也不吓人。 他一蹦一跳的去找大哥,路上实在累,找了个根大树叉子当拐棍。 大哥家在水渠旁边,花多草多,他叼着烟,正在汗水淋漓的磨豆腐,看到金满,哟了声: “铁拐李来了。” 金满:“……” 他扭头就走,大哥连忙来拉他,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提着金满摁到院子里。 金满拿着个瓢往里倒豆子,吱嘎吱嘎的声音伴随着豆腥味,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哥,上次偷我盒饭的那个小孩,你认识吗?” 大哥嗯了声,擦了把汗:“怎么了?” 金满咔咔的敲了两下石磨,把豆子震下去:“他身上有伤,一条一条,不像是摔的。” 大哥刚退伍回来没多久,不是很清楚,他沉默了一会儿:“行,改天我去问问。” 第二天,周遇就接了战友的电话,出省去帮忙,他半夜走的,老伯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正好隔壁村有丧事,他去吹喇叭挣钱,金满就没人管了。 他的脚这几天肿痛得厉害,自己犯懒没擦药油,一点小毛病拖的有点严重。 这个问题结婚的时候也有,不爱吃药,不爱看病,对医院很抵触。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还有人盯着,自己生活的时候就受罪了。 屋子里几天没收拾,加上夏天雨水多,几乎一整天都不能出门。 村头的小诊所拍不了片子,医生开了点药,劝他还是疼的话,就去镇上看看。 金满冒着雨回家,走得太快摔了一跤,那一下摔得有点重,眼冒金星不说,浑身都疼。 他翻身坐起来,树杈子摔飞进玉米地,他狼狈的坐在地上,看不到半个人。 眼下要么瘸着回去,要么爬进去找。 老天爷好像很喜欢开玩笑。 金满眼睛热热的,他曲起腿,正准备爬玉米地,忽然头顶的雨停了,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小圆脸顶着荷叶,披着小号蓑衣,背着担猪草,吃惊的望着他。 他给金满割了一片荷叶,看了看玉米地里的树杈,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拐杖走出来,脸上被玉米叶划了好几道,不过他肤色深,不怎么看得出来。 金满愣愣的,他接过拐杖站起来,小孩抖了抖背篓:“走啊。” 两个人冒雨回去,金满进了院子,回头说:“待会雨要是停了,你来找我,我给你煮鸡蛋。” 小孩子望了他一眼,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一言不发的跑远了。 金满进屋换了衣服,擦了擦身体,这次他记得抹药油了,呲牙咧嘴的擦完,到灶下生火。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金满在屋里看书,小孩子一直没来,他有点失望。 他在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等了多久,院子里的小狗汪汪叫,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金满打开门,圆脸的小孩穿着蓑衣,蹲在鸡窝旁边逗狗。 天色接近傍晚,夕阳西下。 画面看起来怪可爱的,金满瘸着腿,给小孩炒了一顿蛋炒饭。 饭是用猪油炒的,加了周遇的豆腐和玉米粒,盛出来的时候喷香,小孩扒拉得飞快,吃得满脸是油。 金满想到了陆知,陆知吃饭很慢,他蹲下身给小孩子擦脸,他瞪大眼睛,窘得耳朵涨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不说话,金满看到他手臂上的红痕,像竹条抽出来的,结痂的口子有股奇怪的臭味儿。他想仔细看清楚,小孩子看到他吸气皱鼻子,脸色刷地一变,抿着嘴唇,借口放碗,从金满胳膊底下溜出来,跑了。 金满觉得那味道很熟悉,小时候他漫山遍野的找野果子,菌子,卖零花钱,受伤的时候嚼草药敷,处理不当就有那种味道。 他小时候是因为没人管,条件差,才会采草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金满想了想,瘸着腿去村医室买了点消炎药,村医室外停着两辆大卡车,来了不少人,似乎运来了新设备,来了新医生。 老医生忙里偷闲,给他配了药,还大方的借了一只拐杖给他。 金满边走边问,问到了荷塘边的一处人家,这里靠近芦苇,主人家养了很多的鸭子,用铁丝网圈在水塘里,但是管理不是很好,弄得走近一点就能闻到一股恶臭。 他皱着眉头,看到蹲在院子中央的小孩,穿着蓑衣,在拌饲料。 屋子里出来一个男人,提着赶鸭子的竹条,粗着嗓子喊:“鸭屎,鸭屎!” 小孩抖了一下,抬起头,探头看了眼。 男人指着他,瞪大的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气得不行:“你个臭鸭屎,烂鸭屎,老子让你守着鸭,你又跑哪里去了,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小孩下意识想跑,被疾风骤雨的竹条拦住了去路,他被打得钻进箩筐里,又滚出来,沾了一身的鸭子毛。 动物惊恐的拍打着翅膀窜进荷塘,但不会飞的孩子躲不了。 “住手!” 村里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男人是占理的,他一边泄愤一边大骂。 回过头,他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抖着手,拄着拐拉开了栅栏门。 男人不认识他,没好气道:“艹你妈,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金满双手发颤,他走的不快,脚印落在泥地上,一步一个坑。 Alpha的背影挡在鸭笼前,遮住了光亮。 小孩子一抬头,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背,衣服白得发亮。 “我已经报警了。” 男人以为他只是多管闲事,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大变。 金满知道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法律,觉得麻烦,但是他在陆家呆了那么久,也未可免俗的了解了一些。 他面对男人暴怒举起的镰刀,没有露出一点怯懦,平静的,从容的说:“你现在还想动手,你真的想坐一辈子牢?” 男人呼哧呼哧喘气,咬牙切齿,半晌后放下刀:“关你球事,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金满没说话,他牵着小孩,发现他整个人都极度紧绷,头上破了一个口子,鸭屎混着鸭毛,细菌感染的风险太大,让金满根本不敢擦。 村口停着警车,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村民。 村长也被惊动了,警察正在询问情况,金满说要带小孩验伤。 男人听了极度愤怒,口齿不清,骂出泣音:“我怎么他了,他是贱婊子生的狗杂种,我给他吃,给他穿,哪里对不起他?!” “我呸你个狗娘养的,你倒是人模狗样的,说漂亮话谁他么不会啊,有种你也被戴一个绿帽子,养一个狗杂种!” 他指着小孩子,一口唾沫唾在他身上,恶狠狠地:“杂种。” 小孩子脸上的血迹未干,仰头看着周围吵吵嚷嚷的人,脸上露出一点茫然。 他是杂种,是一坨鸭屎。 旁人嫌他脏,其实他自己也嫌。 一双手忽然捂住他的耳朵,小孩子抬起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大人,脸色冷淡,面色平静的说着什么,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围的村民纷纷指指点点,却不是对着他的,他疑惑的抬头去看金满。 金满注意到了,低头说:“别怕。” 村长和他们一起去了警局,参加调解,小孩子身上的伤有新有旧,大大小小,确认有虐待情节,但是伤情不构成故意伤害罪,不具备起诉条件,最终的处理结果是拘留罚款。 村长说,男人是外地来的,喝醉酒爱打老婆,老婆就给他戴了绿帽子,事发后丢下孩子跑了。 那个女人金满还认识,是自己亲戚的侄女,小时候一起在荷塘里捉过泥鳅。 金满和小孩还有点亲戚关系,他知道这一点也愣了很久。 村长叹气:“都知道他打,但是孩子不都是打大的,有人管总比孤儿强。” “至少有一口饭吃,有屋子住。” 在法律下,精神虐待很难被量刑,这个小孩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被人叫做鸭屎,没有上幼稚园,也没有穿过适龄的童装。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好像生来就那么倒霉,出生就面临着诸多不幸,未来的人生好像也能一眼望到头。 有人拉了他一下,让他以为自己能得救,但是等他重新陷下去的时候,只会更惨。 从来不抱有什么期待的话,反而会更好。 小孩子洗干净,包扎了伤口,金满走到医院的廊桥去打电话。 他没有偷听,坐在椅子上玩自己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金满走回来,蹲在他面前,给他剥了一颗棒棒糖。 糖很甜,所以再把他送回去也没关系。 世界上也有好人,他如果能再长大一点,也会努力去遇到好人。 他朝金满笑了笑,扯到了额头的伤口,呲牙咧嘴的样子像只小狗崽子。 金满也笑了笑,他摸摸小孩的头,问他:“先和我去我家,去不去?” 小孩含着糖,半晌点点头。 …… 陆知身体好了一点,能够离开医院后,陆燕林带着陆知出国散心。 他是陆家的孩子,什么都有最好的,花钱买来快乐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陆燕林可以给他造一个海底公园,还能让他出现在自己喜欢的动画片里,让他在贵族学校念书,送他温顺的小马,收养一只失去父母的企鹅,这些让人羡慕的事都不难。 陆知的情绪也的确好了一些,他没有问金满去了哪里。 聪明的小孩都知道,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 陆燕林和陆知在国外滑雪,偶然遇见了一家三口。 对方的爸爸来道歉,说起曾经发生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执,和陆燕林道歉说,自己的小孩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大人在旁边寒暄,陆知静静地听着,那个被他用书包丢过的小孩子,扯着妈妈的衣服,别别扭扭的走过来:“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那么说你的爸爸。” 陆知撑着滑雪板,礼貌的点头:“不需要,我也揍你了。” 小孩子挠挠头:“我不是讨厌你的爸爸,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你,嫉妒你的爸爸对你那么好。” 陆知猛然回过头看他。 小孩子左右望了望,奇怪道:“你爸爸呢?” 第34章 金满牵着孩子出来,村长蹲在外面等着,他在脚上磕磕烟灰,搓搓手:“他爹呢?” 小孩儿昏昏欲睡,靠着他的大腿打哈欠,闻言清醒了一点,仰着头看他。 “关起来了。” 村长十分畏惧的看了眼金满,他们这一代人都很讲究人情,怕见官,金满也太果断了。 老人家吧嗒吧嗒抽着烟:“他出来报复你怎么办,那是个酒蒙子,要不娃放我那里?” 金满也怕,但是不行,他怕给别人惹麻烦,再说他答应小孩儿了:“不用,我应付得来。” 村长嗯了声,拿出老式手机,眯着眼看:“你存个号,有事好给我打电话。” 金满存了,不一会儿有人来接村长,开得是三轮车,他们几个人坐不下。 小孩儿太困了,金满伸手抱他,他立刻吓醒了。 “叔,你们先回去,我再逛逛,正好买一个电磁炉烧水。” 柳河镇不大,吃的喝得都集中在一条街上,最大的饭店开了几十年,叫爱民饭店,金满小时候没钱,蹲在外面看,捡过别人吃剩的炸串。 他带着孩子,点了几个菜,老板很快炒好了端上来,浓油赤酱,香味扑鼻。 金满已经饿了,小孩从他怀里跳下来,跪在椅子上够饭勺。 “干什么?” 小孩给他盛了一碗饭,双手捧着递给他,小声说:“谢谢叔叔。” 今天如果金满没来,他可能就被打死了。 金满笑了笑,伸手接过来,小孩自己给自己打饭,盛小半碗,但是金满见过他吃鸡蛋饭的胃口,明显不够他吃。 他想了下,明白了。 小时候去别人家吃饭,都是扭扭捏捏舀一点,怕吃多了,下次人家不给他吃。 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金满也没说什么,他在桌上磕了磕筷子:“你吃完这些菜,晚上叔叔带你住宾馆。” 那一顿两个人都吃撑了,他们沿着镇上的柳树河堤散步,风把柳条吹到身上。 金满接到一个电话,他看到那个尾号,脸色刷地沉下来,感到无比的憋闷和刺眼。 电话一直响,可惜没人接。 陆燕林只打了一次,他垂下眼睫,陆知趴在他的膝头,卡片上最后一朵小花花已经撕开了,但是背后没有字,也没有画,空白的像一个玩笑。 花花都撕掉了,爸爸却没有回家。 陆知发着烧,他问陆燕林,为什么卡片最后是空白的。 陆燕林回答不上来,按照金满的性格,不会让小孩子期待落空,他大概率会在卡片撕完之前回家。 他不知为何,心软得近乎酸涩,抱着试一试的念头,陆燕林拨了Alpha的新号码,却一直没有人接,最后几秒被人挂断了。 金满一瘸一拐,这个时候才觉得脚疼,他从后面扣住小孩,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夹在怀里,不倒翁似的一晃一晃,逗他:“我请你吃饭,你背我吧。” 小孩努力抬头,只能闻到Alpha身上洗衣味的香味,他弯着腰,抱着金满的手臂背他。 “冲。” 金满指了指前面的宾馆,小孩重重点头。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金满的脚伤好了很多,他自己在家的时候闲不住,东游西逛,痛狠了就老实了,尸体一样躺在宾馆床上。 小孩看到他脚伤那么严重,给他烫热毛巾敷脚。 金满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有点废。 小孩趴在床边看他,金满摸摸他的脸,两个人都有伤,后半夜你缩成一团,我缩成一团,依偎着睡着了。 这么休息了一夜,养好了点。 宾馆外面是街道,今天是大集,非常的热闹,金满带着小孩出门。 小孩生平第一次赶集,眼睛都忙不过来,金满买什么他帮忙拿什么,跟个小机器人一样,咕噜噜跟在他后面跑。 他给小孩儿买了一顶带风扇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又整了两根绿豆冰棍。 中途小孩看到一个摊位,用沙包打玩具,有只橡皮小黄鸭特别可爱 金满给了他五块钱,让他自己换沙包打。 小孩满头汗,人多本来就紧张,死活张不开嘴,但是自己逼自己,硬是磨到老板前面,换了十个沙包。 金满蹲在旁边嗦冰棍:“自己丢。” 小孩抱着沙包篮子,怕怕的,有点想哭:“叔叔。” 但是金满不理他,小孩只好自己扔,开头几个都扔偏了,围观的人纷纷叹气,发出笑声。 小孩紧张的打嗝,频频偏过头看金满,金满吃完冰棍在旁边洗手。 他继续丟,越丢越快,虽然砸得乱七八糟的,但是耳朵小脸都红扑扑,玩得很开心。 最后只剩两个,他不敢丢了,五块钱就砸完了,他还什么都没砸到。 金满看起来不会搭理他,小孩自己攥着沙包,鼓足力气丢出去,没中,剩最后一个,他举了半天没丢出去。 “看准咯。” 金满从后面抱着他,包着他的拳头把沙包扔出去,啪地砸中小黄鸭。 “啊啊啊!” 小孩手背热热的,兴奋的扑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金满,老板用钩子捡出来小鸭子递给他,展示自己童叟无欺。 金满摸摸鼻子,这不算啥技能,小时候他经常用石头砸树上的板栗,捡果实吃。 他带着小孩儿一直玩到中午,才坐着车回家。 金满提着大包小包,刚下车,就在村口遇到诊所的医生,对方拽着他,非要他去拍个片子。 金满领着小孩,累得像牛似的,满头汗:“拍什么片儿,改天吧叔。” 医生:“不行。” 他夺过金满手里的包,领着他去小诊所,不过是一个晚上,诊所原地起了一座小楼,刷得白色涂料,挂着荷花村诊所的牌子。 金满难以置信,揉揉眼睛,医生很得意的说:“五十来个人,还有挖掘机,一晚上就弄完了。” 诊所里面新配了一个护士一个医生,年纪都挺大,看起来很和善。 医生把金满的东西堆在前台,看了眼焕然一新的小孩儿,说什么要给他亲自摁一摁筋络,不为别的,好人有好报。 金满实在拗不过,他拍了片,擦了药,又摁了穴位,三管齐下,折腾完脚基本上就不疼了。 新来的医生是骨科大夫,非常专业,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落叶归根到荷花村养老。 他给了金满几盒药膏,没收钱,说是消费送的。 金满总觉得怪怪的,他想起之前突然出现的大卡车,怀疑这和陆燕林有关系,但是图什么? 他想不通,糊里糊涂的走了,小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夏天太热,一大一小都顶着片荷叶。 家里一点都不安静,小母鸡咯咯哒,小狗汪汪叫,有个大娘在院子旁边摘豆荚,看到金满回来,特回家给他拿来个西瓜。 金满不收,大娘打着蒲扇,说:“给孩子吃,给孩子吃。” 绿油油的大西瓜散发出一股清香,在夏天格外催生人的食欲。 金满十分不好意思的收下来,摸小孩的头:“去鸡窝里翻几个鸡蛋。” 小孩嗯了声,跑到鸡窝里找出三四个蛋,兜着跑回来。 昨天金满帮他洗了澡,换了新衣服,他看上去干干净净,圆脸大眼睛,特别精神。 “二嬢,鸡蛋。” 大娘说什么不要,拉扯了一会儿才不情愿的收了。 她心里更喜欢,盘算着给金满介绍对象,这么立整能干的小伙子,哪怕是二婚,也抢手的很。 金满在家里坐不住,做了两根鱼钩,发了个竹篮子给小孩,领着他去钓鱼。 小孩从来没有这么玩过,他五六岁就上山捡菌子卖,每天清早起来喂鸭子捡鸭蛋,两眼一睁就是吃不饱的肚子,干不完的活。 这么轻松他有点不适应,一路上都在掐野菜。 金满也不拦他,脏了教他洗手,饿了让他从口袋里摸零食。小孩不一会儿就放松下来,提着小篮子,在四周打野,掰莲蓬,捉蝌蚪,玩得满头大汗,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和金满同色的白色小背心,绣着只小黄鸭。 金满钓了一下午,空军了。 他唉了声,怏怏不乐,小朋友倒是收获满满一瓶子小蝌蚪,举高高给他看:“叔叔。” 金满叉腰,严肃脸摇头:“养大了就变成癞蛤蟆啦。” 小孩啊了一声,缩了缩脖子,把瓶子里的蝌蚪都倒了,金满点头称赞,满意地撑了个懒腰:“好,既然我们两个都空军了,就回家吧。” 小孩懵懵懂懂,屁颠屁颠的扛着莲蓬,跟在他后头。 金满的朋友给他寄了特产,徐文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他身边有个小孩,还买了几套童装快递过来,说下次来看他。 因此这一个星期,金满都在往镇上跑。 他为了生活方便,又陆陆续续买回来一些新的电器,手里的钱还剩下万八块,省着点花也够用,但必须得找事做。 一个多星期之后,又是大晴天。 金满没去果园工作,在家收拾院子,小孩在旁边喂小鸭。 篱笆外面有人喊他。 金满抬起头,大哥叼着烟,穿着军绿色的背心,胳膊鼓鼓囊囊,趴在篱笆外面,痞痞的朝他抬下巴:“有肉没,晚上来你这儿喝酒。” 金满好久没见大哥,跑过去:“哥!” 大哥旁边冒出来一个寸头,扑克牌脸,大高个,长得挺帅。 金满看了眼,没太注意,大哥叼着烟,提出来一条五花肉,里面还有皮皮虾,花蛤,还一购物袋的配料:“起锅烧油。” 大哥听说了金满做的事,特意去买的好吃的,他也不动手,大爷一样坐在院子里,指挥他的朋友下厨。 金满想帮忙,大哥说:“没事,让他亮一亮手艺,是吧,岳维。” 岳维话不多,应了声,手上的勺子翻出花,洗菜切菜腌肉一条龙。 金满和小朋友在板凳上排排坐,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鼓掌。 晚饭丰盛得难以想象,吃得宾主尽欢,金满和小孩喝可乐,大哥和朋友喝白酒。 正高兴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指名道姓的骂金满,骂得生殖/器乱飞。 蹲大牢出来的男人,提着斧子闯进院子,一身酒气:“他妈的,人呢?” 大哥呛了口酒,点了根烟眯着眼看。 那个叫岳维的男人刷地站起来,比那个男人高出一个头。 第35章 男人瞬间酒醒了,老实巴交:“周哥。” 岳维看了眼周遇,周遇没说话,刚才饭桌上他们听了男人打小孩儿的事。 岳维于是搭着男人的肩膀,朝他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男人脸色涨红,背着斧子,憨厚道:“都是误会,我叫错了。” 院子里没人理他。 他自己的儿子躲在金满后面,金满的身影又被大哥遮住了。 岳维把他带出院子,好一会儿没回来。 大哥在桌上磕了磕筷子,小狗躲着他,喜欢围着金满打转,小孩也是。 他这么和战友介绍的时候,岳维很是嫌弃,皮笑肉不笑的说,又不是拍灰姑娘,动画片看多了。 原本要多拽有多拽,但是见到人,他就不说话了,平时嘴巴毒得能杀人,现在装高冷。 周遇有点想笑,他掸掸烟灰,眯着眼睛看金满,把金满看得发毛,他抬起胳膊,往后看了看:“哥,你瞅什么呢?” 大哥笑了笑,懒洋洋地说:“没,你玩你的。” 金满陪小朋友翻花绳,很有耐心等他翻完,错了教他重新勾,他的长相不出众,你要说他让人一见钟情,肯定差点意思。 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欲望掺杂,多怨易变,善良温和情绪稳定,作为本质反倒难得。 岳维那种凡事喜欢往坏想三分的性格,完全抵抗不了这种小型食草系。 狼天生喜欢羊。 坏种就是喜欢祸害乖乖仔。 周遇心想:不知道金满对岳维的印象怎么样,岳维恐怕是很喜欢。 没多久岳维回来了,手上提着个西瓜。 金满看他手臂划了道口子,不长,但是在流血:“你受伤了。” 岳维把西瓜扔进水槽里,皱眉看了眼胳膊,也挺意外:“没事。” 金满擦擦手:“我看看。” 他们都是Alpha,不用避讳,岳维刚想伸出胳膊,大哥就说:“我也看看。” 岳维拉下袖子把胳膊挡住了,挺客气的说:“算了,不用了。” 大哥挑眉:你麻的,你再装? 金满给他们两个都倒了一杯酒,月上中宵,小朋友都困得睡着了才散席。 大哥让金满不用管,岳维会收拾,让他去睡觉,明天叫他去果园里上班。 金满觉得不太好:“我自己来吧。” 大哥叼着烟,把剩下的可乐塞给他,摆摆手:“行了,别啰嗦,去睡吧。” 金满打了个哈欠,挠挠头,抱着小朋友进屋了。 他拴上门,笑嘻嘻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 那个岳维……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金满现在不想谈恋爱找对象,但是大哥特别懂得把控气氛,什么也没说,他要是拒绝了,显得怪自作多情的。 他烦恼的在床上滚了一圈,小朋友被闹醒了,以为他是热得睡不着,拱过来:“叔叔,我给你打扇。” …… 周遇看屋里熄了灯,他点了支烟,掸掸烟灰,劝他说:“介绍你们认识不是搞包办婚姻,慢慢来。” 岳维朝他嗤了声,插着口袋,扑克脸点点头。 第二天,金满出门上了一天班,回家的时候和大哥分开了。 他去地里摘了两个梨,路上还挖了一把野菜,从小路上下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从芭蕉林里窜出来,寒着脸:“金满!” 金满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眼,把锄头拎在手里:“你干什么?” 男人扯着嗓子,激动道:“干什么,你这个害人精,我的生意都被你搅黄了,儿子也没有了,你怎么这么会害人,不怕遭报应吗!” 他的家庭彻底破碎,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原本定鸭蛋的人,纷纷不买了。 他的人生彻头彻尾的失败,都怪这个人! 金满冷冷的看着他,眼底的冷漠像带刃的冰刀:“你走到这一步,是你自己活该。” 男人哪里听得了这个,他扑上去打金满,掐他的脖子。 金满被他按在地上,掐的呼吸不畅,等到差不多,他用力一顶,把男人掀翻。 男人又抓又咬,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倾注了此生所有的恶意。 一个常年酗酒的人没多少力气,但暴怒之下,还是在金满身上造成了不少伤痕。 金满站起来喘了口气,他拿出手机对着自己拍了照片。 男人被刚才的一顶,疼得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金满打电话,目光简直要杀人。 社会救助中心的人很快来了,男人有家暴前科,虐待幼儿,短期内又突然袭击无辜群众,政府会重新评估他的精神状态,考虑他的抚养资格。 金满这个星期查了很多东西,因此这个男人出狱的时候,他没有太慌张。 大哥能回来固然是很好,不回来也没关系。 村里的人望着再次被带走的男人,都有点敬畏,这个金满是不是在政府里有人。 他们目送白色小车离去,金满拍拍身上的草叶,扛着锄头,慢悠悠的回家。 院子外面种了一排玫瑰秸秆,小朋友拿着只大象水壶,在一棵一棵的浇水。 “叔叔!” 小狗和小朋友都跑过来,一股带着清凉绿荫的小狗味和小朋友味。 金满把他抱起来,皱皱鼻子:“你臭死了。” 小朋友没像上次那样应激,自己闻自己,奇怪的嘀咕:“不臭啊。” 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对金满的看法又变了变,好的那种,有魄力是好事,没有原则的善良就是蠢。 他很意外金满的处理方式,理性中夹着点算计,正常人遇到事情的时候,通常不会想这么多,比较被动,而且平时的他,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 “可能是和别人学的吧。” 金满沉默片刻,回眸笑了笑,他的眼神明亮,露出脸颊浅浅的小酒窝。 现在回忆过去,自己好歹学了点东西。 岳维大多时候会跟大哥过来找金满,他好像在休假,但是基本不单独出现。 金满觉得自己想多了,果园农闲的时候,他们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漫山遍野的玩,捡了不少山货。 岳维是个生存大师,比金满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认识的植物还要多。 大哥带着小朋友挖山药的时候,他就领着金满去刨地中宝,据说晒干了用来炖汤大补。 金满不用动手,岳维一个人都干了,实在忙不过来搭把手,岳维也跟在他旁边。 金满偶尔会嗅到岳维的信息素,没什么攻击性,一股很清幽的刺玫味道。 他闻不到Omega的信息素,Alpha的反而能嗅到一点。 金满和大哥说岳维可能到发热期的时候,大哥一脸讳莫如深,说话的时候嘴边的烟一抖一抖的:“你不用管,又不是你热。” 剩下的山货吃不完,还卖了点钱。 金满找了一个大瓦罐,把自己的钱存在里面,他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就去盖新房子。 眼看快要到八月中秋,金满接到徐文的电话,他最近生意出了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原定来看他的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徐文嘴巴里什么难处都没说,但是金满认识他那么多年,猜得出他肯定遇到了大麻烦。 自从当年出了事之后,徐文就没有再回工地干过,这些年都在外面开饭店,能遇到什么问题? 金满挂了电话,想不通。 正好那天,被抓去精神检测机构的男人又被放出来。 他一出来,就买酒喝了个昏天暗地,烂醉如泥,喝多了在家里指天骂地,怨天尤人。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角落里的狗窝,想起自己的儿子,晃晃悠悠的爬起来,去找他。 反正无论如何,他不可能让那个小杂种好过! 他去找金满的路上碰到个老头,老头子力气大,拽着他非说要给他算命。 男人本来不屑一顾,但是老头子很多事都说得特别准,还不要钱,他听得越来越认真,呼吸越来越重。 老头说他虎落平阳,龙游浅滩,过了这个坎儿就会好的:“而且你和家里的小孩八字不合,没缘分,在一起就有灾而且破财,什么时候犯煞冲开,倒是好事一件。” 男人听得胆战心惊,一溜烟跑去找村长,说什么都要断绝关系。 他哑着嗓子说:“他又不是我的儿子,没血缘,从什么什么法律上讲,也不该*我养,谁爱要谁要!” 村长吧嗒吧嗒抽旱烟:“你可别后悔。” 男人撒泼打滚,使劲摇头:“Alpha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后悔!” 村长卷着烟袋,很为难那般点点头:“行叭,那我去找金满谈谈,成了就去派出所,办手续。” 男人连忙爬起来:“好!” 金满一直等村长电话,等确认没问题了,给了爱岗敬业的算命老头一笔钱。 手续办的非常顺利,金满和小孩的亲戚关系帮了大忙,因为孩子事实无人抚养,更换监护人这件事没有多费什么功夫。 他给孩子重新登记了名字,划到他的家属栏。 金满忙完手续,坐车回去的时候,接到了徐文的电话,对方很犹豫:“满满,你和陆燕林复婚了吗?” 金满皱眉:“没有,怎么了?” 徐文回答的很快:“没什么,等过了中秋,我再来看你。” 他挂了电话,金满不知道为什么,心绪不宁,看着窗外的风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秋节。 天空的月亮又大又圆,老伯张罗了一大桌饭菜,热热闹闹,金满和小朋友也一起去过节了。 大哥拿着他那张家属证明,看看岳维,岳维面不改色,颇为认真的说了句:“挺好。” 他指了指小朋友:“金不换?” 金满这次没有喝果汁,而是倒了一杯酒,他心里想的事情很多,但是回到现实,发现能够影响他的烦恼很少。 好像离开陆家之后,人生就一直在不停地向前。 他想到以往的中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难过,结了婚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朋友和家人,虽然家人还是个萝卜大的小孩。 他点点头,非常郑重地说说:“小名多多。” 他希望这个孩子好运多一点,快乐多一点,以前比别人少的,以后都多一点。 第36章 吃过饭之后,金满抱着小孩回家。 从监护人变更之后,他就高兴的不行,每天特别有活力的爬上爬下,喂鸡喂鸭。 中秋节大哥还领着他一起去点炮仗,玩了大半天,早就困得不行。 “满满!” 金满弹了弹他的额头:“要叫叔叔。” 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捂着小脸嘻嘻笑,就是不肯叫,金满也随他。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小路亮堂堂的。 路上有很多的萤火虫,在水渠边一闪一闪,小孩儿从他身上滑下来,牵着他的手,去扑萤火虫。 金满蹲下来,放任他去玩,看着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金多多蹲在水渠边望了一会儿,忽然跑回来。 “满满,看。” 金多多松开小手,两只萤火虫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轻轻拨弄了下,小虫子拼命挣扎着,扑闪着一对翅膀飞走了。 小孩仰着头:“满满,它飞去哪儿了?” 金满想了想:“它回家了吧。” 金多多似懂非懂,他扑到金满怀里,捧着他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害羞地说:“满满,我好爱你啊,我们也回家吧。” 月光下的Alpha眼眸触动,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小孩子歪歪头,疑惑地说:“满满,你怎么了?” 那个吻像一个小小的印章,它落在Alpha的脸颊,却印在心里。 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腔涨涨的,眼眶一片酸涩,可能是一直以来求不得的东西,在某一天,忽然就用一种很随便的方式,告诉他,你看,它其实这在这儿呢。 没有那么多的痛苦,不会使人狂喜,只是那样平平常常,却让他想要掉眼泪了。 人生兜兜转转,月亮圆了又缺,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许下的愿望,那么简单普通,长大之后却一直在变。他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命运偏偏不给什么,好像对别人无比大方,只是对他一个人严苛。 往前走很难很难,留在原地却很容易。 他的童年并不如何美好,但金满不想做个悲观的人,他努力生活,工作结婚,去爱自己的家人,紧紧抓着要幸福的执念,想要向上看,向前走,却一步步迷失了自己。 最后面对那个真相的时候,快要万念俱灰。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一定要值得被爱,才能被爱,值得被善待,才能被善待呢? 谁去衡量值与不值,好与不好。 金满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于是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不喜欢吵架,他很害怕孤单,他希望有人爱他,发现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对他说,你很好啊,也很厉害。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种夸奖,所以一直很想要。 可是再怎么样也得不到,反而翻来覆去,受了很多伤,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孤单没什么,不被人爱也不是一件活不下去的事,事无圆满,人无完人,他不再苛责自己,命运里缺失的一角却补上了。 金满抬起头,天上的满月生辉,萤火虫向着深蓝的夜空腾游。 孩子指着天上的圆月,对他说:“满满,你看,月亮落在你的眼睛里了。” 他牵着金满的手,满是真诚,圆圆的小脸朴拙可爱,那么自然而然的喜欢他。 金满捏捏他的脸颊,心想:如果每年中秋,都能看到这样好的月光就好了。 他抬起嘴角笑了笑,戳戳小孩子的肚皮,在他咯咯嘻嘻的笑声里,把他抱起来,慢慢走回家。 院外的篱笆随着风声发出沙啦啦的轻响,山林一片寂静,孩子笑啊闹啊,逐渐睡得很深很沉。 他香甜的梦里,飘着桂花和年糕的味道,还有Alpha身上温柔的气味。 金满回到小院,树荫落在漆黑的阴影,他在看到门口修长的人影时,以为岳维或者周遇,下意识喊了一声:“哥?” 那道身影不动,金满没往前走,警惕道:“岳维?” “谁是岳维?” 金满顿时如遭雷击,他心脏狂跳,反应了好一会儿:“陆燕林?” 豆蔓青青,暗香扑鼻。 男人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出,月光顺着眉骨滑落,在鼻梁处折成薄刃,他一身的寒气,带来沉沉的压迫感,金满情不自禁后退。 陆燕林望见了,止住脚步,伸手拂落外衫上落下的两瓣豆荚花。 “满满。” 金满怀里还抱着金多多,似乎想要醒过来,他冷声:“你等下再说。” 他抱着孩子快步拉开篱笆,把陆燕林关在外面,平静的走进屋,拴上门,把金多多放在床上,轻轻拍了拍,把他哄睡着。 一直等孩子睡着,金满才机械的收回手,他洗了把脸,站在窗口望外看了眼,正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金满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乱如麻的心脏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经历得多了,不会再自作多情的以为,陆燕林是对他余情未了。 这个世界上复杂的感情有很多,但是与爱相关的东西,陆燕林不一定有,或者是有,但一定是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或者像辛弥鹤,或者像那位钢琴师,同样的学识与脾性才能相爱。 又或者身居高位的人,本来就无爱一身轻。 金满推开门出来,心想,陆燕林不就是来看他过得多不好吗? 没关系,看吧,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不安与自卑,没有什么身为Alpha的优势,褪去那层爱的外衣,他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陆燕林年少时不会喜欢,不屑于去了解,那么现在愈发成熟之后,就更不会了。 金满拉开篱笆门,淡淡地说:“你有什么事?” 陆燕林面色淡漠,眼眶微红,向来深邃清冷的眼眸里,浮出几缕红血丝。 他弯腰从篱笆的阴影里,拎出精致的纸盒,Omega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美玉一样。 “生日快乐。” 金满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竭力克制,但是却遏制不住自己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亲戚是在中秋这天去世的,走的时候形销骨立,瘦弱疲倦,对他说,不要哭,吃个月饼吧,他只是睡一会儿,他没有过完那个中秋,金满在那之后再也不过生日了。 陆燕林陪他办理了丧事的手续,为他剪了戴在衣襟上的纸花,他送亲戚下葬的时候,陆燕林就在旁边,撒了第二抷土。 之后无论多忙,中秋那天陆燕林都会陪金满去扫墓,陪他一起祭拜。 即使金满什么感激的话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当时如果没有陆燕林,他可能要废很大的功夫才能撑过去。 可是事到如今,物是人非,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金满扯了扯嘴角,呼吸越来越重,鼻腔也酸酸的,他没有回滨城祭拜亲戚,那个坏脾气的老人家,不知道会不会骂他。 陆燕林看着金满发呆的样子,有些微僵硬,他打开装着蛋糕的小纸盒,里面的蛋糕缺了一个角,留在了墓园,他淡声说: “我去过了。” 他和陆知在那里等了很久,以为金满会来,但他没有,之后陆知睡着了,他在家里没有待多长时间,重新定了蛋糕过来柳河镇。 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他记得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金满的情绪都不高,他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金满非常的快乐,他提着水桶,走过田野,水渠,身边跟着摇尾巴的小狗。 滨城的事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曾经对他而言那么重要的人,他没回去看。 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陆燕林不想去承认这个可能,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好像空了一块,如同抽丝剥茧一样缓慢而绵密的疼痛,织成了一张无所适从的网。 金满的眼神充满了内疚,他低声说:“你去过了吗?” 陆燕林嗯了一声:“带了花生和酒。” 金满艰涩的笑了笑,他揉揉眼睛,忽然被人抱住了,那股熟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裳传递到他的身上,他愣了下,反手就要推,但是推不开。 金满气急,又怕吵醒孩子,他低声道:“陆燕林!” 陆燕林没有松手,他的手掌紧贴着Alpha的肩背,像一块烧不透的烙铁,隔着衣衫将Alpha的身体烙出红痕,温热的气息落在金满耳畔,透着一股与动作相反的温和:“满满,岳维是谁?” 金满脑子乱了,他寒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有了新的,旧的就可以不要了,是吗?满满。” Alpha在他掌下发颤,他睁着眼睛,愣愣的望着陆燕林,好像不知道什么新的,旧的? 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之相反:“是,我不要,什么也不要。” 金满有一刻的窒息,嘴唇上柔软熟悉的气息,带着和优雅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侵略性。 他挣脱男人的怀抱,傻傻的望着他,接着用力的擦了擦嘴唇。 “混蛋。” “陆燕林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第37章 金满气得浑身发颤:“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离婚!” 他在那一瞬间惊愕,心慌,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 他已经离开滨城,离开了自己打拼五年的地方,他放弃自己的事业,选择家庭,又因为家庭一无所有,丢掉自己的朋友,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到这里,他终究那么没出息,他怕自己心软,怕自己看到孩子会舍不得。 所以他不敢停下来,甚至不能多花一点时间道别。 他已经怕成这样,对自己已经这么苛刻,陆燕林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来招惹他? 是因为爱吗? 是因为喜欢吗? 恐怕都不是的,如果真的爱过他,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什么。 他宁愿这个人一直都是无心无爱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金满也能够理解,午夜梦回时自嘲一声,是他自己命贱活该,上辈子欠他的情债。 可是如果陆燕林爱过他呢,金满不敢想,为什么会有人把爱表达得这么伤人又痛苦,简直乱七八糟。 他爱一个人,只会想让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尽力的宠着他,爱护他。 金满想不通,也不愿再想了,他扯了扯嘴角,把自己内心的情绪憋回去: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永远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那么现在,你所谓的更好的人,就是像我这样,离过一次婚的,身无分文的Alpha吗?” “你又要再玩一次交易吗?陆燕林。” 陆燕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的心脏抽搐似的疼痛,感到呼吸困难,那种强烈的痛楚让他快要站不稳,但他冰铸的外表看上去仍旧平静,温和,云淡风轻。 他低下头,可所有求和示好的话,都淹没在Alpha冰冷嘲讽的目光里。 “这不是交易。” 话语单薄,事实也并非如此,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的坚不可摧,毫不在乎。 爱虚无缥缈,在生命中并非不可或缺。 过度追求如同严琼,一生为爱牵绊,因爱生恨,吝啬冷淡如他的祖父母,同样因为亲情困囿其中,不得解脱。 他自诩高明,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能够脱离他掌控的人,交易相对公平,而平凡之人的爱庸碌庸俗,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舍不得。 可戒断之后的反应,却远比他想象的剧烈得多,只是短暂的拥抱,陆燕林却感觉心脏不安的躁动,可怕的裂缝,都平静了下来。 他不需要金满做什么,只要他愿意继续留下来就好。 “你也只能听得懂交易。” 金满难过的扯了扯嘴角,他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好像觉得很可笑。 下一秒他拎起蛋糕盒子,想扔出去,可是一想到会浪费粮食,又带着怒气的收回手。 “拿走。” 他瓮声瓮气,不容拒绝,好像驱赶什么可疑的大型生物一样,把西装革履的男人推出篱笆,严肃的用藤蔓做成的绳子,扣上锁。 那挡不住任何人,陆燕林知道,可是他就像一只被下了魔咒的野兽,只能缄默的呆在篱笆外,用一双黑色的眼睛,沉沉的望着屋主人,寄希望他突然的好意和善心。 金满却冷冷的扭过头,连同他和栅栏,一起甩到身后。 中秋节的烟火迟来的炸响,两人都是一愣,目光转向天空。 绚丽多彩的烟火点亮半个夜空,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 山林间的风那么温柔,玻璃风铃被风吹动,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一只小狗被烟花吵醒了,呜呜咽咽的从鸡窝里爬出来,拱到金满脚边。 “满满。” 金满顿住脚步,他花了一点时间,回过头,很认真的说:“别那么叫我。”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面色却一点点坚定起来,摸摸小狗,微微笑了下:“陆燕林,我们都不要后悔,好不好。” 那好像不是一个问题,金满没有等陆燕林的答案。 门扉开了又合,只剩下院子外高大的身影,披着半树浓密的绿荫。 都不要后悔。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迟来的顿悟好像一辆火车从陆燕林身上碾过,他突然理解了。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还有过挽回的余地,情侣都会吵架,爱人都会有争执,但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争吵里,金满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后悔。 陆燕林走过水渠,风中的玉米林有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在幽邃的小路上回头望去,不知不觉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此生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是金满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 但在过去,从未有过一刻,他想要了解那个Alpha是如何在这里度过的。 他沿着那条小路走走停停,出了荷花村后,司机和秘书在水泥路上等了很久。 他们迎上来,并未询问他情况。 在到这里之后,本以为陆先生会带着伴侣一起回家,但是过去了这么久,只有陆先生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回来了。 他的面色泛白,手指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一阵冰凉,看起来不像是去见了前夫,而是目睹了什么可怕的惨象。 司机在陆家多年,他打开了车门让他能够休息,疑惑的说:“陆总,回去吗?还是等一等金满先生?” 第38章 “不用等了。” 陆燕林合上双眸,脑海中浮现出金满离开的背影。 他来之前有预感,不会那么的顺利,也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但是金满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要的不是陆燕林低头,他要陆燕林向前看,不要后悔。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却很少有人能够做的到,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分分合合的感情。 那不是随便找一个人结婚的五年,是金满全心全意爱过的五年。 然即使如此,他推开陆燕林的时候,也是真的想放下。 如果不是真的,他不会为了离婚,连安身立命的资本都不肯要。 陆燕林知道金满的脾气,那句不要后悔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他离婚的时候把话说得那么云淡风轻,还不是来了一次又一次。 司机望着陆燕林冰冷的面色,呐呐的止住话头。 他正开着车,电话却忽然响了,欢快的儿歌洒满车厢,司机眼疾手快的静音。 平时这种事很少发生,工作的时候司机是非常敬业负责的。 他在陆家工作了那么多年,无论什么时候都风雨无阻。 这次他送陆燕林来,是因为放心不下。 只是陆燕林一向人情淡薄,他也不预备雇主能够知晓他的关心。 陆燕林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不快,但是看着自己熟悉的男人,鬓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白发,心中忽然有些触动。 他未曾在意过的人,未曾在意过的事,也从来不因他而驻留。 时光滚滚向前,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过去,没有后悔药,也永远不会再来。 金满知道,所以才对他说,你永远别后悔。 “徐叔,你电话响了。” 司机打着方向盘,给手机静音之后讪讪地说:“家里打来的,今天是中秋嘛。”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陆总今天特意跑到小山村,不就是找前夫的,现在人也没回来,节日也没过成…… 司机悄悄的瞟了眼后视镜。 “接吧。” 陆燕林没生气,他看了眼时间,淡淡的笑着说。 司机呆了一会儿,欸了声,想不通为什么,但还是停下来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小孩子哇哇叫着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不用等我,你们先睡吧。” “这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的,给我留碗汤就好了,你带着孩子早点睡。” 司机拒绝之后,女人迟疑了下,一边道别,一边习以为常的,隔着电话和小孩一起嘻嘻笑着,亲了他一口。 司机脸上挂着眷恋和感动。 以前陆燕林出差的时候,也曾接到过漂洋过海的慰问电话。金满问他国外的天气好不好,陆燕林说不是很冷。 金满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东拉西扯到最后,陆燕林听到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便让他早点睡,挂了电话。 时长不过两分钟。 那个时候,阳光照进会议室,汤匙上的白色釉质折射出光亮。 他感觉从手掌到肩膊,都暖和得不可思议。 但是如今同样的阳光晒在身上,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陆总,您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到家了。” 陆燕林没有回应,他想他可能已经没有家了,只有一座空荡荡壳子的地方,不是家,很多人没有见面的时候,以为已经放下了,可是不见面好像才是思念的开始。 他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想过去爱一个更加体面的人,这个世界上比金满更好的大有人在,他为何不曾踏出那一步? 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必经之路,到了如今,他再想要去爱一个人,却发现,所有的爱,都只是在复刻那个下午,他永远回不去的那个夏天,柠檬水和冰块的碰撞的声响。 年少的他隔着车窗玻璃,和眺望天空的金满看向同一个位置。 碳酸气泡的声音如同在耳边碎裂,发出轻轻的一声啵。 陆燕林的心脏一片酸涩,几乎让他想要落泪,但他没有那种软弱的习惯。 风从窗户里溜进来,他一路看出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困意。 司机送他回到陆公馆,陆燕林发了一笔丰厚的奖金,虽然对方表示惶恐和不需要,但他依旧付了。 天蒙蒙亮,陆知已经醒来,他站在钢琴旁边,穿着睡衣,看到陆燕林便跑过来。 “父亲。” 陆燕林把他抱起来,他最近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怎么起的这么早。” 陆知抱着他的脖子,闷闷的说:“等你。” 玉姨往后看,陆知也往院子里看,但那里空荡荡的长满了花儿,谁也没有来,陆知失望的垂下眼睫,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 自从那天遇到那个小朋友,他就一直不开心,那句“你爸爸对你很好啊”,简直像一个魔咒。 他开始一件一件事情的想,回忆里爸爸的表情,他说过的话。 他一直用最严厉的标准对待自己,也用同样的标准衡量周围的人。 大家都轻易的达标,只有爸爸格格不入,他就不喜欢爸爸。 但是爱从来不是公式化的表达,他小时候牙牙学语,瞒珊学步时扑向的怀抱,感冒发烧,悲伤难过的时候,下意识依赖的人都是爸爸。 过去的五年他那么优秀,那么独立,不是因为他有多坚强,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有一个人即使被忽略和伤害,依旧愿意爱他,关心他的人。 动画片里的小鲸鱼不喜欢海水,等离开大海的时候,才会知道,海水一直在托举着他,是他自己太笨了不知道。 陆知想爸爸,但是他不想让父亲也伤心,所以忍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陆燕林揉揉他的脸颊,他就抬起嘴角笑,自己吃东西,喝水,没有一点异常。 只是吃着吃着,又哇地吐出来,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很快就有专人来会诊,打针吃药,他也都接受良好,这个时候就可以哭了。 陆燕林问他:“很痛吗?” 陆知趴在他的膝盖上,小幅度的点点头:“嗯。” 小孩子的体温偏低,最近病得反反复复,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陆燕林长久的没有说话,陆家的中秋节,没有高悬的明月,也没有璀璨的烟花。 过去的十几年他已经习惯,可是今年的中秋节,却像热闹过后散场,充满着残羹冷炙的的宴席,让他觉得无比的难熬。 那位有名的律师打电话来,询问他关于金满朋友的后续事宜。 陆燕林才想起来,那个叫徐文的餐馆老板,因为得罪了人,如今正面临闭店危机。 律师笑着说:“陆总,原告已经同意撤诉了,都是小事……我最近有个朋友来了个酒店,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请您吃个饭。” 陆燕林说:“算了。” 律师一噎,不确定的敲着方向盘:“您的意思?” 陆燕林看向窗外,觉得自己很好笑,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金满一厢情愿的那么以为,他居然也就扮演到现在。 “公事公办吧。” 律师一怔:“那您想要到什么程度?” 陆燕林哑哑一笑,淡漠的面色被窗外的晨光浸凉,修长的指节轻轻解开领带,带着势在必得的沉沉欲望。 …… 金满送走陆燕林,关上门,他气得洗了个脸,又打水洗了个澡,因为脑袋里面乱七八糟,根本连自己掉没掉眼泪都察觉不了。 他浑身的疲惫一洗而空,像晒蔫的小白菜一样,倒在床上睡着了。 金多多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眼金满,小心翼翼的爬过来拱进他怀里。 他心里靠靠的记着院子里的那个人,十分严肃的皱着小圆脸。 金满睡得太死,什么也没察觉到。 第二天,大哥邦邦砸门,把金满吓了一跳,他打开窗户,睡眼朦胧的探出头:“哥?”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大哥扛着锄头,岳维穿着一件亮眼的白背心,好笑的看着他。 金满抬头:“怎么了?” 大哥:“笑你头发睡得像鸡窝。” 岳维:“……” 金满尴尬的挠挠头。连忙关上窗户,爬起来整理衣服。 岳维扫了眼大哥,大哥叼着烟,不明所以:“你看鸡毛?” 岳维冷笑:“你有鸡毛好看?” 大哥今天要给家里的豆腐坊加建,带他们两个去山上砍木头。 岳维说:“你再让人抓进去。” 大哥莫名其妙被怼了一早上,他采了一大把野果子,递给金满:“村里有砍伐指标,我早拿到了。” 三个人合力砍了木头,坐在旁边休息,金满用枝叶编了个歇凉帽,戴在自己头上。 岳维在旁边剃多余的树枝,金满就跟在他后面捡,中午的太阳热,没一会儿就出了汗。 岳维转过头,他看了金满一会儿,忽然沉下脸说:“别动。” 金满站在原地:“怎么了?” 有只彩色的虫子从歇凉帽上落下来,岳维伸手去捉,但虫子掉下来的速度更快。 金满只感觉腺体一阵针扎似的巨痛,眼前一黑,直冒金星。 “金满!” 毛毛虫被丢出去,歇凉帽也扯下来。 第39章 “啊。” 金满痛得叫出声,下意识用手去摸腺体,但手腕被一股铁钳似的力道握住了。 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岳维笑盈盈的眼睛显得黑沉沉的:“别摸。” 他迅速的摘了金满的帽子,黑色的登山靴踩死了什么东西,金满的腺体又痛又麻,他悄悄伸手去抓,结果两只手都被捉住了。 岳维看了他一眼:“说了别碰。” 大哥听见动静,扛着一棵修好的小树走过来:“折腾什么呢?” 岳维撤开腿,大哥也看到了地上的虫尸,又看看金满:“金赤子?蛰到哪儿了。” 金满不喜欢被抓着,他使劲抽自己的手,抽不出来,每每抬手,都被岳维抓住,不知不觉半张脸都是红的:“脖子疼。” 大哥也跳下来,用棍子拨弄那踩扁的虫尸,又看岳维面无表情,悄悄碾自己的两个手指头。 他扬眉问:“只有你被蛰了?” 金满点头,蔫蔫的刺挠:“是。” 大哥扔了棍子,站起来看了看,金满的腺体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绒刺:“不能抓,抓了破皮就是一大片,能疼一个礼拜。” 酸麻感延长到了脑子,金满呲牙咧嘴,头晕目眩,蹲下来,一只手仍被岳维拽着:“哥,我要死了。” 岳维笑了笑。 “我背你。” 金满推开他的手,嘟囔:“不用。” 他疼得双眼模糊,那种痒和疼超过了他的忍耐限度,他觉得自己离婚分手也没有那么难受过。 有一万只蚂蚁在咬他的腺体,又有一万盏油灯在背上烤。 “哥,我好像不行了。” 大哥点了根烟,把金满拎起来往背上一甩:“废话那么多。” 金满叹了好长一口气:“哥。” 大哥粗糙道:“死不了就行。” 金满耷拉着脑袋,抬手偷偷摸自己腺体,大哥一把拽住,对岳维说:“从坡上扯几根草,把他绑起来。” “……。” 大哥带着金满去了诊所,他半路的时候恢复的差不多,自己能走就死活不麻烦周遇。 岳维说要帮他拔脖子上的刺,但是金满想也不想的拒绝了,那地方毕竟是腺体,他的心还没有那么大,强撑着拒绝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岳维静静的看着他,半晌点点头,扫了眼他的脖颈,笑了笑:“好。” 金满去诊所买了药水和镊子,回到家里对着镜子自己看,脖颈又红又肿,勉强能看到一点金色的绒刺,但是怎么用手够,都够不到。 “奇怪。” 他抬起手再度尝试,但是没想到下手重了,戳到自己的腺体,疼得金满表情狰狞,在屋子里跑上跑下,满屋乱转。 金多多提着小篮子回来,从窗台上探出半个脑袋:“满满?” 金满看到金多多,眼睛刷地一亮。 他咬牙趴在床上,小孩拿着镊子,对着他的后脖颈无从下手,犹豫不决。 “满满,为什么不去找医生。” 金满当然不好意思说他想省钱,他最近琢磨着让小孩去上乡镇幼儿园,还想把老房子翻新重修一下,这些都不是小数目。 “没事,拔吧。” 金满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后脖颈都是汗,他又困又累,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呼吸越来越沉。 金多多推了推金满,发现他已经困得睡着了,小孩子的心思比较单纯,他自己*觉得没把握,又心疼,于是跳下床就去找周遇了,不过半路上碰到周遇的朋友岳维。 岳维就在院子外面的树荫旁边,他瞧了眼院子,问金多多怎么了。 小孩对岳维的印象挺好,和周遇一样是个热心肠的人:“满满生病了。” 岳维点点头:“那怎么办?” 小孩说:“我去找周遇。” 岳维勾住他的后领,捏捏他的脸颊:“带我去看看。” 金满睡得迷迷糊糊,有人给他擦了汗,洗了脸,洗了脚,他的脖颈凉凉痒痒的,觉得很舒服,哼哼唧唧的换了个姿势。 金满感觉自己像钻进了凉凉的山洞里,或者掉进了蛇窟窿,有气息打在他的脸上,呼吸间都是冰冰爽爽的味道。 岳维最开始只是不太放心,他处理这些东西比较专业,一开始也只是想帮个忙。 他不饥渴,虽然有好感,但还不至于要趁人病吃豆腐。 不过想法是一回事,但是本能又是另一回事。 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金满是自己的理想型。 岳维的审美很固定,他喜欢皮肤白,眼睛亮,乖乖的Alpha。 金满的五官端正,性格正直,皮肤比一般的Alpha更好,不算白,大概介于象牙和小麦之间。肩膀不算宽,但是锁骨和胸部的轮廓很漂亮,看起来柔软又饱满,闻起来也很舒服,像乡下大集上的年糕。 岳维忽然觉得有点饿,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双臂间的Alpha,利落的站起身,到院子外透透气。 但Alpha信息素的味道留下了,冰爽的气味弥漫在整间屋子,掩盖了金满本身的味道。 金满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他迷迷瞪瞪的起来,感觉脖颈舒服多了。 屋子里有股很好闻的气味,他说不上来,有点像花香,但凉凉的,被子上也有,金满吸了一口,觉得怪舒服的。 他爬起来对着镜子看,金色的小刺都被拔掉了,腺体的位置只留下一点红肿和麻痒。 “不错啊。” 他笑了笑,走出门抱着喂鸭子的金多多亲了一口:“乖!” 金多多高兴道:“满满你醒了。” 他偏过头看了看金满的脖子,伸出小拇指:“哇,只有一点点红了。” 金满自我感觉不错,正准备做饭,忽然看到水槽里的西瓜,他诶了声:“西瓜哪来的?” 金多多抱着他的肩膀:“是周遇的朋友。” 周遇的朋友不就是岳维吗? 金满一下子语塞,他摸了摸脖子,看了眼金多多,这不会是岳维给弄的吧,金多多点点头,两人一句话没说,但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金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和难为情,他想了想,还是抱着金多多去小卖部买了点花生和啤酒之类的东西,提着去了大哥家。 周遇和岳维在打拳,周遇的身材是标准的壮汉,又高又大,岳维的肌肉更紧实,属于修长匀称的那种类型。 两个人都汗涔涔的,看到金满之后,周遇打了个招呼,一身汗味,叼着烟过来喝啤酒,顺便问他:“好点没。” 金满说了声好多了,扭头发现岳维不见了,过了会儿,他从二楼下来,身上套着件外套,头发潮潮的,有一股皂荚的香味,大概是刚才用水洗了一下。 “今天谢谢啦。” 金满给他递了罐啤酒,大哥撕开了花生,嘎巴嘎巴的嚼。 岳维淡淡的点头,接过啤酒在手心里转了转,撕开扣子之后递给金满。 金满自己刷地拉开了一罐,和他干杯,岳维愣了下,有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 Alpha之间不需要那么绵密的道谢,三个人吃了一地的花生瓜子小零食,然后开始聊天。 周遇最近接了一个活,镇上有几个大工程,需要拉货的司机,他本身在军队里就是个多面手,接下来没有一点问题,辛苦但是来钱快。 金满干过工地,砌墙,做木活,卖咖啡,从小到大的打过无数份工,丢到哪里都不愁混一口吃的。 周遇挺喜欢他,做什么都想带一把金满:“果园里的果子下了之后,你就和我去镇上,一天两三百不是问题,吃得了苦就行。” 金满知道这是周遇帮他找的活,他最近也的确是缺钱,他回来之后本来以为日子会很孤单,没想到会过的那么好,他心里酸酸的,感动但是不知道怎么说,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周遇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搭着岳维:“不过你要是急用钱,找个伴儿也行,是吧。” 金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唉了声:“哥,我暂时不想找伴儿。” 岳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了句:“没事。” 这句话一出来,金满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周遇一撸他的后脑勺,非要教金满练几招,他跟着打打闹闹的,也就没有往深了想。 只是偶尔回过头,能看到岳维正在看他,被捉到后不闪不避,只是面色镇静的朝他点点头。 金满总有种身上毛毛的感觉,他呆了一会儿就带金多多跑了。 院子里风铃叮叮当当,小鸭子嘎嘎叫,金满转头就把事情丢到了身后,充满困意的躺到床上。 之后几天金满跟着周遇到处跑,他们帮着果园里的果子下树,拉到镇上。周遇凑钱贷款买了俩车,往返隔壁市拉石料,金满咬咬牙,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辆二手五菱,也找了个开车的活儿。 镇上的幼儿园有几家,金满考察了几次,只有那家机关幼儿园条件最好,但是收费也高,而且轻易不收外面的学生。 金满一下子拿不准,他倒不是一定要金多多结识什么人,多有出息,而是他在镇上送东西,只有那家机关幼儿园每天早上都拉新鲜蔬果,送的菜和肉都是最好的,吃上面绝对的干净卫生。 他在心里做盘算,累了一天回到家,屋子里亮着灯,金多多还没有睡着,跑出来迎接他。 周遇也是刚回来,他搭着条毛巾,在院子外面喊他:“金满,洗澡去不去。” 金满一身的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抱着金多多出门,发现岳维也在。 第40章 金满不傻,他能感觉出来岳维对他好像有点意思,但那种感觉太朦胧了,他会注意,却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他这辈子了不起见过Omega和Omega,但是两个Alpha怎么在一起,他想象不到。 金满没有被人追求过,小的时候不懂,长大了因为穷自卑,碰到了陆燕林,也一直在围着他打转,这样乏善可陈的人生,回忆起来的时候,竟然没有谁认认真真的爱过他,仔细的了解过他,想要他这个人。 所以岳维那样不远不近的凝望和试探,在金满看来,就像遇到新鲜的东西,忍不住伸爪子尝鲜的狼一样。 他跟在陆燕林身边,也见过不少的人,岳维的气质和性格,看起来平易近人,却实在是不像那种普通人家的孩子。 金满自己是什么条件,他很清楚,也很能明白那些个道理。 他对周遇是真的喜欢和感激,在他最难的时候,有一个愿意帮他的人,对岳维,金满的态度则客气很多,不太关注,也不刻意疏远。 如果是平时,他不会答应,但是人都出来了,总不能临时反悔跑回去。 那也太让人尴尬了。 金满一手夹着金多多,一手拎着块毛巾,皱着眉:“在外面洗吗?” 周遇胳膊一伸,搭在篱笆上:“不然呢,磨磨唧唧,出来,我带你去享受享受。” 金满还有点犹豫,没忍住看了眼岳维:“不好吧。” 他本来没什么意思,就是下意识扫了眼,岳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垂着两排小刷子似的睫毛,轻轻的眨巴眨巴,然后平平淡淡的解释说:“我们在部队经常一起洗,出任务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讲究。” 金满脸上一阵滚烫,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自作多情,有歧视的嫌疑。 而且岳维不图他什么吧,长得好,性格好,盘靓条顺的大帅哥,会对一个平平常常,离过婚的Alpha有什么兴趣? 都怪周遇,老是说些有的没的,搞得自己也想歪了。 金满现在就想赶紧混过这茬,连忙说:“那走吧,哥我待会帮你搓背。” 他脚步匆匆忙忙的,拖鞋啪嗒啪嗒的踩在地上,周遇笑了声,跟着他一块走,岳维目光深邃的走在后面,看到泥地上Alpha留下来的浅浅脚印,轻轻覆了上去。 周遇说的那个池子就在他家屋后面,那里早年是个池塘,后来地下水升上来,变成一个活水潭。 周遇在旁边砌了个方正的水池,平时用来蓄水,夏天用来冲凉。 今天老伯推豆腐卖,剩下的一大缸的热水,都让他兑进去了,热乎乎的,正好用来泡澡。 金满好久没舒舒服服的泡一泡,看到那汪冒热气的水池,心里稀罕得不行,也就不顾什么避嫌之类的,三下五除二就脱了衣服。 金多多连忙伸手:“满满~” 金满蹲下来帮他脱小衣服,小孩子滑溜溜软乎乎的,像个水煮蛋。 “满满抱我下去。” 金满没有不答应的,他抱着金多多趟进水池里,舒服的叹息一声。 周遇也脱了衣服,他的身材像雕塑,更健美壮实,大大咧咧的伸着大长腿,看得金满眼睛都移不开,忍不住羡慕的戳一戳,幽幽地说:“哥,好大呀。” 周遇胳膊的肌肉起伏,像头雄狮一样懒洋洋的,不忘叼着烟,往下瞄了他一眼:“你也不错。” 金满刷地从脸颊红到耳背,梗着脖子,乌溜溜的眼珠子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不是说这个!” 周遇哈哈大笑,金满捂着金多多的耳朵,磨牙一般鼓了鼓腮帮子,背过身,给小朋友洗澡。 他泡了一会儿,没发现岳维:“咱们是不是少个人?” 周遇嗤了声:“别管他,你洗你的。” 这怎么能不管,有点排挤人的感觉。 周遇慵懒的吐出一个烟圈:“那小子是个事儿妈,回去拿东西去了,不用管。” “哦,”金满听了就不在意了。 周遇泡了一会儿,小孩子坐不动,想要去抓萤火虫。 金满光顾着给他洗,自己还没弄舒服,周遇掀开眼皮,把光屁股的金多多往胳膊底下一夹:“麻烦精。” 金多多一点都不喜欢周遇,惨兮兮的扑腾:“满满,满满!” 但是反抗无效,被夹着带走了,小孩子忘性大,一会儿就安静下来,指着那些萤火虫求周遇帮他抓。 金满缩进水池里,只露出肩膀,他抬起头来,微风吹过,从远方送来荷花的香味,天上的月亮高悬着,圆了又缺。 他忽然就有点难过起来,即使再不愿意想,他也总是记得那个人,记得他的声音,样子。 那是五年的时间,不是五个星期,五个月,说忘了就忘了。 情到浓时,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曾控制不住的咬他的腺体,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那些灼热的气息,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也会因为情欲微微扭曲,如同恶龙守护财富一样,不肯让他离开。 可是那些都不算什么,欲望人人都有,陆燕林也和普通人一样。 他做那些事,不是因为爱他。 爱他的人,不会在他离开房间后,像清洗病毒一样,把他碰过的地方通通清理一遍,不会需要时则要,不需要时弃如敝履,不会撒谎骗他,让他寝食难安,捉摸不透。 爱一个人应该知他冷热,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会因为他的几句话睡不着觉,也会因为一个笑容激动不已。 陆燕林从来没有过,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向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水池里忽然响起一阵水声,金满从发呆的状态醒过来,下意识看过去。 “打扰到你了吗?” 岳维坐在水池边,一只脚伸了进来,他没有脱光,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支着一只手,担在膝盖上。 金满没注意这些,自己压根什么也没穿,他有点退缩,但想到岳维那句平平淡淡的话,心里又安定下来,笑着摇摇头。 “周遇带多多去抓虫子去了。” “你怎么没去?” “想多泡一会儿。” 岳维顿了一会儿:“不怕我?” 金满愣住:“怕你什么?” 岳维不说话了,心情好像比刚才好了点,他慢悠悠的换了个姿势,也不急着下水,而是像个小孩一样把两只脚伸进水池里,身体后仰,悠闲的晃了晃。 金满看了眼他的动作,又忍不住聚焦到他的上半身,感叹有些人真是得天独厚,很有冲击力的好看。 他忍不住对比了下,Alpha更精壮,但是同样修长舒展的身体,放在陆燕林身上,却要漂亮非常多,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气场,更加吸引人了。 金满又想到陆燕林,他不由得脸色一阵难看,骂自己有病。 水池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岳维坐在角落里,旁边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洗浴用的东西。 金满有点不自在,嘀咕了几句周遇怎么还不回来,但是岳维淡淡的样子也不像尴尬,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金满慢慢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感觉错了,他趴在池子边上吹风。 岳维的话不多,过了会儿问他:“你小时候也来过这里吗?” 金满啊了声,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我小时候连水泥路都没有,哪有人砌水池的。” 岳维歪歪头,拨了下水,挺好奇的问:“那你们小时候洗澡怎么办?” 金满说:“下雨了就脱衣服,站在院子里洗啊。” 岳维吃惊的睁大眼睛,金满忍不住笑出声,皱皱鼻子:“骗你的。” 岳维哦了声,他的眼睛深邃,有点看不透,不过抿着嘴角,羞涩的样子显得没那么有距离感。 金满看着觉得挺有趣的,两个人慢慢聊起来,尴尬的气氛很快就一扫而空,岳维健谈,问了很多这里过去的事情,也讲了队上发生的趣事。 金满聊着聊着便不拘谨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岳维,你多大了?” 岳维说了个日期,这下子轮到金满把眼睛睁大了:“你居然比我还小两岁!” 岳维笑而不语,静静的看着他,过了会儿说:“那我能叫你哥吗?” 金满心里突了一下,又很快被他忽略了,他觉得岳维人挺好的,随意的说:“都行。” 岳维又笑了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金满挺近,叫了声哥,声音落在耳边,让他有点痒痒。金满有点受不了的转过身,和岳维面对面,语气有些不好:“你别在我耳边说话。” 岳维眸色有点深,近看又看不出来,他眨眨眼,拉开了距离:“不舒服吗?” 金满的这个毛病是陆燕林带来的,易感期的时候他的耳朵敏感的要命,只要一碰就发颤,陆燕林特别喜欢咬,搞得他平时耳畔有人说话都有点不自在。 “没事,我自己的问题。” 岳维笑了笑,低头拿起毛巾搓自己的手臂,够自己的后背,但是有点困难的样子,他也不说话,可怜巴巴的。 金满心里挺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那个,要我叫周遇帮你吗?” 岳维摇头,拉开了距离,背对着他,有些冷淡的说:“不用了,我明天就回队里了,早点习惯比较好。” 金满看着他艰难的样子,想到他帮过自己的忙,又听到人家明天就要走了,他心里过意不去,干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帮你吧。” 岳维静默片刻,缓缓回头:“真的可以吗?” 金满扯过毛巾,像擦桌子一样,又快又稳:“行了,趴下来,别磨叽了。” 岳维僵硬片刻,慢慢趴在水池边,背上酥酥麻麻的,那股Alpha信息素的味道若有若无,他低着头,嘴角悠悠抬起来又放下。 金满搓完了,岳维说也要给他搓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再矫情就不好了,再加上泡着确实有点累,就没有想太多。 岳维和周遇不一样,洗澡的东西还挺多,又是搓又是拍的,还弄出点泡泡,粗粝的手掌在金满背上划过,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干什么?” 岳维一手泡泡,满脸无辜:“沐浴露。” 金满憋了半天:“太麻烦了。” 岳维垂下眼睫:“那哥你自己洗掉就好了。” 金满不上不下的,卡在原地,他捉过毛巾自己擦了擦,擦着擦着忽然动了动鼻子:“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凉凉的。” 岳维露出小虎牙:“荷花?” 金满觉得不像,比较像那笔睡醒的时候闻到的气味,他来不及想,周遇带着哇哇大哭的金多多回来了。 金满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连忙去接,周遇气得直咬牙。露出肩膀上的一排牙印:“你先咬我还有理了!” 金多多扑进金满怀里,委屈的冒鼻涕泡:“满满,他吓唬我。” 周遇叼着烟:“鬼晚上抓你来了。” 金多多大哭:“呜哇!” 金满哭笑不得,小孩子害怕,闹着要回去,这下子也不用再泡澡了,三个人一起穿好了衣服往回走。 周遇第二天还要跑市区,四点就要起床,岳维想送一下金满,但是只有几步路,金满没让他麻烦,拒绝之后抱着金多多走了。 天上的月亮藏进云层里,金满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快要晚上八点了。 他抱着孩子,走到院子外面时忽然停住脚步,心脏一紧。 一个高大优雅的身影站在院子里,月光如纱,披落肩膊。Omega锋利的眉眼如画般深邃,他抬眸望来,素来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此时却好像浸入了深渊。 “满满。” 金满呆呆地望着他,回过神之后眼眸中充满了戒备。 陆燕林的心脏如同撕裂,他脚步平缓的走上前,金满抱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后退一步,浑身散发着别人信息素的味道。 陆燕林看着那个孩子,忽然好想问金满,为什么不愿意抱一抱陆知,为什么没有问过一次陆知好不好,他发着高烧哭到嗓音嘶哑,想要的爸爸,这时候抱着别人的孩子,散发着别人的信息素。 第41章 陆燕林觉得,他对金满太纵容了。 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伤他,此生未曾尝过的苦涩与难堪,都在这些天里一一尝了个遍,可是金满在乎吗? 他冷眼看着,已经不会原谅他了。 即使陆燕林搬出他的亲戚,搬出他的朋友,搬出陆知,恐怕都没有用。 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会有这么的固执?为什么一个贫瘠得可怜的人,会那么奋力的挣扎,哪怕重新来过也在所不惜。 那些温柔和爱是假的吗? 陆燕林不相信,五年前愿意像爱着神明一样去爱他的人,如今毫不犹豫的松手,让他坠落在地上,体会到那种心裂成一片一片的感觉。 他想要那个会笑着拥抱他的金满,他想要在冬雪天,让他进屋里取暖的少年,他想要那个宠他,爱他,信赖他的金满,想要那个难过的时候会抱着他,让自己摸摸他的头的金满。 这样的喜欢,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呢? 陆燕林不愿意相信,他试过像金满一样洒脱,可他连祛除标记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金满去抱别的人。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金满用五年的时间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陆燕林不知不觉被缠绕紧缚,等金满离开,才发现自己接受不了其他的人,任何一个都不行。 既然知道自己离不开,他就不会放手。 或许只要金满能够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么一切的困扰就都能够解决了。 “满满,回来吧。” 他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是妥协,也是挽回。 可金满脸上一丝异样也没有,他平静的眼眸没有起伏,语气冷静至极:“陆燕林,你真的,从来没有认真的听过我说话。” “你也……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金满不知为何,忽然感到失望至极,他抱着孩子转过身,面罩寒霜:“你走!” 陆燕林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想否认,可是伶俐的唇舌却好像失去了作用,脸色不能再难看。 金满其实更想说,你滚吧,他很想发火,可是金多多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疑惑的看着他,让他的心又软下来。 算了。 他顾忌到孩子,把手伸进口袋里攥紧,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陆燕林嘴角抬了抬,眼神落在他的脖颈,忽然凌厉起来。 金满靠近脖颈腺体的地方,有一小块红肿,结合他一身的信息素味,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燕林面色镇静,唇角却忍不住冷冷的沉下去,心中的阴暗和嫉妒如同毒草疯长,他的心像放在火上炙烤,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像被人通了一刀心内冰凉,但语气仍然温和:“我只是想看看你。” 金满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烦闷,他从来没有听陆燕林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听到了,却已经不再想要。 他感慨自己的变化,冷静的说:“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五年,你也应该看够了。” “陆燕林,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离婚的时候我们什么都说清楚了,你也同意了,现在你这样又算什么?” 他很想说,这不是很贱吗? 可是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徘徊,又沉默的咽了回去,金满说不出口。 陆燕林喉结鼓动着,巨大的绝望笼罩他他忍着心里的疼,好半天,才开了口,苦涩地说:“满满,小知病了。” 金满一愣:“病了?没看医生吗?” 陆燕林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停下来,那么的为难,却没有再说话。 金满转过身,陆知病得很严重吗? 他想问,又沉默的抿紧嘴唇,金满迟来的顿悟里,也包括自己的家庭。 陆知不喜欢他,甚至说得上排斥他,那么很可能生病了也和自己离开没有关系,季节,细菌,风吹,这些都有可能,陆家有最好的医生,他们会为陆家唯一的孩子保驾护航,金满知道自己不算什么。 可他也捏过那个孩子小小的手,给他擦过眼泪,听过他喊爸爸,很小的时候,小孩子也会黏着他,整天找他。 如果可以,金满希望他健康快乐的长大,以后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他皱着眉头说:“所以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照顾他?” 金多多听不明白这些,他贴着金满的胸膛,小声安慰他:“满满。” 金满看了眼满脸都是担心的小孩子,心里淌进一股暖流。 这个孩子,才是他应该负责的人。 他叹了口气,揉揉金多多的头发:“乖,你先回去,外面蚊子太多了,我马上回来。” 金多多看了看陆燕林,又看看金满,听话的从他身上滑下来:“那我先去铺床,满满你要快来。” 陆燕林看着金满温柔的样子,垂眸,从口袋里拿出卡片:“小知最想见的人不是我。” 卡片上的小红花都撕掉了,金满做手术的时候,怕陆知不适应,告诉他,撕掉所有的向日葵,自己就回家了。 陆燕林深邃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所以,满满,这张邀请卡能让你回家,去看看小知吗?” 金满觉得,陆燕林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绝情,没有他认为的那么不了解自己,他分明知道金满的软肋,知道怎么让他松口,知道哪一刀能让他最疼。 风吹起青年的发丝,那双安静的,黝黑的眼眸里,慢慢蓄起一点眼泪,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比讨厌陆燕林。 “陆燕林,你是故意的。” 青年眼中的难过,悲伤,好像擦不净,也抹不去的雾。 “你他妈的到底为什么?” 金满胸膛颤抖,克制不住的起伏着。 他大口的呼吸,快要剧烈的程度,脸色也迅速苍白下来,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 陆燕林脸色一变:“金满!” 金满想挣开他的手,但那手像铁铸的一样,根本甩不开,他抖得过分,体温也低得不正常,那种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 陆燕林握着他的肩膀,让他埋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高定西装上的香水混合着omega的信息素,金满情不自禁的离得更远一些。 他觉得自己难受的要死了。 “陆燕林,你松……” 一只大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金满下意识啊了一声,灼热的呼吸轻轻扫过金满的耳畔,惹来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陆燕林的声音平缓:“满满,你的易感期。” Alpha的信息素溢满鼻腔,他后颈的皮肤干净柔软,没有齿痕,微微隆起的红肿让那块皮肤显得更薄,更敏感。 陆燕林盯着那块皮肤,眸色一点点变深,他微微垂首。 金满猛地抬头,身体努力后仰,双手捂住了陆燕林的脸。 没有办法,他现在的力气根本不够看。 只要能离陆燕林远一点就行,谁也没想到,手术后迟来的易感期会在今天爆发。 金满以为他可能会失去易感期,毕竟手术后,腺体恢复得并不算好。 他冷汗浸湿了额头,一字一句:“松手!” 陆燕林脸色有些难看,金满推他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 他蹙着眉,慢慢松开手,温声提醒道:“你先站稳。” 金满过了最开始那一阵,适应之后就好了。 他没有看陆燕林,忽略了刚才发生的事,缓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陆知是陆家的小孩,你说得对。” 金满想得很明白:“我不应该去看他,你也不应该来找我。” 陆燕林忽然捉住金满的手:“满满,你现在易感期……” 金满甩开,冷冷地说:“我可以找别人。” 第42章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自己离婚的丈夫,又想听到什么呢? 金满好像觉得那句话不够残忍,所以他好心的,嗤笑着说:“你也可以再找。” 陆燕林的肩膀一颤,仿佛被金满眼眸中的冷意刺到,他眼睫颤抖,眼眸一点点发红,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许:“你……说什么……” 啪嚓。 心脏发出微末的声响,好像有一道缝隙在慢慢拉长。 他从短暂的痛楚里醒过神,望着平静的Alpha,拼命的想要从那划清界限的话语里,找到一两个漏洞,但是什么也没有。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现在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花钱买来的服务,也该允许,服务有结束的那一天吧。” 金满可以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的看待陆燕林和陆知吗? 他做不到,过去的五年已经把他整个人耗尽,他那么想要一个家,料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觉得离婚是种解脱。 他不能回头,也不要回头。 同样的事做一遍就够了,陆燕林的愧疚和难过他通通不想看到,从离开陆家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想和陆燕林再产生任何联系。 可是陆燕林一直在逼他,根本不给他冷静的时间,金满受够了,他直直的望着陆燕林说:“我从前一直都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不是神,回不到自己刚刚犯错的时候,可是你来找我的这些天,我总是在想……” “如果当初,我不认识你就好了。” 心口的裂隙遽然扩大,陆燕林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金满再没有看他一眼,推开篱笆的门。 “满满。” 男人的声音飘忽冰冷,又鬼魅一样轻柔。 金满背后一寒,他转过身,陆燕林一点点松开自己的领带,好像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忽然走过来,捉住金满贴着创可贴的手指,高挺的鼻梁几乎贴着金满的鼻尖,深邃的眼眸像暴雨夜的海,汹涌而危险,仿佛下一秒就要掀起滔天巨浪,将人吞噬殆尽。 “我做错了事情,也可能用错了方法,但如果结果已经是这么坏了……我不会就这么接受。” “你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金满怒极反笑,就像被逼到极致的食草动物,整个人都在发颤*:“是,你的丈夫是你二十万买来的,现在钱货两屹,我们……唔……” 啪—— 清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夏夜格外刺耳。 金满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他感觉心脏充斥着痛苦,不敢相信即使到这个时候,陆燕林还想通过信息素来控制他,还要强迫他:“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陆燕林脸颊泛红,他缓缓回过头,定定的看着金满,他的眼神亮得像刀子,包裹着愤怒,惊诧,屈辱。 金满被他的眸光骇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掌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到了人,也不清楚,自己可能要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金满的声音沙哑:“滚!” 陆燕林不退反进,他面色淡漠,微微弯腰,一点一点捉住青年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强势的把他揽进怀里,用力抬起他的下巴,拭去他唇边的血线。 那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金满有些愤怒失神的面孔,声调低沉,如同梦中呓语:“你不要我,也不要你的朋友了吗?” 金满触电一样,死死的抓着陆燕林的领带:“你想做什么!” 陆燕林只是安静的望着他,如同野兽俯首,将金满圈入怀中,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金满耳边,并不直接回答:“满满,回来吧。” 他低下头,在内心祈求金满答应,他已经没有办法,原来求而不得这么绝望,被人狠狠地伤了心是这种滋味。 他的灵魂像死过一遍,把要求一降再降,只要他能回来就好。 “如果你一定要说,我们之间只有交易,那就让交易继续下去。” 金满脑中嗡的一响,猛地推开他,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如此刻愤怒。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溺毙一样窒息,他为什么要爱上这样的人,一个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自私,偏执,冷心冷情,没有同理心也根本不会去爱人的人。 他后悔! 他后悔! 金满的眼神冰冷,脸上的表情无比空洞,恨不得用尽一切力量,在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孔上戳出一个洞:“陆燕林,我不会回去的。” 他扯了扯唇角:“跟你在一起,我不如去死。” 陆燕林的表情一震,高大的身影如同被定格一样,矗立在原地。 金满轻而易举的就摆脱了陆燕林的束缚,他背过身,眼泪却不受控制的爬满脸颊。 他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却从来不在乎他的感受。 伤他最深,辱他最深。 用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头到尾,彻底粉碎了过去的五年。 金满推开门,屋里的灯光晃了下。 他脸上冰冰凉凉的,自己却迟钝的感应不到,金多多跑过来抱着他,小脸上都是眼泪。 “满满。” 他踮起脚,费劲的想要给金满擦眼泪。 金满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在外面呆了太久。 他把小孩子抱起来,金多多伸出小手,认真的擦干净他的脸颊:“不哭满满,眼睛痛不痛?” 金满摇摇头,金多多搂着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金满的肩膀上。 两个人的手臂上都有细细的伤疤,那些痕迹年岁渐远,疼痛已经感受不到。 他们相互依偎,无声的分享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世上孤零零的彼此,在此时却有了依靠。 夜静悄悄,翻过了天幕。 金满醒过来之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他给金多多做完早饭,整理院子的时候,周遇来找他:“中午过来吃饭……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金满搓搓脸:“蚊子太多没睡好。” 周遇啧了声:“我待会去塘边割点驱蚊草,你中午吃饭的时候顺便来拿。” 金满本来想不去的,这下子不好推拒,只好点头答应了。 中午的时候,金多多玩累了睡午觉,金满就没有带他去。 他锁了门,去小卖部买了一提啤酒,花生,拎着去了周遇家。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周遇系着围裙,端出来几个菜,看到金满提着那么多东西,喊了声:“岳维!” 金满没看到岳维,他眼睛扫了眼院子,又刷地扫回去。 他惊讶的看着穿一身干练常服的年轻军人,身姿笔挺,俊朗不凡,他轻飘飘一撑,翻过围墙,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金满膛目结舌。 倒是岳维不太好意思,摸摸衣领:“怎么了?” 金满说:“太帅了。” 岳维弯了弯眼睛,笑容不大,表情正经地问:“要不要摸摸试一试?” 正好菜上齐了,周遇招呼他们过去吃饭,金满连忙走过去,岳维插着口袋跟在后面,眸色不羁。 今天这顿饭就是为了给岳维送行,他要归队了,所以除了岳维没有喝,周遇和金满都喝了点。 三个人脾气对路,都有些不舍。 周遇搭着岳维的肩膀,闷声不吭的喝了好几杯,岳维和他碰了碰拳头。 “你开车,少冲动,别仗着车技好乱来,车厢里拉的可不是铁打的战士了,颠坏了得赔。” 周遇叼着烟,冷嗤:“我从娘胎下来就会开车,能出什么事?” 金满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种别扭的关心其实挺让人温暖的。 他刚想举个杯,电话却突兀地响起来,是一个滨城的号。 金满觉得有点熟悉,他站起来,到旁边接了电话,话筒里的女音有些着急:“是金满吗?” “嫂子?” 女声急切道:“对对,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接到老徐的电话,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这里一直找不到他。” 金满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文哥出事了吗?” 女声迟疑了下,否认道:“没有,我就是……找不到他有点着急,如果你接到老徐的电话,就和我说一声,你知道他经常跑出去钓鱼,我这几天没看见他,就问问你们,没啥事。” 金满脸色微沉:“嫂子,你别骗……” “诶,等下小满,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挂了,金满的心却像坠了一块秤砣,岳维看他面色不对,走过来问:“怎么了?” 金满紧紧捏着电话,眼睛里都是慌张:“哥,我朋友好像出事了。” 周遇连忙站起来:“出事?咋?在哪儿?” 岳维蹙眉,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先别慌,具体是什么事。” 金满给嫂子打了个电话,那边忙音了好久,才接起来。 他也没有空再寒暄,直截了当的问徐文怎么了,女人一开始还算镇静,金满越问越慌,最后实在瞒不住,才哽咽着说,徐文失踪好几天了。 “为什么不报警?!” 金满越担心,语气越急,两个人一个哭一个问,越问越说不清楚,最后他手掌蓦然一轻,手机被人抽走,岳维比了和嘘的手势,拿着电话走到旁边。 周遇说:“别着急,让他问,他专业对口。” 金满紧紧的攥着拳头,过了会儿岳维挂了电话,眉头皱着。 “他的情况报警处理不合适,我在滨城有朋友,我托人帮你找。” 金满满是诧异:“他到底怎么了?” 岳维抿了抿嘴唇:“你朋友的饭店运营执照出了问题,几个部门轮流勒令整改,半年多没有开张了,他想请人吃饭解决问题,被举报行贿,还有几个告他卫生标准不合格,导致客人食物中毒的诉讼……你的朋友,可能得罪人,借了还不上的贷款。” 寻常人不可能一口气摊上这么多事,很像是被人整了。 金满一怔,下意识想起徐文语重心长的劝他的神情,他很难相信,那个自尊奇高,宽厚寡言的Alpha会遇到这些事。 周遇听完挑起一边眉毛:“那他是失踪还是被害了?” 金满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是有些惊恐,他刷地站起来:“我回滨城。” 岳维不赞成的看了眼周遇,握住金满的肩膀:“先别急,我先找朋友帮你问问,你现在还有孩子,不方便一个人到处跑。” 金满:“文哥性格太执拗,他如果被逼急了,可能会走极端。” 他没几个朋友,不可能不管! 岳维看了眼手机:“等等。” 金满看到尾号,有些眼熟,他连忙接起来,徐文的电话从那头传过来:“小满。” “文哥!” 徐文的声音疲惫,似乎是刚到家,背景里还能听到孩子的苦闹和女人训斥的声音。 他粗着嗓子:“我靠,老子出去办点事,你嫂子到处和人说我死了,怎么样,没吓着你吧。” 金满木然,吸了口气:“没有。” 徐文嘎嘎乐了两声,骂了几句脏话,然后如释重负的说:“我没事,运气好,碰到个大能人,帮我把问题解决了,艹,我真是冤枉毁了,三年白干,不过换个平安嘛,算了。” 金满满腹狐疑:“文哥,你真的没事了?” 徐文:“我没借高利贷,那是人家欠我的钱,我跪下来求他还,你嫂子以为我堕落了,纯误会。” 那边传来女人又哭又笑的打骂声,徐文呲牙咧嘴,哼了声:“行了,我跟其他几个人说一声,再晚半天,我就要活人出殡了。” 金满:“……” 他挂了电话,像个被涮了一遍的呆瓜。 周遇看他的小表情太有意思了,叼着烟,拍了两下肩膀:“演电影呢,一起一伏的?” 金满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回味那句大能人,徐文说他运气好,金满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第43章 岳维要回部队,走之前要了金满的号码,周遇去给他买吃的,剩下他和金满单独站在路边。 金满因为徐文的事,有些心神不宁,忽然感觉脸颊有些痒,他回过头,发现岳维正盯着他看,充满了掠夺性。 目光相撞之后,他有些愕然的样子,迅速平淡下来,仿佛只是错觉。 “你会接我电话吗?” 金满没有经历过多少暧昧,所以听到这句话,只是很奇怪的说:“部队可以用手机吗?” 岳维笑了笑:“休息的时候可以用,我比较特殊。” 金满点点头:“那你也给家人打吧,好不容易休息。” 话题岔到乱七八糟的地方,金满不是听不懂,他假装自己不明白,和陆燕林相处久了,他对这种似是而非的对话,很有糊弄的心得。 岳维叹了口气:“金满,是我想给你打。” 这句直球把金满打懵了,他知道岳维好像对他有意思,但是都是不明显的,所以他拒绝起来也很随意,不想让大家尴尬。 岳维直接的说出来,反倒让他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他有点不敢看岳维,但是能感觉到那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他身上。 他想不通岳维的想法,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我不是Omega。” 岳维眨了眨两排小刷子似的睫毛:“我当然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omega。” 话可以说得很迂回巧妙,与人相处,最要紧留下点余地,不必要时时针锋相对。 岳维能看出来金满是个很心软的人,他打算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但金满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对Alpha没有性幻想。” 这就是把路堵死了。 岳维的眸子一下子冷下来,他舔了舔牙齿,什么都没说,望着金满白皙的脖颈。 猜错了,小羊没有对他心软的意思。 周遇恰巧回来,拎着一兜子吃的搡给他,嘱托了几句。 岳维拎着包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接着抬起脚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金满松了口气,周遇叼着烟:“有人要哭了。” 金满问:“谁啊?” 周遇只是痞痞的笑,不说话,他搭着金满的肩膀:“走,帮我干活去。” 他帮人跑车拉货,琐事多得很,路上还好弄,货主对接他是硬着头皮打交道。 但是有一次带金满出去,发现这小子待人接物稳妥得很,上下九流都应付的来,周遇有所改观,本来以为是要死不活的菟丝花,但是没想到是朵能看能吃的山茶花。 金满则觉得,那些老板和民工比贵太太Omega好应付多了。 当初自己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很是侃过跑车拉货的事。 他记性好,能帮周遇的都提前说了。 周遇觉得他了不起。 但金满觉得那些只是小事,他也不喜欢和人扯皮,都是练出来。 周遇说:“这次我要去邻市,估计要好几天,你家金不换上幼儿园的事,不行等我回来再说。” 金满不太想麻烦周遇,没有一口答应,大家平时相互帮帮忙可以,真遇到需要搭人情的事,他就谨慎了很多,习惯自己想办法。 过去二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金满换了个话题,皱着眉提醒他:“哥,装货的时候你看清楚了。” 上次周遇的朋友,说得是拉"轻泡货",结果装车时是实心金属件,超重罚款要他自己扛。 金满想起来还是觉得牙痒痒,周遇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烂的朋友。 周遇当然知道金满在说什么,叼着烟点点头,眼睛也眯了起来,肱二头肌一抖一抖的,明显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 他去拉货,金满就开着二手五菱回家了。 半路的时候手机一直响,金满把车停到路边,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的心一沉,有种预感。 他看了看窗外,把电话接起来,沉声道:“陆燕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随后是Omega低沉冷淡的声音:“满满。” 金满呼了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他有时候不想把人想的很坏,但是和陆燕林在一起那么久,已经不会把无缘无故的好运当作理所当然了。 陆燕林的声音很轻,他一贯得体,平和又优雅,即使失控过,也不过像投进深潭的小石子,留不下什么痕迹。 “你的伤好些了吗?” “少废话,我们不是可以闲谈的关系。” 陆燕林的呼吸沉了一些,语气却巍然不动,温和道:“好,你不要激动,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好一些。” 金满不由得想到那张淡漠万分的面孔,一时心里有些火大,但是开口时,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你帮了徐文,到底有什么目的。”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好像有窗户打开的声音:“是,我帮了他。” 金满语气很凶:“所以,你又想怎么样?” 他这句话说得强势,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难过。 打火机咔嚓响了一声,空气忽然安静下来,电流杂音都成了唱片里的沙沙声。 那嗓音愈发冷淡,每个字都带着一丝凉意:“我的律师告知过他,不需要让你知道。” 金满好像从那柔和的声音里,听出了潜藏的恼怒。 他觉得荒谬,冷道:“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 金满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幸运有时候也是一种陷阱,他的教训太深刻,所以不相信有天降的好事。 陆燕林的声音不再清冷,有些低沉:“我没有想借此做什么,你已经警告过我,我知道分寸。” 已经被猜出来了,或许有,那也不能说。 金满被这几句话塞得没有话讲,他竖起一身的刺,甚至提前预判,说了很不好听的话,可是嫌犯自证了清白,他抿了抿嘴唇,脑袋里一团浆糊,僵硬地说:“好,那既然你说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陆燕林连忙说:“等一等。” 背景里似乎有孩子的声音,但是陆燕林说了什么,声音便消失了。 金满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刚才听到陆知的声音,他真的很难理智,恐怕不会觉得心软,反而会生气,可能还会对陆燕林说更难听的话。 他们两个人的事情,金满不希望把孩子扯进来。 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对陆知说什么。 陆燕林的声音从话筒里飘出来,滴滴答答的雨声若有若无。 “满满,我想和你谈谈小知的事,他最近打针吃药都很乖,虽然瘦了一点,但是比之前好了很多。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那么可不可以,请你见一见小知,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或者实在不方便,地点和方式都由你定。” 金满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冷静: “关我什么事,法律规定的探视权是一回事,执不执行是另一回事,如果他现在很好,我不认为见面是一个好主意。” 这句话掷地有声,按照陆燕林的习惯,谈判到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也该亮牌了。 但陆燕林没有应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接着迅速消失不见。 陆燕林似乎也没有预料到,金满会说出这样的话。 金满简直头皮发麻:“你不是一个人?” 陆燕林他隔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刚才小知也在,他向我保证会乖,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这一次两个大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金满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生气自己口不择言,又的的确与陆燕林无话可说。 陆燕林的声音很严肃,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我不想为难你,但是无论如何,请和小知见一面,我没有办法仅仅用言语证实,你不恨他。如果你认为我会用徐文的事威胁你,那么我的确可以这么做。” 金满这一次没有反驳,同时胸腔里也闷得慌,觉得烦透了。 “如果我一定不见呢?” 陆燕林道:“那么你就当我在威胁你,为了你的朋友。见面的过程我不会参与进来,也不会给你制造麻烦,具体时间你定,最短不能少于十分钟,结束后我会带他走。” 金满抿紧嘴唇,半晌说:“好。” 电话那头似乎长长的舒了口气,很有分寸,也很温和:“那么,再见。” 没有多余的纠缠,也没有喋喋不休的废话。 电话挂断了。 金满发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开着五菱跑回家。 他有些郁闷,结果刚到村里,就看到金多多正在和小朋友打架,下狠手那种。 金满连忙开过去,把小孩子捞起来,脸有点黑:“金多多!” 其他小朋友看到家长来,撒丫子就跑,留下金多多一个人独自被收拾。 “满满!” 金多多看起来就是只小泥猴子,花猫脸,讨好的蹭他的裤腿:“你回来啦。” 金满蹲下身:“喜欢打架?” 金多多掰手指头不说话,摇摇头,又点点头,嘀咕:“他们也打我。” 那样子明显不怎么服气。 乡下的小朋友,谁的沙包大,谁是村里领头的。 金满一言不发的往家走,从小橱柜里掏出一把锁,把大衣柜锁上了,里面都是买给金多多的小零食,急得他不停地叫“满满”“猫猫”。 然而就是没有小零食了。 小朋友过了一会儿难过的跑回来,给他捶腿,搜肩膀,唉声叹气,嘟嘟囔囔:“那都给满满吃吧。” 金满好笑:“你都不吃了。” 金多多摇头,腼腆地说:“不吃了……也,也不打架了。” 金满从来没遇到这么好教的小孩,都有点愣在那里。 小朋友已经收拾好心情去逗小狗了。 算了,他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金满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情开阔了些,他给陆燕林发了条消息,约了见面的时间,然后就把事情丢到脑后去了。 金满很忙,他要帮周遇对接那些货主,自己还帮忙送东西,找幼儿园,事情又多又累。他一天跑下来倒头就睡,吃得多睡得着,面色反而更好了。 因为不上心,没有注意时间。 约定好见面那天,金满带着金多多去地里忆苦思甜,种了一早上的青瓜。 他提着摘的菜,牵着小朋友,开开心心回来,小狗已经长大了点,尾巴转成螺旋桨,兴奋的跑前跑后。 他和金多多各自咬着半截黄瓜,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在后面。 小朋友看到等在门口的小少爷和前夫,先停下来,然后是金满。 两人西装革履,和门口的野蚕豆格格不入。 陆知手里的蛋糕差点掉了,看了看陆燕林,咬牙:“你骗我!” 陆燕林向来沉静的面色亦有波动,小少爷忽然哇的哭出声,丢下蛋糕向他跑来,眼泪吧嗒吧嗒:“爸爸。” 金满愣了下,下意识侧身躲开,他心里一团乱麻,嘴巴比大脑快:“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叔叔就好了。” 小朋友义正辞严,张开胳膊,挡着小少爷:“喂,你是谁?” 第44章 夏天的树木昂扬生长,铺洒绿荫。 落地的蛋糕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奶油甜蜜的味道一下子挥散开。 蛋糕从人手中坠落时,就失去了价值。 他的婚姻和家庭破碎时,也同样无法修补。 金满总觉得,自己从来不无辜,他感觉到可能有陷阱,但是因为太想要上面放着的礼物,才会一脚踏进去。 所以他才说算了。 什么都不要。 不是想让陆燕林愧疚,潜意识是对自己很失望,所以惩罚自己。 你看,自不量力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切。 盲目去爱的结果,就是一地的狼藉。 人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结果。 金满的唇边沾着鲜果的汁水,涩涩的甜,那种涩从唇舌蔓延至心脏。他弯腰提着金多多的衣服,把他抱起来:“不能没有礼貌。” 金多多则记着那个omega上次惹哭满满的事。 但是既然满满说了不允许,他也就偃旗息鼓,蔫头耷脑。 “爸爸……爸……” 耳边小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眼泪像透明的珠子,一颗一颗从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落下来。 为什么呀? 他熬过了想要把他杀死的寒冷,他以为今天是来接爸爸回家的。 “抱歉。” 陆燕林走过来,宽厚的肩膀把哭的难以抑制的孩子笼进怀里,就像护住一片易碎的羽毛。 但现在的局面他没有预料到吗? 金满不那么觉得。 男人低下头,手掌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容置疑,温和地说:“关于离婚,我没有告诉他太多事,请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吗?” 金满推开篱笆门,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僵硬的蜷缩,但这一步也是必要的,他不需要参与,没有立场,也没有作用:“好。” 陆燕林像似放松的轻轻低头,他穿着浅色的马甲和雪白的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宝石领针,原本冷白的肤色,在日光下呈现微微的暖意。 “可以请你不要取消今天的会面吗?” 他这样请求。 金满动了动嘴唇,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回去吧。” 陆燕林没有起身,维持着安抚的动作,从容不迫地说:“五分钟之后,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我会带他走的,但他今天准备了很长时间,至少让他和你道别。” 回答他的是篱笆轻微合拢的声响。 院子外的玻璃瓶被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金满和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石桌上吃饭。 陆知看那些陌生的桌椅,陌生的院落,陌生的餐桌。 一盘炒豆角,一盘土豆丝,还有小孩爱吃的番茄炒蛋和蒸豆包。 哦,不是他爱吃的。 陆知不爱吃金满做的菜。 那些都是另一个小孩爱吃的,所以他捧着饭碗,吃得很香。 家里并没有陆知能吃的精细食材,做饭的时候金满在灶台前坐了很久,盯着炉火一点点燃起来。 烈焰的温度让人畏惧又渴望,从飞舞的银屑和橙红的火苗里,又能窥见燃烬的薪柴。 不必要额外再做什么。 金满好像听到脑子里的声音,于是他顺从的洗干净手,按照以往,洗菜做好了饭,然后让金多多拿了四只碗。 “都吃吧。” 金满说,他没有用什么嫌恶的态度,也没有笑容。 陆知的眼睛刷地红了,他不知所措的面对这一桌饭,努力的让自己笑。 这对孩子来说有点难,但他做得很好。 他捧着碗,用小手夹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他的身上,能够轻易看到陆燕林的影子,他们都是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陆知要差一些,小孩子总是比较任性。 陆燕林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他安静的用餐,那双修长骨感的手,优雅又细致,不打扰陆知或者金满其中的任何一个。 冲动的,恼火的陆燕林被拒绝了,所以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金满给金多多夹了一个豆包,他已经吃了三个,剩下那一个不能再吃,容易积食,而且在客人在的前提下,很不礼貌。 金满很公平,他夹到陆知碗里。 刚好一人一个。 金多多眼巴巴的咬了一口,歪头看了看忽然僵住不动,然后嘴巴慢慢撇下来,好像很难过的小男孩。 金多多觉得陆知看起来像个瓷娃娃,好看,漂亮,但是多的没有了。 他如果不吃那个豆包,能不能让给我呢? 他这么想,也情不自禁的问出来,明明嘴巴里还充斥着甜蜜的味道,但是那是食物啊,满满亲手做的,光看不吃怎么行? 小男孩似乎被他刺激到了,用通红的眼睛狠狠……唔,也不算狠狠,金多多只能看出来那是双兔子眼,看了他一下,矜持的点点头。 “我去给你倒杯水。” 金满看到金多多不停地咽口水,觉得他吃太快了,起身去了厨房。 小孩子吃得脸上沾着饭粒,他晃晃腿,高兴的去拿陆知碗里的豆包。 陆知表情平静,克制和宽容,礼貌和分享,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做得好。 父亲说他拥有很多东西,不可以对陪伴自己的事物太介怀,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可是等那只手伸到他面前,他又改变了想法,很突兀的放下筷子,把豆包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嚼。 金多多失望而震惊地咽了口唾沫,哀伤的望着失去的食物。 “满满,他骗我。” 他委屈的控诉。 金满奇怪的看了看两个小孩,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他放下手里端着的两个水杯,买的时候成双成对,一个是蓝色一个是粉色。 金多多立刻忘记了先前的事,对杯子里的东西垂涎欲滴,乖乖坐好:“满满我要蓝色!” 金满把蓝色的水杯递给他,然后把粉色的放到陆知面前。 陆知盯着粉色的杯子,抬头看了金满一眼,慢慢地握紧自己的小拳头。 他有一个蓝色的房间,一座蓝色主题的游乐园,杯子不过是一块蓝色的碎片,但那个碎片却让他心口疼,不被偏爱的人,总是感觉得格外明显。 吃完饭,也到了应该道别的时候。 时间比最初约定的半个小时要长,陆知安静乖巧的样子,看不出来半个小时前那么情绪激动。 金满觉得很安心,也庆幸陆知和陆燕林很像,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残忍的真相,可以堪称童年阴影的存在,他只用短短的五分钟就能接受,并且控制良好。 他没有问双方为什么分居,为什么离婚,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今天见面却要喊叔叔。 即使他一次也没有喊过。 金多多跳下桌子,他的拖鞋被小狗拖走了,他哇哇大叫,勇士一样征服拖鞋和狗,踩着沾着口水的拖鞋,收走客人的碗筷,放进水槽。 金满收好桌子,手指搭着桌沿,他想了想,开口问陆知:“最近还好吗?” 陆知坐直了身体,张了张嘴巴,口腔里甜甜的香味让他觉得不舒服:“很好。” 金满松了口气,那种有点轻松的样子,让陆知更加的不舒服。 他根本没有很好,他觉得每天都很累,很想他,生病很难受,他不喜欢粉色的水杯,只喜欢蓝色。 但说了就见不到爸爸了。 “我很好,幼儿园也很好,前段时间奶奶带我出去旅游,我碰到了之前的朋友,我们和好了,他约我下次去滑雪。” 金满先是皱眉,印象里陆知的朋友很少,他不缺喜欢他的小朋友,但是他愿意交流的不多。 “满满。” 金多多逗狗的行为遭到了报应,拖鞋不保,为了保护仅剩的一只,他动作敏捷的爬上他的膝盖,惊恐犹在:“快救我。” 刚刚开始的问题就被打断了。 陆知垂下头,头顶却被轻轻揉了一把,他猛然抬头,对上金满的视线,那双眼睛很安静也很温柔,大约是很温柔的,他感受过那样的视线千万次,高筑的心房忽然传来一阵崩塌的声音。 “你好我就放心了,你很懂事,以后要乖,和父亲回去吧小知。” 金满弯下腰,笑了笑,他揉揉陆知的头发,很短的时间,然后搭着怀里不安分的小孩子,免得他摔倒。 陆知忽然发现,他平凡的爸爸抱着一个平凡的孩子,远比和他更像父子。 陆燕林看了眼外面,金满点点头,平淡的*说:“出去说。” 他走到篱笆外面,院子里只留下两个小孩子。 陆知走到那个小孩子身边,冷冷的打量,从那身遍布疤痕的皮肤,到乌黑茂密的头发。 小孩子同样狐疑的打量他,一点也不胆怯,那双眼睛和爸爸一样明亮,却又带着些许不同。 春日的雷鸣,夏日的疾风,轻快迅捷的雨水,溪涧里遍布划痕的鹅卵石。 他无忧无虑,快乐的那么不掩饰,透着旺盛的热量和生命力。 “喂,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陆知背着手,就像童话里的小王子,好看得闪闪发光。 他黑黝黝的眸子一眨不眨:“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金多多好像在面对一个执剑的勇士,对方轻描淡写,但是就是令他不舒服。 他没有多聪明,活下来全凭本能。 如果长大了,或许就是第二个金满,终生没有感受到爱,得到最浓烈的感情也只是喜欢。 但是悲剧被终结了。 他后面有一棵对他而言又高又大的树,上面结满了幸福的果子。 “我姓金,我叫金不换。” 陆知睁大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音,细微又震颤。 “我都不姓金,你为什么姓金。” 第45章 金多多听不懂他的话。 他皱眉,抬起头看陆知背后的男人。 陆知和满满只出去了一小会儿,现在刚好回来,金满进屋去拿东西,他就站在金多多旁边。 那个男人是个omega,但却比普通的Alpha更有气势,绝对忽略不掉。 他轻轻按住陆知的肩膀,陆知猛地一颤,好像被制服的小凶兽,收回了仇恨的目光。 那有些好笑,因为他和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仇。 只是没有人爱他。 他被抛弃了。 那个俊美无俦的Omega也是一样。 他们立在庭院里,看金多多和小狗玩,金满很快走出来,他提着一小盒糕点,递给陆燕林,十分客气地说:“下次再……很晚了,你们走吧。” 那句话后面一般会跟“下次再来”,但偏偏不是,Alpha希望他们别来打扰,陆燕林听懂了,他眸中闪过一丝阴郁的光,修长骨感的手摩挲着袖扣。 “徐文想要请你吃顿饭,你不回去吗?” 金满惊讶的看着他,摇摇头:“不,不回去……帮他忙的人也不是我。” 陆燕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牵着陆知离开,陆知一步三回头。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可以假装不懂事,冲回去缠着爸爸,但他一贯的形象都和精英教育,陆家独子挂钩,没有做那种事的身份。 院子里喇叭花开得又多又艳。 金满弯腰修理篱笆,顺手摘了一朵递给小孩。 他似乎不在意今天这次见面,忘记了时间,什么也没有准备,结束后照常工作。 陆知回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他在回去的路上没有和陆燕林说一句话,无论理智上再怎么清楚,情感上却很难接受。 “他没有抛弃你。” 骗子。 “你是以探视权的名义来见他。” 骗子。 “别恨他,你可以恨我。” 骗子。 陆知抱着书包,面无表情的擦眼泪,在夏日的尾巴,失去了自己出生后,得到的第一个身份。 他不再是金满的孩子。 陆知曾经毫不在意,从来不为之骄傲的身份。 “父亲,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路,临下车的时候,他终于问出口。 陆燕林接过他的书包,微微弯下腰,陆知不闪不避,直面那双黑漆漆,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孩子成长的第一步,总是先挑战父亲的权威。 他渴望得到答案,所以可以把崇拜,畏惧都放在一边。 陆燕林沉默了少许时间,他无意隐瞒,思考怎么用合适的措辞解释这件事。 “我做错了事,他恨我。” 陆知的表情煞白,他不明白是怎样的恨,支撑爸爸远离一段婚姻。 “所以爸爸也讨厌我吗?” 陆知忐忑不安的看着他,他捏着小拳头,充满了焦虑,害怕,期望。 他不希望这件事是真的,然而陆燕林却点点头。 严琼今天没有事,早早回家,却听玉姨说陆知和陆燕林不在。 她一般闲下来才记挂孩子,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也不体谅别人的时间。 让玉姨打电话催人,又兴冲冲的张罗了一桌菜,好不容易等孩子们回来,却都拉拉着脸。 陆知小木偶一样,眼睛红彤彤。 陆燕林淡淡的问候一声,上楼换衣服,他对严琼的态度向来是礼貌,尊重,然后无话可讲。 好在严琼对他迟来的关心也总是间歇性的,蛮不讲理的,不需要他如何应付。 严琼对陆知不同,又是抱又是哄,问他今天怎么了。 陆燕林下楼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我不想姓陆了,我要姓金。” 这句话在幽静的客厅里掷地有声,严琼蹦地一下子站起来,脸颊怀疑的抽动,简直难以理解。 她攥着手帕走了几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响:“小知,你不是这样不懂事的孩子,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 陆知面无表情,他看着下楼的陆燕林,又看看紧紧盯着他的严琼。 “我不要新妈妈,也不要新爸爸。” 严琼生气道:“不要胡说,你是被谁洗脑了!” 陆燕林喊了严琼,冷淡的声音轻易的镇住严琼的怒火。 她刷地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可以说十分的不好看:“瞧瞧,你也听到了,我不对你的私生活评头论足,但是小孩子懂什么?你带他出去一次,就让小知被人挑拨离间?你是怎么做父亲的?” 陆燕林发出一声嗤笑。 玉姨大气都不敢出,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台阶上的Omega。 这个家里,最有身份的女主人。 她的尊崇都来自自己的儿子,只是无人提醒,所以她自己也注意不到。 小时候在碎裂的花瓶里,弹奏钢琴的少年,被压断了指骨,也唤她妈妈的孩子。 现在居然已经长得那么高大,眼神不再失落脆弱。 “您如果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就不要试图用母亲或者奶奶的身份教育任何人,对于自己没有经验的事,不要逞强。” 严琼身躯颤抖,纯粹是被气的,她高高在上,昂首挺立:“好,很好!你果然是姓陆的人。” 这句话斩钉截铁,充满蔑视。 她都快要忘了,自己冷血的父母怎么会教出知书达礼的孩子,流着陆家血的小孩子,也不配得到她的关心和喜欢。 她一句话也懒得和陆燕林辩解,就那样冲出了陆家,连玉姨的声音也不去听。 陆知坐在沙发上,手指紧紧的攥成拳头。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小小的手掌被修长的指节包裹,一点点撑开。 陆知的呼吸从平稳到急促,他扑到Omega的怀抱里,后知后觉的害怕。 陆燕林拍了拍他的脊背:“好了。” 陆知圈着他的脖颈,闷闷地说:“父亲,你要保护爸爸。” 陆知有些担心严琼的脾气,会伤害什么也没有的金满。 父亲很冷淡,也很耐心,但在对待自己孩子的时候,不会敷衍了事:“好。” 陆知吸吸鼻子,眼睛红得越来越像小兔子:“刚才奶奶说爸爸的坏话,我不想听。” 陆燕林抬手揉揉他的发丝:“我知道了。” 他答应外公外婆,照顾他们的女儿,珍惜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血缘紧密的亲人。 他尽量去做了。 严琼不怎么爱别人,但她的父母一直很爱他。 那两位老人照顾陆燕林十几年,弥留之际反复念叨离家出走的女儿,悔恨到痛哭流涕。 外公拉着陆燕林的手做种种假设,假如陆燕林从未出生,假如没有那场糟糕的婚姻,那他们会是最好的女儿和父亲。 “你要救她出来,照顾她,燕林,这是你的责任,你是阿琼唯一的依靠。” 陆燕林说他知道。 心口缺少的东西,搅和得他不得安宁,夜难成眠。 外公外婆去世的那个下午,他从殡仪馆出来,开车到很远的地方。 大雪下个不停,他听到敲响车窗,笃笃的声音填塞了骨头缝里渗出的痛感。 那是他听到过的,最温暖的声音。 夏天的尾巴转瞬而逝,马上就要放暑假,金满除了忙活自己的工作,就是到处考察幼儿园。 他挣到的第一笔一万块,狠狠地请周遇大哥吃了几顿好的,买了两条好烟,剩下的都用来修房子。 周遇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抽烟抽得很凶,懒洋洋的发呆,还有点心不在焉。 金满问他怎么了,他痞痞的笑了笑:“忙呗,挣钱都数不过来。” 最近他开车来回拉建材,几乎没有休息过,金满劝过他几次,周遇自己知道分寸,让他别担心。 Alpha之间没那么磨叽,金满也就点头不说了,正好他屋顶漏雨,原本的房子重新修理,他一下子忙碌起来,给家里加了浴室和冰箱,贴了地砖和墙纸。 金多多每天勤快的打扫卫生,玻璃上飞个苍蝇都能劈叉。 金满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他手里剩下的钱,满打满算七千多块,虽然还有没结清的工钱,但是到底不多,所以金多多小朋友的入园计划,就必须因地制宜。 那个机关幼儿园固然很好,但是门槛高,学费也高,且找不到门路根本进不去。 金满不想麻烦周遇,偷偷在线下参加了几次报名会,填了申请表,心里没有抱什么希望。 果然,过了申请时间也没有收到回信。 他马不停蹄的考察其他幼儿园,选中了一个活动区域大,口碑不错的幼儿园。 金满和金多多去上了几天体验课,老师很负责,但是小朋友的各种活动课程安排的不算合理。 金满一直皱着眉头,后来发现,他参考的是陆知的幼儿园,顿时满脸黑线。 按他的水平,不吃不喝八辈子,金多多小朋友也挤不进去。 金满立刻放平心态,换一个视角去看,又觉得优秀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最好的就是各种实践活动,完全不拘着小孩。 他正在考虑的时候,忽然接到机关幼儿园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去报名。 金满一头雾水:“什么?” 负责人笑着说:“您的申请书已经通过了,但是一直没看到您过来报名。” 金满没说话,他心里隐隐有预感:“申请时间都过去一周了,我没收到通知短信。” 负责人沉默片刻,不太自然地说:“这个……是我们这边的疏忽,您看您什么时候带孩子过来,我们这边都可以登记。” 对方态度非常好,金满不可能说任何话,他挂了通讯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心里在挣扎,但是没多一会儿,金多多就跑过来,他小圆脸上都是汗,穿着蓝色的背带裤,像个Q版马里奥。 “满满!” 啪叽。 他重重地亲了金满一口,眼睛亮晶晶的:“这里有游泳池!我好喜欢!” 柳河镇别的不多,山泉到处都是。 这座幼儿园最大的特色就是幼儿游泳课,金多多喜欢的不得了。 金满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柔和了眼眸:“那就在这里吧。” 他没有去机关幼儿园报名,也没有回电话。 当天下午就在小河幼儿园报了名。 过了几天,邻居大伯忽然火急火燎的找上门,声音都劈了:“小满,小满!” 金满放下手里的活:“伯伯,怎么了?” 邻居大伯脸色苍白,嗫嚅着嘴唇:“你大哥撞到人,进医院了。” 金满脸色骤变,连忙开着自己那辆破五菱往医院跑,大伯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被留在村里照顾金多多。 他一路开着车,心急如焚的赶往医院,心里做了乱七八糟的预想。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都做好卖车的准备了,没想到一进门先撞到护士。 金满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愣住了。 病床上躺着周遇,额头包着纱布,一个高大俊俏的Alpha压着他的肩膀,姿态不纯洁,听到动静后,那个Alpha缓缓挑眉,十分诧异的歪歪头:“金满哥?” 金满上下打量他:“辛弥鹤?” 第46章 这下子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金满绷着脸,很显然有怒气,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上流人士,最近频繁出现,总不能是他金家祖坟冒烟。 他下意识觉得和陆燕林有关系。 金满不声不响的窜过来,挡在周遇身前,找理由推开他:“请让让,你压着输液管了。” 辛弥鹤一脸“什么鬼”,他摊开手,笑眯眯地看看周遇,又看看金满:“小满哥,好久不见呀~” 金满不想付出额外表情,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来,掀开被子,发现周遇没有缺胳膊少腿,然后才抬头看辛弥鹤。 Alpha收了笑容,抱着胳膊,委委屈屈的叹口气:“唉,真是冷漠,算了,我自己去包扎一下,咱们待会慢慢谈。” 慢慢谈那几个字说得很重,他抬起来的手背上有伤,红通通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门一关,金满还是没搞清楚,皱着眉头开口。周遇从一开始就是神游天外,一副吃了屎的样子,因为头疼又有点病怏怏,他砸吧砸吧嘴,没有烟,表情更苦涩了:“撞了。” “怎么撞的?” 周遇平时开车很稳,毕竟是部队转业出来的,但是最近拉材料太忙了。 他连轴转了几天,本来要休息,结果有个朋友临时有事,他帮忙顶了一下,这下出事了。 他在乡道和国道交叉路口,追尾了一辆跑车。 周遇及时刹车,没有造成翻车的惨剧。 金满认认真真的听,又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没有找到他受伤的过程:“哥,你的头是怎么回事,撞挡风玻璃了?” 周遇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金满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小声说:“哥,你不会追尾,还和辛弥鹤还打架吧。你们认识?” 一个豪门少爷和转业军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周遇不语,只是顶着苍白的脸色一味的找烟,金满立刻把烟和打火机都收起来:“哥!” 周遇一向沉稳,即使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哭天喊地,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烦躁,他叹了口气,挠挠纱布:“这事儿你别管,放心,我自己能处理。” 金满一向很听他话,这次却没有答应,低着头一下一下扣床单,用的劲儿挺大。 周遇看得好笑:“倔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行了,出去给我买点烧烤,饿了。” 金满瞪了周遇一眼:“还吃!” 周遇挑眉:“那你要饿死你哥?” 金满心里提了一口气,别着气不看周遇,冷酷的起身出去,手里提着热水壶。 事实上来的时候,金满已经详细问过了周遇的开车搭子,保险和交警那边也打了电话。 定损的事尚且不明朗,但是周遇追尾是全责,打架也是他先动手的,行车记录仪都拍下来了。 金满心里沉甸甸的,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路上打电话给老伯报了平安,免得老人家着急上火,中途有陌生电话打进来,金满没有接到,后续买饭就给忘在脑后了。 他挑了几样容易消化的小炒,打了两盒白粥,又去水房接了一壶热水,拎着往病房走。 乡镇的医院没有大城市的床位那么拥挤,周遇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房门却关上了。 金满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 一个年轻Alpha清越含笑的声音:“周哥,你好好考虑……肉偿又不是没有……” 接下来的声音忽然变小了,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暴呵,金满的脚步一顿,没有贸然推开。 那犹豫的两三秒,屋子里砰的一声巨响,金满推开门,玻璃杯碎在地上,迸溅的水花在地板上晕开一大片。 金满连忙走进门,预备有情况,就直接报警。 辛弥鹤半边衣服湿透,水珠滴滴答答的从脸颊滚下来,看他红通通的额头,就知道杯子砸哪里了,周遇估计下了狠手。 青年总是笑眯眯的神情此刻冷得吓人,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戾气和锋芒。 周遇的眼神也很奇怪,他叼着烟,面无表情的掸烟灰,衣服乱糟糟,脖子上一个牙印。 啪—— 病房门被一阵风甩了关上。 辛弥鹤大步离开,走前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金满可不觉得这件事结束了,他沉下脸走到床边,拿扫把清理了碎玻璃,然后搬着凳子,严肃的坐在床前:“说说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遇:“小子,你审犯人?” 金满:“他威胁你,猥亵你?” 周遇嘎巴把烟撅折了,差点烫到手,他轻描淡写的靠着枕头:“……没有,你别管,这事我自己看着办,对了,金多多幼儿园入园的事情,我找个到个人,你抽空去个电话,把人约出来吃一顿饭。” 他费劲的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给金满推了个微信,抬头时发现金满一动不动,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种心碎碎又呆呆的样子,让岳维看见估计能疯。 周遇不合时宜的笑了下,金满回过神,猛地擦擦眼,鼻子有点瓮:“你先吃饭。” 这一天下来,人哪里扛得住。 金满看到周遇眼神里暗藏的疲倦,把话憋到肚子里,他垂下眼睫,打开白粥和小炒,指节一点点泛白。 他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出事,但是却总是无能为力。 等周遇吃完了,金满问他:“哥,你要赔多少钱?” 周遇拿勺子的手一顿,这着实是个令人心脏猛然一提的话题。 金满低头擦手,动作很慢:“我查了,辛弥鹤的那辆跑车很贵。” 如果是赔万儿八千的,当然可以掏出来,金满也不会藏着钱说没有,但是他还要养金多多,身上不能一分钱也不留。 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同时沉默了,都不知如何向对方开口。 说白一点点,他们其实非亲非故,谁也不能无私到那种地步。 周遇心里知道,他也没有想扯金满进来,皱着眉慢慢放下勺子:“你不用管,我自己会想办法,我开车拉货,一年到头那么多趟,怎么可能说完全不出事,我心里有把握,你不用管我。” 金满直直地看着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周遇也没想太多,他擦擦嘴,吃饱了有点头晕,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老伯也来看儿子,他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到周遇全须全尾的就放心了。 他嘴上凶巴巴的骂了周遇一顿,心里心疼,借饭店的厨房炖了一大锅牛骨猪骨汤,花钱让他们按时给周遇送,然后才回家。 金满送他上小巴车,请他帮忙看着金多多,眼下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下午的时候金满出去应付周遇的老板,好说歹说,请几个司机赶一赶,工期结束之前把东西送到。 他磨得嘴皮子都薄了,闷闷的往医院走,心里想着事儿,到医院的时候眼尖的发现底下停着的豪车。 他心里一紧,噔噔噔往楼上跑,转角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Alpha刚好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下去。 金满推开门,周遇脸色奇差无比,原本只是没有血色,这会儿快要变成跟床单一个色了,嘴唇上都覆了一层白霜的感觉。 “哥,刚才辛弥鹤又来了?” 周遇冷笑了声:“狗币玩意儿。” 金满:“他说了什么?” 周遇倒在病床上,右手下意识的搓了搓,没吭声,他的烟都被金满强制收缴,这两天又是疼又是火的,快给他憋炸了。 “没事,你回去吧,这边的事我自己解决。” 金满没说什么,他削了个苹果,然后把今天买的饭放到桌上,开门出去了。 周遇心烦意乱,阴沉着脸,随手刨刨头上的纱布,发现金满没有把午餐拿出来,他一掏袋子,眼睛猛然一睁,捻起来一张张的红票票,很厚的一沓,大概有一万多块。 周遇嘴唇张了张,握着钱,慢慢的,深深地把头迈进枕头里。 这他么叫什么事! 金满想和辛弥鹤谈一谈,可是拿起电话,发现自己的新手机里,一个过去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只好抽空去蹲人,但是奇了怪了,他认真想找人,反而找不到。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一个一个。 周遇莫名其妙被踢出车队,理由是违反合同,不按规章制度办事。 他手里本来积压了一笔货款,可以用来赔偿,可老板一家子突然失踪了,联系不上。 金满接到一个电话,是队里打来的,问周遇什么时候到队上来,按六折收购他的车。 周遇的货车是他自己攒钱买的,花了十多万,还没有开多久,怎么就要卖了? 金满问是怎么回事,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小心打错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金满的肺里呼吸不畅,一屁股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上,沉重的抬不起头来。 他其实见多了这样的事,从前当过搬运工,砌过墙。 那种重体力的劳动很伤人,有干了半辈子,身体突然垮了,挣得钱都填进医院的工友,也有不想连累家人,死活说不治了,在家里等死的人。 普通人就像小蚂蚁,也许只是遇到树上飘落的叶子,就永远也抬不了头。 他心里非常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迫使金满站起来,长长的呼吸。 他又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两句话,看到的牙印,那种愤怒和窝火的感觉,从心底里烧起来。 透过那句轻挑的话,渗血的牙印,他好像能够想象到辛弥鹤的眼睛,如何去看周遇这个人,不过是修一辆跑车的钱而已。 金满想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想做点什么。 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一直走啊走,从小时候经常来赶集的街道,一直走到波光粼粼的小河边。 他翻了好一会儿,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出那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下,接通了。 Omega淡漠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满满。” 第47章 金满望着婆娑树影,嗓音徒然艰涩。 说什么,他离开时那样信誓旦旦,未曾想过,会打这个电话回去。 不是说足了让人难堪的话。 不是极冷漠的吗? 他忽然开不了口,光是听到那浅浅的呼吸,就觉得一阵难受。 他清楚陆燕林的禀性,知晓他若是放手,绝不会刻意为难。 或许和他没有关系。 金满心里掠过这个念头,没去想,陆燕林要是不愿意放手,要怎么办。 然,要挂断电话时。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淡漠冷矜的声线:“你遇到什么事了。” 不是疑问,反而很笃定。 这个电话金满不应该打的,他好像踏错了一步,及时醒悟过来,站在铺好的网边,毫不犹豫地就要转身离开:“打错了。” 话题转圜如此生硬,他本来也不擅长这些。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淡漠,温和的:“满满,我若是去查,也一定能知道的。” 陆燕林少有的强势,好像金满知晓他,他也很清楚金满。如果此时不开口,那么一辈子也不会再等到第二通电话。 素来高高在上,冷情萦怀的男人,从未因为Omega的身份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却在短短的半年间,落尽脸面,吃尽苦头。 他不甘心的。 金满的呼吸顿了一瞬,到底还是对周遇的关心,占据理智,他握着手机,下颌紧绷,将事情的始末囫囵说了一遍,面色仍然不快:“你是做哥哥的,要不要管一管你的弟弟,辛弥鹤做事未免太过分!” 金满待人从来温柔,或者有不想理会的人,也只是无视。 从小到大受到那么多磋磨,他早已失去了棱角。 陆燕林也一直以为,自己的伴侣是随和柔顺的性格,却不想也能听到他疾言厉色,冷得噤人的声音。 他是真的气愤,真的在意周遇。 可陆燕林只得到他的无视和不在意。 讲到最后,陆燕林始终不说话,金满不禁有些恼火,他理过整件事,愈发肯定周遇的遭遇不寻常。 “刻意做局陷害,威逼利诱,这样恶心的事难道和你也有关系吗?” 这话如同千斤坠石,砸进冰封万里的湖面。 金满知道他不该说的,可是面对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人,他却忍不住。 这些年,那个人就冷眼看着他,看他为爱所困,卑微如尘。 只是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就换走了金满所有的真心。 真心或许不怎么值钱,因为愿意为他奉上真心的人多不胜数。 可是金满只有那一颗。 一颗就是他的全部。 他怨恨过吗? 或许有,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翻出心底里的一两道伤口,变得这么尖锐,可是这样蓄意的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金满不是个孩子了,他轻轻咬牙,觉得万分疲惫,闭了闭眼眸道:“抱歉,我不该……” 男人打断了他的抱歉,声线如琴弦,划入耳膜,泛起一阵淡淡的,清泉似的涟漪:“满满,如果是我做的,不会这么不入流。” 金满徒然怔住。 男人话锋一转,接着说:“小鹤与那位周先生或许是旧相识,他年轻了一点,做事没有分寸,你关照他是好事,我会留心。” 这话说起来很好笑,金满是什么身份,他凭什么关照辛弥鹤? 再说了,他的本意是告状…… 金满的眉头蹙起来,明明目的达到,却有种莫名的气闷。 他或许不熟悉辛弥鹤,但他熟悉陆燕林。 这个人做事就是这样,不露破绽,滴水不漏,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燕林的应许千金难求,旁人得到他一声赞许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这么细致的回应。 金满却觉烦闷,不想再做纠缠,他冷冷道:“你既然答应……我代周遇谢谢你,就这样。” 一言不合又要挂断电话。 “满满,是你要我留心这件事,对麽?” 金满的手指僵硬在挂断键上,他好像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漩涡,能把他扯进去,他明知道这句话不太对劲,可是却不敢直接说,我没有要你答应。 陆燕林不是要他第一句话。 而是要一个重新介入他生活的线头,线的那一段连接着他。 挣脱束缚的风筝被人发现,不管是出于爱,出于愧疚,出于怜悯,还是出于习惯,想要把他捡回去。 没有人询问他,他的重新开始,他的圆满与否,都不被重视,只是作为一角,用来填补他人感情的装饰品。 所以陆燕林让他选,究竟是他不值一提的人生重要,他碎掉又被人弃如敝履的感情重要,还是他微不足道的尊严重要? 金满再一次感受到了,离婚那时的心绪。 需要他。 但不爱他。 所以逼他选择。 而他离开陆家时,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周遇帮了他太多太多,他怎么敢,拿周遇的前途和后半生去赌。 金满的身体一阵阵发冷,牙齿研磨着口腔内的一块软肉。 河堤的杨柳随风摇摆,生来柔弱,所以身不由己。 陆燕林听到风声,想到那双温柔,明亮的眼。 那双眼后来变得那样的冷,如同荒原上孤单的夜,没有光亮,也没有爱和怨。 如果曾经没有被那样的深爱过,他或许可以忍受不同,可他偏偏得到过。 得到过又失去,所以那样的耿耿于怀。 “如果周遇出了事,我会帮到底,养他这辈子。” 这句话冷静至极,掷地有声。 以至于胜券在握的男人,隔了少许时间才反应过来,胸膛却好似被一枪命中,泛起难言的酸涩。 电话挂了。 河畔柳枝轻轻摇摆,树干却在风中,屹立不动。 后续几日平安无事,金满回去看了一趟孩子,安抚老人。 越是像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珍贵。 平时的酒友一哄而散,热情的亲戚闭门谢客,只有一个自己年岁也不大的青年,沉着面,蹙着眉,把周遇的事全部都扛了起来。 家——公司——医院。 他没有绝顶的聪明,没有强硬的手腕,那样温和平凡的一个人,却有涓涓细流一样,稳定人心的能力。 周遇忽然理解了岳维对金满的另眼相待。 他不需要多么令人艳羡的外表,多么令人咋舌的能力。 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认定了你,就绝对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那种渴望不是狼喜欢小绵羊,而是刀*尖舔血,生死如烟的人,最无法拒绝的解。 “哥,我出去打个电话,你的手不要乱动,等我回来再吃。” 金满打开门出去,他接了周遇公司的电话,他不同意周遇的想法,觉得那辆车暂时不能卖,卖了之后就真的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回来的时候,忽然嗅到一股浅浅的香水味,有些像坠满白雪的寒松。 金满忽然一怔,猛然想起自己能够嗅到Alpha的信息素,他闻到的不是香水。 他噔噔噔爬上楼梯,寒梅与雪松的气味弥漫,几乎是针锋相对。 病房内的气氛依然火药味十足。 辛弥鹤抓着周遇的手腕,手腕上青筋暴起,一张笑意盎然的美人面,此时却似火中莲,说不出的怒意和冰冷:“你当初签字让我走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以为你还在那里,是说一不二的教官,我现在弄死你,羞辱你,你连反抗都做不到,承认自己当初错了,有那么难!” 周遇指间夹着未燃的烟卷,冷冷一笑:“老子每年劝退那么多人,八百年前的孬人,早就记不得了,不过凭你现在这副德性,我的字就没有签错。” 辛弥鹤眸色骤然阴寒,金满推门而入,寒梅信息素如同海潮一般,铺天盖地。 “放手!” 这一拳属实是意外。 辛弥鹤偏过头,嘴角迅速泛起红痕。 他眯起眼睛看着气到脸色发白的青年,一点点露出笑容:“小满哥,看在我哥面上,这一拳就算了。” 金满指着病房门,冷眼冷面:“滚出去,不要在这里寻衅滋事。” 辛弥鹤笑了笑,望了周遇一眼,漆黑眼眸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他慢慢松开手,像来时一样,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金满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绷着脸的坐在床边。 周遇纳罕:“早知道你这么管用,我刚才那一拳,就应该冲着他的鼻梁骨。” “怎么,你也和他认识?” “……” 金满抬眼,头疼道:“哥,你别添乱了。” 他用周遇的存款请了律师,忙前忙后的跑资料。 金满学历不高,学习了解怎么处理眼下的事并不轻松,加上金多多入幼儿园,催着他缴费,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起,不过十来天,整张脸便瘦了一圈。 周遇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 但好再之后辛弥鹤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原本阻力重重的调查取证,保险理赔,也变得不那么艰难。 只要保险公司理赔顺利,周遇至少不用倾家荡产。 金满心里的压力没那么大了,脸上也稍微有了些笑容。 只是还是非常非常缺钱。 金满没有随便找律师,在陆家那几年,他没有学到什么,但耳濡目染,很清楚在哪里不能心存侥幸,图省钱。 他请了周遇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律师,那是一大笔支出。 金满自己还垫付了一部分,现在经济状态急转直下,他快要没钱给金多多办入园了。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金满咳嗽几声,他在发烧,估计是太累了,一边喝感冒灵,一边听着那头的声音,小声问:“岳维?” 岳维的声音非常镇静,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周遇的事情,请了假,正在从部队赶回来。 “我给你转了一笔钱,你先拿去给多多办入园。” “明天中午我就到了,我再联系你。” “不用慌,等我来。” 第48章 那笔钱金满没有收,他回复岳维,徐文带着老婆亲自过来,不由分说塞了一笔钱给他。 金满的眼眶湿润,他觉得这些年,好像也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有那么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岳维笑了笑,垂眸呢喃:“看来我是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了。” 金满没听清楚,他再问的时候,岳维就不说了。 “你明天什么时候到?” 岳维说是十二点五十,他听到金满的咳嗽声,让他早点休息,便挂了电话。 金满临时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住了几个晚上,旅馆的卫生不错,有单独的卫生间,但是水总是不热,他身体暖和不起来,九月份的天,手脚冰凉,五脏六腑却热得不行。 他走到镜子边,洗了把脸,直起身时看着玻璃镜面折射出的影像。 水珠从下颚坠落。 啪嗒啪嗒—— 他的眼角和鼻头都微微发红,腺体也热胀难受,渴望着信息素。 生病的时候人很脆弱,腺体也是。 ABO人种的信息素羁绊,有时候比感情还要深。 但是金满手术后却闻不到Omega的信息素,他觉得这可能也是另一种提醒。 第二天中午前,律师打来电话,确认保险公司的理赔顺利通过。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周遇只需要付出所有的存款,而不是卖房卖车的代价。 他耽误的工作,也找到人顺利接手,没有酿成太大的过失。 甚至一度咄咄逼人的车队,也打来慰问电话,说了很多好话。 他们素来见风使舵,周遇做事勤快靠谱,属于极为能干的一类人,不必要得罪死。 这些零头琐碎的事,金满已经处理得很习惯,在嘱咐周遇的时候,周遇半开玩笑地说:“你小子一正经起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没说完,金满却兀自沉默。 像换了个人。 像谁? 脑海里浮现出影像。 说话冷淡,十分漠然,思索后才会徐徐开口—— 金满心里升起一点不快,被他强压了下去,他闷头摆上早餐,咳嗽两声:“我出去透透气。” 感冒之后,身体也忽然变差了,受不得窗口吹起来的冷风。 金满穿着外套,还是觉得有些冷,后颈却突兀的滚烫,吃了感冒药才稍微好一些。 病房里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在走廊外,看着玻璃窗休息的青年。 他实在普通而不显眼,偶然瞥见他的正脸,才能稍微感受到不同。 那是张温柔的面孔,天上的白云和晨间清风揉碎了,造出来一个人。 白云寻常,清风常见。 却说不尽的清澈。 岳维先去病房见了周遇,周遇简直像死过一回。 他本来快要倒下了,没想到身边一直不声不响的小白花,变成了霸王花,拳打狗逼玩意儿,手撕无良公司,硬生生把他撑起来。 一个人一辈子能得到几个这样的朋友。 岳维不咸不淡的说:“你运气够好。” 周遇哈哈大笑,不无得意:“你嫉妒?” 岳维回过头,很干脆:“是。” 这下落到周遇无言了,他尴尬的坐起来,挠挠头,点了根烟:“金满不喜欢Alpha。” 岳维面色不变,露齿一笑:“狗才会卑微乞食。” 狼只会前进狩猎。 他有自信的资本,也有狩猎的本事。 周遇简直是受不了他,好兄弟也不代表,看的惯他的所作所为,岳维部队的时候就一副不服管束的派头,现在也还是一样,只不过比以前懂得隐藏。 “你消停点。” 岳维不置可否,转身出了病房,去给周遇打水,回来时在走廊看到了他。 金满也很诧异,看看手机:“不是十二点五十到吗?我还打算去接你。” 岳维比上次见面时黑了一些,眉眼深邃,笑起来眸如新月:“抢到余票,所以改了一下时间。” 金满心里挺高兴,对他说:“好,走,去看看周遇,他最近也快好了,晚上我们打个申请,出去吃。” 岳维于是跟在金满后面,垂眸去看他乌黑的发,在象牙色的脖颈后收窄,宛如天鹅引颈赴死。 腺体的位置贴了阻隔贴,看不清那块皮肤的颜色。 但是只一眼,他便错开眼眸,不敢再凝视。 走廊内忽然多出一股寒梅的气味,岳维感受不明显,金满却忽然竖起了眉毛。 他加快步子,还是被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骇到。 周遇经过十来天的修生养息,早就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惨样。 辛弥鹤脸颊微青,咬着牙,露出一个风流婉转的微笑,冲着金满点点头:“小满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和野蛮人打交道,人话他不听,非要捡难听的往自己脸上贴。” 周遇半边身子坐起来,手里抓着玻璃杯,掂了掂:“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人话。” “你,出去。” 岳维走上前,他身量极高,但辛弥鹤和他不遑多让,竟是谁也不落下风,一时之间屋子里信息素乱飞,吓得周围的Omega和beta根本不敢靠近。 辛弥鹤薄唇微勾,冷冰冰的目光扫了眼周遇,转过来看着岳维,极为轻蔑:“岳家的私生子,继承权都没有,想做别人的后台,也要看看自己的斤两。” 岳维抬起手,辛弥鹤早有防范的后退闪避,却没能躲开。 他诧异的被拽住衣领,狠狠地往前一拽,岳维眼底没有一分笑意:“你要试试吗?” 辛弥鹤恼羞成怒:“脏东西,你最好放手。” 他扬起手臂,身手竟然不差,岳维让他丢了面子,却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几个Alpha打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偏偏这屋里没一个心平气和的人。 周遇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憋了他十几天,早就一肚子泄火,床都下不来,仍然坚持打架。 金满也不是傻子,这时候往前凑,挨打了也是白挨。 “岳维!周遇!你又犯什么浑!!” 他阻止无效,气得胸膛颤抖,满地玻璃渣和水,他躲避不及,连忙后退,鞋子踩在一块飞溅的碎玻璃上,发出一声钝钝的闷响。 金满脚心一痛,站立不稳,他慌乱的扶住门扉,后背却靠上一堵坚实的墙。 熟悉的香水气味冷情。 他遽然回眸,如同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别动。” 来人弯下腰,深灰色的风衣垂落地面。 那只修长的手自然而然的扶住他,抬起他难受的那条腿,如同剔去尘埃,除出玻璃渣。 从未低眉弯腰的人,却如同俯首千万次,做起来那般的自然。 面孔依然是那张面孔,辛弥鹤的相貌美且俊,那么他便是数倍的美且冷。 墨眸冷眸,高鼻薄唇。 澹澹如清泉,又似冷山寒月。 “小鹤。” 那声音又冷又低,竟教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你就是这么来道歉的。” 一屋子的Alpha信息素,无声无息的消散。 岳维率先放手,黑眸望过去,不犹得微微一怔。 为那张冷清淡漠的面孔,也为那一身成熟Omega的衣冠楚楚。 匀长西裤下,那双泛着光的尖头高定皮鞋踱动步伐,站在皱着眉的平凡青年身侧。 虽是Omega,面对三个顶级Alpha的战场,却如冷山孤月,目下无尘,冷眼旁观。 那一瞬不挪的眼,旁人承受不了几秒。 辛弥鹤率先撤出战局,一脸不忿,又自知理亏:“燕林哥,是他们先动手的。” “不重要。” 陆燕林薄唇微启:“与我无关。” 陆家的独子,奔波几千公里,夙夜未眠的飞到这里,显然不是为了辛弥鹤。 金满的后颈发烫,从昨夜开始,燃烧至五脏六腑的火,现在也没有熄灭。 他以为自己发了烧,但又总觉得不太对劲。 方才陆燕林扶他,他不是不想躲,而是闻到一丝很淡很淡的Omega信息素,后颈竟然如同火烙一般疼,来自标记配偶的气味点燃了早已烧得疼痛的心脏,巨大的渴望和空虚冲毁了他,让他的头脑近乎空白了三四秒,但是很快,他又什么也闻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陆燕林没有去做祛除标记的手术? 金满唇角紧绷,他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拉高了自己的外套,他的脸色在骤然升起的高热里一点点泛红。 周遇利眸扫过门口的那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人,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他和金满之间气氛的不同。 前夫? 只有这一个答案。 不过……如果这样的Omega都不能抓住金满,那岳维的机会不是更渺茫? 金满不能留在这里,他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避开了那只欲扶住他脊背的手。 “哥,我不舒服,我先回去。” 青年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这段时间累到消瘦的脸颊,浮上病态的薄红,温柔的眸子此时冷得像冰,坚硬至极。 但只有走出去几步,手臂便被人一把钳住,下一秒那只手便被毫不留情的拍开。 “别碰我。” 空气中冷气凝结。 Omega白皙的手背迅速泛起红痕,从来不会对他动手的人,今天也对他动手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你的易感期到了,满满。” 病房内的Alpha大眼瞪小眼,三足鼎立,竟然没一个人得空追出去。 辛弥鹤死死挡住岳维,冷笑着推了他一把:“追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把你的鼻子堵起来,一点信息素都别闻,你会感谢我的。” 岳维冷眸如刀:“让开。” 辛弥鹤笑了笑,眸中春水生寒:“你动我一下,我十倍奉还。” 第49章 易感期的Alpha粘人脆弱,像啄破蛋壳的小鸟一样,对巢对窝,对带来依恋感的家人充满渴望。 但是抑制剂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他能让Alpha和Omega迅速镇定,变得虚弱而不具攻击性。 法律并不强制陪护易感期,爱侣之间的耳鬓厮磨更多出于怜爱和舍不得。 可没有谁会舍不得金满。 手指的裂口传来阵阵刺疼,金满垂眸,把手揣进口袋,粗糙的指节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意。 病房玻璃镜面的倒影里,他穿着披了许多天的外套,头发凌乱支着,风尘仆仆,粗糙疲惫,没有半分体面可言。 平凡的Alpha,光是考虑生存就已经十足不容易,怎么会在生理反应上浪费时间。 “别人的易感期和你有何关系?” 总对别人很耐心的金满,唯独冷眼望着陆燕林。 明明照片里,面对那些刻意欺负他,为难他的中年男人,他都能笑得温柔妥帖。 那股冷漠只针对他。 Omega停下脚步,嘴角似乎无措的紧缩些许,温声说:“我没有要求,只想提醒,你需要佩戴抑制贴。” 男人乌黑的发散落几缕,折将下来,垂坠墨色眉尾。 一身装扮精致妥帖,往常宴会也不如此时此刻用心,发丝的弧度似乎也经过千百次调整。 只一眼,便教人自惭形秽。 穿成这样到这里来,又是为了给谁下马威? 若有若无的信息素点燃了胸腔的火,径直往前的Alpha蓦地顿住脚步。 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嵌着冰似的冷眼。 “你事事件件摘得干净,我的朋友接二连三的出事,都和你没有关联。” “你陆燕林是这里最干净最无辜的人,我累的像狗,是因为我蠢我笨我活该!” “可但凡事儿一解决,你就人模狗样的出来了。” “先是徐文,再是周遇,还有那所我连名字都递不进去的幼儿园,先是让我为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睡不着吃不下,求爷爷告奶奶也找不到门路,等我快要受不了了,再轻飘飘的说一声,都解决了。” “你知不知道,徐文来找我的时候,话里话外的为你开脱,那所幼儿园,就差把陆氏的名字刻在门上。周遇是个倒霉蛋,他还没收到你递来的橄榄枝,但我估计也快了,接下来是谁,金不换?岳维?我周围的人你都要这么来一遍吗?耍我好玩吗?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你做这些是因为你生来大度,宽容,善良,不和人计较。”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过来,让我看见你。” “你为什么来?” 那些话刺耳至极,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Omega淡然的面渐渐沉下去,阳光温暖,落在他身上仿佛变了调,他抬眸凝着那双动荡不安的眼。 不再平静,亦无法克制。 万种心绪如烈焰灼烧,烫得他无暇思考,离婚以来种种不适,吃的瘪碰的壁,他又怎么会是那么事不关己,运筹帷幄的模样。 不能因为他看起来毫发无损,所以断言他无动于衷,毫无破绽。 “我没有办法。” “我道歉,你不接受,你让我走,见面也不许!”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人侮辱,看你涉险,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要威挟你,何必要等这么长时间。” “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坏,我是人,是Omega,我关心我的Alpha,没有想过伤害你,也没有伤害你的朋友。我也不是神,预料不到每件事的发生……我只是没有一开始就出手帮你,满满,你因为这样而恨我?” 金满扬声打断:“我不恨你!” “我是求你,求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这是我的生活,没有你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天底下像我这样普通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有人帮吗,这个世界难道毁了吗?” “我说了这么多,你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找个人寄托你飘在天上的感情,找个人即使你不爱他,他也会像傻子一样喜欢你,你过不下去没有爱的日子,所以随随便便砸钱砸资源。” 但我拼了命的去做事,是因为我想生活,想救我的朋友。” “你看不起的那些卑微的事,就是我的人生!” “所以滚吧,陆燕林。” 陆燕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伤。 他像似也搞不清楚了,长久的怔着,垂眸看着地面,嘴角的弧度苦涩:“满满,你不要对我……不要对我这么苛刻,你让我想……” 陆家所接触圈子的所有人,大概都是这样。 所以以为自己低头很珍贵。 以为自己付出的爱,一定是绝无仅有,世上真心里最宝贵的一颗。 Alpha说完,尤嫌不够。 他抚摸着脖颈上发烫的腺体,平静的,冷淡的:“你知道我的易感期要到了。” “但抑制剂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发明。” “你可能没有听过,只要有信息素,配上适当的药水,即使是Alpha也可以陪Alpha度过易感期,标记不一定需要爱,我们这样的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什么都可以忍受。” 岳维抱着胳膊出现,身后追着脸颊青紫的辛弥鹤。 他好似为了应和这句话,修长有力的手指搭着病房门,将无关人等牢牢拦住:“Alpha不怕痛,让朋友咬一口,并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辛弥鹤面色一变:“喂,关你什么事,你别瞎来!” 岳维冷眼,反问人一句:“凭你,拦得住?” 他抬手猛然关上门,长臂一身,轻轻松松拽着那只手臂,往身边一带:“走吧,走我的账,再贵的药水也不是不能报销。” 金满腕上一暖,被带着朝前走了几步。 可偏偏有人速度更快,眼角擦过深灰衣角,另一只胳膊依然被人扣住,Omega修长如玉的手指陷入柔软的纺织物,控制住力道,轻柔又不容人拒绝。 “我走。” “你不要冲动。” 他失了分寸,明知道不应该和Alpha吵,可是偏偏没有控制住。 只是行差踏错一步,就要面对无可挽回的结果。 “你不要这样,如果你今天咬了他,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这样示弱的话语,当着旁人,金满从未从陆燕林口中听到过。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涌来一阵冷风。 “我走了。” 他成熟,优雅,淡漠的穿过走廊,越过人,绕过半人高的绿植。 岳维的面色他未看一眼,未置片言。 这里的一切人事他都漠然以待,从头到尾,他所在意的只有那一个。 辛弥鹤砰地打开门,屋外早已没有了人,他脸色难看的快走几步,又倒回来:“小满哥。” 金满抬眸看他,辛弥鹤呼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周遇的事和我哥没关系。” “你帮周遇周旋,我哥从来没有为难,他犯不上,我哥是怕那些催款的流氓找你,才插手的这件事,不是等你穷途末路,出来做好人。” 话越说越快,有些愤怒: “你就算再怎么偏心,追尾的是不是周遇吧! 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没有真的强迫他。小满哥,让我不要追究的是我哥,你就算不认他帮你,也不要说他害你。” 药房不报销特殊药水。 岳维坐在金满旁边,陪他在楼下晒太阳,他说了句什么,冰凉的汽水贴了贴Alpha的胳膊。 金满从怔愣中回神,不好意思的抬抬嘴角:“你刚才说什么?” 岳维不答,黑眸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伸手拧开汽水盖,和药一起递给他:“抑制贴。” 金满道谢,撕开贴到后颈,凉凉的感觉从脖颈浸透开来。 岳维看向前方,手指在膝盖上随意敲了几下,片刻后侧眸,玩笑般:“药水我配好了。” 金满险些被汽水呛到。 岳维道:“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的。” 金满放下手里的汽水瓶,不无尴尬:“我刚才是为了……我不会咬你的,你放心好了,我的腺体做过手术,易感期不长,吃点药,打一针就好了。” 岳维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但他什么也没说。 感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产生的,好的猎人有足够的耐心。 何况金满看起来很累,周遇的事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他只是不说,不代表他做得很轻松。 下午周遇办理了出院,金满先送着急归队的岳维去了车站。 中途岳维说想拍一张三人合照,金满没拒绝,得到照片的人很开心。周遇非常不高兴,因为他鼻青脸肿打着石膏,这照片让熟人看见不得笑上三年。 他是为了兄弟牺牲自己,两肋插刀。 不知道兄弟转头把他给P掉了。 金满开着车一路颠簸回村里,老伯心疼儿子,做了一大桌子菜。 多多小朋友这两天跟着老伯,要星星给月亮,吃糖吃得牙疼,见到金满就跟小狗一样,眼泪汪汪摇着尾巴往他身上扑。 “满满,满满!我好想你!” “想你,满满!” “亲我哇。” 金满一路不高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小朋友,很想院子。 他的眼眶也有点红,抱着小朋友,在他脸上用力的亲了一口。 第50章 “这段时间乖不乖?” “乖呀。” 金满把孩子放下来,让他翻自己买的玩具。 金多多浑身皂荚香,脚上踩着一双吱吱叫的新鞋子,从角落里拖出一辆木马:“满满,你看,爷爷做得,送我的!” 他分金满骑小马,两个人和小傻子一样嘎嘎乐。 周遇觉得,金满有时候看起来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幼稚死,没想到他居然结过婚了。 小木马摸起来圆润光滑,打磨到没有毛刺,表面上了木蜡油,摸起来润润的。 金满有点爱不释手,把老伯一顿夸。 老伯弓着背,擦着围裙出来,张罗着给他们跨火盆,祛病气,一个劲儿说,瘦了瘦了,要给他们俩好好养养,补回来。 老人家心疼:“外面的饭菜不养人,你们俩都瘦成什么样了。” 周遇捏着金多多的脸喷笑:“爸,你做菜别放那么大油,这家伙胖成球了。” 金多多咂摸着手指头,靠着老人家,小脸都胖了一圈,想来这段时间没少吃好吃的。 金满稀奇的戳他:“怎么圆成这样了。” 吃过饭,傍晚的天气凉下来,金满感觉到有风了,便抱着孩子回家,周遇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有话要说。 两人离周遇家远了一点,周遇点了根烟,没抽,单纯闻闻味道,不然浑身不舒服。 “小满,辛弥鹤那件事……” 周遇担心金满再正常不过,他的那个前夫一看就不是什么面慈心善的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帮他这么大的忙。 无非是对前夫旧情难忘,贼心不死。 但是金满明显是不喜欢他,偏偏又摊上这档子事,周遇不想因为自己,导致金满在前任面前抬不起头,吃了什么亏。 “哥,他自己要来的,没人逼他。” 这句话不掺假,金满一没求他,二没威胁他,说出来一点不亏心。 这十几天,医院里,家里,都是他一个人忙前忙后,人瘦了两圈,哪有心情去想“大少爷”心眼子里琢磨什么。 金满抱着孩子,换了个姿势:“反正钱是保险公司赔的,车修不修,怎么修是人家的事情。” 你的积蓄现在掏得干干净净的,这段时间又不能出去工作,先好好休息,别想这些事了。” 周遇心说:我能不想吗?他咳嗽了声,委婉不来,直白地问:“你那个前夫,性子不怎么好的样子,会不会再来纠缠你?” 说的人漫不经心,听得人愣了下,金满脸色不大自然:“随他去,而且我都说那么狠了,他这个人特别要脸,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陆燕林八辈子没丢过的人,估计那天在医院都丢光了。 在他的圈子谁敢吼他啊,还骂得那么难听。 周遇呦了声,漫不经心:“那挺可惜的。” 金满说:“什么可惜?” 周遇闻闻烟卷,似笑非笑地说:“要是他再来找你,我还能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啊。” 金满在心里想了想陆燕林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居然还有点解气。 世俗意义上,Omega是弱势方,听到AO离婚基本上都会把问题放到Alpha身上。金满还是第一次听到无条件维护Alpha,要帮他揍Omega的,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只是触动那么一点。 周遇欠着人情,他现在大概是愧疚占了大部分。 金满没戳破,随口说:“好啊,那下次他再来,你帮我揍狠点。” 开玩笑会让人心情变好,两个人都笑了笑,冲淡了心底里那种沉重感。 这件事里面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周遇是不是因为自己被连累的,还是单纯倒霉,到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事情能好好解决,就是最大的幸运。 周遇八月下旬出事,等解决完,幼儿园开学季已经过了二十多天,金满耽搁了不少事,幼儿园的老师打电话来问,孩子什么时候入园。 小朋友还是很期待的。 村里的孩子要么在隔壁村读混龄班,要么不上幼儿园,所以能够去镇上读书,是一件很威风的事。 去幼儿园那天,金多多起了一个大早,和家里的小鸡,小鸭小狗通通告别了一遍。 金满开着自己的二手五菱,把他送到了幼稚园门口。 负责的老师是一位beta,特别年轻活泼,她领孩子去小一班。 金满第一次对接孩子的老师,非常的客气,怕惹人家讨厌。 以前陆知上学的时候,他也担心过这些,焦虑孩子可能不适应。 陆燕林当时说了什么金满忘了,两个人好像吵了架,互相不说话。 金满觉得陆燕林再忙,也不能把家里两个大活人当个摆设,养孩子不是种花种菜,给点阳光给点养料就可以。 他脾气不算好,两个人刚结婚,还没那么卑微的时候,犟起来什么狠说什么。 但孩子上幼儿园那会儿,已经是结婚第三年,金满没那么有劲儿了,心里是虚的。 两个人相互不搭理,冷战了一个多星期,第八天的时候,陆燕林带金满去了陆知的幼儿园,悄悄的看了一整天。 陆家给孩子的都是最好的资源,小班教学,双语环境是基础,老师薪资高,专业性强脾气好,引导得非常耐心,孩子们在幼儿园适应得很好。 镇上幼稚园肯定比不上陆知的私立,一个老师加保育阿姨,要看三十多个孩子,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必然照顾不了那么细致。 金满有点担心,他在睡房给孩子铺好床,放下毯子和垫子。 金多多的床位旁边是个男孩子,床上放着一只鲸鱼抱枕,还是个全球限量款。 金满多看了一眼,收拾好东西去办公室领孩子的园服和接送卡。 他本来想绕到教室去看一眼,想起来网上说最讨厌那种扒门扒窗户的熊家长,临时又拐下楼梯,直接从后门出去了。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下午孩子放学的时候,金满还在搬东西,老板数得慢,他只好耐着性子等,中间手机响了两次,他没接上。 等点完货,他连忙打电话给李老师,请她让孩子在门卫多待一会儿。 李老师语气不太好,毕竟谁的时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金满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个多小时,他到幼儿园的时候其他小孩子都被接走了,门口空空荡荡的。 他怕金多多会哭,走到门卫岗,从透明的玻璃窗里,看到两张花猫似的小脸*,还有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陆燕林穿着一身三件套西装,纯黑的马甲,白色斜纹衬衫,深蓝色长裤坠得他腿长的过分。 他拿着一盒撕开的饼干,跟伺候小皇帝似的,坐在长椅上陪两个孩子看动画片。 金满的气一下子卡在嗓子眼儿里,都觉得有点荒谬了。 他抱着胳膊,都不去想为什么陆燕林和孩子会跑到这里,反而琢磨,怎么两个人分开,陆燕林变得倒比结婚那会儿顺眼体贴了,陪小孩子看动画片的时候,也人模人样,有个当爸的样子了。 这么一想,俩人离婚还是个好事呢。 他站在门口,等陆燕林看过来,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陆燕林收回了两个小朋友在看的手机,面色淡然:“接孩子放学,看到多多没人接,他害怕,就多等了一会儿,你来了我就走了。” 这件事的确是金满做得不好,小孩子上幼儿园第一天,约好了放学第一个来接,他偏偏迟到了。 “你……” 门卫大爷催金满交接送卡,签字,金满只好把肚子里的话都咽下来。 等他把字签好,陆燕林已经抱着一个,牵着一个,站在幼儿园外面了。 陆家那俩低调的豪车,就停在炸串摊旁边,陆知全程没有说话,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金满,显得很紧张。 金多多今天第一天上学,特别高兴,迫不及待的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张画的乱七八糟纸:“满满,满满你看!大眼睛老师教我们画的苹果树。” 那乌漆麻黑,画的根本看不出是一棵树。 金满看了看,说:“这色涂得多黑啊,太厉害了。” 多多是个大方的孩子,一点都不提今天金满迟到的事情。 甚至在班上看到陆知的时候,还主动和他打招呼,陆知冷着脸,不爱说话,金多多就跑去找别的小朋友玩了。 陆知的表情愈来愈失落,拽着陆燕林的领带不松手。 爸爸不能叫爸爸了,可他也不想叫叔叔。 金满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心里有些窝火,骂陆燕林是个混蛋,两个人的事情,把孩子扯进来做什么,他们俩又不是和平分手,还能相互看一看孩子。 陆知摸了摸书包,从陆燕林身上下来,犹犹豫豫,手里拿着一张画,不敢过来。 片刻后他鼓足勇气,主动走到金满身边,牵着他的衣服拉了拉,问他:“老师今天也教我画了苹果树,我可不可以把这副画送给你。” 金多多歪歪头,看了眼陆知小朋友画的树,哇了一声,幸福感很强:“满满,他画的好漂亮,好厉害。” 显然,即使手残,但是不影响多多的审美。 金满也蹲下身,收下画,点头说:“对啊,画很漂亮,谢谢小知。” 陆知脸红了,想要笑又不敢笑一样,对小黑蛋的观感没那么差了。 第51章 金满不想多谈,也无言面对陆知,他抱着孩子要走,陆燕林先一步跟上来:“我送你们回去。” 金满想想拒绝了:“不用了。” 对于转学的事情,他不想过问陆燕林的选择,他们总是很轻易的到别人的世界,也能够很轻易的离开,没有选择权利的是金满。 “你的车上没有儿童安全椅,不方便。” “这没什么。” 金满拉开自己的二手五菱,先把孩子塞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后座上有一袋糖山楂,他答应放学给金多多买的。 陆燕林面无表情的看着金满把孩子安排好,打着车子。 金满单手转着方向盘,见陆燕林一直望着他,发丝被风拂乱。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开车从他身边经过,后视镜里人慢慢变小。 金多多叽里呱啦的说幼儿园的事情,他发现Alpha很久没回应他。 车窗打开了一点,金满唇角衔着一支烟,抽了几口。金多多还是第一次看到金满抽烟,他不舒服的咳嗽几声,金满眸中闪过一丝烦闷和愁绪,手上却没多犹豫,把烟随手熄灭在风里。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金多多发现家里收拾出一面墙,他的霸气黑苹果贴在正中间。 他哇了声跳下来,叉腰观摩了一会儿,决定以后每天画一张。 但是幼稚园的老师不是每天都安排手工活动,今天他们下午要上课。 老师教大家怎么洗手,洗脸,拧干毛巾。 金多多自告奋勇,得到了一张手工剪纸小红花,他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 今天他没在班上看到陆知,但是等到放学的时候,陆知又出现了,站在排队回家的小朋友后面,还是像昨天一样,谁也不理会。 金多多没空关心小孩,Alpha一出现就兴奋得跳起来,满心满眼都是他。 “糖葫芦!” 他刷地撕开糖纸,迫不及待的就要吃。 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回家,和他挥手告别,金多多小朋友疑惑的发现他们还在原地。 他抬起头,发现满满在看闸机里面。 “满满回家。” 金满把他抱起来。 当时,他们本来是要走的;后来,他和陆知一起坐在门卫室,看金满手机里的动画片。 接送陆知的人迟到了,他孤零零一个人很可怜。 金多多似懂非懂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陆燕林没出现,接送陆知放学的是司机,司机迟到了十分钟。 陆知主动站起来,坚持送金满上车,和金多多打招呼,在他炫耀小红花的时候眼睛忽然一凝,生气似的沉默下来。 他的脊背绷得直直的,低着头,片刻后抬眸露出平静的笑脸:“我请爸爸买了一套儿童座椅,送给你们。” 金多多心想:真奇怪,明明没有和他说过话。 “我不要。” “要的,你们每天都要坐车,安全很重要,放学的时候杨老师也说了吧。” 金多多嘀咕说:“你明明都不在啊。” 陆知笑容淡了,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头上被揉了一把,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回去吧,那些太好的座椅我的车也安不上,我已经买了一个。” 金满面色平淡,说得话半真半假,过去的纠结与仿徨,最终会释怀。 陆家能做的事情远比他多,陆知也不是能用常人思维去衡量的小孩。 他没有因为金满的离开哭闹,没有因为破碎的家庭崩溃,说明陆知理解且接受这一切。 以前金满没有学会很好的尊重这个孩子,现在的他愿意给他更多的包容和尊重。 人是向阳而生的动物。 向往花团锦簇光明美好的世界是本能,陆燕林就像那一抹光,在亮处愈发光芒万丈,是陆知心里永开不败的太阳花。 没人会去拥抱一无所有,满身泥泞的人。 “满满回家,回家。” 金多多拽着他的袖口,爷爷说今天回家要做酱肉包子和红薯饭。 金满抱着他上车,司机陪着小少爷,看着那辆破五菱一颠一颠的开走。 晚上老伯果然做了酱肉包,还有一大桌子菜,周遇家里来了几个战友,这些人估计还没有退役,身上有一股兵味儿。 金满进厨房帮忙打下手。 灶台边一股腾腾的热气,他弯着腰扫水,围裙在腰后面打着整齐的结,随着动作一晃一晃,挠在心间莫名的痒。 岳维抱着胳膊,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蝶似的阴影。 他的眼神没有了那种狩猎的光,也没有了沉重的欲望,安静得像在欣赏一幅画。 家是一个具象又抽象的东西。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呱呱坠地,蹒跚学步,生命在不计其数的苦难中消耗如流水,一天一天接近死亡,离深渊越近,体会过人间极冷,越渴望温暖。 战友们来探望周遇,谴责他出事的时候居然一声不吭。 膀大腰圆的汉子们喝完了酒,勾肩搭背,哭哭笑笑。 金满和小朋友吃完了,没有贸然加入酒局,他抱着金多多,躺在不远处的摇椅上,看天上的星星。 周遇发现岳维视线的偏移,也没有错过他目光的方向。 他笑了笑,修长的手臂懒散地搭在岳维肩上:“什么时候升?” 岳维转过脸:“年后。” “你已经做好打算了?” “嗯,不转岗的话,再怎么去拼也到头了,转岗之后还有机会往上再爬一爬。” “也行,我干不了那些坐办公室的活,你小子文化高,比我在行。” 岳维嗯了声,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忽然想成家了。” 周遇知道他身上那档子烂事,跟见鬼一样看着他。 岳维:“你说,我要是身陷囹圄,金满会不会像帮你一样,拼命帮我。” 周遇用眼神嘲笑,岳维也觉得好笑,他知道答案,就是想问。 金满并没有用那种温暖的眼神看过他。 他的心鼓噪着,矛盾又冷硬。 强人所难和勉强都没有意思,他要独一无二,没有一点瑕疵和退缩的感情。 周遇的事情告一段落,岳维和请假出来的战友们也要归队。 车站依然是那个车站,岳维买了票,进站前过安检,眼睛忽然瞟到一个身影。 他走过去,金满拎着一袋吃的和水,扭头四处看,他主动走过去:“找谁呢?” 其他几个队友已经过了安检,隔着一道玻璃门比划,金满挥挥手,把东西塞给岳维:“周遇说你们十点走,我看时间还早,过来送送你们。” 普天下没有比周遇更爱牵红线的了。 这算什么呢? 岳维感到烦躁,压下去的心思,无可抑制的膨胀起来,他拽住金满的手臂,眼睛深得像一片海,危险,汹涌:“你总是对别人这么好吗?” 金满察觉到了危险,本能的点头。 岳维凝聚的尖锐和恶意,败在他坦荡茫然的目光下,他快要被自己气笑了。 周遇真是很能逼他,很能让他沉不住气:“好吧,我直接问,金满,你喜不喜欢我,我能不能追你?” 金满顿了片刻,平静地摇头:“抱歉。” 岳维有自己的骄傲,他微愣神,不甘心又把骄傲击碎:“为什么?” 金满这一次的回答慢了点,他应该是谨慎的思考过:“对Alpha硬不起来。” 他闻不到Omega的信息素,不代表就能对Alpha发情,这是天生的。 岳维这一次无言了比较长的时间,眼睛里徒然冒出一股恶劣。 他低头在金满脸上亲了一下,恶声恶气,但说得话却很软:“臭Alpha,算了。” 岳维迈开大长腿,走得决绝,快如一阵风。金满开车回去的路上觉得有些怪怪的,摸摸脸颊,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是羡慕,羡慕那种大大方方的喜欢,羡慕他潇潇洒洒的抽身。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岳维了,不过金满知道那种喜欢很玩笑,有点英雄情节,榜样主义。或许少少的喜欢,少少的爱,是能够聚沙成塔,水磨石穿的,但只那样一点,像屋檐滴落的雨水,风吹了无痕。 幼儿园里新建了一块操场,加了很多儿童活动设施,厨师,园长都换了,还来了好几位新老师。 这些事一点一点,没有引起波澜。 金多多上学的第四个星期,班里多了一个小朋友,陆知面无表情的坐在孩子们中间,跟着老师拍手跳手指舞。 有小朋友说:“你跳的好像僵尸。” 陆知不搭理他,排队喝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水杯被别的小朋友拿错了。 这种蠢事在以前不可能,陆知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中午嗓子干痛睡不着。 他是最好带的小朋友,老师自然没发现。 陆知翻过来,抱着鲸鱼玩偶,把脸埋在里面,屋子里崭新的新风空调嗡嗡响,却掩盖不了翻身,梦呓,打哈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戳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一张讨厌的小圆脸凑过来,跟摇尾巴小土狗似的,纠结又期待地说:“你想不想上厕所啊。” 金多多今天调皮,李老师凶他了,他不敢举手。 但是陆知特别乖,今天李老师奖励他一朵小红花,金多多特别羡慕,有小红花的人上厕所肯定不会被骂。 陆知定定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从那张脸上读出背后的潜意思,但他失败了。 他皱着眉毛:“刚才老师安排上厕所的时候你去干什么了?” 天哪,一个五岁小孩怎么还会质问。 金多多不好意思了,丢脸了,生气了,抱着枕头躺下来,纠结地说:“哼,你不去就算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憋了个大红脸,绝望的发现自己可能要尿床了。 “老师,我想上厕所。” 金多多刷地掀开被子,跟屁虫一样跟在陆知后面,老师大概也比较累,没计较怎么出去两个小朋友。 金多多一出门就往厕所跑,跑了几步,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隔了一会儿,陆知面无表情悄悄进来,面无表情的提着书包出去。 李老师忍不住要去看一看的时候,陆知领着满脸通红,明显哭过的金多多回来了。 “怎么了?” 李老师温和的问,发现两个小孩穿着同样的蓝色鲸鱼裤子,刚才多多穿得好像不是这件。 第52章 金多多穿着那条明显不是他的裤子放学了。 他羞耻又慌张,背着书包被金满领出去的时候,简直像只绝望的小鸵鸟。 金满把他抱起来,好笑的什么也没说。 他不好意思的对李老师道歉:“是我忘了给他装替换的裤子,回家之后我会给他装在书包里的。” 李老师看他额头上有汗,工装外套上沾着白色的灰,一副刚刚干完活的单亲爸爸模样,心里动了动,认真工作的Alpha是最帅的,可惜经济条件一般般。 “没关系,多多的裤子是陆知借给他的。” 金满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根烤肠,陆知坐在他旁边等司机。 周围的人群吵吵嚷嚷,汽车扬起的细尘和新铺柏油路,白色的棉花糖,风中的桂花香,形成了一股独特的气味。 金满没有问陆燕林为什么不来接他,他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也很疲惫。 他把自己摊开,目光轻浮的追逐着天空的流云,不去想任何让他烦恼的问题。 忽然,他手心一痒。 一只小手悄悄,悄悄的摸了摸他的掌心。 那是只掌纹干净,骨节分明的大手,指根下磨出圆圆的茧子,粗糙又结实,小手很轻很轻压了压茧子,一遍一遍地摸贴了几个创可贴的手指。 孩子不懂这些,但陆知不是普通的孩子。 他低着头,捏住烤肠串的小手越收越紧,好像重逾千金。 这一次他送金满上车的时候,没有冷着脸,没有别别扭扭的犹豫。 多多反而藏进金满的怀里,不肯抬头打招呼,他也没有用冷冰冰的死亡视线凝视。 晚上的时候,周遇说最近镇上新开了一家儿童游乐园,有人给了他几张劵,他一个一米九的钢铁直Alpha,拿着也没用,塞给金满。 一共八张券,可以玩好几次。 金满星期天带多多去了一次,人特别多,食物难吃,项目也少。 有些项目看起来不太安全,设施规划得也很不合理,而且是和镇上的电影院联动的,里面除了儿童游乐设施,还有鬼屋和餐吧,大人小孩鱼龙混杂。 多多特别想去,金满带着他兑了游玩劵,一个上午只排了三个项目,有个旋转木马他玩了两遍。 金满拍了很多照片,心情很好,他挑了几张发在朋友圈里,收获了很多赞。 他的新号加了很多工作上认识的人,还有周遇的朋友。 下周一幼儿园要穿园服,多多精神满满,特地把迎来的徽章别在衣服上,骄傲的去上学。 他刚停好车,就看到背着书包的陆知,冲锋衣园服穿在身上,依然闪闪发光,像个小王子。 多多因为上星期穿了别人的裤子理亏,但是玩了两天早就忘了,开开心心地去找李老师炫耀徽章。 陆知站在门口,金满朝他打了个招呼,准备开车去上班。 “等等。” 金满回过头,陆知走过来,紧张地拽着书包带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副手套,超市常见的白色棉线手套,外面有一层橙色塑料膜。 * 好再来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 金满随手挑了一瓶水,发现自己刚才在发呆,他耽搁了五六分钟,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收银员年纪很小,可能才上完初中,应该是亲戚来帮忙的,不怎么熟悉扫码机,弄了半天,垂头丧气地说: “哥,你扫码吧,我打不开收银箱。” 金满收回一百块纸币,眼角余光瞥到一个挺俊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扫码付钱,夹着水出门。 “不好意思。” 衣角被人轻轻带住,金满的目光顺着那双修长的手往上,对上陆燕林深邃淡漠的眸子。 “我没带手机,能帮我一起付一下吗?” 他轻轻抬了抬手中的钱夹,他垂下眼睫,尴尬和无措罕见的出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收银员小哥啧了声,挠挠毛茸茸的头:“你这打开了也退不了啊。” 金满拧开自己的水喝了一口,扫了码,头也不回的就去上班。 单薄的背影像一棵执拗的,不会弯折的白杨。 工作日的游乐场人比较少。 金满他们这次负责给游乐园那里的餐吧送水果,干活的同事吐槽:“靠,这家的东西又贵又难吃,还尽买一些次品水果,妈的,真是一群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四杯饮料顶老子干一天。” 大太阳晒得满身汗。 他偷懒抽了几根烟,看着新来的Alpha跟不知道累一样,来来回回的搬东西,庆幸和他分到一起。 “小哥,你手套借我一下。” 他爱占便宜,笑嘻嘻地伸手抽Alpha裤兜里的新手套。 啪—— 金满转过身,汗从下颚滚到喉结,滑进白色圆领衫。 他打开同事的手,把手套扔进自己的副驾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货我卸下来了,你搬进去码好吧。” 同事脸上的笑消失了:“不是吧,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活儿啊。” 金满上了车,打开车窗透透气,目光扫过来:“你刚才还没歇够?” 同事不说话了,看着绝尘而去的五菱,气得骂了好几句脏话。 金满心里不太在意,他现在找了个挂靠的地方,每天派活,能干的一天多跑几趟,能多挣一点。 放学的时候他又晚了半个多小时,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心里有预感,放慢了脚步。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门卫室前面的长条凳上坐着三个人,陆燕林坐在中间拿着手机,两个小孩一人一边看动画片。 “小鲸鱼游泳好厉害,我也会游泳,我也厉害。” 每天夸夸自己是多多小朋友的日常。 难得这次陆知没有无视他,冷冷地说了句:“帕奇能一口气从北大洋游到墨迦湾。” 言下之意,多多做不到,那也就不厉害。 多多说:“你傻吗?我又不是鲸鱼。” 陆知:“……” 陆燕林首先看到金满,收了手机,多多一头扎进金满怀里,亲亲蹭蹭,把自己今天在幼儿园的表现夸了又夸。 陆知哼了声,陆燕林低头看了他一眼,牵着他和金满告别。 自从医院那天之后,陆燕林就很守分寸。 而他不逼金满的时候,金满很难平白对他生出什么嫌恶。 开车之前,陆燕林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二手五菱不存在什么隔音玻璃。 金满本来不想搭理,但是真的开车把人撞死了,又划不来。 他降下车窗,陆燕林拿着自己的手机说:“加下联系方式吧,我把钱转给你。” 金满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不用。” 陆燕林摇摇头:“我们已经离婚了,让你给我付钱不合适。” 这是第二次,陆燕林主动提起这件事,金满特意看了看他的表情,想从里面看出点情绪,但是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淡漠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干脆的放弃,也许就是陆燕林转性子,要从现在开始,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金满掏出手机,打开好友二维码,陆燕林扫了好几次没扫上。 金满不耐地点开他的二维码,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下,添加联系人:“你要转就转吧,我先走了。” 陆燕林嗯了声,往后一步退开,他看着那辆五菱消失,又看看手机里重新添加好的联系方式,很轻很轻地,摩挲了下手机外壳。 幼稚园最近课程丰富了很多,园方买了很多区角玩具,让孩子们玩。 小朋友满员的班级也拆成小班,多多的同学从三十八个变成了二十个,李老师的活力马尾辫更加有活力了。 陆知的午餐是单独准备的,吃饭的时候生活老师会单独把他带到旁边。 多多特别好奇,散步的时候跑过来问他,吃得是什么? 平常的时候,多多的朋友非常多,陆知冷冰冰的,又不能跑不能跳,一点也没意思。 他们两个其实正经说不了几句话,或许是因为孤独,或许是因为多多傻傻的样子。 陆知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吃吗?” 多多扭捏:“不,不想的吧。” 哼,装得一点都不像。 陆知转过身子,想到每次跑步他都跑没影,一会儿这里耍一下,一会儿那里耍一下,眼里完全没有别人,自顾自玩的可开心了。 他说:“你陪我散步,明天我分给你吃。” 多多诶了声,他是想吃的,可他也想跑啊,他郁闷的跟着走了一截,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陆知又听到他在背后嗤嗤笑,他满脸黑线的回头。 多多蹦蹦跳跳,跳到他的影子上。 陆知:“喂,不准踩!” 多多才不管他,快活地踩来踩去。 陆知说多多是只多脚的蜈蚣,多多做梦梦到自己长了十八只脚,要洗十八只袜子,他难过的流眼泪。 可能是看他午睡哭的很惨,陆知脸色僵硬的说了句对不起。 第二天的时候,他主动分了自己午餐的小肉丸给多多。 但是多多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幼儿园的饭菜香喷喷的,陆知的小肉丸却没有味道,他觉得自己好亏,那一点也不好吃,他不想陪陆知散步了。 陆知气得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整天都是冷冰冰的脸。 隔天他换了新的午餐,看起来特别香,闻起来特别香,他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连一颗小番茄,一点汤都不留。 多多又有点渴望了,但是万一不好吃呢,好纠结啊。 幼儿园翠绿的树荫下,风吹动树叶,两个小朋友手拉手,一起散步。 一个总想跑,一个慢悠悠的。 金满感觉到有些冷的时候,秋天的尾巴已经过了,树叶一层层泛黄,桂花不知何时,落得一点余香都不见。 他开着车去送货,超市的老板一箱箱拆开塑料膜,清点水果。 金满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撂下电话,说了声抱歉,开车往幼儿园赶。 第53章 辛弥鹤因为受伤的事,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柳河镇,他可不想顶着一张熊猫脸到处乱跑。 不过即使如此,偶然从镜子里窥见脸上的淤青,也足够让他心情变坏。 周遇就是个铁石心肠,臭不要脸的老王八蛋! 当年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否认了辛弥鹤半年的努力。 他在泥水里摔打,在荒野里跑该死的五十公里,练枪练到昏厥,结果呢? 周遇就跟瞎了眼一样,冷冰冰的让他这样的娇气包从哪来滚哪去。 妈的,到底谁稀罕啊! 辛弥鹤懊丧,咬牙切齿地决定做一个坏人,反正周遇就是那么看他的。 但是为什么燕林哥会知道这件事呢? 好了,这下子热闹了,他欺负周遇可以,欺负燕林哥的Alpha? 辛家和燕林哥还有温泉山庄的项目要谈,七个亿的合作,如果把合作商惹毛了,他妈会活吃了他。 辛弥鹤怏怏不快,在柳河镇呆了这么多天,看着周遇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算彻底袪魅。 当年他年纪小,任性冲动好拿捏,现在他和周遇的差距天差地别,他又揪着人家不放干什么? 真没意思。 辛弥鹤想清楚之后,大手一挥,卡了许久的保险和赔偿通过了。 他没有再去医院堵过周遇,后来再去也是为了燕林哥。 那个平平无奇的Alpha,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把燕林哥折腾得不轻。 别人家的夫人太太,家世显赫,学识渊博,在内是贤内助,在外能帮忙家族斡旋,这也是大家族的Omega需要承担起来责任。 陆家又不是吞金的貔貅,还能一动不动就屹立不倒,八方来财。 上流社会夫人们的交际也是非常重要的。 可燕林哥的Alpha却从来没有承担起这部分责任,反而什么事都交给燕林哥自己做,他傻乎乎的跑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零工,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 这么任性妄为的Alpha,还闹着要离婚,关键是,离婚之后后悔的人是陆燕林,不是金满啊。 辛弥鹤一边唏嘘,一边觉得结婚真的太可怕了。 好好的强O,在婚姻里居然这么丧失自我。 他一个Alpha都忍不住开始恐惧婚姻了。 那天他闲来无事,开车到车站附近买一家酱肉包子,没想到让他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辛弥鹤辗转反侧,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降低这件事对燕林哥的伤害,可他既然看见了,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爱情能懵逼人的双眼,让两个不相配的人忽略对方的种种缺陷,强行绑定在一起生活吗? 恋爱的甜蜜和冲动过去之后,面对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问题,是不是就剩下相爱两厌,后悔不已。 他截取了行车记录仪上的图片,交给了燕林哥。 Omega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辛弥鹤意料中的怒火,嫉妒,悲伤之类的情绪通通没有。他顿时一阵轻松,挑剔道:“什么嘛,我昨天可是纠结了一个晚上要不要告诉你,早知道你这么不在乎,我干嘛担心,哥你没问题就好了,哥……哥?” 陆燕林见到那张照片时,那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的嫉妒和恶念让他惊叹。 陆燕林想,把想要的人交给不确定的命运,这是一种赌博。他对赌徒一向没有好感,或者卑劣的手段再施以强权,能够让他得偿所愿。 五个小时的车程在他的思考中过得很快。 他在那所幼儿园门口等了很久,看他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随手接过陆知递去的手套。 片刻的失神与茫然后,他步伐轻缓,不疾不徐的走进一家商店。 那天的阳光很好,Alpha弯着腰,从货架下面抽出来一瓶柠檬水。他甚至还看了陆燕林一眼,皱着眉略带无语,帮他扫了二维码。 有时候念头的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陆燕林不想伤害他,不想剥夺他的阳光和柠檬水。 他独自坐车返回,从滨城到柳河镇,来回几百公里,每次需要五个半小时。 陆燕林这段时间的生活,都在这条路上,在这样来回的奔波中,内心反而获得了满足。 每次离开的时候,空空荡荡的灵魂,都在期待着下次再来这里时,将躯壳填满。 他放慢了步调,不着急要最终的结果。 究竟是没有结束日的等待好,还是宣告死亡的钟声更得解脱,他愿意为此花费余生去思考。 金满赶到幼儿园,李老师牵着两个不愿意分开的小朋友出来,多多平时一见到他就跑过来,这次却紧紧牵着陆知的手。 他伸着头左顾右盼,拿不定主意该留在谁身边,最后他干脆拖着蔫巴的陆知,眼泪汪汪地跑过来:“爸爸,小知要死了。” 金满的神经如遭重创,李老师看他的脸刷地白了,忙不迭的解释说:“不不……哎呀,不是的,只是流了个鼻血。” 多多牢牢记着那句,再止不住的话,可能会死人的。 他呜哇呜哇,哭的稀里哗啦,小嘴却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比他不哭的时候聪明*多了。 陆知的衣服上挂着血渍,小脸苍白,失落的低着头:“电话手表坏了,一般的号码,拨不通父亲的手机。” 李老师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呐呐的解释:“金先生,他刚才鼻血流得真的很夸张……我这里又联系不上他的家长。” 金满签好假条,弯腰把陆知抱起来,发现他有点发热,他牵一个抱一个,打电话请了病假,把两个孩子都放在后排。 陆知的身体很不好,他来这里上学,金满担心过他的身体问题,但这几个月,他都表现得很健康,好像不是过去那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金满打电话给陆燕林,陆燕林知道后,请他帮忙照顾一会儿,他会让司机带着药过来。 “你不过来吗?” 金满这句话里有几分怒火。 陆燕林的声音很温和:“我想他现在应该不想让我过来。” 金满皱眉:“什么意思?” 陆燕林在那边很淡定地说:“司机在卫生间里发现没冲干净的药片。” 金满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联系,陆知不吃药,所以今天流鼻血,止不住,吓到了周围的人:“他想干什么?” 陆燕林却很肯定:“你真的不知道吗?” 金满打着方向盘,已经开始不耐烦:“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说,还是你想让我再误会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两个人都无法在提及这件事时保持愉快。 陆燕林的语气果然变了,他的声音低下来:“可能……只是想你了,聪明的孩子也只能用笨办法。” 金满觉得这话不靠谱,他们经常见面,进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放学的时候。 “但你没碰过他,不是吗?” Alpha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看,陆知垂着眼睫,脸色苍白,嘴角的弧度却很放松愉快,大方的任由多多在他身边撒欢。 “你明知道他没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 陆燕林的声音淡漠:“他不是普通的孩子,在这件事上,我尊重他付出的努力,同时这也是最无害的一种做法……当然,我知道你很担心,下次我会阻止他的。” 金满不知道说什么,他转了个弯,把车停在医院门口,明明没有进去的必要,但是却放不下心。 他把头放在方向盘上,小鸡啄米似的撞了下。 “你让司机把药送到二院来吧。” 陆燕林像似笑了笑,他话锋一转,不见了方才的镇定和冷淡,犹豫地说:“那,要我过来接他吗?” 金满一滞,冷冷地说:“来不来也没人逼你。” 他不等陆燕林回答,啪地挂了电话。 后座上,陆知很惬意的晃了晃脚丫,金满整理了下表情,回头说:“过来我摸摸,热不热?” 陆知怔了下,乖乖的凑过来,脸颊像颗剥了皮的荔枝,手感特别好,只是唇色发白,脸色不好。 “不热了,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金满吸了口气,把车停在附近:“下来,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多多哇了一声,幸福得扭来扭去,陆知则有些不安,有些紧张,带着一丝秘密被揭穿的惶恐。 因为这点念头,他没有敢立刻下车。 但是多多什么也不知道,兴高采烈的把他拽下来,像头撒欢的小傻驴。 “小知喝粥,多多自己点。” 金满把钱包拿给多多,让他去前台自己点喜欢吃的,陆知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小木偶一样僵硬的坐在椅子上。 他喝完粥,多多吃完东西,金满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还是那副沉默冷然的样子。 陆知的头越来越低,小手呆滞的扣着电话手表的表盘,从餐厅出来以后,多多困了,想让金满抱着他,金满说了句你太重了,弯腰把他抱起来。 陆知一言不发,到了车旁边,没有上车。 “已经很晚了,电话手表好了。” 他笑了笑,仰着头,把手表举起来给金满看:“我打电话给赵叔,他马上就会来接我。” 金满把多多放在后座,弯腰把陆知也抱起来,塞进车厢。 “回家,明天是周六,带你们去游乐园。” 陆知的瞳孔一点点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金满,Alpha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过了会儿,他从口袋里把药瓶掏出来,轻轻抛到后座。 第54章 陆知从前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无比盼望,在人挤人的游乐场里,和爸爸一起排队。 他是在失去这份爱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被偏爱到什么地步。 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金满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 大抵是从小到大,得到了很多爱的缘故。 他在体谅和关心上,永远不及多多做得那么自然,那么好。 “对不起。” 多多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你又在说什么呀?” 他牵着陆知的手,用自己结实的小胸脯保证:“进去之后跟着我,我知道厕所!” 金满给他们一人买了一顶遮阳帽,上面带着一个呼啦啦转动的小风车。 陪孩子玩完全是体力活,旁边带着乖巧女儿的妈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同时溜两个男孩的金满。 陆燕林中间打来电话,金满没接,那边发了条消息,共享了行程。 金满无心去看,却不小心误触屏幕,点了进去,代表好友的绿色点点在不断移动,导航显示还有30多公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两个孩子擦了擦脸,带他们去排最想玩的球球屋。 这是游乐园最近新建的设施,在鬼屋和餐吧里面,有一个曲折的球球迷宫,让小孩子们爬来爬去,因为是新器材,票价不算在游乐劵里,而且比一般的项目贵很多,人也比较少。 金满给他们买了票,就在家长区,坐在充电桩旁边充电。 他有点困,最近工作比较忙,加上难得的休息日,注意力没有往常那么集中。 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奇怪的味道已经越来越大了。 火像似一瞬间烧起来,四面八方都是叫喊声。 浓烈的塑料燃烧的臭气涌进来,本来就依靠室内照明的球球屋,灯泡闪烁两下后就彻底熄灭。 黑洞洞的屋子里家长茫然四顾,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着火了,屋子里一下子乱了套。 金满撞开一个家长,跑进球球迷宫,大声喊陆知和金多多的名字。 但是四周太吵了,小孩子什么也看不见,吓得大哭,金满拽着一个丢出去,让他赶紧跑,他自己的孩子还在里面。 他不敢想,跑不出去怎么办? 吸多了毒烟也会死,这里到处都是塑料球。 金满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从一个角落里听到陆知的声音。 他踉跄着跑过去,跌倒了好几次,金满感觉手臂被什么尖锐物品划破了,他拼命靠近声援,头顶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东西,灼热滚烫的东西压在他的脊背上,头上,他顶着外套摸过去,看到了墙角缩成一团的陆知。 “爸爸,爸爸!” 孩子凄厉的哭声好像一根烙铁,催发了金满所有的力气。 金满抱着他,把短袖捂到他脸上:“多多呢!” 陆知咳嗽得不停,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下来,他使劲抓着金满的衣服,指着墙面上一根彩色的塑料管道:“他钻进去了……爸爸,爸爸,在里面!” 金满的额头青筋暴起:“金多多!多多……咳咳!” 轰…… 不知何处塌陷,黑暗的屋里忽然亮起橙红色的烈焰,金满回过头,方才还能用手机看到的出口,此时却根本找不见。 管道内忽然传来微弱的哭声,金满回过头,用力踹了几脚墙面,他想钻进去,可是成年人根本坐不到。 “金多多,你在里面吗?!” “满满……呜呜……我的脚卡,卡住了。” 在金满发愣的时候,缩在他怀里的陆知咬咬牙,忽然松开金满的衣服,垂直爬进了管道,他连忙去拽,只抓到小孩子的一只鞋子。金满的理智接近崩溃,产生了无比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想要钻进管道。 “啊……” 他的身体挤到极限,脸上糊满了汗水,眼泪,灰渍,终于他好像够到了什么,金满猛地拽住那片衣料,使劲的往外拉。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被拖出来,陆知前襟血红一片,摔在地上一点意识都没有,死死的拽着金多多的衣服。 金满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颤抖的摸索四周,抱起两个小孩,连鼻息都不敢去摸。手机在刚才拽人的时候滑进了管道,黑漆漆的除了火舌照亮的地方,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金满近乎绝望,那种吞噬肉身的可怕灼热,从喉咙里呛进来。他筋疲力竭,昏过去之前,用脊背护着两个孩子,多多一直抱着他,哭得没有力气:“满满,爸爸。” 他的意识朦朦胧胧,看见无数片黑色的雪花。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坠落成千上百冰凉的雨水,他努力驱使自己贴近贴近。 金满感觉自己好像被背了起来,有人掰开他的手,分开两个孩子。 他不肯松手,拼命睁开眼,一闪而逝的清明里,他望到熟悉的影子,那身影紧紧的贴着他的脸颊,试探他的鼻息,冷静之下透着一股可怕的疯狂。 金满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味,像他很久很久之前闻到那样。他蜷缩手指,下意识松开孩子的衣服,陷入彻彻底底的黑暗里。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金满睁开眼,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没醒,眼前是一片闪着雪片的黑暗。 他发了一会儿呆,疼痛的手臂拽回了理智。 身旁似乎有人,他动了动嘴唇,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嘴唇上凉凉的,有人拿着棉签擦拭他的唇角。 他动了动手指,缓慢的清醒过来:“医……院。” 金满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偏过头,什么也看不见。 身边的人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满满,小知和金多多都没事。” 金满躺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他慢慢抬起手,摸到脸上的纱布,想仔细碰一碰,手却被轻轻握住了。 “不用担心,敷了药,一个月以后才可以拆,你的眼睛之后能看得见。” 陆燕林的声音低哑,透着遮掩不住的疲惫,但是他的语气,措辞都很温和,很镇定。 那种过往五年累积起来的,对这个人的信任,让金满很快放下了心。 他还是很累,没有醒过来多久,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Alpha消瘦的脸颊陷进白色的枕头,没有血色的唇虚弱的闭着。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来,别人面临着他可能会死的崩溃,不知道自己进过抢救室,昏睡了四天三夜没有醒来。 第55章 火场的事情调查得很清楚,违规建筑自然不存在消防通道,火燃起来之后势不可挡,不止烧毁了游乐场,连周围的民居也被火势影响。 这在当地是一件大案,新闻里轮番报道。 金满坐在床上,听到死亡数字的时候手指微不可查的拽紧薄被。 护士小姐察觉到他的紧张,温柔地说:“碰疼你了吗?” 金满摇摇头,他紧张不是因为痛。 护士了然的沉默下来,许多人在濒临死亡的困境后,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出院了。” 金满转向发声的方向,他脸上缠了一圈纱布,看上去状态很差:“谢谢。” 护士推着查房车,Alpha不止脸颊缠着纱布,脖颈上也缠着,那是腺体和声带的位置,腺体受损对Alpha来说更麻烦。 她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 金满假装没有听到那声叹气,他摸索着走下床,这间病房的结构护士小姐带他熟悉过,他记得卫生间的位置。 金满沿着墙壁,缓缓摸到扶手。 彻底黑暗的世界带来某种程度的恐慌,他已经记不起来,上次自己这么无助的时候是在几岁。 病房里的水滴答滴答。 医生扫了一圈,没发现病人,和他一起进来的Omega面色微变,大步走向卫生间。 他紧随其后,门却砰——一声关上了。 医生推推眼镜,礼貌地敲敲门:“陆先生,病人怎么样,需要我叫人来吗?” 卫生间里的水声暂停,雾蒙蒙的玻璃窗映出阳光下纠缠的身影,没多久,门打开了,陆燕林低着头,把人从卫生间里抱了出来,另一个人大概是不愿意的,可是视觉受损,反抗也不得其法。 “他脸上的纱布湿了。” 医生立刻按了呼叫铃,看到纱布上的血色,提醒:“我来吧,您也受伤了。” 金满的动作一顿,他诧异而茫然,手指摸到了冰凉的西装。 陆燕林警告地看了眼医生,医生眨眨眼,从Omega手里接过病人,把他放在病床上,护士小姐很快过来,帮他们换纱布。 “检测结果出来了,暂时性视神经功能抑制,化学性眼表损伤。 这段时间要避免强光刺激,避免揉眼,按时接受治疗。” 金满皱着眉头,脸上的纱布已经换了全新的:“恢复期需要多久?” 医生说:“说不准,看恢复得怎么样,可能一个月半左右。” “对视力影响大吗?” “说不准,但是这类病症我看过很多,少数恢复期不好会失明,少数会视觉模糊,大部分正常,主要看恢复期,你是Alpha,可以做信息素辅助治疗,能恢复得更好一点。” 金满一动不动,陆燕林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事不想说。 其实恢复期的时间不算太长,得到这种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说:“如果实在不舒服或者有呕吐,恶心的反应,可以给你开点信息素舒缓贴片。” 金满忽然说:“我闻不到信息素。” 病房里一下子陷入沉默,金满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信息素是AO的天赋和本能,就像不会有人忘记怎么说话,怎么走路。 所以怎么会有Alpha嗅不到信息素。 那和beta有什么区别? 医生因为短暂的惊诧失语,病人面色不安,只关心自己最重视的问题:“很严重吗?没有信息素,会影响视觉恢复期吗?” 不能用信息素做/爱,远不及失明可怕。 陆燕林站起来:“先去做检查。” 一个上午过去,各项检测结果已经通通出来,是个不算太糟糕的结果。 金满拿着新开的药,被人牵着回了病房,这种时候他已经不想去计较,陆燕林愿意当护士就当。 他记性不算差,自己摸着杯子,喝了点水。 这里不是小镇的医院,听医生的称呼,他可能在昏迷的时候被带到了滨城,金满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他心里很感慨,知道自己的眼睛复明的希望很大,就没有那么悲伤。 病床一侧轻微下陷,他听到陆燕林的声音:“当时……你离开十多天,是去做了信息素障碍的手术?” 金满不想回忆这件事,但避无可避:“是。” 按理来说,伴侣之间这种隐瞒是很过分的,他当时选择不知会陆燕林,除了恐慌,还带着一丝幼稚的报复意味,报复他让自己孤独,让自己受了委屈,他企图用内疚来伤害一个人。 可惜离婚来得猝不及防,这些小心思淹没在愤怒和痛苦里,显得微不足道,又很可怜。 没有爱的人,才会用伤害自己,来让对方在意。 病房里长久的没有人说话,金满摸索着床爬上去,抱着自己的膝盖:“陆燕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金满听到椅子拉开的声音,从他醒来到现在,陆燕林一直表现得很温柔礼貌,他没有趁金满看不见的时候有多余的接触。 “可以。” 金满眼前是一片一片的黑暗,他的脊背抵着枕头,柔软的触感抵消了不安,他表情冷淡,声音却夹杂着困惑与不耐:“我梦到你。” 陆燕林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问:“对不起?” 金满笑了声,很短暂,大概是觉得这声道歉莫名其妙,等反应过来里面的小心和讨好,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紧接着说:“不是什么好梦……到处都是火和血,烫的不得了,我一直跑,一直跑,多多和陆知快要死了,然后有双手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跑出去了,你没跑出去。” 地面是倾斜的,天空火红一片,四周弥漫着浓烟,他听到刺耳的尖叫和哭喊声,爆炸声。 陆燕林被掉下来的东西砸到,身影被火舌吞噬。 金满重复做这个梦,每次醒来都是一片心悸,他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陆燕林察觉到他的不安,尾音含着笑意,很轻,但足以让他淡漠的语调显得不同:“其实还不错对不对,是把你推出来,不是把你拽进去。” 金满不快他的轻松:“这是个噩梦。” 陆燕林沉默片刻,温和地说:“但是听起来,除了你讨厌的人,大家都活着。” 大部分人对前任都有很强的报复心理。 金满:“我没想过让你死。”他见过险恶和阴暗,远比前夫恶劣得多,陆燕林其实称不上坏人。 “谢谢。” 陆燕林隔了好一会儿说。 金满的药有安定成分,他吃了没一会儿就睡着,呼吸均匀,那番话或许影响了他,至少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再紧簇着眉头呻吟。 陆燕林起身,目光落在医院外面的海滩。 金色的沙滩上,阳光温暖得像金色的火焰,海水波光粼粼。 他没有看多久,轻轻拉上窗帘,屋里的光线变得朦胧。他走到病床边,片刻后弯腰,看着臂弯间的青年,他垂眸在Alpha蒙着纱布的眼眸上吻了吻,很轻柔,透着担忧。 严琼火急火燎的来到医院,在五楼的时候,安保把她拦住了。 “什么意思!” 黑西装只执行雇主的命令,何况也不违法:“出入五楼需要陆先生许可,女士。” 严琼愤怒道:“我是他的妈妈,让他来见我。” 黑西装机械的把要求重复了一遍,严琼没想到他软硬不吃,如果能联系上陆燕林,她干嘛还要大老远跑过来,在温泉山庄疗养不舒服吗? 病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头。 陆知看到严琼,眼睛亮了亮,他好久没见到奶奶,他推开门,从病房里出来。 严琼按耐住激动:“小知,过来。” 陆知乖乖地走过去让她抱,黑西装没拦,雇主只说不让进去,少爷出来他们不会太过限制。 那场火灾闹那么可怕,好在孩子没事。 严琼心有余悸,忍不住了冷下脸抱怨:“你父亲太没有分寸了,为了那样一个低级的Alpha,竟然让你涉险,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通常严琼的决定,不会为了任何人更改。 陆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是爸爸救了我,您的话太严苛了。” 严琼不屑一顾,冷冰冰的面孔让人生畏:“你拿自己的命和那种人比吗?他抛弃了你的父亲,也抛弃了你,从家庭上说他不负责任,从社会的层面上说,他连靠近你的资格都没有,他连累你陷入危险,我难道还要感激他不成?” 陆知无言的看着她,眼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从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严琼还是陆燕林,都是相当自我的人,他们极少为别人的感受考虑。 哪怕是自己亲人,也毫无顾忌。 病房门又开了,找不到朋友的多多也跑出来。 小小的影子像只不敢出窝的兔子,不安地扒着门框:“陆知,陆知。” 陆知的眼睛看过去,忽然挣扎了下,从严琼怀里滑下来。 严琼想要拉住他,却被保镖拦住了。 陆知牵着多多的手,多多没精打采地抱怨:“你去哪儿了,我好害怕啊。” 陆知说:“不怕了,进去吧。” 他没有回头看严琼,人的一生中需要做出很多选择,一些选择会让他们和原本熟悉的人渐行渐远,陆知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懂得这个道理,但奇怪的是,选择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犹豫。 第56章 信息素辅助治疗没有中断,因为意外的发现,金满可以闻到Alpha的信息素,这说明他的腺体没有彻底失敏。 医生摁着自来水笔,发出嗑哒嗑哒的声响:“继续治疗,有希望恢复健康。” 青年Alpha毫无意外,甚至称得上冷淡,他对早就知道的结果不感兴趣,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医生。” 中午的时候,送餐的护士小姐推门进来。 金满坐在病床上听电视的声音,他注意到脚步声的不同,微微侧耳。 鼻间飘来Omega淡淡的香水味,自从得到结果之后,很少在他身上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多了不同的香水气味。 他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淡漠:“为什么拒绝治疗?” 金满微愣,片刻后说:“抱歉,我和医生说了,不用告诉你。” 椅子轻微拉开的声音,失去双眼,仍能感受到的Omega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愿意治疗。” 从两个人分开以后,陆燕林再没用这样严肃冷冽的语气和他谈过什么。 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原因,金满重视自己的健康,但只是闻不到信息素,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愿意花费那么多时间,在一项看不到回报的昂贵医疗上,也不想因为治疗再回到滨城。 陆燕林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让他觉得不快。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们离婚后,从法律上或者道义上,你都没有立场质疑我的决定。而且你没有发觉吗?这半年来,我们实在接触的太多了,比我们离婚前接触的还要多,这其实很反常,我不想这样。” 严琼在医院外等候许久,终于看到了人。 她从车上下来,昂首走到Omega面前,为他脸上的憔悴觉得可笑,简直火冒三丈:“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她记忆里的孩子骄矜冷淡,少年早慧,胜过旁人许多。 他是严琼恨之入骨的婚姻里,唯一不那么令人恶心的衍生物。 她真的不理解不明白,也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一个什么都有的人,会执着于不自由,不快乐,像风一样不好吗,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他体验过多少? 一个连人生三分之一都没有过去的人,在这里笃信他可以为了一个乏味的Alpha守贞一生。 她觉得失望透顶,荒谬绝伦,她明明给了陆燕林那么好的出身,那么优渥的条件。 他大可以潇洒快乐一辈子,去追逐权利,地位,梦想;去采撷,美色,爱情,欲望,她不爱他,但是也给了他一切啊! “我实在是受够了,你永远也不要再去见那个Alpha,永远也不要再搞乱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次,请你不要再这么堕落下去,你在变得愚蠢,低级,像那些扑火的蛾子一样,令人恶心。” 陆燕林缓缓抬眸,冷眼望人,那双淡漠的眸子无波无绪:“够了。” 严琼愤怒的表情渐渐沉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陆燕林,你以为我想说你吗!” 陆燕林平静地说:“我尊重您是我的妈妈,也请你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这是作为人和人之间交往的基本礼貌。” 严琼震惊地看着他,语气都有些颤抖:“基本礼貌,我难道是你的什么客人吗?” 陆燕林很想嘲讽的笑一笑,但他没有那份心情,面对严琼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别的情绪。 “你不是客人,你是外人。” 严琼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惊愕到失去言语,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哭。 陆燕林说:“您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和金满结婚吗?他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救你出狱,是我骗他。否则妈妈,您一辈子都会因为无法洗清嫌疑而蹲监狱,一位曾经的嫌疑犯,又谈何高贵呢?” 那场几乎颠覆严琼人生的阴谋,让她如同死去一次。 上流社会的天之骄女,一夜之间倾家荡产,锒铛入狱,沦为整个滨城圈子的谈资和笑柄。 她不敢想象,同时失去祖父祖母,母亲父亲的陆燕林,是承担了什么,才能把她从监狱里捞出来。 她那时候关心过吗? 好像没有,她只想报复自己的仇人。 或许潜意识里就忽略了陆燕林可能付出的代价,可能遭遇的不公,她一向是结果主义,怎样的经过完全不重要。 可严琼不知道,她绝地翻盘,引以为傲的人生里,有那样一道绝对称不上光彩的影子,她看不起的对象,是扭转她命运的关键钥匙。 严琼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怒视自己的儿子,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他说谎的证据。 但没有,陆燕林冷冷的看着她,他早就失望透了,他对严琼的毫无期待,几乎已经养成了本能。 “我答应外公,会照顾好你,但是也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你没有资格,也做不到。” 那位不苟言笑的老人,一生中唯一放不下的,不是从小养大的外孙,是自己呕了一辈子气,叛逆了一辈子的女儿。 他把所有的债券基金都留给了严琼,陆燕林也将那笔钱在了严琼身上,只是她不知道。 她一生得到许多的爱,父母的爱,情人的爱,朋友的爱,就连不曾教养过的孩子,也被耳提面命的叮嘱,要学会去爱她。 所以不让她不高兴,不让她不快乐。 即使父母离去,还会有她的孩子为她修筑象牙塔,让她登高不跌重。 可是她不应该连维护这座塔的人,仅有的那么一点快乐都想要夺走。 严琼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眼睛里的痛苦化作一柄柄刀:“你现在才说,你现在才说……这才是你这二十几年来的真实想法是吗?” 陆燕林越过她,在交身而过的时候,他微微偏头,压低眉眼:“您什么都有,不要觉得自己可怜。” 童年时,外公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 陆燕林常常去玩,后来外公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本书,说幼稚的行为是对不幸童年的一种补偿,就不让他去了。 “你什么都有,不要自己觉得自己可怜。” 他守着陆燕林,让他自己去拆,好像要借此打破某种魔障,逼着他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 陆燕林把那句话记了一辈子,现在又同样教给了严琼。 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她,那不如让她早早的学会依靠自己。 陆燕林记得那架秋千绑在一棵蓝楹花树上,砍掉的时候正好也是春天,斧头落下去,新鲜的木碴和花簌簌的落,树液散发出清苦的气味。 陆燕林砍掉了小树,面色如常,一直到几天后,他练完琴,从窗口看到那截新鲜的树桩,才有了一点奇怪的感觉,晚上泡澡的时候,手掌不停地发抖,吃了止疼药也没有作用。 他问家庭医生人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疼,医生问了原因,沉默良久,在他手心贴了一张创口贴。 大概是药起了作用,他没有多久就不再感觉隐痛,也没有再想起秋千的事。 严家富有,陆家清贵,物质条件在他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就给的很满,什么都不缺。 陆燕林在外公外婆家,众星捧月的长大,没有长歪,反而养成了万事不萦绕于心的性格。 严琼很早摆明立场:“论起照顾人,我比不上职业保姆来的专业,论教育,我的父母比我在行。” 陆燕林并未反驳,她活得潇洒,偶然想起来了,才会买点东西去看一看。 但她常常弄混陆燕林的年纪,上学的班级,更不要说爱好或者性情之类,基本什么也不知道。 陆燕林习惯了,收到什么都不会不高兴,礼貌的说一句谢谢。 他不会撒娇,也从来不掉眼泪,有时候还会中肯的给她的生活提一点建议,这样省心的小孩,并没有让严琼多记住他一点,反而过于放心,常常丢到脑后。 她从来不夸他,给钱给礼物很痛快,陆燕林的父亲则反着来,什么好听的话都说,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总是无限包容的为他兜底,但是实际上的利益不肯让渡一分,一定要他和母亲断绝关系,才肯接纳他回家。 严琼经常因为这件事和他爆发争吵,他们为陆燕林打得不可开交,但是吵过了就结束了,各奔东西,谁也记不起来坐在钢琴前的小孩。 在同辈的孩子还在喜怒无常,惹是生非的时候,他就有了很*明确的人生方向。 他这辈子做过唯一偏离航向的事,就是选择和金满结婚。 救严琼的办法不是只有那一种,他以为自己选择了最优解,但其实不是的,那是陆燕林二十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留在身边的人,他却把那种冲动和冷冰冰的利弊得失混合在了一起。 严琼的傲慢和冷酷表现在表面,他的傲慢和冷漠体现在心里。 所以他受不了严琼,金满也受不了陆燕林。 陆知坐在金满旁边念新闻,他已经认识很多字,读起来不算太困难。 “大部分的伤患都转移到了滨城,受伤严重的已经安排了手术,还有其他的小朋友,等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出院了。” 兵荒马乱的现场,在陆氏的人到来之后很快组织起来,伤重的病患直接安排了转院,接洽及时,避免了很多后遗症。 陆氏的律师出面帮助受害者家属争取赔偿,这场惨绝人寰的火灾在缓缓落下帷幕。 多多捧着自己从病房外摘来的一朵玫瑰,爬上床,高兴地说:“满满,你喜欢的。” 他超大声,也很自信:“我爱你呀,快好起来。” 第57章 “好,祝我顺利吧。” 金满弯下腰,凑近那朵盛开的玫瑰花。 小孩子稚嫩的手臂把花举得高高的,像王子托举着宝冠,献上自己的勇气。 玫瑰茎干的小刺扎痛Alpha的皮肤,多多却浑然不觉,一直关注着爸爸举动的陆知连忙握住朋友的手臂,不让他像只小熊似的拱来拱去。 咔嚓—— 他用剪刀剪下那支玫瑰花,矜持地颔首:“带上你的祝福,放进爸爸口袋里。” 他说的祝福是安慰语,但是多多收到的祝福是甜蜜又亲昵的,他用力的吻那朵玫瑰,亲掉了好几片花瓣,然后像精灵举着魔法棒一样,大方地说:“你也亲一下吧。” “我……我也可以吗?” “我借给你哇。” 玫瑰花糊满多多的口水,陆知像似也被感染了,他认真的低头,亲亲那朵可怜的玫瑰。 多多拱上床,把他放进金满的口袋里,许愿一样:“满满快好起来。” 第一次视觉神经功能治疗花了四个小时,中间切换了许多次仪器。 医生很专业,全程没有吐露任何可能影响金满心情的词汇。 但完成这样一次治疗,实在不亚于一次医疗室之间的长征。 他摘下纱布,戴着智能遮光镜。 这个东西为了保护眼周不受强光刺激,每次摘下戴上都需要好几个步骤,他自己戴了几次,有些无能为力。 陆燕林打开卡扣帮他固定好。 金满摸索了几遍,感觉像个头盔,他随口说:“不怎么好戴。” “熟能生巧,”陆燕林言辞温和,轻描淡写,伴随着撕拉声,护士小姐微笑着接替了他的位置,为金满贴上减压贴,他牵着病人:“请跟我来,接下来会有一点难受哦,如果不舒服,您可以随时叫停。” 金满躺进角膜纳米喷雾修复舱,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滋味,闷苦,晕眩,不透气,麻痹感官的药味充斥鼻腔,脑子稀里糊涂。 他坚持到第一个疗程做完,翻身自己走出来。 “金先生……” “呕……” 金满猝不及防的吐了一地,整个人懵在当场。 尴尬,慌乱,不知所措。 他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对不起。” 护士小姐慌乱了一下,关心道:“您这么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说呀,治疗可以分段进行的。” 金满的手和衣服都弄脏了,保持着静止。忽然被轻轻捉住手臂,稳住了颤抖的脊背,他侧耳,耳畔的声音镇定地能驱散任何慌乱:“没事,先去换衣服,我陪你去。” 金满木着脸走了一段路,他情绪不高,垂着头坐在不知道哪里,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需要我叫护工来吗?” “我自己可以。” 金满有些暴力的扯了扯领口,发现扯不开,于是呼了口气,摸索着衣服上的扣子,一颗一颗的解。 门没有打开也没有关上的声音。 窗帘合拢,灯光关闭,耳边响起沙沙的水流声。 脚步声靠近,蹲在他旁边:“先洗手。” 金满摘下头盔似的遮光镜,避开他,摸着走到水槽边,水流带走了手上的粘腻,他撑着流理台光滑的台面,衣衫敞开,象牙色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 “为什么生气?” 金满心里不是滋味,他一直伪装得很好,但是今天发生的事,还是大大的挫伤了他,他害怕自己不够健康,以至于成为别人拖累和麻烦。所以快要被那股奇怪的药味熏吐了,他也能忍着不说,实在是太想好起来,太想恢复如常。 他甩了甩手,转过身,头颅低垂着,在全然黑暗的视线里,露出了一点忐忑:“医生说,这个手术有一定几率变成瞎子。” “百分之零点八的概率,不会的。” 温热的毛巾擦擦他的脸颊,金满干脆夺过来,将完好无损的下半张脸埋进毛巾里,片刻后他将毛巾扔到一边,故作轻松地说:“是吗,我也觉得我不会那么倒霉。” 骗人的。 他害怕到没办法去仔细想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直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继续吧。” 金满磕绊着给自己换好衣服,他不愿意在陆燕林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人的悲哀,痛苦,仿徨,大概就像孤零零的游魂一样,看起来可怕,但是只要不去理会,游荡着游荡着,也就消散了。 他摸索着打开门,护士小姐等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金先生,您千万不要逞强,接下来的治疗,有任何不舒服,请一定要说。” 金满无声的笑了笑,回答她:“谢谢,我会的。” 之后的检查过程中,他很配合,也学会了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喊暂停。金满适应得很快,他从来不是需要人呵护,小心对待的那类人,他的生活里,没有那么脆弱敏感的神经。 害怕也没有关系,难过也没有关系,总会有个结果,也总会过去的。 治疗结束后已经很晚,孩子们等了许久,在病房里睡着了。 护士把他们抱回自己的房间,金满不希望她跟着自己,他熟悉病房,能自己去洗漱。 病人一直适应得很良好,护士小姐充分尊重他的意见,温柔地的关上了房间门,告诉他有需要可是随时按铃,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在的。 金满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了,才扶着墙,摸到盥洗室。 他记住了大部分东西的位置,但是对于视觉受损的人来说,一点点位置的改变,都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结果。 金满在浴室跌倒了,他想自己擦个澡,明明开关的位置,毛巾的位置都记得很清楚。 可是有一个地方没有衔接上,后面的动作都不对了。 水流毫无预兆的喷出来,而他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躲,只能被动的护着眼睛,背过身胡乱的顺着管道摸索开关。 一瞬间无助,害怕,愤怒,游荡的情绪通通找到了口子,在他努力拯救自己的时候,拼命的往外窜。 “金满!” 他被大力扯出浴室的时候,茫然的看着黑暗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喘气。 好在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陆燕林望着湿漉漉的,沮丧的青年Alpha,眸中闪过自责和懊悔。 他为什么敢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哪怕他拒绝,哪怕他说了不要,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陆燕林喉咙酸涩,他压抑着自己不能去抱他,也不能去吻他安慰他,他平静地说:“没事,坐下来,我们先换衣服。” 他像收拾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猫小狗,擦干金满的手和脚,揉干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头到尾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塞进暖和的被子里,期望他能感觉好一点。 “不舒服吗?” 明明只是看着那个毫无动静的后脑勺,但是却觉得他心情不好。 陆燕林似乎坐立不安,他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的海,又走回来,拉开椅子坐在床边,轻声说: “百分之零点八是很小的概率。” 被窝里的Alpha一动不动,在那道低沉的声音礼貌消失之前,他徐徐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像似准备睡觉的翻身,也像对他不耐烦的讥嘲。 室内安静地只余下风声。 绿色的纱帘轻微摆动,在雪白的墙壁上,漾起湖水一样的波纹。 不知过去多久,空气中响起一声叹息。 金满的手被轻柔地握住了,他往后一缩。 但是再一次,手腕被轻轻捏住,牵引着他往前,他不明所以,手指触到温热的肌肤,他仿佛被烫了一下,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他摸到数道起伏不平的痕,摸到一个浅浅的,温热的陷下去小窝,他摸到薄薄的眼睑,在太阳穴附近,明显的粗糙伤疤。 “我在做喷雾修复的时候,也吐了。” “一共吐了两次。” “刚开始的效果不是很理想,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做下来,恢复水准一直在上升。” “你的数据很好。” “所以,百分之零点八的概率,不会有事的。” 火舌舔舐过得皮肤,即使做了那样昂贵的修复,也有些斑驳。 金满想起了那个重复在做的梦,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从没认真的思考过,当时他感觉到的熟悉身影,是不是陆燕林。 他以为像陆燕林这样的人,即使至亲深陷火海,也只会冷静地等在火场外,旁观最后的结果。 “我梦见你,是因为我真的看到过你?” Omega无声地沉默,片刻后说:“很抱歉,我让你在这件事上遭遇这么大的风险。” 金满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听到陆燕林在他面前自揭伤疤。他不体面,也并非无所不能,在自己的治疗和金满的治疗上,都全无百分百的把握。 金满想象不到他因为治疗晕眩呕吐,满身狼狈的样子。 “医生也说你有百分之零点八的概率瞎掉吗?” “是,但我的症状较轻。” 陆燕林停顿片刻:“住院期间我会照顾你,你的眼睛也……会好的。” 金满躺平,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进被窝里,准备睡觉了,他平静地说:“算了,我不用,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赔我点钱就好了。” 陆燕林沉默得久了一点,沉声说:“好,但是在你受伤的这段时间,需要有人照顾你,这点不要拒绝。” 第58章 第二天,陆燕林在病房未寻到金满,他默然片刻,遽然转身,衣袍掀起冷风。 他的脚步匆忙,走到眼科科室外,看到那个Alpha独自坐着,脸上戴着防强光眼镜,左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 护士小姐唤他名字,他便站起来,哗啦一声甩开手里的导盲杖。 陆燕林心里松了口气,那股气盘结心头,又从鼻腔里呼出去。 “怎么不等我?” 他说的亲昵自然,金满却像没听到。 护士小姐这个看得见的人,夹在这股冷气中反而更为难。 她牵着金满的手臂扶他坐下,抽血测了数据,笑眯眯地说:“金先生恢复得很不错!” 陆燕林跟着进了治疗室,抱着胳膊倚靠在门边,并不接手护士的工作,眼眸却一眨不眨,看着金满和护士笑着说话,躺进医疗舱。 护士小姐细心谨慎,然而昨天那样剧烈的反应,还是让人有点担心。 陆燕林忍不住开口:“不舒服要说。” 金满侧耳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知道。” 他摸着发出嗡嗡声的仪器,心里忐忑,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咬牙忍下去了事。 刚做完他就控制不住反胃,比第一次的脸色还要难看,他爬起来就要吐,也不管是谁,抓着递到嘴边的袋子不松手。 “他的反应是不是有点严重。” 护士小姐奇怪道:“不应该啊,我特意把振幅调低了,比昨天轻松很多的。” 金满吐了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袋子被收走时,他还不愿意放手,陆燕林看他面色苍白,像从冰雪里刨出来的纸人,惶惶不安的抓着袋子:“还要吐。” 陆燕林任由他发泄,等他直起身之后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缓够了再把人从治疗舱里捞出来,半抱着:“下午的治疗不如缓一缓,先别去了。” 金满也觉得有些难捱,身体打着颤,到底勉强不了,木讷的哦了一声。 陆燕林扶着他走出去,看着那根遗落在仪器旁的导盲杖,顺手扔进垃圾桶。 他语气微沉: “为了躲我,早餐都没吃是吗?” 金满一顿,脸色露出几分不自在,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做确实有点傻,他又不欠陆燕林的,干嘛要在这种事情上亏待自己。 下午的时候孩子们来探望他,叽叽喳喳的,倒是比他一个人要热闹。 陆燕林不知道跑去忙什么了,除了早上时露面,之后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金满从护士手机借了手机打给周遇,周遇的怨气比鬼还要大,先问了金满的情况,然后骂陆燕林不是人。 这时候金满才知道,他昏迷住院的这段时间,周遇和徐文到处找他,可惜人被藏起来,他们谁也摸不到位置,干着急了好几天。 周遇气得冷笑一声:“多新鲜啊,真该去拜拜神,姓陆的是个灾星吧,他挨着你就倒霉一大片,天生来克你的!” 金满笑了笑,他不是个爱在前夫问题上多嘴的人,这次也忍不住是啊是啊的点头,直到护士小姐跑进来和他要手机,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电话。 她走后没多久,陆燕林就推门进来,这几天晚上他都守着。 那张陪护床睡得肯定没有大床舒服,但是金满一次也没问过。 如果不是有次起夜差点踩到人,他打算一直当不知道。 高中八人寝都住过,没道理两人间睡不习惯。 金满拿他当室友,愿意睡就睡吧,医院都是他们家的。 “晚餐吃了吗?” 金满躺在被窝里,耳朵听着电视机的动静,片刻后应了句:“吃了。” 陆燕林颇为意外,这段时间金满对他爱搭不理,哪怕知道他冲进火场救了人,也没太大的反应。 因为这声回答,他的脚步莫名轻快,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时金满已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关了电视,看金满脸色好了很多,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金满睡得很沉,脸颊瘦了一圈,唇色也很淡。他长得不算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可是陆燕林坐着看了很久,有种莫名的安宁和满足。 他的心空了一块地方,那种空旷很可怕,它吸取生命的养分,混乱了对时间的感知,无论做什么都阻挡不了它流逝。 只是分开半年而已,却觉得比十年漫长。 金满这一觉睡得特别好,他吃了早餐,特意消化了一会儿才去眼科科室,做完理疗,照旧吐得昏天黑地,浑身乏力。 陆燕林替他揉后背,护士小姐给了药膏,涂在腺体上可以抑制头晕的感觉。 “吐都吐完了,回去再涂。” 金满把药膏揣进怀里,他不舒服的症状太明显,下午的理疗自然也不能参加。 不过他的其他数据都恢复得很好,金满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人,只要有希望,他比谁都重视自己的健康,再难受的项目,也能积极的配合治疗。 陆燕林全程陪同,充当护工,导盲杖,心理医生和向导。 这种细心,耐心的程度,让以这个为工作的护士小姐都自叹弗如。 中途金满反抗过几次,但是他看不见,晕头晕脑满科室转的时候,根本分不清牵他的人是谁,他也不想和自己生气,干脆想都不想了。 最后一次理疗结束,他跟着护士小姐回病房,这段时间两个人相安无事,金满的态度没有一开始那么生硬,有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话。 陆燕林扶他坐下:“今天的状态好很多。” 金满洗漱完,脸上没有戴防强光眼镜,换了纱布和墨镜:“对,晚上睡觉,眼睛周围不痛了。” “外面是海滩,下午想出去走走吗?” 陆燕林小心翼翼地问。 金满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好像在和陆燕林对视,片刻后他摇摇头,自然地说:“我和周遇联系好了,今天下午就出院。” 他能忍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处于礼貌和耐性。 陆燕林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又来了,他沉默半晌:“不能留在这里吗?” 金满拿桌上的毛巾擦擦手,不明白陆燕林为什么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医药费游乐园肯定会赔,那笔钱我会转给你。” 陆燕林微微蹙眉,沉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金满:“老实说,除了钱我没别的东西给你,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次的事故你也看到了,挨太近不是好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吧,你别让陆知到这里来了,对谁都不好。” 陆燕林低声:“满满,你在怪我。” 金满站起身,抓了把头发:“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燕林哑然:“那是什么意思?” 金满觉得总这么拖着不是回事,他原本想等眼睛好了,至少回到家以后再说,但是陆燕林现在这副狗皮膏药的样子,带回家就彻底甩不开了。 “我倒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想吃回头草了,还是单纯觉得对不起我,做朋友之类的话打住,我已经听烦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也没必要。” 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里低气压。 片刻后,像似听到短暂吸气的声音,语气并不激烈,是Omega一贯平顺冷静的模样。 “从你醒过来到现在,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那天发生的事情,哪怕是陌生人,做了这么多,也不应该被这么讨厌吧。” “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当时我死在火场里,你也不会在意。” “我用生命也无法挽回我的错,是不是。” …… 金满看不见他,他的喉咙发紧,勉强想说什么,还没有想明白,嘴唇便被堵住了,微凉的触感柔软冰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骇得他头脑空白。 过了数秒,他才反应过来,挥手砸碎了床头柜上的花瓶,用锋利的尖端对着他,咬牙:“滚!” 飞溅的碎片割伤了omega的脸颊,他脸色微微变了,失落混杂着伤心,在眼眸中一闪而逝。他抬手拭过脸上那点血液,矛盾的想要自我伤害的痛苦,让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陆燕林一把抓住金满的手腕,盯着他:“松手,不要弄伤你自己。” 金满冷笑:“别动,我不是傻子,你要是再乱来,伤到谁就不好说了。” 陆燕林呼吸滞了滞,没去辩驳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对不起,是我情难自禁。” 金满没有给陆燕林留半点面子:“发情了就去打抑制剂。” 这个在滨城只手遮天的Omega,脸色白了白,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发火,不能气馁,不要把那些刻薄的话当真,可是心里还是会感到分外的丢脸难捱。 下午的时候,金满带着孩子出院,陆燕林没有再阻拦,徐文开着金满的二手五菱到医院,护士小姐陪着金满和多多走出来。 周遇沧桑了不少,拄着拐棍,徐文也狠狠地松了口气,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还好现在人没出大问题,不然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他这个兄弟命也太坎坷了。 多多看到周遇和见到亲人一样,立刻把和朋友分开的难过忘记了。 “周叔!” 周遇把他抱起来:“没事就好,回家。” 第59章 快到冬日,窗外簌簌的叶子零落寒风里。 护士小姐整理房间,瞥见窗外远去的汽车,笑着道:“金先生的家里人来接他,一副很小心的样子。” 她本意不过感慨,却见窗边无声矗立的男人微微变了面色,不知哪句话不随心意,反应过来时屋内只余下一阵冷风。 徐文开着车,将一屋子病人送回家,他在滨城的生意离不开人,略坐坐便要回去。 金满笑着说要送他,徐文额头直冒冷汗,要顾及病人脆弱的心情,又得谨慎不要他受伤,半晌竟然憋出一句:“成,路上我背着你就好。” 金满忍不住笑出声。 周遇实在听不下去,将手里的拐杖一递:“拿着,探着路去。” 徐文莫名其妙,担心夹杂着不满,这么粗糙的痞子怎么看顾得好失明的病人:“你知道他看不见,万一摔了怎么办?” 周遇半点不当回事,正是中午困乏,他嫌弃徐文聒噪啰嗦,没耐性地说:“这路他熟,别说看不见,就算再断两条腿也走不丢。” 徐文气愤不已,一路念叨,最后站在村口的清渠边,十分忧愁地说:“我刚才算了,这里离镇上的医院半个小时,环境实在不好,你伤的是眼睛,出行不方便,乡下也没有什么盲道,摔了跌了,或是碰上后遗症……唉,金满,你还是和我回滨城吧。” 金满侧耳听着,忽然拄着那拐,轻飘飘往前一跃,吓得徐文忙伸手去拽,却看到他刚好落在沟渠边,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样子,反而稳稳地说:”还担心麽?你快回去吧,这里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我好了再来滨城看你。” 徐文恼火叹气,心里千丝万缕,片刻后说:“金满,出院的时候,我瞧见楼上有人望着你。” “医院有人不是常事吗?” 金满平淡的说了一句,继而又笑起来:“你早点回去,回头我让周遇寄了吃的给你。” 徐文被催促着上了大巴车,车还未开,他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叮嘱了几句,终于啰嗦到最想说的话题上:“小满,你和陆燕林,真的绝无可能复婚吗?” 这样尖锐的问题,寻常人尚且不知道如何应对。 徐文怕他生气,更怕他误会自己来当说客,因此脸色很是不自然。 “嗯?”问题涉及到别人,金满终于不再笑了,他没有正面会回答:“怎么这样说?” 徐文斟酌着语气,别别扭扭:“我粗心大意出了事,那段时间焦头烂额,本来以为这辈子毁了。但是你嫂子第二天开门就捡到了证据,我跑不通的关系突然就主动上门,被吊销的执照也能取回来,追债的高利贷也被违法取缔,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来想去,只有陆燕林了。” “他为你救了我两次,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 “你要是不想复婚,就放宽心,我自己会还他人情,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委屈自己。” 徐文担心这些人情会使人为难,却不知道,做下这些事的人从未和金满提过,甚至在医院里被气急的Alpha骂得失了声,走时只敢低声恳切地留下一句,我走,你不要冲动。 金满想到那人冷淡的墨眉漆眼,望着他时,只有无言以对的失落。 徐文察觉金满的沉默,那张消瘦的脸和肩膀,让他不禁想起金满曾经快乐,幸福的样子,他心里充满了不知何来的冲动,脱口道:“其实,他或许也不是那么冷心冷清的人,陆家那种身份阶层,权色交易恐怕只是日常,并不是你哪里不好,他对不起你……” 金满无奈地打断:“他没有出轨。” 徐文一下子哑了声,尴尬地咳嗽两下,惆怅朋友孤苦伶仃,又遏制不住操心,喃喃:“那……是因为什么?” 他的脸色慢慢差了:“他难道打你吗?” 金满呼吸滞了片刻,他看不见徐文的脸色,鼻尖只嗅到秋来的冷风,心情说不上是哭是笑,他摇摇头:“也没有。” 徐文还没有问清楚,车子却要开了,他很是担心不舍:“往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金满笑着摆手,拄着拐往前走了半步:“再见。” 徐文不说再见,努力从窗户回望,一垄一垄的田地向后退去,没有半点声响,偶然有鸟儿掠过,很快也远去了,青年慢慢消失在朦胧的山影和小路之间,一如他的人生,看不头的萧瑟与孤单。 金满出去了这么久,家里的院子长了很多杂草,他摸索着用镰刀割,割到手之后心惊胆战,无头苍蝇似地撞在门框上,找不到纸巾又摸不着水,很是苦恼的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扯了把蒿子,擦了擦手。 许多的不方便,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察觉到。 除了吃饭,金满大多数时间都坐在家里,等多多从幼稚园回来。 这样的时间当然很无聊,他却像耐得住寂寞的石像一样,没有和谁抱怨过。 徐文说给他找了个护工,他推拒了两次,但是徐文压根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扯着嗓子说:“人已经来了,还有两分钟到门口,这样,我知道你不习惯,你还是和我到滨城来,你嫂子把房间都准备好了。” 金满只好站起来,摸索着竹竿,好脾气地说:“这里这么偏,你……” 话未落,听到道清澈的声音:“金满先生。” 护工已经来了,再拒绝也没有意义。 金满挂了电话,他看不见,自然做不到邀请,好在情况对方似乎很了解,打开篱笆走进来。院里满树的绿已经泛黄,坐在石凳上的青年受了秋风的冻,纱布下的脸颊微微红了,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护工的声音很年轻,自述姓何,今年刚毕业,有做高级护工的经验,他带来了很多康健类的东西,装了两个大箱子。 金满认真听着,小腿传来温热,他下意识缩了缩,便听到护工先生好听的声音:“这里和膝盖都青了。” 上药过程不太愉快,金满总想自力更生,护工先生彬彬有礼:“你看得见怎么擦吗?” 金满哑然,郁闷的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慢慢松开手。 午饭是周遇送来的,最近一个月的饭菜都是他负责,看到院子里的陌生男人也觉得十分奇怪,金满和他简单的解释后,他点点头,语气痞痞的说:“还好不是夏天,不然你的护工裹得像粽子似的,中暑了谁照顾谁。” 金满看不到,也就不知道粽子似的是什么样。 周遇看到有人照顾他,便放下心回家去干活,院子里又剩下金满一个,他坐在凳子上,一个人耷拉着嘴角发呆的样子可怜又无聊。 “手脏了。” 金满连忙抬起来:“哪里脏了?” 手臂微微一紧,被人牵引着向前。 他摸到石台和肥皂,也触到手腕间异于平常的油腻,袖口上也有,那大概是上顿饭残留的污渍,谁也没能细心注意到。金满的耳朵腾地红了起来,好像变成了小时候脏兮兮的小孩,被老师捉去办公室擦脸,却洗黑了半盆水那么窘迫尴尬。 他磕磕绊绊的洗了手,还没有说话,干净的毛巾便覆盖上来,擦着擦着忽然一顿:“抱歉,请等一下。” 金满不明所以,片刻后被温热的毛巾包裹住他的手掌,才反应过来,刚才大约是自己的手太凉了,深秋的山泉和冰块也没区别。 “饿了麽?” 金满侧耳听着,摇摇头解释说:“谢谢你,我自己来。” 他言辞很客气,手臂却牢牢护住周遇送来的饭盒,大概没办法接受别人喂自己吃饭,就算吃到调料也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金满的嘴里充斥着古怪的涩意,他吃完饭,不用磕磕绊绊的收拾,就被拿走了饭盒,手上多了一杯温水,还有漱口的凝胶木糖醇。 其实没有谁不关心他,他适应的很好,还有心情和别人开玩笑。 但也没有谁和他特别的密切,能发现失明之后的种种不便。 他失明以来的不舒服,不顺利,在密集的照顾里找不到栖息的土壤,稀里糊涂的被劝着换了衣服,甚至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 护工先生似乎还辅修了心理健康专业,说在家里呆着对心情不好,容易产生悲观的情绪。 金满昂起头,玩笑说:“我这不是瞎着,哪里会?” 护工先生半晌没有说句话,让人不禁疑惑,片刻后金满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似乎不太愉快:“没有瞎,会好的。” 大概没有那个护工希望自己照顾的病人病情恶化的。 金满挠挠头,搭着护工先生的手臂出了门,院子外的空气,水声,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和小院里不一样,那种自由的味道感染了心灵,让人不自觉地愉快起来。 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想出门,而是怕麻烦别人。 护工先生还带着金满,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重新熟悉自己的院子,以免再磕到腿。 周遇带着放学的金多多回来时,正好看到那个裹得严实的护工,小心翼翼地拾去金满脚边的碎瓷片。 他微微挑眉,眸色渐深,片刻后他撒开金多多的手*,懒洋洋地说:“金满,岳维给你打电话了吗?” 院中的两道人影都立住,一道有些刺脸的视线,强烈的仿佛是幻觉。 金满茫然地摇摇头,电话适时的响起。 第60章 “岳维?” “这么冷漠麽,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查到你在哪家医院。” 金满丝毫不领情,不自然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岳维夹着电话,用文件扇了扇了风,去掉灰尘。他的转职手续刚刚办完,百废待兴,闲暇时忽然想到了那个特别的Alpha,于是拨了电话过来:“身体怎么样?” 金满停顿片刻:”还不错。“ 岳维点燃烟头,从烟雾中回忆那种亲吻青年时那种冲动的感觉,调侃道:”眼睛瞎了竟然还能算不错?“ 金满陌摸摸脸上的纱布,嘟囔:”没事的话挂了。“ 岳维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东拉西扯了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琐事,挂电话之前说:”过几天在家呆着,别乱走,给你带个惊喜。“ 金满看不见,拨电话或者回信都不方便,在他握着手机犹豫的时候,护工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金满递出自己的手机:”帮我发条短信吧。“ ”好,给谁?“ 金满摸着坐到凳子上,让多多扑到他身上,小孩子最近一离开他就很慌,但是在家里金满照顾不好他,只能让多多先去幼儿园,他摆摆手随意地说:”没存名字,刚刚打来的号码,就说不用了。“ 多多哭了一会,抽抽嗒嗒:”满满,他是谁?“ 那陌生人身量很高,眼睛极冷,看起来极具压迫性,穿的严严实实,声音还有些奇怪。 金满亲亲他哭红的脸颊,哄他:”是来家里负责做饭的叔叔,不用害怕。“ 护工先生不会做饭,因此遭到了多多的嫌弃,在他眼睛里,这些都是大人必备的技能,像吊儿郎当的周遇,不仅做饭很好吃,还会串糖葫芦。 金满对此不做什么评价,他抱着孩子去周遇家蹭饭,对护工说:”你白天来就行了。“ 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完全是对没好感的陌生人。 周遇家里,他早就做好了饭,吃完之后问金满刚才怎么不接电话,金满皱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机没有响过。 周遇以为是手机坏了,检查一遍发现是打开了震动模式,还有岳维的短讯也没有回复,估计是不小心误触了,他改回原来的模式,还不忘对岳维短讯里装模做样的关心嗤之以鼻。 ”我请他帮忙找人,他说在交接关键期,让我等一等。“ 周遇有时候不能理解,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朋友和家人,所以有时候接受不了别人把感情放在第二顺位。 心里的天平偏了以后,连立场也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最适合金满的人应该是个恋爱脑,岳维差远了。 第二天时候,护工给金满洗了一个澡,在周遇家后边的水池里,磨豆腐剩下的热水兑了满满一池子,他脱了衣服下水,抱着膝盖泡在热水里,周围安静的只有风声,秋天收获的玉米秸秆飘来饱满的,沾了雾水的香气。 他的肩头披着湿毛巾,下巴沁在水里,感受着温度:“不太冷。” 护工安静的听,偶尔加重的力道,催促他无声的讲下去。 金满趴在水池边,说起小时候门前覆盖了云雾的黛色山峰,霞光沁润之后,犹如彩纱飘浮,生长茂盛的玉米一垄一垄,石阶盘旋而下,动人的山歌从掩映的小路上传来。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金满却没有在这个季节里感到饱足,课文里红澄澄的苹果,金色的南瓜,吃不完的食物和分享不完的爱,让年轻时候的他觉得困惑。秋天应该是爬不完的台阶,盛放的野菊花,凋零的山峰和饱含饥饿的孤单,他要努力躲避那些食物的香气,才不会在人前饥饿的流口水。 那个时候他想,等到长大的时候,他会找到自己的归处,心里不再空落落的。 一些冷眼,一些伤害,其实不算什么。 “上高中的时候,我的学籍出错了,没有报上名,大家都说我没有书读了,因为录取通知已经发放,我发现的太晚了,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去了县教育局,他们也说太晚了,没办法,我没有书念了。我没听,带着成绩去问县里的高中,人家不要,我又回教育局,每个科室都问,最后快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有个很年轻的业务员帮我把学籍改过来,我又有书读,只是我太笨了,没有能上大学。“ 他记得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堆积如山的资料,他热得浑身是汗,忐忑的等着结果。 金满说:“那时候真好啊。” 护工沉默良久,凝视他短短的发茬,脸上平淡又温和的神情,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他只记得这个人有一个很辛苦的过往。 他以为那是一段很长很悲伤的故事,但是金满记忆里,他是努力且幸福的人。 “我爸妈的坟前面有一大棵梨树,特别甜,那是他们年轻的时候种的,我初中的学杂费,有一部分就是卖梨子的钱,镇上的人特别喜欢找我买梨子,大概很喜欢。” 金满回忆起市集上喧闹的人声,大家热热闹闹吃梨,分梨的场景,慢慢笑起来:“可惜今年的梨子已经过季了。” 金满问他:“对了,我栽在院子里的玫瑰死了吗?” 护工先生摇头回答:“没有,它们开花了。” 金满觉得护工先生在倾听上很专业,他恰到好处的表达着好奇和重视,给他按摩的力道温柔适中。 他打算着之后的事:“那就好,我种了很多,来年会有新的花开的。” 池水漾起一圈一圈波纹,寒冷呼啸而来,又被高大的身躯遮挡。 金满伸出水面的手指感觉到凉意,他洗完澡,径直站起来,水珠顺着身体哗啦啦的下坠,他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之后慢慢停下来,抱歉地说:“你能扶一下我吗?” “好。” 护工有时很专业,有时又很业余。 金满握着他的手臂,披上毛巾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晚上的时候护工做了三明治和炒蛋,多多很喜欢吃三明治,那盘炒蛋则让金满一个人吃光了,胃袋发出舒适愉快的信号,护工趁此提出眼睛的保养和辅助治疗。他让金满躺在床上,从带来的大箱子里取出配套的仪器,治疗的过程不舒服,金满头晕目眩忍不住干呕,护工抱着他,来不及拿垃圾桶,用手接他呕出来的秽物和口水。 金满的汗水浸湿了纱布,他有气无力的缩在被子里,意识到自己真的病的厉害。 多多不能进来,屋子里只有他和护工,情绪忽然潮水一样涌来,他难过的擦擦眼睛,抓住护工擦汗的手,背过身:“你先出去吧。” 护工没有动,Alpha消瘦的手指拽开他的手臂,声音细微:“求你。” 他依言而行,打开门走出去,却在门外一点点瘫坐,双手捂住脸颊,肩膀冷而硬的挺着,护工先生在此刻夹杂着自我厌恶,感到无能为力。 金满缓过来之后,觉得眼周的不适缓和了很多,第三天的治疗他主动要求,护工先生却很犹豫。 金满躺在床上,以为护工在为昨天的清理为难,不太想给他做了,他拍拍床沿:“没事的,你出去就好,我准备了垃圾桶。” 金满听到一声很重的吸气,他狐疑地凝视着虚空,片刻之后护工先生打开了仪器,轻轻扣在他的头上:“换一个姿势,靠着我,会舒服一点的。” 金满蹙眉:“但我会吐。” 护工先生的声音清澈且无限宽容:“我会注意,没关系。” 之后一整个月的治疗都是如此,金满从弄脏对方的赧然到坦然以对,护工先生照顾的很仔细,时时刻刻都能注意到金满的需求,他做饭依然不算好吃,但红烧肉做得非常好,单薄的厨艺随着时间突飞猛进。 金满拜托周遇给护工先生买了一件新的衣服,作为赔礼,护工先生腼腆的收下了。 拆纱布前一天,岳维送来的几百朵玫瑰已经凋谢了大半。 提起这个惊喜,周遇这个叼着烟负责送花的人吐槽了一路,护工先生沉默异常,在修剪花枝时不小心剪到自己的手,只有收到花的人很高兴。 玫瑰花很漂亮,岳维说不是送给情人的,送给以后将来现在还不是的好朋友。 金满没有觉得为难,因为玫瑰大都数是白色的,也有黄玫瑰和粉玫瑰,每一朵都带着寒气和露水,闻上去馥郁芬芳,红色的玫瑰很少,饱满的花蕾藏在绿叶间,羞怯的随风摇曳。 那么多的玫瑰插满了校小院,即将到来的冬天也因此辉煌起来,即使随着时间的流逝花朵凋谢了,他睁开眼睛时无法再看到那样轰轰烈烈的场景,也保留着那种美梦似的香气。 金满的眼睛恢复得很好,拆纱布的时候去了滨城,久不见天日的眼睛看到第一抹色彩的时候,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明明脸上没有悲伤。 多多高兴的抱着他,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只有他知道自己多怕满满看不见,会难过会伤心。 徐文在酒店里摆了很大的一桌,邀请了很多朋友,周遇则拉着他去寺庙祈福上香,给了他一块玉色清透的翠绿色平安坠:“好了,从此以后无病无灾。” 金满愕然地摸了摸,他不知道玉石的价值,但这些东西都很贵:“哥,你哪来的钱,你不会违法了吧?” 周遇气笑了,他叼着烟,使劲按了下他的肩膀:“我出任务捡来的原石,找人刻了下而已,开光又花不了几个钱。” 金满:“真的?” 周遇:“不要还我。” 庆祝会很热闹,金满在滨城呆了两天,和朋友在一起很开心,可是离开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大概是成家立业的人太多,温馨的家庭是朋友们高谈阔论之后的港湾和依靠,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要回去的方向。 金满赶着幼儿园结园活动之前回了柳河镇。 他牵着多多,从小路回到家,多多突然蹦起来,拽着他的手:“爸爸快看!” 秋风冷冽,篱笆上的牵牛花瑟瑟摇晃。 无数朵披霜带露的火红色玫瑰,肆无忌惮的生长,侵占了衰草枯黄的小径,深绿色的枝叶繁茂昂扬,托着朵朵饱满的丝绒似的花朵,花瓣洒满了小路,落下瑰丽到极致铺天盖地的深红浅红,他的小院他回家的路,都掩埋在馥郁的花海里。 第61章 陆家的花园如今寂寥许多,孩子不在,大人也不常回来,屋里没个声响。 玉姨心里难受很久,她是看不懂两个人的感情了,要说喜欢,分手得又那么干脆,要说不喜欢,陆燕林已经长期住在柳河镇,来回一趟六个小时,去了也什么都带不回来,心情一日更比一日差。 晚上快十二点,家里的车至陆公馆。 玉姨只要看到他们就高兴,外面正落雨水,高大的人今天穿着黑色的大衣,年轻得很。 廊灯光从头顶落下来,洒在乌沉沉的黑发上,他冷着眸子,唇角盛冰,风尘仆仆。 小陆还在柳河,只有陆燕林一个人进门。 玉姨问了司机才知:“燕林,你还没吃东西呀?” “嗯,下碗面就好,不用忙。” 陆燕林摘了口罩,眼睛里有红血丝,他换上拖鞋,在门口的位置站了一会,目光扫过清清冷冷的家,喉咙滚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涌上心头。 玉姨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面,陆燕林沉默的握着筷子吃起来,那件大衣搭在架上,玉姨伸手摸了,发现衣服是潮的,沾了点玫瑰花的味道。 这样寒冷的天气,哪来的花? 难道是送给哪家的先生小姐,但是看他精神不济,心情不好的样子,也不可能是约会回来。 玉姨收好衣服,记起来他身上有伤。 陆燕林从眼角到耳后,有很长一圈红痕,破坏了那张无暇的脸。 当时手术后恢复很多,身上和手上的伤口都是烫伤灼伤,好得慢,要天天擦药,侍弄不好以后恐怕会留下祛不掉的疤痕。 玉姨转了一圈走出来,屋里空落落的,她正纳罕人是不是走了,往花园里看,窗外秋色寒芜,雨幕一重一重,一束暖色的光穿透黑暗,柔光托住纷飞落下的雨丝。 她在心里忍不住叹气,了然人去了哪里,这公馆到处干干净净,除了小楼,再找不到金满生活过的痕迹。 她去敲门,屋里的人倒是没睡,拿着一块旧毛巾发呆,眼睛红彤彤的,神色却不像清醒,一池冰水化作决堤的河,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金满。” 发热期来势汹汹,好在抑制剂是最好的,永远不缺。 这个世界对待Omega和alpha是以一样,他们都有权利拒绝无爱的结合,有权处置自己的性和欲望,那是科技赋予的自由。 所以,陆燕林无法以此作为借口去见他,曾经的金满是不是也是这样,在他使用抑制剂的时候,独自度过易感期,不可以去见他。 陆燕林忽略他,无视他,让他也像现在这么难过。 玉姨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陆燕林竟然会哭,她手足无措,不敢关怀,全靠十几年的雇佣情分撑着:“燕林,要不要去医院,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Omega眼眶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眼泪:“玉姨,你能不能帮我把金满劝回来。” “玉姨……” 玉姨照顾了他十几年,尽心却不亲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到这一声一声的恳求,她以为陆燕林只是拿她当下人。她困惑,踟蹰,她想原来是因为这个,可她又怎么办得到?玉姨不忍心拒绝,试探着走进屋,给他找出抑制剂:“先睡觉,睡醒了就好了。” 陆燕林茫然的望着她:“睡醒了就好了吗,金满会回来麽?” 玉姨不敢骗他,哄他,她始终记得这位继承人的冷淡无情:“不会,但是醒过来,第二天的太阳就升起来了,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即使是没有希望的日子,时间也不会停留。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玉姨为难的劝他:“不要哭了,不要难过了,向前看,那些事情都会过去的。” 陆燕林沉默的望着她,说不清楚是痛苦还是失望,他意识到,其实没有人了解他,包括他自己。 他说:“我不想过去。” 卑微贫穷的人以为无人想要了解他的人生,但是富足高傲的灵魂同样乏人问津,孤独并非偏颇的命运,而是人心造就的荒原,他和金满,一个在尘埃里沉默,一个在云端上失语,而他直到暴露在这样的境地里时,才知道高墙以内空无一人。 玉姨看他的神色越来越沉默,心中忐忑,犹犹豫豫的劝说:“可你这样为难自己,也没有什么结果,从前你总是嫌弃他,金满其实都记得,人活着穿衣吃饭,感情的事既然木已成舟,就不要苛求了吧。“ 窗外的雨丝丝缕缕,凉入肺腑。 玉姨见他不说话,以为听进去了,可是转头看到那样一双眼,所有的话都吞进了喉咙里。 如溺水者抓住浮木,濒死者挣扎求生,或许想放下,可是过往种种如魔咒,缠住那颗心,也困住了那缕魂,失去魂魄的人怎么能活得下去呢?可能去找,去求,什么体面,身份都不要了,也在情路上去滚一个遍体鳞伤,走过那段来时的路,才会知道改悔。 冬夜的玫瑰开得如火如荼。 金满的院子里也开着绯红的花,过往的村民则是啧啧称奇,好像一夜之间那些花儿就冒出来了,连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 不过玫瑰花真的很漂亮,碗口大小的花朵坠在深绿色的枝蔓上,氤氲在晨光暮色里,让人垂怜驻足,暗自欣赏。 岳维收到了金满的感谢,短信发得简短又正式,他说谢谢你的花,非常漂亮。 岳维欣然接受,好意被珍惜总是令人开心的,不过微笑之余也怕金满心里有负担,坦言那些玫瑰来自战友家的花圃,因为要改换花种,需要将原来的花铲除,温室大棚的花儿开得热烈非凡,美丽至极,他看着喜欢,全部买下送了过来。 倒是没想到花期那么长,金满复明后也能看到。 病痛远去了,他的精神也好起来,似乎什么也打不倒。 岳维喜欢极了,也欣赏极了,心里冲动着,想见金满,偷偷溜回办公室打电话:“我下周休息,咱们太久没见面,你欠我的小人情请我吃一顿饭没问题吧,也不单独吃,约上周遇和你的朋友一起,大家一起聚一聚热闹一下。“ 金满正在哄孩子睡觉,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啊?好,好啊。“ 岳维听他干脆,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定好了时间。 周末那天周遇在镇上的聚仙楼攒了饭局,一群些乌泱泱走进饭店,呼朋引伴,热闹得很。 岳维的越野车一路夹沙带尘的开进停车场,他摘下墨镜,瞥到前面熟悉的人影,降下车窗。 “金满。” 青年回过头,他手里拎着个便利袋,身边跟着个三寸丁小胖娃。 岳维一下子没忍住:“怎么,请客的比我来得还晚呢?” 金满也很意外,他笑了下,提起袋子,给他看里面的果汁和小零食:“今天有很人带了孩子来,我出来买点小零食,省得他们把屋顶哭塌了。” 岳维打开车门,许久未见,眼神在青年身上转了一圈,挺好,没养得太瘦。 多多还记得这个人,抱着他的小腿,主动问好:“岳叔叔!” 岳维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颠了颠,多多抱着他的脖子,新奇的看着拔高的视野,咯咯笑,两个人一大一小,相处的竟然很融洽。 金满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他挠挠头,既然碰到了,就一路聊着进了饭店。 聚仙楼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低调豪奢的黑车。 金满觉得不太对劲,他多看了两眼,车门忽然打开,下车的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男人墨眉冷眼,鼻梁挺拔,他一手搭着车门,深深地望过来。 那眼过于直白的紧盯不放,眸中从未有如此清晰的冰冷,压人,向来疏淡的目光淬着从未示人的寒意——无声,却让人如坠深渊。 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没有丝毫犹豫的朝他走过来。 岳维眉头一皱,下意识挡在了金满身前。 Omega的目光因为他的动作,嘴角下意识的抿紧,瞳孔里浮动的尽是陌生而凛冽的锋芒。 “陆先生,好久不见。” 岳维率先打起了招呼,陆燕林抬眸望他,像似终于看到了这个人,他嘴角抬了抬,想了想,淡声说:“是麽,我上旬才见过你的父亲,岳家的人都很好,你,我却不曾正式见过,现下也算幸会。” 岳维的脸色一僵,慢慢挑起眉毛。 金满推开岳维,上下看了眼陆燕林,整个人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出一股不开心:“你来做什么?” 陆燕林沉默几秒,微微垂下眼帘:“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 金满怔了片刻,脸色变幻,然后说:“行,那你讲吧,我待会还有事。” 他面上的敷衍和排斥,深深地刺伤了陆燕林,方才面对岳维的咄咄逼人,此刻尽皆化作一股郁气,他面不改色,望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岳维,慢慢攥紧了拳头。 岳维此时心里的感慨并不比陆燕林少,他生活的圈子完全不够格搭上陆家,偶尔参加宴会,也只能看着衣香鬓影的人群做陪衬。 这个人在滨城说一不二,无所不能,但是这时候连饭店大门都进不去。 岳维心想,家世上他的确不如,但是他年轻又会来事,优势也很大,人活着就是要拼一拼,只要他拿出他工作的尽头来搞恋爱关系,也未必不能成功。 第62章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一个身高鹤立鸡群的男人,突兀的站在那里。 金满不想陪他当西洋景,见他瞧岳维那副冷得噤人的面色,一皱眉,果断把孩子从岳维手里接过来,可他心里又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便抬起脚闷头往里走。 “对不起。” 金满愣住了,他诧异的回过头,陆燕林亦望着他。 乌沉沉的发丝遮住了漆黑的眼,他呼出一口小小的白气,声音艰涩,隔着隆冬的朔风,那么轻地飘到他耳边:“当初离婚的时候……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金满恍惚了下,脸上浮起些许意外的神色,却没有觉得感动,反而记起了那些伤人的话,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这个世界上驱使着一个灵魂向另一个心灵靠近的唯有爱。 陆燕林享受了金满的爱情,又忽视了他的需求。 金满觉得,真相有时候很残忍,如果不是因为分别,他永远体会不到也不能理解,也没有任何人能戳破那张华丽面具背后的虚伪,冷漠,自私自利,但是说到底,自私自利又有什么错吗? 他迷茫的想了想,自己也碰到过很多的坏人,伤害和背叛都是很寻常的,他能够理解,只是不能释然和原谅罢了。 “外面风太大了,先进去吧。” 金满看了眼岳维,紧紧多多的衣服,怕他着凉,他绕过陆燕林往酒店里走,在交身而过的瞬间,衣角感受到下坠的重力,他拉回自己的衣服,过于直白的拒绝,让陆燕林的脸色愈发苍白。 岳维绅士的推开酒店的门,提醒金满进去再说,金满跟着他一起走了,留下那个人站在原地,深深地盯着他的背影。 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说到近况和生活,感慨挣钱养家很不容易。 男人在饭桌上除了事业,就是炫耀老婆孩子,单身着的金满,成了大家重点关注的对象,他长得清秀干净,干活利索,识字又吃苦耐劳,在当下的市场里,也是很受欢迎的一款好男人。 即使离过婚,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总会找到合适的。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夫妻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一辈子图得不就是这点热乎气吗?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老婆在厂里工作,认识的人那叫一个多,不是我吹,只要你不是找什么王子公主,天仙大美人,我都能给你安排上。” 金满垂眸听着,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为难的推推搭在身上的胳膊,推不开也不挣扎,认真的说:“找一个喜欢的吧。” “嗐,喜欢?这个范围太宽泛了,两口子过日子实际才是最重要的,天天把那些情啊爱啊放在嘴边,半路散伙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你听哥的,就找一个乖的,心善的,肯负责任的,一辈子都跑不了。” 金满抱着杯子笑,露出脸颊的酒窝,他像似羞于提起这个话题,生硬的对着周遇举起酒杯:“干杯,干杯。” 周遇喝了那杯酒,用脚把他的凳子勾过来,冷不丁问:”怎么了?“ 金满听到他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没控制好表情,他揉揉自己的脸颊,扯出笑:”天气太冷了,笑着冻牙。“ 周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骗小孩呢?” 楼下有人摆酒结婚,鞭炮声噼里啪啦,那辆黑色的豪车落了满车红纸。 岳维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打火机,周遇让他点烟,他俯身给了火,面色平淡的凑到两个人身边来。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金满捂着耳朵,微微抗拒:“你别,别在我耳边说话。” 周遇扣住岳维的脖颈,往后一拽,烟灰落到胳膊上,有些烫人:“坐没坐相,你的军姿军纪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岳维也不反抗,就势倚靠在椅子上,看了眼窗外,撑着下巴说:“结婚有什么好羡慕的呀。” 周遇冷眼:“你自己这辈子是光棍的命,看不得别人幸福。” 岳维被嘲讽了也不挂脸,以前他是最喜怒形于色的一个人,骄傲自大,能力强,够胆识,想要什么讨厌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去做了,他就是周遇带过最大的刺头。 那么张扬,不给人好脸色当然很爽,可是要往上走,就不能那么我行我素了。 他转业以来,吃过不少排头,里子面子都没有,焦头烂额的四处求人,思想早就变了,无论是社会还是军队,活的好就要守原则也能会变通,以前他不理解周遇,现在理解了,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笑面虎。 他对金满眨眨眼,似笑非笑地说:“打光棍又怎么了,结婚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和谁不是过。” “一张纸要是能保证一辈子,哪里来的我啊?” 周遇稀罕的看着他,岳维出轨的父母,是他身上最尖锐的刺,他从来不拿自己的出生开玩笑。 金满不知道,但是别人输出自己观点的时候,他习惯性的倾听并且沉默,那不代表他不在意,话少的人安慰别人也很难说得漂亮。 “你很好,结婚也会幸福的。” 即使不算上他帮的那些忙,岳维也是他碰到的好人,有礼貌有分寸,追求时干脆直接,放弃了也不会恼羞成怒。 不像有些人,像背后灵一样,时不时窜出来。 金满这句感慨自然而无心,三人俱都笑起来,岳维体会到一种难解的轻松,他很珍惜这种氛围,不想破坏。 小朋友们兴高采烈的玩到一起,多多和小萝卜头们趴在地上打弹珠,兴奋得小脸通红。 一个不留神,他打到的弹珠咕噜噜滚到楼梯边,他啊了一声,连忙去捡,起身时口袋里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其他小朋友哇了声,连忙去捡,多多急了:“不要不要,是我的。” 他一屁股坐到满地乱滚的弹珠上,像只机警的麻雀一样伸头乱啄。 多多翻脸不认人,肩膀忽地落下一股力道,他顺势回头,眼睛刷地瞪大:“陆知。” 一身白色小西装的小孩蹙着眉,脸色不太自然地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啊?” 当然是因为多多忘了。 他在幼儿园里的朋友太多,最开始陆知没有去幼儿园,他失落了两天,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你怎么在这里?” 陆知背着小手,看了看周围,微微颔首:“路过。” “哦,那你爸爸呢?” 陆知捡起一颗玻璃珠,透明的珠子闪着珠光:“他去经理办公室,大概快要谈完了,我有礼物送给你,走吧,和我到车上去拿。” 火锅热腾腾的水汽升起来,大家一边吃一边喝酒,周遇和金满坐在靠窗的座位边,他点了一根烟,递给金满,金满抽了两口,又还给他,三个人就着窗外的夜景聊着天。 房门咔哒一声,聚仙楼的老板弯着腰推开门,满面笑容的和大家打招呼,问大家吃得怎么样:“咱们店里的厨子研究了几个新菜,送来给大家赏赏味。” “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啦。” 金满望过去,正看到跟在老板身后的高大男人,一时间胃口全无。 老板交友广泛,这里的大部人都是他的朋友,没几句话,就让着酒坐下来。 他拉出两把椅子,擦干净了,请身旁的青年落座,喝多了的男人们这才动动脑子,仔细看老板如此镇重对待的人。 好看的人见多了,这般的人少见。 一屋子人霎时安静下来,火锅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气泡。 老板张罗着上菜,不让气氛冷下来,一盘一盘大菜流水似的送进来,桌上没吃完的火锅霎时成了残羹冷炙,夹在中间不上不下。 有人瞪着眼,狐疑地望着老板,这是送“俩”小菜赏赏风味吗? 老板笑眯眯地提了一杯酒:“相逢即是缘,风冷血,酒暖心,我先干一杯。” 周遇看了一会儿,拉着服务员,笑说:“帮忙加两双筷子,再来十斤烧白。” 金满看着一桌子菜,心口梗得慌,他刚想站起身走人,便被一双大手摁着肩膀压下来。 “走什么?” 周遇夹了一筷子猪肘,放到他碗里,一手掸了掸烟灰:“吃好喝好。” 岳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涮干净两只小碗,大刺刺往桌上一放,这架势一出旁边的人哪里还看不出来,纷纷起哄,老板的脸色微怔,打着圆场:“呦,小周遇,你这是要把我干趴下。” 周遇也是笑,他身材高大愈甚,神情痞痞的,搭着自己兄弟的肩膀,也不说话,倒扣小碗,摆了个不喝请走的姿势。 金满抬眸,陆燕林隔着一桌子的人,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这样的场合是他未曾见过的。 陆燕林刷地站起来,风衣带来一阵冷冽的风。 他推开欲阻止他的老板,将那个倒扣的小碗翻过来。 周遇不无轻蔑的看着他,他比平常任何时候都爱笑,提起那一桶烧白,灌满两只小碗,仰头一口闷的干干净净,笑说:“请吧。” 第63章 周遇想说,前夫又不是什么恶鬼妖怪,值得那么回避吗? 他如果那么问金满,金满可能会在纠结之后说,陆燕林就是和妖怪一样可怕。 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大概心冷的人也都心狠,对自己对外人都是。 而且主要是给周边的人惹祸,太糟心。 金满才好没多久,一点不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回想离婚之后的种种,他就头疼。 而且他心里毛毛的,最开始他连门都不愿意让陆燕林进,但是陆燕林发神经一样,温水煮青蛙,从孩子,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不知不觉的入侵他的生活。 金满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岳维椅子往后一翘,歪到金满旁边,亲昵地说:“放心吧,周遇的酒量能喝死大水牛。” 金满不好直白拒绝朋友替他出头,他起来又坐下,想了想说:“他应该不会喝。” 商业应酬,陆燕林也就嘴唇碰碰酒杯,极少喝醉过,何况这种明晃晃的挑衅,气头上扭头就走的可能性更大。 岳维看他一眼,心里倒是不那么认为,翘起嘴角笑了笑:“那看来待会只有我陪周遇了。” 同桌的人不认识陆燕林,不知道这些矛盾,只知道今天的场子里来了个金尊玉贵,喝酒交朋友的大人物,看热闹多好玩啊! 陆燕林盯着金满的方向,目光犹如实质,但只是一瞬间,他解开西装最上方的纽扣,手指往两边一拨。一碗烧白顷刻之间下肚,他僵硬片刻,侧身咳嗽起来。 老板作为他唯一的同盟,连忙站起来伺候这位金贵的客人,招呼服务员送毛巾和水。 他笑着打圆场,说自己家的酒太烈了,太糙,喝不惯也是常有的事情,恭恭敬敬的劝陆先生换一种。 有人看着不爽,不高兴的嘟囔:“不能喝就别勉强,哪来回哪儿去呗,酒没喝几口,给哥们演上戏了,我们又不巴结谁,整这一出给谁看呢?” 这话太难听了,老板正要说话,被陆燕林伸手拦住,他用领带擦干净指间的酒,斯斯文文的微笑,淡声道:“是我打扰你们了,抱歉。” 他斟满酒,仰头喝干净,白皙的脸上挂着红晕,丝毫不见方才冷淡傲慢的样子,对岳维说:“我一个人喝酒太单调,听说岳先生和周先生是朋友,不知道能不能赏脸一起喝一杯?” 岳维站起来,慢悠悠的涮干净一个杯子:“喝哭了可别打击报复啊,陆先生会是这样的人吗?” 陆燕林露齿一笑,垂下长而密的眼睫毛:“当然不会,我敬你。” 这么有礼貌有分寸的人,放下架子之后,是个人就讨厌不起来。 岳维目光中闪过冷意,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两个人好朋友似的,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酒如同喝水,偶尔,陆燕林的目光会看向角落里吃花生米的青年Alpha。 “金满,我敬你一杯。” 陆燕林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在Alpha的饭桌上,输什么都不能输酒量。 这话落在金满耳边,他愣了下,放下筷子,陆燕林端着一碗酒,目光深深的看着他。酒意把他眼尾熏得绯红,连着那点没有完全消褪的疤痕。 金满会喝酒,可他从来不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他心里也不想喝。 饭桌那么多人看着,不明白的在说好话劝酒。明白的岳维搭着金满的肩膀,我兄弟感冒吃了头孢,今天滴酒不沾,我代替他喝。 陆燕林俯身,脸颊贴了贴他的脸,关心道:“生病了麽?”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动作惊掉一堆人的下巴,金满望进那双寒夜似的冷眸,连退后几步的动作都僵硬到做不出来,妈的,陆燕林还要不要脸! 金满刷地站起来,在吵嚷声里端起酒杯,正准备喝了了事,忽然被握住手腕,力道很柔,却轻易挣脱不开。 陆燕林淡声:“以茶代酒吧。” 他将恨不得喝死岳维的面色一收,无比自然地看向老板:“煮一壶好茶。” 金满实在受不了了:“不用,我没生病。”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喝干净刚才磨磨蹭蹭,没喝完的半杯残酒,抹抹嘴,推开陆燕林:“你们喝,我出去透透气。” 金满在卫生间洗了个脸,躲在走廊里吹了会儿风,走廊的窗户能看到陆燕林的车,两个小孩子在满地红色的纸屑里捡没炸的炮仗玩。 多多哈出一口白气,咯咯笑,陆知也仰头跟着哈了一口,眼睛弯起来。 金满神色复杂,想发火一走了之的心也淡了,不想在小孩面前吵架。他收拾收拾表情,推开包间门走进去,屋子里的气氛非常热闹,他溜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陆燕林也很识趣,接下来没有再找金满,他西装革履,端端正正的坐在饭桌上,一杯接一杯的喝。 喝酒其实非常没有意思,陆燕林从来也不喜欢。可是有什么办法?难道被赶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无论谁来敬酒,总之来者不拒。 岳维一开始还记得斤数,把对手喝趴下之后也忘了到底在和谁干杯,迷迷糊糊的找了个暖和的地方靠着。 周遇撑到最后给他们善后:“行了,别他么喝了。” 一桌人不知什么时候散的七七八八,他拎着岳维,瞧了眼趴在桌上的陆燕林,看上去惨兮兮的,但是咎由自取。 金满心里不畅快,反而有一种憋得慌的感觉。 他打开包厢门,一声不吭的跟着周遇把岳维扶上车,自己却站在车门外,没有立刻上车,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遇叼着烟,推他一下:“怎么,生气了?” 金满看他一眼,把车钥匙拔了下来,疑惑道:“没有啊,哥,你睡会,我找人送你。” 周遇打不着车子,便不打算开了,他特意不去谈那些伤感的话题,说自己在这里等金满,给他留足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 金满昏头涨脑的感觉得以缓解,他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到那辆洒满红纸的豪车旁边,弯下腰,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睡得正熟。 司机就在副驾驶看着俩孩子,金满敲敲车窗,要开门把多多抱出来,司机死活都不敢,问就是摇头,满脸苦笑地说:“金先生,请不要为难我,您和陆先生说一下吧,无论是电话还是简讯,您说了之后我就开门。” 这是谁的命令不用多说。 金满打了电话没人接,他蹙着眉,上楼找陆燕林。 门开着,一个服务员跪在椅子边,仰头笑着望醉眼朦胧的人,手放在他腰间,正打算搀扶。 男人深色的西装沾了酒液,或许是热了,白衬衫纽扣解开几颗,隐约可见线条流畅的颈。 他钳住那只手,挥开,西装外套从膝头滑落。 金满一边走过去,一边摁掉了自己的电话,屋里烈酒的气味没有散去,与残羹冷炙的味道鲜明的融合在一起。 他垂眸看了眼讪笑的服务员,伸手在Omega身上推了一把。 “陆燕林?” 这声音撬动了Omega迟钝的理智,他刷地站起来,步伐摇晃,片刻后目标精准的抱住他,带着酒意的灼热呼吸喷薄在耳边,陆燕林的声音似乎快要碎掉了,在坠入地狱和重回天堂之间来回挣扎,没有想过这个人离开之后会回来: “满满。” 金满推开他,复又被抱住,他往后给了一记肘击,趁Omega痛苦的低头捂住肚子时,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面无表情的说:“你走不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拽着金满的袖子,不肯松开,但能得懂话似的,用自己的脸颊触碰青年的掌心,他太难过了,那种情绪放大后无数倍,堆砌成无人能诉的伤心。 金满把自己的掌心握成拳头,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他抓着Omega的衣服,扣好他的扣子,像打包盒饭一样,把他从包厢里拎出来。 老板姗姗来迟,满脸堆笑,试图接手:“楼上就有房间,我看还是我这边带陆老板去休息。” 可惜谁也带不走力大无穷的醉鬼。 金满扶着他,把他带到楼下,司机等候在门口,连忙伸手去接,但是被一巴掌挥开了,雇主眼眶通红,用力把金满压在酒店的玻璃门上,一双怒气横生的眼,恨不得吃人,哑声说:“你又去哪里?” 金满冷声:“关你什么事,你要是醒着就不要发酒疯,放手,否则我报警了。” 他说得又快又急,手机却被人一把夺去,薄薄的屏幕弯折变形,玻璃刮破手指,弄了满手的血也不肯松手。 金满急了,用力一推,依旧纹丝不动。 陆燕林看到他生气,下意识松开手,小铁片啪嗒掉在地上。 金满有些崩溃,他指着陆燕林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蹲下来捡自己的破手机。 “陆燕林,你是人吗?” 酒楼的红灯笼随风摇晃,红艳艳一片光。 头上的阴影蓦地罩下来,有人紧紧抱着他,要把他抱起来,金满惊呼一声,扒着门用力推,可是陆燕林的力气大得可怕,他摇摇晃晃的把金满抱起来,又猛地跌倒,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身上沾了不少红色纸屑。 司机早就看得头皮发麻,好在此时已经是深夜,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他干脆背过身当瞎子。 金满挣扎得厉害,陆燕林吃了不少肘击,飞踹,脸上痛得有些扭曲,依旧固执的不肯松手,只是奇怪自己不知为什么变得迟钝,笨拙,他长长的吸气,用西装外套把金满罩起来:“出去了,出去了。” 红灯笼闪啊闪,光芒似火。 陆燕林踉跄着站起来,又吃痛的蹲下,他抱着金满不松手,用后背挡着那片红光。 金满不明白他在念叨什么,他气愤在陆燕林腰上狠狠拧了一下,陆燕林闷哼一声,更紧的抱着他。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和四面八方涌上来的热度,让金满的眼神怔了下。 陆燕林说:“带你出去了,不要动。” 金满仰着头,看着四周烈焰似的火红灯光,慢慢沉默下来。 他抬手掀起陆燕林的脸,粗暴且凶狠盯着他,试图看出点什么,那双淡漠冷静的眼睛此时茫然而没有焦距,一小片阴影落在金满的眼眸附近,陆燕林伸出手搓了搓:“满满,闭上眼睛,有烟尘。” 他不敢松懈,捂着金满的眼睛:“别睁开,我马上就带你出去,烧不到你。” 金满的心忽然酸涩了下,他粗鲁的推开陆燕林,起身找到门口的开关,啪地关上,红灯笼骤然熄灭,寂静的街道只余夜色。 “行了,没有火,不用你带我出去,你赶紧回家,我不送你了。” 第64章 “可是满满,我没有家了。” 金满的脚步一顿,背后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让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犹豫了下,没有回头,踩着寒风大步的向前走,他躲不掉,避不开,就连视而不见也做不到,但是他总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选择不再流眼泪,去祈求别人爱他。 那种日子太苦了,苦到他只是想一想,就从心里泛酸。 谁不想被人关心,被人爱,谁又是天生命贱呢? 只是没有走出几步,就被人从背后死死拥住。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只对我一个人坏。别人伤害你欺骗你,你都可以原谅,为什么只有我,一点机会都没有,满满,这样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天底下就是有这样倒打一耙的人,说着最软的话,做着最狠的事,明明把别人吃干抹净当作垃圾,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初下大雪,他就应该让陆燕林冻死在车里,一了百了。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这个人,他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过得很幸福了。 现在,刽子手居然理直气壮的站出来,指责被砍头的人不够有怜悯心。 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是啊,为什么? 在世界上这个叫做金满的人,一直随波逐流,别人骂他,打他,他都可以笑嘻嘻的混过去,可是谁能想到,爱也能够伤人呢? 金满怒火中烧,他恨这个冷心冷肺,厚颜无耻的混蛋,恨他明明知道自己讨厌他,恨不能砍死他,依旧人模狗样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金满捏紧拳头,声音却控制不住嘶哑:“你没有家,那我的家呢?” 金满挣脱那双手,转身揪着陆燕林的领口,红着眼睛咆哮:“我凭什么要原谅你,我欠你什么,你对我就像……就像对路边的狗,花盆里的花,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过你,但是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啊,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我这辈子没有恨过谁,但是我恨你,你满意了吗?” 陆燕林怔怔的望着他,那些话扎在陆燕林心上,比刀子还要锋利。 他喝醉了,可是就算到了这种时候,金满说的话,他依然能够每一句都听懂。 记忆不是不亮屠刀,而是摩拳擦掌,攒足了伤害,给了他致命一击。 Omega高大的身躯轻轻颤抖,哽咽着没办法把一句话说得清楚,他无力的垂下眼睫,呼吸深沉的缓和着自己的情绪。 从心脏深处升起的感觉蔓延全身。 他知道,那叫痛。 痛得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痛得大脑已经麻痹,可是身体的感官却无比清晰。 “满满,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那么多次,为什么你不说呢?” 金满一怔,心里涌出无限酸楚,因为他也有自尊心,那些话,他永远也没办法对爱着的人开口。 他眼底静得像湖,轻声说:“你要我怎么问?要你亲口给我分一个三六九等吗?” 陆燕林急躁道:“我没有。” “满满,我不会为了小猫小狗,让自己那么患得患失。我不会为了花园里的一盆花,冲动到火场里去找死。” 金满哑声说:“不重要了。” 陆燕林的瞳孔一点点放大,他低下头,控制不住的哽咽,那双手青筋暴起,紧紧的拽着金满的衣袖:“重要的。” 金满用力拽出自己的袖子,语气平静中带着解脱:“陆燕林,你缠了我那么久,一定比我清楚,我在努力忘掉这段感情,我现在不喜欢你,以后恐怕也没办法喜欢,你到此为止吧。” “不!” 陆燕林狠狠抹掉眼泪,他紧紧的抱着金满,眼泪和叹息一起落在耳边,揉碎了夜晚的寒风,他记不起来自己的骄傲矜持,忘记了身份,为自己曾经的念头懊悔到想要立刻死去。 他在自己爱的人身上扎了无数刀,是他一点点把全心爱着他的金满杀死了。 他单膝下跪,夜风吹起乌发,额头抵上对方衣角,低声下气的祈求:“你恨我吧,没有关系。” “恨我那么自私,恨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恨我爱着你但从来没有说过,你可以打我,骂我,这些没有关系,那是我的错,但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我爱你,你可以不可以再原谅我一次。” 朔夜的寒风刺骨,月如水凉。 金满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愤懑过。 那样炙热的感情熄灭后,留下来的余烬,也快要将他烧化。 他很想告诉陆燕林,爱不是这么算的。 只是因为一两句话,一时的忏悔,他做不到付出真心再被人脚踏一次。 他用力掰开陆燕林的手:“不要。” 嗑嗒—— 车门从里面打开。 陆知神情严肃,推了推多多,小朋友睡眼朦胧,哎呦一声,圆溜溜的滚到Alpha脚边。 周遇叼着烟,从黑暗里走出来,把多多拎起来塞进金满怀里,顺便揩掉他脸上的眼泪。 “哥。” 周遇搭着金满的肩膀,不让他回头,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陆知的声音格外冷静清脆:“阿叔,父亲喝醉了,扶他上车。” 司机扶住陆燕林,拖住他不让他往前。 “金满!” 陆燕林的神魂像似一下子被抽走了,他神情迷茫,步伐不稳,头脑一片空白,全都是金满离开的样子,他冲着那个背影大喊,再不复半分矜持:“不要走了,你离开我好多天,你不肯让我梦到,也不想和我说话,我真的受不了……今天天气好冷,我好难受,你再回头看看我吧,不要不理我,满满,我求你。” 金满愣愣的睁大眼睛,脚步想停,周遇却像一堵墙,牢牢的把什么都挡住了。 他夹着烟的手随手一挥,跺跺脚:“冷就回家烤火,睡不着就吃点安眠药。” 金满上了车,岳维睁开眼睛看了看,咕哝了几句,半梦半醒的说着梦话。暖和的热流扑面而来,所有的声音都像放大了无数倍,那些喧闹和嘈杂冲淡了冬日的冷淡。 岳维说:“班长,好闷啊。” 周遇说了句事多,他抬手灭掉香烟,打开车窗。 呼呼的冷风灌进来,皎白的月亮挂在枝丫上,深蓝色的群山沉沉的睡着了,流淌的山风夹杂着乡间的犬吠,像一块无垠的厚重棉被,把人的心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周遇说:“满满,人生短短三万天,再过不去的坎儿,也拦不住人慢慢变老。别考虑太多,别想太多,人得学会敞开了去生活。” “哥,我知道。” 周遇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拍拍大腿上的烟灰:“好,回家。” “满满,你冷不冷呀?” 多多抱着金满,用小手贴贴他的脸,金满点点头,心里涌出酸气,鼻子瓮瓮地说:“冷。” 多多立刻抱住他,捧着他的脸:“暖和不暖和。” 金满笑了声,推开他:“好了,暖和了,坐好,不要吹感冒了。” 冬日的玫瑰很快凋谢殆尽,金满买了一些薄棉,保护花枝,免得下霜的时候冻死。 他的五菱车最近坏了,送去修,周遇想办法给他周转了一辆三轮车,方便开着送货。 周遇说这些体力活干多了,老了之后身体毛病也多,想给他介绍点别的活,但镇子小,一时间没有什么门路。 金满倒是不着急,冬天来了天气冷,洗衣服之类的就很辛苦,他手上长了两个冻疮,接多多的时候,陆知看到了,小腿扎根一样走不动道,抓着金满的手,一声不吭。 他在前几天回到幼儿园,两个小朋友成天在一块玩,想避也避不开。 “爸爸。” 陆知抬头看着他,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无比的失望,他指责:“我现在很生气,父亲答应不会让你难过,但是竟然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金满刷地把手抽回来,陆知坚定的说:“他口惠而实不至,言而无信。” 多多听不懂,他分给满满半个烤红薯,乐观地拍着胸脯:“我保护满满!” 陆知:“你不准再把脏东西擦到衣服上,增加爸爸的负担,我会监督你。” 多多红着小脸,背着手,争辩道:“我才没有。” 陆知小脸冷冰冰,在他口袋里塞了手帕。 金满:“……” 他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摸摸头领着两个小孩去路边买了两根烤肠。 司机毕恭毕敬的接过陆知的书包,谢过金满,目视那对朴实的父子离去,才打开车门。 车厢里沉静淡漠的Omega墨眉修长,冷眼如冰,气势逼人,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他垂眸,目光对上那个如出一辙的小冰块人。 陆知低着头,他感觉很难过,他不希望父亲帮忙,搅乱爸爸的生活,可是他也不想爸爸那么辛苦。 金满报了一个成人大专,可以选很多工种,他打算去学果树栽培,再考一个证。 柳河镇来了一个投资商,修路铺桥,似乎准备盖一个什么加工厂。 金满的工作一下子忙起来,他来不及洗衣服,正好镇上新开了一家洗衣店,价格很公道,他就把爷俩的衣服都送到了洗衣店,减轻了一个大负担。 省里的果树专家来实地考察,几伙人在山上转了好几天。 政府部门就派干部到乡里动员开会,鼓励大家种果树,盖大棚,种出来的生鲜水果按照标准,企业统一收购,价格也很实惠。 第65章 金满的村子被政府选为试点经营的重要合作社。 周遇也很纳闷,他们村的橘子是不错,但是不至于说投资大几亿来收购吧。 金满想法很简单,既然是政府组织的,去看看也没有问题。 “哥,要是这事儿能成,你也不用经常在外面跑,那多好啊。” 周遇和金满都面临一个问题,生活和工作不在一处,经常出现无法兼顾的情况。 这倒是解决了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村长很快组织在家的青年人参加培训,金满抱着孩子去参加。 那天之后陆燕林没有来过,但是深更半夜给金满的朋友圈点赞,每次赞一两条,给人一种活着但是半死的感觉。 金满抱着孩子参加培训,多多这两天有点感冒,蔫巴的趴在他怀里。 会场来了很多领导,整得很正式,一开始是镇长发言,专家讲话,老百姓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明白,只有一点很明确,他们要挣大钱了。 金满听得很认真,到了后半场企业家讲话,全场掌声雷动。 一只穿着昂贵皮鞋的脚,踩在了地上。在往上是笔直的西装裤线,一身严谨的西装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材。 他走进会场,冷月似的五官俊美非凡,自带寒意,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年轻端整,贵气天成。 金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不是陆燕林是谁? 他坐立难安,一下子想站起来,可是他为了听得更清楚,乖乖坐在第一排,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不要面子的夺门而出吗? 何况陆燕林也不一定是为了他来的。 金满在心里自我催眠,陆燕林讲完话就坐在镇长旁边,频频往他的方向看。 金满:“……” 多多睡了一觉,还是有点热,他扒拉着金满的手,打了两个喷嚏:“满满,头疼。” 金满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算太热,忽然整个会场静默下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抬起头。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刚才还好好的坐在主席台上的人,这时候站在他面前,面带忧色,满含关心:“满满,你怎么了?” 金满这时候无比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咬牙切齿:“没有事,劳烦你关心。” 陆燕林目露失望,环视一圈会场,点点头回到主席台,期间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周围的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金满,搞得他头发发麻。 镇长秘书打个哈哈,丝滑的圆场,说陆先生真是热心肠,心里有爱,眼里有情,关心我们柳河镇的老百姓。 金满心里直冷笑,骂了句混蛋,后面陆燕林倒是不亲自来了,但是差人端热水,买了药,轻声细语的送到他这里。 金满实在受不了,抱着孩子从第一排溜走,用了他最不想的夺门而逃。 他出了政府大楼,还没有走几步,一辆黑车就开了过来,司机先生是老熟人,诚恳道:“金先生,陆先生让我送你去医院。这大早上,在政府大楼附近根本打不到车,还是孩子要紧。” 金满心里再不爽,也绝对不会拿多多开玩笑,他真担心孩子出什么事。 再说了,只允许陆燕林给他添麻烦? 坐就坐。 金满沉着脸拉开门,司机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大夫开了点药,说孩子有点低烧,最近注意防寒保暖,回去吃药就行。 他取了药绕到后门,自己坐车回家。 多多问他:“满满为什么绕路啊?” 金满认真解释:“前面有坏人。” 司机在正门等了三个多小时,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面色冷淡的老板:“陆先生,要不我进去看一眼?” 陆燕林正在看手机,一直刷新的朋友圈里忽然多了一条新的朋友圈,图片是热腾腾的火锅和两三个小菜。 金满:【好吃】 [图片][图片] 他深呼吸一下,心里本应该恼火,这个世界上能这么耍他的人还没出生。 可是陆燕林又很舍不得,因为他靠近金满的时候,总是被排斥,被厌烦,他的心时常觉得痛苦,没有办法缓解。 他捂着胸口,适应那种失落和不舒服,片刻后沉声说:“开车,回陆公馆。” 陆燕林迫切的需要回到那间小屋里,他怕自己一冲动,就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冬天很快到来,南方城市很少下雪,但是今天的冬天比以往都冷,偶尔也会飘落一两片小雪花。 金满的生活充实而忙碌,每天不是忙着培训学习,就是忙着盖屋子。 他贷款把房顶扒了,重新安石棉瓦,刷大白,这些活冬天做最好,雨水没那么多,就是天气太冷了。 其实如果有钱最好请别人做,或者找几个人一起帮忙,但是一来金满没有多少钱,二来房屋面积不大,请人根本不划算。 周遇给他拉了砂土和材料,他有过工地经验,兴致勃勃的自己干起来,大冬天热得只穿一件背心,身上都是亮晶晶的汗。 陆知踩着泥土,拎着礼物来拜访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叫了声:“爸爸。” 金满一身汗水,听到声音愣住,回过头。 陆燕林牵着陆知,站在下面仰头看着他。 金满掀起衣服擦擦汗,脸上的表情微沉,哼了声,嘟囔了句狗皮膏药。但是从高处跳下来和陆知说话的时候,表情就灵动活泼多了:“你怎么来了?” 陆知低着头,小脸陷进红色的围巾里,顶着冷冰冰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想爸爸。” 他举起小手,把自己选的东西递给金满:“送给爸爸的礼物。” 金满拆开盒子,是条同款不同色的围巾,挺贵的东西,他不知道该不该收。 陆知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立刻说:“这是我好好学习的奖励,攒了很久才买的,收下吧爸爸。” 金满犹豫了一下,收起来,他为了干活整得身上乱糟糟的:“爸爸今天要工作,你要不要去找多多玩,他在周叔叔家。” 陆知看了眼周围,面露不舍,但是还是乖乖的点头答应,然后抬头看陆燕林。 陆燕林全程被忽略,脸色有些微僵硬,好在他在金满这里热脸贴冷屁股不是第一次,也已经快要习惯,这种微妙的心理让他心情更加的不好,可是没有人在意。 他深深地看了眼金满:“我送他去。” 金满随意的摆摆手,继续吭哧吭哧的搭屋顶,最近村里多了很多年轻人。 政府要在村里开展合作试点项目的事不胫而走,很多外出务工的青壮年收到消息,摩拳擦掌的返乡,原本孤寂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金满干得起劲的时候,忽然被叫了声,他低下头,一个不认识的beta男孩子站在院子里。 “哥,我妈叫我过来借两个鸡蛋。” 金满忙不开,骑在横梁上:“借什么啊,直接拿,在鸡窝里有七八个呢,你拿去吃,留一两个给母鸡抱窝就行。” beta嘴甜的很,一口一个哥,拿了鸡蛋又爬上来帮忙。 “哥你真有劲儿。” “这拧钢筋的手艺也太厉害了,以前在工地上干过?怪不得,我之后想给家里搭个厨房,哥你接活儿吗?我给两百二一天,还供饭,我在城里酒店干小炒的,手艺没得说。” “哥,你还有胸肌呢?” 金满还真有那个意思,最近学校放假,送货的单子也没么多,一整个冬天有不少空闲,种果树也得来年春天,他计划去做点散火,beta可以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笑得爽朗,大大方方的:“没问题,你拉好材料告诉我一声就行。” beta欸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金满把石棉瓦钉好,一回头,身后多了个人,他忍住眉头抽动,抹了把汗。 陆燕林大冬天的脱了大衣,穿着白衬衫,昂贵的皮鞋沾了水泥灰,扒着脚手架上来:“我帮你。” 金满把锤子敲得当当响,面无表情地警告:“大少爷,摔死了我不负责,我可雇不起你。” 陆燕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他哪句话难过,抿了抿嘴唇,眼神偏向另一边:“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滚滚滚!” 金满怒火中烧,心里一团乱麻,他决定把陆燕林当空气,也不相信厨房都没有下过的人会干粗活,重活,家里酱油倒了都没扶过的人,装模作样也就那几分钟了。 这么一想金满心情就愉快起来。 他扬起下巴,似笑非笑:“行,白捡的劳动力我干嘛不使,来,帮我把那片石棉瓦托上来。” 陆燕林表情微动,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有些羞涩和惊喜:“好。” 金满被他的表情看得不自在,很快又冷下心肠,他转身做自己的工作,拧好那片石棉瓦的螺丝,下一片石棉瓦就运了上来。 陆燕林乌发散落,搬运东西时,紧绷的白衬衫瞬间勾勒出背部流畅的线条,袖口因为用力微微上缩,露出结实的小臂。 这时候洁癖也没有了,碰了一身的灰,眉头皱得死紧,都没有松手。 金满毫不客气,拿他当牲口使。 “那谁谁,提一桶水泥浆上来,什么,不会拌,那你走吧,我自己来就行。” “欸,再来几片石棉瓦,钳点铁丝上来。” “那什么,送水泥的师傅马上到了,你去卸吧,不多,十几袋而已。” 金满成心把人气走,怎么为难怎么来,只是苦于自己家没有喂猪,不然他能让陆燕林去冲猪圈,后来院子里实在没有活干,他硬着头皮吩咐:“鸡没食了,你去割点鸡菜。” 陆燕林面色冷淡,平静,他点头应了,擦擦脸上的汗,拎着背篓和镰刀出门。 金满等他走远了,郁闷的蹲在屋顶上,敲敲钉子,说实在的他现在真的搞不懂陆燕林,要说做戏也做太全了。 他心里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得了得了,这段时间你还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吗?五年里真的一点好都没有?你就真的一点感觉也没,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到火场救你,救命之恩,不算了? 一个气得直喷火,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敢冷着脸说,是,我不喜欢你,我拿你当摆件,和你结婚就是为了救我妈。人得多犯贱才能和这种人渣好下去。 两个小人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金满烦不胜烦,隔壁的刘大娘气冲冲的走进来,叉着腰,身后跟着一个淡定的西装男。 大娘:“金满,你怎么让人割我家豆苗呢!” 金满呆滞的看向陆燕林,陆燕林回望他,眼睫颤了颤,白衬衫上除了水泥灰,还有大娘气愤的排山倒海,留下的两只大手印。 他苦恼的道歉:“我说了赔,她不要。” 金满看向大娘,大娘非常生气,他从脚手架上爬下来善后,路过陆燕林的时候忍无可忍,骂他:“陆燕林,你是猪吗?” 第66章 陆燕林:“……” 大娘火冒三丈,老人家不管什么钱不钱,糟践粮食就是不行。 金满几次试图开口,都给凶巴巴的大娘顶回去,他挠头看着背篓里的蚕豆苗,快要气死了。一把站在旁边装淡定的Omega薅过来,黑着脸:“道歉。” 陆燕林身体晃了下,借着他站稳,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像似能把光吸走:“满满,我可以赔。” 金满凶巴巴的瞪着他,这是赔不赔的事吗? 一颗豆种从种下去到收获,到底要多少心思,除草,施肥,什么不需要花功夫,看到自己的心血被糟蹋,谁能高兴得起来。 也是,有钱人什么东西买不到,在意农家田地里的苗苗吗? 他该不会以为这里哪哪都是他家的,出去割草就和踏青差不多吧。 金满心里酸的辣的一起涌上来,火气根本下不去,他从脖子上摘下擦汗的毛巾,冷着脸重重地擦汗:“你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不是一句赔钱就能了事的,从小到大,没人教你这个道理吗?” 陆燕林默然片刻,表情有所松动,他用那副表情无比坦诚的告诉金满:“对的,没人教。” 金满上一秒哑口无言,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下一秒眼睛里腾地烧起小火苗,气得差点在陆燕林身上撕吧两口,好疼死这个臭不要脸的。他还好意思说这种话,难道要他这个底层小角色去同情高高在上的皇帝,说皇帝这辈子脚没下过地,真的好可怜? 那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金满指着鼻子,骂他笨蛋,蠢货,尽添乱的话。大娘脾气大耳根子软,一看他真的生气了,反而拉架不让骂,替陆燕林辩解说:“没什么没什么的,都乡里乡亲的。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这孩子一看就是城里人,不懂这些。” 金满冷冷地说:“错了就道歉,该怎么赔怎么赔,别老一天天的脱离实际,不食人间烟火。” 陆燕林脸上露出几分受伤,他低着头,解开自己拽上去的袖口,那里崩掉的袖扣,买几辆拖拉机都绰绰有余,他也没有去找。 “对不起。” 大娘一愣,也是没有想到他能道歉。 金满沉声:“陆燕林,下次你不知道割什么可以问我,不要答应了,又那么傲慢的去做事情。” 陆燕林目光微闪,他在那一瞬间脑袋里明白了许多,至少现在自己还能得到纠正,说明自己还有机会,尤其是那个下次,让他心潮澎湃,手心出汗。他垂下眼睫,一副受教的谦虚表情,不但不生气,看样子好像还挺高兴。 金满不知道他在那里高兴什么,打量几下,也不像被气疯的样子。 大娘出了一口气,也不是得理不饶人,教育了陆燕林一顿,哈哈笑了两声,扛着锄头走了。 司机到了时间,下车去小村子里接上陆知,这里他陪老板来了很多次,已经很熟了,平常老板大概率会住在镇上的房子里。 但是他们今天要回滨城,第二天陆总有会要参加,需要提前出发。。 陆知小少爷玩的很高兴,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一个圆脸圆眼的小朋友趴在围墙上劝他,下次来再教他剥豆子,带他打弹珠。 陆知一步三回头,走了几步又跑回去,拉着小朋友的手,声音糯糯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多多歪歪头,笑得特别可爱,也特别没心没肺:“嗯嗯,你的号码我都背下来了。” 陆知在心里默默消化这段愉快的经历,朝他挥挥手。 司机先生抱着陆知,免得他鞋底被弄脏,他们走到栽满玫瑰的小院,这里灰尘弥漫,干活的热火朝天,但是司机看来看去,露出几分迷茫。 围墙上骑着拧铁丝的很好认,是陆家离婚出走的Alpha,至今未归。 那个提着水泥桶,穿着高定撸袖子打灰的人是谁? 陆……陆总? 司机感到一阵心悸,倒吸冷气,滨城那群眼高于顶的商人,在陆家大气不敢喘,坐椅子都只敢轻轻挨着,和陆燕林说话无不轻声细语。 但是…… 骑在墙上的Alpha忙得满头大汗,恨铁不成钢的吼他:“陆燕林,不要加那么多水,你和面吗?那他么是水泥!” 陆总点头沉默,抬眸扫了眼司机。 司机打了个冷颤,他放下陆知,恭敬礼貌地抖抖院墙上的大衣,展开之后说:“陆先生,该出发了。” 陆燕林放下铲子,披上大衣,挺拔悍利的身姿无论在哪里都鹤立鸡群,一秒回到T台。 他仰头往上看,侧颜俊美无俦:“满满,培训记得要去,我下次再来。” 金满听到了当没听到,掏掏耳朵,当自己是一台上了发条的工作机器,脑子里和眼睛里都只有活。 他麻溜的花了几天时间把房顶盖好,屋子里刷了遍大白。 新的家具和暖桌也送来,整个屋子里都新崭崭,暖洋洋的,让人看了就高兴。 那次的beta来了几次,送吃的送糕点,一来就坐好一会儿,拉着金满天南海北的聊天。 金满现在已经没那么迟钝了,他很现实,考虑到以后,自己工作忙起来,家里没有一个人确实不行。 beta有这个意思,金满综合考虑下拒绝了,太年轻了没定性。 到他这个时候,谈感情太虚,日久生情细水长流的关系,要比小情小爱稳固得多。他想找一个靠谱的,人品好,三观契合的对象,漂不漂亮没有关系,以后好好的过一辈子。 这种思想的转变,某种程度上,还来源于陆燕林的死缠烂打。 他怕自己哪天又上当,又动摇,所以压抑着自己的想法,不给一点回应。 同村的大娘热心肠,那次豆苗事件以后,好说歹说非要再给他介绍对象,金满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多接触接触别人,也就收拾整齐的去了。 他觉得自己的条件不算好,没有抱什么希望。 毕竟身后没有父母老人,家里也没有田宅大房子,存款更是马马虎虎。 大娘赶时髦,朋友圈相亲,在金满炒菜的时候拿着手机拍了个视频。 金满尴尬不已:“大娘,别拍了。” 大娘年纪大,戴着老花镜啪啪的点手机:“嗐,害羞啥,我拍的可立整了,多少对儿都是我这么撮合成的,来来,我再多拍几个。” 金满一头黑线,被抓着拍了几个视频,趁大娘选音乐的时候偷摸溜,跟逃命似的。 他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返璞归真,思想不同往日,天天在网上冲浪,喜欢那种离异带崽的Alpha男妈妈,露个胸肌腹肌,再穿个围裙炒菜做饭。 金满的条件在大乡村一下子脱颖而出,干净俊俏,又老实能干,上到修洗衣机电磁炉,下到种地养鸡,什么活都会一点的Alpha男妈妈,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天菜是什么? 大娘的朋友圈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好像一下子开到了什么隐藏的爆款盲盒。 二婚小Omega和小Beta心动,打电话问情况,问想法,没有结过婚的青头小子,大姑娘也有,很矜持的东拉西扯,最后说可以见个面了解一下。 金满一头雾水的去相过几次亲,见了面印象大多数很好。 只是有些不满意他带一个小孩,问他能不能找亲戚送走,有些家里条件好,希望他当上门女婿,可以不用工作,每天吃吃喝喝,带带孩子。 这种话是个Alpha都能火冒三丈,金满心里有了计较,噗嗤一笑,没有说什么,安静地听别人提条件,实在没话说的时候就盯着杯子里的饮料发呆。 他是不是有点自讨苦吃? 但是要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人,等着缘分落下来就太虚无缥缈了。 大娘给他介绍一个他就去一个,用实践检验真理,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条件都亮出来。 有精神气的人谁不喜欢,看他一眼就觉得安心,有奔头,能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红红火火。 金满的朋友一下子多起来,没成一对儿的AO,都是搭着朋友的线联络相处,不合适再分开。 今天送个菠萝,明天带点蛋糕,后天就该摸摸孩子的小脸,问问孩子爸爸穿多大的鞋了。 陆燕林再来金满家的时候,提着一袋水果,和另一个Omega撞到一块。 那小子二十一二岁,白皮肤,小嘴巴,长得清秀可爱,腼腆的站在篱笆外面。 多多跑出来开门,他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给两个人都倒了热乎乎的茶水,安排在一条凳子上坐下,一个喊越越哥哥,一个叫陆叔叔。 “爸爸出去摘扁豆角了,马上回来。” 叫越越的Omega挺和善,上下打量他:“你是小满哥什么人?” 陆燕林的脸色越来越差,原本淡漠冷静的一张脸,从进门开始就沉了下来,再孤高如月的气质,也挡不住那股浑身冒黑气的不善。 越越撇撇嘴,抱着罐腊蒜,心里嘀咕,脾气这么差,拽什么啊。 陆燕林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从衣架上拾起围裙戴上,拿着扫帚把地上带进来的灰扫拢,期间扫到越越的脚,他困惑的把脚抬起来让他扫,搞不懂这人是谁,他没听说金满有兄弟啊。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惊喜的站起来:“小满哥。” 金满推开门,看到他点点头,目光扫到陆燕林时,抽了抽嘴角。 这俩人怎么凑一起的? 陆燕林错开半步,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把灰倒进旁边垃圾桶,像似才发现他:“回来了。” 金满:“你这是干什么?” 陆燕林说:“玉姨教我的,步骤不对吗?” 对倒是对,但是为什么不远万里来他家扫地,是陆燕林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越越琢磨出不对味儿:“小满哥,这是谁啊?” 陆燕林哦了声,平静地说:“前夫。” 越越:“?” 金满简直头疼,他这是来添乱,传出去他这成什么了,一边相亲一边和前夫藕断丝连,这不是纯粹的耍别人玩:“陆燕林!” 陆燕林抿了抿嘴唇,乌发遮住了飞扬的眉,他眸色深邃,冷得瘆人,固执道:“我说的不对吗?” 第67章 三人一时陷入可怕的沉默。 越越心里老大不高兴,那个穿得跟开会似的西装男老用冷飕飕的目光刀他。 他大为不解,长得跟模特似的,怎么心眼子和秤砣差不多。 他还没和小满哥怎么着呢,吃的哪门子飞醋! “我今天来是有正事。” 陆燕林戴着袖套,风度翩翩:“镇长委托我,到这给村里送几份文件,开春之后就要立刻落实的东西,满满你也可以看看。” 这可真是撒谎不怕被雷劈,镇长能使唤得动陆燕林,那真是开门见棺材,有鬼。 但是听到后半句话,金满一下子精神起来,那句你从哪来回哪去,也一棍子打回肚子。 开玩笑,什么事情能比工作和致富重要。 他脸上露出一分惊喜:“真的?” 陆燕林把文件递给他,金满也在担心这件事,最近有流言甚嚣尘上,说省里来的专家带着学生,又勘测了好几个地方,发现隔壁村的土质更好更适宜。 那这个项目很可能会转移到隔壁村。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巴望着赶紧量土地,签合同加入合作社。 金满迫不及待,半倚着桌子看起来,那双长腿支棱着,指节粗糙的手指翻着一沓文件,喉结随着阅读的节奏上下滚动。 越越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脑海里都是美好的胸肌,腹肌,围裙,都说认真是Alpha是最好的医美,如果能再脱几件衣服岂不美哉! 陆燕林垂下眼睫,看了眼越越,越越有点嫉妒,不服气的瞪回去,长得高了不起? 会腌腊八蒜吗? 你算哪瓣蒜? 陆燕林也不生气:“你身上有虫子。” 越越吓了一跳,左看右看找了一圈,没发现有虫子,他察觉出不对劲,狐疑道:“在哪儿?你别是骗我吧。” 陆燕林的外表具有很强的欺骗性,那种与生俱来的说服力,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下意识想要相信。 所以即使他有口不对心的傲慢,也不会让人察觉。 他笑笑,有点担心的神色,淡淡的说:“怎么会,或许是我看错了,不过也可能是爬进衣服去了……” 越越不说不觉得,一说总觉得害怕得慌,身上有点痒痒,他一个Omega总不能在有Alpha的地方脱衣服,思来想去偷偷溜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陆燕林摘了围裙和袖套,走近金满身边。 金满刷地站直,警惕道:“干什么?” 陆燕林抿嘴笑笑:“文件上还需要我签字,来得太急,我忘记了。” 金满现在看他万分不爽,但是说真的,人就是要多经历一些事,像他现在,相亲对象和前夫挤一个房间里,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义正辞严。 “行吧,你赶紧签。” 陆燕林点点头,坐在桌子上,金满给他找笔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一开始他是直接想让他走的,怎么就坐下来了。 但是也不能让他把文件按在墙上签吧。 金满心里一转,好家伙。陆燕林跟他玩上蚕食战法了是吧? 他凶神恶煞的回过头,脸拉得老长,陆燕林正低头翻阅文件,长睫如羽,面色如玉,认真的不能再认真,感受到金满的视线微微一愣,淡声:“笔找到了麽?” 金满牙痒痒,把签字笔拍在桌上。 好不容易签完了,陆燕林站起来,把文件收起来:“我给你买了菜。” 这对白太朴实,以至于金满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陆燕林见他一副不懂的表情,莫名笑了笑:“你不是忙了一天,我给你做饭。” 金满觉得这世界真是颠倒了,他嘴巴张了又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气得直结巴:“行行……那你再炸点花生米,我们仨再喝几盅呗。” 这明显是讽刺,识趣的早就走了! 陆燕林气定神闲,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好。” 好个屁…… 金满干瞪眼,没想到打蛇随棍上,心里的那股气上不来下不去,恨不得再跑出去狠狠地刷两面墙的大白。 他坐在板凳上,越越蹲在他旁边,两人闷声不吭的撸小狗,把小狗撸得汪汪叫。 露天厨房里,菜下油锅的声音沙啦啦响,陆燕林背对着金满,有条不紊的翻炒,放调料。 金满撸狗的速度越来越慢,小时候的记忆突然闪回了下。 那个画面里,小院子开着丁香和喇叭花,他趴在地上扯螳螂腿,耳边听着炒菜的声音,男人和女人平常又亲昵的说话。 “吃饭了。” 陆燕林端着最后一道蒸小鱼。 越越当仁不让的坐下来,媒人一开始就说过,金满离婚带娃,他对这件事有心里预期。 不就是结婚再离婚,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好Alpha和好Omega都不应该被这些客观条件困住。 金满刚坐下来,就被陆燕林轻轻拽住:“满满。” 金满刷地挣脱手臂,黑脸且十分不客气:“干什么。” 陆燕林被推得踉跄了下,金满下意识伸手去拉,拉完又极度后悔,他干嘛要管他摔不摔跤,摔死这个混账最好! 他一推一拽,陆燕林愣在原地,沉默片刻后,他在旁边坐下来,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他。 “你刚才摸狗了,洗洗手吧。” 金满闻到了他昂贵西服上的葱花味儿,心情有些复杂。 桌上一共三个家常菜,属于好吃不贵也不难学的类型。 金满不跟自己置气,也不会浪费粮食,起身洗了手就坐下吃饭,越越挨个尝了一遍,瘪瘪嘴,别别扭扭的说了句还行。 金满心里对这个局面觉得很抱歉,还好中途陆燕林没有给金满夹菜。 不然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之下一筷子把他的手扎成刺猬。 金满吃完饭就赶人,这次陆燕林没有理由停留,不过他身上的衣服溅得都是油点子,穿这种衣服出门,他抿着嘴唇,死活不肯。 金满没好气:“你做饭都不会戴个围裙?” 陆燕林垂眸,看起来有点委屈:“太紧张,我忘记了。” 金满能怎么办?他是真的不想揪着这尊大佛在家里添堵,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衣柜里找来找去,翻出一件就羽绒服,扔到他身上,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换了赶紧走。” 陆燕林脱了大衣,换上羽绒服,一点没有被困扰住的样子。 “满满,你在相亲吗?” 金满冷眼看他,陆燕林犹豫了下,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静静的看着他:“他不太适合你。” 金满呛声:“你就适合?” 陆燕林低头拉拉链,不吭声了,这时候出声也是白白挨骂。金满啧了声,觉得生活真是无比操蛋,他千方百计的寻找幸福,努力的工作生活,有的人还在这里挑挑拣拣,罗里吧嗦。 “别人怎么样轮不到你说,这是基本的尊重,而且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句话,反正谁都比你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陆燕林脸色有些苍白,他安安静静,没有生气,其实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个情绪不显,游刃有余的人。 可惜现在的金满不爱搭理他。 * 文件当天送到村长家,村长立刻召集村民开会,安排家里的青壮年签字,第三天的时候政府来人,带着测绘板过来量地。 金满一忙起来,又把相亲的事情丢到脑后去。 越越那天之后大概觉得不太合适,联系的也没有那么勤快。 金满心里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工作,测绘那天来了很多人,企业也有管理参加,陆燕林作为代表出席。 他穿着黑色的登山装,人群中就是个发光体,一眼就能望到。 陆知穿着同款的登山装,背着小书包,小乌龟似的挪到金满身边,抬头喊:“爸爸。” 金满揉揉陆知的脸蛋:“去找多多玩吧,爸爸要上山干活,你自己乖一点。” 陆知重重地点头,左右看了看,抱了抱金满的腿,乖乖的让司机给抱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每家每户的地都要量准规划好,不成片的要连成片,无人开垦的要雇人清理出来。 山上的泉水也要根据规划好的果园,建立相应的输水系统。 金满家的地是父母在的时候挖出来的,加上亲戚留下来一块,面积也不小,负责测量的工人围着地算具体面积。 那两棵梨子树又高又大,抢占阳光,大概率要被砍掉。 金满听得一愣,心里很舍不得,但是他知道为了合作社,必须要砍,不然别人家也这么不听指挥,想要把这件事组织起来就难了。 他蹲在梨子树下面,摸摸树皮,面露惆怅,心里想起来小时候吃不饱,爬树摘梨裹腹,那都是难能可贵的幸福回忆。 冬天的枯草踩起来吱吱响,一双靴子落在眼前,往上是笔直修长的小腿。 金满看了眼就知道是谁,他不想多说,扭头就走。 没想到清晨的枯草带着薄霜,融化后变成泥水,踩上去滑溜溜的。 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倒,眼看要摔个狗吃屎,一只手猛地拽住他,把他拽回来。 金满眼疾手快的扒住树干,拽他的人却没注意,在枯草上踩空,整个人下陷半腰,掉到下一垄野草地里。 那里是个大斜坡,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 金满连忙伸手拉他:“上来!” 陆燕林的衣服上沾着草屑和泥土,他抬起头,慢慢的伸出手,握住金满的手掌,微微用力。 金满皱眉拽了下,没拉动,他疑惑的看着陆燕林。 陆燕林眼中的紧张不似作伪,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心有余悸:“满满,别吓我。” 第68章 陆燕林下面就是坡地,摔下去不死也残。 金满骂了句,使劲把人往上拉,周围的草和枯树枝成了最好的辅助工具。 测绘员听到动静走过来,手里拿着数据板:“陆总,怎么了?” 陆燕林站稳身体,淡声:“没事。” 金满自顾自走到测绘员身边看了眼,他看不懂那些圈圈点点的图,但是听他们说话,大概明白这里要和周遇他们家的地连片,推平,方便果实采收和灌溉。 那么地头的两棵大梨树,就得要推平了才行。 这件事让金满有些郁闷,但他没说,成年人了,孰轻孰重分得清。 他帮测绘员扛着仪器揣往前走,鞋底上的泥顺便蹭在石头上,不然重得根本走不动。 陆燕林有样学样,跟着他蹭,金满鄙夷的看向他,他那脚上能刮出二两泥吗?在这里装什么朴实的劳动人民,干净的都能躺床上了。 “那我能躺吗?” 陆燕林直勾勾的盯着他,金满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抽抽嘴角,对这句话的意思心知肚明,他心平气和的微笑:“你躺个屁,猪圈就有你的份,睡不睡啊?” 陆燕林低头蹭鞋底的泥,不说话了。 整个上午跑下来,这片区域的地量的差不多,山上不能生明火,看着好山好水,吃冷食也颇有徒步野炊的乐趣。 一行人在附近的小溪边歇晌,测绘员绘好图纸,爬上大石头。 “陆总,您看看?” 中午太阳大,陆燕林戴着墨镜,额头出了层薄汗,他抬起手摆了摆。 测绘员识趣的闭上嘴巴。 从那个搬运器材的小哥离队,陆总的表情就冷冷的,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金满说是去上厕所,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陆燕林等了一会儿,起身从石头上跳下,顺着他刚才离开的地方走去。 这片树林特别漂亮,即使是冬天万物凋敝,仍有一片霭霭青松傲立寒霜。 羊肠小路四通八达,陆燕林迷失方向,直觉的顺着右边最宽的小路前行。 路的尽头是一处小山坡,青草早已枯萎,两块墓碑是唯一的亮色。 金满蹲在那,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燕林摘了墨镜,心微微一动,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仿佛被牵引一样,走到金满的身边。 金满在闷头拔草,坟前放着测绘队发的简易饭盒,两个黄橙橙的橘子。 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石碑不再崭新,留下风雨蚀刻的痕迹。 土里埋着亲人,地上跪着活人。 陆燕林蹲下来和他一起拔草,寒风冻手,不一会儿那双手就冻得通红,指甲锋里也沾满泥土,金满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陆燕林在拔草的时候看金满,Alpha的表情惬意又认真,没有难过,没有悲伤,似乎只是在帮一只老猫梳毛,平平常常,哼着歌儿随手就给做了。 这里躺着他的父母,陆燕林从前没有想要了解过他,所以还是第一次来。 照片上时髦精神的夫妻,看上去竟然很有好感,因为联想,直觉那也是一对热情的人。 金满拔完草,一屁股坐在水泥台上,望着山下的小村落。 他大概有一年多没有来,十七岁出去打工的时候,回来的更少。 小时候有亲戚年年帮他烧纸,金满现在帮他们一起扫。 陆燕林喜欢拔就拔吧,人生嘛,谁没有个良心发现的时候,就算不为了现在,过去他们也结过婚,本来就应该带他来这里看看,祭拜父母,谁知道五年来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难以成行。 或许金爸金妈的在天之灵也觉得,陆燕林不是他的良配,不是一个好对象。 所以不愿意见他。 金满心里很平静,平静的都有点伤感,他挫着手上的泥土,有种心真的挺累的感觉,怎么想要过好日子怎么那么难。 陆燕林挨着金满坐下,被他瞪了眼,老实的往旁边挪了挪。 山间的清风拂面,太阳也出来了。 陆燕林说:“满满,你爸爸妈妈的名字很好听。” 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男人叫金雁栖,女人叫勾令仪。 金满扣了扣掌心的泥巴,听到这个名字恍如隔世,他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但这两个字名字却给了他无限的想象空间。 这是一对很有文化的夫妇,生了一个男孩子叫做金满。 这样的人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学无术,做一个坏人。 金满恪守着这点念想,他回忆了下,记起家里以前有一个很大的旧书柜,亲戚过不下去的时候,把旧书和柜子都卖了,买肉过年包饺子吃。 金满记得饺子很香,吃得时候饿鬼投胎一样,亲戚没读过什么书,看他吃得双眼冒光的样,不知道怎么发起了脾气。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知道吃,我看吃死你算了。” 一碗饺子下了金满的肚子,他才觉得饱了。 骂就骂吧。 现在想想,可能亲戚见过他的父母,他又和父母差别很大。 陆燕林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墨镜,放在坟前,金满瞟他一眼,搞不懂他脑子里装得是什么。 陆燕林蹲在男主人的墓前,擦了擦墓碑:“你看,你爸爸戴墨镜会很帅。” 他顿了顿,有些窘迫和不自然:“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给爸妈带香火。” “别乱叫,谁是你爸妈!” 金满刷地站起来,懒得再和他说话,今天只是碰巧赶上了,否则陆燕林下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爸妈叫什么,还上香,叫爸妈,他配吗?什么身份啊。 金满冷笑着冷笑着,发现眼睛有点酸。 他更狠的话卡在喉咙,走了一半才发现没说出来,干脆一路往前走,根本不管人有没有跟上来,直到那股郁结的气散了,才缓过劲儿。 金满甩下人下了山,测绘队的基本都回来了,冬天天黑的早,能工作的时间不长,他站在*人群里晃来晃去,有点心不在焉。 他刚才一生气,直接把人撂在半路,金爸金妈埋得地方比较偏僻,岔路也多,往年还有在山里迷路找不出去的,陆燕林不会那么倒霉吧。 他插着口袋,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小石头。 周遇也带队上山,这会儿刚下来,他看到金满,没瞧见跟在身后的背后灵,调侃了句:“呦,今天还有奇迹啊。” 金满:“……” 他竖起眉毛,周遇哈哈了两声立马不笑了,转而说:“我刚才看到你们的测绘队下山,就在我们后面。” 金满松了口气,朝路口走去,后面果然还有一队测绘队,但是他扫了一眼,心微微沉了下去,上前问带队的村民:“叔,你们的人都回来了?” 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说:“都弄完了嘛。” 金满的心慢慢提起来:“陆燕林呢?” 中年男人在周围扫了一圈,疑惑道:“你们不是一起吗?陆总说他去找你……坏了,陆总不会迷路了,还在山里吧。” 这可是一件大事,金满找村长核查人数,那个人就是没有下来,电话也打不通,村民和测绘队的连忙组织人手上山去找。 金满沿着自己来的路,一边在心里骂陆燕林,一边在周围寻找,喊了一圈,都没有人声回应。 天完全黑了下来,山里又潮又冷。 金满的心情奇差无比,人的眼睛也熬的通红,在陆燕林最初那片跌下去的斜坡附近徘徊,不敢想人是不是从这里摔下去了。 找到半夜的时候,山里有人远远的喊,找到了找到了。 陆燕林脚受了伤,人倒是没什么大事。 司机一找到人就背着下了山,送去医院,等四面八方寻人的回来,车已经开走有一会儿了,金满从山上下来,也没有见到陆燕林的面。 陆燕林直接给他打了电话,金满慢吞吞接起来:“陆燕林。” 电话那头有沙沙的风声,Omega的声音淡漠温和,只是有些虚弱,强调自己没什么事,因为陆家内部突然遇到点问题,所以急着赶回去,等不到金满下山再走。 金满听着听着,坐在地上搓了搓自己的鞋底,说不内疚那是假的。 陆燕林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路,只是脚崴了走的慢,不是走丢了。” 这意思就是和金满没什么关系,金满摸摸后脑勺,干巴巴地说:“那你,好好养伤吧。” 陆燕林低沉的声音顺着话筒传来:“那,下次我还能去看你的爸妈吗?在山里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庇佑我,我想谢谢他们。” 拉倒吧,金爸金妈抽他的可能性更大。 金满心里的伤感一扫而空,简直是好笑,他重重哼了声:“放你的狗屁,你被救下来是有人去找你,有时间瞎想不如花点真金白银好好谢谢别人,陆燕林,你真的也算麻烦成精了。” 陆燕林苦笑一声,低声:“满满。” 金满被那一声喊得脸热,粗暴的挂了电话。 心想算了,先回家去再说。 走丢的事不算大,毕竟人已经找回来了,村长安抚了各家各户的人,让大家回去好好睡一觉。 金满回到家,多多和陆知坐在床上玩,这小孩今天没被带走,就跟特意忘在这里似的。 他见到金满还很高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然后又说:“父亲回去了吗?” 金满那一瞬间,良心好像被小刀扎了一下。 “嗯,回去了。” 陆知挺高兴,这意味着他今天不用走了。多多分了一套睡衣给他,两个小孩热乎乎,软绵绵,毛毛虫一样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嘻嘻哈哈,画面着实温馨。 金满太累了,没空想那么多,洗洗澡之后带着孩子睡了。 陆知在金满家一共呆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陆知说要回去了,他的药吃完了。 金满打电话给陆燕林,没人接,司机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的状态,他越打越上火,陆知的身体是什么情况,还能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大人吗! 陆知的小脸惨白,偶尔咳嗽几声,给金满弄得心惊胆战。 他心一横,干脆开着自己的二手五菱,拉着多多和陆知,直接去了滨城陆公馆。 第69章 时隔半年之久,旧屋依旧。 金满气势汹汹的开着车上了盘山路。 陆燕林像似知道他来了,门口大开,一路上来所有的路卡都绿灯通行,畅通无阻。 多多放下手里的玩具,好奇的看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即使是寒风凛冽的冬天,路边也开满了花,忽然他直起身子,小手指着前方:“满满,玫瑰!” 从上山的主路开始,两边开满了玫瑰花,与曾种在村里的是同一品种,碗口大小的花朵坠在苍绿色的枝丫上,披着十二月的冷风,每片花瓣都噙着未冻的晚霞。 春夏的精灵,通常只在盛夏生长。 冬瑰违背常理,它美丽如昙花一现,芳香奢靡。但所有的精心设计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为了让驶入这里的人,增添几分短暂的乐趣。 陆知晃悠着小短腿,若有所思。 金满看着一路火红的花,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些玫瑰不是岳维种的,但是说真的,他年轻的时候也会很在意这些东西,那时候如果收到了,他可以高兴一整天。 岳维也送过花,金满欣赏的时候,更像是对一种好看的,气味好闻的观赏植物那种欣赏,没有那种直戳心窝子的感动。 在乡下生活过日子,大概是不需要那么多浪漫的,做人脚踏实地,吃饱穿暖了比什么都强。 金满以为自己做到了不为物喜,不以己悲,可是甜言蜜语,浪漫惊喜,从来都不是只有Omega喜欢,一个Alpha同样会被这些东西感动,觉得自己被在意,心里会感慨。 他对陆燕林的感情是复杂的,各种情绪纠葛着,说不上是恨是爱,他只是知道自己仍然会被他牵动神经,无法把他彻底当作陌生人。 时间是不是能让他彻底忘掉过去? 金满不知道,他也不喜欢去探究那些如果,他的生命永远不会停留在一个时间段,一直被各种琐事和责任裹挟着向前。 人只要往前看,又有什么过不去呢? 陆燕林不知道是不自信,还是太自信,他没有给金满这样的机会,他来得太快,手段太多,就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从四面八方把他网住了。 他牵着两个孩子,按响了陆公馆的大门。 玉姨打开门,看到他愣了一下,擦擦眼睛,整个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小满!哎呦,是小满!” 金满当初走出这里有多决绝,回来之后就有多复杂。 他把陆知抱起来,塞到玉姨怀里,表情冷硬的说:“玉姨,我送小知回来。” 他放下孩子转身就走,像一片无情的影子。 玉姨从门里追出来,拖鞋都跑掉了,只顾着往前冲,不住的喊:“满满,小满,你……你先别走,你坐下,我给你倒杯茶。” “爸爸!” 陆知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金满脚下如同千斤坠石,一颗心在油锅里滚来滚去,他从小是个没爸没妈的,怎么也让自己孩子走到这一步了呢? 那一点犹豫被玉姨望在心里,她瞧见金满身边跟着的小男孩,又惊又疑,伸手捏了把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冰凉冰凉的,她连忙用手捂住了: “这么冷的天气,出来怎么能不戴手套呢?好可怜,满满,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别的也不说,至少吃了饭再走,天气这么冷,公馆周围没酒店的,你还带着孩子,不要累坏了。” 金满倔强着:“冻不坏,我习惯了。” 玉姨轻轻锤他的肩膀,怨怪道:“瞎说什么,人能是铁做的吗!” 金满一噎,玉姨把孩子抱起来,一副不由分说的表情。陆知心里同样舍不得,眼巴巴的挪过来,牵着他的衣角,想拉爸爸的手又不敢拉的表情。 “爸爸。” 金满定力差劲,没有忍住,和玉姨进了陆公馆。 陆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玉姨一手牵一个小孩子,老人家眼角眉梢都是能干慈祥,挨个问这几天都做什么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多多睁着大眼睛,目不暇接的看着漂亮的花园和小洋楼。 金满不进主楼,他走到这里又开始后悔,不过不想让人看出来。 玉姨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不然也不能伺候陆家人那么多年,她笑眯眯的牵着小孩子,让金满自己逛逛,自在点,她给多多找双手套,做点吃的。 金满从花园里溜达到自己的小屋,屋外的梧桐树叶落了干净。 他沿着树转了一圈,不知道怎么,走到自己原来那间屋子门口,门没有上锁,他研究了会一会儿,随手轻轻的一推。 门吱呀一声开了,明亮的光线从打开的门扉流泻而出。 金满和陆燕林对上视线,双方都是一愣。 金满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左脚上,脱口而出:“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 他说完就想堵住自己的嘴,多欠啊,万一人家是别的地方摔得呢?开会?开会就不能在听PPT的时候站起来摔一个大马趴给左脚打石膏吗? 陆燕林这种缺德带冒烟的资本家,遭点报应也不足为奇。 但是理由找了几万条,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 金满轻描淡写的问了句:“没事吧。” 陆燕林轻轻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换了个更好看的姿势,长长的睫低垂着,颇有几分忧郁脆弱:“做完手术好很多了。” 金满态度认真了几分:“手术?” 陆燕林点头,微微露齿一笑,不怎么在意的说:“飞去国外做的,今天刚回来。” 金满说:“严重吗?” 陆燕林站起来,走了几步,身体除了轻微的颤抖没有别的异样:“按照医嘱的话,修养半个月就好。” 金满忍不住吐槽了句:“什么医生,靠不靠谱,伤筋动骨一百天知不知道。” 陆燕林嗯了声:“满满,多谢关心。” 金满这下子是真的想逃出去了,他皱着眉毛,一副你别挨我表情:“别,我就是顺嘴一提,不过你既然在家,我就顺便把话说清楚,以后你想把孩子放在我那儿,可以,咱们定个时间,你让司机把小知送来就行,到时间自己来接,别动不动玩失踪失联,再想办法逼我来,我不吃这套。至于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别老上门骚扰我。” 陆燕林柔和的表情沉下来:“骚扰?” 金满目光充满不善:“不然呢。” 陆燕林沉默了一会儿,表情从冷淡到失落:“我做不到。” 金满竖起眉毛:“什么叫做不到?” 陆燕林偏过头,表情隐忍而难堪,他无奈道:“你离开后……我只有在这里才睡得着,如果不能见你,太长时间闻不到你的信息素,我可能会发疯。” 金满心里突了下,板着脸冷声:“放屁。” 陆燕林表情不变:“我可以提供心理咨询师的诊疗证明。” 金满哑口无言,他憋了半天,必须承认,在耍流氓上面,陆燕林比他要经验老道的多。 晚上玉姨做了一桌很普通的家常菜,金满经历了小屋对话,现在已经麻木,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他坚定不移的和姓陆的划清界限,就算俩人再躺在一个被窝里,也不可能出点什么事。 金满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陆燕林气定神闲的让人推着,上桌和他一起吃饭,他都能坦然自若的无视。 这个家里最高兴的莫过于陆知和玉姨,多多是常态化开心,吃得脸颊上沾了好几粒米饭。 陆燕林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金满碗里。 小朋友的眼睛刷地看过来,四个眼珠子亮的跟灯泡似的。 金满总不能把菜夹出去扔了,他笑了笑,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筷子。 陆燕林:“满……” 他忽然不说话了,面色沉静,眼波淡漠得好似入定。 金满收回自己的脚,心情终于舒畅,他吃完饭,抱着还在被玉姨擦嘴的多多站起来:“天色太晚了,我们回去了。” 陆燕林颔首低眉,让人推着到他们身前,礼貌周至,风度翩翩:“好,我送你们。” 玉姨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望望两个人,也只能叹口气默默做事。 陆燕林一直送到门口,目送着金满上车,这时候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空气里漂浮着幽静的玫瑰花香,一朵一朵曼丽的花藏在浓郁的夜色里,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金满关上车门,随口说了句走了,他开着车奔赴回家的路途。 大概是从温暖的地方出来,手指和脸颊感到了寒冷,他目视前方,忽略心底那一两分的怅惘不快,驶过丛丛冬瑰盛放的路。 手机叮的响了声,金满停在路边,有所预感的拿起来看了眼。 Lu:【玉姨告诉我,你说过玫瑰代表的不是爱,玫瑰是家】 Lu:【满满,你送给我的玫瑰,我那时不知道,错过了很多,我很后悔】 Lu:【我后来在想,为什么玫瑰不能四季都有,只在春夏开放,时时能看到,你会开心吗?我尽力接近你,讨好你,不只是希望和你在一起,曾经被我破坏的幸福,我想千倍百倍的给你】 第70章 那天晚上,金满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他耳根子软,心也软,这些都是他的毛病他知道,可是对于陆燕林的感情,他带着一种怀疑和不信任,说他胆小懦弱都行,谁被毫无预兆的对着心窝子捅,都不可能不留下阴影。 未来很长,万一陆燕林忽然后悔了,万一他又遇到了像那个钢琴师那样的人,认为他更好,金满又该怎么办? 谁去保证以后不发生变化。 金满感到一阵强烈的悲哀,悲哀年少的冲动就像轻烟散去。 他不再渴求感情,他想要长长久久的陪伴,即使没有爱情也没有关系。 偏偏在他心里,陆燕林不是一个可以长久的人。 两个从头到脚都不般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怎么勉强,也没有办法走到最后。 现实。 这两个赤裸裸的大字,好像一座山一样压在金满的身上。 玫瑰,爱情,甜言蜜语,这些当然很好,好到让人心动。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是如此,引人沉醉。 但是那片刻的麻痹过后,还要面临现实的生活,要纠结早上起来吃什么早餐,生病了吃药还是去医院,孩子哭了饿了要哄,以后他长大了工作学习结婚,还要为他存一笔钱。 从决定抚养多多开始,他的人生就不仅仅是为他自己。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陆家不是好选择,自己一个成年人都应付不来,何况只有五岁多的小朋友。在金满的心里,孩子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永远是他考虑问题的核心。 他揉揉多多酣睡的小脸,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那些短信还是删了最好。 测绘工作完成之后,村长召集大家开会,把每家量到的地在大会上公示。 金满的父母和亲戚,留下了一大片山坡,按照单株树的产果率算下来,收入很是不错。 根据政府的规划,未来这几个村要形成一片特色产业示范地,作为致富标杆在全省推广。等经济起来以后,配套的工厂,医院,学校就能建起来,路通了人就富裕,柳河镇的以后真的要换天。 金满听得心潮澎湃,没有人不盼着自己的家乡越来越好,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个人愿意离开家乡,到外面打工呢? 在场的年轻人把手拍都拍疼了,村里安排起任务也无比顺利。 金满忙了一个上午,肚子都咕咕叫,才发现已经快一点了,赶紧火急火燎的回家做饭。 “多多。” 小朋友蹲在地上喂鸡,大眼睛惊喜的亮起来:“满满!你回来啦!” 金满把他抱起来亲了下:“饿了吧,我做饭。” 多多平时早就饿了,今天却乖的异常,一点表现都没有,有点心虚的揪着衣服袖子。 金满眯起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多多讨好的眨眨眼睛。他哼了声,在小朋友脸颊上找到一颗大米饭,再进屋里一看,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白色的食盒,旁边还有一块咬了一半的红烧肉。 多多举起双手投降,忐忑不安地说:“满满对不起,是陆叔叔送来的,我太饿了吃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满满别生气。” 金满打开食盒,里面装着的都是他和多多爱吃的菜,还有两罐祛寒补气的汤,用白色的瓷盅装着,冒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下面配了应季的餐前水果和饭后的点心。 食盒边上放着银色的保温瓶,里面是叠好的热毛巾,染发着淡淡的清苦药味,拿出来就可以用。 冬天天气冷,烧水也慢,金满经常用冷水洗手洗脸,长了冻疮也不当回事,嫌弃擦药麻烦,其实如果有心,用毛巾热敷就可以缓解很多。 他不知道陆燕林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不得不说,陆燕林真的想要对一个人好,的确能做到事无巨细,从内到外都无可挑剔。 金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他叹了口气,揪揪小朋友的耳朵:“金不换,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 多多揪着耳朵,别别扭扭的坐在他胳膊上,拼命的回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不可以到河边玩……” 金满说:“下次不可以收那个叔叔的东西。” 多多被骂了,委屈吧啦:“好,我记得。” 下午还有事情要做,金满也没浪费,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和多多一起吃。 晚上下班的时候天快黑了,拉了一整天的货,说是不累是不可能的,回家的路上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七点前到家,这时候再炒菜不现实,金满犹豫再三,去小超市里买了两盒方便面。 他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多多,早上把他骂了一顿,晚上又把孩子放在家里。 单身Alpha带娃的问题,在他工作忙碌的时候暴露无遗,他没办法全天呆在孩子身边,甚至连基本的三餐也做不到准时。 拜托周遇也不是不行,只是总是这么麻烦别人,他过意不去。 金满一路纠结的回到家,院子里亮着灯,电视机穿出来动画片的声音。 金满推开院子,屋子里除了多多的声音,还有别人。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下一秒,门从里面拉开,露出陆燕林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他看到金满很惊诧,下一秒微微笑了笑:“回来了。” 金满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咬牙切齿:“你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吗?” 陆燕林往后让了让,屋子里除了多多还有陆知,小朋友一人一个围裙,围坐在暖桌旁。桌上放着面团和擀面杖,还有几个捏的乱七八糟的饺子。 多多看到他,把面皮一扔,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抓他的裤腿,仰着小圆脸:“满满,我会包饺子了,我以后给你做饭,满满,你累不累,我给你泡茶。” 金满恍惚了下,陆燕林朝陆知招招手,冰块脸的小朋友也哒哒的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 “爸爸,元旦节快乐,祝你健康。” 金满完全把这个日子给忘了,还准备今天晚上带孩子吃泡面。 他心里差点吐血,瞪了陆燕林一眼,撞开他的肩膀,一手抱一个,大步走了进去。 金满心里拎得很清楚,什么都没有过好眼前的生活重要,孩子们那么期待,干嘛要扫兴呢? 陆燕林走动时脚还有些不自然,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把屋子里的热气留住,然后戴上围裙,平静地说:“下锅的饺子已经包好了,等一会儿就能吃,我去看看,满满,陆知和多多还没有洗手,得麻烦你。” “对了,热水……” 金满抄起手套砸了过去,翻了个不雅观的白眼。陆燕林的衣服上多了两个灰灰的水泥印,他抿嘴浅浅的笑笑,淡漠深邃的眼睛盛着灯光,也多了几分温和,低头开门走出去。 那顿饭每个人都吃的很饱。 金满全程都没有冷脸,热热闹闹的过完了元旦,11点的时候他领着两个小朋友出去放了烟花。 陆燕林轻声说:“满满,元旦快乐。” 金满围着红色的围巾,撑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冷冰冰,没有一点温情和柔软,有的只有反感和厌倦:“时间差不多,你该回去了。” 陆燕林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美好的感情当然值得珍惜,也非常的珍贵,但是如果那是包裹着糖衣的炮弹呢? 金满的心情纠结,难捱,面对陆燕林有种气急败坏,又深深无力的感觉。 他的段位太低了,根本斗不过套路千万重的陆燕林。 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思想去看待陆燕林做的一切,否则没有办法安静下来,金满怕自己会被蚕食,打动,在陆燕林高超的手段里陷得更深,到时候谁能把他拉出去? 金满有一种深深地危机感,他不再对相亲兴致缺缺,认为可以缓一缓。 大娘给他介绍的对象,他都认真的加了,老老实实的见面聊天。 只要遇到的人足够多,一定可以遇上合适的人。 多多他厚着脸皮,送到周遇家,和大伯一起吃饭,等他下班了再去把孩子接回来。 总之严防死守,不给敌人留一点空间。 这天相亲的Omega约他到镇上的咖啡馆见面,他抽时间打扮了下,看起来别那么粗糙,提前出门到了约好的地方。 金满有点渴,他点了杯喝的,拿着手机回相亲对象的信息,正在打字,忽然感觉对面坐下来一个人,他抬眸看了眼,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陆燕林穿着得体的衬衫,星光熠熠的坐在他对面,俊美淡漠的面孔自带美颜,和简陋的装修格格不入。 金满有种把咖啡扣在他头上的冲动,他额角青筋暴跳:“起来。” “为什么?” 金满压低声音,咬牙:“这是我和别人约好的位置。” 陆燕林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相亲?” “管你什么事。” 陆燕林点了杯咖啡,轻微咳嗽了声:“不用等了,我就是。” 金满脑袋里飞过一排呱呱乱叫的黑乌鸦。 “满满,我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原则上我们都是单身,都有认真找人过一辈子的想法,那么能不能请你考虑一下我。” “下辈子吧。” 金满黑着脸,拿起桌上的钥匙就走。 第71章 咖啡馆里,姗姗来迟的相亲对象一脸懵逼,怎么来的是个Omega。 他迟疑的走上前,对方冷冷的掀起眼皮,淡漠的面容上下扫视他一圈。 修长的手敲了敲桌面:“开个价吧,离我前夫远一点。” 小Omega瞪大双眼,包包一甩:“你谁啊!” 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那面孔年轻的很,墨眉冷眸,修鼻薄唇,天生的贵公子长相。 “你不用知道,拿着钱,以后离他远一点。” 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精英男闪现到他面前,打开皮包,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抱歉,请您过来这边谈。” 小Omega一步三回头,莫名其妙得了一大笔钱。 * 金满一出了饭店就拐进巷子里,大冬天的,整出一头的汗。 陆燕林今天那一身不是白穿的,和大学他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复刻度百分之九十九。 人都是情感动物,再冷漠的人,也有能触动心房的地方。 有一个人在你面前伏低做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装了几个月的孙子,然后冷不丁打扮的鲜溜潇洒,变成记忆里印象最好的时候,往你跟前一戳,说我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你考虑考虑我吧。 哪个忍人能经住这么一套狂轰乱炸。 怪不得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关难过的不是色相,你喜欢诗词歌赋,他就和你聊李白杜甫,志趣相投。你有高远理想,他就是你伯牙子期,与你琴瑟和鸣,白月光红玫瑰朱砂痣,他一人全包全占,恨是他,爱是他,满心期待过的也是他,实在太过可怕。 一个光风霁月,目下无尘的人,为了你洗手作羹汤,送惊喜,送浪漫,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就是石头做的人,都能让他催得发芽开花。 所以说,抗住了这一套的金满内心多么坚定,意志多么顽强,敌人又是何等强大。 但金满真的怕了,他在小巷里蔫头耷脑的蹲了一会儿,吸吸鼻子,唉声叹气。 说实话,现在他有点不敢回家。 上天的考验太过艰巨,敌人的态度日渐猖狂,手段更是花样百出,他能抵抗多久? 让陆燕林滚吗?得了吧,又不是没有骂过,指着鼻子说他自私虚伪令人恶心都讲了,人家照样面不改色,来去从容,脸皮厚到子弹都扎不透。 报警抓他?那更是开玩笑,追在前夫屁股后面跑,闯进家里做饭算违法乱纪? 怎么判,没收他的围裙袖套和锅铲吗? 金满心里有点发愁,他在镇上的超市转悠了好久,买了点小孩乐和做饭的菜,开车回到家。 他发现屋前屋后围了很多人,除了看热闹的村民,还有一整个施工队。 金满一头雾水,拎着菜刚好看到周遇,他走过去问:“哥,这是怎么了?” 周遇大冬天就穿一件薄毛衣,肌肉鼓鼓囊囊的,叼着烟乜了他一眼:“有人把你家后面那块草塘子买下来了,三十万。” 金满:“三十万?下面有皇帝的墓啊?” 周遇噗嗤一乐,烟没叼稳掉地上,他用脚踩灭,挺有意思的说:“人家买来种树的。” 金满也乐了:“这不精神病吗?种的哪棵树,崇祯皇帝吊死的那棵?” 这功夫工人拽着绳子喊口号,机器也帮忙,看热闹的村民纷纷垫高脚脖子,喊着起来了起来了。 金满抬头一看,一棵打包的严严实实的粗壮大梨树,水灵灵的出现在视野里,缓缓立住。 他眯起眼睛愣了下,觉得那棵梨树怎么那么眼熟呢? 周遇搓搓毛衣胳膊上起球的地方,好心的提醒他:“今天早上从施工队挖了送下来的,你家地里那两棵,一棵运走了,一棵给拉到这儿,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挺亲切?” 金满如遭雷劈,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这么大手笔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周遇觉得好笑,用胳膊肘捅捅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金满面无表情,咬紧后槽牙:“我想吊死在上面。” 这当然是气话,那棵树好端端的种在那里,铺了草地,围了围栏,从野梨树一跃成为村里的一道奇景,身价已然大增,好好的吊个人在上面做什么。 村里人都说那是大老板挖来的风水树,拿来镇气运的。 第二天就有人偷偷摸摸往上挂红丝带,被村长抓了,不让挂。 那块地卖了让人眼红的钱,梨树又是金满家的,估计更不便宜。 金满开门喂鸡时,发现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他皱着眉,过去猛地拉开篱笆门,吓了男人一跳:“你来干什么?” 男人不修边幅,浑身酒臭味,踮脚朝里面看了看,笑嘻嘻提着花生水果往院子里走:“嗨,那什么,我来看看孩子。” 金满搭着篱笆,面色不改的把人堵在门口:“不用了,你拿回去吧,多多和你没什么关系。” 男人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吐了口唾沫,横道:“老子好歹养他四年,是他爹,他当了你儿子,也不能不认我这个老子,你们家的钱,我不说有一半,也能分几万块吧。” 金满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眼神恨不得吃人:“你再说一遍。” 男人霎时噤声,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金满骂了句脏话,松手一推,脸上的表情冷得能结冰:“别逼我揍你。” “行行,你了不起,你横,你这是这个……” 男人颠三倒四爬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竖大拇指。 金满恶心的早饭都没吃,把孩子送到周遇家,就去上班了。 这几天陆燕林倒是很安静没出现,陆知背着小书包来过几次,说父亲最近特别忙,公司的事情很多。 金满放松了些,有闲心逗小孩,逗小狗儿玩了,不过大娘那里好像遇到什么瓶颈,这段时间都*安静如鸡,没有再给他介绍对象。 金满不知道应该发愁还是松一口气,有时候想一想,下半辈子都要和一个不怎么喜欢的人生活,确实让人积极不起来。 他其实很认真的去对待新认识的人,只是感情的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谁也不能骗自己,谁也不能对自己说谎。 他想通了就坦然起来,正好天气渐冷,施工队也要回家过年,村里的工作都停下,他有大把的时间空闲带小孩。 之前请金满帮忙修厨房的Omega,弟弟要结婚,他听说金满之前还在咖啡馆做过,特意请他给弟弟的媳妇置办个喝咖啡的地方。 金满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左右也是闲着,他带着孩子到Omega家帮忙。 Omega的弟媳妇年轻漂亮,家里兄弟多,人腼腆不怎么爱说话。 弟弟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天天黏在她后面,两口子感情特别好。 为了满足老婆的心愿,弟弟特意租了辆大奔做婚车,新娘妆也安排在城里化。 结婚前一天,原本的两个伴郎出去吃烧烤,和人打架破了相。 弟弟一家子听到这消息,人都蒙了,左右找了一圈,求到金满和周遇身上。 他们俩一口答应下来,金满的个子比较高,原本的伴郎服穿不了。 接亲的队伍马上要出发了,家里正是乱的时候,新郎一个头两个大,发现自己个子和金满差不多,赶紧把为了结婚挑的几套西装拿出来一套,塞给他换上。 周遇一身西装穿得痞里痞气的,看金满不敢乱动的样子嘎嘎乐。 金满无奈:“哥,别笑了。” 他怕给人穿坏了,听说是滨城买的,挺贵。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新娘家。 金满和周遇负责喝酒,推门,新娘的兄弟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把人接走,排着队和周遇掰手腕,周遇气定神闲,一圈掰下来,嘴里的烟都没掉。 金满不得不佩服,他就没那么好运气,被伴娘灌了不少酒。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接到新娘子。 新婚的车队就要往回赶,本来一路畅通无阻,金满在车上颠的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急刹车,他脑袋磕在前排座椅上,差点当场吐出来。 “怎么了?” “我靠,前面!” 金满甩甩脑袋,清醒了点,往前面一看,整个人莫名打了个激灵。 乡道的岔路口本来车不多,此时却被十几辆摆尾的豪车堵住了路口,每条路都堵死了。 打头的婚车上,司机已经下来了,不知道在和前面说什么。 豪车里忽然下来十几个大汉,他们动作利落,训练有素,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控制住司机。 一辆迈巴赫缓缓开过来,停在正前方,车门打开的瞬间,金满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陆燕林面无表情的从车里下来,黑色的大衣被风掀起一点衣角,他身材高大,气势迫人,那双黑眸冷得可怕,有种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暴虐意味。 司机哪见过这场面,眼睁睁的看着他直勾勾的往婚车那里走过去,架势像去杀人。 其他的车想开门下来,立刻被随行的保镖制止。 金满看了眼周遇,周遇撑着额头,脸上的表情介于震惊和困惑之间,他来回扫了眼金满,忽然顿住,接着扯了扯嘴角。 陆燕林停留在婚车的时间大概十几秒,车里的新娘花容失色,新郎义愤填膺。 金满的酒气上头,他猛地推开车门,不顾保镖的警告,直接从车里钻了出来。 陆燕林转过视线,冷峻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金满怒火中烧:“你发什么疯?” 陆燕林静静地看着他,先是愣了几秒,仿佛被车撞一样,他看看车里的新郎,又看看金满,接着面色迅速的缓和。他轻轻敲了敲车窗,语气温和的挥挥手,示意放开司机,然后弯腰对车里的新人说了些什么。 接着他朝金满走过来,步伐很慢,表情也很从容:“听说你的朋友结婚,我……特意来送送你的朋友。” 这话大概只有鬼信,金满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一脚踢在陆燕林的腿上,陆燕林脸色瞬间惨白,吃痛的皱眉,竟然毫无预兆的跪了下去。 金满瞪大眼,下意识伸手拽住他。 陆燕林拽着金满的臂膀,手背浮起青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吐了口气,勉强的朝金满笑了笑:“踢到上次做手术的地方了,有点疼,等我缓一下。” 金满扶着他,一点面子不留:“你活该,你王八蛋,人家结婚你踏马让人堵着路口干什么。” 陆燕林直起身,脸色依旧很难看,目光却坦坦荡荡的,就是语气透着几分心虚:“满满,我没有恶意,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启程吧,否则耽误结婚就不好了。” 金满:“……” 他还好意思说这话?! 怎么敢的! 今天结婚的小年轻家,迎来了镇上最豪华的婚礼阵容。 几十辆豪车开道,还有那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一米八几的高大保镖,系着花纹格子围裙,帮忙村民端盘子,管桌上菜,还会用中英双语,问客人要不要添饭。 第72章 新娘子以为是老公策划的惊喜,新郎以为是金满这个伴郎准备的,感动的眼泪汪汪,说什么都要给他塞两条烟。 乡下最讲究人情,生老病死红白喜事,都是一家子最大的事。 今天结婚这么重大的场合,朋友把里子面子都撑起来了,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金满一路上都没给陆燕林好脸色,等到开席吃饭,新人挨桌来敬酒,感谢亲人。 酒杯刚递过来,陆燕林便站起身,客客气气的喝了新娘敬的酒,微微一笑,淡声说:“百年好合。” 幸福面前,谁也夺不去这对新人的光彩。 陆燕林在那一刻有所触动,仿佛不是置身乡野村坝的露天大席。他用自己从未有过的真诚,祝福今天结婚的新人,那样自然的将自己融入了这场婚礼。 他彬彬有礼的轻声对新娘说了什么,新娘子愣了下,笑着点点头。 司仪拉响礼炮花,砰地一声,纷纷扬扬的红纸洒落一身。 金满抬头去看,新娘笑得无比幸福,伸手去接坠落的红色花雨。 那些纸片花飞扬散落,落在金满面前斟满的酒杯里,落在他乌黑浓密的发间。 他抬头,与垂落目光的看他的陆燕林目光相接,他拿着一朵从新娘手捧花里抽出的红玫瑰,别到金满的西装上。 “满满,你也要幸福。” 他低头时,头发上的红色纸花打着璇儿飘落,落在金满的手背上。 有时候心情的变化是一个瞬间,根本不讲任何道理。 金满心里坚冰似的围筑而起的高墙,抗住了狂轰猛炸的甜言蜜语,却败在这一朵轻飘飘的小纸花下,在那温暖的红色里,裂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他错开目光,一声不吭的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哑声说:“我去洗个手。” 金满一路穿过吃饭的乡民,走到清净点的地方,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甚熟练的点了枝烟,眉头紧皱的抽了起来。 老天爷是不是在玩儿他?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遇不到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至少不会那么痛苦,而他痛苦悲观绝望之后,又在不经意间,为同一个人觉得心动。 他们如果真的有爱的话,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金满自问是一个成熟理智的人,扛过很多事,可他却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身上究竟少了什么,才会得不到爱,也得不到家。 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犯贱,一定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没有了才知道后悔? 生活是电视剧吗?有那么多难言之隐吗? 金满前所未有的迷茫着,忧郁着。 田埂那头走来一个小Omega,正是之前接触过的越越,后来没联系了。 他打电话打到一半,和金满对上视线,上下看了几眼,重重地哼了声。 金满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是对方既然对他没意思,他也不会死缠烂打。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冲他点点头,就打算回去。 越越跺跺脚,诶了声:“小满哥。” 金满回过头,越越踢了脚地上的小石头,眼睛鼓溜溜的转,在他身后看来看去:“你那个前夫……没有跟你在一块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是个人就闹不明白。 金满也没有盘问到底的想法,他随意的点点头,刚走几步越越就追上来,挡在他面前,结结巴巴的:“我我……我就说几句话,小满哥,你离那个前夫远点,他不是个好人。” 金满皱眉:“你说清楚。” 越越唉呀一声,抓耳挠腮,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他,他给我家一大笔钱,让我别和你相亲,我爸妈收了钱,不让我去找你了。” 金满想了一夜,想不通陆燕林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有病!” 周遇陪着他喝了点酒,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闲嗑。 他眯着眼睛,给金满夹了几颗花生米,安慰他,附和着说:“对啊,谁知道呢?昨天突然出现,跟截道似的,还以为在这拍电影呢。” 金满重重地放下酒杯:“我看到他就烦。” 周遇咳嗽几声,懒洋洋的端着小碗,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浑身发抖,他点了根烟,慢悠悠的抽了一口:“哦,那就别给他好脸色。” 这还用说吗? 陆燕林现在就是那个妖精,使出十八般武艺要迷惑人心,金满就是那个手里只有三瓜两枣,一身正气的穷书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满心满眼都是保全身家,拔腿逃命,回头看一眼那都不存在,什么力气手段,打到他身上通通反弹。 金满的酒越喝越多,趴在桌上打盹,都没有注意周遇出去又回来,屋子里多了个人。 岳维一身寒气,刚从外面进来,他脱了羽绒服,斜了眼桌面,似笑非笑的说:“呦,脸喝得跟个桃儿似的,不能喝酒就别喝。” 金满摸摸脸,有点呆:“桃儿?哥,我长毛了?” 周遇说:“对,猴毛。” 岳维挺着很好笑,他扭头问周遇:“我说不年不节的,你们俩怎么喝上了?” 周遇说:“不然呢?我俩对着唱啊?” 三个人好久没见,胡天黑地的吹了一通,周遇不敌机关单位滚出来的岳维,居然第一个□□趴下,剩下的金满喝得不多,好歹是清醒的,只是走路不太稳。 岳维看着两个人,哭笑不得,自己骂自己:“我他么真是找的罪受。” 他把周遇扛起来随手往沙发上一丢,接着扶着金满回家。 路上的小风一吹,金满的酒气涌上来,有点迷迷瞪瞪,记挂着要回家。 岳维耐心劝他:“快了快了,还没到。” 金满说:“咱打个车呗。” 岳维乐了:“你前门上车,后门就下了,几步路啊还打车。” 金满唉声叹气:“都走半天了。” 岳维:“那可给你累坏了吧。” 金满点点头,想了会儿:“不行我躺地上,你把我滚着过去吧,那样子快。” 岳维手指撑了撑额头,笑着骂了几句,他心里挺喜欢,也拿这么个人没有办法,光是看他努力睁眼的样子就够可爱的了。 他用力把人往上托了托,看他绯红绯红的脸颊,心里一动,低头亲了一下。 金满实在太困,大脑还在算糊涂账,感觉脸颊凉凉的,伸手胡乱去蹭,手掌碰到岳维的脸。 “什么蛰我?” 岳维含着笑,心里酸酸甜甜的,到底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时,他忽然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对视线格外敏感的他刷地抬眸,看到了院子外身姿挺拔的高大男人。 “陆燕林?” 男人神情淡漠,眸色冷噤,上天格外厚待他,有了显赫的家世还不够,外貌条件亦十分优越。 那冷面…… 看一眼都压人。 他摘下手套,从岳维手中接过醉得睡过去的金满,那么理所当然,气势压人。 岳维刚要上前阻拦,陆燕林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冻结。 他的眼神并不凶狠,甚至称得上平静,可眼底却像是淬了一层薄冰,冷得刺骨。瞳孔深处蛰伏着某种锋利的、近乎暴戾的东西,仿佛只要岳维再敢多动一步,那层平静的表象就会瞬间撕裂,露出底下令人胆寒的底色。 岳维的呼吸下意识滞住了。 那不是警告——而是彻彻底底的轻蔑。 这才是岳维记忆里的陆燕林。 那个甚少发怒,却让人连骨髓都发冷的男人。 “在我第一次警告你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做,你依然有一份体面的,前途无限的职业,有几个知心的好朋友。 你的母亲会在周五给你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 你的银行账户很干净,履历很漂亮,朋友圈发的都是积极阳光正面的生活照。”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收到第二次警告。”陆燕林淡淡的笑了笑,眉眼如山间寒月,不含半点温度:“你就可以准备彻底滚出现在的圈子了。” 岳维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十分清楚陆燕林不是故作高深,而是真的可以这么做。 陆燕林无所谓背后那股充满冷意的视线,他的心脏正在被暴风雨冲刷着,他有些恨恨的捏住Alpha的脖颈,气到手指发抖。 既然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原谅,眼睁睁的看着他爱上别人,不如直接做最坏的打算好了。 他为什么一定要跪在别人的脚底下祈求怜悯,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陆燕林?” 昏昏欲睡的Alpha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艰难的睁开一条缝。 “混账王八蛋。” 这一句骂得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陆燕林的心脏却奇异的被抚平了,他紧紧的抱着Alpha,泄愤似的在他脸上咬了一下,接着又不安分的从脸颊吻到嘴唇,吻到他无助的喘息,发出轻微的闷哼声,他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怒火和戾气。 “满满,满满。” 冬天的雨寒冷而漫长。 那天之后,金满生了很长时间的气,他脸上的牙印太过于明晃晃,肇事者还敢发信息询问,说自己留了消肿的药膏,有没有擦? 金满一个翻身坐起来,气得把药从窗户里扔出去,咆哮:“滚,不要进来。” 司机撑着伞,陪着陆总站在院子外面。 深冬的雨多冷,一丝一丝从骨头缝里渗进去凉意,不一会就能让人浑身冰凉。 小院子的玫瑰尽皆谢了,叮叮咚咚的玻璃风铃里,干枯的花朵沾满了露水,它随风晃啊晃,摇动着两个人的心。 第73章 金满照不得镜子,脾气臭了好几天,混账真的永远是混账,永远摸不准他的脉,冷不丁就冲出来咬一口,干完缺德事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 他真恨自己不是只刺猬,没点特异功能,怎么身上就不长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呢? 直接一棍子把他攮死,让他啃,啃一次崩掉他七八颗牙! 多多这几天玩得可欢,天天出去放炮仗,蹦哒到中午才回来。 他一天天的满满长,满满短,满满是世界上最好的Alpha。 小嘴巴甜的腻死人,大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喂完小鸡喂小鸭,精力永远用不完。 金满趁这段时间闲着,萌生了收拾屋子的想法,家里总共三间屋,他一个Alpha住没问题。 可以后孩子大了,总不能还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那也太不像话。 他挑了个大晴天,挥汗如雨的干活,一不留神收拾到大中午,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母鸡咯咯哒的声音,多多还没有回来。 金满擦了把汗,出门去找,但是孩子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小孩。 他心里觉得不太对劲,跑到周遇家,周遇正好送老伯去镇上看病回来,家里根本没有人。 周遇跳下车问:“怎么了?” 金满着急道:“多多没回家,我刚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他平时不会跑得离家那么远。” 周遇关上车门,让老伯自己先回去休息:“走,我和你再四处找找,别慌。” 他问了多多出门的大概时间,不算太久,乡下的小孩子比较自由,出去玩几个小时都很正常,家长也不怎么管。 周遇和金满快速把多多能到的地方找了个遍,结果还是没有。 他提议两个人分开看,多找几个人问问,平时村子里人多,小孩子跑来跑去的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到,再不行挨家挨户的问问,也许是跑到哪家去玩,留下来蹭饭了。 这是最好的猜测,可一圈找下来,小孩压根没出现,金满的心如坠冰窟,从脊椎上升起一片凉意。 周遇打电话让村长用广播喊,结果亦无人回应。 金满颓丧的抹了把脸,穿上衣服要去报警,被周遇给拦下了。 “让开!” 周遇厉声道:“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开车,和他们去山上找找,孩子也可能跑到上面去,找不到路下来。我开车去警察局,要是到了镇上你们还没找到人,马上给我打电话。” 金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粗鲁的抹了,深呼吸:“行,我现在去。” 村里的人自发组织起来,沿着附近寻找。 金满心里乱麻一样,面上还能看,里面早就失了分寸,他事无巨细的回忆,忽然心里一突,想起来几天前鬼鬼祟祟出现在他家门口要钱的男人。 他精神一振,转身就往那里跑。 中途的电话不停响,金满摁了接听,陆燕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他似乎在外面,有车流和人声,听得不怎么真切,他从村长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请人帮忙调了最近两小时,乡道上出入车辆的监控,发现了一辆从村庄方向开出来,车牌被糊的车。 外地车牌到乡下本就不多见,何况还故意遮了车牌。 警察放大监控之后,发现后车厢上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个小孩。 金满的心提起又摔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到恐惧里:“陆燕林,你是说多多被人拐走了?” 陆燕林的语速很快:“是,有可能,现在沿着其他干道的监控在查,我现在再去警局的路上,满满,等我找到孩子,马上就带他回家。” 金满的声音停了一下,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带着哭腔,像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多多是他唯一的亲人:“陆燕林,我求求你。” 陆燕林的呼吸微重,他发现他说不出再多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可以让他失望。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金满和他爱的人:“信我,满满。” 金满挂了电话,失魂落魄的走到自己的目的地,泥塘里不再热闹,一只鸭子也没有,破破烂烂的屋子散发出一股恶臭。 他推开篱笆,径直朝里面走,砰地一声踹开无锁的大门。 堂屋中间放着一张大床,躺在上面的男人吓了一跳,刷地坐起来,看到金满瑟缩了下,破口大骂:“你他妈吃错药了,踹我家门做什么!” 金满说:“你听到广播没有?” 男人:“听到又怎么了,你养儿子丢了,跑到老子这里做什么?” 金满脸色阴沉,浑身上下都是火,一点就会炸,那样子吓得男人半句话不敢说了。眼巴巴看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屁都不敢放。 金满没有发现,转身就走,男人耸肩佝背,揣着口袋晃到猪圈旁边。 忽然,金满脚步一顿,眼睛死死的钉着猪圈旁边的一张糖纸,突兀地问: “那糖好吃吗?” 男人身体僵硬,用脚碾了碾糖纸,含糊道:“好,好吃。” 金满双眸喷火,一拳揍到男人肚子上,拽着他的衣领:“你他妈把我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男人用脚蹬着地面:“你发疯,我没见过!” 金满拽着他的头发,几欲吃人:“那糖外面根本没有卖的,你还敢撒谎?” 男人猛地掏出手,迎面撒了一把石灰,黄鼠狼似的从金满□□转出去,跳过猪圈就跑。 金满眼前火辣辣的疼,他捂住眼睛,甩了甩脑袋,朝着男人追了上去。 两个Alpha都在玩命,男人慌不择路,跑上山,没想到走的是一道巨大的斜坡死路,他吓得差点尿裤子,扭过头,色厉内茬的大喊:“他妈的别过来,老子要是跳下去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那小畜生了!” 金满根本不听他废话,上前就要伸手抓他,男人心一慌,踩空了脚,整个人往后倒,他尖叫一声,抓着金满的手,两个人同时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陆燕林打开车门,撕开胶带,把哭的脸颊发紫的多多从车厢里抱出来。 “陆,陆叔叔。” 陆燕林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鼻涕。 两个黄毛抱着头蹲在地上,不住地说好话:“大哥,我们是这孩子的亲戚,真的,都是自家人闹着玩的,你可以去问孩子他爹。” 陆燕林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本来已经走了,闻言转过身,捂着孩子的眼睛,踹飞了黄毛几颗牙。 他抱着孩子坐进车,声音平静又温和:“不用怕,我们现在回家。” 多多嗓子沙哑:“叔叔,给满满打电话。” 陆燕林拿出手机,拨金满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他皱着眉,一遍又一遍的打,多多趴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等着等着睡着了。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平稳行驶,抵达小村庄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六点。 陆燕林抱着孩子从车里走出来,他没有见到金满,金满和另一个男人,不知道怎么,从山上的大斜坡摔进了深涧,死了。 这话是村长说的,他带陆燕林看找回来的陌生人的尸体,被斜坡上粗粝的岩石刮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的躺在村里的医院,脑袋摔没了半个。 那地方又高又抖,摔得深就没有能活的,尸体没有找到,可能是顺着涧流沉底,然后被冲到下游去了。 斜坡上滚下去的地方,石头上都是血。 周遇现在带着人,一路顺着涧流往下游找,沿途两边都看了,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陆燕林听了以后,长久的没有说话,他带队,雇了很多支专业的搜救员,网一样撒开去找人。 柳河镇有很多条天然的支流,汇向滨城的方向水面一宽,搜救的工作就变得很难很复杂。 时间一天两天,每过一个小时,希望就小一点,黄金二十四小时很快过去,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周遇见到陆燕林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他穿着冲锋衣站在船上,盯着河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天不见,他整个人消瘦得可怕,一夜之间,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 他问周遇有没有找到什么,周遇摇摇头,他便不再说话。 陆燕林想,从前的失去好像远远算不上失去,因为还可以重新来过,还可以修补,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不知道,会有无可挽回的痛楚。 月亮盈极而亏,人生满极则溢,破镜重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 命运会一次又一次抽出一部分,让故事不再完整。 今天和未来,他在此时一并失去。 失去的意义不只是灰暗,他在搜寻间隙,短暂的思考里,觉得自己是想要去死。 第三天的时候,搜救队在坠落的深涧下发现了一个中空的气室,他们抱着万分之一的信念,潜水钻了进去。 金满在一阵颠簸里醒过来,他脑袋昏昏沉沉,腰上的肌肉酸痛不已,他困惑的睁开眼睛,四周黄橙橙一片,仔细看,是荧光色的消防员制服。 “醒了,醒了!” 一张大脸凑过来,完全的陌生人,笑得无比爽朗:“哥们,你运气够牛逼的,好了去买张彩票吧。” 金满被绑在担架上,只记得自己摔下去了,他动了下手臂,除了腰好像没有哪儿疼。 救援队一路把他抗下山,大概情况也说了个七七八八,金满从瞠目结舌到坦然以对。 他被自己的经历给牛坏了,那么高的坡,摔下去只弄了个腰部肌肉拉伤。 外面找他找到天翻地覆,他被水流卷到气室里,昏了两天,一觉醒来得救了。 幸运,真的很幸运,这辈子的好运气估计都攒着,等着这一天呢。 金满感慨万分,救援人员喂他喝了点温水,他有了力气,跟人家要了两块面包,生龙活虎的啃,吃一半的时候,担架停下来。 他挺奇怪,从人家背后探头探脑的往前看,这一看有点眼熟,再一看嘶了声。 一个身影踉跄着爬上来,短短的几步路,腿面条似的软倒了几次。 金满差点没有认出他来,这脸色惨白,头发蓬乱,看上去死了半截的人是谁啊? 他试了下,扶着腰从担架上坐起来,腿刚落地,就被人一把抱住。 金满嗷一声,气得拍他,骂道:“妈的陆燕林,你要死吗?快松开,我的腰疼。” 他推着推着,忽然身上一沉,他古怪道:“喂,喂,你……” 人直接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金满是和陆燕林一起被抬下山,送到了村医院,这里目前设施很齐全,一番检查下来他除了拉伤腰,别的地方一点事没有,给安排回家。 周遇简直是憔悴2.0,过于有气无力,连烟都只是夹在手里没抽,看上去也快累死了。 他带着多多来接金满,小孩吓坏了,哭的跟个炮仗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得知他的被救经历,金满为自己刚才拍陆燕林的两巴掌感到抱歉。 他糊里糊涂昏睡了两天,精神头反而是这堆人里最好的一个。 金满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牵着多多回家,把陆燕林一个人留在了诊所。 过了几个小时,金满洗漱完,带着一身换洗的衣服回到医院。 陆燕林醒过来的时候,金满坐在他旁边,抱着胳膊,伸长腿,靠着窗台晒太阳。 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头发上,像笼罩着一层圣光,他百无聊赖的皱皱鼻子,脸颊埋在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里。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诧异的抬起眉毛:“醒了?” 陆燕林想,如果真是梦,就让他永远停留在这里,用他生命里一切有价值的事物来交换,权利,金钱,健康,只要他有,他都可以给。 爱从开始模糊的概念,是需要他费力学习的东西,爱不是他有的天赋和本能。 但是……他在此时忽然明白,那种让他灰暗到想要去死的东西,其实就是爱。 因为失去他,所以一切都可以算了。 因为他还在,所以什么都可以算了。 “金满。” 金满回应的嗯了声,他刮刮鼻子,眼神游移,不太自然地说:“那什么,多多和我的事,多谢你……刚才那会儿我不应该拍你。” 陆燕林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金满才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睛,多出的白发,淡漠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他轻轻蹭了蹭金满的手背,轻声说:“不是的满满,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第74章 除夕夜那天,徐文带着一家子,不远万里的跑到乡下。 迎客的鞭炮炸了一盘又一盘,他提着烟酒茶,将一辆阔气的好车停到门口,扯着嗓子喊:“金满,快出来!帮忙拿东西。” 金满蹲在院子里杀鱼,围裙也来不及摘:“文哥?你怎么来了!” 徐文把车门一关,拍拍手里几千大洋的新鲜海鲜,笑得牙不见眼:“你一个人过节多冷清啊,怎么,不兴来蹭个饭吗?不白吃你的,我自己带食材了。” 金满瞅着那些带壳的东西就头大,他烧了二十几年的农家菜,土豆丝他就在行,炸馒头片也是信手拈来,处理海鲜,可饶了他吧。 “我还有多多,哪是一个人,再说你买这些做什么,到我家来还能饿着?”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你小子,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还跟这装呢?起开吧,我一开饭店的还能让您老亲自下厨吗?” 徐文老婆牵着妞妞下车,小姑娘穿着红棉袄公主裙,小仙女下凡似的,张嘴就是吉祥话。 “酥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金满心里特别稀罕,给了好几个红包,多多小朋友本来在帮爸爸削土豆,现在任务卸下,负责带着妞妞到处去玩。 人来了这么多,屋子小肯定坐不下。 金满打*了个电话给周遇,商量好后领着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奔着他家去,打算今年合伙做饭,在一起过年。 老伯是最高兴的,他不顾儿子阻拦,亲手下厨,要整一道方圆十里都很出名的把子肉。周遇叼着烟,懒洋洋地剁骨头:“爸,那不还是没出村吗?” 老伯怼他:“你不爱吃金满吃,不吃就和狗一桌。” 周遇:“……” 冬夜寒风呼啸。 院子里亮起一盏盏彩色的小灯,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擦不干净的毛玻璃,不知什么时候,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 金满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今天是除夕夜,一年到头的最团圆的节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陆公馆,本来以为自己离开了,会想一想那个地方。不管怎么说,也结结实实的住了五年,其中多少伤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现在想起,金满却不觉得难过,有时候他觉得人就跟树一样,看起来永远没办法离开生长的土壤。 但是哪一天碰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挪了窝,会发现也不过如此,也能好好的生活。 陆燕林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前几个星期无微不至,刷新频率和背后灵一样,这几天倒难得的安静。 不过比起认为陆燕林是玩够了,打算回滨城做人上人。 金满更担心,他是不是嘎巴一下死哪儿了。 小时候的电视剧里,主角一夜白发,油尽灯枯的画面,他只当个乐子看,从来没有相信过,因为觉得身体不是想能控制就能控制的,等到亲眼看到,又觉得那是另一回事,他不可避免的有所触动。 雪下得越来越大,年夜饭也快做好。 彩灯映着地上的薄雪,小狗跑来跑去,叼着肉骨头,踩出一连串的小脚印。 陆燕林的电话响起来时,金满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和周遇打了声招呼,接起电话慢悠悠的往外走。 屋外的雪花大片大片,天地间一片银白。 小径尽头立着两道剪影。 高挑的男人撑一柄黑伞,漏下的碎雪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提着朱漆礼盒,眸光穿过纷扬的雪絮,望见他时蓦然怔住,瞬间柔和下来。 金满拍拍自己衣服上的雪花,小跑着走过去:“来了多久了?” 陆燕林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没多久。” 他抬起手,朝金满倾了倾伞,积在伞面的雪簌簌落下来,飞了几粒雪沫到他头发上。 陆知抱着一只虎头虎脑的生肖玩偶,扯扯金满的袖子,高高的举起来:“爸爸,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金满揉揉他的头发,接过玩偶,把他抱起来:“吃东西了吗?” 陆知的冰块小脸慢慢红了,他伸出小手抱了抱金满,又不大好意思的松开,一本正经的说:“父亲说,我们吃过了。” “什么叫他说你吃过了?” 陆知别的没有学会,但是在对待爸爸这件事上,学会了坦诚:“父亲说和你一起过年,你可能会不舒服,但是我很想你,我们来送礼物。” 金满看向陆燕林,陆燕林朝他浅浅的笑了笑:“我也很想你。” 金满心头一震,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么直白的话,大病一场,陆燕林突然多了张厉害的嘴巴,开口就是直打七寸的炮弹。 哪怕是早就有所准备,自诩心如磐石的金满,也被搞得一愣一愣。 他好半天没声音,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挠挠头说: “那个,今天不大方便……” 陆燕林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没关系,我明白的。” 陆知却不肯放弃,仰起小脸,眼神真挚:“爸爸,我们不会打扰你很久的。爸爸还特意给你带了礼物,是他亲手学了做的……” 金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偷偷瞥了一眼陆燕林手中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又迅速移开视线。 “要不年初六你再来吧,我请你吃个饭,表达下感谢。”他最终憋出这么一句。 陆燕林静静的听着,脸色好像更黯淡了,他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蓝色丝绒盒子,递给他:“那我们在门口把礼物给你就好。”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新年快乐,金满。” 这句简单的祝福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金满心上。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陆燕林的手腕:“等等!” 两人皆是一愣,金满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却还是没松开手,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直视陆燕林的眼睛: “……要不,让陆知留下吧。” 陆燕林:“……” * 陆知小朋友跟着金满一起回了周遇家,多多高兴的跳起来,给了陆知一个大大的拥抱,没心没肺的拽着他去放炮仗。 陆知舍不得金满,又想去,他抬起头小声喊:“爸爸,爸爸。” 金满一点都不拘着他,男孩子女孩子都要有活力才好:“去玩吧。” 周遇瞧了一眼:“这小萝卜一个人来的?” 金满戴上围裙,手脚麻利的把肉片滑进锅,含含糊糊地道:“大萝卜送来的。” 周遇竖起大拇指,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所有的菜做好之后,春节联欢晚会也开始了一半。 小朋友们这会已经完全打成了一片,你追我逃玩起了躲猫猫,根本没空吃东西。 电视机响起一首《让幸福飞起来》,屋外的雪越来越大。 大人们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金满觉得很暖和,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他想去外面堆一个雪人,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手,跟着他一起。 金满找了铁桶和铲子,到处搜刮干净的雪,小朋友们兴奋的伸手去接雪花,天上绽开绚烂的烟火,垂落千万颗银白的流星。 金满的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他捂着耳朵,抬头看了几眼,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他找了个雪厚的地方,弯腰铲几铲子,忽然,视线在某处凝住。 伞面的雪积了一层,肩头的雪,也很多了。 他背对着金满,在看天上的烟花。 那柄微微倾斜的伞,在地上映出一道瘦长伶仃的影子。 金满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提着桶走过去,从后面轻轻一拍。 陆燕林回眸,烟火的光在眼底明明灭灭,将那份猝不及防的震动映得清清楚楚。 金满生硬地说:“你怎么不回家?” 这都过去了几个小时了,大冬天的,不要脸还不要命吗? 陆燕林愣了会:“马上就走。” 金满沉默片刻,解开自己的围巾,丢给他。 “那么,满满,我回去了。” 金满把手插进口袋里,跺跺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回去自己煮点饺子,玉姨每年都包。” “好,我知道。” 金满瞧了眼天色,高速应该还没有封路,如果不遇到堵车,回滨城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忍不住说:“春节联欢晚会前能赶到家吗?” “可以在车上看。” “那你走吧。” 陆燕林说:“那个盒子里有一块玉,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你记得戴着。” 金满的口袋里揣着个丝绒小盒子,他刚才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个玉石和金做成的小圆环,非常漂亮,只是原本完美的玉石缺了一角,徒生几分遗憾。 他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是打牌打输的老伯瞧见,说他戴这个挺好的。 金满:“为什么?” 老伯说:“你想啊,吃饭喝水都怕撑着顶着,什么事太满了就该走下坡路了,缺一角才是福气,吉祥如意,顺顺利利的。” 金满不太正经地说:“老伯,这不是钻老天爷的空子吗?” 老伯怒道:“瞎说,这些是有根据,有讲究的。” 金满联想自己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思绪回到现在,摸摸鼻子,点头说:“行行,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陆燕林静静地望着他,他撑着伞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天边无月,漫山白雪,他说:“满满,我真的很爱你。” 金满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想从头开始,追你一次。” 不管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 第75章 陆燕林初六上门拜访。 金满早上的时候想要出门买菜,但是门口挺早来了辆黑车,司机带着微笑下来,送了早餐,然后说陆总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请他回去休息。 金满看着满车的年货,糊里糊涂的揣着手回去睡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的时,不禁有些恍惚。 还可以这样可以吗? 他对陆燕林说要重新追他的事,好像有了一点实感,虽然他当时脑子一热,直接走掉了。 金满缓缓的用被子蒙住头。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陆燕林登门。 他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新年礼物,买给多多的乐高玩具,送给陆知的绘画笔。 金满收到了一条围巾,如果是贵重的礼物,他眼皮一抬,说不收就不收,拒绝起来没有一点难度,那个缺角的玉环,他也放起来了,随时准备再还回去。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拍在陆燕林脸上,大概是出于那么点愧疚,一些对他救了多多的感激,少少的触动,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围巾是纯白色的,手工编织的花纹细腻大方,看起来很特别,也很适合他。 金满伸手接过来,觉得很不错,他揉把揉把塞进抽屉:“哪儿买的?我给周遇买一条。” 陆燕林动作一顿,欲言又止的看他两眼,垂眸温和地说:“我织的,算上今早的话,一共花了97个小时。” 金满手里的围巾一下子烫手起来。 可是东西已经粗暴的塞进抽屉里,再拿出来会不会显得太诡异且愚蠢了?他“哦”了一声,随手关上。 陆燕林没说什么,脱了外衣,折起袖子:“满满,厨房还在原来的位置吗?” 金满上下扫了他一眼,倒显得他有点不自在,指了指隔壁:“放到旁边去了,唉我说,你们这些人的一天难道是36个小时吗?天天织围巾,还能学做菜?” “大过年的,你不会想毒死我吧。” 陆燕林闻言沉默,淡漠平静的神情有些僵硬:“满满,你知道我不会。” 金满摸摸鼻子,他知道那话有点过分了,主要是围巾带来的震撼过于离谱,他没话找话,才那么随口一说。 陆燕林系好围裙,淡定地说:“至于厨艺,一边织一边学就可以,不是很难。” 陆燕林说得不难学,体现出来就是做得很好吃。 三个人六个菜,不多不少不浪费,只是陆燕林从头到尾只夹了几筷子素。 中途,金满溜达回客厅,想了想,把那条围巾从柜子里掏出来,鬼鬼祟祟的重新叠整齐,塞到自己衣柜里。 别人的心意,既然他都收下了,也不好太过于粗心糟蹋。 陆燕林吃完饭说:“满满,能陪我散散步吗?” 金满答应了,两个人溜达着从院子外面走到荷塘边,冬天的荷塘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光秃秃的一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溜达得挺有劲。 陆燕林跟城巴佬下乡一样,问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金满一一说给他听,陆燕林说:“满满,你小时候也在这里玩吗?” 金满的记性挺好,他摸摸那棵歪脖子的大柳树,他说小时候在这里摔了一跤,膝盖上留下来一块去不掉的疤。 那块呢,是三叔公家的玉米地,摞起来的秸秆有谷仓那么高,可惜现在他不在了,地里长满了杂草。 他说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特别想回家,于是半夜翻墙跑出来,披着星光走了一夜,就走到村口的这个位置。 但是家里也没人,金满太饿了,怕亲戚知道挨揍,就到山上摘了颗梨子,一路啃着走回去。 金满想这段经历太尴尬,他打个哈哈混过去,又觉得好奇:“你长这么大,没有逃过学吗?” 陆燕林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他浅浅的笑了笑:“逃过。” 金满很难想象:“翻墙出去的?” 陆燕林很遗憾自己没有,不然就可以看看金满吃惊的表情了。 “我走的正门,没人拦我。” 金满抱着胳膊哼了声。 那之后,陆燕林每次来,都会带几件小礼物,有时候是自己折的玫瑰花,有时候是出差时,碰巧看到的工艺品。 那些东西都不贵,他总是找得到各种各样的理由送出去。 开春那天,村政府组织了盛大的仪式,荷乡村的果树种植项目正式开工。 全村的劳动力都参加,在早就规划好的土地上干得热火朝天。 金满心细灵活,从小丰富的经历造就了能干踏实的性格。他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学校颁发的技术证书,那种愿意学且努力学的态度,加上过硬的手艺,很快就在种植户里脱颖而出。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回到家后,陆总收拾好家务,准备了豪华版下午茶。 阳光正好,玫瑰已经抽枝发芽。 那人一身简单的卫衣长裤,站在院子里,拿着簸箕撒玉米粒。 坚强熬过年夜饭的小母鸡,咯咯哒咯咯哒,昂首挺胸的低头啄食。 原本没有办法想象的画面,如今真的发生了,也并没有多少不可思议。 金满想,可能他命里就是要经历这样一番折腾,才能活成如今的样子。 他不去考虑以后,不思考他和陆燕林之间到底要怎么样,已经过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没有那么着急。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挑动他的情绪,爱太满,恨也太满,所以一辈子纠纠缠缠,总也没个完。 金满喊了他一声:“陆燕林。” 陆燕林听见动静,回头看他,阳光从侧面打过来,衬得他眉眼格外柔和。 “笑什么?”他蹙眉,疑惑地问。 金满走过去,顺手从簸箕里抓了一把玉米,潇洒的撒出去。 小鸡们立刻扑腾着翅膀冲过来,啄得地面哒哒响。 金满道:“我说你给鸡吃米其林呢?几颗几颗的撒,整上限量轻断食了?” 陆燕林:“……” * 陆燕林来回两地奔波,工作最忙的时候,两个人半个月见不到面,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的闲聊。 那是两个人从大年夜后,分开最久的一次。 金满原本觉得没有什么,日子一天天往下推,心里却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他觉得那就是太闲,憋的慌,下意识忽略了那种酸酸的感觉。 周遇约他出去喝酒,他如释重负,收拾收拾奔赴饭桌,金满不怎么爱喝酒,但再在家里待下去,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冲动之下,他就快把家里的玫瑰花薅秃了。 喝到正高兴的时候,周遇搭着他肩膀,一边抽烟一边问他说:“背后灵有一阵没出现了吧。” 金满浑身不自在,不可避免的想起来自己在家里转来转去,跟没屁股底座似的,他脸色一黑,不高兴地说:“提他干嘛?” 周遇嘎嘎直乐,漫不经心的掸掸烟灰:“你说干嘛,好好的你喝什么闷酒啊?” 金满:“我没喝!” 周遇连连点头,单手倒腾着扑克牌,目光往后扫了眼,忽然问说:“小满,我有个Omega战友,你要不要抽空见见?” 金满莫名其妙的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正想说话,后脖颈的衣服被勾住,轻轻往后一拉。 万家灯火,光影阑珊。 视线里闯入一张淡漠冷峻的脸,墨眉冷眸,修鼻薄唇,光是看上一眼,就要被他一身暗火丛生,硝烟弥漫的样子吓到。 金满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尴尬的眨眨眼,傻在原地。 “满满,周哥,喝酒的话,介意加我一个吗?” 周遇才不上这当,他干脆的站起来,煽风点火之后深藏功与名,似笑非笑的叼着烟卷:“别,你再想办法喝死我,今天差不多了,散场。” 大家伙一散,就只剩金满和陆燕林,两个人沉默了一路。 按理来说,大半个月不见,也该想想对方,可是金满说不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房间,多多早就搬到隔壁去睡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的不同寻常。 金满脸颊绯红,看着陆燕林的表情,有点发毛。 修长的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顺着脊背往下,他慌了神,想拦住,又被强硬的分开。 这种神色许久未见,他不禁恍惚,失神的片刻,Omega面色平静的解开他的衣服,将他牢牢的禁锢在自己身前。 “等等,陆燕林,陆总!” 那一夜过得非常的离谱。 在高潮逼近的时候,金满的脑子里迷迷瞪瞪,闪过了一丝幸福的念头。 两个人的关系,也算突飞猛进,至少金满没有恼羞成怒,再深更半夜的把人赶出去。 金满在第二年的春时,戴上了那枚玉环,因为总觉得好像不会再还回去,他没有答应什么,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太想离开。 陆燕林的追求依旧照旧,滨城的人都知道他上山下乡追前夫的事,穿着高定打灰成了这个圈里经久不衰的名梗,只是在陆总面前没人敢提。 荷香村的果树致富产业很成功,第三年的时候登上了当地政府的报纸。 省厅颁发了奖项,用作鼓励,优秀的种植户金满得了一个有小公章的,实干乡村企业家的牌子,他不知道那有什么份量,但是陆燕林反而很欣赏的样子,拍照发了几天的朋友圈。 金满的两棵梨树,一棵种到屋后,一棵种在陆公馆的花园。 第二次回公馆的时候,陆燕林邀请了很多人,金满没有回自己的小屋,他睡哪儿陆燕林就在哪儿,他便干脆搬回主卧了。 金满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陆燕林西装革履的坐在他的床沿,对他说:“满满,家里来了很多朋友,他们想见你。” 金满迷迷糊糊,换了衣服,陆燕林牵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 名流云集,衣香鬓影。 一双双眼睛投来视线,其中的意味不明,欲望,审视,讨好,好像在看什么金饭碗,弄得金满走了两步,背后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心情却不复从前。 金满端着酒杯,没心思应付那些人,他和陆燕林站在一起,偷偷打了个哈欠,对他说:“说好了,我今晚要回村里住,明天要去摘果子哦。” 陆燕林垂眸笑了笑:“明早送你回去,太晚了,在这里睡。” 金满沉默片刻,目光移向别处:“明天来不及,到时候我想去看看爸妈。” 陆燕林立刻说:“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就可以走。” 金满抬起嘴角,陆燕林眼眸深处闪烁着某种悸动,他低头亲了亲Alpha柔软的唇,虔诚而充满了感激:“满满,我爱你。” 金满面红耳赤:“我,我也还成吧,一点点。” 陆燕林抬起嘴角,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点的爱和别扭,他也觉得有很多了,大概幸福是会膨胀的,而他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把他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