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垂涎之物   作者:她行歌   所有人视我如垂涎之物,唯独你不可以   简介:   冰山腹黑alpha x 美强惨omega   江遂v云行   云行从小便知道,他这样的罕见诱进型omega,一旦成年,如果没有自保能力,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伪装成alpha,进入新联盟国第一军校,只为掌控命运,不要沦为权贵的玩物,然后带妈妈回家乡去。   可养了他十几年的宋家不同意,继兄的冰冷算计,将他逼至绝境。   而他最爱的人,已经分化成顶级alpha的江遂,在他提出分手时,疯狂咬上他的后颈:   “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样对你?”   云行从未想过自己的枪口有一天会对准江遂,红着眼说:   “唯独你不可以。”   ——所有人视我为垂涎之物,唯独你不可以。   ——我视所有人如无物,唯独你不是。   **   那年江遂从战场归来,原以为云行已经过上想要的生活,却发现被置于拍卖高台上的,正是已经决裂的昔日恋人。   他于是决定重启沙漠35号计划。   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的鬼话,谁爱信谁信。   私设:诱进型信息素o如果被a多次标记,会有利于a进阶成更高阶a。   划重点:o装a,难得之货同背景,有副cp。   wb:她行歌   预收新文《对跖点》[CP1844918],垂涎副cp,西装暴徒v伪小白兔,来收藏呀。   标签:狗血、ABO、HE、竹马、强强、虐恋 第1章   十几个血气方刚的alpha从训练场上下来,衣服一脱,抑制贴撕下来随手一扔,冲进洗澡间。   基地洗澡间密闭性一般,湿热的水汽和荷尔蒙掩不住横冲直撞的信息素味道。防水板做的隔间简易,头脚挡不住,大家边冲澡边侃。   江遂关了龙头,撸一把剪得极短的头发,只穿一条短裤走出来。后面有人喊他名字,他停下,回头看。   郑适胳膊撑在隔断上,和他商量:“遂哥,下午狙击赛听说二组要把云行放第一个,你也第一个吧,杀杀他们锐气。”   思考两秒,江遂说:“没用。”   他向来话少,但每次都直击要害,郑适闻言惨呼一声:“不是吧,一点希望没有?”   江遂没再答话,转身往更衣室去。大部分人都洗完了,更衣室没剩几个,江遂落在最后,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这时候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江遂站在自己柜子前,将背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没动,微低着头看屏幕。   脚步近了,旁边的柜子打开,余光中一道清俊高挑的身影站定,将手表、手机这些随身物品放进柜子里,发出很轻的碰撞声。   江遂好像才发现有人来,侧过脸,很平常地和来人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方也点头,脸上挂着很浅的笑,黑如墨的瞳仁清澈无杂质,一张脸干净漂亮到难以让人移开视线。   云行脱掉训练服和腰带,放进柜子里。他动作有点慢,看起来并不着急去冲澡。站在一旁的江遂更慢,眼睛落在手机屏上,手指扫过,在回什么消息。   更衣室里只剩下他俩,洗澡间水声停了,很安静,云行甚至能听到江遂的呼吸声。   云行不得不搭话:“你抑制贴掉了。”   见江遂看过来,云行隔空指了指对方脖子位置。   在军校,为了防止这些年少气盛的alpha们因为信息素出乱子,即便在单身宿舍睡觉时也不能撕掉抑制贴,洗澡是唯一可行的时间。   江遂的不是掉了,而是洗完澡后根本没贴新的。   “用完了。”江遂看着云行,淡声说。   云行一愣,显然没料到江遂这么说。   军校有严格纪律要求,即便不在军校,当今社会环境下,alpha和omega是必须要佩戴抑制贴的。江遂不该是粗心到抑制贴用完了都没发现的人。   “你有吗?”   江遂又问。   他个子很高,下身穿着军裤,上身是军校统一发的白色军用背心,宽阔的肩膀和手臂肌肉流畅有力,配上一张向来没表情的冷淡脸,和人说话时如果不刻意带点笑容,便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他问完,然后专注地看着云行的眼睛。他看人很直接,仿佛能看透人心和所有隐蔽角落,说话又极其认真,让人猜不透是真的没带,还是玩笑话。   云行不动声色往后微仰,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alpha,有一瞬间的心悸。   更衣室内弥漫着各类信息素味道,横冲直撞的,换做别的omega怕是会当场腿软,即便是alpha,在这么多同类的信息素环境中也会感到不适。   但云行几乎不受影响。   他的信息素等级高,高到什么程度是他藏了多年的秘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即便军校中高阶alpha密集,他也可以从容应对。这也是他敢来军校上学的原因。   可现在,江遂的信息素却让他无法忽视。   黑色琥珀味道醇厚浓稠,在江遂问完之后,突然变得更加浓郁了些,密度极高地围绕在两人之间。故意释放信息素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江遂的理由很正当——抑制贴用完了。   “收一收你的信息素。”   云行忍了几秒,终于受不了了。   江遂的信息素等级也很高,已经达到2S,等再过两年完全稳定下来,冲到最高阶3S也不意外。他这种级别的alpha,即便现在没用抑制贴,也完全可以控制信息素不外泄。   一个alpha释放信息素,如果面对另一个alpha,是带有攻击性的不礼貌行为,但若面对的是omega,便带了强烈的性暗示。   云行不知道江遂属于哪一种,但无论哪一种,都让他不悦。   “抱歉。”江遂往后退了半步。   云行微微皱着眉,转过脸不再看江遂:“我要是omega,你就该上公示栏了。”   上周就有个alpha对着技术信息部的omega乱放信息素,被全校通报,扣减20学分。   “我上不了公示栏,”江遂难得话多地调侃了一句,“你又不是omega。”   云行将柜门啪一声关上,不想理人。   这样的云行倒有几分小时候真性情的样子,不像现在,见了人不冷不热,随手打个招呼,和寻常同学无异。江遂心想。   云行一只手提着洗漱用品,转身要走,江遂站在原地,又问一遍:“有抑制贴吗?”   借一枚抑制贴而已,都是alpha,这个请求不过分。但偏偏云行不行,因为他的抑制贴是专用的。给了江遂,怕是这人从中窥探出什么来,云行不会冒一丝险。   所以他说:“没了。”   云行兀自往冲澡间走,江遂没道理再跟着,况且云行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   他在更衣室站了片刻,专注地盯着冲澡间入口,云行已经进去了,他控制不住地想,洗个澡而已,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江遂无奈地扯出个笑,转身往外走。可没走到门口,最里面的冲澡间便传来“砰”一声响,继而传出一阵叫骂声。   “你他妈有病?”一个只穿着短裤的alpha扶着湿滑的墙站稳,狼狈又羞恼,愤然瞪着云行。   云行眉眼间带着一股狠意,让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变得更加浓稠艳丽。他距离alpha几步远,姿态戒备,冷声说:“滚!”   “多稀罕呢,你又不是Omega,装什么贞洁刚烈!”alpha这下彻底恼了。   云行方才一进门,他就听到了,原本就听别人提过,云行比omega还要漂亮。他便起了心思,躲在最后面隔间。   云行走进来,被滴答的水流声和乱七八糟的味道干扰,并未发现有人,于是脱掉上衣,准备洗澡。没想到一个人影突然凑近,云行迅速闪开,侧身一脚便将来人踹到墙上。   等人骂骂咧咧爬起来,云行已经将脱掉的上衣重新穿好。   alpha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说着便向云行冲过来,还没到跟前,眼前一花,又被一脚踹倒。   这次摔得更狠,他趴在地上,脖子大动脉处压着一只军靴,几乎瞬间让他窒息。地板上的水渍和腥味钻进鼻孔,alpha勉力睁开眼,看到踩着他脖子的人,是江遂。   “他碰到你了?”江遂的脚踩在alpha身上,偏头看着云行问。   云行愣了一瞬,不知道江遂是怎么去而复返,又是怎么一脸阴冷地踩着alpha看起来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上火的。   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手没凑过来,就被他踹出去了。   江遂须发皆张的气势收了些,视线从云行脸上移开,看向脚下的人。鞋尖略用力,那人已经憋到面色涨红,话都说不出来。   江遂也不说话,就沉默着看他,直到窒息最后一刻,才松开脚。那人捂着脖子剧烈喘息,在濒死线上走了一遭,再也没有力气。   威胁的话已经没必要说。   等那人爬起来跑出去,云行看着江遂:“你刚才差点杀了他。”   江遂就着地板上的水渍碾了碾鞋尖,声音和情绪已经静下来:“要确保他以后看到你就离得远远的。”   云行眨眨眼,但最终还是表示认同。   江遂站直了,看着云行的眼神很深:“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云行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方才江遂和这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你又不是omega。   但意思显然不同。   云行没那么计较:“我知道。”   经过这么一出,云行决定速战速决,他拿着东西换个隔间,只想快点洗完回去休息。   江遂落后几步跟上。   “你不是洗完了?”云行皱眉问。   他还对方才的事还有余悸,虽说江遂帮了他,但并不代表就能怎样。但他吃了长相的亏,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即便含着警惕和戒备,也像带着细碎的柔情,毫无威慑力。   “嗯,”江遂淡定地说,“腰带没拿。”   腰带搭在操作台上,他拿了,扣在腰间,动作不快不慢。云行站在几步远,貌似想要等他离开再洗。   “下午狙击赛有把握吗?”江遂突然问。   云行耐心答:“还行。”   “4号射击阵地有落差,20米。”江遂又说。   云行挑眉,看向江遂的目光深了些。   4号阵地是移动阵地,地形复杂,风度和温差随时更换。这些对云行来说都不是问题,但高低落差20米,是有难度的。江遂提前知道这些,应该是通过军部某些渠道获悉。   云行不知道江遂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但他知道江遂向来不说废话,也不屑说假话。   云行抱臂站得很直:“我们不是一个组。”   他穿着同款军用背心,体型比大部分alpha瘦一些,但身姿流畅利落,有种洒脱肆意的俊美。面对江遂的提醒,没有流露出感激,或者怀疑,只是很平静地客观叙述。   但方才的戒备和不悦已经不见了。   江遂很直白地说:“想进司令部,就得拉平体能成绩。”   两组是竞争关系,上午负重25公斤障碍跑18千米,江遂是第一名。云行体能差一些,几乎排在末尾,但他精准性和应变能力很强,狙击和作战指挥在整个军校能排到前三。   这次考核涉及到下半年能否顺利加入陆战队特殊行动司令部,云行的优缺点很明显,虽说单兵体能成绩靠后,但技能方面稳定发挥的话,加入的希望非常大。   所以下午的狙击赛云行不想有任何闪失。   江遂也不想。   云行沉默两秒,然后很诚恳地道谢。   江遂手臂还搭在操作台上,平静地看着云行。似乎不觉得这是件值得说谢谢的大事,他相信即便云行不知道地势落差,依然能稳定拿下第一。   云行看起来神色轻松了些,他见江遂还不走,目光往门口扫了扫,终于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要冲澡了。”   澡也可以等到晚上回宿舍洗,可一上午混杂着汗水泥浆的训练让人生厌,况且他次次不来的话会引起队友怀疑,所以他总是掐着时间最后一个来,洗个战斗澡就立刻换衣服离开。   除了今天这场小意外,以往没出过任何问题。   可最近有好几次,他以为没人了,结果江遂还在里面。之前几次倒没说这么多话,这次不知道江遂为什么这么闲。   但他不是得了便宜就拆桥的人,江遂不说走,他就只能杵在原地等着。   江遂突然走过来,他速度快,步子极大,几息之间就贴近云行。两人快要擦肩,他伸手从云行身后的储物架上拿走面巾时,感受到云行一刹那的僵硬。   云行硬是站着没动,看江遂从容将洗过的面巾捏在手里。   “忘拿了。”   还多余解释了一句。   云行状若平常的“嗯”了一声。刚才距离太近,即便江遂收敛了信息素,可不带抑制贴的腺体四周还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味道,高阶alpha的侵略本性掩藏不住,云行下意识差点做出反击动作。   还好江遂拿了面巾,就撤回到安全距离。   被“无意冒犯”的云行尽管表面波澜不惊,但其实有些炸毛,微挑的眉角和紧抿的唇出卖了他。   这样的云行很鲜活,很有小时候的样子,会拉着来宋家做客的江遂踢球,还给他介绍自己养的多肉哪一株更肥。他们小时候曾经一度相处得不错,直到16岁云行分化成alpha之后,两人关系莫名冷淡下来。   ——成了军校里像是毫无交情的普通同学和队友。   其实云行一点也不像个alpha,长相漂亮精致不说,身量在动辄一米九以上的军校群体中只能算中等。   军校关于他的谈资很多——宋家不太受宠的继子,不爱说话不交际,独来独往,当然,还有“长得这么好看不像个alpha”这样的调侃。   但他又比很多alpha强,新联盟国第一军校选拔严格,能进来的学生在全国都是拔尖的,即便宋家权势滔天,也无法在这方面作弊。而能进陆战队的学生更是从拔尖人才中再次掐的尖。   他用成绩一次次证明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alpha,联盟第一军校几个专业兵种都曾向他伸出橄榄枝,但他毫不犹豫选了最强的陆战队。   江遂没再说别的,出来的时候还将冲澡间的门关上了,而后穿过更衣室,走了出去。   正午的阳光很烈,他站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抑制贴,撕开胶带,抬手贴在后颈上。   不远处几个训练晚归的alpha结伴走来,见江遂堵在更衣室门口不动,打了声招呼。   “遂哥,干嘛呢?”一个和江遂相熟的alpha问。   江遂说:“一刻钟后再来。”   几人面面相觑:“现在洗澡还规定时限了?”   江遂倚在门上,抬手看了眼腕表,面不改色道:“停水了。”   --------------------   军事部分完全架空 第2章   4号射击阵地内,云行跑出崎岖巷道,继续向前跃进数百米距离,身姿利落地攀上一处高地,调整呼吸,推弹上膛。   通讯耳机里传来作战中心指挥官的指令:“左界标,1-B;右界标,3-A,四点钟方向。”   几秒种后,2200米之外的钢板靶传来两声清脆枪响。   云行的系列动作和狙击成绩实时传回作战中心大屏,最后两枪打出去,指挥官放下手中咖啡,打了个响指。   二组大约受了云行的鼓舞,个个骁勇,上午被一组压着打的局面急转直上。一组12个人坐在大屏前看到这一幕唉声叹气。   “江遂,有把握吗?”指挥官点名问道。   江遂站起来,说:“没有。”   一组一片哀嚎。   若是组长江遂都说没有,那就真没有了。云行虽然体能测试拖了后腿,可狙击成绩却是实打实地领先,一个人能甩一组人几条街。这样平均下来,两组谁能拔得头筹还真不好说。   “好了,别叫唤了。”指挥官敲敲桌子,示意现场安静,“地形、阳光照射角度、风速、温差都一样,你们输在哪里?我们考验的是狙击手的综合能力,每个人脑子里都该有个数据库,云行的数据库是勤奋练习和不断学习得来的,你们要是像他这么努力,也能拿第一。”   “老师,”江遂突然开口,“这个也看天赋。”   现场又是一片哭喊。   指挥官:“……”   历时四周的单兵体能和技能训练完成,实测结束,指挥官在训练场上公布成绩。   云行单手狙击测试第一,远距离狙击测试破军校记录,总分以0.5分之差排在第二名。但他的关注度远比第一名江遂更高,单破纪录这一项,就一定会受到军部高层注意。   新联盟国这几年政局稳定,但仍不时有边境战事发生,优秀的狙击手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有时比装甲和器材类武器更大,军部需要这样的人才。   至此,云行下半年入选特殊行动司令部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队伍中有羡慕自然有嫉妒的,等指挥官离开,大家就地解散,几个alpha拦住了云行。   云行身上的全套防护装备还没卸,只摘了头盔,边走边拿手机回消息。他慢吞吞落在人群后面,被拦住去路时并不惊讶。   在军校和部队这种环境下,大家慕强并且欺弱,挑衅和争端时有发生。云行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说他强吧,他体能方面要比寻常alpha差很多,说他弱吧,刚才公布的成绩又让人惊心。   更多人对他是一边看不起,一边还要不时看几眼,总之心态复杂得很。再加上他长得过于秀美,又冷冷清清地不爱搭理人,和人高马大全身臭汗的alpha们相比太过“独树一帜”,便时常招来麻烦。   空战队几个人早就看云行不顺眼,明天就要离开基地,累积了一个月的辛苦和比赛带来的戾气总得找个发泄口。   “全身防护装备32公斤,啧,走到宿舍会不会累死?”   “这种体能就不要来军校了,早点回家找个omega结婚生子,也能为国家生育率做贡献。”   “看他这个样子,说不定找个alpha更合适。”   “说什么呢,人家又不是omega,不过装备确实太重了,你要是累,哥哥们帮你脱下来。”   周边传来哄笑声。   云行站定,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冷淡地看着面前渐成合围之势的alpha们。等他们笑完了,他才开口。   “灭了人质,”云行的视线从领头的alpha脸上划过,转到另一个alpha脸上,继续说,“三次阻燃射击不及格。”   然后又看向两人身后略矮一些的alpha,继续说:“平台上摔下来。”   短短三句话,将领头的三个alpha气焰瞬时打下去。   这三人在最后一场狙击排赛中,表现都一般,正如云行所说,每个人都犯了致命错误。   大家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此次来参加训练的都是各兵种派出的代表,涵盖第一军校陆战队、侦查部队、空战队、海战队、特遣队,合计120余人。实力最强的陆战队两个小组拿了前两名,大家都心服口服,可云行单人总成绩拿到第二,还破了记录,便让人如鲠在喉。   如今又被揪着各自的短处二次示众,怎会不恼羞成怒。   领头的alpha当先一步,抬手压向云行肩膀,云行疾步后撤躲开,刚要下一步动作,一道身影突然横插进来,挡在他前面。   “谁觉得重?不如我帮谁脱了。”   江遂不知何时出现在人前,眼底结了一层冰。他五官深刻冷硬,寸头,眉心一道短疤,高阶信息素加持下气场强悍,整个人看起来阴冷难以琢磨。   即便这些人战场上个个骁勇,也会不自觉心生惧意。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云行他们敢惹,并不代表江遂一样。江家祖上从政,新联盟国从最初的3个行政区如今发展到14个,每道历史进程都有江家人的身影,其祖父退休前已是陆军总司令,连总统见了都要行礼的人。   江遂自身实力也不是普通alpha能比的,且不说每次军测常年稳居第一,其本身已经分化成2S级高阶alpha。但他一向低调,很少为了什么事发火或者出头。   如今站在云行跟前,已带薄怒。   空战队有人出来打圆场,企图摘出江遂和陆战队,让这场争端私人化:“我们不是针对陆战队,单纯就是因为云行这个人。”   “是吗?他这个人怎么了?”江遂双手搭在战术腰带上,不为所动。   那人一哽,看向云行:“抢别人的omega,不道德吧。”   偌大的训练场只剩下他们几个,从外围看似乎只是聚在一起说话,不远处的指挥官回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江遂瞳仁微缩,偏头看向云行。   云行往前一步,与江遂并肩站在一处,平静地说:“我不认识谁的omega。”   前段时间军医部的一个omega拦过他,红着脸表白,他明确拒绝了,可omega不死心,又找过他几回。从那之后,空战队的这几个人便常常找他麻烦。   领头alpha被云行轻描淡写的话激怒。他用尽各种手段没追到的omega,转头就跟云行告了白,让他一度成为空战队的笑话,眼下竟然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让人无比窝火。   他当下也顾不得江遂了,恼羞成怒道:“一个omega罢了,老子有的是,你想玩儿就拿去玩儿,总有一天会落我手——”   云行突然动作,掏枪、上膛,M18黑洞洞的枪口抵上对方额头,硬生生让对方的话咽了回去。   一整套动作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现场像被按下暂停键,静到只能听见alpha粗重的喘息声。   “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云行的声音清泠澄澈,带着漫天寒意,“也不要找那个omega麻烦。”   这时候,原本走在最前面的陆战队队员发现江遂不见了,陆续都走了回来。   云行见对方面如死灰不再说话,便在引来更多人围观前收了枪。   看了一场好戏的郑适瞅瞅江遂脸色,胳膊搭在队友肩上,阴阳怪气地插话进来:   “输不起就急眼,到底谁不像alpha?追云行的人多了,不管好自己的omega,反而怪别人太优秀?”   陆战队几个人站在江遂和云行身后,个个面色不善地笑出声。   “0.6秒。”一旁的江遂突然开口。   他一说话,现场又一片阒然。   云行从掏枪到上膛射击的最快速度是0.6秒,这是一年前的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是在变相提醒,云行真想动手,谁也拦不住。   军校内有纪律,对自己人动枪,属于重大违纪行为,但对方挑衅在先,不可能完全免责。   也是提醒,识趣的都闭嘴。   这时候有其他战队队员过来调停,说指挥官还没走远,今晚难得休息放松,明天还得赶回学校。要是真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见讨不到便宜,空战队几个人愤愤看了云行一眼,也便散了。   一场争端消弭,云行像什么也没发生。手机响起,他落后队伍几步,看了眼屏幕,接起来,先是认真听对方说了几句什么,神色变得柔软许多。   “嗯,结束了,等我半小时……想吃什么?”   “基地外面有家烤肉店不错……好……你别乱跑,也别进基地来,在接待室等。”   他挂了电话,一抬头,发现江遂竟然没跟队员离开,反而不紧不慢跟在他两步开外。   眼下只剩他们两个人,江遂不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等他一起。不过云行还是很客气地跟他道谢。   江遂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陆战队的人即便落单,也不是空战队能拦的。”   云行点点头,确实,江遂虽然为人冷漠,但团队精神很强,这也是一组几个人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虽然他在二组,但都是陆战队的人,江遂看到了,出手帮忙也不奇怪。   两人穿过训练场大门,一起往宿舍方向走。   江遂走得慢,云行还有事,但不好意思先离开,只好耐着性子和江遂一起。   “记得这么清?”江遂突然问。   “什么?”云行没明白。   “一百多号人参加的测试多达几十种,每个人表现如何,出过什么状况,你竟然记得分毫不差。”   云行了然,原来是说空战队那几人在比赛中的失误。   他淡然道:“一桌人都喝酒,两杯下肚就出洋相的总让人印象深刻。”   江遂手里提着头盔,走路很稳,闻言轻笑一声。   云行看了他一眼:“很刻薄?”   江遂说:“没有,是事实。”   然后像是随意地,语气平静地问:“抢了别人omega?”   “我不认识谁的omega。”云行重复了之前的回答。   江遂停下脚步,目光平直地看着云行,嘴角噙着淡笑,看起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太相信。   “真没有。”云行与他坦然对视,而后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可能是之前那个军医,来找过我几回,我拒了。”   江遂眼底有些看不清的情绪,不知道信没信。云行想,这与江遂无关,他出于同学情谊解释一遍,已经够给面子了,不会再解释第二遍。   他继续往前走,江遂跟上。   两人没再谈论这个话题,云行性格本就疏离冷漠多些,江遂更是不爱说话。如果没人挑起话题,两个人就一直沉默着,直到在基地宿舍走廊分开,各自回房间,都没再说一句话。   见江遂回来,郑适嚷嚷着今晚得聚个餐好好喝一场,庆祝夺冠。大家围在一起商量着去哪里吃,向来不参与这种吃喝意见的江遂突然插话:“基地外面有烤肉店?”   “有一家还不错,就是距离远点。怎么呢遂哥,你想吃烤肉?”   基地在一片山脚下,周边是戒严区,饭店和居民区多在十公里之外。他们在训练期间不能外出,今晚好不容易能出去,再远也都想放个风。   郑适说了家烤肉店名字,江遂又问:“就这一家?”   “对,我知道的就这一家,附近好像也没别的了。”   江遂边脱防护装备边说:“那就去吧。” 第3章   装备和武器放回军械处,大家换上便装,开了两辆普通越野驶出基地大门。   过了几道关卡,再开一段就到居民区。信号灯多起来,越野车停在路口处,江遂按下车窗,并行车道上一辆黑色川崎也在等信号。   “云行!”郑适从后排探出头来,跟骑手打招呼。   云行戴着黑色头盔,两条长腿撑地,循着声音转过来,然后点个头。他身后坐着一个身材纤细的男生,两只手抱住云行的腰,上半身紧紧贴在云行背上,戴了一只很可爱的粉红色蝴蝶结头盔,闻言也看过来。   “去哪儿啊?”郑适饶有兴趣地高声问。   云行掀开护镜,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他似乎心情不错,桃花眼弯了弯,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去吃饭。”   郑适视线转到后面蝴蝶结头盔上,大嘴巴嚷嚷:“哎呦,还说没抢别人的——”   他话没说完,车子突然启动,一脚油轰出去,郑适狠狠摔到靠背上。   “遂哥你干嘛!”郑适骂骂咧咧反手揉背。   江遂从后视镜里扫一眼落在后面的摩托车,说:“绿灯了。”   一行人到达饭店,刚坐下没几分钟,云行带着同伴竟然也走进来。   同伴比云行矮一些,摘了头盔之后是一张极漂亮的脸蛋,一看就是个omega。他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蝴蝶结头盔,另一只手很亲热地挽着云行胳膊,边走边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云行微低着头认真看他讲话,脸上是少见的温柔。   这时候有人认出来:“这不是咱们学校通信技术部的部花厉初?”   “是厉初啊,怎么和云行在一起?他俩好了?”   这家店虽说靠近基地,但地处郊区,位置算偏僻,今天不是周末,大厅里客人就他们一桌。他们声音挺大的,又显眼,云行和厉初同时看过来。   云行大概没料到这么巧,步子微顿。   “云行,一起啊!”郑适喊人。   云行站着没动,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两秒,终是说:“不了,你们——”   “一起吧。”一直没动静的江遂突然出声打断云行的话,他坐在椅子上,半边身子侧过来,伸手将旁边空椅子往外拖了拖,看着云行。   云行看了眼厉初,厉初倒没什么,他从学校大老远跑来找云行,这会儿快要饿死了,能吃上饭是最重要的事。虽说对方全是alpha,但大家都是同学,况且还有云行在,他不觉得不自在。   只要厉初没意见,云行其实无所谓。江遂半边身子转向云行,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微仰着下巴看人,压迫感挺足的,仿佛不过去就很扫兴,况且对方刚帮了他。于是云行没再犹豫,带着厉初走过来。   江遂旁边只剩一个空位,坐不下两个人,云行一只手自然地护在厉初身后,跟江遂说:“我们坐对面。”   “对,让你俩分开可不礼貌,”原本坐在对面的郑适站起来,嘻嘻哈哈笑着,“来我这边坐。”   江遂对面空出来两个位置,云行和厉初便坐下了,郑适拿着啤酒坐到江遂旁边,招呼老板上菜。   桌子是长条桌,三个烤炉,正好四人一个。江遂不怎么说话,用夹子将沾满酱汁的牛肉铺在烤盘上,肉香和烟火很快跑出来。   郑适一个劲盯着厉初看,嘴里话不停,还殷勤地夹肉添水。厉初有点害羞,只闷头吃肉,偶尔会答应两声,看着很乖。   中间厉初去卫生间,云行不太放心,但他作为alpha,不好跟着,便说自己去机车拿东西,陪着厉初走到卫生间门口。   俩人一离开,大家便开始肆无忌惮讨论。   “简直就是梦中情o,”郑适说,“别说信息技术部,放眼整个军校,厉初这张脸得迷死多少alpha。”   “你喜欢乖的,不代表别人也是。”坐在另一桌的俞清不赞同,“要说脸好看的,我觉得还得是云行。”   “云行再好看也是个alpha,你想搞禁忌之恋?”   “要是长成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哄笑起来,只有江遂没笑。他要开车,没喝酒,手里握着一瓶冰饮,慢慢喝着,并不加入话题。   “我怎么觉得遂哥不高兴?”有人瞅瞅江遂脸色,小声问同伴。   “没有吧,遂哥从早到晚一张冰块脸,高不高兴真看不出来。”   等云行和厉初回来,这话题也就过去了。大家又吃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热络,连厉初都跟着喝了一点啤酒。   他脸红扑扑的,手臂撑在桌上捧着脸笑,听大家讲这四周封闭训练的趣事,讲江遂又轻松拿了第一。当讲到云行破长距离狙击记录时,厉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行,说:“你好厉害呀。”   又有人递来一罐啤酒,厉初刚要接,被云行拦下。   “自己酒量不知道?喝这些就行了。”   厉初露出个憨乎乎的笑:“哦,好的,泛泛。”   他明显有点醉了,音调拉得长,软软糯糯的,虽然是和云行说话,却让在座的钢铁猛a们一阵心悸,视线忍不住唰唰看过来。   江遂将烤好的牛肉夹到靠近云行那一边,放下夹子,拿纸巾擦了手,动作斯文优雅,然后淡声说:“泛泛?”   加了点疑问语气,话是冲着厉初说的。   厉初不知怎么地有点怵江遂,立刻坐直了,认认真真回答问题:“嗯,是云行的小名。”   他说完转头看了看云行,大概觉得这个小名很可爱,又得意洋洋找补一句:“只有我和阿姨这么叫他。”   云行抬手揉了把厉初头发,有些无奈地笑。   “泛泛。”江遂嘴里慢慢吐出这两个字,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怎么说?”   “泛泛而谈,泛泛之交,”云行接话,“很平常很普通的意思。”   老板端了新的食材和啤酒过来,一群人张罗着再烤一波,环境有点嘈乱,是以除了坐在正对面的云行之外,其他人没听到江遂说的话:   “六岁就认识了,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名字。”   他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来,云行正好夹了一片肉往嘴里放,闻言抬眼看过来,正好对上江遂目光。   好像是哪里有一点不满意,但云行不能确定。   虽说他们六岁就认识了,但要说起来,还真的只是泛泛之交。   云行的身世在新联盟国军部高层中不是秘密。他的亲生父亲是一名普通军官,在一次任务中牺牲,留下母亲带着年幼的云行生活。   当时军部消息称,云行的父亲是为了协助同在那场战斗中的指挥官宋舜和受的伤,最后伤重不治去世。宋舜和很愧疚,几次三番前往探望云行和他的母亲夏颜。一段时间下来,宋舜和竟意外爱上夏颜。   宋舜和时任新联盟国军委会委员,地位煊赫,一呼百诺,宋家又是老牌财阀家族,其微小举动,皆能引发经济和军事上的强烈震动。爱上下属军官遗孀这种事,在当时属实轰动。   宋舜和发妻早几年已经去世,两人育有一子宋明之。爱上夏颜之后,他不顾家世和背景存在巨大鸿沟,很快便娶夏颜进门。这在当时成为一段佳话,也将宋舜和的外在形象和军中影响力拉至新高。   云行从6岁进入宋家,作为宋舜和继子,初时也是备受关注。可随着他16岁分化成alpha之后考入新联盟国第一军校,他便不怎么回宋家了,母亲夏颜因为身体不好更是搬到了远在郊区的疗养院。不知什么原因,宋舜和在人前也不再提起这个继子。   宋家偌大的家业和权势这几年已渐渐移交到宋舜和的亲生儿子宋明之手上,云行作为存在感极低的继子,并不在宋家权势中心的席面上。况且他行事低调,从不参加圈子,一直独来独往,在外人眼里,已是宋家的边缘人物。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世家大族里兄弟阋墙和父子攻讦都不意外,遑论一个外来的云行。   江遂第一次见云行,是在宋舜和迎接夏颜母子进门的欢迎晚宴上,那时候婚礼还没举行,宋家提前邀了几家密友来聚。   宴会厅很热闹,人群中坐着一个安静的小孩儿,江遂走过去自我介绍,那个小孩漆黑透亮的眼珠很好看,认真听完江遂讲话,然后脆生生地说:“你好,我叫云行。”   同龄孩子总是容易玩到一起,江遂比云行大了半岁,熟悉之后便提议:“云行,你得叫我哥哥。”   云行眨眨眼睛,说“好”,但却从未真的叫过一声“哥哥”。   这么小就会骗人。   江家在新联盟国的地位和宋家相当,两家关系十分密切,互为后背,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难以厘清,见面是常有的事。   江遂得以常常见到云行。云行大多数时候很安静,小孩儿有种通透的睿智,同龄人的顽劣和娇气在他身上一丝痕迹也无。   江遂很早就知道,云行这个小孩表面上锦衣玉食,但其实宋家人根本就不在意他,很多表面功夫都是应对外人和场合的。   云行和圈子里的小孩也玩不到一起,除了江遂愿意和他说两句话,基本没有同龄人搭理他,他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躲在自己房间里。   江遂不知道他和云行的关系能不能达到“朋友”的程度,他一度认为是的。直到两人分化后,他在宋家突然很难见到云行,即便偶然见到,对方也只是冷淡地打个招呼。这时候,江遂便知道,估计在云行眼里,他就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认识的人罢了。   如今医疗发达,婴儿时期就能测出分化趋势。江遂从小就被检测出将来有90%以上会分化成高阶alpha。16岁那年,江遂不负众望分化成S级alpha,半年后,他从家人那里得知,许久没见的云行也分化成alpha,不过是普通A级。   当今社会,有beta、alpha和omega,再加上男女第一性征,共有六种性别。beta没有信息素,算是普通人。大多数alpha和omega的级别是A级,少数在成年前后分化成高阶信息素。高阶又分S、2S和3S,其中2S比较罕见,3S更是凤毛麟角。   在东联盟十几个国家和独立区中,到了3S这个级别的,十个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级别越高,体能、智力、才华等各方面水平越高,尤其到了3S级,已经基本不会受别人的信息素影响,只会单方面输出和碾压其他级别。   法治社会环境下,信息素压制是十分恶劣的行为,因此为了杜绝高阶信息素随意压制普通级别信息素,在新联盟国有一系列严格的法律法规。所有人除beta之外,都要佩戴抑制贴,在公共场合不能随意释放信息素,这是必须要遵守的公序良俗和行为道德。   大部分人的信息素等级在分化之后会有一段稳定期,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20岁左右完全稳定下来。   江遂已经19岁,经过三年稳定期,最新的检测报告显示,他的信息素已经达到2S,目前还有上涨趋势,所以他极有可能会发展成3S级alpha。   在外人眼里,16岁考入第一军校,年年考核第一,破过多项记录,如今又有高阶信息素加持,家世优渥前途无量,是造物主都格外关照的人生。   而云行就没那么幸运,这几年信息素一直停留在A级,没有任何进展。   两人均是16岁进军校,云行18岁通过层层考验得以进入陆战队,而江遂作为高阶alpha,一进军校就在实力最强的陆战队。   两人在微断联几年之后,终因同在陆战队变得交集多起来。训练场上、教室里、餐厅、宿舍走廊,总会遇到。   遇到了,多少人费尽心思都难以结交到的江遂,在云行这里,也只是点个头,多余的话没有了。   ——即便6岁就认识了,即便曾经拉着手给他看自己养的多肉,即便答应过以后要叫他“哥哥” ,江遂觉得自己在19岁的云行眼里,依然和其他人没区别。   仅是一位“泛泛之交”。   --------------------   江遂的枕边书:《从泛泛之交到能doi的几点理论依据和执行路径》 第4章   云行将食物咽下去,喝了两口冰饮,轻声解释道:“是我爸爸取的名字。”   “爸爸”当然是云行的亲生父亲。没人比云行更清楚,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父亲是多么希望儿子有个平凡普通的人生。   江遂淡然接话:“哪里普通。”   云行一愣。   厉初却像突然发现同担,这会儿也不怵江遂了,歪着头往前凑了凑,有些激动地说:“对吧,我也觉得。泛泛一点也不普通,长得好看就不说了,会开枪会格斗会骑摩托,还加入了地表最强陆战队,将来也是有希望进司令部的人,这哪里普通了?”   云行有些无语:“小栗子,擦擦你的眼睛,滤镜两尺厚了。”   厉初不服气:“我说的是事实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笑起来,气氛密不透风的,旁人难以融进去。   江遂往后靠在椅背上,冷眼看了片刻,然后平视着云行,突然说:“omega出现在基地,违规吧。”   原本热闹的众人一静。   训练基地是严禁Omega入内的,靠近戒严区也不行。但云行是载着厉初一起来的这里,不知道从哪里接到的人。江遂猜测,云行打电话嘱咐“别乱跑”的人,就是厉初。   厉初吞吞口水,有些紧张地扯了扯云行袖子。   ——他是偷偷搭军备车来的,疏通了基地接待室的工作人员,在那里等着云行。他有军校通行证,又跟着车进来,工作人员被他那张乖巧的脸迷惑,便没赶他。   没想到江遂眼睛这么毒,还毫不犹豫拆穿他。   云行觉察到江遂的不悦,试图解释:“他在接待室,没去别处,来找我是有急事,无心的。”   “欸,没事,”郑适立刻打圆场,“遂哥就说说,难道还能举报不成?”   说着他胳膊肘戳戳江遂,示意对方不要破坏气氛。   但平时不管闲事也绝不多话的江遂此刻变得难以沟通,继续问:“晚上去哪里住?”   云行:“?”   江遂视线从厉初脸上扫过,又落回到云行跟前。   厉初被江遂冷冰冰的视线扫到,后背有点发凉,立刻保证:“我在附近定了酒店,不会再回基地了。”   那就是云行也不回去了。   江遂眸光微凝,盯住厉初:“上个月,有个alpha因为你被全校通报,现在又要和alpha单独共处一室?”   这话一出来,众人面面相觑。   郑适偷偷靠过来,低声说:“遂哥,你不要莫名其妙。”   就差把“跟你有啥关系”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晚上回基地,不会和厉初一起住。”云行坐直了些,神情变得严肃。   他即便和厉初关系再好,在外人眼里依然AO有别,今天没遇到江遂他们也就罢了,既遇到了,就得“避嫌”,是绝不能和厉初出来住的。被发现了处罚是小事,他不能让厉初名声受损。   “而且,那个alpha是因为冲着厉初乱放信息素才被通报的,和厉初没关系。”云行提了提嘴角,话说得不太客气,“不至于受害者有罪论吧。”   气氛变得有点冷,一桌人都不说话了。   江遂还是原先的眼神看着云行,但态度柔和下来,隔了几秒,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他示弱,云行僵着的双肩落了落,没再答话。   俞清端了一个果盘,走过来放到江遂桌上,打着圆场:“云行,你和厉初吃水果。”   厉初看着面前的果盘,不太敢动,原本轻松的氛围变得微妙。   云行叉了一块苹果递给厉初,抬眼平静地看着江遂,说:“你也知道,厉家和宋家是远房亲戚,我和厉初从小认识,我算是他哥哥。”   云行很少说自己私事,也从不提宋家,现在当着众人这么说,是怕大家误会的意思。   他继续说给江遂听,也说给别人听:“厉家人都在国外,只有厉初一个人在新联盟国上学,我理应照看着。”   “你早说嘛云行,刚才我们还猜你和厉初是一对呢,原来是哥哥啊。”郑适搓搓手,呵呵笑着,用手肘碰一碰江遂手臂,说,“弟弟来看哥哥,天经地义。”   江遂眼睫低垂,眸中晦暗一闪而过:“嗯。”   一行人吃完饭已是晚上九点,准备离开时,江遂突然停下脚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云行跟前,说:“厉初坐车吧。”   然后给出个理由:“天黑了,骑车冷。”   但云行不可能让厉初和几个alpha单独在一辆车上,即便江遂一番好意也不行。所以他很快从机车后箱里掏出自己一件厚外套,给厉初披上。   “没事,谢了。”他冲着江遂说,“我送他去酒店就行。”   江遂看了他两秒,然后往后退一步,没再说什么,上了车。   基地宿舍静悄悄的,多数人都睡了,江遂开了一盏阅读灯,郑适翻个身,咕哝了一句:“遂哥还不睡啊?”   江遂手上放着一本武器图鉴,说:“看会儿书。”   半小时后,窗外有一道大灯闪过,摩托车引擎声传来。江遂偏头往外看,身段流畅劲瘦的骑手正熄火下车,摘了手套和头盔,抬手撸一把头发,隐在夜色中的五官即便看不清也像有一种魔力。   江遂靠着窗看了一会儿,然后将手里的书放到床头,熄灯躺下。   **   云行刚把这次集训的行李归拢好,又把一个月未住的宿舍收拾一遍,电话便响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几秒钟,接了。   “不回来?”对面一道低沉男声响起,即便隔着听筒,也能让云行涌上遍身寒意。   云行调整下呼吸,尽量平静地答:“先回学校宿舍了,要收拾一下。”   对面质问:“需要收拾三个小时?”   云行实话实说:“刚才送厉初回家,耽误了些时间。”   “立刻回来。”对方命令完,就要挂电话。   “哥——”云行急声叫他。   电话没挂,等云行继续。   “我想去看看我妈,”云行舔了舔嘴唇,很慢地说,“可以吗?”   “哦?”对面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好像料到云行会提要求。   云行的语气里已经添了一丝示弱:“我一个多月没见她了,我就去看一眼,之后马上回去。”   “云行,”电话里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他耳膜上,“你最好听话。”   “……我知道。”   下午三点,云行到达疗养院。院长在山脚下等他,告诉他夏颜午睡刚醒。   摆渡车载着他和院长进入疗养院大门,穿过一层层关卡往里走,荷枪实弹的士兵向他们敬礼。院长公事公办地介绍着夏颜最近的身体状况不算太好,仍要精心调养。   车子在一栋三层楼前停下,云行安静跟在院长身后,坐电梯上楼,然后停在一扇门前。   院长微侧开身子,云行往前半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窗边躺椅上的女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尽管上了年纪,仍然是极美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和云行几乎一模一样,但美则美矣,全身上下散发着憔悴和病气。   “泛泛!”   夏颜见是云行,惊喜极了,扶着靠背坐起来,一改往日死寂模样,眼中光彩流动,一时美得让窗台上盛开的玫瑰都要失色。   “妈——”云行疾步过来,揽住夏颜手臂,让她慢慢起来,“别起得这么急,会头晕的。”   “妈妈没事,”夏颜抓着云行的手,问,“你怎么过来了?”   “集训结束了,我上午刚回学校,下午有时间,便来看您。”   他说得很简单,像是正好有时间便过来看看的样子,但夏颜知道云行为了这次见面,指不定要做出多少努力和乞求。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夏颜只想分秒必争多看一眼儿子,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房间里只有母子二人,窗户开着,外面花园里清幽的香气漫进来,是个舒适的午后。   云行说了自己最近在学校的事,又问夏颜的身体,聊的话题很家常,没什么不能说的。   “妈,外面玫瑰开了,想出去走走吗?”   云行视线落在花园里,那里有一大片盛开的红玫瑰。房间里也有,是护工今早上刚摘的,带着新鲜露珠,盛放在窗台的花瓶里。   夏颜说:“好啊,你推我出去吧。”   云行将夏颜搀扶起来,坐到轮椅上,然后推着母亲走到门口。门打开,外面守着院长。   “夫人,先生吩咐过,您身体不适合去外头吹风。”   夏颜轻柔地笑着:“林院长,我只是想去院子里看看玫瑰,您要是不放心,陪着我一起去可以吗?”   她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即便病着,露出来的娇弱风情也让人为之心颤。   林院长顿了顿,维持着平静:“好,那我陪着您。”   如果他在场,不算违背宋舜和“不能让夏颜母子在无监控条件下单独说话”的指令。   于是三人乘电梯下楼,云行推着轮椅,一路说着话,林院长在旁边不远不近跟着。   母子两人聊的话题很日常,夏颜见到儿子很开心,脸上洋溢着笑容,说她很喜欢今年这一茬开得格外明艳的玫瑰,说疗养院新来的厨师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期间还提到林院长,以朋友的口吻说,院长的儿子最近立了二等功,优秀到让别的家长羡慕不已。   云行坐在玫瑰花圃前面的长椅上,安静地听母亲说话。   有微风吹来,夏颜拢一拢手臂,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林院长:“麻烦帮我拿件外套可以吗?”   林院长走过来,靠近夏颜一点,看见她娇美的脸上露出一点遗憾,她叹了口气,又说:“下午的药也忘了吃,怎么办呢?”   林院长说了一种药名,夏颜眉眼舒展开,说:“是。”   她微仰着头,好像还有话要说,院长便俯下身,更靠近了一点。大约是身体病弱的缘故,夏颜偶尔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林院长靠近了,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玫瑰香。这香气和花园里的玫瑰不同,带着诱人的气息,让人一瞬间陷入恍惚中。   林院长是个普通A级alpha,在疗养院工作多年,接待过无数大人物来休养,如今主要职责是守着住在这栋楼里的唯一一个病人,将她每天的日常举止和身体状况汇报给宋舜和的秘书。   他经过严苛训练,忠于工作,平常根本不会靠夏颜这么近,因此没觉得不对劲,鬼使神差地,便应下来,转身离开去给夏颜拿衣服和药。   他一走,云行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检测器,在母亲身边扫了一圈,确定没有监听监控,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夏颜摇摇头,让儿子不用担心。   “我如今无法自如控制信息素,泄露一点是正常反应,让一个A级alpha短时间内听话,不是什么大事。院长即便很快想明白这点,也不敢声张,他会装糊涂的。”   夏颜方才维持的平静神色已经不见了,时间紧迫,她有很多话要说给云行听。   “泛泛,你如今已经进了陆战队,不需要每天都回宋家,抓紧找机会走!”夏颜脸色苍白,话说得有点急促,“离开这里,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要像妈妈一样。”   云行蹲下来,靠在母亲膝上:“妈,我要带你一起走。”   这个话题说过不止一次,夏颜清楚云行有多固执。   她有些着急,紧紧抓着云行手臂,轻叱道:“我走不掉的,你不要管我了。”   “妈,我这次测试全校第二,狙击破了记录,下半年有很大希望进特殊行动司令部。”云行异常坚定地说,“司令部的队员可以申请直系亲属加密保护令,而且我能接触更多机密文件,权限也会更高,到时候借着战事或者任务,一定能找到机会带您离开。”   “宋舜和已经是2S级alpha,妈妈已经没用了。即便他能放过我,可宋明之呢,他会放过你吗?”   “妈,无论如何我要先安顿好您,我不可能自己离开。”   “泛泛,没有我拖累你,以你的本事,跑到哪里都可以生活。”   云行慢慢抱住夏颜的膝盖,一字一句地说:“妈,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如果再没了您,就算我自己逃出去,也没有意义。”   夏颜眼眶倏然红了,她偏过头,擦掉腮边一滴眼泪。知道儿子的决定不可更改,她想了几秒钟,心一横,握紧了云行的手。   “好,但你答应我,如果遇到难以抉择的困难,优先考虑自己,否则妈妈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拖累你。”   午后要吃的药被夏颜刻意藏在柜子深处,院长如果找不到,会去问护士重新要,时间便会拖长一点。   夏颜看了眼远处疗养楼入口,只有几个护工和守卫人员站在那里,没有院长指令,那些人不能靠她太近。   “宋明之最近有为难你吗?”   夏颜轻轻抚摸着儿子的面庞,诱进型omega的惊人美貌已经随着成年,在云行身上渐渐展露出锋芒——即便他努力装成一个普通A级alpha,那种与生俱来的光彩也难以掩盖。   这样的云行,让夏颜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云行呼吸紧了紧,但他不想让夏颜焦虑,便含糊着说:“他很忙,好多时候不在宋家,我进陆战队后有单身宿舍,我们很难碰到面。”   夏颜不知道信没信,但云行向来是一切痛苦都自己挺着,当初若不是她发现不对劲,怕是云行到现在也未必告诉她,自己在宋家遭遇的一切。 第5章   “如果你爸爸还在,一定希望你好好生活,做一个普通人,藏在人群中,不被发现,过平淡的一生。”   夏颜有点累了,靠在椅背上,看着漫天云霞,无数次想起云行刚出生的那天:   在医院例行给婴儿做的信息素检测量表上,夏颜和丈夫云仲让发现儿子遗传了妈妈的罕见信息素。好在云仲让反应迅速,将检测报告偷出来,没被任何人发现。   云仲让虽是普通军官,但仍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权限,他更改了检测数据,云行的报告单上显示未来将会分化成一个普通alpha。   ——而不是拥有世界上几千万分之一分化概率的罕见诱进型omega。   这是夏颜的秘密,如今也是云行的。   人类腺体从十五六岁开始分化,经过三至四年稳定期,在20岁左右完全成熟并且稳定下来。每个人信息素的气味和等级是刻在基因里的,从出生就已决定好,即便医术通天也无法在后天改变。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   ——拥有诱进型信息素的omega在腺体成熟之后如果被alpha多次标记,alpha原有的信息素等级有九成概率会实现二次进阶,A级变S级,S级变2S,甚至可能达到3S。   在这个信息素为王的世界里,这是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事。   而且,拥有诱进型信息素的omega本身便是高阶,有的甚至能达到顶级3S,同时拥有令人艳羡的外貌。   夏颜是S级诱进型omega,而19岁的云行已经超过母亲,达到2S级,他的信息素还未完全稳定下来,根据检测数据,再过一两年,他达到3S的可能性极大。   上帝挥一挥手,给了诱进型omega所有的优待和偏爱,同时也为他们带来巨大的痛苦和灾难。   他们就像是掉进饥饿人群的美味糖果,被疯狂的alpha们争相抢进嘴里,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云行还记得前几年看过的一条新闻。   某国科学院爆出一则丑闻,几名工作人员利用权限绑架了一名诱进型omega,将他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两年,每隔几天便提纯一次信息素,想破解诱进型信息素的基因密码,但失败了。后来被曝光后,这位可怜的omega不知去向,有传闻是被平权组织救走了,也有传闻是被富商高价买走。   但大众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不会有人放任这样一个omega在光天化日下自由生活。绝多大数诱进型omega的结局都凄惨无比,最终结果逃不过成为上流社会争夺的对象,被人肆意采撷。   但这几年随着新联盟国法律法规不断健全,甚至前不久出台了由军委会副主席力推的omega平权法,Omega们的社会地位已经显著提升。   科技发展和世界各地平权法的推出也让社会透明度越来越高。诱进型omega毕竟罕见稀少,绝大多数人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他们,只在书本、传说和政府无意间披露的密件中,窥见一星半点。   云行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他这样的omega,但他知道,其他同类肯定也像他一样,隐藏在某些角落里小心谨慎守护着自己的秘密,而不会因为社会环境的开化就放松警惕。   用信息素考验人性,和用金钱考验赌徒一样不可靠。   夏颜摩挲着自己腕上的红绳,爱怜地看着云行。   “泛泛,你长大了,很优秀,很耀眼。”   夏颜缓缓开口,有些话她早就想说,但两人都陷在宋家这个泥潭里,让她曾经一度绝望。可云行自从进了军校,渐渐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变得强大、独立,不再需要夏颜委曲求全得来的短暂庇佑,如今反而成了母亲的依靠和臂膀。   “你将来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到为了他能付出一切,”夏颜叹口气,有很多的担忧写在脸上,“但是不可以。”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omega,你可以试错,可以分手、离婚甚至闹成仇家,这些都无所谓。但你是诱进型omega,就绝不能有这种变数。”   云行扶着轮椅把手,眼睫微垂,认真听母亲讲话。   “人心最可怕,泛泛,不要轻易爱上别人,任何一个alpha,都可能在不爱你的时候,将你置于死地。即便他爱你,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拿你来换利益。”   “妈,我明白。”   其实母亲就算不说,云行也十分清楚。他不止一次搜寻过关于诱进型omega的资料,从只言片语中窥见过他们被利用、被伤害甚至被买卖的悲惨结局。   几乎不得善终。   说完他突然笑了笑:“你和爸爸是例外。”   夏颜默了半晌,再开口语带哽咽:“你爸爸他真的很好,跟他在一起,我从没后悔过,即便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也因为爱过他,我这辈子没遗憾了。”   有眼泪滚下来,夏颜抬手擦一把脸颊,那段已看出岁月磨损痕迹的红绳在云行视线中闪过。   那是父亲送母亲的,从云行记事起,就戴在夏颜腕上。   云行的脑海里,还有父亲将他举起或抱在怀里的隐约记忆。父亲总是爽朗地笑,掌心带着粗糙的薄茧,划过他的脸蛋,很轻柔,很暖。   那段幸福记忆停在6岁。有一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出门工作,再没回来。   后来他只记得母亲总是哭,甚至想过自杀,再后来他跟母亲一起被带到一所大房子里,母亲再次结了婚,新丈夫是新联盟国位高权重的宋舜和。   作为宋舜和的再婚对象,夏颜母子在宋家的生活,在外人眼中大约是飞上枝头、富贵尊荣、琴瑟和鸣这类的评论。   但风平浪静的海面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吃人怪兽。   夏颜并不是自愿嫁给宋舜和的。不知何故,宋舜和知道了夏颜是诱进型omega的秘密,他在云仲让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几次三番的探访中,刻意营造出爱意,但夏颜不为所动。   然而一个手无寸铁还带着6岁幼子的omega跟军委会委员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宋舜和是用了些手段的,最终逼得夏颜同意结婚。   两人婚后,仅仅过了三年,宋舜和由原本的S级alpha进阶为2S。   他对外公布的原因是腺体一直处于病变状态,自己原本就是2S,因为腺体病导致对外呈现的等级是S,如今病好了,自然恢复了,他甚至出具了完整的医学科研报告,用以应对军委会对他信息素的重新核定。   宋舜和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但人的贪欲无止境。   2S之上还有3S。   他表面上和夏颜维持着恩爱夫妻人设,实则只把夏颜当做进阶的工具,频繁标记和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夏颜身体和精神日趋衰落。   但几年过去,任宋舜和再怎么折腾,他都没能如愿再次进阶成为3S。   最后宋舜和不得不放弃,但他随后把目光放到了云行身上。   他刚把夏颜接来宋家的时候,为了安抚住夏颜,各种手段都用过,其中最有效的办法是用云行来拿捏夏颜,威胁她若是反抗就拿云行开刀,若听话就保云行一辈子衣食无忧前途坦荡。   夏颜为了儿子一次次屈服,在宋家的严密监视和宋舜和令人发指的独占欲下艰难生存,期望用隐忍能换来云行暂时平安。   那时候云行还小,宋舜和并没怎么在意,只要夏颜听话,宋家不至于亏待一个小孩子,因此云行在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方面都和宋明之是一样的。   云行和母亲同是诱进型信息素的秘密,宋舜和一早便知道。但那时候云行尚未分化,只是检测数据显示将来分化概率极大,是以宋舜和并未将一个小孩放在心上,只专注于夏颜一人。   那段日子,云行在宋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他大6岁的宋明之常常带着他玩,他曾有很长一段童年时光是十分依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的。   但渐渐地,这份微妙的平静变了味道。   当宋舜和意识到自己无论再怎样标记夏颜,都不可能再次实现进阶之后,便将希望放到了儿子宋明之身上。   宋明之20岁时信息素已经达到2S,这在新联盟国已是十分罕见,但宋舜和依然不满足。他深信,如果儿子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诱进型omega,那么信息素数值一定能提至人人望尘莫及的3S。   而云行,无疑是送给宋明之最好的礼物。 第6章   四月的新和山比市内要低三四度,漫山流苏树盛开,将天空染成白色,和赤色晚霞融成一幅淡妆浓抹的油画。   出租车只能停在山脚下,云行下车,穿过一道铁制大门,沿着山路往上走。不远处的哨所露台上,值守安保远远冲他打了一个通行手势。   宋宅位于半山腰,云行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藏在一片山林后面的宋宅大门。他验了指纹和虹膜,从侧门悄然进入,又绕过层层叠叠的花园和庭院,到达后面的一座小型独栋副楼。   分化之后,他就和夏颜搬到副楼住了,这里清净一些,也是夏颜为他争取到的仅有的一点安全屏障。后来夏颜被送到疗养院,这里就只剩下他。   房间还是一个月前他集训离开前的样子,陈设简单,装饰冷清,和宋宅里任何一间客房没区别。   云行将背包扔在床脚,洗完澡换好衣服,佣人来敲门,问他晚餐是否要送到房间来吃。   他说:“好。”   佣人离开没几分钟,房间里电话响了,管家有些制式的声音传来:“云少爷,大少爷回来了,让您过来用餐。”   云行握着听筒沉默两秒,又说:“好。”   主楼餐厅里灯火通明,云行进来的时候,宋明之已经坐在餐桌旁。   他正在接电话,神态放松,唇角微微笑着,深灰色西装马甲下是蓝色衬衣和同色系领带,身上有很淡的烟酒味道,像是从某个商务场合刚下来。   宋明之面容沉静,笑容和煦,经营宋家这些年,从他身上已经难以看出曾在军队服役并官至大校的影子。   云行站着没动,等宋明之挂了电话,抬头望过来,他才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隔着宽阔的餐桌和菜肴,宋明之视线落在云行脸上。   简单的长袖T恤配上一张干净至极的脸,头发半干,微垂的眼睫下没有一丝不适和慌乱。   又进步了。宋明之想。   可就是这样一张镇静的脸,想要撕碎,弄脏,让它呈现出各种表情,痛苦的、愤怒的、可怜的,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幅样子。   宋明之手指叩着桌面,发出很轻的笃笃两声。   “洗过了?”   佣人们早已回避,餐厅里很安静,甚至整座宅子都是安静的,宋明之不算低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上一秒儒雅蕴藉的贵公子下一秒便露出残酷险恶本性。   说出的话如恶魔敲击房门。   云行呼吸紧了紧,知道逃不过,仍算平静地答:“嗯。”   宋明之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饿不饿?”   云行顿了两秒,选了一个比较谨慎的答案:“还好。”   “那就是不饿了。”   宋明之淡声说着,慢条斯理站起来,绕过餐桌,站到云行身侧,拿起餐桌上一块热毛巾,擦擦手,扔下,垂眼看着云行的发顶和微微僵住的肩膀。   像是兽类遽然而起的猎捕,宋明之抓住云行肩膀,将他猛地提起来。   餐椅摩擦地面刺啦声、餐具落地声同时响起,云行脸朝下被按在餐桌上,桌面冰凉的刺感传进大脑,云行死死咬着牙,不发一声。   宋明之对他的温顺并不满意,他愈发粗暴,抬手将贴在云行后颈上的胶布撕了,毫无遮拦的肌肤上便露出一块淡粉色的圆形凸起。   而后俯下身,狠狠咬下去。   犬齿刺破柔软的腺体表层,姜百合清新的甜香汹涌而出,盖过了窗外涌入的盛开的杜鹃花香味,让人沉迷。   宋云之总算听到了让他满意的闷哼,感受到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温软躯体发出的战栗。   云行依然没挣扎,让宋明之咬。   这是他参加集训和探视夏颜要付出的代价。   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一秒打在云行心脏,腺体传来的刺痛和外来信息素的凶悍注入让他头脑发胀发晕,快要坚持不住。   他趴在餐桌上咬牙忍着,祈祷像往常一样,这场充满痛苦的临时标记能尽快过去。   但宋明之这次没想轻易放过他。   云行感受到压在脖子上的力度加大,整个人被俯压下来的宋明之笼住,对方湿咸的海水味信息素快要将他淹没。   宋明之是2S级alpha,信息素稳定霸道,侵略性十足,不是还在稳定期的云行能抗衡的,无论是信息素还是体力,他都无法摆脱。   海水信息素还在源源不断注入自己的腺体,姜百合犹如遭遇了一场巨大海啸,很快被碾压成泥。   临时标记拖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激起宋明之的恶劣本性。云行不敢惹怒他,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他,越是反抗,宋明之就会越兴奋。   可宋明之这次已经不满足仅是临时标记。   他一只手按住云行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从对方柔软的棉质长T下伸出去,带着薄茧的手掌压住那一截劲瘦的细腰。   云行猛地打了个颤,试图撑起上半身,扭动手肘去挡。   他推拒得太用力,桌子都被推出去一点,当腰带被宋明之撕开时,他开始全力挣扎。   “——哥!”   云行的嗓音因为急促喘息变得沙哑,伪装出来一成不变的平静彻底崩溃。   宋明之很享受他的挣扎和害怕,抬起头来,舔舔嘴唇上沾染的信息素和血迹,自上而下伏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怎么,不愿意?”   “我这几天不舒服……”云行呼吸很乱,极力控制着语气,试图让宋明之停下,“集训太累,信息素不稳定。”   压在身上的人没动,也没说话,云行无法判断这人的表情和情绪,只听见自己心脏发出尖锐急促的跳动声。   时间过了几秒,云行却觉得无限长,自己就像被扔在刀俎面前的鱼肉,等待刀落下前的痛苦让人肝胆俱裂。   过了好一会儿,宋明之冷笑一声:“是啊,信息素不稳定,只适合临时标记。”   他说着,手下用力,将云行翻转过来,再次压回到餐桌上。   宋明之掐住云行的脖子,将他钉在桌上,仔细看他那张尚且稚嫩却已经勾人的脸,眼眶泛着红,极尽隐忍的样子十分有趣。   然后淡淡地说:“还有一年,你的信息素也该彻底稳定下来了,到时候我会永久标记你。”   云行握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腕,努力寻到一丝呼吸孔隙:“……是。”   宋明之慢慢贴近云行的脸,视线落在对方饱满柔软的唇上,问:“你是我的什么?”   云行呼吸艰难,力求答案不出错:“是你的……礼物。”   在他16岁分化之后被宋明之第一次临时标记时,他反抗得十分激烈,然后被宋舜和关在地下室整整一周。他永远记得宋舜和跟他说过的话——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宋家的小少爷?不过就是还有点用处,是我送给明之的礼物罢了。   是礼物,是工具,在宋舜和眼里,这是夏颜的使命,也是云行的未来。   宋明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轻轻摇头,纠正道:“不仅是礼物,还是爱人。云行,你是我的爱人。”   云行手指抓紧身下的一块桌布,说:“是……”   宋明之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看了他的脸一会儿,低头吻住云行的唇。   一场接吻更像是撕咬,云行被动承受着,没再挣扎,直到宋明之狠狠一口咬在他唇角,这个充满血腥的吻才结束。   等宋明之整一整衣服,重新坐回餐桌对面,云行知道,今晚算是过关了。   强悍的海水信息素注入云行的腺体,已经形成临时标记,云行虽也是2S高阶信息素,但因为尚不稳定,每次承受这种高剂量的临时标记都十分痛苦。   他现在全身都疼,对面还坐着喜怒难辨的宋明之,全神戒备下的身体和心脏让他不堪重负。   可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餐桌已经乱了,菜也凉了,佣人不知道何时陆续出来,布了新的菜,然后又悄悄退下去。   宋明之将一盅热汤推到云行跟前,示意他趁热喝。   云行拿着勺子慢慢喝,方才被咬过的唇角破了一道口子,沾到热汤很痛,但云行直到将一小盅汤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次集训,放任你在外面待了一个月,我看你是玩儿野了。”   方才那场单方面强制性的临时标记仿佛不存在,宋明之又恢复先前的斯文从容。   他五官很英俊,面容带笑的时候添了一份风流蕴藉,不像是商场上浮沉的人,更不像曾在部队握有生杀大权的陆军大校。   他只比云行大了六岁,却已经让人琢磨不透、望而生畏。   “每天从早到晚集训,我从没离开过基地。”   云行语调也已经恢复平稳,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有种诡异的平静,从外人看来,倒真像是一对普通兄弟在聊天。   宋明之淡笑着:“离学校那群alpha远一点。”   “嗯。”   “破了狙击纪录,”宋明之将手里的酒晃了晃,饮下一口,评价道,“不错。”   云行夹了面前的一小块鱼肉,慢慢放进嘴里:“是因为哥教得好。”   听他这么说,宋明之便笑了。   云行最开始的枪法,确实是宋明之教的。 第7章   宋明之和云行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兄友弟恭。   云行6岁刚到宋家的时候,宋家其他孩子都不愿意和他玩,甚至还会欺负他。那时候他不太常见到妈妈,妈妈总是和继父宋舜和在一起,陪云行的时间很少。偶尔一起在家里吃个饭,妈妈也看起来小心谨慎。   宋家是大家族,表面上下和睦,内里暗流涌动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那时候不懂,但小孩子惯会看大人脸色,常来宋家的几个同龄孩子暗戳戳将他的玩具藏起来,或者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愚弄他、嘲笑他,直到有一次被放学回家的宋明之遇到,教训了那帮孩子,云行在宋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那之后,宋明之闲暇之余便常常带着这个小他六岁的继弟了。   宋明之的这点善意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太珍贵了,云行一度非常依赖并且迁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但随着云行渐渐长大,宋明之开始对云行展露出惊人的控制欲。   上学之后,云行在学校结识了几位要好的同学,这让宋明之非常不爽,他有一次仅仅是看到一个男生将胳膊搭在云行肩上,便让人开车将男生撞伤。   那一次把云行吓坏了。他看着宋明之给他展示同学车祸现场的照片,吓到大病一场,之后便不敢再像往常那样靠近宋明之。当然,也不敢再交朋友。   只有厉初是个意外。因为他是omega,还和宋家有点远房亲戚关系,算是后来唯一和云行走得近的。   宋明之渐渐暴露出来的恶劣本性和喜怒无常,让云行变得戒备和冷静。在十来岁的小孩子只知道撒娇玩闹的年纪,云行已经明白宋明之只当他是个洋娃娃,心情好了玩一玩,不好了就置之不理。   他心底的全部依赖,对宋明之来说,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消遣。   尽管生活不太平,但云行还是在宋宅顺利地长大,直到他16岁分化。   和最初检测数据一样,云行分化成了诱进型omega,且甫一分化便是高阶S级。   夏颜和云行的身份是宋家严守的秘密,除了宋舜和父子无人知晓。宋舜和对外宣布,云行分化成了一个普通A级alpha,并开始全方位监控他的衣食住行和人际关系。   云行不能擅自外出,不能随便和人来往,抑制贴是特制的,连吃什么用什么都有严格规定。   那时候,云行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座严酷的牢笼中注定难以逃脱,像所有诱进型omega一样,未来的命运或是权贵进阶的工具,或是沦为玩物,好一点的,大概像他这样,成为宋明之一人的专属礼物。   但他无力反抗,遑论同样受制的还有夏颜。   第一次临时标记发生在宋宅的储物间。   云行放学回来,将带回的一些书籍杂物放到走廊尽头的储物间。他蹲在地板上收拾,完全没发现站在身后有些微醉的宋明之。   16岁的少年身材已经抽条,抬手将书抱起来时,露出一小截细韧腰肢,柔嫩面庞像被上帝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完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宋明之将他压在书柜上,不留余力的,不给他喘息之机的,狠狠咬上他的腺体。   云行发了疯一样踢打,宋明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也怕真的伤了他没敢下死手。逼仄的储物间里东西滚了一地,书柜被撞开,云行的衣服被撕烂,手臂和脚都撞出淤痕,就连宋明之,下颌也被他抓出了血。   宋明之不耐烦之下,用腰带将他双手捆起来,继续完成临时标记。   云行却不肯乖乖就范,嘶着气,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在宋明之将他裤子扯落之后,发了狠往墙上撞。   动静闹得很大。   正好在家的夏颜赶过来,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她和云行性格极其相似,当下便以死相逼,手里拿着一块薄如铁片的书签扎在自己脖子上,厉声威胁宋舜和父子。   “今天你能看着我,但你不能永远都看着我,若是我想死,一定有机会,也一定拉着云行一起!”   夏颜将云行紧紧护在身后,发了狠,要玉石俱焚的架势最终让宋舜和让步,这次事件止步在临时标记。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所谓让步,无非就是宋舜和怕真的将夏颜母子逼急了,添上一些无所谓的麻烦罢了。况且云行刚分化,信息素极不稳定,如果现在就强行永久标记,对宋明之并无益处。   但云行依然被关进地下室整整一周。   他进入宋家以来一直平静自持的假象让人忽略了他背后桀骜不屈的真实性格,这次事件也让宋明之明白,云行这个人,要想让他乖乖听话,是必须要磨一磨对方性子的。   刚刚遭遇过临时标记的云行虚脱无力,狼狈地蜷缩在地下室里。   两天后,宋明之带着营养液进来,云行已经因为脱水说不出话来。   宋明之喂他喝了一管营养液,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没想到你这么抗拒,”宋明之说,“你长大了。”   不是之前喜欢赖着他的小孩儿了。   他坐在云行对面,看着云行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黑漆漆的瞳仁里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   “只要我想要,永久标记只是早晚问题,”宋明之顿了几秒,好似有些无奈,“但你不想,那就算了。”   临时和永久标记的途径天差地别。咬进腺体,注入足够剂量的alpha信息素,便可以完成临时标记,临时标记带来的气味和痕迹维持三天左右即可消散。   但永久标记是更复杂的行为,腺体注入信息素是远远不够的。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做爱,让alpah体液中更浓的信息素进入omega的生纸腔成结,从而完成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之后,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会彻底融合,遍布omega的神经、血管和四肢百骸,永久存在,难以清洗。   在新联盟国,永久标记一般发生在婚姻之内,或是十分相爱的伴侣之间,多在omega20岁左右信息素彻底稳定之后才可以。   以上三个条件,宋明之哪一条都不具备。   但规矩只是给普通人制定的,这里面不包括宋明之这样的人。   “不过,你永远不可能离开宋家,”宋明之收起笑容,“也不会离开我。”   云行在一周后被放出来,他这几天仅靠营养液支撑,身体极度虚弱,毫不意外又病了一场。   夏颜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宋舜和同意她带着云行去后面的独栋副楼居住。这些反抗在对方眼里就像掩耳盗铃,但已是夏颜能争取到的唯一一点屏障。   ——远离宋明之哪怕多一米,也能给云行多一丝喘息之机。   直到云行身体好转,才发现夏颜已经处于半软禁状态。后来,宋舜和干脆借口夏颜身体不好需要疗养,将她秘密囚禁在疗养院。   云行自那次之后没再闹,他好像认命了,宋明之对他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他也很配合。   在宋明之又一次想要临时标记他时,他没反抗,沉默着让宋明之将他的后颈咬得鲜血淋漓。   事后,在所有人都在的晚餐桌上,云行开口提了要求。   “哥——”   云行已经很久没这样叫宋明之,宋明之放下手中筷子,听他继续说。   “我可以被你临时标记,将来也可以永久标记,但我有个条件。”云行看着宋明之,眼里燃着一团火,让人分不清是炙热还是狠绝。   宋明之相信是前者。   “将来,我想光明正大和你结婚。不是情人,不是床伴,不是弟弟,只能是伴侣,是爱人。”   宋明之心脏重重停跳一拍,继而传来更剧烈的震动。   云行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认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但宋明之不想分辨了。他很深地看着云行,眼底波澜起伏,突然有很多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宋舜和视线在儿子和云行身上转了一圈,有些讶然小小年纪的云行竟有这般心思。   他是犹豫的,宋明之不应该和一个没背景没身份的omega在一起,即便对方是罕见诱进型信息素也不行,因为不值得。他之所以和夏颜结婚,是因为情势更复杂,结婚并无大碍。   但宋明之不一样。   宋家应该找更好的对象联姻,结婚后可以把云行藏起来,甚至在完成进阶之后随便怎么处理都可以。云行只是工具,并非良配。   然而宋舜和还未开口,宋明之已经说了“好”。   宋明之站起来,慢慢走到云行身边,看着16岁的少年,看进他的眼睛,重复道:   “好,我们结婚。”   **   之后得益于宋明之的忙碌,也或者是宋明之被他提出的结婚要求抚慰到了,总之不管哪个原因,云行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宋明之退役后接手了宋家大部分产业,商界竞争的激烈残酷,有时远超战场。新联盟国是拥有多个行政区且政局复杂的国家,宋家作为头部财阀家族,掌控着着多项资源,必然也会引来觊觎窥伺。   宋明之在一次出国考察时被袭击,虽然只是轻伤,也让宋家十分愤怒。   宋明之受伤后,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在某一天的午餐桌上,云行看着抬手不便的宋明之,将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小块,推到宋明之跟前。   宋明之就着云行的叉子吃了一块,表情愉悦。   时机很好。   于是云行说:“我想学开枪。”   宋明之咽下牛排,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示意云行继续说。   “我想以后能帮你,能和你站在一起,不仅是你的伴侣,还能做你的助益。”   宋明之不以为然,但还是兴致很好地说:“好啊。”   于是在那天之后,宋明之将云行带到靶场,从最基础的枪支拆卸、口径、射程教起,直到实弹射击和逐步提高难度。   原本宋明之没当回事,心情好了陪着小孩打发一下时间罢了,却没想到云行在射击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再之后,玩闹一样的射击似乎已经不能满足云行,宋明之问他:“那你想怎么做?”   刚打出一发十环的云行摘下耳机,面目平静地看着宋明之:“我想去军校。”   宋明之这才有点惊讶:“你一个omega,去军校?”   “不可以吗?”云行反问。   他说话的时候瞳仁很黑,有一管高挺且直的鼻梁,微翘的鼻头带了点倔强,嘴唇饱满,像含着蜜糖。   就是这幅样子,很有吸引力,让宋明之很有兴趣。一个举着枪浑身是刺却独为自己所享的顶级罕见omega,将永远是他的私有物,在这一刻,宋明之的满足感达到顶峰。   可是入军校,入特殊军种,只能是alpha。   “我知道你能办到,”云行说,“我也能办到。”   云行自小对外公布的身份信息一直是alpha,这倒为宋明之省了很多事。但一个omega长期待在alpha密集的军校,万一被发现或者进入发热期,都是致命的。   好在云行的S级信息素在持续增长,渐有成顶级趋势。这是他装成alpha进入军校不被发现身份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级别高,只要贴好抑制贴,即便其他alpha信息素外泄,也基本不会受到影响。   这两个最大的问题解决,那么剩下的,就靠云行自己了。   宋明之原本以为,即便他帮忙解决前面两个问题,最后一步,云行也未必能考进军校。但令人意外的,云行成绩优异,毫无费力。宋明之便没拦着,那就去吧。   刚入军校第一年,云行就表现得尤为突出。那时候他没住校,每天必须回宋家。宋明之管得很严,不可能让他住进军校混合宿舍。   随着年龄增长,宋明之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频繁的临时标记也让云行苦不堪言。云行知道,他必须进入学校最强的陆战队,才有能住进独立宿舍的机会。   两年后,18岁的云行终于以优异成绩考进陆战队,信息素也已提至2S。   经过数次周旋,宋明之最终同意云行可以住校,但必须要根据宋明之的要求随时回宋家。   回宋家当然是为了临时标记,宋明之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动了永久标记的念头。但云行信息素仍不稳定,这个时候永久标记容易让腺体受损,而且发育不成熟的生纸腔也承受不住进入和成结。   云行在军校的一举一动都会实时送到宋明之手上,他很乖顺,除了训练,便是教室、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从没没出什么岔子,也不见和谁走得近。   宋明之忙起来无暇他顾,便任由云行去了。   反正云行是他的,永远逃不出他掌心。   --------------------   宋明之:好险,差点就拿到正攻剧本了。 第8章   “想进司令部?”   宋明之将面前的一盅白酒饮尽,他这些年一直维持在军中的习惯,爱喝烈酒。   度数极高的酒精让他冷静,压下暴戾情绪。   “集训成绩全校第二,司令部今年只取前五名,稳了。”宋明之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当初让云行进军校,带着玩票一样的兴致,一个弱不禁风的omega,在军校里怕是待不了一个月就回家了,可谁曾想云行一待就是三年,还进了陆战队。   事情似乎有些脱缰,但宋明之并不在意。   可如果云行要进司令部,就有点棘手了。进司令部的基础军衔就是少校,意味着权限升高,身份受国家保护,并且还有很多隐蔽的便利。   “对,我想进司令部。”云行直言不讳。   宋明之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云行低下头:“没有安全感。”   这话说出来,宋明之倒有点意外,他想过云行会说的各种理由,唯独没料到是这么个大实话。   云行又说:“我知道那些诱进型omega的下场。”   宋明之笑了:“有我给你兜底,你怕什么。”   云行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宋明之:“就是因为你,才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宋明之看着云行,面色渐渐冷下来,云行想在他面前投机取巧,还嫩得很,唯有说实话,哪怕是激怒对方的实话,才能让宋明之真正放松警惕。   云行藏在桌下的手掌攥紧,不肯退让:“我想要结婚,也想要进司令部。”   宋明之将酒盅捏在指尖转了一圈,这些半真半假的话让他重新开始审视云行。云行心里想什么,宋明之是清楚的,但云行很聪明,从不做多余的小动作,这两年也牢牢抱着结婚和提升自己的念头,没给宋明之添过任何麻烦。   “云行,我可以让你做一些事情,但并不代表任何事都可以。”宋明之警告道,“不要越界,也不要做让我不开心的事。”   “我知道,”云行说,“我只是想给自己加点筹码。”   宋明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睨着云行,不知道信没信。   云行再怎么折腾,始终是个背靠宋家的不成气候的omega,翻不了天。现在这个社会环境,对omega的容错率很低,omega各方面都要低alpha一等。云行伪装成alpha入军校,身份若是暴露会带来什么后果,云行自己比谁都清楚。   风筝飞得再高,线始终在宋明之手里。宋明之不怕他耍花招。   云行如今的一切都是宋明之给的,这样一个难以驯服的少年,若是少了点傲骨,倒没那么有意思了。   一个特殊行动司令部而已,想去就去。   半晌之后,宋明之终于开口:“好啊,既然我的omega有这个本事,那就试试。”   云行攥住的手掌松了松。   一顿饭总算再无波澜地吃完,宋明之很快被生意场上的朋友叫走。偌大的宋宅里,佣人们进进出出安静做事,云行回到自己房间,锁上房门。   腺体已经不流血了,云行对着镜子简单处理一下,其他的地方无碍。他进军校三年,每时每刻都在努力训练和学习,身体抗击打能力和心理素质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嘴唇上伤口没法弄,只能顺其自然。   他躺上床,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醒,今天这关算是过了。临时标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进司令部,以宋明之的做派,同意或者否决只在一念之间。   云行摸一摸手上的红绳,是今天夏颜给他的,保平安。他原本不要,因为那是爸爸留给妈妈的,可夏颜说的话让他十分难受。   她说:“泛泛,我和你爸爸唯一的期盼就是你平安,戴着它吧,无论发生什么,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他答应了,但他做不到。   宋舜和进阶3S无望后,便进入半退休状态,搬离了宋宅,在宋家一处私人小岛上颐养天年。   云行有一年多没见过这个继父了。   随着渐渐长大,云行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诸多疑点,最大的怀疑便是父亲的死。   ——是宋舜和先发现了夏颜是诱进型omega,从而策划了父亲的死,还是在接触中发现了夏颜的秘密从而萌生念头,云行并不清楚。   但这个先后顺序很重要。   云行常常想,以母亲的绝顶聪慧,应该是怀疑过的,但她从未提起,一是没有证据,二是怕儿子不顾一切调查从而引发更大灾难。   母子两人心知肚明,但都不敢在对方面前提及。   夏颜只会让他找机会走,因为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无法报仇,云行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宋家这棵大树。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意义,不如将伤害降到最低。   但云行有自己的坚持,他一定要查清楚父亲的真正死因。即便父亲的死跟宋舜和无关,可母亲还囿于宋家这座牢笼,他也要搏一搏,带母亲逃离。   可他一个无所依仗的omega,几乎不可能带着夏颜逃离宋家。   不只是逃跑,他连应对一丝风险的能力都没有。因为若是诱进型omega的身份暴露,大街上任何一个普通alpha都可能标记他,毁灭他。   所以军校必须要进,陆战队必须要进,司令部也必须要进。   他慢慢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如果再进入司令部,权限高,能接触秘密档案的机会就多,他离自己的计划便会更近一步。   他必须要给自己和夏颜做好充足的保障,也必须要解开让自己寝食难安的疑惑。   相比父母所期盼的,对云行来说,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死亡真相和带母亲脱离桎梏,若宋家是始作俑者,那他即便拼了命,也要讨回公道。   **   休整三天后返校,云行手里多了些行李,是宋宅的佣人准备的,说是宋明之特意叮嘱要带着,里面是些昂贵的生活用品。云行将东西归拢好,进浴室洗澡。   陆战队队员住的都是单人宿舍,集中在一栋楼里,云行的房间在三楼长廊尽头。他洗完澡,换上便服,去就近的食堂吃晚餐。   返校第一天,多数人结伴在外面聚餐,因此食堂人不多。云行买了一份饭,找个角落坐下慢慢吃。   没吃几口,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云行抬头,不远处正并肩走来两个身量相当的alpha。   一个是江遂,另一个是陆战队侦察部队的连奕。   相比江遂,连奕五官棱角要柔和一些,没有江遂那么冷峻坚硬,性格看起来也更随和。连家和江家一样,祖上三代从政,连奕为人做事不张扬,口碑还不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坏习惯,是不少人口中的世家子弟楷模。   云行见过他几次,因不在一个队,从未说过话。   两个旗鼓相当的alpha走在一起,够惹人瞩目的,食堂已有不少目光看过来。   云行低下头,继续吃饭。   余光中落下一片阴影,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一起?”   云行只好又抬起头,连奕正淡笑着问他。他还没回答,江遂已经单手拖开椅子坐下。   云行:……   等两人坐好,连奕友好地介绍:“你好,我叫连奕。”   云行不得不说话:“你好。”   “我知道你,这次破了记录,所以有点好奇,想认识一下。”   云行点点头:“嗯。”   然后继续低头吃剩下的半份炒蛋。   连奕挑眉,看了江遂一眼,意义不明的。   云行交谈欲不高,食欲也不高,连奕没再搭话,三人各自安静吃饭。云行吃得很慢,今天的汤里放了胡椒,有点辣,碰到唇角还未愈合的那点软肉,有点涩涩的疼。   江遂视线从他嘴唇上落了落,突然站起来,走去窗口拿了一盒热牛奶,拆了吸管插上,放到云行面前。   以为是江遂自己要喝的云行愣了一秒,默默接过来,说“谢谢”。   云行用吸管喝牛奶,对面江遂已经吃完了,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喝。   不知怎么的,云行觉得有点不自在。   连奕聊了几句学校的趣事,因为另外两个人都不接话显得有些生硬。他倒是坦然自若,说起空战队有几个人因为违反纪律被开除的事。云行这才抬起头,有些惊讶的样子:连奕口中说的那几个名字,是曾经堵过云行的人。   云行忍不住问:“什么原因?”   连奕斜了江遂一眼,义正言辞地说:“违规带枪出校门,骚扰军医部的omega,测试作弊,多了去了。”   军校管理严格,即便偶有违规事件发生,也不至于开除,除非违规事件密集。   云行咬着吸管:“怎么查出来的?”   连奕笑笑,颇具意味地说:“有人举报。”   云行更惊讶了,还想问什么,江遂打断他们对话,支使连奕道:“去买水果。”   “好。”连奕懒洋洋站起来,去隔壁窗口买果切去了。   三人又吃了两盒果切,一场莫名其妙的社交晚餐才终于吃完。云行端起餐具,对两人点点头:“我吃好了,先走了。”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视线却是看着江遂。他和江遂在一个队,更熟悉一些,有陌生人在场的情况下,江遂是云行的社交优先项。   江遂微仰着头,目光落在云行唇角上。   三天没见,这人身上便有种异样的疲惫。这感觉藏得很深,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江遂就是知道,云行有事。   他目光有些沉,说:“好。”   云行便站起来往回收区走,江遂视线跟着他走,看他随意地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很瘦,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但身姿挺拔,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踩在人心上。   等云行离开,连奕笑了笑,做了个很通俗的评价:   “果然是一堆狗尾巴草里的娇花。”   江遂皱眉,有点不悦地看着连奕,连奕举手投降:“这不是我说的,我们侦察队见过他的alpha都这么说。”   在一众粗放潦草的alpha里,云行确实是个独特且美丽的存在。   甚至有很多alpha会意淫同为alpha的云行,连奕听过数次这种言论,他相信江遂也听过。   两人出了食堂大门,早已看不到云行的影子。   天渐渐黑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江遂站在路边,突然问连奕:“两个alpha在一起会怎么样?”   连奕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点无奈:“你问我?你不是自己有答案?”   江遂语气平平:“就是问问。”   连奕闲适地靠在路灯杆上,毫不婉转地告诉江遂真相:“江家老祖宗会爬出来杀了你。”   江遂沉着眼没说话。   连奕见他不动如山,便又说:“你看看现成的例子,特遣队的殷述和季文庭,闹得多大,听说殷家极力反对,已经在给殷述物色omega了。”   江遂不置可否:“哦。”   殷述和季文庭的事大概整个军校都知道。两个alpha在一起了,惊天动地的,殷家老爷子气得差点吐血,但两人依然无所顾忌,话题度一度高居军校热榜。   第一军校直属新联盟国军委会,闲时上课,战时出征,结婚成家很正常。为了让两人分开,有传闻殷家已打算强行让殷述和omega结婚。   对别人的事江遂不感兴趣,对“老祖宗会杀了他”的恐吓他也不在意。   他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方才牛奶递给云行时拂过对方指尖,有微凉的痒意。   连奕实话实说:“道阻且长。”   江遂:“他不排斥。”   连奕无语:“你怎么知道他不排斥?”   江遂从容地说:“在更衣室,我试过。”   在基地集训那次,他说抑制贴掉了,在云行很近的位置释放信息素,云行的不悦多是情绪上的,是被江遂的这种不礼貌行为惹得不悦,但生理上好像并不排斥。   连奕:……   好吧,连奕觉得没必要叫醒好兄弟,因为江遂一直醒着,他决定好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都难以更改。   连奕只能举双手支持。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个问题要问:“你要的是一场及时行乐的恋爱,还是一辈子的伴侣?   江遂这次回答得很认真,也很慢:“我不要及时行乐。”   连奕拍拍好友的肩,安慰道:“好,那你只能吃苦了。”   --------------------   连奕:第一,你们都是alpha;第二,你愿意人家未必愿意;第三,江家老祖宗会杀了你;第四,宋家还有个大变态很难缠;第五,你已经深爱了,人家还只是不自在。   江遂:我想第六,直接洞房 第9章   晚上临睡前,他们又在宿舍走廊遇到。   说遇到不准确,云行穿过走廊去调度室查看第二日训练行程,路过江遂房间时,房门突然开了。   江遂的宿舍在走廊中段,和云行的隔了四五个房间,他打开门,站在内侧,头顶快要抵到门框,逆着灯光,脸上有细碎的阴影。光从外表,就不难看出江遂的顶级alpha属性,身材健壮挺拔,肩背宽阔,力量与美感并存。   即便在优质alpha如云的军校,江遂的外貌气质和他的成绩一样,都是拔尖的。   两人在走廊四目相对,云行一顿,似乎不打招呼不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瞬间的纠结让他看起来有点呆,和平常清冷又戒备的样子天差地别。   江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喉结滚了滚,先开了口:“没睡?”   云行:“嗯。”   江遂又说:“我去看下明天日程。”   云行就又“嗯”了一声。   江遂站出来一步,关上门,下巴朝调度室点一点,示意云行一起。   走廊里很安静,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白色墙壁上映出两个影子。   影子也让人着迷。   墙壁上的人影气质清隽,像山尖上的一捧雪,想让人够一够,死死握在手里。江遂想,连奕有句话是对的,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他想要长久,想要这个人也爱他,就得做好一切准备。   云行沉默地走路,旁边的江遂似乎盯着墙壁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他没多想,鼻尖闻到有淡淡的皂香。江遂距离他很近,头发半干,应该是刚洗过澡,味道清新好闻。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这感觉每次和江遂在一起便有,对方的眼神、气息、话语,都无端端让他有点紧张。   不是面对危险的紧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江遂在某些时候有点咄咄逼人,比如面对空战队挑衅时,比如带着厉初在烤肉店吃饭时,都有这种感觉。   调度室没人,未来一周的日程表挂在墙上,游泳训练、陆地导航、直升机绳降和滑降训练、通讯技术应用,最后一天是小考。   云行盯着直升机绳降项目,眉心微蹙,江遂看过来,隔了两秒,说:“没事。”   云行一愣,有些愕然地抬头看江遂。   江遂神态坦然,但看过来的眼神平直且深:“这次绳降是实战,我和你一组。”   云行从他眼神中读出一些别的意思来,他还没想明白,只听江遂又说:“我陪着你。”   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不远不近,看起来和学校里的普通同学无异。要再多说一点,可能江遂还沾了点发小的边儿,但对云行匮乏的社交圈来说,发小也只是个比同学早认识几年的人而已。   可这一刻,云行竟有些恍惚,仿佛很多年前一来宋家就喜欢找他玩后来被他刻意疏远的小孩儿,一直还把他当朋友。   那种轻微的不自在感又来了。   云行别开眼,不看江遂,闷声说:“谢谢。”   他不擅长说太多感激的话,这两个字是唯一了。   但他还有疑惑,不知道江遂是怎么看穿的——上次集训测试提醒他场地有20米落差的时候,他并未在意,如今又提醒,那就是知道了。   云行自小恐高,这原本不符合进陆战队的条件,但他每次涉及高空项目都极力表现得自如,至今未被人发现。   云行自以为藏得很好,但目前来看显然不是。   江遂并不打算解释,又转头去看日程安排下面的提示要点。   云行恐高的事他一早便知道。人的生理本能骗不了人,即便云行伪装得毫无破绽,但每次站在高处时,都会避免直视高低落差,平常冷静的眼神也变得闪烁不定。   有一次他们一起在高处做一组动作,江遂无意间碰到云行,发现他不但没像往常那样敏感地躲开,甚至全身僵硬到难以动弹。那时候,江遂便知道了。   江遂兀自看了一会儿大屏上的事项,云行始终没离开,站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有些微妙凝滞。   过了一会儿,江遂视线从屏幕移开,从口袋里掏出便签纸和一支笔,将几个注意事项写在纸上,然后递到云行跟前。   “拿着。”   “……”云行接过来,发现纸上写的是实战场地模拟温度和风速值、直升机悬停高度以及各项参数。   “这些只是参考,到时候我配合你。”   见云行不语,江遂往前一步,距离他更近了些。云行不防他突然动作,本能往后退,但江遂更快,转过身靠在门边,将唯一的出路堵住。   云行手里捏着那张便签纸,心跳快了一拍。   调度室里灯光昏暗,江遂说话还是淡淡的,目光再次落在云行唇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伤怎么弄的?”   云行一怔,不自在地舔了舔伤处,已经结痂了,但咬痕明显。   他回避着江遂目光,转脸看向别处,所以没看到江遂方才还松弛的脸色已经沉下来。   这处伤口是撕咬伤,江遂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是磕碰造成的。原本他不愿多想,可如今看到云行的表情,心底骤沉。   ——这种程度的伤口,或许是无意造成的,也或许就是故意的,像猛兽圈地宣誓主权一样,一定要在某处留下印记。   总之不管哪一种,有人亲吻了云行。   江遂全身肌肉紧绷,很慢地呼出一口气,眼底闪过寒意。   云行没回答江遂,他有些紧张,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于暧昧和奇怪,只想赶紧回房间。   他往前走,可江遂还堵在门口一动不动,云行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得停下,说:“走吧。”   说罢抬眼看向江遂。   清澈的瞳仁里含着一丝委屈,一闪而过。   这感觉太快,但还是被江遂抓住了,他心里一惊,疑心看错了,随后确定没错,是委屈。   云行一直是冷静且冷淡的,大部分时候江遂未在他身上见过明显的情绪,哪怕训练场上受伤,考试成绩不理想,或者被别有用心的alpha针对,云行都是无所畏惧的。   他原本靠在门侧的后背挺直了,微低着头,全身气息倏忽暴涨,用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语调问:“怎么了?”   “谁欺负你。”   肯定的语气带着质问,咄咄逼人。   调度室里大功率电脑发出轻微的低鸣声,敲在云行心脏。   他确定江遂的抑制贴完好无损覆在后颈上,但却莫名闻到一点琥珀香,紧紧围绕在他周边。   隔了几秒,他说:“没事。”   江遂盯在他脸上,并不信:“云行,告诉我是谁。”   是omega,beta,还是……alpha?   江遂有种直觉,一定是alpha。   但不管是谁,不管云行是否喜欢,都不该这样弄伤他。   云行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江遂目光,恢复平常的冷淡:“和你没有关系。”   “云行,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江遂和他四目相对,很直接地问,“我们是吗?”   是吗?云行问自己,是的,他小时候也很喜欢和江遂玩在一起,可后来,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同学,都一个个出了事。   进入军校之后,江遂总是出现在他视线里,回避也没用,他们的来往多了些,江遂也总在有意无意地帮他。   这些他都能感觉到。不过他对别人的好总抱有一丝戒备,也不愿释放自己的内心和情感,没意义,甚至会招来麻烦。   可江遂总是很强势地出现在他的军校生活里,让他忽略都难。   他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要给江遂肯定的答案,不是为着礼貌,也不是客气,而是自己心里有着难以形容的不好受。   所以他说:“是。”   因为得到肯定的答案,江遂紧绷的气息松了松。   云行总是竖起很多坚硬的外壳,有很多心事和秘密,江遂想要碰触,想要进入,便需要慢慢来。   可现在他不想慢慢来了。   “有困难,就解决困难,若是解决不了,”江遂顿了顿,语气专断而强势,“就来找我。”   云行抿了抿唇,视线再次避开。   江遂紧追不舍,又问:“云行,你听到了吗?”   云行一只手藏在背后抓了抓裤缝,良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奇怪的暧昧,云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耳根有点热。江遂离他很近,身上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意,让人无端觉得很有安全感。   “睡吧,太晚了。”云行低声说。   江遂说“好”,让开一点门口,等云行迈步,然后两人并肩走出去。   先走到江遂宿舍,江遂用指纹开了门,跟云行说:“明天见。”   云行点点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同样用指纹开锁,没再回头,但他知道江遂一直站在走廊里没进门,视线专注深沉地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直到云行“咔哒”一声关上门,才将那道视线和那股不明所以的热意挡在外面。 第10章   直升机悬停在20米高度,八名陆战队员从尾舱、舱腹位置抛下绳索,进行难度最高的八绳同时索降。   下降前,云行再次检查一遍安全带和头盔。江遂和他一组,从尾舱位置索降,他站在云行一侧,确定对方绳索固定没问题,然后冲云行打个手势。   高频悬翼噪音和风声让江遂的声音带着瓷质的震颤:“保持匀速,我们一起落地。”   随着指挥官的手势,云行双手抓住绳索,背朝外踩到边缘位置,然后转头去看距他不足一米的江遂。   江遂立刻转过头,隔着护目镜接住云行视线,冲他点点头。   风声很大,江遂说了句什么,云行没听清。   两人同时出舱下降,速降手套和绳索的剧烈摩擦让云行手心火辣辣的,高温炙烤着掌心肌肤,高空带来的眩晕呕吐感,让他本能地攥紧绳索。   速度一旦慢下来,就会面临各种变数和暴露风险,体力和心理消耗也会增大。   江遂立刻觉察到了,右手握绳,左手快速冲云行打了个只有他们俩人能看懂的手势。   云行咬紧牙关,按照江遂的提示,双手放松,继续凭借自身体重匀速下降。   几秒种后,两人同时落地。   江遂甩开绳子,大步迈过来查看云行的情况。云行落地不太稳,往旁边歪了一下,江遂伸手撑住他后背,等他站稳了才松开。   这时候指挥官走过来,跟云行和江遂竖了个大拇指,便走去另外一侧查看其他队员的情况。   休息室外,云行有些轻微耳鸣,他将头盔摘了,汗湿的额发衬着一张瓷白的脸,靠在墙上,微弯着腰,呼吸略急促。   江遂也摘了头盔走过来,将手里开了盖的一瓶水递给云行。   云行接过水,仰着头大口喝下去,有水珠从嘴角流出来,沿着紧绷的脖颈线条蜿蜒而下,给这道漂亮的曲线增加了一点欲色。   江遂一直看着,直到云行喝完水,他又把空瓶接过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好点没?”   云行用手背擦干嘴角的水渍,哑声说:“好多了。”   江遂突然就笑了,硬朗的五官展开,是一个实实在在舒心的笑容。   云行微怔,似乎没见过这样笑的江遂。   方才被江遂揽过的后背尚有热意未散。   很突然地,他意识到什么,下降前江遂说的那句话,原来是“别怕”。   原来高空也没有那么难以克服。   云行轻松过了他最惧怕的高空任务,做梦一般,直到午饭时在食堂再次遇到江遂,直到他脚步比脑子快地端着餐盘坐到江遂对面,他才后知后觉有点赧然。   “谢谢。”云行词语匮乏,不擅表达,能说的只有这个。   江遂神态放松地坐着,能得云行一声真心实意绝非客套的“谢谢”,挺不容易的。   “你能主动坐过来,我还挺不适应的。”江遂半开玩笑地说。   云行举着筷子的手停下,有些茫然地看着江遂。   “刚在军校碰到你的时候,你连招呼都不打,我还以为小时候得罪你了。”江遂面上带了点笑,“我复盘了好久,在想是哪一次得罪了你,抢了你的球?还是弄坏了你的多肉?都没有,后来我才发现,哦,原来你把我忘了。”   江遂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原本冷酷的五官和气质因为愉悦和话多变得十分随和亲切,眉心那道凶悍的短疤随着笑容舒展开,和往日冷峻的样子迥异。   和江遂在一起总是无端涌上来的紧张感消失不见,云行回以无奈的苦笑:“没忘。”   “那就是单纯不想说话?”   “……是吧。”   云行想了想,又说:“你现在也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是吗?”   “嗯,话很少,”云行用了军校很多人对江遂用过的评价,“冰块脸。”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江遂面对自己的时候,好像话不少,表情也柔和。   云行还没想明白,江遂就打了一记直球:“那要看对谁。”   云行:“……”   江遂微微前倾,距离云行更近了些:“你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我还以为你会分化成omega。”   云行拿筷子的手一顿,听江遂继续说:“alpha挺好的,现在这个社会环境,对omega不友好。”   “……嗯。”   江遂夹了一筷子鱼,将刺挑出来,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会来军校?”   然后自如地将挑干净鱼刺的肉夹起来,放到云行盘子里。   食堂这道清蒸鱼不错,云行很爱吃,但来晚了就买不到。他盯着盘子里的鱼肉,犹豫两秒,默默举起筷子。   等他吃完,才回答江遂的问题:“想变得更强。”   然后又问:“你呢?”   “我啊,”江遂平静地说,“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爷爷想让我继承他的衣钵,我就来了。”   云行听完,难得调侃一句:“随便来来的样子,年年拿第一。”   “有什么办法,实力不允许。”   两个人就都笑了,他们好像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像这样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真的像多年朋友一样,舒适自在。   云行吃完鱼肉,又挑着盘子里的虾仁吃,江遂喝完汤,看云行将几颗西蓝花拨到盘子边缘,一点也不想碰的样子。   江遂问:“不喜欢这个?”   “嗯,味道怪怪的,像吃草。”云行扁扁嘴,表情充满嫌弃,说话的声音也很软,江遂听着像在撒娇。   于是江遂举起筷子,在云行愕然的目光中,将对方盘子里的西蓝花全部夹到自己盘子里,然后一口一口吃完了。   云行:“……”   江遂举止从容,吃完了还点评:“像吃绿化带。”   云行:“……”   江遂抬眼看有点僵住的云行,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   在云行受到的教育里,只有极其亲密的人才可以分享一个盘子里的食物,所以吃饭一定要有边界感。在此之前,他只见过爸爸吃妈妈剩下的食物。   云行耳根有点热,闷头喝汤,不说话了。   江遂等了一会儿,只好又把话题扯回来:“你若是在体能和高空项目拿到平均分,军校第一的成绩我怕是保不住了。”   云行听他这么说,觉得有些夸张:“体能没办法,再怎么练都这样。”   他是omega,体能和肌肉配比方面天生比alpha弱一半,这不是加强体能训练就能改变的。他能练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超越了很多普通alpha,但是想要超越江遂这种高阶alpha,几乎没有可能。   “我有自知之明,即便能拉到平均分,也超不过你。”云行笑笑,毫不客气地点明,“你用了几成力,自己清楚。”   这下轮到江遂讶然。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他是没用全力,就像江老爷子说的,他天生就为战场而生,别人要练很久的东西,他看看就明白了。这不仅得益于高阶alpha的加持,更重要的是天赋。   不过这些事他从不说,拿第一也看起来没那么轻松,不知道云行是怎么发现的。   “眼这么毒,怪不得能破纪录。”   “破纪录不难,但我用了全力。”   江遂摊摊手,有些无奈地笑:“好吧,就当你夸我了。”   说到这里,江遂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说:“你破纪录这事儿,已经引起军委会高层注意,下个月会来一位教官,带我们上长狙课程。想要挑几个队员,往顶尖狙击手方向培养。我猜,考察对象里面有你。”   云行这下彻底惊住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眸底波光闪动,饱满红润的唇张开,脸上有震惊,也有惊喜。他没问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江遂说出来的话,向来不作假。   这绝对属于军部机密,江老爷子曾官至陆军总司令,江家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江遂能把这件事告诉他,意思很明显,是让他抓住机会。   就目前的成绩看,只要宋明之不插手,云行进司令部已是十拿九稳。若再被挑中做顶级狙击手,那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国家秘密武器,他的身份、行踪便完全受国家和军委会保护,不必受制任何家族和个人。   这个受保护的前提是,只要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云行有权处理个人所有事务,其中包括婚配和人生计划。   这对云行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他握着筷子的手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江遂。江遂大约没想到一向喜怒皆平静的云行表现如此,便明白这件事在云行心里的份量了。   江遂神情变得认真:“先进司令部,其他的慢慢来。你现在风头正盛,就算再低调,也会引来不少人眼红。”   还有句话江遂没说,如果云行想做什么,自己无论如何会帮他达成所愿。   听江遂这么说,云行反而清醒了些。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顶级狙击手不是人人能做的,我尽力就好。”   江遂看穿云行的担忧,笑道,“你有这个实力,只要全力以赴,没什么难的。”   云行“嗯”了一声,眉眼间坚毅和俊雅兼有,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流动神采。   江遂直直地看了他几秒,又说:“能考察你这种水平狙击手的教官,我想不出第二个来。”   云行立刻意会:“你是说,来的是傅主席的omega?”   “应该是任先生。”   在新联盟国,没人不知道军委会副主席傅言归的omega任意,一个意气风发到连傅主席都要让三分的3S级omega,身手了得,一直保持着新联盟国2832米长距离狙击的记录。   像深水炸弾,你可以静静观赏,但没人敢碰。   ——不是因为他身边有傅言归,而是因为他自身足够强大。   云行心底很热,问江遂:“你见过他吗?”   “在傅主席家宴上有幸见过一次。”   “是什么样的人?”   江遂沉思几秒,找了个合适的措辞:“很自由。”   任意不是那种用美或者强大来形容的omega,非要用一个词来说,怕只有这个了。   云行沉默下来,半晌之后露出个无奈的笑:“是啊,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自由。”   江遂看着他,轻声说:“云行,你也可以。” 第11章   虽然江遂不知道云行为什么这么想进司令部,但一定有他的理由。   “云行,”江遂叫他的名字,“我那晚说的话,不是随便说说,是认真的。”   “嗯?”   “如果有困难,解决它,解决不了,来找我。”   云行唇上的伤已经看不出来,但它曾经存在过。江遂不想探究,现在不是时机。但总有一天,他会让云行完全信赖他,只为他一人展露双唇。   话题转移得太快,云行眨眨眼,似乎想问为什么,但没问出来。   江遂也就不说了。   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云行,喜欢上云行,江遂真的不清楚。   或许是唯一那次邀请他踢球,云行在草地上擦汗,笑着看人,尽管还是小孩子,一双桃花眼里已经含了细碎的光芒,美好得让人心脏都是酸胀的。   或许是他总独自坐在宅院一角看书,沉默着,隔得那么远,都看到他的嘴唇又软又粉。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从来不急不躁,身上有一股不能欺的劲儿,柔韧坚定,仿佛无论把他折成什么样子,他全身的筋骨都不会断。   也或许是在军校训练场上重遇,他一身厚重的防护装备,都挡不住清隽的身姿,手里扛了一把普通的M4卡宾枪,挺而翘的鼻尖上浸着晨风和夕阳,走路的姿态洒脱到极致,像自由的鹿,吸引着人想要无限靠近。   而江遂的心却变得潮湿、沉重,在有云行的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无法自由起来。   食堂里只剩寥寥几人,很安静,远处有轻微响动传来,云行视线循着声响看过去,微微蹙起眉。   江遂跟着转头,是殷述和季文庭并肩走过来。   两个alpha皆高大俊朗,神态亲昵自如,并不在乎外人眼光。看起来更斯文一些的季文庭当先找个位置坐下,殷述去餐台点餐。   江遂收回目光,问云行:“怎么了?”   云行揉揉眉心:“没什么。”   江遂眸底微黯,问道:“两个alpha在一起,让你觉得不舒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AA恋,且不说会引来很多异样目光、被说恶心和父母家人难以接受等外部压力,单说两个alpha本身,在易感期因为信息素本能排斥而无法互相安抚,长期下去身体就很难承受。双A或者双O没几个有好结局,最后大多一拍两散,甚至闹成一对怨偶的比比皆是。   云行毫不掩饰眉心郁色,但他坦荡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江遂僵着的肩膀落了落。   云行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既然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应该一直坚持下去,不能迫于世俗和环境,就妥协,就让无辜的人来做挡箭牌。”   江遂了然:“听说殷家已经物色好了Omega和殷述结婚,不知道是哪家的,这么倒霉。”   云行沉默几秒,说:“是厉初。”   这次轮到江遂愣住。   “你……不高兴?”   云行捻了捻手指,无奈道:“小栗子就像我弟弟一样,若是你遇到这种事,也不高兴。”   江遂没一点不高兴,但他不表现出来,只问:“厉家人虽然都在国外,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把omega嫁出去的,除非——”   除非厉初本人愿意。   云行眉毛拧得很紧,江遂便明白了。   他倒了一杯热水,示意云行喝。   云行抿了一口,叹声气:“爱情这种东西,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爱上的一方会很痛苦,不如及时止损。”   江遂笑了声,淡淡地说:“及时止损更痛苦。”   云行讶然,他没爱上过什么人,所以话说得轻巧,但听江遂这么说,似乎是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   他一时被这个想法控住,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应该没有omega不喜欢你吧。”   以江遂这样的家世和自身条件,大概想要什么样的omega都有。   江遂很深地看着云行,没回答他的话。   话题不知怎么就从学业转到爱情上,两人讨论这个总有点怪怪的。云行别开视线,捧起水杯喝一大口水,江遂身上的那种让人不自在和压迫感又来了。   “我不会及时止损,求而不得是痛苦,强求也是痛苦。”有那么一瞬,江遂咄咄逼人的气势无法自控地泄出来。   “反正都一样,那么我宁愿强求。”   云行最好是愿意,如果不愿意,那真的很痛苦。   ——不是得不到云行而痛苦,云行注定是他的,而是面对云行的挣扎和被迫,他一定比云行本人更痛苦。   但是痛苦,也比得不到好。   云行大约被江遂野蛮的爱情观惊到了,不过这轮不到他说什么,便有些尴尬地笑笑。   “你呢?”江遂突然问,“有喜欢的人吗?”   云行僵了一秒,但仍然简短而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江遂的语气像开玩笑,“omega,beta,还是alpha?”   云行看起来有些局促,又喝口水:“我是alpha,当然只喜欢omega。”   江遂垂首整理餐盘,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未让他多难受,只是神色冷峻了几分。   云行直觉江遂不太高兴,有些莫名,便问:“走吗?”   “走。”   于是两人结束谈话,将餐盘放到回收区,又一起往门外走。   期间江遂没再说话。   两人在食堂外面的小径上分手,江遂去作战中心,云行去图书馆。   分开前,云行想到方才没继续下去的话题,疑心是因为某句话不妥当让江遂不开心,踌躇了几秒,含含糊糊地说:“希望你得偿所愿吧。”   这样的云行真的很可爱。站在午间烈阳下,鼻尖沁出的汗珠都是闪亮的,一身T恤牛仔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大学生,肌肤胜雪,唇红齿白,心思细腻敏感,和一身防护装备抱着巴雷特开枪的军校冷漠尖子生完全不同。   这样的云行,无论是alpha、omega还是beta,都让江遂喜欢。   是一定要抓在手里的喜欢。   江遂似笑非笑,回答他:“会的。”   **   一轮训练结束后,周末一般会休整两天。这周宋明之出差,云行不必回宋宅,是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轻松时刻。   江遂周末也没回,住在宿舍里,一日三餐都来找云行,中间结伴去图书馆或去操场踢球。两人近段时间常常在一起,连云行都觉得接触过于频繁了,不过江遂似乎不觉得,很坦然地来找人,也不多话,就是云行要去做什么,他“正好也去”。   一开始云行还有些拘谨,渐渐便放开了。不得不说,江遂是个很好的朋友,不干涉决定,也不刻意迎合,之前偶然会有的压迫感也没了。真正接触多了,云行便发现两人在很多事情上认知一致。   江遂的私人权限很高,期间带云行去了一趟秘密作战中心。新型作战装备和武器让云行大为震撼,两人一待就是一整天。云行发现江遂对战术的理解非常人能及,一些在他看来十分棘手的问题在江遂这里总能迎刃而解。   直到此刻,云行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   江遂说:“我从小接触这些,你才入军校3年,论天资,我不如你。”   云行站在操作台前,双臂抱胸,语气和表情再不是之前的客套冷淡,而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指责江遂:“不要凡尔赛。”   江遂啧了一声,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好吧,我确实值得钦佩。”   江遂真心实意笑的时候,眉眼舒展开,原本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许多,寸头也没那么凶悍了,整个人看起来率真不羁,带着一股子难以驯服的野性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与自信,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敬意。   云行看了他几秒,才移开眼。   6月进入第二轮集训,这次集训就在学校,和正常上课没什么区别,集训成绩会综合个人排名,为最终进入特殊行动司令部选拔提供参考。   这次集训对云行来说依然重要,先是小部队战术和任务计划,再是为时9天、融汇所有训练课目的高强度实战演练。   小部队战术和任务计划他完成得很顺利,江遂不知道怎么就和他分到了一组,两人配合默契,常常打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一天的任务是搜索与清除,这次是随机分配,两人一组,云行的搭档换成俞清,江遂则和郑适打配合。   进入建筑物前,云行从战术腰带里掏出记号笔,在醒目位置标记了三角符号,然后和俞清一起走进去。   两人配合进行搜索,确保无敌人隐藏,都松了口气。   云行爬到高处,将旗子摘下来,插在腰间,跳下来的时候脚下石头突然松动,他没站稳,俞清疾步冲过来,正好接住他。   紧跟其后进来的江遂举起手里的M4,一发空心弹正中俞清后背。   俞清冒了烟。   空旷的仓库内响起哀嚎:“遂哥,你没事吧!自己人也干?”   江遂眼也不眨:“不好意思,认错了。”   “你没看到门口的记号?”   三角形是他们这一队的通用符号,进来的人看到了,便知道是自己人在里面。   江遂收起枪,往前走两步,视线落在俞清还搭在云行腰上的手,说:“没看到。”   云行也有点状况外,不过他站稳之后,便往旁边避了避,距离俞清远了些。   郑适这时候也跑进来,一看面前境况有点傻眼:“那什么,快点吧,最后收尾了。”   “我配合云行收官。”江遂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看了眼没动的云行,声音有点硬:“走。”   云行只得跟上。   俞清和郑适:……   --------------------   江遂:碰我老婆者死 第12章   之后的撤退过程中,云行和江遂交替进行火力掩护和移动。   不得不说,两人配合更有默契。云行换弹时,两人迅速换位,甚至不用手势和指令,江遂总能在合适位置提供火力掩护,确保云行换弹过程中不被敌人攻击。   期间江遂出现过一次枪械故障,他扔掉卡壳的M4,换了一把M18,但手枪火力不适合远距离射击。云行迅速找到掩蔽体,从战术腰带里掏出军刀,只几秒钟,就将卡住的M4修好了。   两人都躲在掩蔽体后面,江遂重新接过M4,压在云行身上,抬手将对面举枪的敌人干掉。   枪声过后,耳机内传来指令,敌方队员被全歼。   已经不用打了。   云行还被江遂整个压在身下,笼得严严实实,江遂一只手举着枪,另一只手按住云行肩膀,是个绝对保护的姿势。   两人厚重的防护装备传来摩擦声,伴随着江遂粗重的呼吸,打在云行耳畔。   除此之外,云行还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两人最终安全撤离。江遂全程很冷静,没再出现过自相残杀的情况。   作战中心公布成绩时,江遂这一队只“伤亡”了一个俞清,拿到最高分。   郑适走过来,挤到江遂和云行中间,一只手搭着江遂的肩,另一只手搭上云行的,感慨万千:   “你俩,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江遂推开郑适,看着郑适的手臂从云行肩上落下来,面不改色道:“嗯,会说就多说点。”   郑适:“……”   **   之后是为期9天的实战演练。演练在一片深山基地,封闭进行。头一天晚上,云行坐在宿舍里,手里拿着一张演练计划表,拨通了电话。   “哥。”云行艰难开口,呼吸发紧。   电话那边声音很淡:“不知道回来,我还以为电话也不知道打了。”   “……演练结束后就可以回去。”   宋明之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是。”   电话那端很安静,像在封闭的空间内,云行隐约听到车鸣声,知道宋明之是在外面。   “云行,几次了?”   云行沉默不语。实战演练和集训一样,是需要上交通讯设备的,也严格保密。这个电话他拖到最后才打,躲是躲不掉的,宋明之心情好的时候他尚能应对一二,但若是发怒,他承受不起。   尽管知道没用,他仍试图解释,并且服软:“这次演练成绩很关键,哥,我想进司令部,你同意的。”   “是啊,我同意的。”宋明之声音低沉,像是沿着电话线慢慢滑进云行耳朵里,危险悚然。   “出来。”   算上宋明之出差,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如果接下来的9天封闭演练宋明之也松了口,云行就太自在了。   风筝飞得远了,就得把线往回拉一拉,好叫他知道线在谁手里。   宋明之刚结束一场应酬,接通电话之前就让司机把车往军校开。果然,人是不能惯的,尤其是云行这种表面顺遂听话的人,其实身体里每一寸都有逆骨,不断试探底线,一旦有机可乘,立刻反扑。   说反扑不准确,云行现在还不敢,但翅膀越来越硬,行为便会不受控。   稍微玩一玩闹一闹,宋明之当情趣,他不喜欢将来的伴侣像别的大家族娶进门的omega那样,温顺可意,却乏善可陈,满脑子都以自己的alpha意志为转移,毫无乐趣可言。   倒是云行这样的,他很喜欢。但喜欢有个度,折腾也有个度,过了,就得适当收拾收拾,才能不忘主人是谁。   车子停在学校外面不远处的林荫道上,已近十点,还有几分钟便是军校固定熄灯时间。   校园内外都静悄悄的,路上更是寂寂无人。   云行远远站在一棵树下,黑色衣裤和树干融为一体,身姿挺拔纤细,五官晕染在月光中,有种遥不可及的清冷。   车在他身边停下,司机打开车门走出去,一会儿便不见身影。车窗落下来,露出宋明之阴晴不定的脸。   后排车门打开,云行坐进去。   车厢内流动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些香水味和omega的信息素味道。宋明之只穿了衬衫,领带和西装外套扔在一边,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凌厉的小臂。   “哥。”云行很慢地叫了一声。   宋明之没答应,视线落在云行脸上,然后下移,到脖颈,所到之处,云行觉得每寸肌肤都要汗毛倒立。   云行无法分辨他的情绪,因此也无法判断今晚能不能逃过去,他吞了吞口水,尽量不做出多余的动作和表情激怒宋明之。   “既然这么害怕,就不要越界。”   宋明之嗓音微哑,云行对他的敬畏让他怒意稍歇。   “我不会。”云行顺着他的话说。   宋明之冷笑一声,抬手握住云行后颈,云行霎时僵住,但不过一秒,他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抑制贴已经被宋明之撕掉,柔嫩的腺体被把玩按揉,姜百合清甜的气味弥漫开来,盖过了车里其他味道。腺体传来的不适和酸胀感让云行几欲呕吐,但他纹丝未动。   宋明之盯着他看:“有认识新朋友吗?”   “没有。”   “和你的同学相处不错?”   云行还是说“没有”。   宋明之突然用力,指腹薄茧压在云行腺体上,摩擦感带来的钝痛让云行猛地弯下腰,手臂撑住皮质座椅,差点闷哼出声。   然后听见宋明之意味不明地说:“你最近和江家那孩子走得挺近啊。”   云行惊出一身汗。   他急促喘息几秒,放软声音道:“没有,哥,我们只是恰好分到一组。”   “你觉得你这个身份,一旦暴露,那些alpha会怎么对你,嗯?”   宋明之居高临下看着云行汗湿的额头,声音像魔鬼低吟:“他们会把你撕碎,在任何一个地方,操场、教室、训练基地、宿舍走廊。”   “这里面,就有你那些平常相处和睦的同学、队友,可能还有你的教官,任何一个alpha都会垂涎你的信息素,都能毁灭你。”   “狙击第一又能怎样?军校这种地方,即便你本事通天,那么多顶尖alpha,你也跑不出来。”   宋明之淡淡说着,感受到指尖下云行的颤抖,满意了。   “只有哥哥才能护你安全。”   强烈的呕吐感伴随着宋明之凶悍腥咸的海水信息素压制,几乎要击碎云行。   他努力甩甩头,回答宋明之。   “……我知道。”   “你知道?”   “嗯,”云行快要撑到极限,吐字已经开始模糊,“……我不会离开哥。”   宋明之睨着云行,手掌从腺体移到他手腕,捻动那条红绳。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身上不要佩戴除我之外给你的东西?”   云行蓦地清醒了些,有些紧张地说:“这是我妈妈给的,保平安的,哥……我只戴这个。”   宋明之微眯着眼,享受着他的紧张。   “等我们永久标记之前,夏姨会和父亲离婚。我们结婚后,她的身份只是你母亲。你乖一点,将来她的日子一定会舒舒服服。”   夏颜如今对宋舜和来说已是无用之人,可即便无用,宋家也不会放人离开。若不是为了牵制云行,夏颜的结局不比那些暴露在外的诱进型omega好多少。   云行咬紧牙关:“好。”   宋明之手指终于从红绳上拿开,云行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一道声音:“该做什么?”   不是疑问,是命令。   云行呼吸快了些,垂眸慢慢靠近宋明之,侧身将后颈对着他,完全袒露出那块粉嫩的圆形凸起。   宋明之捏着云行脖子,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用力咬下去。   临时标记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痛苦,云行死死攥着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真得很疼,疼到抽搐。   云行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AO标记是不是都一样,他所有的体验都来自宋明之,所以无法理解书里或者电视里说的,标记时带来的满足感是什么样子。   宋明之的临时标记总是很久,咬到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车厢内狭窄逼仄的环境让云行更加压抑,他被抵在车门上,快要从座位上滑下去,崩溃感像海浪袭来,敲打着他所有神经和感官。他用力抓了几把金属扶手,听到指甲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宋明之还不满足,将他提起来,脸朝着自己,然后压着他接了个很长的吻。   云行知道躲不过,也不能躲,闭着眼承受。直到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猛地一惊,用力抓住宋明之手臂。   “别……哥,别咬,明天还要演练……”   他不想再因为唇角处这种暧昧不清的伤口,惹来队员怀疑和猜测,尤其是……江遂。   江遂。   这个时间应该睡了。   不对,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来,晚饭时江遂和他说过,熄灯前要找他对一下第二天演练的细节。现在已经熄灯了,江遂去他宿舍找不到人,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他脑子里胡乱想着,连宋明之放开他都没意识到。   “这么不专心,在想什么?”   宋明之俯身看着人,说话时气息喷洒在云行脸上,好整以暇地说着。临时标记带来的餍足让宋明之心情好了些,这会儿他神清气爽,不打算再折腾人了。   云行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喘息稍定。他坐直了,一只手揉揉眉心:“有点头晕。”   看着他红润微肿的唇,宋明之终于下了特赦令:   “回吧。” 第13章   江遂靠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熄灯之后整栋楼都是静的,夜风萧瑟,一旁的大叶绿植簌簌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继而是一道清瘦人影出现在楼梯口。   云行走得很慢,微微低着头,额发和昏暗模糊了五官,看起来疲惫至极。   等人近了,江遂从绿植阴影处走出来。   刻意控制的音调里隐有焦灼:“云行,你去哪里了?”   云行身形一滞,似乎没料到江遂会出现在这里,也完全没有平常的机敏和警惕,整个人有种沉重的僵硬。   他只停顿片刻,没抬头,也没答话,背对着江遂抬手开门。   “云行!”   江遂突然上前,挡在云行和门之间。   云行猛地侧身,反应很大地做了一个抬手格挡的防卫动作。   正是这个动作,云行转过头来,脸暴露在灯光下,让江遂看清了他眼中的潮红,还有,微肿的嘴唇。   江遂整个人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   云行立刻别开脸,侧过身开门的同时,冷声说:“不关你事。”   “云行!”江遂扣住他的肩膀,声音提高了些。   云行这次没挣扎,任由江遂手下用力,动也没动,说:“我很累,想睡了。”   两人靠得极近,气息交缠,江遂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惊人,几乎立刻意识到,云行身上是Omega和alpha信息素临时标记后纠缠在一起的味道。   可是,这两种味道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出现在云行身上。   云行的信息素味道,江遂并不清楚。无论何时,云行都会把抑制贴贴得很严实。   一群alpha在一起,即便遮盖得再好,训练时出汗会散发少量信息素,意外掉落抑制贴的情况也偶有发生,常在一起的队友们虽然不问,但大多对彼此的信息素心知肚明。   比如江遂是黑色琥珀,他们这一队的人几乎都知道。   这没什么惊讶的,反正都是alpha,没有和omega之间那么严苛的界限。   云行此刻身上的alpha信息素是一股很陌生的腥咸味道,像海水,江遂直觉,这不是云行的。而另一种omega的信息素就奇怪了,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更不可能是云行的。   江遂脑子里一时过了好几个念头,但每一种都不对。   “云行,”江遂松开手,往后撤了半步,让语气尽量平静下来,“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不在,很担心。”   江遂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焦灼:“你电话打不通,楼下也没找到人,你从没这样过,我怕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11点了,云行距离熄灯时间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在这期间,江遂把云行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都没人。他有一些不太好的猜测,这让他罕见的心慌,他打电话给监控室,用自己的权限调取熄灯前后的监控,试图找到云行。   没一会儿监控室回电,说云行在晚上10点前出了校门。   “办完登记手续出去的,没说什么事。”值班警卫说。   军校严格进出,登机制度就有三层。云行出校门之后的范围太广了,江遂没法再跟,安慰自己可能太大惊小怪了,兴许云行家里有事,兴许有朋友来找。   但他还是坐不住,站在走廊里等。明天正式演练,无论多晚,云行一定会回来。   云行转过脸,完全不看江遂,但声音缓和了些。   “我没事,你不用找我。”顿了顿,他又说,“谢谢。”   指纹锁轻响,云行推开门,背影看起来破碎孤单,像一道孤寂的灯,在荒芜的夜晚摇摇欲坠地亮着,一点风打在身上都会让他熄灭。   “云行!”   江遂心脏挤压到一处,想也不想再次抬手抵住门,低声喊人:“你手受伤了,我给你包一下。”   云行垂着眼,迟来地感知到指尖传来的刺痛——是他方才用力抓住车门时,将指甲硬生生折断了一块。   江遂竟然看到了。   江遂的呼吸声打在耳畔,气息带着淡淡的琥珀香,高大的身影几乎笼住他,让人莫名觉得可靠。   云行突然漫无边际地想,他原本可以的。   这么多年了,他独自一人忍受痛苦,处理伤口,从不喊疼,即便在夏颜面前,也要坚定地撑起未来,一次次稳固决心,让自己变强,再强一点,隐忍,再忍一点。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是因为有人在找他,有人在等他,有人要给他包一下伤口,那些坚持多年的强悍就突然变得脆弱。   真是好脆弱的啊云行,真是好委屈啊云行。   江遂抵住门的力道不容置疑,他没再开口,但云行知道,如果今天不让他进门,那么这道门自己也别想进去。   云行松开手,没再管江遂,往房间里走。   他先去了卫生间,洗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虐待,任谁都能从他脸上看出痛苦和憔悴。   他拍一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低喃:“没事,云行,没事。”   等他出来,江遂已经把急救箱找出来,坐在椅子上等他。   单人宿舍陈设简单,一张床,床头靠近窗户位置是书桌和椅子,对面是柜子,中间位置仅够一个成年人走动。   江遂坐在椅子上,云行便只能坐在床上。两人挨得很近,江遂将急救箱放在床边,再将云行的手拉到跟前。   他沉默地动作,用消毒水将断裂的指甲清洁干净,又用一块毛巾将云行的手擦干。期间两人膝盖碰到一起,云行往后缩了缩身体,江遂置若罔闻,双膝分开,以一种身体前倾的姿态,牢牢将云行圈住。   棉签按压在四周,虽然已经不出血了,但压下去仍然很疼。云行有些发呆,将手放在灯下,任由江遂动作。   其实伤口很小,对一名陆战队队员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口被这么仔细地包扎,出门甚至会惹来耻笑。   但江遂很认真,微低着头,好像在拆弹一般小心。云行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双唇,眉心那道短疤中间泛白,和皮肤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云行很慢很用力地眨眼,想将眼底那股没来由的湿意逼回去。   然而事与愿违,江遂突然抬头时,云行没来得及躲开,一双泪眼就这么撞进江遂视线。   江遂呼吸瞬停,后背挺直了,很深地吸了口气。   云行有些尴尬地揉一把眼睛,故作平常地说:“还对明天的演练细节吗?”   江遂不答,直直地盯着云行。   云行移开视线,眼睛看向一旁的书架,声音有些磕绊:“太晚了,明天对也行,早饭前——”   “——云行。”江遂打断他,下颌线绷紧了,问,“是之前那个人吗?”   之前那个亲吻你、给你留下伤口的人,今天,还是他对不对?   云行眼底闪过一丝难堪,眼眶又红了些。   “是alpha吗?”江遂又问。   云行的表情给了江遂答案。   是alpha。   但江遂想不通,海水味信息素如果是那个alpha的,那么另一股omega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江遂觉得血气上涌,尽全力控制着表情和语气:“他是你什么人?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事情来找我吗?”   三个问题咄咄逼人,江遂眉心紧拧,信息素已隐隐控制不住。   “明天还要演练,我们——”云行感觉心口位置被捏住,突然变得很乱,不想面对,试图转移话题。   “云行。”江遂再也忍不了,两只手突然抬起,牢牢握住云行双肩,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和黑夜里变得咄咄逼人,“告诉我是谁!”   云行眼底水汽未散,肩膀被人抓住,膝盖被江遂拢在两腿之间,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对,也意识到江遂过于激动的情绪不对。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彻底乱了。   “你什么也不说,可以,明天我会查校外监控,你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也不是查不到。”   江遂眼底熊熊燃着一把火,让云行心惊,也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钳在肩上的手掌烫人,带着要把骨头捏碎的力道,云行用力挣,没挣开,江遂反而越箍越紧。   琥珀香隔着抑制贴丝丝渗透出来,在密闭狭小的宿舍内越积越浓,昭示着主人的情绪濒临失控。   刚刚遭遇过一场临时标记的云行不堪重负,开始急促喘息。   “放手!”云行粗喘着低叱。   然而江遂不为所动。   “江遂,你信息素出来了!”   “我让你进门,是因为相信你。”   说到最后,云行声音已经发颤,一双猩红的眼看着人,仿佛脆弱到无法再承受一丝伤害:   “江遂,你也要欺负我吗?”   也。   果然。   隔了几秒,或者更久,江遂脸上几多变幻,厉色渐渐平息,缓缓松开手。   “对不起。”他攥紧手掌往后撤,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啦声。   他看着云行,喉结剧烈滚动,但情绪好歹被强压下去了。然后抬手去摸脖子后面,抑制贴好好的,可高阶信息素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冲破这道薄薄的阻隔很正常。   刚才确实差点失控。他满眼都是云行委屈的泪眼和红肿的唇,还有那股陌生的alpha信息素味道。   趁着江遂冷静了些,云行迅速站起来,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我要休息。”   江遂仰头看着他,跟着站起来。他站起来就比云行高很多,体格也健硕,整个人的压迫感又上来,让云行本能想躲避。   这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地方也不对,房间就那么大,云行身后就是床。   云行两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摆出送客的姿态。   江遂依然没动,似乎还在等云行的回复,哪怕解答一个问题也好。   云行神色微敛:“我们只是同学,江遂,谢谢你关心,但这是我的事。”   “还有……若你真的去查监控,那我们连同学都没得做了。”   两句话摆明立场,也是态度,江遂站在宿舍中间,周围空气凝结。他看着云行,这两句话提醒他,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   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退去,像潮落,留下满地坚硬礁石。   六月的夏夜里是蚀入骨髓的冷,江遂已经走了,云行靠在门上,眼中热意越积越多,缓缓蹲坐下去。   --------------------   下章云行掉马1.0版预告 第14章   演练第二天,在小队所在的2号狙击阵地,江遂半小时内灭掉敌方4个队员,当日演练提前半天完成目标。   第三天的抓捕行动中,房内“匪首”被江遂用枪抵着脑袋拖出来,敌小分队投降。   “匪首”面色如土,跟队员吐槽:“我没得罪江遂吧?”   一旁的郑适小声说:“你看我们有人敢和他说话吗?”   “匪首”问:“怎么了?”   俞清也凑过来:“不知道,从演练第一天就这样了。”   郑适走到坐在角落闭眼休息的云行身边,用胳膊肘杵他:“你天天和遂哥在一块,应该知道吧,他吃什么呛药了?”   云行睁开眼,半晌之后说:“没天天在一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竟然习以为常地认为他和江遂的关系更近些。云行想起宋明之的警告,心里头压了一座山。   关山阻隔,前路艰险,脚下不知什么时候便是穷崖绝谷。   他路过一些风景,遇到一点善意,因此产生的依赖和动心,无法宣之于众,只能藏在心里,慢慢消化,然后继续上路。   这条路只能云行一个人走。   有的人那么好,该有璀璨的坦途和未来,和注定在绝谷里挣扎求生的自己原是殊途,不该有妄想,不该存旖念。   能有一份普通朋友或同学的情谊,已经足够。   郑适又叫了云行一声,见他不答话,便凑过来,这才发现他盯着前面的山林发呆,目光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两个都这样?”郑适嘀咕。   跟过来的俞清担忧地看了眼云行,悄声用口型发问:“怎么了?”   郑适摇摇头。   演练前一天还好好的,江遂去哪里都和云行一块,晚饭后郑适想一起对一对流程,江遂说不了,转头就去找云行。   结果正式开演,两人却一句话不说,一副王不见王的样子。连郑适都看出来,云行好像在刻意回避江遂。   江遂呢,更绝,吃饭、休息、出任务,视线偶尔冷冷扫过云行,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多人任务还可以,有一次是两人一组,恰巧剩下江遂和云行,结果江遂直接走到俞清旁边,示意对方搭档离开。离开的人自然就和云行一组。   到了这里,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俩人有事,大家就都瞎了。   这针对也太明显了。   云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新搭档,有瞬间的茫然。郑适看到了,啧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觉得云行怪可怜。也不知道怎么惹到江遂了。   他遂哥要是彻底对一个人坏起来,那真是神仙难救。   好在郑适担心的“霸凌事件”没恶化。江遂纯粹就是冷,除了不和云行一组,其他事情上并不欺负云行。而云行情绪看起来也不好,从集合到出发都没开口说过话。   小分队的队员都感觉到了,但没人敢问。反正默契还在,一声不吭也能配合,一路斩杀,倒也顺利。   **   第四天傍晚下起雨。山路湿滑,光线昏暗。   清缴进入尾声,云行和郑适一组,纵深三公里,在最靠近敌营的位置追踪敌人行迹。   有两名侦察兵暴露在视线内,云行和郑适分两路追击。   “注意返程时间。”两人分开时,郑适回头提醒了一句。   “好,注意安全。”云行说着,纵身跃进密林中。   矫健的身姿即刻和茂林融为一体,在簌簌夜风中难以分辨行踪。郑适看了眼表,晚上六点,然后往相反方向跑去。   晚上十点, 郑适回到营地时,已经比原定返回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他摘了头盔,累得半死,拿起桌上一瓶水牛饮。   等他喝完,俞清问他:“云行呢?”   郑适手里还举着水瓶,闻言一愣:“他没回来?”   他已经迟了两小时回来,原本以为云行肯定比他早,结果环顾一周,发现队员们四散坐着,都齐了,就差云行。   俞清皱眉,坐在远处闭目养神的江遂睁开眼。   “没回来,只剩你俩了,原本以为你们在一起。”俞清说。   “我俩早就分开了。”郑适简单说了下两人遇到敌方侦察兵的事,又看了眼腕表。   江遂站起来,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什么时间分开的,从哪里分开的?”   原本大家不觉得有什么,清缴任务充满不确定性,时间不固定,或早或晚不是大事。退一万步讲,这是演练,即便真的遇到敌人围剿,顶多出局。   所以江遂语气稳定,面上看着并不急。他是队长,再怎么和队员不和,问一问情况是必然的。   郑适便又讲了两人任务中的一些详细情况。   听起来也很正常,没有特别值得担忧的地方。江遂冷静地听完,返回操作台前调取定位。   就在这时,外面凌空劈下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雪亮,紧接着是轰隆一声雷响,淅淅沥沥的雨渐有倾盆之势。   GPS信号中断。   通讯设备连接不上。   焦灼气氛渐起,大家面面相觑。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但深山密林本就环境复杂,再加上恶劣天气,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   江遂方才还算冷静的面色已经变了。   郑适看看天色,安慰道:“设备可能有故障,没事的。”   野外生存和应变能力是一名陆战队队员的基本功,云行除了体能弱一些,各方面都拔尖,即便一时联系不上,也不是大问题。   江遂紧紧抿着唇,太阳穴青筋暴起,已经毫不掩饰郁色。   他没再迟疑,迅速将挂在墙上的战术马甲穿上,把水袋、能量棒和药塞进口袋,拿起一把M4扭头往外走。   俞清追出来:“我和你一起去找。”   江遂看了他一眼:“你们原地休息,继续搜索信号,随时保持联系。”   当天演练任务结束,队员不得擅自行动,云行失联的时间和地点均在可控范围内,还达不到应急级别,多人行动只会增加额外风险。   其实最妥当的处置方式是等。但江遂等不了。   地面泥泞难行,江遂在夜色中狂奔。他将速度提至最快,像雨夜中奔跑的豹,仅用了半小时,便抵达云行GPS定位最后消失的位置。   期间他试图联系云行,无果。驻扎地队员发来信号,仍无法联系上云行,只能确定大概位置。但确定最终位置的时间距今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在这期间,云行可能去很多地方。   即便设备损坏,云行携带的陆地导航指南针也能带他回营地。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被困在某个地方,走不了。   随着搜索时间的推移,江遂已经很难冷静。   他想到那晚云行疲惫至极的身影,殷红的眼眶,后悔像大雨一般砸在他脸上。为什么要和云行置气,普通同学就普通同学好了,云行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自己听着就是。   好了,现在人不见了。   他踩空了一脚,仰躺在地上几秒钟,清醒了些,爬起来继续找。   总部指挥官已经收到消息,这种事常有,见怪不怪的样子,信号接通时,只让江遂找到人后立刻汇报。   江遂心里着了火,但面上仍要表现得波澜不惊,怕影响云行实战成绩,又怕自己那点心思人尽皆知,最后受难为的还是云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根据队员发来的数据,江遂基本确定搜索区域——前方有一处险峻溪谷,云行或许在下面。   二十分钟后,江遂护目镜上的集成抬头显示,十余米外的位置有隐约动静。   江遂停下脚步,不确定那是云行还是某种野外动物。但随后,他鼻尖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被雨水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冲淡了,但依然能闻到,是一股清甜香气。   这股味道,四天前的那个晚上,江遂闻到过。   ——是云行身上让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omega信息素味道。   江遂耳朵里的雨声、风声、穿林打叶声,全都没了,只有自己清晰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口猛地炸开。   他僵着脚步,缓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迈过一道沟坎时滑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动静。   对面一处幽闭洞口处传来子弹上膛声。   林叶窸窣中,江遂没动,几秒后,他开口:“云行。”   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对面听到。   “江遂?”   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好似不确定,继而想到什么,声音里掺杂了慌乱,音量也提高了些:   “你别过来!”   江遂便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   “你有没有受伤?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沉默不答。   “云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在营地。信号我关了,没人听到我们说话。我不动,好不好?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脚扭到了,没大事。”片刻后,云行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在追击敌人的时候,从一片山崖上摔下来,战术腰带勾住了一块凸起,云行脱掉马甲,才从陡峭的山石上慢慢滑下来。设备丢了,没法联系营地,脚又动不了,他便找个隐蔽山洞就地休息,打算缓一缓再回去。   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地方,江遂竟找了过来。   “我现在过去,看看你的伤。”江遂极力压制着心中起伏,试探着问,“可以吗?”   对面沉默着。   事到如今,再隐藏已没必要。云行的抑制贴在滑落时已经掉了,信息素即便被他刻意控制着,也依然无法阻挡外泄。   而且,江遂已经嗅到了。   云行没有拒绝的理由。江遂来寻他,即便两人保持现有距离不变,云行想要离开这里,也无法不依靠江遂。   ——抛开扭伤的脚不说,备用抑制贴放在战术马甲的内侧口袋里,也一并丢了。他如今裸着腺体,想要悄无声息回营地不被人发现,几乎不可能。   事已至此,正面对上的人是江遂,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行紧紧抱着M4,心下一横,说:“好。”   --------------------   江遂:我那么大一个alpha老婆呢   统一回复下评论区的疑惑:泛泛从没和哥哥在一起过,只爱江遂,所以并不存在换攻一说;作者坚定地相信爱情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所以绝不写多人行(但会看哈)。 第15章   山洞内还算干燥,云行抱着枪靠在角落里,半干的额发凌乱,脸很白,看人的眼珠黝黑澄澈,戒备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怔怔地看着江遂。   他在江遂进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麻烦给我一张抑制贴。”   江遂也看着他,眼底是强压的镇定,脑子里惊涛骇浪已经过了一遭。他不想吓到云行,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被吓到了,他应该像往常那样装作无事发生。   但不可能。   山洞里弥漫着清甜的omega信息素味道,确实是从云行身上散发出来的。江遂呼吸已经轻微不受控,心底升起燥意,意志力坚定的样子伪装得不及格。   但是云行还在等他。   他忍着狂跳的太阳穴,从马甲口袋里掏了半天,水袋、能量棒、枪匣,乱七八糟一堆放到地上,就是没能掏出来一片抑制贴。   只好干巴巴地看着云行,说:“没有。”   云行闭了闭眼,嘴唇不明显地颤动着。   到了3S级别,即便不贴抑制贴,也可以自如控制信息素,抑制贴的功能性已经不重要,出门佩戴纯粹是出于礼貌和遵守公序良俗。   但云行只是2S。   2S虽然已经位列高阶信息素塔尖,但远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水准,况且在这种湿冷环境下,云行还受了伤,对面还有个同样是2S的alpha。   江遂想了想,抬手将自己后颈上的抑制贴撕了,远远递给云行。   云行:“……”   戴一个alpha的抑制贴,亏江遂能想得出来。   云行还是接了,聊胜于无,江遂信息素隐有冲抵3S之势,体能也比他强,自己失控总比江遂失控强一些。   在他让江遂进来之前,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如果江遂失控,他跑不掉,只能任人宰割。   带着江遂体温和信息素残留的抑制贴贴到云行颈后,几分钟适应期过去,云行惊讶地发觉,想象中的不适和难受不曾有。   而江遂即便没有抑制贴,信息素也控制得不错。   云行长长松了口气,后脑勺靠在石壁上,眼神看向洞外黝黑的夜空,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江遂拿了一袋水和能量棒,保持着和云行的安全距离,伸手递给他:“吃一点。”   因晚上要返回驻扎营地,今天的行动更注重速度和机动性,云行并没有穿戴全套装甲,只携带了12小时任务包。而任务包已经随着马甲丢了,他已有四五个小时没有进食喝水。   云行默默接过来,先吃了一根能量棒,然后撕开水袋喝水。   在这期间,江遂将信号打开,联系营地,说已经找到云行,无碍,等雨停便回去,让大家各自休息。   云行听着,知道江遂是怕超出应急时限,队员也找来,发现云行信息素异常不好解释。   不过现在对他来说,也已经很难收场了。omega伪装成alpha进军校进陆战队,还要妄图进司令部,要是传出去,退学是小事,可能还会因为涉嫌泄密被送上军事法庭。   他这会儿脑子里倒是很清醒,唯有赌一把,江遂不会这么做,也不会伤害他。   江遂一直安静等云行喝完最后一口水,全程没一句疑问。   等他吃完了,江遂才说:“我看看脚。”   云行贴了抑制贴之后,那股清甜味道已经很淡了,几乎闻不到,但2S级alpha五感敏锐,江遂鼻下始终若有若无,连喉咙里也浸着一股甜。   他不着痕迹地深吸气,眉眼平静,手里拿着一块黑色止血带,看着云行说话。   云行也不矫情,点点头。   不管这件事如何善后,目前最要紧是先把脚伤处理好,离开这里再说。   见云行不抗拒,江遂紧绷的气息松了松,慢慢靠近对方,蹲在地上,将他受伤的右脚小心抬起来。   军靴和袜子脱掉,军裤挽上去,露出肿胀的脚踝和尚在流血的小腿。   云行的腿很白,肌肉匀称,弧度漂亮。江遂无暇他顾,云行小腿上的伤口很深,江遂戴着医用手套,先消毒,然后用止血带包好。   血液里也带出信息素,靠近了,江遂心头微动。他对omega信息素知之甚少,也鲜有兴趣。唯有一次,他在野外训练时,曾在河边见过一丛花,洁白如雪,清雅如兰。   附近居民告诉他,那花的名字叫姜百合。   和云行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一模一样。   江遂动作很轻,手掌很热,指腹贴在冰凉湿润的脚踝四周轻轻按揉。   “没伤到骨头。”江遂说。   条件有限没法冷敷,江遂只能用弹力绷带加压包扎,之后又把自己战术马甲脱下来,垫到一块石头上,再将云行小腿放上去。   他做完这些,便坐在云行身边来,没有靠太近,但也不是个很合适的社交距离。   云行恹恹的,反正动不了,话也不想说,瞪着照明灯映在石壁上的光圈发愣。   一副任人随便处置的样子。   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心思各异。   话题回避不过去,江遂想了想,干脆先开了头。   “为什么来军校?”   很久之前,江遂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云行回答想要变强。但“变得更强”这种理由和一个Omega冒险来军校一旦被发现会带来的后果相比,显然太草率,也不值当。   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江遂从进入山洞以来,平静的表面下心思已经转过数遭,依然想不到一个适用于云行的理由。   被妥帖照顾过的云行精神好了些,脸颊渐渐有了红润。   他想了想,玩笑一样地说:“我喜欢玩枪,这个理由可以吗?”   没想到江遂很认真地接话:“可以。”   然后又说:“不管你什么原因来这里,我都会帮你保守秘密。你可以像之前一样,不必有顾虑。”   这下轮到云行讶然。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毕竟他和江遂在演练前刚刚闹过一场不愉快。   “这么吃惊吗?我在你心里不是个好人啊。”江遂转过头,对着云行,语带调侃。   “没有,”云行舔了舔嘴唇,好似有些无措,然后很深地看着江遂,说,“谢谢。”   从小的生存环境让云行充满戒备,人性本恶论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即便他知道江遂待他不同,知道江遂并非如此性情。可让他拿身份冒险,去衡量一个人的人性,他还是存疑。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江遂揉一把眉心的短疤,呼出一口气,道歉的口气很诚挚,“不该冷脸,也不该冲你发脾气。”   可江遂没有错。云行想。   江遂又说:“要是我们一组,可能你就没事了。”   压在心头多日的酸涩突然就消了,云行眨眨眼,冰凉一片的心口热了些。   气氛变得轻松明快了些。雨不知何时停了,江遂看看外面,泥泞难行,现在出去还是危险,于是两人决定在山洞将就一宿。   刚开始的戒备渐渐消散,坐在云行身侧的江遂即便知道了omega的身份,也没做出一点让云行不舒服的举动。   江遂说:“睡一会儿吧,保持体力,明天才能出去。”   云行听话地闭上眼,他累极了,精神又一直紧绷着,如今再也顾不得那么多。   江遂看了云行一会儿,将马甲盖在他身上,自己靠着石壁闭眼休息。   然而江遂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无波。   在此之前,他绝对没想过,云行竟然是omega。   很多疑惑随着云行omega身份的暴露渐渐浮出水面,答案昭然若揭。   在宋家那样的家庭里,作为养子的云行只是表面风光,这种大家族的水有多深,暗地里的肮脏卑劣和残酷血腥有多毁三观,普通人难以窥探,同样出身的江遂却是明白的。   云行是omgea,宋家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些年却没有一点风声透出来。宋家是默认对方伪装成alpha进军校的,甚至从一开始就抹掉了云行omega的性别身份。   综合云行以往谨慎低调的行事风格,想来他在宋家的日子艰难。日子艰难倒是其次,江遂又想到云行总像藏着很多心事,强忍着很多痛苦。   还有那天晚上云行身上有临时标记的信息素味道,再往前,云行嘴唇的伤和遮掩难堪的表情,都让江遂心脏收紧。   宋家,宋舜和,宋明之。   临时标记云行的alpha是谁,云行还有什么秘密让他痛苦。   江遂脑中闪过很不好的猜想。   原本只是想闭闭眼,没想到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   这一觉睡得很沉,无梦,期间好似还闻到一点琥珀香,让云行很安心。   但他依然很急地坐起来,像是突然惊醒,江遂立马过来查看,直直对上云行一双惊惧交加的眼。   “没事,是我,”江遂一顿,停在一个安全距离,重复道,“没事。”   等脚腕传来的疼痛和剧烈起伏带来的眩晕下去,云行清醒了些,他看了近在咫尺的江遂一会儿,气息慢慢平息下来。   “几点了?”云行刚睡醒的嗓音微哑。   “五点半,”江遂像是彻夜没睡,眼底隐有血丝,但更多的是担忧。他将水袋撕开,递给云行,“喝口水,等会儿我出去看看地形,我们再走。”   云行接过水袋,喝完才意识到,昨夜江遂就带了三袋水,全给自己了。   十几分钟后,江遂返回山洞,先是查看云行的脚腕和腿。一夜发酵,淤肿更大了,原来的军靴穿不上,但好在没有昨夜那么疼。腿上的伤经过妥当处理后问题也不大。   “后方地形比较平缓,我们从那里爬上去,绕行西北方向返回营地。”   江遂简单将路线告知云行,将装备套在身上,然后蹲下,示意云行趴到自己背上。   云行顿时有些僵硬:“……”   “上来。”江遂说。   云行还在犹豫。要是同为alpha,队友之间这样帮忙稀松平常,可现在他是omega,在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怎么看都有点尴尬。   “昨晚我怎么说的?”江遂回头,眉心微皱,“你可以像之前那样,不必有顾虑。你没有顾虑,别人才不会怀疑。”   云行想想也对,被江遂背回去,总比自己走要快得多。当下也不再犹豫,两只手搭上江遂的肩,江遂略用力,便将他背起来。 第16章   云行比想象中还要轻,薄薄一片覆在江遂背上。江遂两只手圈住他的腿,感受着云行的心脏在后背上跳动,微痒,很热。   他走路很稳,踏过泥泞,几分钟便走到一片山坡处。   “从这里上去。”江遂说着,从战术腰带里掏出一条白色安全带,缠在云行和自己腰上,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然后打个结扣。   云行:“……”   不过他没提反对意见,这样的陡坡,两人绑在一起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山石坚硬,草木湿滑,江遂艰难寻找落脚点,还时不时分出一只手照顾云行的伤腿。   一块石头突然踩落,两人一起往下滑,江遂始终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势,直到云行抓住一截树枝才堪堪稳住两人身形。   “没事吧?”   “有没有事?”   两人同时问对方。   云行一点事没有,但江遂侧脸和额头都挂了彩,是刚才下滑时擦到了碎石。   确定云行没事后,江遂抹一把脸上的血迹,嘴角翘起,竟是十分愉悦。   云行伏在他后背,看着他因为笑出声绷紧的脖颈线条,简直无语:“……你乐什么?”   江遂憋住笑:“没什么。”   云行觉得不好笑,严肃认真地说:“你要是毁容了,我就是罪人。”   江遂呼吸一顿,随后轻描淡写地说:“好啊,那你想好怎么赎罪。”   云行冷哼:“我可没钱赔。”   “不用赔钱。”   “那我别的更没有。”   江遂慢悠悠地说:“你有啊。”   两人一个伤残人士,另一个满脸血,这会儿挂在一根树枝上,莫名其妙就聊起来,聊的话题还越来越歪。   云行:“……”   江遂突然把云行往上掂了掂,云行本能地搂紧江遂脖子。   他怀疑江遂是故意的,但没证据,憋半天也只能说:“继续爬。”   两人终于爬出谷底,身上一片狼藉,云行拍拍江遂的肩:“放我下来,歇会儿。”   江遂站着没动:“不用,这么歇就行。”   “……绳子勒得难受。”   江遂这才解开绳子,将云行放下来。   两人坐在路边歇够十分钟,江遂体力好,其实一点没事,但他担心云行的伤,反复查看后确定没问题,两人才继续上路。   走到一半,迎面碰到找来的郑适和俞清。郑适大呼小叫冲过来,将两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江遂脸上有血,云行崴了脚伤了腿,真是够惨。   郑适撕了一袋水递到嘴唇已经起皮的江遂跟前,江遂用牙齿咬住。   郑适开始控诉:“说了昨晚来找你们,非不肯,今早还不让我们来,遂哥,你就算毁容了,也是新联盟国第一帅A,有脸见人的。”   俞清站在一旁,想要将云行接到自己背上,江遂侧了侧身,绕开俞清的手,目光很沉地看了对方一眼,说:“我来。”   俞清只好作罢。   四人一同往回走,郑适询问了昨晚的情况,又说了今天小队的作战计划,不过云行受了伤,暂时要缓一天。   他说着说着,目光扫过江遂后颈,咦了一声:“遂哥,你抑制贴呢?”   “掉了。”江遂说。   云行在江遂后背上缩了缩。   还好郑适没再看云行的后颈,否则就很难解释。   三人又聊别的去了,云行却开始神游天外。江遂走路很稳,两只手牢牢圈住云行的腿,他的后背很硬,也很热,隔着布料坚硬的防护服,依然能感受到灼热体温。   冬天和这样的人挨在一起,一定很暖和。   云行漫无边际地想。   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江遂后颈上裸露的腺体,躲都躲不开。   他从没离一个alpha的腺体这样近过。江遂的腺体比肤色略浅,距离太近,即便江遂把信息素控制得再好,云行也能闻到一点琥珀香。   他一直知道江遂的信息素是黑琥珀,很奇怪,他对别的alpha信息素充满排斥和抗拒,比如宋明之的,比如偶尔泄露出一些味道的那些队友的,但好像并不排斥黑琥珀。   是一种圆润浓郁的树脂香气,很醇很热,让人莫名安心。   回到驻扎营地,随队医护重新处置过云行伤口,让他休息一天。等云行收拾妥当吃早餐,江遂才去换衣服冲澡。   郑适走过来,坐在云行跟前,看着他小口喝粥。   “你俩吵架了?”   郑适一副看破一切的口吻,见云行没否认,继续说:“昨天遂哥发现你不见了,一个人拎着装备就跑了,比谁都着急。好兄弟嘛,吵一吵就过去了,他这两天冷着你,应该不是故意的。”   云行听他说了好一会儿,喝一口粥,含含糊糊地回:“嗯,知道了。”   郑适观察力惊人:“方才俞清想要背你,遂哥都不让。”   云行:“……”   “好了,你歇着吧,今天咱们去把对面全缴了,不能让你昨天的苦白受。”   他站起来,拍拍云行的肩,转身往外走。   “郑适,”云行叫他,等他回头,又说,“谢谢。”   郑适豪爽地摆摆手:“一个战壕的兄弟,都是过了命的,这算什么。”   云行鼻子发酸,举着勺子跟着郑适一起笑。   后面几天演练,云行没再远距离作战,只负责狙击。他的脚已能落地,但行动依然不便,大家都很照顾他。   大概从这次开始,他和队员们的关系有了微妙变化——不再一个人闷不做声待着,会加入大家的话题,也开始参加集体活动。虽然大部分时间他还是话很少,但已不是之前生人勿进的样子。   演练最后一天,现场公布成绩。江遂这一队毫无意外拿到最高分。   大家扔了战术腰带,在营地欢呼,几个队员甚至脱了迷彩服开始比赛跳水。   营地前面的河里跳下去几个alpha,郑适站在水里喊云行:“下来!”   云行站着营地门口没动,过去不对,回去也不对。   其他人也开始喊:“云行,就差你了,赶紧下来!”   有两个alpha见他不动,跳回岸上,那架势是要把云行扔水里。   江遂从营地出来,挡在云行跟前,阴沉地盯着河里的alpha ,手里拿着计时器,冷声说:“十秒钟,上来穿好衣服,否则就不用回去了。”   河里一片哀嚎。但大家还是立刻上来,训练有素穿好衣服,这场闹剧才结束。   **   演练结束后,学校照惯例进行总结与评估。云行主笔,分析了此次演练中陆战队的优点和不足,并汇总改进措施和建议。   总结会议结束后,大家便四散了,聚餐的聚餐,出去玩的出去玩。云行哪里也没去,在宿舍泡脚。   一道敲门声传来,继而是江遂低沉的嗓音:“云行,是我。”   云行这两个字从江遂口中说出来,先经过心脏烫一遍,尾音或强势或轻柔,带着一股热度冲到人耳边,总有种异样的性感。   也总能让云行第一时间分辨出是谁在叫他。   云行穿了拖鞋,将门打开,然后扶着墙坐回床上,将脚放回水里。   刚泡好的中药,消肿效果很好,他已经连泡三天。   江遂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进来关上门,然后坐到对面椅子上。   泡在木桶里的乌黑药汁盖住整个脚踝,云行的裤脚挽得很靠上,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一块附着在肌肤上,像一只蝴蝶。   江遂看了两秒,平静地移开视线。   云行拿一块毯子盖在膝上,额角和鼻尖因为泡脚出了一层细汗,脸色红润生动。   两人先是聊了几句汇报总结的事,然后云行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歪着头,迎着灯光去看江遂的脸。   江遂挑眉,问:“怎么了?”   云行说:“你的伤,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擦伤而已。”   “在脸上,还是得注意一点。”   江遂莞尔:“你赔得起。”   云行:“……”   演练结束后,云行担心的因身份暴露会引发的各类风险并未出现。江遂像是失了忆,和从前一样,没有因为alpha大变omega就异常待人相处,甚至在很多时候不动声色地帮他解围。   云行没有任何不适感, 反而信赖加倍,在不知不觉中不断冲刷着他一直以来秉承的社交界限。   江遂在拆解手里的盒子,然后将一个护目镜拿出来。   “这什么?”云行眼睛亮了亮。   看着像是最新的那款,云行只在新装备图鉴资料里见到过。   “里面安装了最新研发的集成视觉增强系统,可视范围非常广,有热成像,防水,雨天也没有任何问题。队友和敌方位置信息、地图全景展示以及最优的进攻路线,都可在集成抬头显示。”   江遂一个个展示着按钮,告诉云行操作手法。   “你要是再丢了,或者受伤,能最短时间内确定你位置,并能提供最新的战术医疗救援。”   江遂说着,利落地安装电池,启动,然后身体往前倾,给云行戴在脸上,让他试试看。   超大护目镜将云行的脸衬得更小,云行微微张开嘴巴,像小孩子发现新玩具,发出很轻的喟叹声。   然后他听见江遂又说:“你拿着,以后用。”   “……什么?”   云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知道,这套护目镜不仅具备江遂说的以上功能,还有一个单兵微型电台和战术云软件包,一套价格在50万新联盟币。因为造价高和技术过于复杂,并未被广泛推广。且购买渠道神秘艰难。   云行将护目镜摘下来,几乎立刻就要还给江遂,但江遂往后撤了撤身子,双手抱臂,打断他的动作和要说的话。   “给你就拿着。”江遂决定了的事任谁都无法动摇,微抬下巴,语气强势而霸道。   “可是……”云行有些无措,这东西太贵重了。   江遂不以为意:“能用得上的东西才有价值,否则就是一堆烂铁。”然后语气略停顿,声音放缓了些,“我一个alpha,来去自由的,你拿着,比我拿着有用。”   云行心里升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还小心捧着护目镜,样子有点傻地看着江遂,不似之前机灵。   江遂喉结滚动,然后突然站起来,快速地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他不等云行说什么,径直拉开门走出去,因为哪怕再多待一秒,他就要忍不住做点让他疯狂想了很久的事。   --------------------   是的,俩人凑一块就是一款香水   下章宋明之掉马啦 第17章   周末的校园四处都懒洋洋的,好不容易放两天假,被关在各种基地训练的学生总算能喘口气,要么回家要么出去玩,陆战队宿舍楼快走空了。   浓荫夏长,阳光炽热。   终于等到江遂下楼,连奕将车钥匙往他面前一抛:“你开。”   江遂接住钥匙,手臂随着动作在空中画了个圈,黑T下肌肉鼓动,宽肩窄腰,身姿利落,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表情。   连奕看着他,很快下了判断:“你挺开心。”   江遂不承认:“没有啊。”   连奕戳穿他:“你有。”   江遂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额头肌、止唇方肌和唇三角肌向外拉动,三角肌、上臂肌和前臂肌松弛舒散,走路比平常快,气息昂扬向上,信息素雀跃难耐——”   “——好了。”江遂打断他,眯着眼看连奕,头一次觉得这个朋友不要也罢。   连奕似笑未笑打量着他:“上一次你这么高兴,还是打赌赢了我一辆跑车。”   江遂自小便心思深沉,高兴的时候不多,尤其是生母去世父亲再娶之后,便没什么值得他付出太多情绪和感情的事了。   两人站在宿舍楼树荫下,江遂不说走,连奕也不动,愣是一人一句闲扯了一刻钟。连奕就想看看江遂今天要闹什么妖。   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连奕跟着江遂视线看过去,妖下来了。   云行一身白T牛仔裤,单身拎着一只黑色双肩包,低头看着台阶小心翼翼往下走。   江遂几步过去,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自然地伸手扶他。   连奕颇具意味地打招呼:“这么巧。”   云行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定:“你好。”   江遂插在两人之间,问云行:“刚出门?”   云行点头:“嗯。”   江遂:“正好,送你回去。”   不等云行说什么,连奕插话进来:“脚伤了?”   “嗯。”   云行站得不似往常那样挺直,微微侧着身子,靠近江遂一些。背包已经被江遂拿过来,两人站在阳光下,一黑一白,无形中有点别人插不进来的气场。   连奕双手插兜,冷眼旁观。   云行骑不了摩托,拖到最后下来,原本计划打车走,没想到一出门便碰上江遂。继而又想起昨晚江遂送他的护目镜,耳根微红。   江遂又说:“一起吧。”   云行看了眼连奕,不愿给人添麻烦,便说:“我叫了车,不耽误你们了。”   “没事,”江遂也瞥一眼连奕,“他顺路。”   连奕但笑不语。   “去开进来。”江遂跟连奕说。   连奕的车挂了军部牌照,能自如进出军校。但他行事向来低调,从不开车进出,这次应邀来接江遂,也只把车停在校门外。   他从江遂手里拿过钥匙,听话地去开车,十分平易近人。   等连奕走远了,云行有些不好意思。他和连奕不熟,但知道连家在军部的份量,连奕更是出生即达天花板,是万事不缺的矜贵大少爷。能支使连大少爷为自己开车,怎么看怎么不妥。   但话是江遂说的,云行不好反驳,如今在这里和江遂一起等,有些莫名赧然。   江遂带云行去旁边长凳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拆了吸管插上,递到云行手里。   他做这些很自然,云行接过来吸一口,是热的。   极力忽略掉两人之间粘稠的氛围,云行没话找话:“最近没见过连奕呢?”   江遂:“他很忙,忙着喝酒、玩乐,谈过好几个Omega了,个个都是真爱,每段都一往情深。他人品一般,做做普通朋友还可以,走得太近不行。”   云行:“……”   江遂面不改色:“别看他表面随和,脾气大得很,还会动手打人。”   云行:“……他们侦察队不训练吗?”   “训练啊,跟他花心不冲突。”   云行:“……”   江遂:“你以前常见到他?”   “没有。”云行吸一大口牛奶,含含糊糊地说,“上次在食堂,是第一次说话。”   江遂“哦”一声。   云行:“之前有时候见你们一起吃饭打球。”   江遂:“什么时候?”   云行暗忖,我俩没这么熟的时候。但这话他没说出来。   江遂压了压嘴角,原来云行之前也不是完全无视他,虽然连带着也关注到连奕。   没过一会儿,“普通朋友”连奕开车回来了。是一辆黑色越野,底盘很高,连奕落下主驾车窗,示意他们上车。   江遂拉开后车门,让云行撑着他手臂上车,随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后座,关上车门。   连奕只好专心当司机。   车子往新和山方向开。一路上江遂话不多,只是嘱咐云行回家也别忘了继续中药泡脚,还有,下周返校自己可以来接他。   云行立刻说“不用”。按照惯例,如果他不骑车回家,返程时宋家司机会送,有时甚至宋明之会亲自送他。   想到宋明之,云行气色沉闷下来,学校里的轻松和自由是短暂的,他还得面对新和山上的一切。   车子开到山脚,哨所安保拦下车,敬礼。连奕落下车窗,嘴角含笑:“云少爷脚扭了,送他上去。”   后排车窗漆黑一片,看不到里面,但安保认识连奕,跟宋宅管家确认后,立刻放行。   车子开到宋宅大门口,云行下了车,江遂没动,透过前车窗看着云行进了门,才和连奕离开。   返程路上,连奕明知故问:“怎么不送进去?”   江遂淡淡的:“不合适。”   方才在车里谈到自己要来接人时,云行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没逃过江遂眼睛。   那表情很少见,有点慌乱,强忍着什么不适。安保拦车时,云行也是紧张的,紧紧靠在椅背上,即便江遂没开窗,云行好像也很怕被人看见。   ——仿佛回家不是回家,是去奔赴一场灾难。   江遂没下车,就当真的顺路送受伤的普通同学回家,而后很快驶离新和山。   云行身上有太多解不开的谜,江遂隐约快要触碰到谜底,心中也有急需求证的猜测。在此之前,他不能给云行带来困扰和麻烦。   连奕当了一中午司机,又将江遂送回江家,临走前将车内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扔到江遂怀里:“晚上你妹妹生日宴我就不来了,这个给她。”   江遂接住,点点头。刚要走,身后又传来连奕的声音:“晚上出来喝点?”   江遂没回头,边走边摆手:“不了。”   连奕笑一声:“烦了就打电话。”   远远地,江遂说:“好。”   江遂进了门,将礼物随手往客厅一扔。江襄跑出来,看到是江遂,有点高兴,但又怕哥哥嫌她烦,便在旁默默站着。   江遂往楼上走,江襄忍不住,跟着跑两步:“哥,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江遂头也没回,淡声说:“连奕给的。”   “哦,”小姑娘有点失望,抓一抓保姆刚给她编的公主头,脆生生地问,“哥没有吗?”   江遂想到江襄专属的两个用来放礼物的房间,不知道小姑娘还有什么是想要的。但他不和小孩儿置气,说:“没有。”   小姑娘这下彻底失望了,扁扁嘴,眼泪就要滚下来。而江遂已经回了房间关上门。   宋沅回来时江襄还很委屈,扑到妈妈怀里,赌气说晚上的生日宴不参加了。   宋沅只能抱着女儿哄:“是你的生日宴,你要是不参加,来那么多客人怎么办?爷爷和爸爸会生气的。”   虽说是小孩子的生日宴,来客身份皆是显贵,打着为江家孙女庆生的幌子,谈的都是桌面上的正事。   午饭是在家里吃的,餐桌上气氛如常。江仁谦坐在主位,除了一开始问过江遂几句公事,没再说别的。   江老爷子年逾七旬,常年军政生涯让他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开口时餐桌上一片肃静,大家缄默着吃饭,佣人布菜添酒都悄无声息,更无人闲谈。   连平常闹人的江襄都不敢动,面前的鱼不合胃口,她吃了一口,就要吐出来,被宋沅一个眼色看过来,便又闷闷地咽下去。   江仁谦看一眼平静吃饭的江遂,有些不满:“放假也不回来,要不是给你打电话,妹妹生日也不记得?”   江遂八风不动:“上个月演练。”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清楚,江遂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江仁谦:“事情再忙,周末回家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   江遂放下筷子,不争辩,淡声说:“好。”   江仁谦:“晚上早点过去,军委会要来人。”   晚宴在江家的私人俱乐部办,因是以生日会这种家事名义举办,来的客人经过严格筛选,太浮于表面的来宾是没有的,或多或少都沾了点亲戚和朋友的身份,更彰显紧密,也更能聚拢利益。   江遂面无表情:“晚上有事。”   江仁谦将手中汤盅一推,语气严肃:“这是正事。晚上魏家孙女也在,她和你一般大,你们聊聊。”   江遂面上终于有了不耐:“聊什么?您不是说omega最没用?”   一桌子人静了。   对面的江宪听不下去,轻斥道:“江遂,怎么和爷爷说话呢!”   江遂好像才发现父亲也在的样子,漫不经心看过来:“哦,我忘了,有的alpha也没用。”   一顿午餐吃得鸡飞狗跳。   江仁谦气得摔了汤盅,江宪和宋沅夫妇手忙脚乱将老爷子送进房间,又叫家庭医生来看,江襄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吓得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江遂洗了手,端着一盘水果,又回了自己房间。   江仁谦气得午睡都取消了,劈头盖脸骂了跟前的江宪一顿,骂完了,还不解恨,告诉他,无论如何晚上也得让江遂参加晚宴。   omega当然不是没用,要看怎么发挥价值。魏家的孙女家世样貌出挑,信息素已经达到S级,是少有的高阶omega,若是和江遂结婚,将来生出顶级alpha的几率很大。   婚姻当然是助力,好的omega就该发挥最大功效。   江仁谦骂完了,看着跟前唯唯诺诺的儿子,闭上眼,挥挥手,让人滚蛋。   江家子侄众多,但都不堪大用,入不了江仁谦的眼。原本他对儿子寄予厚望,可江宪真不是那块料。   儿子不中用,好歹孙子争气。   江遂从小到大都让江仁谦骄傲,是儿子江宪不能比的。在江仁谦眼里,江宪是典型的贵公子,吃不了苦,虽不至于骄奢,但却无能,继承江家的衣钵还不够格。   江遂是江宪和第一任妻子生的,江遂生母去世后,江宪娶了宋沅,生了个娇滴滴的omega。Omega这种生物无能且无用,还惯会扰乱军心,江仁谦十分不满。   这之后,江仁谦便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江遂一人身上。   好在江遂没让他失望。若不是江遂撑住了江家几代人的颜面,江仁谦真是无颜见祖先。   但有能力的子孙,必然不好控制,江遂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从小展现出超凡的军事才能,入了军校常年成绩稳居第一。他在十三四岁便被江仁谦发配到边境战事中,在别的军校生还在进行模拟演练时,江遂已经在真实残酷的战场上几进几出,拿下显赫战绩。   正因为此,江遂的个人权限甚至比第一军校许多大校级教授要高,他也早早成为军委会重点培育对象。   江遂给连奕打电话,说晚上去找他喝一杯。连奕在电话那端冷笑一声,早就料到的样子,然后报个地址,挂了电话。   江遂换身衣服下楼,客厅里只有江襄在吃蛋糕。   见江遂下来,江襄含着勺子叫他:“哥,你要吃一口吗?海盐味的。”   江遂从抽屉里随便拿了一把车钥匙,没看江襄:“不吃。”   “哦。”江襄扁扁嘴,很遗憾地说,“你晚上不参加晚宴,就吃不到喽。”   江遂没理她,径直往外走。   一直看护江襄的保姆赶紧打圆场:“哥哥不饿,襄襄也少吃一点,晚上还有更大的蛋糕呢。”   江襄想了想,也对,便放下手中勺子,和保姆说:“这个海盐蛋糕好咸啊,像明之哥哥的信息素一样。”   江遂开门的手停在空中。   江襄习惯了江遂不怎么搭理她,心想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也不怎么好吃。她继续跟保姆吐槽:“你不知道,我闻到过明之哥哥的信息素,海水味道可冲了。”   江遂猛地抬头。 第18章   俱乐部依山傍水,位置极佳。原是江家私人会馆,后改成俱乐部,不对外,只接待江家牵头办的活动。   江遂到的时候,江襄已经切完蛋糕收过一轮礼物,保姆正准备带她回家睡觉。   生日宴进入下半场。场上舞姿曼妙,酒香缠人,江遂一进门,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不得不说,江遂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上,都更像年轻时候的江老爷子一些。唯有没遗传到江仁谦长袖善舞的性格做派。   江遂更冷峻更沉默,像立在冰天雪地里的一道峰刃,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劲儿很足。   魏家孙女是个可爱的omega,被家人带着见江仁谦,一圈寒暄下来,便忍不住偷眼瞧站在一旁的江遂。   江遂垂眼看着酒杯,眼皮偶尔抬起来,眼底尽是阴冷。omega几次想要打招呼,都被他那副神态挡了回去。   能来就不错了。江仁谦不欲在人前和江遂生气,只嘱咐江遂多和omega聊一聊。到底是年龄大了受不了吵闹,江仁谦和几个老人应酬一会儿便离开了。   江仁谦一走,江遂便找个角落坐着,等人来。   宋明之是从另一场过来的,亲姑姑的女儿过生日,怎么也得露个面。   一身珠光宝气的宋沅亲密挽着宋明之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又替江襄收了礼物,这才放他去应酬。   江遂端着酒杯打量着宋明之。   一声黑色西装包裹下的alpha看起来深不可测。江遂这些年听过宋明之一些传闻,曾官至大校的人依然保留着服役时的强悍作风,名利场上那些手段非常人能及,得罪宋家和宋明之的人下场一般都不太好。虽不至于闻之色变,但若是和宋明之打上交道,最好老老实实做生意做人。   被打量久了,宋明之循着目光看过来。   江遂缓步上前,语调平平地如常打招呼:“明之哥,你来晚了。”   “前面一场拖时了,”宋明之笑容和煦,“襄襄怪我了吧。”   江遂转转酒杯:“她早就回去睡了,没提你,但中午吃饭时说你提前送去的小蛋糕很难吃。”   宋明之还是惯常社交场合上的笑容,不过提到江襄,变得有点无奈:“这小丫头,白疼她了。”   说罢,宋明之看着江遂,举举杯:“还以为你今晚不来。”   江遂喝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接话:“好久没见你了。”   宋明之比江遂大六岁,两人交集不多,不常见面,小时候江遂偶尔会跟着长辈去宋家做客。后来宋明之的姑姑宋沅嫁给江宪,成为江遂继母,两家关系更加紧密。   但关系紧密只限家族之间,就个人而言,江遂并不喜欢宋明之,宋明之当然也不会跟姑姑嘴里冷眼相待不近人情的继子多友好。   如今这句“好久没见”全是客套。   两人其实没什么可聊的,但谁都没像之前那样,客套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开。   宋明之直接明了地切入主题。   “云行脚扭了,你送他回来的?”   提到云行,好像突然之间打通了某条神秘路径,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江遂:“是。”   宋明之反应平淡,闲聊一样:“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关系并不好啊。”   江遂:“现在关系也一般。”   宋明之:“是吗?”   江遂:“是啊。”   服务生过来,帮宋明之换了酒,很烈,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辛辣。   宋明之一口干掉,心想江遂果然跟姑姑说的一样,油盐不进,年纪轻轻人难对付说话难听。   宋明之神色不变:“有喜欢的omega?”   江遂很直接地回:“有。”   宋明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魏家小姐身上,意有所指地问:“在这里?”   江遂笑了笑,不置可否,反问道:“明之哥呢,还不结婚,在等什么。”   “结婚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他们这种家庭出身,多数是联姻,即便不是,也会找门当户对的omega,那种向下兼容的灰姑娘爱情故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时候有人过来攀谈,江遂不说话,宋明之应付了几句,等人走了,宋明之又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回云行身上。   “听说你和云行都在A组。”   A组是陆战队排名最靠前的一组,共有六人,江遂是队长。   “陆战队就那么几个人,”江遂不动声色噙一口酒,语气无异,“云行是alpha,争强好胜是天性。”   宋明之观察着他,暂时信了。   差不多了,再聊下去没什么意思,宋明之要走,江遂却突然提议:“玩一局?”   宋明之脚步停下,微眯起双眼,同意了。   “好。”   俱乐部后面有一个封闭下沉广场,中间立着一座八角笼,有好这一口的,玩性上来会开一局。   江遂叫经理开了灯,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要放进来。   两人都把西装脱了,换上搏击短裤。宋明之率先发起进攻,几记刺拳攻向江遂,江遂迅速做出回应,中扫反击。   宋明之打拳和做人没差,招式狠辣,不给对手喘息之机。江遂则擅出奇招,抓住机会低扫和抱摔,吊着宋明之消耗体力。两人在笼边近身缠斗,互相寻找进攻机会。   虽然拳风不同,但双方都认识到对手难缠。   这是场“一时兴起”的比赛,至少在外人看来,没有目的,不讲输赢,只是运动一下而已。   两个回合下来,两人均已大汗淋漓。   江遂靠在围栏上擦把汗,对面的宋明之在喝水。   两人均已力竭,即便贴着抑制贴,也有少量信息素从汗液中泄露出来。   江遂当着宋明之的面,抬手将后颈上的抑制贴撕掉了——出汗太多,腺体会因抑制贴不透气而肿胀难受,因此在一些只有alpha的赛场上,撕掉抑制贴的情况常有——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这举动谈不上不礼貌。   于是宋明之也撕掉了自己的抑制贴。   两股不加控制的信息素汹涌而来。除了江遂自己的,另一股不用靠近,就能清晰闻得到。   ——是海水味信息素,强悍、凶猛、气势迫人。   ——是那晚云行身上陌生的alpha味道。   ——也是亲吻云行、临时标记云行的人。   江遂看着宋明之,突然就笑了。   是一个毫无感情和情绪的笑容,嘴角扯开,眼底冷意瘆人。   他逆光而站,宋明之看不清他表情,但alpha的直觉精准得吓人,江遂瞬间散发出极强的攻击性和敌意,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和宋明之决一死战。   这种感觉很奇怪,宋明之直起身子,眼底沉下来,直视着江遂。   两人都没动,也没再说话,沉默地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江遂摘了手套,淡声说:“累了,不打了。”   手套往地上一扔,单手撑住栏杆,跳下擂台。   江遂开车去了新和山,没上去,停在山脚下。他下车,站在路边点一支烟,烟草让他短暂冷静下来。夜风是热的,混杂着汗液和信息素味道的薄T让人不舒服,他想,这时候如果云行见到他,一定会离得远远的。   手机捏在掌心,最终还是拨出去。   响了两声,通了。   云行清冽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没事,”江遂声音微哑,但异常温柔,“在做什么?”   云行不太好意思笑了声:“我在研究护目镜里的战术云软件包。”   那笑声就打在耳畔,江遂觉得有什么从耳道钻进心脏,很酸。   “这么用功?”   “对啊。”   电话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动静,云行好像躺在床上,也可能是沙发上,有种懒洋洋的轻松。江遂一颗高悬的心渐渐落地。   “家里有人在吗?”   云行顿了顿,说:“没人。”   宋宅除了佣人,就只有云行和宋明之。宋舜和早几年就搬出去了,夏颜在疗养院。这些江遂清楚。   说没人,意思就是宋明之不在。   “嗯,”江遂说,“我刚从生日宴上出来。”   云行“哦”一声,他知道,宋明之也去参加江襄的生日宴了。他这次回来之后一直没见到宋明之,午饭和晚饭一个人吃的,吃完便爬上床研究软件包,难得放松。   然后江遂又说:“我见到宋明之了。”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呼吸像是屏住了。   云行慢慢坐直身体,他觉得江遂今晚有些奇怪,语气、声音,都和平常不同。突然提到宋明之也有些奇怪,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一股凉意和恐慌沿着脊柱爬上来,云行脑子里突然闯入一个念头——   江遂知道了。   似乎感受到云行的紧张,江遂继续说:“聊了几句,他今晚要住在俱乐部,和几个朋友谈事情。”   云行很轻地“嗯”了一声,已经不复刚接电话时候的轻松,试图转移话题:“我今晚不想睡了,把这个战术包研究完。”   江遂顺着他的话说:“该睡睡,熬夜长黑眼圈。”   “我不怕黑眼圈。”   “我怕。”江遂说。   云行:“……”   江遂就笑起来:“我怕你战术包研究完,抢了我第一的位置。”   云行也跟着轻笑。   笑了一会儿,电话两端再次陷入静默。   两人呼吸可闻,通过一部小小的手机纠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很快变质,持续发酵。云行无措地扯了扯头发,明明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却突然觉得像被人热切盯着,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云行。”江遂的声音跨过静默,再次传来,无比认真地叫他名字。   “嗯?”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江遂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随时都在。”   虽然不知道你和他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如果你害怕,你不愿意,你想摆脱,那么我随时都在。   云行心脏跳停一秒。   在这一刻,他听懂了江遂的未尽之意。   云行有一道高高竖起的屏障,江遂不知道屏障后面是什么,也不知道对于宋家和宋明之,云行是什么样的态度,持有什么目的。   宋家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江遂不敢贸然行动,怕将云行越推越远,也让云行越陷越深。   外人看不透,但宋家那些秘辛,他是略知一二的。宋舜和莫名其妙娶了下属的太太,信息素又莫名其妙从S提至2S,那些对外的说辞,江遂一个字也不信。   不过之前这些不关江遂的事,他懒得关注,可现在不行了。   宋舜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而宋明之,到了婚配年龄也并未结婚,他对云行是什么态度,玩一玩而已?还是另有目的?   江遂头一次觉得心里一团乱麻,想要冲到云行跟前问个清楚,也想要干脆将云行直接带走藏起来。   这个想法不断冲击着大脑,可电话一拨通,云行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他所有的冲动都静了。 第19章   云行过了个无惊无险的周末,周日中午厉初来宋宅,说要和云行下午一起返校。厉初常来,管家见怪不怪,也没必要和宋明之汇报这等琐事。   云行将厉初带回自己房间,他最近参加集训比较多,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正好有话要说。   “你真同意了?”云行上来便直奔主题。   厉初有点害羞,也有些忐忑,抱着云行手臂撒娇:“那天他家里提了这件事,我爸妈没意见,那我还能有意见吗?”   云行压着一股火:“你知不知道——”   “——泛泛。”厉初立刻举起手,像小学生答收到,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求饶。   云行气撒不出来,只觉得憋屈。   “殷述和季文庭的事整个军校都知道,这两位毫不在意外人对他们的看法,就说明是真心喜欢,也是下定决心要在一起的。”   “殷家怕他们俩真的成了,才着急找合适的omega结婚,目的就是拆散他俩。”   “你有大好人生,有大把人喜欢,不要去做这个炮灰。”   云行一口气说完,厉初扁着嘴,认认真真听训。   看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云行叹口气,心里又软下来。   殷述和alpha相恋,在殷家掀起轩然大波。殷老爷子气疯了,已经物色了一圈背景和年龄相当的omega,但大家对此事颇有顾虑,就算殷家再怎么保证,自家omega嫁过去,也未必不受委屈。   厉家和殷家早有往来,虽说厉家人已在国外定居,但没走前和殷家关系不错。两家孩子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心性都了解。厉初从小就跟在殷述后面哥哥长哥哥短,谁都看得出来他眼底的喜欢和倾慕。   厉初回国读书,明面上说是为了历练,实则就是为了殷述回来的。联盟第一军校只有通讯技术部这一个专业有少量omega入学名额,厉初发奋了一阵子,竟真的被他考上了。   他没吃过苦,直到来新联盟国首都读书,才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虽说厉家人不在身边,但厉初在新联盟国被宋家顾看着,又有殷家照应,厉家人放心得很。   殷家人挺会的,直接找了厉初,问他愿不愿意和殷述结婚。厉初当然愿意,得了厉初点头,殷老爷子才找了厉家人。   一开始厉家也有顾虑,但架不住厉初自己愿意。家人又娇惯厉初,厉初想要什么,星星月亮都要摘下来奉上。殷述本性不坏,将来结了婚,慢慢就能收回性子,这样考虑了几天,厉家便答应下来。   云行有些头疼,试图再劝一劝:“小栗子,殷述不喜欢你,只把你当弟弟,你非要介入他和季文庭的因果,将来会受苦的。”   “可是,殷伯父说,他只是一时昏了头,并不是真的爱alpha,以后会好起来。”厉初把额头抵在云行怀里,一门心思撞南墙,“泛泛,我想试试。”   厉初只比云行小半岁,相比云行从小生活在重压之下造成的心智早熟,他是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唯一的烦恼就是自己喜欢的人目前还不喜欢他。   不过厉初对自己有信心。   “我保证,结婚之后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了解他,既然结了婚,他就会负责的。他和那个alpha,应该只是同学情谊更多一些,等我们结了婚,AO信息素会本能吸引,而且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他肯定会慢慢喜欢我的。”   云行无话可说。   厉初觑一眼云行,见他冷着脸不说话,心里也跟着难受——云行是他最好的朋友,除父母之外,他最依赖的人就是云行,把云行当亲哥哥一般,所以得到云行的认可和祝福对他来说很重要。   “不要生气嘛,你看,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就是怕你生气。”   “小栗子,婚姻是你的,生活也是你的,你要为自己负责,我生不生气不重要。”云行将他一直往自己怀里拱的脑袋推开,揉一把他乱蓬蓬的头发,“不过我确实挺生气的。”   厉初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到云行嘴里,软绵绵地哄人:“好泛泛,我会幸福的。”   云行咯嘣咬了一口糖,问:“婚期定了吗?”   “下个月,我爸妈说来一趟,双方父母见个面,定一定这些。”   “殷述有表态吗?”   “……我没见到他,这段时间他也参加集训呢。”   事实上他在学校找了好几次殷述,殷述都避而不见。殷家人倒是常让他去家里,有几次还强留下殷述陪着厉初吃饭,殷述陪了,但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云行眼睁睁看着厉初走这一步,无计可施。但他自己都无暇自顾,人微言轻,除了能劝一劝,没有更好的办法。   话说得再多也没用,到底是厉初自己的选择。   厉初是有点怕云行的,担心再说下去又得挨训,便将话题扯到云行身上:   “泛泛,你以后也会找到一个很爱的alpha结婚的。”   云行没好气地说:“你就别操心我了。”   “明之哥对你很好呢,你扮成alpha进军校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都由着你,将来你要是看上哪个alpha,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云行嘴角扯了扯,懒得解释。   知道云行是omega的人,除了亲生父母和宋家父子,就只有厉初。这源于云行刚分化时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在家里注射omega专用药剂,恰巧被厉初看到。但厉初也只知道云行是个普通omega,至于别的,他并不清楚。   厉初虽然单纯,但嘴巴很严,知道这对于云行来说是重大秘密。只要是对云行有利的事,他都坚决贯彻到底,对云行有害的事,他都坚决打击。也正因如此,宋明之才放任厉初成为云行唯一的朋友。   厉初一笑起来,原本精致的五官就看起来憨憨的,两个深酒窝漾着蜜一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泛泛,你有喜欢的alpha吗?”   “没有。”   “我不信,军校里那么多人,就拿陆战队来说,个个都很优秀,就没一个你喜欢的?”   云行还是平静地说“没有”。   一张脸却是从脑海里闪过的。   ——是浅笑的、冷淡的、波澜涌动的一张脸。但无一例外,脸上一双眼睛总落在自己身上。   ——是江遂的脸。   厉初发出遗憾的声音,还想要说什么,云行已经站起来,走去衣柜旁收拾返校要带的衣服。   话题就此打住,厉初也跟过来帮忙。云行弯腰从柜子下面拿了几条裤子,背对着厉初,厉初就没看到他微红的双颊。   **   下午宋家司机送云行和厉初返校,两人一进校门,便遇到并肩而行的江遂和连奕。   “这么巧。”连奕笑着打招呼。   云行嘴里说着“你好”,眼睛落到一旁的江遂身上,江遂也正看着他。   很奇怪,明明一晚没见,明明昨晚刚打过电话,云行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血液沿着血管一点点爬向心脏,再由心脏流向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一片滚烫。   “我随时都在”这几个字份量太重,从昨晚一直压在心头,让云行有些无法直视江遂。   他别过眼,突然有些明白了厉初。   连奕发出邀请:“对面新开一家私房菜,一起?”   厉初眨眨眼,看向云行,等云行拿主意。   云行还没说话,只听江遂说:“好,一起。”   厉初:“……”   于是变成四人行。云行和厉初各自回宿舍放好行李,下楼会合,再一起晚餐。   私房菜以酸辣口为主,大家边吃边聊,话题轻松。云行听得多,说得少,筷子往一盘柠檬鸡丝里多伸了两回。江遂叫服务员过来,又加了一道类似口味的菜,还点了脏脏包。   厉初惊喜地睁大眼,表情有点夸张:“是隔壁那家的脏脏包诶。”   江遂说:“让店里送来的。”   厉初就更惊讶了。   他们来时路过那家点心店,厉初一直隔着玻璃往里张望,但另外三人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犹豫半天就没好意思提。   江遂观察力惊人,这都发现了。   厉初捧着脏脏包咬一口,心满意足,也不怕江遂了,口齿不清地说“谢谢”。   江遂态度意外得好,不但点了脏脏包,还很绅士地给厉初添了饮料,让厉初受宠若惊。   期间江遂去卫生间,厉初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和云行蛐蛐:“泛泛,江遂今天怎么了?”   云行疑惑:“怎么?”   “就是……”厉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还是尽量描述给云行听,“他今天格外和蔼你没发现吗?上次吃饭,他好冷啊,说话也难听,眼里跟有刀子一样,我都不敢看他。”   云行:“……”   “而且他还想举报我擅自进基地找你。”   云行有些尴尬地看一眼对面但笑不语的连奕:“……没有举报,他开玩笑的。”   “是吗?”厉初将信将疑,江遂那次对他的敌意太明显,搞得他后背一直发凉,“不过无所谓了,今天他看起来正常好多。”   “对啊,”连奕终于接话,“他今天格外慈祥。”   江遂回来,气氛有些怪,他看了眼连奕,连奕摊摊手:“大家说你慈祥。”   --------------------   有两对副CP:   殷述 v 厉初:不是三人行,但过程好不到哪里去,会把人创成重伤那种。详细情节在番外写,正文只从云行视角带过,如有危险会提前预警谨慎观看。   连奕计划单开一本,西装暴徒 v 伪小白兔。   明天放假啦,作者也要放假嘻嘻 第20章   一顿饭吃完,先送厉初回Omega专用宿舍,在一个分叉口又和连奕分开,只剩云行和江遂不紧不慢往宿舍走。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默着。云行神游天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情。   “战术包研究完了?”   江遂低沉缓和的声音将云行的神思抓回来,将气氛瞬间带回昨晚那通电话上。   路灯昏暗,树影婆娑,云行的脸在夜色遮蔽下湿润潮红。战术包当然是没研究完的——在江遂打过那通电话之后,他已经无心研究那复杂的战术和操作模式。   他清了清嗓音,声线镇定:“一半了。”   江遂静了静,又说:“我那晚说的话,你要记住。”   “……嗯。”   夜风燥热,云行突然陷入一种无措的情绪中。   他猜测江遂特意提到见过宋明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知道了多少,他无从判断。而后又说了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看起来沉稳可靠,可以让人无条件依赖。   他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依赖是什么感觉,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到那个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跑向那个人吗?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omega,那他会毫不犹豫吧。   宿舍楼渐渐近了,云行也清醒了些,因为他知道,他不是。   楼下遇到两名同队同学,拦下江遂说几句话,云行没等他,先行上了楼。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脑子还是乱。心里像有什么虚浮地飘着,落不到实处。   不知道江遂回宿舍了没,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   似睡非睡间,云行听到敲门声。   他为人冷淡些,和同队的人不算热络,虽然经过几次集训和江遂的介入如今好了些,但这么晚来串门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只有江遂敲过他的房门,可现在的敲门声不是江遂的。   云行爬起来走到门边,低问一声“谁”。   “是我,云行。”门外传来一道男声,云行听出是住他隔壁的队友,来人继续说,“澡洗到一半没洗发水了,借你的用用。”   云行打开门,队友腰间随意扎着一条浴巾,头发和身上都是湿的,毫不见外地站在他跟前。云行移开眼,说“稍等”,正要去卫生间拿东西,对面的宿舍门突然开了。   开门声挺大,云行和队友同时看过去,江遂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将一瓶洗发水往队友怀里一扔。   洗发水挺大一瓶,砰一声撞到队友胸膛上,队友嘶了一声,挺疼,边揉边问:“遂哥,你怎么搬到这里了?”   江遂的宿舍在走廊中段,和云行隔着四五间,原本云行对面住着另一个alpha,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换成江遂了。   “和人换了。”江遂说。   “啥时候换的?”队友又问。   江遂看着他,脸上不耐,摆明了不想继续聊下去。   队友尬笑一声,抱着洗发水麻溜跑了。   江遂侧开身子,露出身后宿舍一角,看着对面还在吃惊的云行,冷酷地邀请:“要进来参观吗?”   军校宿舍里的结构、家具和用品都是统一的,没什么好参观的,但云行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很想进去。   走廊挺窄,江遂距云行两步之遥,藏在宽松睡衣下面的身形流畅有力,勃发强悍的生命力和荷尔蒙让他即使简简单单站着,也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走啊。”江遂继续引诱他,身上有种少见的松弛,也矜贵。   云行压了压喉间的莫名燥热,意志力坚定地回绝:“太晚了,下次吧。”   说着就要转身关门。   “云行,”江遂叫他,“再有人来借东西,连门都不要开。”   “……”   “听到没?”   “……嗯。”   等云行关了门,江遂返回宿舍,开电脑发了一封加密邮件。   JS:东西要尽快,我要在一个月内收到,价钱可以按两倍给。   一分钟后,邮件收到回复。   Eugene:ok。 后面是一长串银行账号。   江遂用秘钥转完账,电脑一关,躺下睡觉。   **   训练和学习按部就班走着,8月底,大家之前一直猜测的射击教官终于露面。   任意出现在狙击场时,一向纪律严明八风不动的队员们一片呼声。   ——传说中的3S级omega,军委会副主席傅言归的爱人,连续十年新联盟国长距离射击记录保持者。事实上,射击记录这个界定范围还是保守了。曾有世界枪械权威组织统计,近十年来,没人超越任意2832米的狙击距离还能射中目标。   人淡淡地站在那里,美貌惊人,气场也惊人。   “听说他已经是3S+,不知道真的假的。”人群中有人小声交谈。   现在信息素测算技术,上限只能到3S,没人知道再上面还有什么。2S已经很稀少,3S更是罕见,尤其是3S级omega。已知的除了傅言归、任意夫夫,再就是第九独立区总长周千乘。级别越高,越不受信息素控制,反而能更好地控制别人。在这个信息素为王的世界,信息素级别自然是硬道理。   任意作了简短的课前讲话,然后便坐在指挥室看大家训练。   两个小时后,训练结束。任意站在台前,点了云行的名字。   队伍里传来躁动——任意表面只是教官,但他身份背景摆在那儿,资历也是常人可望不可即的,若是被他看中,哪怕刻意教导几回,相当于身份镀了一层金,未来必然坦途一片。   云行跟着任意去办公室,其他人解散休息。   任意打量了云行一会儿。这人的资料他早就翻过,真人比照片更冷一些,很稳,气质和容貌都出类拔萃。   “我看过你的现场视频,”任意将手边一沓资料往前推,示意云行坐下,“观察力和心理素质很强,应变迅速,直觉很准。”   云行恭敬地坐下,屏息听任意讲话。   “但要做一个好的狙击手,你现在还不够。体能、耐性、技巧,都有上升空间。”   “是,老师。”   云行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已到瓶颈,目前最需要的是有一位在他之上的人指点迷津。   任意没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最近一个月我都住在学校,每天晚饭后,七点到九点,你来找我。”   云行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一点雀跃,是符合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常见的那种开心、感激,还有很多复杂的快乐。   他立正,敬礼:“是,老师。”   任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递给云行:“里面是一些加密文件,涉及到武器组装、自制和子弹复装,你先看看,做好笔记,明晚开始,我要看到效果。”   云行双手接过:“谢谢老师。”   任意挥挥手:“走吧。”   江遂等在办公室外没走,云行出来,两人一起回宿舍。路上云行将他和任意的对话告诉江遂,也说了每晚要去对方宿舍的事。   江遂说:“任大校要给你开小灶。”   “我感觉像在做梦。”云行有些患得患失,命运之神从未眷顾过他,如今被任意另眼相待,感觉很不真实。   江遂站定,看着他,认真地说:“整个新联盟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云行来。”   云行眼睛很亮,像闪烁的星,他回望江遂,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那片星空里。   江遂很没有办法的样子,抬手虚虚遮了一下云行的眼睛,无奈地说:“云行,不要这么看我。”   再多看一秒,我就要把王子囚在高塔,再也不放他出来了。   次日晚云行按约定来找任意。一进门,任意竟然一个人在吃火锅。   云行有些拘谨,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来一起吃。”   “……老师,我吃过了。”   任意便不再管他,一个人又吃了十分钟才放下筷子。   脱去军装的任意穿着随意,和在课堂或训练场上的样子悬殊太大,竟有些居家和……人妻感?   云行眨眨眼,不敢妄自揣测任意,只听话地坐在一旁椅子上。   桌上放着的平板亮了亮,任意洗干净手,拿起来,划开。   “在做什么?”一道声音传来。   任意将平板立在桌上,自己跟着坐下:“哦,叫了学生来补课。”   他声音慵懒随意,听语气像是和家里人在通话。   云行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窥探任大校的私人生活。   对面声音明显不满:“这么晚还补课?”   任意动作不停,从抽屉里掏出一包东西,扔在云行面前,嘴里敷衍着:“不只今晚。”   “补多久?”   “每一晚。”   云行按照指示打开包装,轻拿轻放,尽量不弄出动静,看到里面是一些机械零件。   平板对面沉默几秒钟,才问:“是哪个?”   “你不认识。”   对面语气沉沉的:“我看看。”   平板突然转过来,对着云行,一张眉头紧锁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云行不防任意有此动作,本能地抬头,和对面的人对上视线。他全身一惊,倏地站起来。   是傅言归。   云行没见过傅言归本人,但在新闻频道里并不陌生。这几年他虽露面少了,可在军政界的影响力依然无人抗衡,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地震。   任意摆摆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神色。云行硬生生又坐回去。   “看到了?”任意将平板转回来,和对面的人说,“没事我要上课了。”   “……是alpha?”   任意觉得这个问题够可笑的:“除了技术部那几个,军校里不全都是alpha?”   傅言归被怼了一句,不言语了。   任意刚要挂,傅言归又说话,语气里听着竟有点不放心:“……只有他和你?”   任意给出个“不然呢”的表情,然后真的有些烦了,直接关掉了视频。   无意间窥见任大校婚姻生活的云行有点尴尬,不过任意并不在意。他在来之前就关注云行很久了,是颗苗子,且人品挑不出毛病来,若是好好培养,将来未必不会超过他。   “白天训练我带你,晚上就不学这个了。”任意简单布置着任务,“昨天给你的材料看了?”   云行点点头:“看了。”   是一些比较罕见的枪械组装和子弹复装技巧说明,甚至还有自制武器的非常规流程。确切地说,都是军部严禁的东西,擦着边,他这种正规军校生难以接触到。   任意又问了几个问题,云行都答了,任意挺满意。云行这个人,讲规则的同时又不拘泥规则,胆大心细,任意再次确定这就是他要带的学生。   “自制武器和子弹复装并不是狙击手所需的核心技能,但在野外或远离补给时,狙击手需具备自给自足的能力,这两项便是优势。”   “我看过你之前的训练视频,综合你个人情况,你更适合单兵作战。”   “等你真正成为一名顶级狙击手,”任意看着云行,眼神已和方才的懒散迥异,“以一敌百可以,完成反狙击和特殊指令也可以。”   云行心跳加速:“是。”   “但我希望你不仅仅是一个好的狙击手。”任意又说,“用好你的天赋,守好你的本心,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能做到吗?”   云行目光坚定幽深:“能做到。”   --------------------   甜两章   任意和傅言归在隔壁《难得之货》 第21章   又到周末,江遂定制的东西到了。   云行打开门,看江遂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一愣,问他要去哪儿。   江遂自顾自地往里走:“不去哪,箱子给你的。”   云行莫名其妙。但江遂很淡定,也很平常,和之前他做很多事都不值一提的态度一样。   江遂将行李箱放到桌上,开始当着云行的面拆解,然后组装。   “有多个模块可以快速组装和拆卸,枪管、枪托、瞄准镜隐藏在箱子不同隔层中。”   江遂手速很快,变魔术一般,只一分钟,便用螺纹和卡扣连接将行李箱的把手、支架等各部件组装起来。然后从箱子内部夹层掏出折叠瞄准镜,打开,又将稳定支架固定好,微微俯下身,借着云行的桌子做了个瞄准射击姿势。   一个外貌普通的行李箱,已赫然变成一架长距离狙击步枪。   云行看着眼前的步枪,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遂事无巨细地讲解着。   “有效射程1500米,性能和AW50类似,可以轻松穿透各种目标,包括车辆、船只和防御工事。”   “行李箱内部有隔音、减震材料和散热系统,可以减少组装时的噪音和震动,也不会产生过多热量。”   “弹药仓在这里,”江遂将手伸进行李箱,指给云行看,“不过这里即便隐蔽,碰上懂行的,也容易被发现。所以尽量目的地取弹药,实在不行,自己组装。”   “对了,任大校不是在偷偷教你子弹复装吗?学会了倒是有用得很。”   江遂说了一大堆,云行已经震惊到快要失语,一时不知道该要回复哪个关键词。   缓了好一会儿,云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东西你从哪里弄到的?”   新联盟国这几年除了边境偶有战事,所辖14个行政区大多海晏河清的,法律健全,中心区域人民安居乐业,早在十年前已经出台禁枪令。   他们在军校和基地训练或者演练,枪支等武器严格执行出入库管理制度,稍有越界便是重大违纪行为。   如今江遂竟堂而皇之将一架步枪架到宿舍桌子上。   江遂笑了笑,开始动手将步枪还原,这次他速度慢下来,轻松惬意得很,手里像在拆积木。   “找Eugene定制的。”江遂不在意地说,“昨天才到。”   “Eugene?”云行一惊,“是那个神秘的枪械工程师?”   “对。”   “怎么送过来的?”   江遂看着云行,觉得他发问的样子很呆,莫名可爱,微张的嘴唇看着很软很好亲。   便在他跟前打个响指,带着点调笑:“发快递。”   云行努力压了压震惊的神色:“……这么简单?”   江遂轻描淡写:“越危险的事情就要越简单地做,这样才不会引人关注。”   简直是疯了,云行想,不过江遂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做点奇奇怪怪的事很正常。   云行又想到什么:“这人在黑市和军火商上那里口碑极佳,又异常神秘,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但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江遂双手叉腰,闲散靠在床对面柜子上,看向云行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纵容和宠溺,嘴里却在指责他:“问题好多。”   但云行确实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真是给我的?”   江遂靠近云行,两只手压住他双肩,略用力,云行顺着力道乖乖坐下来。   “好了,就当是个普通行李箱,不需要最好,若是哪天需要了,算是个防身装备。”   江遂语调平平地说着话,好像随手给队友一瓶洗发水那么简单。   “普通行李箱,你看我信吗?”云行微仰着头,眼睛弯弯,江遂从里面读出依恋和信赖,心情大好。   “你信不信不要紧,关键是别人信。” 江遂说。   这么普通的行李箱,云行可以随意携带。在江遂看不见的地方,即便有再大的危险,凭云行的能力,也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云行最终什么也没问,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行李箱的拆解组装游戏中。等到第三次上手,狙击枪完成组装的速度已经提至45秒。   江遂挑眉,自己尽了全力,仍需要一分钟时间。   “好了,”云行又将狙击枪变回行李箱,脸上有种异样的神采,语速很快地说,“我现在要带着我的行李箱回家了。”   宋明之去国外参加并购案,已经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云行周末并未回宋宅。这些江遂知道,所以当云行说出“回家”时,他一怔。   云行悄声说:“我有个安全屋,回那里。”   直到两人到达小区门口,云行手里拖着行李箱,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隐藏了很多年连妈妈都不知道的安全屋,他竟然就这么带着江遂来了,而且也没问行李箱花了多少钱。   不过好像都不重要。   安全屋位于首都CBD后面的一片老旧小区,周遭被高楼大厦包围,因为拆迁费高昂始终保留着,又因为居住环境太差,这里住的多是老年人和打工族,是纸醉金迷的城市里被遗忘的一隅。   江遂从走进来,便开始观察周边环境。   开放式管理,人员混杂,流动性强,监控形同虚设,每条小路都曲里拐弯,但无一例外都能通往外界,尽头或是市场、集市、地铁入口,或是食肆、大排档、嘈杂酒吧,甚至是写字楼和商场那些外人难以发现的后门。   非常适合隐藏或快速混入人群。   行李箱轮子擦过破旧斑驳的砖石路面,发出断续的嘎吱声。两人很快来到一栋单元楼前,云行在前面带路,江遂跟在后面。穿过狭窄的楼梯,在三楼一扇铁门前,云行停下脚步,掏出钥匙开门。   一室一厅的房间结构,站在门口便能一览全貌。云行走进来,示意江遂去沙发坐,自己从柜子里拿出电水壶烧水。   江遂没坐,打量着房子,双手背在身后以表明自己不会乱动东西,但眼睛却毒得很。   大概是从未打算带人来,房子里的东西放得很随意,半开的柜子里有急救包、压缩食物、导航工具和伪装设备。   云行倒了一杯热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几块苏打饼干,放到桌上待客。   “早几年前,手上有一笔钱,不多,就一次性租了15年。”云行认真说话的神情像在交待工作,而不是分享秘密。   “这里住过一位老人,去世了,孙子出国前把房子租给了我。对方着急走,见我是学生,对假证件没存疑,反正一次性收足了租金,其他的无所谓。”   江遂坐在云行对面,膝盖似有似无碰到云行的,边听边撕了一块饼干吃,有一股过期的甜味。   “你常来吗?”   “偶尔过来。”云行说。   每次都是趁宋明之不在国内的时候来,云行身边有眼线,偶尔市区里走走没问题,远了不行,太常去一个地方当然也不行。不过这些话他没法说。   “东西不全。”江遂评价。   云行眼睛弯着:“嗯,我还没准备现在跑。”   这玩笑不好笑,江遂想。他不知道云行是抱着什么心态给自己留的这个后手,但云行无疑是个谨慎的人,他这么做,只能证明他所处环境有很多危险和变数。   江遂吃完一块饼干,剩下的半包放进自己口袋——云行想吃他没让——又站起来,手搭在半开的橱柜边:“能看看吗?”   他一站起来,房子便显得格外拥挤。抵在柜子上的肩头懒懒散散的,侧脸英俊无匹,和平常训练时沉默蛮横的外在不同,底色变得矜贵性感。   云行突然觉得,这里陈旧的家具、潦草的布置都配不上江遂,他的世界天高地厚,该有风云之志,也该有……不知道什么样的omega能与他合衬。   云行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眼睛定定落在江遂身上,等发现两人已互相对望了很久,云行倏忽清醒过来。   “……看吧,没什么东西。”他转开眼,不自在地搓搓手。   得了赦令,江遂堂而皇之将柜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每一样都看过了,最后从背包下面拿出那副护目镜。   云行有些羞赧,毕竟这是江遂给的,且不说有没有用,他将来跑路肯定是要带着的。   江遂将护目镜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放回原处。旁边还有一把钥匙,江遂又拿起来看。   “是摩托车,就在小区里放着。”云行解释。   人流密集的中心区,要快速离开,摩托车是最优项。云行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了最充足的准备。   但还不够。   “没有武器,没有钱。”江遂垂着眼看云行,指出缺陷。   云行指一指脚边的行李箱:“现在有了。”   他此前并没有不留痕迹购买武器的渠道,所以一直未添置,况且即便有,新联盟国禁枪的环境下,也很难带出门。   至于钱,他还有一些现金,不多,但足够应急。   “中午吃什么?”江遂又说。   “?”   话题转移得太快,云行眨眨眼,脸上又浮现出一股茫然的可爱。   江遂看着面前这两瓣形状很好看味道应该也很甜的嘴唇,像一颗熟透的樱桃,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人来咬一口。再往上,玻璃珠一样澄澈的眼睛里藏着的吃人怪兽又跑出来,要把江遂连骨带皮吞噬。   江遂深吸口气,喉结滑动两下,压下掌心和心尖燥意,说:“我出去一趟,等我一会儿。”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门窗都锁上,把云行也锁上。   等江遂出了门,云行闲着无事,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半小时后,江遂提着一袋食材回来了。   云行有些无语:“还真要吃饭啊。”   江遂将东西放好,去厨房里拿唯一的小电锅:“简单买了点,咱们中午吃火锅。”   “好,我去洗菜。”云行有些雀跃,拿着食材去清洗。   等他出来,正看见江遂将一张卡片塞进柜子里。   “卡是我的名字,你要是哪天真跑路,拿这个用,不会被发现。”   云行手里还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蔬菜,有些愣地看着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给枪给设备,再给钱,有种过于亲密的感觉。但江遂将卡放好,不容置疑的态度,然后高傲地看着云行,仿佛云行只要说一句拒绝的话,他就会当场翻脸。   这还不算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巧克力和能量棒,一并塞进背包里。   “路上带着吃,不然低血糖。”说得仿佛云行要去春游。   见云行愣着,江遂走过来接过蔬菜,开了电锅,然后平静地说:“这些东西,最好用不到,真到了那一步,我还在。”   “好了,”江遂突然抬手摸摸云行的头,“吃饭。” 第22章   锅里热气蒸腾,食物香味四散,两人围炉而坐,简单的一顿午餐将这一方充满沉重和危机的地方变成普通烟火人家。   大概六岁前,云行有过这种体验。   爸爸妈妈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温馨和快乐是实打实的。爸爸去世后,那段沉甸甸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   江遂的手很大,干燥温暖,薄茧即便隔着额前碎发也能传递到肌肤上。云行的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只手抚过他额头,完整纯粹、不留余地的安全感是这只手带来的,像父亲的手。   又不完全像。   他埋头吃了一口菜,热气熏得脸热又红,几息间湿意就漫上来。   “好吃到哭的地步?”江遂眼睛毒得很,隔着热气都能看到。   云行呛了一口,江遂立刻把水递过来,大言不惭:“我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为你做个火锅还是没什么压力的,好吃就多吃点,不至于感动到哭。”   几口水终于把咳意压下去,云行毫不留情打断江遂的自我感觉良好:“我只是想到了我爸。”   江遂:“……”   “我爸爸去世后,妈妈过得很不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带她离开这里,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云行淡淡地说着。他头一次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计划——当他带着江遂走进这间屋子,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即便不说,他和夏颜在宋家的处境,江遂也是了解的。   “我妈妈,她很爱爸爸。”云行陷入回忆里,那是江遂不知道的内里和过去,“爸爸去世后,她几次想过自杀,都为我坚持下来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宋舜和娶了我妈,但她没有一天开心过。”   江遂将一片涮好的牛肉放进云行碗里,接着云行的话头说:“真巧,我妈也很爱我爸。”   江遂的生母于棠是一个普通A级omega,不但信息素普通,出身也普通。两人因一次游学邂逅,随即陷入爱河。   江宪初时应该也是爱着于棠的,不然不会一向唯父命是从的人头一次为了爱情反抗家族。抗争的过程持续不久,就因为于棠意外怀孕,江仁谦松口让他们结婚。   第二年江遂出生。原本以为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没想到却是于棠痛苦的开始。   江遂一出生便被测出将来是高阶alpha,于是已经完成使命再也无用的于棠开始被江家驱逐。   理由有很多,出身和信息素都与江宪不匹配,在婚姻中对江家毫无助益,总之都是“omega无用论”。当时omega在婚姻法中的权益很低,保障无从谈起,而alpha则基本不受约束,所以这段婚姻在江遂未满三岁时便结束了。   于棠哭过闹过,无法相信深爱的alpha用所谓的“我也没办法”来搪塞敷衍自己。   而两人离婚不过两个月,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alpha转头另娶新欢——是身份地位和信息素绝对配得上江家的宋沅。   于棠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偶尔会躲在学校院墙外面偷看江遂。   她神情憔悴,隔着栅栏试图握住儿子的手,口里喃喃说着:“小遂,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故意离开你,不是故意不管你,妈妈爱你,你告诉爸爸,妈妈也爱他。”   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   后来保镖发现了,将小江遂带走。江仁谦大怒,呵斥江宪连一个前妻都管不了:“你处理不了,我来处理。”   “爸,我保证将人送得远远的,她不会再见到孩子了。她说那些话,您也不用担心,小遂还小,听不懂的。”   五岁的江遂坐在地板上玩模型,耳边响着爷爷和爸爸的争吵。爷爷咄咄逼人,爸爸唯唯诺诺。两人几句话就决定了一个omega的一生。   拼好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江遂将代表妈妈的小人放进房间,又把小些的孩子放进去,而那个代表爸爸的小人,被他随手扔进一旁的花盆里。   于棠大概在半年后去世,抑郁症,身体不好,又不断遭受磋磨,死在一个很小的私人诊所里。   江宪将这个消息告诉江遂,想让儿子断了念想。小孩子嘛,妈妈早几年就离开家了,没什么印象和感情,如今去世了,知会一声,这事就算彻底了结了。   江遂也确如江宪期望的那样,没什么表情地“嗯”一声,知道了的意思,转身继续玩积木。   “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弃她如敝履。都这样了,到死都还念着他。”   江遂吃了一口菜,面目平淡——若是云行不了解江遂的为人,几乎就要相信他的无动于衷了——但他拿筷子的手很抖,一片火腿夹了几次没夹起来,最后筷子一扔,不吃了。   “那些逼不得已,形势所迫,信息素不匹配,都他妈是屁话。就是他太没用了,给不了爱人想要的,只好找各种理由找脸面,让自己体面一点,良心少受点谴责。到最后死去的人不在了,活着的人转身投入新生活。”   江遂嗤笑一声,声音冷冽:“真替我妈不值。”   “我进军校,将来进司令部,进军委会,这都是他们给我的人生规划。我很现实,就按照规划来,这没什么不好的。家里铺路,我自己能力尚可,当然能站多高就站多高。”   江遂脸上有着清醒的恨意:“家世是个好东西,凡是为我好的,我从不抗拒。只有站得够高,变得更强,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点,倒是和云行的初衷不谋而合。   云行沉默片刻,问道:“江遂,你想做什么?”   “我啊,”江遂收起晦暗,摆出一副玩笑口吻,“我想世界和平,顺便改一改omega平权法。”   云行知道这不是玩笑。   “不过现在——”江遂停顿片刻,目光很深地看着云行,“我有更想做的事。”   云行久久未语。   江遂的目光太炙热,也直白,像一道墙,将云行严丝合缝拦在里面,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   “现在轮到我问问题,”江遂低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加重了“我”这个字,目光灼灼看着云行,微微敞开双腿的坐姿强势霸道,今天必须要一个答案。   云行避开他的视线,有点慌:“菜煮烂了。”   热气像积聚的云雾,分隔开两个人,江遂啪一声按灭电锅开关,从椅子上站起来。   眼前罩着一大片阴影,江遂侧身过来,隔着散开的白汽,微微俯身看向云行。   有一瞬间,江遂想吻他。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可闻,云行能看到江遂带点野性的英俊五官,嘴唇线条也是利落的。江遂一只手压住云行的肩,力道不大,但云行完全不能动弹,眼睛也不会眨了,心跳声震耳欲聋。   最后一刻,云行猛地别过头去。   唇边擦过一点热意,是江遂的。云行太慌了,好像无法接受,又过于惊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知道自己脸和脖子都是火辣辣的,连后背都出了汗。   他最后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身子后仰,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干脆转身走去卫生间,砰一声关上门。   江遂站在原地没动,嘴角慢慢翘起来,很可惜地低喃:“差一点。”   云行在卫生间待了十分钟,总算冷静下来。   他头晕脑胀,信息素像突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冲动,雀跃着想往外跑,仿佛外面有什么万分吸引它的东西,要努力压制才能平息躁动。   冷水洗了把脸,云行看着镜中的自己,冷白皮的面颊上染了粉,眼睛要溢出水来,嘴唇也是红的,简直不像话。   心跳渐渐缓和下来,云行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江遂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依赖。他独自一个人走了太久,妈妈依靠他,朋友依靠他,任何事都是自己处理,原来自己也可以全身心依赖别人。   这种感觉太美妙,太容易让人沦陷,他几乎抵挡不住。   可他又想到江遂口中的于棠,他和江遂,身份悬殊何尝不是同样巨大。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也有太多不可言说的过去和注定艰难的未来,从哪个角度说,他都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况且他还有个最大的秘密不能宣之于口。   云行出来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像没事人一样,镇定地招呼江遂继续吃饭。   江遂看着他,说“吃饱了”。   云行扯出个礼貌的笑容,仿佛刚才差点亲到一起的两人中没有他:“那我收拾一下,咱们回学校吧。”   江遂倒也没再做什么说什么,顺着云行的意思说“好”。   于是两人收拾了房间,云行又拿了几本书和几件杂物塞进行李箱,便拖着箱子和江遂回去了。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警戒线外,江遂和云行下车,并肩往学校走,遇到在路边停车的连奕。   连奕看到要找的人来了,车都没下来,隔着半开的车窗抬抬下巴,示意江遂上车。   江遂不为所动:“我先送他回宿舍。”   连奕视线从云行拖在手里的行李箱上扫过,对江遂的话表示理解:“哥斯拉今天突袭首都,很危险,快上去吧。”   他说得太一本正经,云行没反应过来,江遂斜了连奕一眼,不管他,径直和云行往校门口走。   等再下来已是半小时后。江遂一上车,连奕就阴阳他:“我以为至少要再等十分钟,你有点快啊。”   江遂看了他一眼,并不想进入这个话题,但辛苦来接人又等了半小时的连奕气不顺,摆出个意外的表情:“不会吧,是云行太快?”   江遂啧一声,想把连奕的嘴堵上。   连奕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知道,两个alpha在一起是很难,但总得有个人在下面,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江遂:“……”   “我也不会轻视你。”说罢,连奕拍一拍江遂的肩,一脚油门踩出去。   “你这种追人的方式不行。”连奕睚眦必报,要是得罪了他,便专往人痛楚戳。   江遂终于开口:“怎么不行?”   “行李箱就真装行李?”   “不然?”   “送装备送人头,太直男A。”连奕转动方向盘,左拐,驶入快速路。   江遂嗤笑,中午吃得太饱,这会儿有点懒懒的:“你那套还是省省吧。”   连奕是典型的矜贵公子,和江遂生人勿进的气场不同,即便不主动,往那一站,投怀送抱的人也一大把。他从没主动追过什么人,但对合意的对象出手阔绰,大凡就是车子手表、钻石珠宝之类。   连奕不以为然:“那套谁不喜欢。”   江遂怼他:“你又不当真。”   “你当真。”连奕嘲笑他,“当真到现在,手都没碰到?”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训练期间肢体接触不算。”   不是,江遂想,今天差点就亲到了。   --------------------   明天入V,连更两章。   云行即将二次掉马 第23章   周三下午是雷打不动的特训课。任意带着电脑走进教室,宣布本学期之后的特训课都由他来教。   特训课没有固定内容,一般由有实战经验的人带课,涉及时下比较新鲜的话题,新型秘密武器、心理战、国际关系等,有时甚至会讲八竿子打不着的极地生存、考古和乐队训练。   任意打开电脑,说今天讲信息素控制,前排的几名陆战队员当即发出“喔噢”的声音。   除非在训练场上,任意的其他课程都比较随意,这群alpha们都崇拜他喜欢他,今天要讲这么敏感且带有性色彩的话题,大家顿时有些兴奋。   任意敲敲桌子,等课堂里静下来,便开始进入主题。   在普通社会环境中,信息素虽然带了浓重的性色彩和等级为王的劣根性,但在战场上,能妥善应用,信息素便会成为利器。情报收集与侦察、追踪与干扰、威慑和迷惑以及战术配合,都能用得到。   “你们是受过特殊训练的alpha,即便敌人使用原始的信息素攻击,都是可以控制的。”   任意从电脑上调出几张图片信息,补充道:“但有一种信息素,你们难以抵抗。”   大屏上出现几组数据,任意点明:“是诱进型omega信息素。”   课堂上传来躁动。   关于诱进型omega,大家都有所耳闻,但现实中没见过,那些带有旖旎色彩的传闻让alpha们好奇心爆棚。   若能永久标记诱进型omega,短则两年,alpha即可进阶,这在信息素为王的世界中是比金钱和权力更具诱惑的东西。   云行坐在二排中间,握笔的手长时间没动,紧挨着他坐的江遂看过来,以为他在走神。   任意清泠的嗓音安抚住这些只听见信息素名称便蠢蠢欲动的alpha们。   “你们这不淡定的样子,真上了战场,要是敌人扔个诱进型信息素炸弹出来,都得当场进入易感期。”   任意料到课堂上会是这种反应,目光淡淡地扫过大家。   “不过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要真想将他们的信息素提纯制成炸弹,至少要用上百个活体采集才能完成。诱进型Omega十分罕见,全世界找不出几个来。所以不会出现规模性攻击。”   “但不可能不代表绝对。这种攻击如果小范围针对个人,比如狙击手这种单兵作战的alpha,或是兵王、将领,还是可以起到扰乱作用的。”   有队友高声玩笑:“云行,那你完了,要是有个omega冲你放信息素,你还能瞄得准?”   云行扯了个浅笑,算是回应。   江遂双手抱臂,问道:“任何alpha都会受影响?”   云行档案上是普通A级alpha,江遂理所当然地认为真实性别是omega的云行,信息素大概率也是A级。   云行当然不会受影响,江遂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云行被讨论,才扯开话题。   任意说:“3S级alpha不受影响。”   大家的关注点转到江遂身上,只听见任意又说:“咱们这里,只有江遂是2s,目前你的级别还没稳定,若是能冲到3S,就不会受影响。”   问题还有很多:“老师,要是真的在战场上遇到诱进型omega怎么办?”   任意:“首先,你不可能在战场上遇到诱进型omega真人,若是遇到了,唯一的办法是立刻打专用抑制剂。”   “为什么不会遇到?”   “就目前的存在比例,要真有,还轮得到你在战场上遇到?”任意冷笑一声,“早就被那些权势滔天的alpha抢了。”   “老师你见过吗?他们是不是都很漂亮?”   诱进型omega在普通人嘴里只是谈资,但在某些权贵阶层中,名声并不好,充斥着狐狸精、天生魅货这些字眼,让人垂涎三尺的同时,又为人诟病。   任意陷入沉思,他确实见过一个。   “他们没长三头六臂,从里到外都只是单纯的omega,拥有普世情感,同样有喜怒而乐,也大多小心翼翼隐藏着身份,和其他人一样,平平常常地生活着。”   任意神色沉肃:“被那么多人垂涎,不是什么好事。”   “十几年前,我在第九区见过一个诱进型omega,很年轻,跟权贵结了婚,等利用完了,就被送上拍卖台,卖了四个亿的高价。”   台下一阵唏嘘,队员们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后排的俞清声音中有些不忍:“他不是结婚了吗?他的alpha不管?”   任意说:“就是他的alpha主持的拍卖。”   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诱进型omega拥有的基因,决定了他们的特殊性,容貌智商一流,且情感专一。”   云行死死握着笔,全身僵硬,想到在父亲去世后,妈妈几次赴死的行为。可像父母那般情深的夫妻有多少?到头来又有几个alpha能经得住诱进型omega带来的巨大红利?   有人问:“之后呢?”   任意叹口气:“Omega最后不堪受辱,硬生生咬断了舌头自杀。”   啪一声,笔掉在地上。   江遂皱眉,弯腰去捡,放回云行手边,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下微沉。   “罕见的信息素,专一的感情,绝世容貌,这三个要素放到一起,在这个世界就是一场灾难。”   任意合上笔电,结束这节渐渐变得沉重的课。   “我希望你们了解战争的本质跟和平的意义,每个生灵,每种性别,都不应该成为冲突和权力的牺牲品。生命的价值、孩子的未来、家庭的完整和社会的有序,才是文明的终极命题。   “你们是优秀的军人,你们的责任是维护不是破坏。出色的战斗能力是你们的基本功,但更重要的,你们还应具备高度的道德和人道主义精神。善待每个个体,尊重生命和尊严。”   “我不鼓励你们挑战规则,但在规则之外,”任意停顿几秒,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精英队员,掷地有声地说,“希望你们能做正确的事。”   课后午餐时间,几人往食堂走,云行走在后面,肩上挎着背包,一只手抓住肩带,走得很慢。江遂沉默地陪着他。   有路过的队友打招呼,云行没什么反应,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他从刚才上课时就这个样子,精力不集中,偶尔望着某处发呆。   斜伸到路边的枝叶勾在云行身上,江遂伸手去拂,云行反应很大地后撤一步,看向江遂的目光中有很深的恐惧闪过。   江遂一下子怔住了。   云行立刻意识到什么,站直身体,左右看了看,神色恢复如初。   “你要是累就先回宿舍,我买饭回来。”江遂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队友,跟云行说。   云行说“好”的时候垂着眼,距离江遂远了些。他看起来很疲惫,初时的戒备和冷漠似乎重新回到他身上。   江遂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不对。   他买了饭回来,放下也没离开,摆明了要和云行一起吃。   这时候的云行状态好了些,会说会笑了,方才的排斥和警觉仿佛只是江遂的幻觉。但他吃得很少,米饭几口下去就饱了,只喝了汤。   江遂收拾好桌子,看着云行躺在床上闭上眼。他将毯子盖在云行身上,又用手掌盖住云行额头,这次云行没有躲开。   江遂最终还是开口问了句:“有让你害怕的事情吗?”   云行惊讶于江遂的敏感,睁开眼怔怔看着他,眼神中有很多沉痛,渐渐地,沉痛里面掺杂进江遂愿意称之为信赖的东西。   云行此时仿佛才从那堂课上回归现实,清醒过来,坚定地说:“很快就没有了。”   **   9月是进入司令部的正式选拔月。这次选拔地点在一个封闭的原生态海岛上,选拔结束之后,再综合之前的成绩,取前五名,作为今年入特殊行动司令部的队员。   借着宋明之出差的由头,云行一直没回宋宅,这次又要一个月不在首都,是必须要回去一趟的,况且宋明之昨天就回来了。   云行象征性地回了宋宅,意外发现宋明之不在,管家说大少爷今晚有个重要应酬,不回来。云行没多问,松了口气。   晚上宋明之跟他通电话,听声音像在酒桌上,环境有点乱。宋明之语气不似平常沉稳,喝了酒,嘱咐了几句,说明天送他去机场。   云行很顺从地应着,说什么都听的样子,这让宋明之连续两个月没见到人的躁气缓和了些。   电话那端有人打招呼,宋明之便匆匆挂了。   云行放下手机,刚才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像是江遂的,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想了想又给江遂发信息,问他在哪里。   几分钟后江遂电话打进来,直接说:“在喝酒。”   云行眨眨眼,听见江遂的背景音和宋明之的很像。   “宋明之喝多了。”江遂淡淡地说,“你好好睡,明天早点来机场。”   挂掉电话,云行扑在松软的床上,闭上眼安心睡觉。   维持高位并不轻松,宋明之的忙碌和压力超乎常人。今晚这场专为他办的接风宴汇集了几个话语权颇重的掌事人,江家做东,约在俱乐部,宋明之不能缺席。   上半场喝酒,下半场玩乐,项目安排得多,怕是凌晨三点也搞不完。   据说还是江遂亲自定的时间,没人敢不给江家大少爷面子。江仁谦吃过晚餐就离开了,江遂不说走,年轻一辈的都不敢走,宋明之作为接风宴主角更不好离开。   后半夜,江遂让人送了两个尤物进宋明之房间,其他客人也都睡在俱乐部。   他给云行打完电话,站在露台上抽烟,明灭起伏的白雾中是一张浸了严霜的脸。 第24章   第二天上午大部队在军用机场集合,江遂靠在跑道外围栏杆上,精力充沛得一点也不像熬了通宵。   一辆黑色商务车开进来,云行先下车,接着下来的是宋明之。   江遂双手插兜迎上来,先看宋明之,笑了笑:“这么早。”   嘴角笑着,眼底却冷得要命。   宋明之揽了把云行的肩,眼睛看着江遂:“你也挺早。”   两人昨晚都没怎么睡,酒也喝得不少,后半夜宋明之更是没闲着。高阶alpha的精力确实强悍,一大早竟能亲自开车送云行过来。   江遂视线从宋明之揽在云行肩上的手移到云行脸上,云行已经换了军装,迷彩T配军绿色长裤,因为睡得好且没受什么磋磨,脸色红润,但表情有些僵硬地站着。   江遂意有所指地继续寒暄:“明之哥,你精力真好。”   宋明之感受到云行微微外撤的身体,略施力,将云行肩膀压了压。   他对江遂略带敌意的挑衅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哪里不对。云行屏息不动,比下车前更显紧张,这变化不明显,但宋明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江遂不欲废话,往前走近一步,快与云行擦肩,说了一句:“走了。”   宋明之看向江遂的目光渐深。   江遂也看着他。   莫名的火药味在两个alpha之间无声漫涌,但彼此都克制着。   宋明之突然想到眼线传回的消息,云行不见和谁走得近,唯有江遂。可云行“都在陆战队”的解释算成立,也并未有出格举动,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和往常一样。   可是他却觉得云行哪里变了,尤其是他这次回来,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宋明之和江遂的交集不多,几次见面也并未放在心上,但对方的排斥和敌意渐涨,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信息素本能骗不了人。   陆续有陆战队员往这边走,还有十分钟要集合了。   宋明之转过身看着云行,面色很淡:“如果太累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之后语气略加重,带着警告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欲:“云行,不要乱跑,知道吗?”   云行攥紧背包带子:“哥,我知道了。”   宋明之放慢语速:“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告诉我。”   话是对着云行说的,眼睛却看着江遂。   云行勉强控制着心神,急于逃离修罗场。他忍着不看江遂,只对着宋明之乖顺地说:“嗯,明白。”   宋明之这才放云行去集合。   飞机上,相邻而坐的两人气氛凝滞,江遂不说话,云行也不说。   半晌,还是江遂忍不住先开口,语气不善:“你明白什么?”   云行简直佩服他远程接话的能力,没好气瞪他一眼:“没你明白。”   江遂攒了整晚以及一早上的气因为这一眼,散了。   云行不知道他突然又高兴个什么劲,简直和宋明之一样难以捉摸。他嘟囔一句,懒得再理人,因为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在座位上睡着了。   江遂看着他毫无戒备的睡颜,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其实早在那场搏击赛之前,他早就该想到,即便云行再名不正言不顺,都是宋家的人。在宋家人眼皮子底下,能让云行忌惮和恐惧的人,能亲吻云行的人,除了宋明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能来。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江遂奉行的原则下限很低,低到什么程度,那要看他渴求的程度。他想要云行,从没惧怕过什么,江家宋家,身份性别,都不是理由。   若是云行爱他,那他可以毫无下限,若是云行不爱他,那他就让云行爱他。   **   正式选拔严酷激烈,通用技术、体能测试、游泳测试、步枪射击成绩是硬条件,淘汰的人还有一次机会,连续淘汰两次,将遣回原部队,中间放弃的人永不录用。   能来参加选拔的人都是拔尖的,个个骁勇善战,心理素质强悍。即便如此,经历过每个赛段持续48小时的不间断连续作业,依然有少部分人选择退出,离开海岛。   江遂即便是稳居第一的顶级alpha,在这场高强度比赛中也罕见地露出疲色,遑论体能本就差了一截的云行。   第二周的体能测试中,25米距离水下潜游,云行将藏于深水中的步枪携带上水面,水上漂浮5分钟,500米限时游泳,低于全队平均分。   第二天,携带全副战斗装具从7米高的塔上跳下,水下潜游,至狙击点,射击,拿到全队最高分。   之后的18公里负重跑,低于全队平均分;长距离射击,又拉到全队最高分。   体能和技术、小组战交叉进行,云行身体已被拉至极限,但他从不言放弃,即使再疲惫,成绩再差,他都没出现过懊恼神色。   任意一直在指挥中心关注着他,对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很满意。   云行就像一根清雅柔韧的竹,即便被风雨折弯了腰,风一停,它就立刻昂身挺立,弯而不断。   选拔进行到第三周,强度越来越大,江遂怕云行吃不消,悄悄塞给他很多能量棒,让他没人的时候吃一根。   云行惊问:“你怎么带进来的?”   要知道这次选拔为了保证安全性,严禁队员私带物品进岛,尤其是食品和药品。   江遂无所谓地说:“想带就能带进来。”   不远处有人影晃动,云行急忙把东西塞进战术腰带,江遂笑他:“怕什么。”   “我一定要进司令部,你别干扰我。”   江遂很冤枉:“就给你个能量棒。”   云行刚正不阿:“被人举报就完了。”   江遂伸手:“那你还给我。”   云行捂着腰带转身就跑。   连续三周高强度考核之后,有两天缓冲休整期。前期排名已经公布,云行目前总分排在第一名江遂之后,两人相差15分,距离十分接近。只要第四周考核不出意外,两人进司令部已无悬念。   休整期内,每人可以和家人通话五分钟。   云行打给宋明之,说了自己的成绩和情况,没有特别高兴的意思,然后又问宋明之工作忙不忙,说足了五分钟才挂电话。任谁看来,这都是兄友弟恭的家庭氛围。   ——在正式进入司令部之前,云行首先要做的就是稳住宋明之和宋家,他不能冒一丝险。   如果能进司令部,云行的位置会更高更远,立军功的可能性更大,能接触到的指令和获得的权限也更多。司令部成员受军委会直接管辖,即便是总统下令,也需要过副主席傅言归那道手续。抛开傅言归是他老师的爱人不说,单凭傅言归的个性,是不会让宋家随意处置司令部成员的。   他其实不功利,只是希望利用军部资源,将母亲带出来,然后远离宋家掌控。   当然,云行心里还有个隐秘的私愿,很微小,微小到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可即便微小,仍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太想和某人多待一些时间,哪怕多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   江遂倚在调度室门口,挡住云行去路。云行进不来出不去,只能站定。   江遂面色不善:“说完了?”   “嗯。”云行垂着眼点点头。   凡是涉及到宋明之的事,他都觉得难以面对江遂。就像有很多不堪丑陋的过去无法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会让他本能想躲。   但江遂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很直接地冷笑一声:“话真多。”   云行脸上又露出有些委屈隐忍的神情。   他最近常常这样,面对着江遂做一些面对别人时绝不会有的表情。   “……”江遂立刻就泄了气,“我还有五分钟权限,你用吧,想想还要打给谁。”   云行讶然抬头:“你不用打给家里吗?”   江遂一脸断情绝爱:“没什么可说的。”   云行又返回调度室,拨通了厉初的电话。   坐在一旁的江遂有些意外,原以为云行这个电话会打给夏颜。   “小栗子,婚礼我没法陪你了,礼物会在当天到。”   厉初和殷述的婚礼定在这周末,云行要考核,势必是无法参加的。他提前定了厉初喜欢的手办,直接快递到殷家为两人准备的婚房里。   提到婚礼和殷述,电话那端的厉初很雀跃,说他父母都提前过来了,婚礼后多待一段时间再回去。   云行见他高高兴兴的,没受什么委屈的样子,便放了心。他想着殷述怎么也是和厉初从小认识,无论这段爱情故事多么纠结狗血,殷述不至于太过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掐着时间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江遂问:“怎么不打给你妈妈?”   云行站起来往门口走,江遂跟上,等走到户外,湿热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热带岛屿独有的腥咸气息。   原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江遂听见云行低声说:“没有允许,我不能和妈妈联系。”   考核第四周,也是最后一周,进入两人小组联合作战模式。江遂申请和云行一组,两人配合默契,取长补短,一切顺利。   意外发生在傍晚前。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滑,云行潜伏时被蛇咬了一口。   江遂冲过来查看时,云行已将手臂上的布料撕开,被咬过的创口四周开始红肿。   江遂从战术马甲里掏出一剂抗毒血清,用微型针头扎进前臂静脉注射,然后边将伤处固定边问:“什么蛇?”   云行靠在山坡上,没动,任由江遂处理:“不认识。”   岛上毒蛇众多,当地人也认不全,但从伤口情况看,有毒是肯定的。   江遂用水袋冲洗伤口,又拿弹性绷带包扎好:“尽快回去,验血才能知道毒性。”   由于岛上生态环境复杂,这次出来他们都带了抗毒血清,但每种蛇的毒素不同,血清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是查清毒素之后针对性下药。   说着,他便要接通耳机与指挥中心联系。   云行突然伸手过来,按住通讯按钮,急声说:“不行!”   江遂一愣:“怎么了?”   云行难掩慌张:“只是肿胀,没有恶心和呼吸苦难,说明毒性不大,等看看情况再说。”   江遂单膝跪在云行身边,手里还拿着水袋,很不认可云行的说法:“毒性大小不是肉眼能看的,必须让医生检查。”   这是常识,云行不可能不知道。   但云行依然固执地说“不行”。   江遂面沉如水:“告诉我原因。”   --------------------   下章云行掉马2.0   江遂:天塌了 第25章   军校每年体检一次,连续三年,云行都是靠装病躲过去,然后由宋明之从特殊渠道拿来专业体检报告交上去。报告只改一项信息素数值和性别,其他都未作假,再加上渠道也是来自军方,因此学校从未起疑。   中毒验血项目包含生化指标,很巧,其中一项便涉及信息素数值。回指挥中心验血,那是绝对不行的。   很快,江遂便想通了其中关卡。   伤口肿胀的速度还在加快,江遂顾不了那么多,安抚云行:“先回去,验血我跟着,医师那边你不用管,报告出来我会把性别那一栏处理好。”   云行脸上血色褪尽,呼吸已经急促,但他死死抓着江遂的手,仍然说不行。   “你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的信息素性别。”   云行还是摇头,固执地不肯松手。   但他意识开始模糊,江遂的脸也开始看不清,嘴唇蠕动,用渐渐微弱的气声求人。   “不要验血……不要……”   **   江遂手里捏着化验单,站在门口,急救室空无一人,云行躺在病床上昏睡着。   信息素数值那一栏,某一项指标高出正常值一千多个pg,比例高到离谱,已经不是普通omega该有的数值。   江遂没见过这种情况,他对急救和化验只有粗浅了解,于是用加密搜索引擎寻找答案,得出的结果让他在电脑中僵坐了十分钟之久。   ——原来云行不仅仅是omega。   夜色中涌起白雾,远处的山峦蒙了一层纱,山林里有陆续归队的哨声,大家都要回来了。   江遂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捏扁的烟盒,烟叼在嘴里,呛人的烟雾刺激着大脑,让他冷静下来。   随后,他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张薄薄的单子,看它烧成灰,风一吹,灰烬四散。   从嘈杂的黑暗中恢复意识,云行睁开眼的瞬间猛地坐起来。   “别动,先躺着。”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接着是一双手臂拢住他的肩,然后江遂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云行听见自己的呼吸很急,脑子里昏沉,放大的瞳孔落在江遂眼底。   急救室的单独隔间只有几个平方,病床边监测设备还在滴滴作响,手背上扎着输液管。   云行艰难地吞咽,嗓子像是失了声,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江遂知道他想问什么,沉声说:“有人在南区受伤,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医生都过去急救了,所以是我帮你验的血。”   他停顿几秒,好像也刚刚消化完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又说:“血项报告我看完就烧了,没人知道。”   说到这里,云行慢慢闭了闭通红的眼睛。   没人知道。除了江遂。   两人都长久沉默着,云行抱膝望着窗外,眼睛里裹着一层薄薄的雾。像是独自在这个凶险森林穿行了太久的稚子,谁都可以很随意地敲碎他。   无声孤独。   沉重的防护装备已经脱掉了,江遂给他换了干净的棉质T恤和长裤:露在外面的肌肤清爽干净,是江遂帮他擦的:就连他最惧怕的化验,也是江遂做的。   全都是江遂。   如今他在江遂这里,跟拆掉了翅膀的蝴蝶、卸掉了尖牙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他那点可怜又可笑的私愿,也从这一刻开始,变得危机四伏。   江遂慢慢靠过来,平视着云行,然后张开手臂,轻轻将人拢住。云行呆呆的,没抗拒,就这样被江遂抱进怀里。   “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江遂没有发一些狠毒的誓承诺什么,也没说多余的话,他看起来很平静,像一座沉积了万年的山,即便发生再大的灾难也都顶住不会崩塌,将云行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没有早点认识你,早点爱你,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云行在他无声的安抚下渐渐回神,一颗被急速扔到半空的心脏缓缓落地。   江遂接住了它。   晚上,江遂去领了盒饭回来,坐在病床边和云行一起吃。任意听说后来了一趟,见云行没事,问几句话便离开了。临走前回头看,江遂正将云行不爱吃的一颗肉丸子夹到自己碗里。   吃过饭收拾完,云行的吊瓶也挂完了。江遂拔了针,医生让人再观察一晚,云行便没回宿舍。   江遂也没回,毫不避嫌地拖了一张行军床过来,就躺在云行身边。   这一夜,云行睡得不安稳,几次从梦中醒来,江遂都会敏锐察觉到。   行军床比病床低,江遂很急地坐起来,身上的毯子一半拖在地上,宽阔的肩膀和手臂有勃发的肌肉,在黑暗中和他的人一样警醒。   “哪里不舒服?”   “嗓子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然后又去看创口,包扎得好好的,周围皮肤已经消肿。他还是不放心,看着云行将被子往上拉一拉,闭上眼。   再过一会儿,他才躺下,发出很轻微的窸窣声。   云行又一次睁开眼时,江遂不在身旁。云行坐起来,从窗口往外看,果然,江遂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地上已经扔了很多烟蒂。   唇边明灭的光将江遂的脸映得模糊不清,面对云行时稳定的情绪在此刻也变得不一样,焦虑不安,心事重重,甚至有恐惧。   都是云行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神情。   原来江遂也会害怕。怕什么呢?   云行漫无边际想着,脑子里突然想到父母。爸爸看着妈妈,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焦虑担忧,有很重的恐惧。后来看着他,父母也常出现这样的神情,妈妈甚至背着他偷偷哭。   他又想到进入宋家之后,当宋舜和拿到信息素报告时,开心坏了,甚至当着云行的面举杯庆祝,而一旁的宋明之,也是高兴的。   江遂抽完烟,东方已见鱼肚白。   他几乎一夜没睡,之前很多想不通的问题有了答案。宋舜和为什么执意要娶一个下属的太太,为什么信息素从S变成2S,宋明之为什么一直临时标记云行,对云行的掌控欲也远远超出正常人。原来宋家是在等,等云行的信息素彻底稳定下来。   而云行执意要进军校进司令部的原因就更清晰明了。进司令部的隐秘益处很多,有直系亲属特赦令,身份受国家保护,基础军衔是少校,如果战场上立功,中校、大校军衔加身也不是多难。   云行要的,不过是给母亲一个安定,是能对抗外界的底气,是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是给自己一个未来。   他在云行昏睡期间调阅了所有已知诱进型Omega的资料,发现任意在课堂上讲的那些,都算保守的。   众矢之的,怀璧其罪。暴露身份的诱进型omega,几乎难得善终。   诱进型omega不再是人,而是举世稀有的商品。被摆到台面上估价,一生都无法自由。即便将身份藏得很好的,像正常人一样结了婚,也依然难逃悲剧人生。   婚姻对他们来说,眨眼间就会从归宿变成深渊。即便如云行父母这样情深不变的情况,也会徒遭外力破坏。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云行将来的路会有多难走。   还有……   他原本就要告诉云行的事,事到如今也说不出口了。   ——无论他说得多么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在得知云行是诱进型Omega的前提下,也无法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心有几分,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因为信息素才想在一起。   云行的伤没有妨碍接下来的小组战,他继续和江遂配合,完美收官。指挥官现场公布了入司令部的人员名单:陆战队两人,是江遂和云行,另外三人是其他军种,其中有连奕。   任意走过来给云行戴上特殊行动司令部的勋章,笑吟吟地说:“恭喜。”   云行露出了这几天来久违的笑容,还没说什么,就见任意神色一变:“回去后还是每晚原时间,来我宿舍。”   云行敬礼:“是,老师。”   江遂在一旁叉腰看了一会儿:“老师,我也想开小灶。”   任意打量他一眼:“你不行。”   江遂不解:“为什么?”   任意一脸实事求是:“没天赋。”   江遂:“……”   任意走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山一样站着不动的江遂,意有所指地下了任务:“你做好后勤保障。”   “……”江遂停顿一秒不到,“是,老师。”   第二天返程,飞机上的云行比前几天轻松了些。两人从未提起那个禁忌话题,甚至没有挑明过。江遂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一丝异常和变化来。   这让紧绷着神经的云行渐渐缓和下来。不管是不是真如江遂所说“一切会和以前一样”,他首先要调整好心态,至少被江遂知道这个秘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况且进了司令部,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更大的问题要解决,他没时间耽误在纠结焦虑上。   --------------------   以为老婆是alpha:所有omega都是坏种。   知道老婆是omega:所有alpha都是坏种。   知道老婆是诱进型omega:世间万物都是坏种。 第26章   10月入司令部的欢迎仪式上,军委会副主席傅言归亲自到场。这是云行第一次见到真人,有些紧张。但傅言归没有想象中威严,像对后辈那样交谈几句,看起来平易近人。   新联盟国军委会主席是总统兼任,由副主席主持工作。傅言归的一言一行常被时政专家和民众用来揣测当局军事走向,因此凡是公开场合的露面他都极为谨慎。   能出现在欢迎仪式上,可见对新加入司令部的队员极为重视。   “不要被他表面骗了,”江遂见云行有些激动,给他泼冷水,“嗜血得狠。”   新联盟国14个行政区,除了一向平稳的中心区域,外围边境区时有内讧和动乱,再加上接壤几个独立区和独立州并未签订和平协议,非政府军和恐怖组织也偶有骚扰。   也对,云行点点头,若是傅言归手腕不够强硬,怕是早就翻了天。如今,周边关系和局势再复杂,也只是些小动作,没人敢动真格的。   欢迎仪式前半场官方,后半场自由。江遂挂了电话,找到坐在吧台喝酒的连奕,说自己要出趟门。   “费用转给你了,其余的你看着处理。”江遂看看时间,晚上七点半,云行在仪式下半场已经被叫去任意宿舍上课。   他眼下有要紧事办,自从知道云行真实身份后,这件事更迫在眉睫。   他这么一说,连奕便知道他要去哪里。   好心问:“我陪你去?”   “不用。”   “那你跟我说什么。”   “我不在这两天,你帮我看着他。”   “……”连奕简直无语,“他又不是瓷娃娃。”   见江遂盯着他看,连奕不怀好意笑了声:“不防着我了?”   江遂冷冰冰地威胁:“35号沙漠也可以是你永远的家。”   连奕立刻举手投降:“倒也不必这么吓我。”   35号沙漠是靠近边境的不毛之地,在地图中连个标识都没有,腹地只有一座早被弃用的瞭望塔。江遂没有出面,连奕代他辗转多个渠道匿名购得使用权。   不知道江遂弄这么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做什么用,连奕腹诽,八成不干好事。   江遂这阵子很神秘,训练也不怎么专心,像是压着心事。这不太像他,但他不主动提的事,连奕从不问。   “瞭望塔内部整修好了,至于跑道、物资、武器,你自己处理,我不插手了。”连奕说回正题。   江遂说:“好。”   连奕想了想,问道:“怎么去?”   “从家里出发,凌晨走秘密航线。”   连奕惊讶道:“你自己开直升机去?动静那么大,家里人不会发现?”   连家后山上有一块停机坪,停着两架固定翼双引擎小型飞机,还有一架老式直升机。35号沙漠还没修跑道,连奕猜测江遂是开直升机去。大半夜地就这么旁若无人起飞,江老爷子不发现才怪。   江遂指了指吧台上的餐盘,面色如常。   连奕无比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给全家下安眠药这种缺德事,只有江遂干得出来。   连奕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多关怀了一句,虽然他认为江遂并不需要:“这两天那边有风沙,降落时注意安全。”   江遂拍拍连奕的肩,示意他放心。   **   晚上临时加了一堂新武器专家的公开课,云行跟任意请了假,吃过晚饭便匆匆赶到小礼堂。   他来得早,找了中间位置,拿包给江遂占座。正等着上课,就见殷述从门口走进来,后面跟着厉初。   云行从海岛回来之后见过厉初一面。两人在餐厅约了午餐,聊些婚礼现场和婚后的事。厉初状态和之前貌似没差,但云行依然看出来他有些苦恼。   试探着问了几句,厉初有些难为情地告诉云行,殷述没碰过他,婚后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一直分房睡。   殷述和季文庭的恋爱关系在殷述结婚之后,传闻颇多,有人说两人已经分手,也有人说两人暗地里依然保持着情人关系,殷述娶的omega只是两人感情的烟雾弹。   “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云行有些担忧地问。   厉初苦恼加剧,好像难以启齿,但云行不是别人,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但我见过季文庭来找他,听见过两人争吵。”   婚后第二天晚上,季文庭便来他们的新房,把殷述叫出去。厉初躲在窗口,听他们在花园里很快发生争执,最终季文庭摔门离去。   再后来,季文庭偶尔还会过来,有时甚至很不客气地进门,莫名其妙发通脾气才走,显然没把厉初放在眼里。   云行问厉初要怎么应对,厉初嗫嚅着,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哪里经受过一点坎坷和磋磨。自己选择的婚姻,虽然有过无助和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乐观。   进了司令部之后,云行变得更忙,再加上每晚都要被任意加课,他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厉初。   他冲厉初招招手,厉初也看到了他,眼睛一亮,便跑过来。   “泛泛,我们坐一起啊。”厉初手里抱着包,穿一件白色外套,在一水浅灰色军装中像一抹盛开的白芍药,天真烂漫,香气扑鼻。   云行说“好”,旁边正好还有多余座位,他往旁边挪了一个,示意厉初坐下。   两人说话间,走在前面的殷述并未停留,已经走到最后排径直坐下。厉初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抱着包哒哒跑去殷述旁边,应该是想叫人过来。   云行回过头,看厉初微弯着腰,扶着桌子跟殷述说着什么,殷述面色极冷,有些不耐烦,并未答话。厉初便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神情让云行觉得刺眼。   听课的学生渐渐多起来,厉初穿过人群又跑回来,有些难为情地揪着云行袖口:“不好意思啊泛泛,我不过来了,我跟着他来蹭课的,坐前面也听不懂。”   云行说:“没事,快回去吧。”   厉初便又跑回殷述身边坐好。云行回头,殷述也看过来,两人遥遥对视一眼,都没什么表情。   江遂一会儿走进来,坐下,见云行有些愣神,便问他怎么了。云行手里转着笔,说没什么。   就那么巧,第二天早上,云行在楼下又见到殷述。他穿着一身特遣队队服,被云行叫住时一脸冷淡。   云行就是碰到熟人随便打个招呼的样子,客气地说:“你好。”   殷述看着云行,很有疏离感地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一点不熟,甚至都不算认识,没说过话,但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不是厉初和殷述结了婚,云行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人有交集。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正好参加考核,没赶上婚礼。”   “嗯。”殷述神色很淡,仿佛结婚和他无关,云行是否参加婚礼他也根本不在乎。   云行打量着殷述,很高,相貌和气质都打眼,微挑的眼角冷淡桀骜。   “厉初心思单纯,没经历过什么事,对人没有警惕心。”   言下之意希望殷述不要伤害他。   殷述面色难看起来,回看云行。   云行很直接地说:“他是喜欢你,但你若不肯联姻,厉家也逼迫不了你。”   厉初只是单纯地喜欢着殷述,结婚若不是殷家从中操控,若不是殷述最终点头,厉初不会有机会成为殷家人。殷述迫于压力,殷家存了私心,厉初只是个合适的Omega人选,从家世到外貌都无可挑剔,更难得的是,他还喜欢着殷述。   殷述当然明白这话里的讽刺,不冷不热地说:“你一个alpha,在教育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和我的omega保持距离。”   云行眼梢带冰,干脆挑明:“是不是别的alpha也该离他远一点。”   相比厉初的不谙世事,云行思虑更深,他现在已经不担心殷述会怎样,他担心的是季文庭。   殷述即便再冷淡厉初,从小的情分摆着,况且两人结了婚,殷述的性格做派都不会太过分。但季文庭就不一样了。   云行接触过几次季文庭,知道此人表面斯文,实则心胸狭窄,做事狠辣,又是特遣队出身,厉初抢了他的姻缘,他未必不会将气撒在厉初身上。   殷述目光微凝,和云行对视两秒。云行知道殷述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提醒目的既已达到,便转身离开。   **   司令部的功课安排更加密集,偶尔还会出任务。任意将每晚的私课停了,只偶尔找时间检验下云行的学习成果。   云行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和之前没太多变化。其实也还是有的,他意识到江遂和原先不太一样了。   原先虽然也常在一起训练、上课和吃饭,但没现在这样,江遂几乎寸步不离。   上课吃饭是必然要在一起的,晚上出门拿个快递,也跟着。训练期间他去卫生间,江遂都会杵在门口等他。   有一次去仓库还设备,他出来得晚了一点,江遂直接开了所有射灯,进来喊他名字。   “云行”这两个字在空旷的仓库里发出震颤回响,有些瘆人。他赶紧应一声,从材料堆后面走出来时,看到正在四处找他的江遂一脸强装淡定。   自从江遂无意间得知云行的秘密之后,两人从未挑明了谈过,各自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但江遂肉眼可见的黏人和紧张,让云行心里没感觉是不可能的。   他能信任江遂吗?   心里有个声音很肯定地说:能。   这已经毋庸置疑。   可又有个声音问:能依赖江遂吗?   他犹豫了。   随后,接踵而来的意外也开始不断给这份犹豫加码。 第27章   深秋时节的一波流感席卷首都,一直住在疗养院的夏颜也未能幸免。云行从训练场上请假跑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上了等在校门外宋明之的车。   夏颜这几年心脏不太好,再加上忧思不绝,身体状况很不乐观。她感冒后十几天不见好转,最后变成肺炎和心肌炎,甚至被抢救过一次,只是当时瞒着云行罢了。   车厢后座,宋明之捏住云行纤白有力的手指,简单说了夏颜的情况,然后又安抚般地拍了拍云行手背,让他别担心。说夏颜享用的医疗资源都是顶级的,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因为太想云行了,所以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云行听完宋明之的话,痛感从脊柱一截截爬上来,密密麻麻。   医疗资源顶级,感冒依然治了十几天,最后转成重症。   当时一直瞒着,只不过是无所谓,没有告诉云行的必要罢了。   现在又同意母子见面,宋明之像开恩一样,还亲自来接人,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真正触动到了宋明之。   云行太了解宋家人自私又善于伪装的做派,担忧母亲的同时生出一股寒意,怕是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果然,宋明之随后开口:“过了冬天你就20岁了,过两天让医生测一下,如果信息素已经彻底稳定,我就永久标记你。”   他从容做着安排,就像决定晚饭吃什么那么简单。   “我刚进司令部,能不能过段时间再标记……”云行觉得呼吸不畅,但尽量维持着镇定,“永久标记之后,即便戴着抑制贴,也会被闻到信息素变化。”   宋明之笑一声,语气轻慢:“你还打算一辈子待在司令部?这种地方,进去玩一玩就够了,差不多也该回家来了。”   云行手指发抖,指尖冰凉的触感蔓延到心脏,而宋明之却像很喜欢他的手,把玩着,不肯放。   “我想正式结婚之后,再标记。”   “婚肯定要结的,这个你不用担心,除了你,我没有和其他人结婚的打算。”宋明之说,“结婚和标记不冲突。”   他说着,抬手捏住云行下巴,将人拉近一点。云行身上带着一股独属于自己的味道,将鼻尖贴在脖颈皮肤上,便能闻到藏在汗腺里面淡淡的姜百合香味。   透过领口的布料,宋明之看着云行藏在军装下的身体,骨肉停匀,柔韧延展,带着Omega特有的芬芳和白釉般的质感,多情且诱人。   宋明之喉结滚动,眸底微黯。   这些年他有过很多omega,风情万种的,清纯可爱的,聪颖懂事的,在他这个位置,根本无需开口,自会有人到跟前来。可除了发泄之外,每一个都缺少了些什么。   他常常看着身下的omega想着云行,那个外表温顺实则一身反骨的名义上的弟弟,身上每一处都带着诱惑的密码,吸引着他解密。   原本他还想再等等,云行是他的,跑不了,等这世上罕见的信息素稳定下来,再慢慢享用不迟。   可他送云行去机场见到江遂那次,改了主意。   ——云行即便不敢反抗宋家,也架不住有别的alpha虎视眈眈。   他比江遂大了些岁数,又身居高位已久,各方面都游刃有余,并不觉得江遂能搅了他和云行的局。可云行微不可查的反常,还有考入司令部的轻易,被傅言归爱人的重视,这些都让宋明之不得不警惕起来。   “云行,你理由太多了。”   声音贴着耳际传来,激得云行脖子上竖起鸡皮疙瘩。   宋明之将僵硬的人扯进怀里,手掌沿着衣服边缘进去,毫不顾忌地揉捏着他腰上手感极好的那点软肉,轻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还是,这些都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没有。”云行压下发颤的尾音,看下前面升起的挡板,司机开车很稳,后排发生了什么充耳不闻。   “是吗?”   云行全身僵直,重复道:“没有别的理由。”   宋明之终于放开他,满意地拍他的脸,换上宠溺的表情:“这才乖。”   见到夏颜的时候她刚用完药,还在睡。宋明之去隔壁房间工作,云行等夏颜醒来。   仿佛感受到儿子的气息,夏颜醒得很快,见到云行有些激动,悄悄掩住受伤的手臂,拉着人坐下说话。两人聊了很久,都是日常,话题挑不出一丝不妥来。   最后时间差不多了,云行得回去,拉着夏颜的手喊了声妈妈:“您要保重身体,其他的事有我。”   未尽之意夏颜明白,她眼泛泪光:“泛泛,你也要答应妈妈,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云行努力压下眼中湿意,冲夏颜挤出个安抚的笑容。   管家带着他下楼,宋明之在开一个跨国会议,还没结束,他站在花园里等人。从这里,抬头能看到夏颜病房的窗口。   起风了,晚霞淡去,黑暗即将降临。   他又想到江遂,他今天从训练场离开时很急,江遂直接跟出来,问他什么事。他顾不上说话,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便穿过岗亭,跑向校门外。   门外等他的车,等他的人,他都无法坦然让江遂看见。   更远的地方等他的母亲,他更无法对江遂诉之于口。   真可笑,他竟然在满是沉重和桎梏的命运中,在被那样珍重对待之后产生的不切实际中,昏了头一般悄悄幻想过他和某人的未来。   他背负的东西太多,没一件是自己能说了算的。他也不够强大,甚至不能现在就带妈妈离开。   他们怎么会有未来。   **   江遂晚上破天荒回了家,江宪见儿子回来,以为他想通了,松了口气。   “周末的慈善晚宴魏家父母都在,你多和人家女孩聊聊。”江宪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江遂大步上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联姻的事已经定好了,你爷爷会正式通知你。”   不到一分钟,江遂从楼上房间下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走路很快,几步已到大门口。   江宪站起来,跟了两步,见儿子不为所动,声音提高了些:“江遂,这不是儿戏。你将来要结婚,和哪个omega不是结,总统家的外孙女,哪一点配不上你。”   “我不会参加,要去你们去。”   江遂的话和关门声同时响起,砸在客厅里。   没一会儿,一辆改装过的车从江家地库开出来,刺耳引擎声划破傍晚的宁静,呼啸着冲出大门,转眼不见踪影。   车开到新和山脚下,江遂停下来,抽了两支烟。从云行在训练场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他知道云行一定是遇到很急的事,脸上的担忧不作假,而能牵动云行心弦的,应该就只有夏颜。   他打了两个电话,又发了信息,云行没接没回,江遂克制着没再打,等了一段时间依然毫无消息之后,便直接回了家。   江遂房间连通着一间无人知晓的暗室,他从暗室里挑了两把弹匣容量33发子弹的Glock17,选了一辆防弹车,往新和山开。   抽完烟,他从新和山背面陡峭处攀援而上,十几分钟后,已经能看到隐藏在山腰处的宋宅。夜色渐浓,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山路上驶过,进入宋家大门后,隐进宅院深处。   那是宋明之的车。是今天下午带走云行的车。   就在这时,江遂电话响了。   云行的声音清冷疲惫,语调克制,解释自己没接电话的原因是家里出了点事情。   ——像在和不熟的朋友说着客套的话,和学校里两人单独相处时的云行判若两人。   江遂的声音被山风吹得空荡冷寂,他问:“有没有事?”   云行顿了顿:“没有。”   江遂又说:“任老师今天没找到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行的回答依然有着像在公共场合讲话般的客气:“下周一吧。”   还有四天。   江遂没说话,呼吸顺着电磁波将遥远的两人牵连在一起。云行听得懂江遂每句话背后的意思,也听得见江遂藏在深处的焦虑。   沉默几秒之后,云行再次响起的声音变得轻柔许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我妈妈生病了,这两天我在疗养院陪她。麻烦帮我给任老师说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江遂全身紧绷的肌肉松了松。   云行不在宋宅,暂时安全,他就没必要说太多做太多,万一适得其反就麻烦。   他从云行的语气里判断出对方没骗他,便说:“好。”   挂了电话,他在山上坐了半小时,按照原路返回,回到车上。   江遂独自在学校上了两天课,周末没打算回家。江仁谦在电话里直接问江遂,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江遂说:“没有。”   江仁谦苍老的笑声带着看破不说破的锐利:“你天天和宋家那孩子在一起,以为我不知道?”   江遂滴水不漏:“他是alpha。”   “你年轻,要玩,我不管。但若是结婚,只能是魏家的人。你蒙着父荫,就该为江家未来负责。还有,你身边那些alpha也好,omega也好,都给我处理干净。”   江遂手里转着刚拆完的M18,听江仁谦厉声呵斥了半分钟,突然笑了:“爷爷,急什么,我忙完就回去。”   他又恢复成混不吝的腔调,态度转换之快让江仁谦一时语塞。   “对了,宋明之来不来?”江遂问。   “你找他做什么?”江仁谦印象中宋明之和江遂走得并不近。   江遂声音不变:“找他问个事儿。” 第28章   云行提出要在疗养院陪夏颜两天,没想到宋明之会同意。夏颜有自残倾向,近来身心都不稳定,留下云行安抚一下,未尝不可。在云行心甘情愿被永久标记之前,宋明之并不想逼得人太紧。但也有必要再次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有的念头不要有。   周末晚上宋明之来接他,车子一路开到俱乐部,云行才知道来参加的是一场慈善酒会。   “结婚前我会对外公布你的omega身份,现在多见见人,将来不至于太突然。”   宋明之西装笔挺,面容英俊倜傥,和云行站在一起颇为相衬。他整一整云行的衣领,对面前的人很是满意。   云行沉默不语,和往常一般顺从。他只提出一个条件,希望结婚后,能放夏颜离开。   夏颜藏住的伤口不难发现,云行陪她的第一晚就知道了。她被关在疗养院寸步难行,又觉得拖累了儿子,渐渐自厌自弃。云行这两天没睡好,心事重重,但在夏颜面前仍要摆出笑脸,不想让妈妈担心。   他知道,夏颜不能再等了。   即便进入司令部,成为顶级狙击手,申请直系亲属特赦令也需要时间。想要母子两人皆全身而退,更需要时机。但显然,夏颜等不了,宋明之也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对他产生怀疑。   如果只能同意结婚才能放母亲离开,云行愿意冒险。   宋明之看着他,心中早有万全打算:“我们新婚,夏姨应该多陪陪你,等过个两年,我们有了孩子,再送她回老家养老。”   云行目光闪动,没再说话。   两人一迈进宴会厅,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黑色丝绒定制西装将云行的脸衬得白皙透明,眼尾一抹嫣红十足撩人。他常年训练,不似寻常omega柔弱,飒爽英姿和娇媚潋滟这两种矛盾气质融合在一起,有种奇妙的魔力。   有人认出来这是宋家的那个不太受宠的继子,过来和宋明之攀谈时,不时对跟在身后的云行打量几眼。   即便知道云行是alpha,颇具意味且露骨的打量者也不少。   “这就是不愿带你出门的原因,”宋明之附在云行耳边私语,在外人看来像是两兄弟在聊天,感情很好的样子,“云行,你数过有几个人看过你吗?”   “你说,要是别人知道你是omega,还是诱进型信息素,”宋明之端着酒杯的手慢慢往外挥一挥,“在场这些alpha,会不会全都冲上来拼了命想要标记你。”   云行垂眸片刻,随即抬眼迎上宋明之戏谑的目光:“哥,有你给我兜底,我怕什么。”   宋明之挑眉笑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有进步。”   云行站得很直,声音不卑不亢:“哥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两人浅浅交谈着,远处有轻微喧哗声。   音乐响起,魏家捧在手心里的孙女衣着华丽地走上小舞台,现场介绍自己的一幅油画,从创作心得说到今年夏天受海啸影响失去家园的儿童,最后表示将把拍卖所得尽数捐出。   魏家小姐身份显贵,母亲是新联盟国总统的长女,父亲是魏氏集团掌门人,简单的一幅作品被喊出惊天高价,最后由江家拍下。   圈子里早有两家联姻的消息,这下见魏家小公主含羞带笑地对江仁谦说“谢谢江爷爷”,更压实了猜测。甚至有人言谈之间已经开始说恭喜的话。   宋明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视线扫过云行的脸,闲聊一样地说起江家。   “江遂小时候就被扔上战场,有实战成绩,在司令部锻炼个几年,再打几场漂亮仗,不出十年,陆军总司令的位置就是他的。”   云行坐在休闲区的长沙发上,眉眼冷淡,安静地听宋明之说话。   “江魏两家计划明年初订婚,江遂注定是要走江老爷子老路的,如果再有总统这层关系加持,将来接傅主席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新联盟国制度分明,总统虽兼任军委会主席,但军政实权却是在副主席手里的,是决定军队兵力调动和部署的真正掌门人。   宋明之姿态闲适,晃晃杯中酒,说给云行听:“我姑姑这个继子,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性格太冷。等结了婚,有魏家omega温言细语陪着,说不定能沉淀下来。”   说罢,宋明之审量着云行的态度,问:“你跟他一个组,应该比较熟悉,你觉得是吗?”   云行视线穿过人群,在魏小姐脸上停留一秒,仅是匆匆一眼,omega的美貌和精致便叫人无法忽视。   “是。”他说。   随即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宋明之看着他:“好,别走太远。”   云行没来得及走出宴会厅,大门口迎面进来的人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江遂出现得很是时候,江老爷子正派人四处找他,人一进来便被几个人拦下,他不得不简短寒暄。   穿着衬衣西裤站在水晶灯下的江遂比训练场上多了几分贵气。冷光将他的五官映得更加分明,黑色衬衣解开两颗扣子,和人交谈时客气的表情收着,但完全不走心,像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骨子里天生便带着一股难以被掌控的棘手感。   这样的江遂,天生耀眼,前途浩瀚,爱情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吧。   若必须找个omega来配他,云行胡乱地想着,应该就是魏小姐这样的吧。   江遂说着话,目光倏然提起来,稳稳落到隔了几人的云行身上。   云行要离开大厅,必然经过江遂所站位置,他正犹豫间,和江遂视线对上。   江遂不明显地皱眉,似乎没料到云行会出现在这里。他很快停止交谈,迈步向云行走来。同时宋明之也走到云行身后。   两人不显山不漏水地将云行夹在中间,位置微妙,云行这时候已经走不了,后边是宋明之,前面是江遂。他只好站稳,往身后的软墙上靠了靠。   宋明之抬了抬手中酒杯,先开口:“你来晚了。”   江遂眼角微微垂着,看着略显不适的云行,敷衍地“哦”了一声。   “去旁边歇着吧。”江遂还是看着云行,眼中深不见底。   他旁若无人眼中只有云行的态度让宋明之不悦,话不多说,宋明之直接揽住云行,将他往旁边沙发上带。   云行身体僵硬地再次坐回去,江遂跟着过来,也坐下。   三人呈一个夹角而坐,云行仍在中间不尴不尬的位置。他闭着嘴,半个字也不想说,只觉得累。   “要是来早一点,就能看到魏小姐的画,很有灵气。”宋明之闲聊一般,话里有话。   江遂掀起眼皮,下巴微抬,眉心短疤给他的面貌添了些邪气。他知道宋明之今天带云行来的目的,皮笑肉不笑,终于肯接宋明之的话。   “这么喜欢?那我给明之哥和魏小姐牵个线。”   宋明之眯了眯眼,简直要被气笑,不客气地挡回去:“你和魏小姐年后订婚,礼物我已经挑好了,恭喜。”   江遂面色微变:“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宋明之表情讶然,随即嘴角浮出一个浅笑,冲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江魏两家长辈偏偏头,“他们说的。”   江遂没有看向远处攀谈的长辈,而是立刻看向云行。   方才拍下魏小姐画作之后,有人旁敲侧击,江仁谦顺势说年后会有喜事,届时请大家再来坐一坐。虽没挑明,但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立刻便有人前来恭喜,江魏两家长辈很有默契地照单全收。   云行始终垂着眼,不加入话题,也没反应,像个置身事外的工具人。在两个alpha的暗中较量中,他像一株摆在火架下的缺水植物,逃不出即将干枯的命运。   即便不抬头,也被江遂的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之前喝下去的一杯冷饮迟来地在心口炸开,指尖都浸着凉意。   他不明白,要订婚的人倒是摆出一副委屈和震惊的样子。   宋明之目的达到,心情不错。   “对了,礼物让襄襄代我转交。年后那段时间我不在国内,和云行出去走走。”   宋明之跟江遂说完,又以一种亲昵的姿态看着云行,旁若无人地问:“地点你来定,想去哪里?”   云行脸色苍白,不接话。   宋明之手掌自然地搭过来,压在云行肩上,略用力:“嗯?”   云行便低声说:“都可以。”   江遂冷眼看着两人互动,喉结滚了滚,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拿一杯热牛奶。”   还不够乱,这时候偏偏宋沅牵着魏小姐走过来,笑吟吟地扫一眼坐着的三人,然后看着江遂说:“都在找你呢。”   宋沅手微伸,请魏小姐坐:“你们年轻人聊,我要回去陪襄襄了。”说完便优雅离开,对身后几人微妙的气氛视若无睹。   魏小姐甜甜笑着,大大方方坐在江遂旁边,先和宋明之打招呼:“明之哥。”   她并不和江遂说话,带着大家族omega特有的矜持,但又表现出一种别扭的亲昵,对外展示着自己和江遂必将成为人人称羡的伴侣的心照不宣。   宋明之先说恭喜,又客气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   魏小姐一边说话,一边打量云行。这人一进来她就注意到了,虽然不声不响跟在宋明之身后,但容貌和气质都太扎眼,想不注意很难。   宋明之便介绍这是云行。   魏小姐有些意外:“你就是明之哥的弟弟?”   宋明之奇怪地笑了声:“不算是。”   云行一直缄默着,江遂也没再开口。四人坐在一起,从外围看气氛竟然不差。   牛奶来了,既是江遂开口要的,服务生很自然地递给江遂。   魏小姐笑意加深,等江遂把牛奶递到她手上——虽然她不喜欢喝热的。   但江遂并没有看见她。   从她坐过来,甚至再往前,从一进门,魏小姐此人就不在他视线范围内。   牛奶杯在江遂手心里转了一圈,确定好温度,放到云行面前。然后意料之外的,江遂站起来,声音平和,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明白,今晚这一切超出意外的发展,已经给云行带来不安,眼下所有的尖锐和对抗,都会给云行带来麻烦。他和云行没有挑明的关系本不牢固,他自己站得再稳也没用,因为云行已经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云行怎么想的,也无法解释自己和魏小姐的关系,立场和心意在他们尚不明确关系里,都是缺一不可的东西。他不能把云行放在修罗场里淬炼,他受得住,云行未必可以。   江遂就这么转身走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魏小姐,还有升起玩味笑容的宋明之。   只有云行僵住的肩膀松下来。   --------------------   下章来点刺激的吧。   小江这人阴险得很,不搞点事情是不会走的。 第29章   宴会厅觥筹交错的喧闹让人无法思考。江遂离开之后,宋明之不再管云行,放他出来透气。   云行一个人坐在走廊栏杆上,冬天的风很冷,足够让他冷静下来。   一道人影从侧面闪过,以极快的速度突然出手捂住云行的嘴。云行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防在安保措施严密的宴会中会遭遇袭击,借势往后一撤,抬肘就要反击。   “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   云行没再反抗,被江遂拉到角落阴影里。   等两人都站稳,云行将急促的呼吸压下去,看着去而复返的江遂,一张脸在暗影里神情复杂。   江遂张了张口,还是先问:“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云行声音很淡:“好点了。”   他们站在视觉盲区的夹角位置,灯光昏暗,空寂无人,和室内的衣香鬓影隔成两个世界。   “年后,”江遂揉一把脸,点出一个时间,“你要和他去哪里。”   不是疑问,倒像质问。   夹角很窄,为了避风,也为了不被人看到,江遂始终按住云行的肩,两人靠得很近。云行站稳后就试图往后退,都被江遂强硬的动作制止。   云行深吸一口气,压了一晚上的烦躁提上来,猛地推了江遂胸口一把:“不知道。”   江遂没敢再使力,被推得往后仰,后背撞到墙上。   这下情绪也上来了,反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也要订婚吗?”   江遂哑口无言,一时僵住。   他差点也要脱口说出“不知道”。   原来这三个字这么没意义,是最无奈的一种发音。   他胳膊挨着云行的丝绒西装,衬衣下的肌肉感受到丝滑质感,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放缓了些。   “我不会订婚。”江遂主打一个有话立刻说清楚,“我今晚过来,只是想问问宋明之,你妈妈在哪里住院。”   他想打着探病的名义,探一探宋明之口风,也想知道云行这两天的情况。之前带枪上宋家抢人,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江遂不会把云行置于危险之地。   宋明之虽然滴水不漏,但过于自负,自负之人难免会忽视细节。江遂和他周旋,未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云行垂着眼没说话,表情看着发木,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江遂便有点着急:“云行,我不想干的事,没人能逼得了我。”   是的,云行信。   江遂这人,在他意愿之下,他可以按规矩顾大局看发展做事,但一旦超出他意愿,他便是一匹脱缰野马,谁也拦不住。   可云行不行。他历经艰难毕生所求的,是江遂这种人从一出生就有的。   江遂见他一味沉默,盯着他又问:“你今晚还回疗养院吗?”   云行避开江遂目光,看向远处花园里的喷泉,咕嘟咕嘟随着音乐起伏,很欢快,一点痛苦也没有。   云行突然觉得了无生趣,还是说:“不知道。”   说完,视线仍落在喷泉上。   江遂几乎要贴在云行身上,云行甚至能听到江遂剧烈的心跳,呼吸响在耳边,微小的起伏昭示着江遂心情变得很不好。   不过这次云行没等来质问。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说话,也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行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件东西。   他错愕,低头看,是一把Glock17。   “里面有33发子弹,够你用一阵子。”江遂声音很冷,又很真实,“如果必须要开枪,就开。”   “云行,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得已。”江遂看人的目光燃着火,将云行心上烫出一个窟窿。   “去做你想做的事,要是走不下去了,就回头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今夜已经冷冻麻木的心恢复跳动,云行手里握着枪,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热度,是江遂的。   “你藏枪啊?”云行的关注点转移得很快。   江遂笑了声:“对啊,我藏了一屋子枪呢,你还想要什么?我都有。”   云行握着手枪,放在眼前,低垂的睫毛轻颤,喃喃道:“我带不进学校。”   “那就放在能带进去的地方。”   比如宋宅的卧室里。   云行将枪放在腰间,整一整西装,坦然接受这件礼物,就像收下江遂一杯牛奶一样简单。   他眼睛里好像重新有了跃动的光彩,和方才死寂冰冷的样子不同,这让江遂心里舒坦了些。两人还是紧挨着,云行没再觉得冷。   过了一会儿,云行的手机响起来,是宋明之打来的。他当着江遂的面接了,因为距离近,电话那端的声音江遂听得很清楚。   宋明之问云行在哪儿,要一起离开。云行神色平常,说马上来。   挂了电话,眼前倏然一闪,手机已经被江遂拿在手里。江遂将还没锁屏的手机举过云行头顶,借着身高优势翻看。   云行抬手去够,江遂躲了躲,两人纠缠一番,见人真要生气了,江遂才把手机切屏,还给云行。   然后又恢复野蛮霸道的做派:“晚上我给你发消息,要回。”   云行突然想起魏小姐的笑容,嗓子里仿佛吞了一根针,说话带着气:“不方便。”   “不回消息我就打电话。”   云行翻起眼皮睨人,表情因此变得生动。江遂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像是男朋友查岗,云行到底没说出“我们什么关系你就查来查去”这句话。   云行从夹角里出来,沿着灯光走廊往大厅去,走了一半回头,江遂还站在原地,脸浸在阴影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   车子往新和山方向开,喧闹街景从窗外闪过,甩在身后,渐渐变成盏盏零星路灯。   丝绒西装外套扔在一边,宋明之的手在云行衬衣里游走,捏住一点柔软却有力的腰肉,手感滑腻,omega体质天生如此,再怎么也练不出alpha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   云行按住宋明之继续往下的手——Glock17藏在腰间,再往下一寸,就能摸到冰冷枪口。   车内气氛暧昧,海水信息素已然冒头,云行却在这种时候不识时务地提要求:“哥,我想回去陪妈妈。”   宋明之一晚上的耐心消失殆尽,手拿出来,捏住云行下巴,与他对视:“今晚回家。”   云行几乎是被宋明之拖拽着上了楼。   自从云行参加考核,如愿进了司令部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临时标记对方,甚至见面都少。有几次是被工作绊住脚,但也有几次,是云行耍花招,要么学校有事,要么趁他不在回来。   他纵容云行用些小心思,偶尔一两次是情趣,用多了就是不知好歹了。   宋明之一进门就撕了抑制贴,信息素毫无顾忌汹涌而出,整个房间里瞬间都是海水味道。   云行被甩到床上,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捂住后颈上狂跳的腺体,剧痛瞬间袭击了大脑。云行经过信息素攻击特殊训练,一般alpha无法压制他,但宋明之不是一般人,高级军官出身,2S信息素已经稳定多年,是云行不能抗衡的。   云行咬着牙翻到床对面,用胳膊撞开窗户,冷冽的夜风让逼人的信息素淡了些。   站在他对面的宋明之无所顾忌地看着他,眼神中露骨的侵略欲不加掩饰。他往窗边走,单手扯下领带,眉间躁意和戾气都很重,向云行逼近。   “今天让你看了一出戏,怎么,生了想法?”   “你以前也不乖,但没这么抗拒,最近却很反常,是因为江遂吗?”   宋明之的逼问和气息接踵压来,云行一只手撑住窗台,衬衣在方才撕扯中崩掉两颗扣子,露出莹白的锁骨,眼底泛起的水雾和绷紧的身体让他看起来色气诱人。   诱进型Omega果然是天生尤物。   宋明之笑了。为即将到口的盛宴,今晚他会慢慢享用。   云行勉强维持着冷静:“跟他无关。”   “按照我规划的路线走,才是你最佳生存之道,云行,你是聪明人,早就认清了这点不是吗?”宋明之看着被困在一隅的云行,“现在这是拿什么乔。”   海水信息素突然增压,释放到极致,不止房间,连走廊和花园里都能闻得到。云行全身发软,硬撑着不肯倒下去。倒是宋明之惊讶了,他在信息素全开的情况下,几乎没人顶得住。   云行压住狂跳的心脏,剧烈喘息着:“哥,我还没稳定,我——”   “云行,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要等你稳定才迟迟不肯标记你?我只不过念着你的感受,想要让你尽量舒服一点,但你呢,三番四次挑战我的底线。”   宋明之耐心告罄,人已经压过来,强势按住云行的肩膀,将他面朝下压跪在床头位置。   衬衣撕下来的瞬间,云行翻身肘击,宋明之大概没料到云行有胆子反抗,对云行不听话的态度十分恼火。他即便喝了酒,也顾及着轻重,仅用信息素压制,没想到云行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不肯顺从。   刺啦一声,衬衣像块破布被撕裂,扔到地板上,露出白皙的后背和线条极好的腰身。   挣扎间,云行摸到一管冰冷的枪口。   ——走不下去了,就回头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如果必须要开枪,就开。   再往前,还有很多声音响在耳边,从远及近,轰隆隆地碾压而来,带着熟悉的嗓音和气息,告诉他: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我随时都在。 第30章   枪口抵住宋明之胸膛时,狂乱的纠缠被按下暂停键,房间里一切变得安静,连信息素都从失控中冷静下来。   宋明之盯住冰冷的枪口,似乎不在意云行会不会开枪,只是淡淡地问道:“谁给你的。”   而后自说自答:“是江遂。”   学校里配枪严格管控,除非出任务,队员无法将武器带出来。谁给了云行这个,猜都不用猜。   云行被逼到床头,无处可退,后颈上的抑制贴已经被撕掉,姜百合的甜香冲出来,和海水缠绕在一起。他半边身子歪在床外,屈肘撑住床垫,另只手握枪,急促的喘息和惊惧让他胸膛剧烈起伏,拿枪的手微颤。   死死咬住的嘴唇破了一道口子,之前浮于表面的假意顺从消失不见,眼睛里有滔天恨意,让宋明之心惊。   “想开枪?”宋明之点点自己心脏位置,“杀了我,你要有本事走得出新和山,带得走你妈妈,并且能保证躲得好好的不被抓住,即便抓住后也不被人发现是诱进型信息素——”   宋明之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尽管开。”   宋明之看着云行的脸血色褪尽,抬手抓住枪口,往下压,另一只手按住云行唇上那一点裂口,用力,云行闷哼一声,嘴里尝到血腥气。   “开吗?嗯?给你十秒钟考虑。”   云行胸腔里的血肉像被碾过,扳机在手里有千斤重。   不能开。   “云行,我今天一定要标记你。”   宋明之将染着云行血液的拇指放在嘴里尝了尝,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你今天乖一点,别逼我用手段。”   他说着,将云行手里的枪别开,啪嗒一声,那把Glock17砸在地毯上。   也砸碎了云行仅剩的挣扎。   十几年的隐忍生活中,他不是没考虑过,在计划没有成功之前,遇到这样的境况该怎么办。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是无解。   他万分小心应对着宋明之,在宋明之眼里,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伎俩,或者是玩的小游戏。如今宋明之不想把这个游戏再玩下去了,要提前享受结果,云行没有任何办法左右。   宋明之下手不再留力,他原本不想让他们的第一次弄得这么难看,但云行不配合,宋明之便有的是办法治他。   云行不敢开枪,反抗却依然激烈,这些都来自身体的本能和不甘。幼韧的身体在经过军校三年的磨炼之后变得强悍且灵活,但在宋明之跟前依然不值一提。   宋明之在压制的动作里添加了很多不必要的刻意殴打,为了让云行明白他们之间力量和地位的悬殊,也让他明白徒劳的反抗除了带来受伤别的什么也没有。   当裤子也被扯下来,云行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和宋明之的撕扯更像一场角斗,而他已毫无胜算。   这时候,扔在地板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军校里拥有一定职权的人定制的特殊铃声。   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云行试图挣扎着去够手机,然后被宋明之一脚踢出去。   他在大段的时间里已经被云行激起嗜血本性和凌虐欲,早就不够冷静,信息素叫嚣着要占有和破坏,这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他。   “任意!是他找我!”   云行从一闪而过亮着的屏幕上敏锐捕捉到这个名字,死死按住压在他喉间的手,试图唤醒宋明之的一点理智。   “接电话……哥,我必须要接电话,”云行语不成句,“我每晚都去他那里上课,他找不到我,会记过……我不能……”   宋明之眼神凶险:“那就记过,本来就没打算再让你回去。”   “如果无缘无故退出会被调查,任意会知道,我被标记过……我是omega。”   如果身上有alpha永久标记后的信息素,作为3S级Omega的任意不可能闻不到。   云行脑子里迅速组织着词汇,努力保持冷静。宋明之什么都不怕,结婚前也计划公开他的omega身份,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宋家部分生意涉军政,最近正在洽谈引进一批军用设备,军委会是避不开的,若这时候出了岔子,未必不会受影响。宋明之并不想在此时与任意发生不快。   权衡利弊是商人本性,宋明之停顿几秒,终于起身,捡起手机。   有两通未接来电,显示均是任意,再往上翻,是一则未读消息,只有简单一句话:现在来我宿舍。   屏幕再次亮起,第三通显示“任意”的电话又打进来。   宋明之扔给云行,云行手很抖,划了几下才打开。   勉力压下颤抖的嗓音,云行叫人:“老师……”   对面停顿一秒,继而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在干什么?抓紧过来。”   房间里寂静无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像惊雷,在云行心口炸开。   宋明之距离他很近,视线死死钉在云行脸上,电话里的声音很低,但2S级alpha的五感惊人地敏锐,隐约听出对面声音的不悦和怒火。   云行反应很快,立刻说:“老师,我在家,这么晚了,需要我去做什么?”   对面简短回答:“课没补完。”   云行:“好。”   电话挂了,云行将手机递到宋明之面前,刚挂断的屏幕,似乎还有任意说话的温度。   “任意让我过去。”   宋明之半眯着眼,似乎在判断这通电话的真实来意:“任意找你做什么。”   “补课。”   云行身上几近光裸,除了脸,露在外面的肌肤深深浅浅全是痕迹。他蜷缩着靠在墙角,像被逼到绝境的一只小兽,看着宋明之的眼神是破碎的惧意,和勉力维持的一丝冷静。   宋明之不喜欢这样的云行。   大约再往前,云行还是会冲着他笑的,更小的时候,甚至十分依赖他,声音很软地叫他哥哥。   把人逼成这个样子,宋明之心里迟来地有些不痛快。不过也没办法,宋明之崇尚结果导向,为了让云行听话,适当的手段是必须的。   “想去就去吧。”宋明之终于开口。   他又恢复人前惯有的从容得体,从地上捡起衬衣,不紧不慢地穿上,仿佛刚才发疯的人不是他。   **   云行带着满身伤,逃也似地离开宋宅。路边匆忙叫了车,说出地址,没有去安全屋,也不敢去,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是回学校。   回到那个有江遂气息的地方。   因是周末,整栋宿舍楼很安静,云行脑子里有劫后余生的大段空白,冲到宿舍门口,进门,反锁,全凭本能。   对面的宿舍门紧紧关着,云行扫了一眼,没敢再看,这时候江遂应该在家里。   云行烧了一大壶热水,烫热着喝了两口,狂跳的心脏依然在嗓子眼。他没什么时间概念,大约过了几分钟不到,或者更短的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继而敲门声和说话声同时传来:“云行,开门。”   是江遂。   莫名的委屈和情绪就那么一瞬间冲上来,云行两步走到门口,毫不犹豫地开了门。   江遂带着一身寒意闪身进来,两人四目相交,彼此怔了几秒钟。   云行穿得很多,长袖衬衫系到最上面的扣子,外面套一件毛衣开衫,长裤,球鞋,除了头发有些乱,单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见到好好的云行站在跟前,江遂不像方才那么着急了,视线从头到脚扫了云行一遍,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云行微仰着头,满腔的委屈突然无处开口,他愣愣看着跑得额际都是汗珠的江遂,半天蹦出两个字:   “没事。”   “这叫没事?”   江遂回家后,心里总是不安,便给云行发信息,云行没回。他等了不到一分钟,那股不安加剧,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   直到第三通电话,云行才接起来。   云行开口叫“老师”的瞬间,他就知道不对。他太熟悉云行的状态,眼下却声音发颤,尾音发虚,有股强撑的冷静。   他挂了电话,开车便往学校赶,还好,云行已经回了宿舍。   “刚才在干什么?”江遂往里走,云行被他脚步带着往后退,走到宿舍中间停下来,两人都站着。江遂又补上一句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他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很冷,抓住云行手臂,仿佛一下子抓不住,云行又要消失不见。   ——那种人不在跟前的失控感几乎要了江遂的命。   事到如今,云行发现自己无法回答江遂任何一个问题。   只好将话题岔开:“你假冒老师。”   云行不知道江遂竟然这么狡猾,应该是在晚宴上拿走他手机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任意的。这样名正言顺地打过来,云行即便不方便接听,也不会为难,毕竟没人敢质疑军委会副主席的omega。   云行接通电话瞬间几乎心脏跳停,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是江遂不放心他,使的诈,硬着头皮在宋明之眼皮子底下演下去。   好在这诈虽低级,但出奇管用。   “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会发生什么事?”江遂重复道,并不打算转移话题。   云行觉察到他语气不对,冷得结冰,盯着自己看的眼神有很强的攻击性。江遂平常就是这样的,云行见过几次,但都是对着别人,不是自己。   云行挣开江遂的手,他累极了,身体每一处器官叫嚣着疼痛,退了两步坐到床上,肩膀耷着,刚从地狱里逃生出来,迟来的后怕和委屈让他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江遂见他不答,语气突然变得很冲:“云行,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全是alpha的味道。”   贴了抑制剂,也能闻得到,不光是信息素,还有男人的味道,和云行自己未褪尽的姜百合甜香交融在一起,任谁都猜得到云行刚刚发生过什么。   就是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是接吻、拥抱,还是……   江遂情绪上来,心口压不住那股突然而起的戾气。 第31章   两人一站一坐,江遂须发皆张。   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是宋明之强迫你吗?做到什么程度!”   云行原本满腔的委屈迅速消退,他愣了一下,也骤然冷静下来,面对江遂接二连三的质问只觉得心里酸胀得难受。   “谢谢你帮我,总之我没事,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避而不答间接证明了江遂的猜测。   他担忧了一晚的情绪变得不受控:“我给你的枪呢,为什么不用!”   “怎么用?开枪杀了他吗?然后我永远也没法带着我妈离开,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我的身份会被所有人知道,和其他暴露的诱进型omega一样,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像个玩具一样被卖来卖去?”   云行反问江遂,漂亮的脸上满是恨意:“是这样吗?”   “江遂,每个人都有不得已,不是你这种天之骄子能理解的。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路,谢谢你一直帮我,作为队友,我能给你的只有感激。”   “感激?谁要这种东西!”   云行手掌用力抓住床单,伪装的镇定岌岌可危,仰着头问江遂:“那你要什么啊?”   愤怒和嫉妒冲刷着江遂的理智,他拉过椅子坐下,膝盖死死抵住云行的,让人动不了。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你不是omega吗,一个alpha跟一个omega要什么,还用说吗?”   江遂声音提高了些,赤裸裸地说出了心中所想:“我要标记你。”   我要标记你。   这句话刚刚从宋明之口里听到过一次,再次听到江遂这么说,让云行瞬间产生了巨大不适。   云行猛地推了一把江遂的腿,椅子被斜斜推出去一点,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有的是omega想让你江大少爷标记,但不是我。”   “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云行也烦了:“我为什么要说清楚,跟谁说清楚,需要说清楚吗?”   江遂目光发沉发暗,仿佛要吃人,他突然发难,整个人扑过来,一把便将云行推到狭窄的单人床上,然后压上来,钳住云行的双手举过头顶,牢牢将人控在身下。   动作之快,只在眨眼之间。   云行经历过今夜这一遭,本就迟钝,毫无防备之下被桎梏住。靠墙的单人床和体量快要大他半个人的江遂将他困在一隅,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吻。   江遂的吻霸道强势,撬开云行紧闭的唇齿,不顾他的躲避抗拒,吞噬着甜蜜到令人发狂的味道和气息。   单人床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发出吱格的沉闷声响。   江遂只靠自身重量便能让云行逃不掉。胸腔和口腔都被死死压住,痛苦到快要窒息。原来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还是要遭遇同样的灾难吗?   脑子里闪过宋明之的脸,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卡住他脖子的手,还有现在。   ——脑子里一根弦突然就断了。   崩溃来得毫无预兆。   他这些年绷得太紧,好多责任沉甸甸压在身上,要功成名就摆脱困境,要带妈妈走,身边虎狼环伺,没有一天是放松过的。   眼泪顺着眼尾肆意往下淌,落在发间。明明那么多次被临时标记被欺负都没有哭过,却只是因为这人换成了江遂,就哭到喘不上气来。   江遂还伏在他身上,动作停了,然后慢慢撑起上半身,脸上呈现出少见的惊慌失措,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别哭,”江遂声音发抖,抬起手去擦云行脸颊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净,“云行……”   方才的拉扯太大,云行身上的毛衣皱巴巴窝在身下,衬衣撕开了,袒露的脖子和肩膀上全是红肿。   江遂像是被烫了一下,手拿开,眼睛盯着那些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新伤,是宋明之留下的。   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自己都他妈干了些什么!   云行用手背盖住眼,紧紧闭着嘴巴,没再出声音,眼泪却依然像是流不尽,很快将身下的床单打湿。   “云行……”   江遂心里像被剜掉一块肉,痛得呼吸打颤,“对不起,对不起,哪里疼……”   云行不看他,还是原来的姿势,推了一把江遂,嘶声说:“你走。”   “你的伤……要处理一下。”江遂从云行身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不敢再碰云行,想要做点什么,却一时无从下手。   “跟你有什么关系!”云行低吼着,手背还盖在眼睛上,不肯看江遂,“宋明之也好,别的alpha也好,有什么区别,都他妈是畜生!”   江遂僵在原地。   空气中仿佛有咸湿的泪水在流动,打得江遂毫无招架之力。他原来也是云行口中“别的alpha”,自己的所作所为大概真的和宋明之没区别,想要占有云行,标记云行,让云行成为自己的所属物,永远也逃不开。   但不是的。江遂想,比起占有云行,他更希望云行能幸福快乐。   可是如今这话他已经说不出口。   片刻沉默过后,云行听见江遂问:“你真这么想?”   云行拿开手,红肿的眼睛里盈满恨意。   “江遂,我怎么想怎么做,不需要你教我,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什么人重要吗?云行,我问你,你在意吗?”   云行恨声说:“对,我不在意。”   他和江遂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始终都知道不是吗?云行想,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结果,一开始不抱期待就好了。   眼泪已经没了,云行盈满恨意的双眼渐渐变得干枯。   他将衣服拉好,慢慢坐起来,温暖的房间觉得依然冷,冷得每一根神经都疼。   “我小心谨慎活到现在,有一天日子是我想过的吗?你以为你是谁,要救我于水火吗?”   他早该清醒,却还一次次抱着奢望,他这样一个Omega,有自己要做的事,而江遂,也该有更好的对象,总之不该是他。   “云行,我……”   “你走吧,”云行下最后通牒,“我不想看见你。”   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江遂鲜少有后悔的情绪,但云行的眼泪烫得他手脚发麻。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多过分,不仅撕了云行的抑制贴试图强行标记,还丧心病狂地想要更进一步。   混乱中,他看到云行腺体干干净净的,没有标记痕迹。但云行身上全是伤,是宋明之的手笔。江遂不敢想,云行刚从宋家逃出来,然后又被这样对待,会多恨自己。   他打开自己的宿舍门,大开着,躺在床上,视线正对着云行的门。一直到从门缝里跑出来的灯光暗下去,一直到云行睡下,江遂都睁着眼睛。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云行的安全。   如果只能这样,那么他可以不计代价做任何事。   **   队友们发现平时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突然不在一起了。   江遂进教室来,云行像看不见,江遂视线扫一圈,在云行身上停留一秒,发现对方旁边没有空位,只好讪讪地随便找个座位坐下。   去食堂,云行刚进来,已经坐下的江遂似乎想要喊人,但云行依然没看见他,打了饭直接离开。   更明显的是在训练场上,原来都是他们两个打配合,现在云行训练前直接找到俞清,俞清当看不见江遂的黑脸,很愉快地和云行组了队。   江遂又做不出太舔着脸的行为,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进了司令部之后,日常训练还是和原队在一起,除了会定期执行一些涉密任务,多加了几节高精课程,和之前生活没太大区别。   身边还是熟悉的那些人,没两天,大家就都知道云行和江遂闹掰了。   郑适当了几次和事佬,都没效果,又让俞清帮忙劝一劝。结果劝着劝着,俞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劝偏了,没事就爱跟着云行,摆明了要站队,这下江遂脸色更难看。   江遂将餐盒往前一推,不吃了,冷眼看着云行和俞清一起买了饭走出食堂。   连奕敲敲桌子,问道:“你干什么惹到他了?”   一提这个,江遂便闭口不言。   连奕端详了他一阵,说正事:“直径三公里内有两层武装部队警戒,里面是宋家私人安保队,进出需要过三道关卡,手续牌、通行令,缺一不可,你想进去硬抢人,基本没可能。”   他查过了,藏着夏颜的疗养院隶属军部,之前有多位高级官员在此秘密休养,安保措施严密,他们没有正当手续进不去,即便潜进去,想把一个大活人带出来,也很难。   若是走官方程序,更没理由。夏颜是宋舜和合法妻子,在接受专业治疗,需要宋舜和或者宋明之签字,人才能转院或是离开。这些江遂也知道。   江遂做事情,连奕向来不问原因,但彼此都会全力以赴。这是他们的默契,这些年一直如此。   但尽了人事,也得听天命。   江遂清楚,现在横亘在他和云行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夏颜的安全,要想解决云行的顾虑,将夏颜带走是必需条件。   他考量过很多因素,原先想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和宋家正面翻脸,但晚宴那天之后,他便知道行不通。   ——这个脸,他和宋明之早晚是要翻的。 第32章   任意觉得云行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光是火药味,还有极淡的两股信息素纠缠在一起的味道。他是3S级,对信息素异常敏感,甚至比冷冰冰的探测器还要精准。云行身上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他靠在书桌前,看云行认真地做子弹复装实验,手法精准迅速,不同型号的废子弹很快复原。   他对成果很满意,不吝啬夸赞,时间已经挺晚了,便让云行先回宿舍。   等云行离开,任意打开电脑,输入口令进入后台。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随意浏览着云行的所有入学资料和记录,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在他想退出后台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从头倒回去又看一遍,原来数据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数据来源。   ——云行的体检报告那一项,次次都不是从学校做的。   体检报告只显示性别和信息素等级,并没有信息素味道登记。报告显示云行是普通A级alpha,任意在打算培养他之前就调过他所有资料,也是知道的。   原本以为云行的天赋只是偶然,因为A级信息素无法提供加持,但现在看,可能事实并非如此。   云行裹紧羽绒服慢慢往回走,今天他在任意宿舍待得挺晚,校园里没什么人,几盏路灯散发着朦胧的雾气。   其实最近他都很晚回来,有时候去图书馆,有时候去找任意,赶着熄灯点回宿舍。   可是再晚,每次江遂的宿舍门都是半开着,好像在等他。见他回来,江遂总会走到门口,也不出来,就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云行步履匆匆开门关门,不与江遂对视。江遂见他如此,也不强求,变得好像很讲道理一样,云行对他下一秒就要强行闯入房间的担忧也没有发生。   今天距离熄灯还有十分钟,云行站在楼下,磨蹭着想要等几分钟再上去。   ——他有点怕见到江遂,心里堵得难受,一点出路也找不到。   时间磨蹭够了,他心一横,打算上楼。刚跨上台阶,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抽噎。   云行停下脚步,探身往旁边看,台阶后面黑漆漆的夹角里,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哭。   云行心下一沉,从台阶上翻身而下,靠近那个黑影,试探着问:“小栗子?”   黑影听到动静,往前挪了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喃喃地叫了一声“泛泛”,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往下淌。   云行疾步上前,将摇摇欲倒的厉初揽住,心下大惊:“怎么了?你在这——”   话没说完,云行便闻到厉初身上有一股浓烈的alpha信息素味道。   是被标记之后的味道。   云行将厉初拉到光亮处,立刻脱掉羽绒服将他裹住,满脸震惊地看着对方,问道:“你被标记了?”   两个月前,厉初很苦恼地告诉云行,新婚的alpha并不碰他,别说标记,有时候连人都见不到。可如今,厉初竟然被标记了。   云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是Omega,被宋明之临时标记过很多次,过程很痛很难过,让他想到便忍不住胆寒。可他一直以为,被爱着的人标记,应该是开心的,不该是厉初现在的样子。   他又去检查厉初的腺体,抑制贴戴得乱七八糟,有信息素不断从边边角角渗出来。   “这样贴不行,有没有新的,我重新给你弄一下。”   厉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抑制贴,云行去接,发现他手抖得厉害,指尖冰凉。   云行快速将原来的抑制贴撕下来,目及之处一片咬痕。拨开厉初衣领,除了腺体,后肩和脖子上也全是青肿。   这不是标记,简直是虐待。   新的抑制贴戴好,先控制住信息素,周边是alpha宿舍,万一引来关注就会出大麻烦。   云行将羽绒服帽子扣在厉初头上,看着他露在外面哭肿的眼睛,才几天不见,原先的婴儿肥不见了,苍白憔悴到令人心惊。   云行的声音因为生气和心疼变得发颤:“殷述呢?他标记了你,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厉初几乎站不稳,一个劲儿往下坠,摇摇头,又点点头,嘴巴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对,云行想,厉初状态不对。   云行两只手臂撑住他,不让他滑到地上,气急败坏地问:“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厉初只管一个劲儿流眼泪,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泛泛,我很害怕……”   “我好怕……”   云行一时惊怒交加:“是不是殷述欺负你,我去找他!”   “不要!不要……”厉初死死抱住云行,像是吓坏了,慌乱地摇着头,“怎么办啊,怎么办……”   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   “你身上还有伤吗?”云行见他又痛又急,心里也跟着着急。   厉初哭声渐大,已经有听到动静的alpha打开窗户往下看。云行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别人看到他。   没法带他回自己宿舍,一个刚被标记的Omega散发出来的味道,会让整条走廊的alpha失控。回厉初的omega专用宿舍也不行,云行以alpha的身份根本进不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带厉初先去个安全的地方。   “走,我带你出去。”   云行半抱着厉初,先带他远离alpha宿舍楼,然后往校门口走。两人终于走到值班室,云行让厉初坐在门外长凳上,然后自己去登记。   记录还没写完,余光中就看到厉初突然站起来,拿着手机在看,然后抬起头,愣愣看着云行,像是魇住了。   “怎么了?”云行打了指纹,立刻转身去拉厉初。   厉初却猛地挣开,大梦初醒一般,张了张嘴,短促的气息伴着零碎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我得回去,泛泛,我得回去!”   他和云行隔着一道栏杆,说完这些话转身便往校门外跑,云行追了两步,最后一道警报门响起提示音,一名值班警卫跑出来喊云行“停下”。   ——厉初有Omega特殊通行证,可以刷卡进出,只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大门外。   等云行办完手续冲出去找,哪里还有人影,打电话更是没人接。   云行几乎一夜未睡,脑子里反反复复是厉初的哭脸。   第二天一早,云行旷了晨练,因为厉初电话一直不通,他打算直接去厉初的新家找人。   不曾想还没走出校园,云行电话就响了。   厉初的声音听起来好了些,说自己只是和殷述闹矛盾,让云行不用担心。   “小栗子,你别吓我,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给你打了多少电话。”   “泛泛,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就是不太舒服……”   云行脚步不停,分辨着话里的真假:“我今天反正也请了假,我去看看你。”   厉初声音变得着急:“别来了泛泛,别来。”   “为什么不能来,你身上——”云行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但厉初身上那些伤,绝不是什么情趣,“小栗子,你爸妈不在身边,你如果受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厉初的声音嗡嗡的,有点哽咽,但随后又说:“我能受什么委屈,挺好的。”   云行捏捏眉心,听见厉初叫他:“泛泛……”   好像又要哭。但随后,他努力提高了声音,把哭腔压回去。   “没事了,我就是有点……有点难受,很快就会好的。”   云行问:“真的?”   厉初用力点头,眼泪在云行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砸在手机屏幕上,吸着气说“真的”。   云行还是怀疑,但厉初不在跟前,他无法判断。   然后听见电话另一端响起什么动静,厉初的声音明显慌起来,说:“他来了。”   云行立刻问:“是殷述回来了吗?”   厉初含糊着说“是”,又说“总之你别来”,电话便挂了。   反正旷了晨练,云行干脆提前到教室等上课。   阶梯教室里没有人,他独自找个角落坐下,脑子里想着厉初,还是觉得不放心。可又想,厉初已经和殷述结了婚,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方便插手的。   他用手背敲敲额头,让自己不要想了,事情可能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严重,找时间还得再跟厉初聊聊。   连奕看一眼杵在窗外盯人的江遂,问:“不进去?”   江遂面无表情:“他不想看见我,等等人多了再进。”   连奕干笑一声,评价道:“你这个卑微的样子真稀罕。”   江遂斜他一眼,抬手将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传来咚一声轻响。   “你打算一直这么耗着?”连奕不能理解江遂的追爱做派,“表白试试呢?”   “没用。”   连奕问:“那什么有用?”   江遂没说话。   “虽然你情场失意,但我最近新谈了个Omega,人不错,改天带你见见。”连奕提议道。   江遂终于正眼看过来:“这次新鲜多久?”   连奕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他大概想到了那个Omega,脸上有很微小的愉悦:“很温柔,也可爱,开了一家宠物店。”   江遂有点不赞同:“不要祸害良家omega。”   以前那些就算了,现在听连奕这么说,对方应该是个单纯的人。   连奕在感情上和做人一样,冷酷又优雅,淡笑着说了一句:“先顾好你自己吧。” 第33章   第一军校没有寒暑假,只在圣诞节之后有两周长假期。   放假前最后一节训练课上完,司令部几个队员约着晚上聚聚。连奕过来问要不要一起,江遂刚冲过澡,拿毛巾擦一把还沾着水珠的短发,说:“我今天开了车。”   连奕:“?”   江遂看了他一眼。   连奕摊摊手:“好吧。”   他出去一会儿便回来,跟江遂说:“问过了,云行也去。”   江遂将军服塞进柜子,换上便服,提着包一声不吭往外走。   车停在外面,两人上了车,连奕搞不准江遂要干什么,但看脸色不太对,这时候还是好言劝着:“一会儿见了人,当面说清楚,这样一直耗着就冷了。”   江遂踩下油门,侧脸线条坚毅,表情平淡:“说不清楚。”   “注意沟通艺术。”   江遂冷笑一声:“一星期了,连人都见不到,怎么沟通?”   连奕奇道:“你们不是住对门?”   “没用。”   人是能见到的,只不过云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在那晚之后尝试过多次沟通,但云行都很排斥。今天过后便进入长假期,随后迎来新年。云行肯定是要回宋家的,现在别说云行要待在宋明之身边这么久,即便只有一个小时,江遂也无法冷静下来。   连奕感受到江遂的焦灼,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随手打开置物箱,想找烟。   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加长G级车,连奕没见过,但上来扫第一眼,就看出来车子经过特殊改装,全车防弹,且有暗室。他没多问,猜测可能是江遂自己改装的。   烟没找到,置物箱里摸到了枪,绳子,还有几个瓶瓶罐罐。   连奕调亮副驾顶灯,满脸震惊地看着那堆东西,补给液,抑制剂,还有润滑和两盒套子。   连奕要疯,手掌按在那一堆东西上:“你想干嘛?”   江遂眼睛盯着路况,不搭话。连奕自行体会了一会儿,一脑门子黑线。   “不是,江遂,这事你要是做了,就没转圜余地了,你想清楚。”   江遂淡淡地说:“想得很清楚,他不能回宋家。”   打个方向,车子汇入快速路晚高峰车流中。   “你慢点开,别违章。”连奕赶忙说。他们不在执行任务期内,万一被交警查了,车里这堆东西解释不清楚。   江遂置若罔闻:“晚上你自己回去。”   连奕想起来之前买下的35号沙漠,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试图分析利弊:“即便假期可以,两周后呢,还回不回来?你有为所欲为的本事,可别人没有。”   江遂专心开车:“哦,头一次发现你竟然有良心这种东西。”   连奕着急了连自己都要骂:“我哪有什么良心,怕你收不了场罢了。”   想了想,他又说:“晚上你送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江遂冷嗤:“放心,我不做收不了场的事。”   有江遂这句话,连奕暂时放下心来。他了解江遂,行动派,做事虽不讲规则,但张弛有度。   底线够低,但好歹是有的。   **   自从上次的暴行之后,云行一周没回宋宅。他没像往常那样示弱,或是装模作样粉饰太平。他和宋明之之间,维系的表面平和已被打破。   云行跟任意提过申请直系亲属保护令,但申请前提是得有正当理由,比如亲属处于战乱国或者其他危险中,仍挂着宋舜和合法妻子名头的夏颜并不符合要求。而且申请人员必须要在司令部服役满一年,并有突出贡献。   总之从哪个角度看,短时间内夏颜都不具备这个条件。   云行像被困在四面墙里,到处冲撞,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路。   但他不肯认输,坚信任何事情即便到了穷途末路只要不放弃就会有转机。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这么久,没理由距离目标越近越灰心。   他翻阅了近20年来的保护令案例,研究未来一年内能立功的可能性,甚至偷偷联系过黑市上的雇佣兵,寻找着一丝微小的可能。   但当下最棘手的困难还是宋明之的态度。云行有预感,只要再见到宋明之,他无法像之前那样容易脱身。   所以他在放假前找了任意,拿到对方以大校身份签批的特殊执行文件,内容是长假期间要在军部作战指挥中心特训两周。   任意对他不错,在不逾矩的合理范围内,对他的要求从不拒绝。况且云行主动提出特训申请,是好事。   他拿到文件之后,便给宋明之打电话,说长假没法回宋家。宋明之听起来反应很淡,说知道了,随后挂断电话。   压在心口的巨石卸掉,云行得以短暂喘息。   他知道今晚江遂也去参加司令部的聚餐,便想着找合适机会和对方说一声。两人继续僵持下去,并不是只有江遂一个人难受。   他靠在床栏上,暖黄的光打在额头,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簇阴影,饱满柔软的唇微微下垂。   他抬手轻轻贴了贴嘴唇。   那晚发生的变故太多,有宋明之的,有江遂的,像一场混乱无序的黑白电影,疼痛、恐惧、愤怒、慌乱这些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云行不敢回想。   可真正冷静下来,那晚所有的画面褪去,只剩一段清晰的触感留在原地。   ——他不想承认,江遂不讲道理的吻很重,重到他嘴唇现在还疼着。   ——也不想承认,即便在那样的境地里,他除了让江遂“走”,再难听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宋明之将电话摔到墙上。   剧烈撞击让手机四分五裂,墙壁凿出一块凹陷。管家听到声响,不敢上来看,嘱咐宅子里其他人今晚不要弄出什么动静,徒惹不快。   宋明之退役接手宋家之后,在人前已经少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永远从容得体,岿然不动,但最近却屡屡因云行失控。   他从不缺omega,身边也养了几个,但这种发泄工具是和云行没法比的。他想要结婚和标记云行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想再等了。   他甚至打算在婚后保持可笑的忠贞,好好对待云行,如果云行听话,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满足他。   但云行越来越忤逆,现在竟然连家都不想回,借口很烂,烂到宋明之有一瞬间想去学校把云行抓回来,想着干脆关在笼子里算了。   至此,宋明之对云行的不听话已经完全丧失耐心。   书房里光影错落,将宋明之的脸分割出冷酷的阴影。是该教训一下了,宋明之想,宠物扔在外面久了,开始向往自由,是该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多么危险,到处都是吃人的恶兽,只有自己这里才该是他回来的地方。   **   江遂和连奕来的时候,云行还没到。地方是连奕定的,来的人也都相熟,目测是场轻松愉悦的饭局。队友聚餐没那么多讲究,江遂坐在靠门位置,身旁留了一个空位。   大家聊着训练时的趣事,江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这时候连奕问了一句:“还差云行?”   有人答道:“哦,我们出门的时候见他和任老师在说话,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江遂很自然地接话:“到哪儿了?”   队友拿出手机:“我问问。”   服务生进来醒酒,包厢门半开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遂?”   江遂偏头看,有人推门进来,是个衣着光鲜的alpha,很熟稔地和江遂打招呼,又和连奕说了几句话。   “这么巧,一起吧?”alpha提议道,然后说了几个名字,都在隔壁吃饭。   原来今天有朋友生日,大家从中午玩到晚上,现在已是二场。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他们这个圈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基本都认识,难得碰到江遂和连奕都在,自然想约着一起。   连奕客客气气地拒绝:“不了,分头进行吧。”   不同的圈子难以相融,军校同学和那些权贵的二代三代们坐在一起只会驴唇不对马嘴。况且江遂今天也不是来吃饭的。   对方不死心,江遂和连奕这俩人平常不好约,眼下遇到了,自然不能轻易放人走。   “饭后大家约了出海,明天就回来,你们不是放假了?”那人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在座众人,估计晚饭后其他人就散了,所以他的邀约对象目标很明确,“对了,魏大小姐也在。”   提到“魏大小姐”的时候,语气变得暧昧。   毕竟两人将成好事的消息在圈子里都传开了,仿佛这个名字说出来,江遂必然就会赴约。   江遂面色淡下来,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响动。他视线越过挡在跟前的alpha,看到站在后面的云行。   简单的卫衣加休闲裤,套在外面的黑色羽绒服敞开着拉链,一个人静静站在门口,廊上射灯打在脸上,像刚从高绝山顶摘下的一捧雪,干净到不掺一丝杂质。   一看到云行,江遂就站了起来,手臂看似无意地往外挥,挡在他跟前的alpha一愣,往旁边站了站。   房间里位置都满了,除了江遂身边那个。江遂很自然地拉开椅子,云行扫了一圈,面上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和大家点头示意,然后坐到江遂身边。   还站在一旁邀请江遂的alpha见状,没再多话,很识趣地离开了。   即将到来的长假让平常训练艰苦的队员们很嗨,有人要去度假,有人要去极限运动,还有人就要宅在家里吃吃喝喝。   云行一直安安静静地听,被问到了会答复一两句,其他时间专心吃饭。   一道汤端上来,云行还没伸手,江遂已经盛好一盅,推到他跟前。螃蟹也是拆好了,肉和黄放到云行盘子里,蟹壳放自己面前。热毛巾就放在手边,餐盘里从没空过。   他做这些很自然,没有刻意求和或者讨好的意思,神情甚至冷冰冰的,也不看人。   有发现异常的队友也就不敢取笑他。   白酒喝了一轮,之后换红酒。云行也跟着喝了点,他酒量一般,喝了几口便放下杯子,脸颊有些发红,眼睛水汪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期间有人问云行长假有什么计划,云行慢慢地说:“去指挥中心参加特训。”   大家闻言一愣,纷纷谴责云行太卷:“天才都这么努力吗?那我们更没必要奋斗了。”   连奕往江遂的方向看了一眼,江遂面不改色,嘴角一丝笑意闪过,然后抬眼和连奕对视。   连奕仰头将红酒喝干,松了一大口气。   --------------------   连奕:谢天谢地,这个老登应该不用犯罪了。 第34章   云行跟前的酒杯又被斟满,他抬手要喝,被江遂一把拿走。   云行瞪着眼看江遂,这是今晚,不,是从上周两人闹掰之后,云行第一次正眼看江遂。一双桃花眼里映出江遂的脸,看着像是真的生气被抢了酒。   江遂微微低头睨着他:“云行,我送你回去。”   云行拒绝:“不用。”   “你一会儿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不用你送。”   江遂:“……”   能说话总比避而不答好。江遂安慰自己。   云行站起来,有些微晃,椅子推出去一些。江遂抬腿用膝盖抵住椅子边沿,另一边顶住餐桌。他原本就高,两条腿更是长得过分,将椅子和云行夹在中间,云行出不去,被堵得严严实实。   包厢里酒兴正酣,没人注意到两人微妙的气氛。江遂不动,云行总不能从他腿上迈过去。僵持了几秒钟,云行原地跺两下脚,用膝盖去撞江遂的腿。   布料下的大腿肌肉很硬,也不知道怎么练的,云行喝了酒本就带着情绪,当下又被惹到,撞过去没留力,结果膝盖被撞麻了,江遂的腿都没动。   云行垂手揉膝盖,眼眶突然就红了。   江遂原本冷着的一张脸瞬间发慌,抬手去捂云行的膝盖,急声问:“撞疼了?”   云行挥开江遂的手,不说话,不光是眼睛,鼻尖和脸颊都是红的。   江遂撤开腿站起来,微弯着腰,声音变得轻柔:“云行,我有话要和你说,我先送你回去。”   云行偏过头,不想听。江遂扫视一圈喝酒聊天的众人:“在这里说也行。”   有人过来要和江遂喝酒,被连奕喊住,提起一个话题,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云行怕江遂真的在大庭广众下说点什么,抬脚往外走。   江遂紧紧跟在后面。两人穿过一道狭长走廊,走到中间圆厅时,从旁边包厢里涌出来一波客人,吵吵闹闹地说着话。   江遂步子一迈,侧身将云行挡在里面,这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是刚才邀请过他的alpha。   江遂被几人绊住脚步,有些不悦。但场合上遇到了,招呼还是要打的,于是微微点头示意,护着云行就要离开。   可人没走出去,就听见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江遂。”   魏小姐被簇拥着走出来,大概是醉了,站在江遂面前,水汪汪的眼睛透着万种风情,似乎有点站不稳,慢慢往江遂身上靠过来。   “江遂,我有点头疼。”   美人投怀送抱,没有不接的道理,况且魏小姐是过了明路的对象。大家纷纷让开,一脸理所当然。   前面是魏小姐,身后是被挤到墙边的云行,走廊里的声音和画面在江遂眼前变得纷乱。   他两手插兜,往后侧身,避开魏小姐若有若无的触碰,心情已经不耐到极点。   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连奕,先在门口站了会儿,等魏小姐又跟江遂说出“我想回去”时,他才不紧不慢走到跟前。   魏小姐也看到了连奕,温温柔柔地笑一下,爱屋及乌一样的表情,很亲昵,也很自然。   连奕忍不住想,魏小姐双商这么高,怎么会看不到被江遂护在身后的云行,怎么会看不出江遂对云行的姿态呢。   ——是个完全保护的姿态。江遂只是简简单单站着,没和云行有任何交流,但有种无形的气场将两人包裹在一起,任谁也插不进来。   江遂即便不看云行,眼里也容不下其他人。   一直没吭声的云行瞧着眼前这一出,不欲纠缠,从江遂身后走出来,没看人,似乎眼前一切与他无关,大步往走廊尽头走。   人太多,江遂欲追上云行,魏小姐这时候突然不胜酒力,软软倒向江遂,江遂不得不扶了一把。   围观了不少时间的连奕总算插话进来:“魏小姐,不如我送你回去。”   原本是要解围,让江遂脱身。岂料江遂并不领情,眼神制止连奕过来,而后不等魏小姐站稳便很不绅士地收回手。   骤然失重之下差点摔在地上,魏小姐撑住墙壁才站稳,颇为狼狈。   云行走得很快,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遂视线收回来,看着魏小姐,神情称不上冷淡,但带着看透一切的无动于衷。   “我们不会订婚,也不会结婚,这话你说,还是我说。”   魏小姐还没从方才的狼狈中走出来,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江遂不会重复必成定局的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佳人,不比看一件死物有更多波澜:   “你说,魏家面子好看。”   这话直白得让人难堪。   周围静下来,气氛变得凝滞,原先还笑着的几个朋友表情都僵住。   江遂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全身上下都是冷的,连带着让身边的人也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江遂和圈子里的这些公子哥不同,他从小在部队长大,在同龄人香车美酒肆意潇洒的时候,他已经在战场上几进几出。身上隐隐带着的杀戮气和嗜血本性已然冒了头,当他收起客套,不愿再浪费时间时,便有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危险。   魏小姐仿佛第一次认识江遂,不对,其实她从未真正认识过江遂。原来这人骨子里是冷的,无情的,当他把问题抛出来,你最好遂他的意,若是不能,他会毫无顾忌。   给个面子,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头一次,锦衣玉食中活到这么大的魏小姐生出了惊惧,那些旖旎心思消失殆尽。当然酒也醒了。   见魏小姐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江遂懒得管,转身离开。   这次没人拦他。   有个没眼力见的人开始替魏小姐抱不平:“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负责任了。”   魏小姐回头看了朋友一眼,片刻间已经收拾好仪态,说:“我不喜欢他,也不会和他订婚。”   然后在朋友的满脸震惊中,款款离开。   冬夜的风微凉,街上很热闹,已有新年气氛。云行大脑清醒了些,但心里还是发闷,走几步便是公交车站,正好有车停下,他便上了车。   而同一时间追出来的江遂,只差一步,在餐厅门外未寻到云行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下,云行跟着人群下车。不到十点,正是夜生活热闹的时候,这一片是繁华的商业街,音乐和行人熙攘。   云行有些茫然地往前走,橱窗玻璃上映出单薄孤寂的人影。   经过一片嘈杂的酒吧,云行停下脚步,手机上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人,他突然想不明白,既然要送魏小姐回家,为什么还要给他打电话。   既然要和魏小姐订婚,为什么还想要标记他。   他想得出神,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淡的Omega信息素味道,继而听见微弱的求救声。   酒吧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和外面的喧闹隔绝,味道和声音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云行眼神恢复清明,循着声音往前走。   越靠近,Omega的信息素味道越浓,求救声也越来越凄惨。   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几个高大的alpha正围着一个omega。那omega衣服已被扯得乱七八糟,信息素四处崩散,瘫坐在地上,正努力抵挡着那些向他伸过来的手。   omega显然已被强制进入发热期,手里扯着快被撕碎的蓝底白条的裤子,痛苦地求饶,信息素散了整条巷子。   那衣服颜色……云行瞳孔骤缩,他认出来是很常见的高中校服。   “我报警了!”云行举着手机高声叱呵,同时往前走两步,“alpha强迫未成年omega是重罪,你们不想进去的话就立刻滚!”   被搅了好事的alpha们停下动作,朝云行看过来。原本还有些慌,可看到云行只有一个人,顿时更加嚣张起来。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alpha下流的目光扫在云行身上:“这个更不错啊,这长相是omega吧。咱们一个omega不够,来得正好。”   云行戴着抑制贴,一丝信息素也不露,那些人无从判断云行性别,但从外表看,确实更像omega一些。   两人压制着地上的omega,另外两人嘻哈笑着向云行走过来。   几个普通A级alpha,云行并不放在眼里,但他向来谨慎,若能用最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绝不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他已经报了警,可警察来需要时间,照这个架势看,想兵不血刃把他们吓走是不可能了。   没等两个alpha近身,云行已经一跃而起,肘击放倒最近的一人,然后一记勾拳将另外一个轰出去。两人在瞬息之间已瘫倒在地。   另外两个alpha反应过来刚想冲上来,云行已经迎面而来,动作快到离谱,拳拳到肉,只打要害。几息之间,四个alpha全都倒地。   这几人大概是附近的小流氓,虚张声势惯了,也从未碰到过硬茬,如今被一个看似柔弱性别未知的青年几下放倒,表面上没什么伤,却每个人都爬不起来。   巷子里哀嚎声顿起,几个alpha都恐惧地看着云行。就连那个被欺负的omega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   云行站在一个没有视线盲区的安全位置,没动,手里握着手机,打算静等警察来。   之前被欺负的omega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似乎是想往云行这边走,站不稳,摔了一跤,又试着爬起来。   “救救我……”   云行看着全身是伤衣不蔽体的omega,微皱眉,问道:“我帮你叫家长吗?”   omega满脸是泪,点点头,说了一串号码。   手机拨出去,对面很快接起来,听声音像是Omega的妈妈,云行简要说了几句情况,对面的人很着急,说立刻就赶过来,又问具体是哪条巷子。   云行说了大概位置,又偏头找巷子墙上的编号,这时候omega已经慢慢扶着墙走过来,嘴里叫了一声“妈妈”。电话那端的人听到了,急声问云行能不能让孩子接电话。   变故在云行递手机的那一瞬间发生。   软弱无力的omega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墙往下滑,要接手机的手甩出去,云行出于本能,拉了他一把。   云行从小就是一个警惕心非常强的人,自从进了军校之后更甚。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omega滑倒的动作,电话里焦急的呼喊,墙上难以辨识的编号,几个还躺在地上哀嚎的alpha,都让他分了心。   omega甩出去的手转了个圈,从云行后颈挥过。   云行猛地往后跃,但已经晚了。   脖子上很凉,随后才是剧痛袭来,而对面柔弱的omega已经站得笔直,目光阴冷地看着云行。   不是omega,是alpha。   一股强悍的信息素冲天而起,云行只稍加嗅闻,便知道对面这人是2S级。   “你真的很难搞。”alpha冷笑一声,扔到地上一个omega信息素喷雾器。   原本躺在地上的四个alpha也缓缓站起来,向云行逼来。 第35章   云行捂住脖子,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呈一个防御姿势。   那道伤口紧挨着腺体,牢固的抑制贴被掀开,有粘稠的血液从指缝往外渗,香甜的姜百合味道无法自控地泄露出来。   对面五个alpha,卸去伪装之后全是高阶信息素,一个2S,四个S,不是普通混混,训练有素,有备而来。   腺体周边血管和神经密布,剧痛让云行眼前发黑,五个高阶alpha的信息素压制让他即便受过专业训练,也快要喘不上气来。   巷子里弥漫着信息素的气味,五道身影缓缓逼近。他们很专业,站位分散,封死了云行所有退路。   云行靠着油腻的砖墙,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冰冷触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死死盯着最近的那个alpha——方才划破他后颈的那片薄刃还夹在对方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寒光。   “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伤害你,爽过了就放你走,怎么样?”alpha狞笑着,话说得粗陋,料定云行不可能逃得出去。   云行始终没有答话,呼吸放得很轻。   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轻微的震动声从脚边传来,云行余光中看到那个名字,是江遂。   领头的alpha也看到了手机振动,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上来,薄刃从眼前闪过。云行侧身躲开,右手扣住对方手腕,左手肘击腋下,动作利落刁钻。   那alpha大约没料到受伤的云行还能有如此身手,薄刃脱手,被云行顺势夺过,而后精准扎进另一个紧跟上来的alpha的大腿。对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云行就势翻滚,将地上手机捞起来,划开接听键,只来得及说出“兴隆街”三个字,剩下的三人便同时扑了上来。   云行撑住身旁的垃圾桶借力,一个回旋踢正中左侧alpha的额头,他自己也同时挨了右侧两人两拳。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是五个信息素全开的alpha,何况云行还受了伤。   他踉跄着后退,撞到墙上,然后滑到地上。信息素失控让他快要睁不开眼,剧烈打斗加深了伤口撕裂,血沿着脖子往下淌。   方才能占据优势全靠快和出其不意,云行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体力不支,甚至会因为信息素暴露引来无法承受的灾难。   他急于脱身,抄起地上一块碎砖,将再次冲上来的领头alpha挡开,但这次对方没那么大意了,全力进攻之下,逼得云行连连后退。   “果然够辣,一会儿跟我们回去,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住啊!”   领头alpha一脸不屑,看着退到墙角的云行啐出一口血,也不着急进攻了,兴趣盎然看着人。   云行抬起头,眼神如刀:“不如你试试呢。”   手机始终没有挂断,云行死死将它握在掌心,在alpha再次冲过来之前,用了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将手机狠狠砸在对方太阳穴上。   然后在围攻中找到一个突破口,迅速向巷口狂奔而去。   他还记着公交车来时的方向,大约只有一站地,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跑回方才的餐厅。   云行沿着原路全力往回跑,身后纷乱的脚步离得很近,那几个alpha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上追他。   云行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口腔里泛起血腥味,耳边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抑制贴已完全脱落,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往外溢散。   商业街灯火通明,霓虹灯的光晕在眼前晃动,刺得他眼睛发酸。   街上到处都是被姜百合信息素引诱和冲击的alpha,他们贪婪地看着云行,云行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舔舐他的后颈,在撕扯他的衣服。   诱进型信息素比普通omega更具诱惑性,他们只觉得眼前的omega格外香甜,让alpha的标记本能蠢蠢欲动。甚至已有人加入到追赶云行的队伍中,理智全无,全凭本能驱使。   “让开!”   云行撞开一个试图拦住他的alpha,那人踉跄着后退,却露出更加疯狂的表情。越来越多的alpha加入到追逐的队伍中,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兽,眼中泛着猩红的光。   路边几个omega也受到冲击,露出痛苦神色,有的蹲在地上干呕,有的捂着鼻子仓皇逃窜。大街上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剖开了他们的腺体。   云行已经跑不动了,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身后的alpha越来越近,他能闻到他们混杂在一起的信息素味道,辛辣、刺鼻,让人作呕。   远处传来警笛声,在耳边忽远忽近。   世界变得荒诞,景象纷杂扭曲。   云行觉得自己陷入一口巨大的洞穴里,怎么跑也跑不出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云行!”   像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带着巨大的、强烈的力量,将黏腻的洞穴撕开,随后一双手臂伸进来,将他从洞穴中拦腰捞起。   他跌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鼻尖闻到一股勃然暴涨的醇厚黑琥珀味道,像凭空而起的飓风,驱散了周围浑浊的信息素。   云行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黑琥珀竟然这么香,香到可以抵御一切。   **   云行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车里。他慢慢转动眼珠,眼前的车厢宽阔,通体黑色装饰,他横躺在车厢后座,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他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摸了摸包扎好的脖子,不疼,只是因为打了一架和受信息素冲击太大,身体酸软得要命。   身上很干爽,衣服换过了,黑色棉质衬衫的袖子盖过手掌,下摆很长,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裤子也是黑色的,挽了裤脚,脚上套着一双很厚的羊毛袜子。   总之没一件是他的。   云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车内亮着灯,外面隐隐有星光,似乎在一处宽阔之地。   云行拉开车窗帘往外开,江遂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他嘴里叼着烟,火光在唇边明灭,硬挺的脸部线条在夜色中看得清晰。云行只看得见他嘴唇在动,车子隔音很好,听不清说得什么,有风吹过,将烟灰吹散。   像是感应到什么,江遂突然转过头,接住云行视线。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几秒钟,江遂扔了烟,大步往回走。车门打开,带进来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凉意。   云行捂着鼻子咳嗽一声,嗓音沙哑:“你抽了多少?”   江遂没敢离他太近,脱了外套往驾驶座一扔,等烟味散一点,才坐到云行对面,紧紧抿着唇看人。   他面色不虞,还没从一场可怕的劫后重生里缓过来,目光锁在云行脸上,像守护珍宝的恶龙,对于捧在手心里自己都不敢碰的宝贝差点遭人劫掠的恨意未消,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时会拔枪杀人的戾气。   “一直在抽,”江遂实话实说,“从你睡着到现在。”   云行微皱眉,不过没对此事发表意见,又问:“这是哪里?”   江遂语气变得异样,回答:“山上。”   云行有点累,换个姿势坐好,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轻轻地“哦”了一声。   江遂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抱枕,垫到云行身后,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手上动作很轻。云行被倾身过来的江遂罩住,脸快要被按进对方胸膛里,口鼻充斥着烟草味和黑琥珀味,瞬间的心悸让云行红了脸颊。   “好点了吗?”江遂问。   他一条腿半跪在座椅上,膝盖将坐着的云行很自然地拢住,两人贴得很近,江遂的吐息和体温都清晰传达给云行,姿势暧昧到令人脸红。   可他偏偏问出的话冷冰冰,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看人的眼神在此刻也纯情,仿佛云行才是心猿意马的那一个。   云行揉揉鼻子:“……好了。”   江遂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又低头看了云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退回到自己位子上。   车厢内很安静,后备箱传来发电机的轻响,云行注意到内部空间改装过,虽不似房车那么齐备,但应对各种紧急情况是可以的。   不过他心思不在这里,便问江遂:“之后的事情呢?”   他只记得自己坚持到看见江遂之后才晕倒,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撑到极限,之后发生什么便完全不知道了。   江遂阴沉沉地坐着,手指关节捏得轻响,他远没有表面这么淡定,是压着后怕和火气坐在这里的。若是他晚到一分钟,不对,哪怕是晚到两秒钟,如今云行便不可能好端端坐在他面前。   江遂在餐厅门口没找到云行,猜测对方应该是回学校,便想着自己干脆也回去,把话说清楚。   这时候他并没有太多担心,云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omega,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陆战队队员,在治安稳定的社会环境下遇到危险且难以解决的情况少之又少。   他返回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沿着车流慢慢往前开,然后不间断给云行打电话。   直到接通。   兴隆街距离不算远,但要经过一条很长的步行商业街,车子开不进去。江遂弃车狂奔,终于在步行街中段接到云行。   他紧紧抱着人,膝盖因为速度太快而扭曲,摔倒在地时自己垫在下面,以确保云行不受冲击。   ——强烈的担忧让他双目赤红,全身发抖,还好,幸好,他将云行接住了。   但云行脖子上的血还是刺激到了他。   江遂撕开抑制贴,全开的黑琥珀信息素劈头盖脸压下来,让试图合围上来的alpha不敢再靠近。   领头的2S级alpha并不打算放弃,眼神示意另外几人找合适时机抢人。江遂就算再强也只有一个人,况且手上还抱着受伤的云行,行动多有掣肘,他们还有机会将人带走。   察觉到对方意图的江遂已然完全失控,信息素陡然暴涨。他单手抱着云行,左手从身后摸了一把,谁也没看清他接下来的动作,只听见一声枪响,领头的alpha已经倒地。   闹市开枪这种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让人群尖叫着溃散。   江遂的信息素已隐有3S之势,且开枪开得毫无顾忌,眼下领头人尚不知生死,剩余的alpha不敢再追。   等警察到的时候,江遂已经带云行回到车上。   --------------------   该表明心意了吧 第36章   江遂把车开到山顶,给云行处理完伤口,换了衣服,又打了一针抗生素。   期间接到连奕电话,警方那边已由他出面处理完,江遂和云行的身份行踪,以及闹事开枪事宜,已经抹掉所有痕迹。   这些事都好处理,但主因没那么简单,连奕调动了所有关系,都无法查出攻击云行的人是什么来历。   连奕还有很多疑惑,但江遂不说,他不会问,只问云行伤得怎么样。   江遂说“没事”,便挂了电话。   云行昏睡了四个小时后醒来,高阶Omega自愈能力很强,恢复状况比预想得好。   江遂把后续情况都说了,云行垂眼在听,脖子后面的纱布在灯下有些刺眼,脸颊上也有淤青,已经散开,像战损美人,有着不自知的勾人和魅惑。   江遂脑子里不合时宜跑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无法克制一样,只觉得没法移开视线,只觉得如果云行稍有不愿,他就会毫不犹豫实施下一步计划。   但好在云行自醒来之后就很温顺,是全身心依赖江遂的样子,这让江遂暂时压下很多不好的想法。   车里有速热粥,江遂开了一罐,用勺子搅匀,递给云行。云行慢慢喝着粥,又看江遂掏出一个苹果,削皮切小块,用玻璃碗盛着,放到自己跟前。   他随口就问了句:“你车上怎么什么都有?”   “……是什么都有。”   江遂心想,还有很多云行想不到的东西,够带着他穿越沙漠去往无人之地了。   等云行喝完粥,又吃了几块苹果,江遂才问:“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这个不难猜。   伤口位置精准,距离腺体只有几厘米,也不深,不是冲着命来的。只是为了让云行受伤,因为无法控制信息素而暴露在人前,至于后面要把他抓住带到哪里去,做什么,云行不敢想。   大约是宋明之想要教训他,至于教训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说,我这样的omega,除了他能保护我,别人那里都是地狱。”   云行头一次开诚布公地谈他和宋明之之间的事,原来对着江遂说出来,也没那么不堪和困难。   “他有很多种办法教训不听话的宠物,威逼利诱不成,便恐吓,吓坏了,自然便知道家里的好。”   即便车里温暖如春,江遂就在跟前,身上还盖着很厚的毯子,云行依然觉得全身发冷,他还是低估了宋明之。   这人残忍而变态,估计是云行这次不回家的举动彻底惹怒了他。   宋明之在海外秘密养了一支武装队伍,替宋家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今天攻击云行的几个人查不到来历,只有宋明之有这个能耐做到。   江遂早就想到这一点,他猜测宋明之不至于真的要让别人把云行怎么样,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扔给别人,本意应该是吓唬一下,就像云行说的,只有这样,才能认识到宋明之这里才是该去的地方。   但江遂依然后怕得要命。   他今天若是晚一步,云行就有可能被带走。宋明之既然已经撕破脸,就不会轻易再放云行出来。   云行抱着玻璃碗,靠在柔软的抱枕上,望着车外发呆。   短时间大范围的信息素攻击冲击着腺体,等云行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开始袭击神经,迟来的钝痛让云行额角浸出细汗。   腺体在今天接收了太多alpha信息素,每一种都充满攻击性,肌肤像被蚂蚁啃噬,连接着旁边的刀口,让他后颈僵硬。   他不说话,微微蹙着眉,江遂倾身过来,沉声叫他名字。   “云行,”江遂看人的眼神很深,“是不是不舒服。”   腺体距离伤口太近,包扎完之后,江遂没有给他戴抑制贴,这会儿因为剧痛让云行有些头晕,也无法自如控制信息素,姜百合的甜香在车里凝聚。   江遂喉结滚动,盯着云行的唇,心想自己大概和宋明之没区别,都想得到这个人,都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很阴暗龌龊。   云行有些迷茫地看着江遂,神情脆弱。   这样的云行让人发狂,江遂表情冷静地思度,心中却涌出疯狂的念头。只要云行有一丝抵触,他就锁好车门,穿过这座山,沿着荒无人烟的山路一直往前开,永不停下。   “嗯,”但云行没有一丝抵触,声音也很软,“不舒服。”   江遂眸底渐深:“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云行一味地不说话,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好受一点。   江遂又说:“有一个办法可以。”   他轻声蛊惑着,引诱着,让处于脆弱中的人上钩:“我可以给你一个临时标记。”   江遂说完紧紧盯着云行,心想你最好是同意。   云行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几秒钟,就在江遂快要维持不住冷静的时候,云行突然抬手抓住他袖口,轻轻扯了扯,用一种从未听过的语气说:   “好。”   紧绷的气氛和身体复原,江遂从胸腔里吐出一口很深的气。   “你想清楚,我给了你临时标记,不光是你,我也会受影响。”   云行这时看起来清醒了些:“嗯。”   “几天之内,有别的alpha靠近你,你会难受,而我若是靠近别的omega,也会产生反感。”   云行点点头,又说“嗯”。   “你知道吧,很亲密的人才可以做这种事。”   云行觉得江遂话有点多,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   “一旦我临时标记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再回宋家了,你们就彻彻底底撕破脸了。”   云行微微仰着头看江遂,浑噩的大脑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而且,我这个人有精神洁癖,我一旦临时标记了你,你就不能再接受别人的临时标记。之前宋明之干的那些事我就不追究了,毕竟你也是被迫的。”   见云行不说话了,江遂又紧跟着问一句:“听明白了吗?”   云行眨眨眼,终于说出江遂想听的话:“听明白了,我不想被别人标记。”   江遂声音发紧:“别人不行,我可以?”   云行觉得江遂废话有点多,抿着唇,一双桃花眼里积酝的水汽蒸腾,有点难为情。   但他还是很用力地点了头。   江遂心头剧颤,并未因云行表现良好就放过他,而是变本加厉:“我不做没有一点感情的标记,临时的也不行。”   云行:“……”   “不想就——”   云行的话被堵在嘴里。   江遂突然吻上来,一只手掌着云行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撑住坐垫,整个人悬空着压过来,居高临下的,以绝对掌控的姿态,不给云行任何说话和喘息的机会,重重碾在云行唇上。   太甜了。   和上次在云行宿舍失控的吻不同,这次云行没有一丝抗拒,微微仰着头,柔顺地承受着江遂的吻。   甜蜜的气息是两个人都能尝到的,不再是一个人的独酌。   江遂的吻和他本人一样霸道强烈,但触感又很软,密密实实地将云行裹住,裹得再紧一点,最好一丝缝隙都不透,让云行无处可逃,撞来撞去只能跌在江遂怀里。   然后被牢牢攫住。   几秒钟后,或者更久,江遂停下来,嘴唇挪开半寸,沉重的喘息扑在云行脸上,他极力忍耐着,看着云行因为亲吻变得更加迷茫的眼睛,暗声说:   “现在有一点了。”   随后按住云行的肩,加深这个吻。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云行只能感知到江遂的气息和双唇,意识变得缓慢迟钝,心里涌上来很多热烫的情愫。   他再次掉进一口巨大的洞穴里,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处洞穴柔软舒适,给了他不可言说的奇妙体验,让人沉溺而不能自拔。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腺体被人叼住,浑噩凌乱的意识才清醒过来。云行猛地打个冷颤,全身毛孔都要竖起来,他紧紧抓住江遂的手臂,闭上眼睛,等待被咬下去的那阵剧痛。   江遂似乎感受到云行的紧张,双唇流连在腺体周围,和方才要吃人的吻不同,温柔得要命,慢慢地磨着,舔舐着,像在吸吮一颗异常美味的糖果。   然后在云行放松之际,不留余力咬下去。   黑琥珀一经入侵,便像占领高地的狮子,驱散着一切多余的气味,让云行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   时间变得很慢。   想象中的剧痛和难过没有到来。   牙齿刺破皮肤的那点微痛不算什么,之后便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像干涸已久的土地吸收到甘霖,信息素沿着腺体流经四肢百骸,漫长的跋涉之后,最终汇入心脏。心跳声渐渐模糊,像被绵软的液体泡满,失去感知力,深深地沉下去,沉到某个温柔乡里。   姜百合的花香紧紧攀附住黑琥珀的深沉,两股信息素在车厢内蔓延,酿出性感馥郁的木质香气。   原来,两情相悦才是人类情感的本能。   信息素也无需解释或证明,它是潜意识里真实性和本能性的投射,是最纯粹、最自然的部分。 第37章   漫长的临时标记过去,江遂很自然地将云行揽在怀里,等他平息。   信息素像是认了主,姜百合贪恋黑琥珀的味道,不肯撒手,想要永远依偎在一起。   云行窝在座椅和江遂之间,长时间不肯抬头。江遂握住他下巴,迫使他面对现实。   “云行,我不是别的alpha。”   江遂记性好得要命,云行此前说的每个字都记着——在那个不欢而散的夜晚,云行曾把江遂归类为“别的alpha”,还一视同仁地骂了“畜生”。   “我想要标记你,占有你,这个无法控制。但一切都有个前提,你喜欢,你愿意,你觉得开心。”   云行表情很呆,不似平时精明,临时标记带给他的冲击未散,让他看起来软绵绵得很好欺负。   于是江遂又啄了他的唇一下,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云行看着他,对这个问题消化的时间有点长,江遂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有。”   云行的瞳仁黑如曜石,既说有,就不掺一点假。   这还不算,随后又加了一句:“很多。”   山头传来清脆的鸟叫,不远处的密林间翻涌起白雾,天快要亮了。   江遂被云行连续两记直球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端着的那点自如早已不见,只觉得整个胸腔被滚烫的血液填满,然后从心脏涌上四肢百骸。   他看云行的目光变得火热,随后低头露出个难以形容的笑来。   云行问:“你笑什么?”   “你这么喜欢我,我不应该笑吗?”   云行:“……”   两人促膝坐在后排座椅上,江遂侧坐着,肩膀抵住前排靠背,将云行困在自己和车厢中间,是个强势到不容反驳的姿势。   “你说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路,说能给我的只有感激。”江遂面无表情地指责,“你把我归到别的alpha里面,还骂我。”   “……有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吗?”云行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表明心迹之后,江遂做的第一件事竟是翻旧账。   方才还旖旎的气氛走向怪异。   江遂还在说:“伤了的心碎了,即便拼起来,碰到也会刺手。”   云行推了他一把,像推在纹丝不动的墙上,表情愤然道:“哪有你那样的,上来就……就……”   自己刚从宋家逃出来,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江遂倒好,二话不说就要强行标记。这做派和宋明之有什么不同。   江遂显然听懂了云行的意思,毫不汗颜以及惭愧,并且振振有词:“我那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翻旧账谁不会,云行冷笑一声,“你呢?不也送魏小姐回家,要订婚,将来还会结婚。”   “不会。”江遂立刻否认,“我和她说清楚了。”   “你刚才还说只有一点。”云行想起江遂的吻,耳尖微红,质问的气势没那么足了。   “不是一点,是很多,比你的喜欢多很多,也早很多。”江遂说。   云行耳尖更红。   “既然我们互相喜欢,又彼此有了临时标记,那就明确一下。”江遂虎视眈眈盯着云行,“我们必须要在一起,你是我的omega,我是你的alpha,我们不仅仅是同学和队友,还是恋人,将来会结婚,生孩子,永远不会分开的那种关系。”   江遂的声音在车厢内有轻微震荡,敲击着云行耳膜,一番表白和规划说得比入伍宣誓还要义正言辞,大有想要云行跟着复述一遍的架势。   云行当然不会复述,江遂就又逼他:“云行,你听明白了吗?”   云行眨眨眼,眼睛里藏着一只小鹿,从密林里偷偷露出脑袋,可爱得让人心头发麻。   “云行,我是你什么人。”江遂抬手放在云行脸上,轻轻抚弄他长而密的睫毛。   直到云行受不了痒,说出江遂爱听的“男朋友”三个字,江遂才掐着人下巴又亲了上去。   两人在山上待到天透亮,太阳暖洋洋的,将云层照得透明。   云行坐在车前的草坪上看落在山涧的云雾,穿着江遂的大号衣服,身上披着厚毯子,精神好了很多。   江遂站在不远处打电话,声音很低,云行听不清。   他不去想其他的事,只是任性地享受着眼前美好。江遂挂了电话走过来,蹲在云行跟前,将毯子拢了拢,问他在想什么。   “等我老了回忆自己的一生,今天早上应该是最好的一刻。”   阳光落到云行白皙的面庞,肌肤蜜一样的透白,他慢慢抓住江遂的手,眼底确如方才所说有“很多”的爱。   他从未如此坦白地表达过情感,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幸福,他想要和命运争一争,想要过上江遂说的日子,和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江遂也看着他,这样的云行让人心疼。   “以为你是alpha的时候,想过怎样才能让你接受;知道你是omega的时候,想过如何跟你说清楚。”江遂席地而坐,两只手臂圈上来,将云行环抱住。   云行静等下文,却发现江遂难得出现犹豫神色。   “后来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就不敢说了。”江遂自嘲地笑一声,“怕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信息素。”   alpha也好,omega也罢,江遂都不觉得有什么。爱情不讲道理,喜欢了就喜欢了,江遂相信云行总会被他捂热。直到发现云行最大的秘密。   云行用力握住江遂的手:“你不是。”   “我不是。”江遂重复道。   继而又说:“不只有今天早上,明天,后天,之后的很多天,都会是很好的日子。”   云行还不太适应两人的关系转变,江遂又凑过来亲他,临时标记让他很依赖江遂,也很喜欢亲吻。   但总是亲吻,很有点玩物丧志的意思。云行擦擦嘴巴,声音闷闷地,往外推了推江遂,问:“现在去哪里?”   江遂连毯子带人抱起来,往车上走:“你不是要去特训,我也申请了,和你一起。”   车子沿着山路往下开,一个多小时之后还没见到人烟,云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又醒来,揉揉眼睛,扒着车窗往外看:“怎么这么偏?”   江遂转着方向盘,驶过一个狭窄的急转弯:“跑得远一点,才不会被发现。”   云行从窗外收回视线,疑惑地看着江遂:“原本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遂面无表情地说:“把你关起来。”   “……”   “看在你很爱我的份上,计划取消了。”   “……”   江遂右手揉一把云行的头发,认真地说:“所以你以后要好好爱我,否则我就重启沙漠35号计划。”   “什么鬼?”   江遂视线盯着路况:“你一定不想知道。”   云行只以为江遂开玩笑,但他知道江遂这个人多霸道,很识时务地说:“我不惹你。”   两人同时笑起来。   车子总算驶入大路,导航显示还有一个小时便可抵达市区,江遂中途去加油站买了一些零食,全塞进云行怀里,哄小孩一样。   云行嘴里咬了一根棒棒糖,临时标记的后劲虽让他昏昏欲睡,却极大缓解了受伤带来的不适。   过了一会儿,江遂示意云行打开副驾前面的储藏柜,云行听话地打开,里面有两张质地坚硬的卡片。   云行拿在手里看,立刻认出来是军部特批证件,脸上神色变了。   “现在已拿到两道通行证,至于最后一道宋家的签字手续,不需要。”江遂淡淡地说,“我找了一支雇佣军,从国外入境,到时候可以直接把你妈妈带出来。”   云行愕然,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江遂竟已做到这一步。   半晌,他神思归位,问:“可行吗?”   江遂实话实说:“八成把握。”   云行迅速冷静下来,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和危害性。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目前是唯一可行的路径。   “宋明之暂时不会动你妈妈,年后商会重选会长,他正在运作。你妈妈名义上还是他的继母,宋家这时候出任何名声上的瑕疵,都会留下攻讦把柄。”   到时候宋舜和也会回来,还需要和夏颜继续对外表演恩爱戏码。   “商会选举期间动手最合适。”云行思忖片刻,指出最佳时间点。   “对。”江遂没有隐瞒,“宋家有一条海外生产线,所涉禁用物资有问题,我找了人去查,还没找到翔实证据。宋明之很谨慎,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街景渐渐热闹起来,距离学校越来越近了,云行手里紧紧握着通行证,认真听江遂把一步步的计划说给他听。   “查不出来也不怕,到时候扔几个烟雾弹,让宋家乱一乱就行。”   商选期间若是宋家乱了,宋舜和父子必然会分神,趁乱带走夏颜的机会更大。   沉默好一会儿,云行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江遂神色微敛,在校门口出示证件,将车直接开到宿舍楼下,停车、熄火,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说:“从发现他就是临时标记你的人。”   原来那么早。   “云行,我和你一起,带你妈妈出来,让你过想过的生活。”   让你再也不必怕什么,自由自在生活在这人世间。 第38章   为了安全起见,云行没再出过校门。即便出去,江遂也是寸步不离跟着。与此同时,宋明之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云行遇袭事件与他毫无关系。   领头的2S级alpha因为受枪伤没能逃走,连奕出面将人从警方那里带走交给江遂。那人受过专业训练,问不出什么来,江遂也懒得问,他只是要让对方闭嘴。   ——既然没能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新联盟国,那么只有闭嘴,才能将云行是omega的秘密吞进肚子里。   江遂从地下室出来,擦了擦手上的血,将衣服换了,才把身上的血腥气压下去。   那alpha临死前还是吐露了一些东西,和他之前的猜测差不多,将云行带走,用药,受点苦和折磨,让人试试被逼到绝境的痛,再还给宋明之。   大概在宋明之看来,不做到最后不标记,就不算是动真格的,但在江遂这里,从一开始袭击云行,就已经是无法忍受的伤害。   再想到宋明之原本是计划让云行受尽折磨和恐惧之后,再永久标记他,彻底圈进他,江遂就后怕到全身发抖。   他打了三次火才把叼在嘴里的烟点着,心想回去还要重新洗个澡,要不然云行一定不会让他亲。   之后是农历新年。云行再次报名假期特训计划,任意没说什么,很痛快地签了字。   “特训期间,新年会放两天假。”任意将手中表格入档,给了云行一副出入特训基地的通行手环,又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云行确实有事需要任意帮忙,但他一直以来总是麻烦任意,有些说不出口。   任意将东西收拾好,当着云行的面脱下训练服换上便装,手上捞起一盒牛奶,准备出门:“不说我下班了。”   “老师,您是不是要跟傅主席一起慰问?”   任意点头。这是军部每年的惯例,由傅言归出面代表军委会慰问已经退休且有重大功勋的前辈和高级官员。名单每年由傅言归亲自拟定,对象大约五至六人。   云行斟酌着字句,提了一个名字,是在秘密武器方面有重大贡献的一位老前辈,目前住在疗养院,和夏颜居住的独栋不算远。   “是要去看他。”任意说。   云行将一封信捏在手里,没再犹豫:“老师,如果您能见到我妈妈,能不能把这个交给她?”   他现在无法联系夏颜,不知道妈妈什么情况,思来想起,唯有这个办法不会让人起疑。   但他不想强人所难,又说:“如果不方便,也没什——”   话没说完,任意便将那封叠成正方形的纸张拿过来,放进口袋里,说:“好。”   除夕当天晚上是在云行宿舍过的。江遂买了食材,两人就在宿舍吃火锅。冒着热气的电锅里涮肉滚过一回,全被夹到云行碗里。   两人吃过饭,云行便有些困,靠在床头眼睛要闭不闭。他最近精神时有不济,还是江遂发现不对,执意给他做了血项测试。   让两人意外的是,检测结果显示云行的信息素等级在提升。   他已经稳定在2S级很久,原以为基本这样了,没想到却在被江遂临时标记之后,所有数据都在短时间内产生波动,提升速度之快让人惊讶。   江遂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调阅了这几年的案例报告,猜测云行的信息素应该是和自己的契合度比较高,又在受伤的情况下被临时标记,产生的依赖感更强一些。腺体经受过一系列刺激之后,发生二次提升现象。   如果提升顺利,云行未必不会变成3S级诱进型omega。   医学界有种说法,认为诱进型信息素是机体变异的一种生态反应,这类omega本就高阶,但大多集中在S,目前尚未发现3S。   没有经验数据支撑3S诱进型omega在提升分化过程中,会出现什么问题,最终导致什么结果,统统不清楚。但江遂知道,云行很不舒服,嗜睡,体能下降,同时姜百合味道越来越浓,连抑制贴都快要遮不住。   为了缓解云行的不适,江遂试过很多办法,最终发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云行会舒服一些。可渐渐地,释放信息素和临时标记都无法满足云行,江遂便找了一间军部弃用多年的实验室,提纯了自己的信息素。   云行见他从小型冷藏箱里拿出一管针剂,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江遂坦然道:“是我的信息素提纯剂。”   云行瞳孔地震,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信息素提纯必须活体采集,过程残忍,被采集人要承受难以形容的痛苦,违背人类身心健康且存有隐患,因此在新联盟国是明令禁止的医学项目。早几年前,科研院曾启动过此类项目,旨在研究信息素变异和提升潜力,后来被叫停。但不少私人作坊仍顶风作案进行秘密研究。   江遂将针剂轻轻拧开,约1毫升的透明液体轻如无物,但云行知道就这点东西,大约需要采集两个小时才能完成。   这就意味着,江遂要穿着束缚衣躺在操作台上,清醒着被大约五厘米长的采集针扎进腺体深处,源源不断地将腺体液和血液抽出来,然后经过特殊仪器二次加工,才能提纯出这不足20滴的透明液体。   “军医部的师兄欠我一个人情,答应帮忙。”江遂从医药包里拿出一块消毒棉,轻按住要起身的云行,“别动,先消毒。”   冰凉的消毒棉压在云行后颈有些肿胀的腺体上,他不敢动了,老老实实低着头,听见江遂继续解释:“你放心,不会被人发现。”   江遂给了云行一段反应时间,说:“我要开始注射了。”   云行坐在床上,环抱住江遂的腰,头被压在对方胸膛上,腺体完完全全暴露在江遂视野里。   云行屏住呼吸,闷声说:“好。”   注射器的短针头轻轻扎下,随后一股沁润的液体涌入,瞬间盈满腺体。   直接注射提纯过的信息素和牙齿刺破腺体注入信息素有很大不同,强烈的眩晕短时间内袭击大脑,然后是心脏,进而蔓延至全身。   几分钟后,眩晕感褪去,原先充斥在身体里的疲惫感也消退,云行还被江遂抱在怀里。   “怎么样?”江遂问。   云行睁开眼,愣愣看了江遂几秒钟,然后微微晃了下头:“晕,像是喝多了。”   江遂就笑了,屈指刮了刮云行的鼻子:“正常现象,等一会儿就好了。”   他还抱着云行,让对方躺在自己腿上,然后在灯下仔细查看云行的腺体——没方才那么肿了,颜色透着一股诱人的粉嫩,像一块香甜蛋糕,要下十足的定力才能不忍着咬一口。   云行安静躺着,黑琥珀带来的舒适感和江遂怀里的安全感同等份量。   “疼不疼?”云行声音微哑,轻声问。   说假话没意义,云行不会信,江遂想了想,说:“能忍。”   提纯带来的撕裂感和体液枯竭感让江遂整整缓了一天,好在他原本就是高阶alpha,又是常年训练的陆战队员,身体素质强悍,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这些比起云行进阶,微不足道。   如果云行可以提至3S,便不会受低于他的信息素控制,虽然会因此更稀缺也变得更具危险性,但凭借云行陆战队的身份和身手,一般alpha无法近身。   若因惧怕深渊而不敢展翅,雄鹰将永远无法翱翔于九天之上。   **   初一早上江遂要回江家一趟,他没那么自由,有些面子活还是要做一做,临走前再三嘱咐云行别出门。   经过一晚充足的休息,云行气色好了很多。他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整个人显得腰细腿长,气质卓然,靠在墙上看着江遂不想出门的样子,笑得开心。   “我上午有射击训练,哪里也去不了。”   “好,”江遂眼神赤裸裸地盯住云行,下通知,“中午回来带你出去吃。”   江遂走到门口又停下,回过身几步走过来,抬手压住云行的后脑勺,一个炽热的吻压下来。   亲人永远像是吃人。   云行推开他,擦擦嘴,心想再不走这人指不定又要干什么,便催他:“快走。”   江遂这才打开门走出去。   中午江遂直接将车开到特训中心大门口,云行上了车,发现后面还坐着连奕。连奕心情不错,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惬意慵懒地和云行打招呼。   路上,云行才知道今天是要去连奕正在交往的omega家里吃饭。   “这个最长,谈了半年,不但新鲜感没过,还邀请我们聚餐。”江遂边开车边和云行普及,末了还补上一句,“前所未有,匪夷所思。”   云行眨眨眼,没敢评论。连奕闭目养神,懒得搭腔。   车子在一家很小的宠物店门口停下,一个长相温柔甜美的omega正站在门外张望,见他们下车,立刻迎上来,有些羞涩地站到连奕身边,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因是第一次见面,omega看起来有些拘谨,将几人带进店里,说今天的午饭就在楼上吃,他亲手做了一些菜。   连奕很自然地揽着Omega的肩,旁若无人地问他做了什么,累不累,又说:“他俩不挑食。”   一副即便做出一桌黑暗料理都能吃下去的样子。   云行挺惊讶的,他从未见过连奕这副姿态,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华衣锦服的矜贵王子突然下了凡,爱上了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灰姑娘。   江遂落在后面,悄声问云行:“我说的对吧?”   云行点点头,以他对连奕以往那些游戏人间做派的了解,确实前所未有,匪夷所思。   见云行有些好奇地看着店里那些宠物,omega一一介绍给云行认识,有几只长得像蝙蝠的小动物,叫蜜袋鼯,可以在空中滑翔,十分蠢萌可爱。   “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只,很好养的。”   叫宁微的omega眼睛弯着,一笑起来更显温软可爱,说话细声细气的,云行一和他对视,他就脸红。   搞得云行倒不好意思了。他突然有点共情连奕,若自己真是alpha,恐怕对这样的omega也没什么抵抗力。   江遂凑过来,和云行站得很近,问:“喜欢就带一只,账挂在连奕身上。”   连奕正站在鸟笼前逗一只绿鹦鹉说话,他说一句,鹦鹉就跟一句。   连奕敲敲笼子,不客气地说:“小鬼。”   鹦鹉不客气地回:“呸!”   云行:“……”   --------------------   甜一章走走剧情。   连奕和宁微单开一篇,隔壁《对跖点》,来收藏呀 第39章   这间街边店有两层,一层是宠物商店,二层是宁微的起居室。起居室不大,隔出来一间小卧室的客厅里坐下四个人便满了。   菜也很家常,味道却出奇得好。云行不挑食,但江遂和连奕却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即便后来进了特种部队,吃喝糙了些,平常也是鲜少吃这种大众家常菜的。   现在却都吃得开心。   即便不用深究,也能看出来宁微真的很爱连奕,眼睛里带着光,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对方。但他又不让人觉得烦,不会时时刻刻黏住连奕,可无论连奕做什么,他能都准确预判对方下一步动作,并立刻做出回应。   如果不是把一个人完完全全放在心上,是不会如此妥帖的。   不只对连奕,对云行和江遂,宁微也周到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江遂不吃葱姜,宁微早早就把葱姜挑出来;正午的阳光打在云行额头,宁微便将窗帘拉上一角。   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Omega,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他身边的人得到最细致妥当的照顾,也能让每个人都亲近他,喜欢他。   云行咬着筷子神游天际,连奕万花丛中过,见过的omega多了,大概没试过这种居家人妻解语花,所以新鲜感能维持这么久。   “想什么呢?”江遂将他咬在嘴里的筷子拿下来,给他夹了一个鸡翅,示意他继续吃。   刚才有客人来取东西,宁微下楼,连奕也跟着下去了。   云行小声说:“有点担心。”   江遂莫名,云行继续说:“要是哪天他腻了,宁微怎么办?”   宁微看起来太温柔了,无害到仿若一张白纸,又满心满眼全是连奕。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是冲着和连奕一辈子去的。刚才说到未来的打算里,也全都有连奕。   他和连奕不同,若是分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温柔到毫无棱角的人,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江遂思考半晌,说:“我不会腻。”   云行:“……”   江遂:“至于他,我说不好。”   虽然和连奕关系良好,但感情是私事,江遂并不怎么在意。云行对他的冷酷无情不满,“我妈说的对,果然不能轻易爱上别人。”   江遂:“……”   云行有些好奇:“宁微什么来历?”   江遂也不是很清楚,他只听连奕说过几嘴:“小城市来的,父母是普通工薪阶层,独子,在首都上学,之后留下来开店生活,一次偶然遇到连奕,之后连奕觉得人挺有趣,便追了追,追上了。”   云行问:“就这样?”   江遂将黑虎虾剥开,虾肉放到云行碗里:“就这样。”   云行:“连家能同意?”   “说连家同意的问题太早了,连奕能坚持多久都不好说。”江遂想了想,又客观评价道,“不过也不一定,他能带宁微见我们,说明他挺重视。”   没几分钟,连奕和宁微上楼。许是忙碌了一阵子有些热,宁微额上冒着微汗,最上面的衬衣扣子解开一颗。   他一坐下就发现云行的醋碟空了,赶忙去小厨房调新的,云行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人,便跟着一起进去。   宁微按照云行的口味重新调了一碟,他微垂着头,手上忙不停,领口随着动作扯开些,能清晰看到脖子和锁骨上的痕迹,新的叠旧的,很重,有的甚至结了痂。靠近了,身上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alpha信息素味道。   进入司令部之后,因为常和连奕一起训练,云行偶然闻到过连奕的信息素味道,是少见的焦油味,很苦,闻到的人喉口会有灼烧感,像是一款混合型卷烟的味道。江遂曾经取笑他,要是上了战场,都不用开火,只释放信息素就能把人呛死。   宁微身上的味道是连奕的,痕迹也是连奕弄的。   云行赶忙别过头,不让被窥见秘事之后的尴尬显露出来。好在宁微无所觉,还给另外两人都重新调了醋碟。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江遂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提醒了一句:“人挺好。”   连奕听懂背后意思:“我很认真。”   江遂明显不信:“认真和长久是两回事。”   连奕叉了一块牛肉粒,慢慢咀嚼着。宁微是很好,也够特别,可连奕从小到大,得到的“好”和“特别”太多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不费任何心思和体力,身边就有各种人将各种“好”奉上,而“特别”的东西见多了,也不再珍贵。   但很奇怪,他就是为宁微着迷,因为宁微的“好”和“特别”不求回报。   认真当然是认真的,但长久的问题,他还没想过,或许,该是时候想想了。   “你不像这么有良心的,”连奕咽下牛肉,猜测道,“是云行吧。”   江遂大方承认:“他怕你将来腻了,潇洒来去无所谓,伤害无辜之人。”   “把我说得像渣A啊。”   “你不是?”   连奕摇摇头,嘲讽道:“反正不如你俩在一起狗血。”   说到这个,他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提醒道:“最近你弄得宋家鸡犬不宁,小心宋明之背后放冷枪。”   江遂先是直接带走云行,而后联合几家老牌资本在即将到来的商会换届上唱反调,还放出风声在查宋家海外生产线涉走私违禁品,虽然都没有石锤,但够宋明之忙活着各方弥补以示正听的。   之后又秘密拿到两道进出疗养院的通行证,就差正面开撕。要不是碍于江、宋两家的关系和敏感身份,怕是早就闹到明面上了。   以宋明之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现在按兵不动必有妖,背后放冷枪这事是能干得出来的。连奕怕出事,已经让人偷偷盯着宋家,但宋家也有人盯着他们。   江遂为了云行已经不计代价,且不论后果。   至于背后付出的艰辛有多少,江遂从不跟云行说,有时候连奕看得都感天动地,直呼江遂是百年一遇的痴情种。   连奕从云行闹市遇袭事件之后心中已有猜测。他到的时候,满大街都是信息素味道,其中一种Omega信息素味道强烈,是2S,他在监控被抹掉前查看了全程,心中已有答案。   相比之下,他这段毫无痛点的小情爱完全不算什么,只希望江遂和云行这两人的路走得顺利一些吧。   午饭后,江遂提着一只装蜜袋鼯的小笼子,和云行返回学校,连奕留下来和宁微过二人世界,没和他们一起走。   **   下午两人在宿舍没出去。难得放假,云行懒懒的,像猫一样窝在床上。江遂傍晚前用小电锅煮了粥,看云行喝了才走——他晚上约了人谈事,接走夏颜的计划不能再拖,但他不想让云行担心,便随便找个理由离开。   云行用了提纯剂之后最明显的反应是困倦,上午射击完,中午吃了顿饭,下午就真的没力气了,勉强喝了几口粥又闭上眼。   手机震了几声他才惊醒过来,拿起来看。   厉初的声音听起来崩溃绝望,背景空旷,像在户外。云行外套都来不及穿,从床上爬起来往外冲。   学校后门偏僻的小径上,等看清厉初的样子,云行心口大震。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扣子胡乱系着,下身是一条肥大的裤子,明显不是自己的,光着脚跑在路上,看到云行的瞬间再也站不住,踉跄着摔倒在地。   云行冲过来抱起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因为他看起来全身都是伤,稍微一碰就要碎了,整个人哭得嗓子沙哑,根本停不下来。   “怎么回事!”云行低吼,“昨天给你打电话不还好好的!你不是说晚——”   云行的话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压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颤抖的厉初,瞳孔骤缩,半晌之后问出一句话:   “小栗子,你……被标记了?”   厉初身上有两股alpha的信息素味道。   一股很熟悉,是上次厉初哭着跑来时,云行在他身上闻到过的临时标记。那么现在,还有另外一股。再加上厉初的信息素,三种信息素纠缠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味道。   有一个可怕的事实呈现在云行眼前:   厉初被两个alpha先后,或者是同时,标记了。   夜风打在脸上,路灯昏黄,呼吸中除了信息素,云行再也闻不到别的。   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厉初遭遇了什么。   厉初只知道哭,全身冰凉,死死抓住云行衣角,几乎神志不清。云行回过神来抱紧厉初,努力保持镇定,现在不能乱,他要是乱了,厉初就完了。   “别怕,小栗子,我带你离开这里,”云行将脸贴在厉初额上,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不断地安抚着,“别怕,没事,没事了……”   他一边拍哄着,横抱起厉初大步往外走,过一个路口便是大路,会有很多出租车。他想着,先带厉初去安全屋再说。   车子很快拦到一辆,云行扫一眼司机工牌,是beta,闻不到乱七八糟的信息素,这才带着厉初上了车。   可没开出一百米,出租车猛地刹停。云行护着怀里的厉初,撞到前排座椅上,又弹回来,听司机骂了一句什么。   ——一辆黑色越野车横插在前头,将出租车差点挤上路沿石。   有人从车上下来,径直向出租车走来,司机见对方来势汹汹,方才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打着哆嗦问云行:“是找你们的吧?”   “是。”云行咬着牙说。   殷述已经走到车前,形容暴躁,试图拉开车门。云行从口袋里掏了几张现金扔给司机,快速说:“师傅你先下车,有任何损失我承担。”   这时候,越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也是黑着脸,来者不善。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已经围住出租车,司机不敢久待,拿了钱立刻开车门跑出去。   与此同时,云行已将厉初放倒在座椅上,打开车门迈了出来。   --------------------   继续走剧情。   两对副CP都是热腾腾的新鲜狗血。 第40章   殷述和季文庭,联合作战特遣队的两个高阶alpha,第一军校公开的双A恋人,因为其中一人联姻,被迫分开。   两人的信息素分别是松木和檀香。   云行在今晚之前是不知道这两人信息素味道的,现在知道了。   两人站在出租车前,和云行呈三角对峙。这个距离,足够云行闻得清清楚楚,也让他完全明白了,厉初到底遭遇过什么事。   ——厉初哭着跑来宿舍楼下那一次,身上散发出来的alpha信息素是檀香,标记他的人,不是他的合法alpha殷述,而是季文庭。   ——而这一次,不但有季文庭,也有殷述。   云行紧紧贴住车门,一字一句地质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殷述脸色晦暗,隔着车玻璃往里看,厉初蜷缩着躺在后排座椅上,两只手抱着头,只能看得到一双惨淡的唇。   视线昏暗,无法看得更清楚。但殷述就是知道,厉初在哭,在发抖,在害怕。   然而云行挡在跟前,无法立刻带走厉初的焦躁席卷而来。   “云行,你是厉初的朋友,我不想闹得难堪,”殷述往前一步,气势不可阻挡,“你让开,我要带他回去照顾他。”   云行寸步不让:“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有关无关不是你说了算。”   大约没想到云行这么难说话,殷述冷笑一声:“我是他合法alpha,你一个外人,管得太多了吧。”   “你也知道你是厉初的合法alpha,那他呢!”云行抬手指向季文庭,声音因为过于愤怒和激动变得扭曲,“我问你,为什么小栗子身上也有季文庭的信息素,你们两个畜生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云行!”殷述显然被某个词激怒了,“别逼我动手。”   云行用力攥着拳,挡住右侧车门前:“我今天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一直站在车头另一侧冷眼旁观的季文庭突然插话进来,十分不客气地说:“云行,你确定能拦得住我们?”   没有枪的狙击手跟拔了牙的老虎没区别,云行单凭武力想从这俩人手里带走厉初,是很难的。但无论多难,即使拼了命,云行都要拦住这两人。   大年初一的晚上人不多,但他们的争执太显眼,路过车辆偶有放慢车速观望,也有散步的人远远看过来。   殷述不想把事情闹大,声音往下压了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只是吵了架,我带他回去,会和他解释清楚。”   说着,他继续向前,同时另一侧的季文庭也向车门靠近。   云行再也无法冷静:“他全身都是你们两个的信息素,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光着脚跑出来,吓得神志不清,现在你告诉我,你们只是吵了个架?”   云行的话让殷述僵住脚步:“殷述,原来你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眼巴巴地喜欢你,即便你不喜欢,即便你有再多不得已,至少不要这么伤害他!现在你还想做什么?殷述,你殷家不是法外之地,厉家也不是没了人!”   在云行声色俱厉的指责下,殷述眼中涌现出很复杂的情绪,有疯狂、愤怒,也有悔恨,很难分辨。   云行不会去分辨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他只知道,厉初被这两个人很残忍地伤害了,他不敢想细节,一想就全身发抖。   出租车内传来痛苦的抽泣声,厉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些,从后座上爬起来,缩在靠近云行的那侧车门旁。   “我要离婚……要离婚……”他喃喃重复着,只敢看向云行,手指扒着窗户,发出机械的摩擦声。   殷述猛地跨步过来,试图推开云行拉车门。而季文庭也从另一侧开始暴力开门,但出租车一般情况下左侧车门是从里面锁住的,拉不开,季文庭烦躁地踹了一脚,然后一拳打在车玻璃上。   巨大的响动混杂着厉初的尖叫声让人耳鸣。   云行拽住殷述手臂,将他撞向车门,车身强烈震动之下,殷述挥拳反击,云行闪开,玻璃瞬间裂成蛛网。云行被激得红了眼,招招都是冲着殷述要害去的。殷述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可厉初“要离婚”的话彻底将他激怒,他恨不能立刻将厉初带走,因此也不再留力。   另一侧,车窗已被完全砸碎,季文庭带血的手伸进来,一把抓住厉初衣服,将他往自己这边拖。   厉初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手臂乱挥,试图将季文庭挡在外面。   云行大急之下脚步凌乱,被殷述按住肩膀抵到车上,然后猛地往前一推。   就在这时,云行听见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银灰色轿车斜着撞过来,飞扬的尾气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声扑在耳边,车子一个甩尾几乎要贴上出租车,稳稳停在云行跟前。   云行踉跄几步,双手撑住车子扬起的尾翼,总算站稳。   车门打开,江遂长腿一跨迈出来,一只手拎着枪,另一只手揽住云行,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阎王。   阎王先将云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对方没事,又看了眼出租车里缩着的厉初,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举枪对准殷述。   空气凝滞着,一切凌乱和情绪落地归零。   殷述和江遂没什么交集,不欲与他为敌,刚才和云行动手也是情绪一时失控,如今被江遂横插一杠子,已快速冷静下来。   殷述看着江遂手里的枪,知道这人不讲规则,但闹市明目张胆持枪行凶也是意料之外的。   他站在被砸碎玻璃的出租车前,和江遂说:“我只想带走我的omega。”   “是你的omega吗?”江遂淡声问。   “厉初说了,要离婚。”云行咬着后槽牙,恨声说。   云行的精神和体力都已被逼至极限,他本就身体不适,方才还不觉得,如今若不是江遂揽着他,几乎站不住。   殷述冷声反驳:“还没离,他就是我的omega。我要带他回家,外人没资格插手。”   季文庭站在车的另一侧,三人对峙的场面他似乎不怎么关心,眼睛只落在车里的厉初身上。   这时候,厉初摸索着打开车门,殷述和季文庭同时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可平常柔弱可欺的Omega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躲开两人,冲着云行扑过去。   云行往前一步,一把捞起厉初。   殷述和季文庭抓了个空。   而江遂挡在两人跟前,黑压压的,像不容越过的深堑。   厉初身上的味道很重,扑向云行的瞬间擦过江遂的肩。江遂闻到了,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风打在身上很冷,厉初牙齿咯咯打着冷颤,大概是云行拼命的架势给了他勇气,他努力稳住声音,重复道:“我要离婚……我不是你的omega,我要跟泛泛走,我不要回去……那不是我的家,我不要……”   殷述眼神微变,有不明显的焦灼掠过。他没必要和别人解释什么,确实是他做错了事,他认。但厉初说要离婚,绝对不行。   “厉初,我们回家说。”殷述沉声道。   江遂枪口歪了歪,仍然指着殷述,让他无法靠近半步,然后跟云行说:“你们上车,外面太冷了。”   云行犹豫片刻,有些担心地看着江遂。   这件事背后的隐情还不清楚,他不想将江遂牵扯进来,可眼下这局面已经难以收场,没有江遂,他也无法顺利带走厉初。   如今江遂毫不退让,摆明了要管到底。云行没再犹豫,拉开车门,护着厉初上车。   殷述猛地往前一步,厉声叫他:“厉初!”   厉初全身一颤,但没回头,云行随后跟进来,砰一声将车门关上了。   殷述还要往前走,江遂枪口一抬,抵住他额头。   “江遂,你什么意思!”殷述咬牙切齿道,“你持枪和别的alpha带走我的omega,从哪里也说不过去吧!”。   “你和别的alpha一起标记你的婚内omega,”江遂看了眼不远处的季文庭,收回视线,毫不相让地直视着殷述,然后将声音压低到确保车内人听不到,反问道,“你是畜生吗?”   “我没有!”殷述攥紧双拳低吼,“我没有这么想!”   “有没有想不重要,”江遂给出致命一击,“但你做了。”   殷述颓然站着,方才的愤怒和冷静都不见了,因为江遂这句话,整个人变得狼狈不堪。   江遂收了枪,冷冷看了眼面目阴沉的季文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电话的卡片,扔到出租车驾驶座上以便让司机联系赔偿,然后转身回到自己车上。   车子打个方向,轰鸣着疾驰而去。   车内空调开到最大,厉初没方才那么抖了,他趴在云行怀里,已经没了眼泪,眼神空洞洞的,灵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云行抱着他,心疼到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要不要去医院?”   厉初已经失去所有判断和行动能力,云行这话问的是江遂。   “不能去。”江遂从后视镜里和云行对视,“你的安全屋也不能去,先去我那里,你帮他检查下,有其他问题再说。”   现在的厉初濒临崩溃,去医院这种陌生环境只会更失控。这时候待在云行身边是最妥当的选择。   车里的信息素味道很重,厉初后颈的腺体齿痕明显,血迹斑斑,云行轻轻拨开他的头发,一口气上不来下不来,恨不能倒回去把那两人当场杀了。   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清清楚楚摆在眼前。   “我错了……”厉初抓着云行衣角,声如蚊蚋,“要离婚。”   “好,你别怕,我来想办法。”   “不要……让别人知道……”   云行心中酸楚,抱紧厉初:“不会有人知道,不会的。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以后不用见他们。你想做什么都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厉初疲惫地闭上眼睛,多一秒钟也撑不下去了,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   本文三个小O,惨得各有千秋。   明天也更 第41章   临近零点,江遂煮了面。云行从厉初房间出来,坐在餐桌旁,面色疲倦。   “先吃两口。”江遂说。   云行心事重重,胡乱扒拉两口就吃不下了。江遂没想到他真的只吃两口,看他恹恹的,便将吃剩的面碗拖过来,就着云行用过的筷子继续吃。   “他什么也不肯说,只知道哭,”云行揉揉眉心,“刚睡着。”   厉初身上青青紫紫的,云行想要给他搽药,他也不肯,死死攥着衣服。云行不敢着急,只能慢慢哄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得告诉他家里人。”江遂咽下面条,说。   云行何尝不知道。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其实从很早就有端倪,但直到上次厉初找来,云行都从未想过原是如此恶劣。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朋友能帮忙的范围,由厉家人出面才最妥当。   可云行方才一提起这个话题,厉初的反应就十分激烈,他求云行不要告诉任何人,显然是被吓坏了,也无法面对。云行见他已在崩溃边缘,不敢再刺激他,只好应下来。   厉初身上没有太大的伤,但心理创伤极重。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处理离婚的问题。   江遂沉吟片刻,还是说:“他要尽快离婚,离开新联盟国,厉家不出面是无法解决的,这件事拖下去没好处。”   而且,江遂有句话没说,这是别人的因果,云行帮忙可以,但若介入太深,怕是会引来麻烦。   江遂不怕麻烦,但他怕意外。他不能保证时刻守在云行身边,像上次那样若是再来一次袭击,他无法承受云行有一点意外发生。   “今天他们的态度你也见到了,”江遂顿了顿,没隐瞒,“殷述对厉初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像是联姻之后事不关己的状态,而季文庭也有些奇怪。”   这三人的纠葛他无意探究,但感情的事一旦纠缠不清,就没那么容易解决。   云行惊讶于江遂的观察力,他当时在气头上,现在想起来,确如江遂所说。   “好,”云行也知道厉家出面的重要性,“先让他稳定下情绪,我再找机会劝一劝。”   云行冷静下来,便觉得后怕:“今天要不是你在,我怕是护不住小栗子。”   他一个人挡不住特遣队的两个凶悍alpha,若是对方强行带厉初走,他估计最终阻止不了。   “要是能入档顶级狙击手,就能自由配枪了。”云行长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想到厉初被逼到这种境地,如果他当时手里有枪,大概率会开的。   他又想到江遂送的那把Glock17被丢在了宋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拿回来。   “这个你拿着。”江遂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口径手枪,是用来威胁殷述那把,很随意地放到桌上。   云行一愣:“算了,我用不着,被发现了也麻烦。”   新联盟国治安很好,他如今也不在宋家,基本远离危险源,带着枪进出只会生事。   江遂想了想,将枪捡起来,走到门口玄关处,然后扔进抽屉里,和门禁卡、消毒液、口罩,还有几串钥匙混在一起。   “放这里了,你用的时候方便。”江遂说着,把抽屉重新关好,又走回餐桌。在他眼里,一把枪和那些进出门常用的杂物没什么区别。   云行眉毛一抽,有个疑惑一直在心里,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可以带枪,没人查你?”   即便是江家人,也不至于这么无畏。   江遂很平常地说:“我权限够。”   见云行微微睁大了眼睛,江遂便解释了几句。他自小便有军功,早几年就被军委会列入重点培育对象,进司令部也早就内定,那些测试不过走走过场。他本身权限很高,军校和作战中心的核心机密区域都可以自由进出,武器使用也没有限制。只不过他从未和云行提过。   云行听他说完,才恍然,怪不得江遂能提前拿到很多消息,原来不是江家背景使然,而是江遂自带金手指。   折腾大半夜也累了,云行揉揉眼睛,靠在椅子上发呆。江遂收拾好餐桌,去浴室放好热水,让云行去洗澡睡觉。   这处公寓是江遂名下私宅,大开间格局,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厉初占了客卧,只剩一间主卧。   江遂手里搭着一件宽松浴袍,很明显是给云行准备的:“我不常来,东西不全,你先穿我的。”   云行“哦”一声,很听话地走过来,接过江遂手里的浴袍,直到走进浴室才发觉不对。他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看着亦步亦趋跟进来的江遂,脸渐渐有点红了。   江遂一副平常的语气,告诉他洗发水沐浴露在隔断上,换下来的衣服放衣篓,吹风机开到几档最舒服。   说完他也不走,手臂向后撑住洗漱台,像是不放心,生怕云行洗个澡会受伤一样。   他们在宿舍也常常同处一室,甚至有时比现在靠得更近,但都没像此刻这般暧昧。   浴室里热气氤氲,雾蒙蒙的,云行的脸颊红润透明,嘴唇是鲜艳的嫩。   江遂喉结不明显地滚动。   他知道现下时机不合适,云行很累了,另一间卧室里还有刚睡下的厉初,可他就是不想管,于是抬脚将浴室门踢上,压着云行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云行真的太甜了。   很乖顺地承受着江遂压过来的重量,仰着头,张开嘴巴,让他亲。   这副姿态让江遂发狂。   等云行被亲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轻轻推了推,江遂总算移开嘴唇,粗重的呼吸落在云行脸上,眼底有很深的欲望,毫不掩饰地盯着云行看。   “你……”   云行视线不敢乱动,但江遂的反应太明显,两人还贴在一起,那处顶出可怕的弧度,硬邦邦抵在云行小腹上。   “我要洗澡了,”云行手忙脚乱地撤开身子,说,“你出去。”   江遂不动:“晚上你睡主卧。”   云行被他的话带跑:“那你呢?”   江遂理所当然:“我可以陪着你。”   “……那我还是睡沙发吧。”   毕竟让主人睡沙发不合适。   浴室里持续升温,云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快速绕开江遂,打开门下逐客令:“走。”   最终还是云行睡了客厅沙发,因为怕厉初有事,江遂睡在外面不方便。   半夜江遂出来一次,见云行睡熟了,大了两个号的睡袍散开,露出莹白的肩,一条又细又长的腿也露在外面。江遂将地上的毛毯捡起来,给他重新盖好。   好在沙发宽大,睡云行绰绰有余。江遂微微俯下身,指腹轻轻擦过云行浓密的睫毛,云行动了动,半睁开眼咕哝一声,还迷迷糊糊对着江遂笑了笑,翻过身继续睡了。   **   第二天江遂早早离开,将空间让给云行和厉初。云行将厉初安顿好,之后返回学校,在训练楼的天台见了殷述一面。   云行当面和殷述讲了厉初坚决离婚的态度。殷述身上有浓重的烟酒气,面色暴躁,像是一夜没睡,状况比昨晚更糟,也很排斥和云行谈这件事。   “让厉初来,我就谈,你代表不了他。”   “你不想和我谈可以,那就由双方家长出面,”云行不客气地说,“到时候让厉家和殷家也都知道你对厉初做了什么。”   殷述恶狠狠盯着云行:“你凭什么带走他,把他还给我。”   “厉初不想这事让人知道,是为了两家的面子,你也肯定不想吧。你若是还要点儿脸,就痛快些。”   “不可能。”殷述咬着牙说。   “由不得你说了算。”云行见他冥顽不灵,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等云行离开,站在廊下的季文庭走过来,停在殷述一步开外。   季文庭嘴里咬着一支烟,没点,斜斜地看了一眼殷述。   “可以离婚啊,反正你又不喜欢他,不是吗?”   殷述回头冷冷看着季文庭:“我离婚了,让你们双宿双飞吗?”   季文庭吐了烟:“你自己做的事,还要反过来赖我?”   殷述看着他,极力隐忍着什么,额上青筋暴起。   季文庭不想在此刻激怒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人带出来。走吧,我们一起去接他。”   两人站在天台上,看见云行走出大楼,江遂站在树下等他,两人一起离开。   “这俩人的关系不一般呢,你说,是不是和我们当初一样。”季文庭颇具玩味地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江遂顾不上管厉初这一茬,他有的忙呢。”   云行有句话说得对,这件事他们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昨天让厉初跑出来是意外,遇到云行和江遂也是意外。   云行还好说,就怕江遂插手。   不过江遂想插手,也得有精力才行。   另一边,江仁谦在书房里摔了杯子。有锋利碎片擦过江遂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你跟一个alpha在一起?”江仁谦额角青筋暴起,面容衰老,双眼却依然犀利如火。江遂平常怎么混不吝他不管,但婚姻这件事不容有失。   江遂站得挺拔,直视着江仁谦的眼睛,不答反问:“从宋家传出来的?”   “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家也不回,你问问谁不知道,还用从哪里传出来吗?”江仁谦怒斥道,“我告诉你,宋家的人,你想都不想要。别说是alpha,即便他是omega,也不行。”   书房里只有江仁谦愤怒粗重的呼吸声,他重重拍着桌子,因为生气,嘴角轻微颤抖。   江遂等他说完,不紧不慢走到柜子前,拿出一瓶消毒棉签,仔细擦手背上的伤口。   “我十几岁上战场,凭军功直接进陆战队,进司令部,又参与国家绝密部署计划,”江遂将用完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里,继续说,“爷爷,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您要求,而是因为我想做。”   然后他停了停,嘴角扯出个大言不惭的笑:“您口里那些子侄和后辈,除了吃喝玩乐,不堪大用。您不是也知道吗?江家将来怕是全靠我了。”   江仁谦被江遂这幅玩笑般的姿态惹怒:“正是因为你肩上扛着江家,你才不能如此任性!魏家有什么不好,你非要——”   “爷爷,你搞错了先决条件,”江遂收了笑,打断江仁谦,“魏家好,不是,我想要,才是。”   他慢慢走到江仁谦对面,拖了把椅子坐下:“我将来和什么人在一起,走到哪一步,我说了算。您让我开心一点,江家能走到哪一步,您就可以说了算。”   江仁谦被这句话噎住,权威再三被挑战的怒气值飙升,但他同时也意识到江遂说的是对的。   他眼底爆发出不易察觉的杀意:“你这是威胁我?”   江遂毫不遮掩:“是。”   “你!”   江遂无视江仁谦的恼怒,平静地说:“感情和打仗一样,攻守得宜才能平衡。您光提要求,一点好处都不给我留,我怎么能心甘情愿给江家卖命?”   “你也姓江!”   江遂无所谓道:“一个姓而已,没那么重要。”   江仁谦看着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江遂:“我知道,你一直对你父亲娶宋沅有意见。”   “他娶谁都掩盖不了抛弃我母亲的事实,我对宋家的意见也不是因为一个宋沅。”   “那是因为什么,你一定要跟宋家一个不受宠的继子搅和在一起?我们两家多年的关系,因为你的愚蠢行为付诸东流吗?”   江遂嗤笑:“我一直以为,我们两家是靠利益维持呢,原来还有感情啊。”   江仁谦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你要气死我吗?”   “那您岂不是看不到我将来进军委会了?”   “江遂,那个叫云行的孩子,你不能碰。你知不知道,他和宋明之——”   不等江仁谦说完,江遂霍地站起来:“他和宋明之没关系,和别人也没关系。我碰不碰他不重要,若是谁敢碰他,我就杀了谁。”   江仁谦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简直要被江遂的混不讲理气死,偏偏江遂出门前还扔下一句:   “爷爷,我从小是您养大的,您最了解我,我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说罢扬长而去。 第42章   第三天傍晚下课后,云行回来发现厉初不见了。   公寓安保严密,外人想要入内需得住户亲自核对才会放行,房间里也没有外侵痕迹。江遂查了监控,厉初是自己走的。   半小时后,厉初的电话总算接通。   “我想回家了。”厉初的声音背景有点嘈杂,他很慢地叫云行的小名,“泛泛,我办了休学。”   云行举着手机已经走到玄关:“你什么时候办的?你父母知道你要回家吗?你自己回去?”   “嗯,我自己回去。”厉初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现在哪里?我去找你,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泛泛。”厉初的声音很低,背景很吵,有类似机场大厅的广播声,然后听见厉初又说,“我在机场,要关机了。”   “我去送你。”   “不用来,我马上登机。离婚的事我会让父母出面,泛泛,你不用管我了。”电话那端传来脚步奔走声,厉初好像有点着急,“等我落地给你打电话。”   说罢电话挂了。   云行盯着黑掉的手机屏愣了两秒钟,一只脚已经套上鞋子。等他再拨回去,厉初已经关机。   厉初离开得太突然,决定也做得太仓促,让云行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几天,云行上完课就赶回来陪他,他还是什么也不说,状态恍恍惚惚,有时缩在角落里哭,有时看着窗外发呆。云行给他仔细检查过,好在两个alpha的标记都是临时的,几天之后味道散了很多。但厉初身上的痕迹消不掉,昭示着两个alpha在他身上留下的罪行。   云行离开前,犹豫一秒钟,然后回身拉开抽屉,拿走江遂留给他的枪,还有一把车钥匙。   地库里江遂还给他留了车,是之前开过的那辆防弹车,云行启动车辆,轰鸣着驶出小区,往机场方向开去。   中途接到江遂电话,云行把厉初的情况简要说了几句,这件事透着不寻常,云行心里不踏实:“我去机场,不看着他上飞机不放心。”   “好,我现在也过去。”江遂说。这几天因为厉初在,他一直没回公寓,今天接到云行电话,当即让人查了监控。他不放心云行一个人去机场,作战服都没换,叫了车便往机场赶。   云行在机场没找到人,滚动的屏幕上显示一架直飞M国的空客在20分钟前已经起飞。厉初的电话依然处于关机状态,不知道有没有在那架飞机上。   云行在机场大厅兀自站了一会儿,江遂电话又过来,说自己堵在路上,还有半小时才能到。特训中心距离机场远一些,云行不想让江遂折腾,两人便约好在附近一家汽车餐厅见面,然后一起回去。   初春风大,天气阴凉,没有太阳。   云行坐在汽车餐厅靠窗的吧台前,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喝,等江遂过来。   餐厅里除了柜台前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就只有云行一个客人。他脑子里过着很多事,想着是否要联系下厉初的父母,但他只见过他们两次,没有联系方式,从宋明之那里要电话更行不通。   又想到宋明之,上次遇袭之后宋明之再未出现过,好似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这其中有江遂的暗中斡旋和刻意阻拦。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宋明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他也知道,江遂已经开始部署将夏颜带出来的计划,很隐秘,江遂不说,但他能窥见蛛丝马迹。   餐厅玻璃门被推开,一对情侣牵手走进来,声音娇软的omega在小蛋糕和黑麦面包中犹豫,冲身旁的alpha撒着娇。   云行背对着他们,想事情入神,但常年训练让身体对危险有种直觉的规避,所以子弹破风而来的时候,他本能地翻身躲过。   桌椅摩擦声、身体落地声以及柜台前服务员的尖叫声先后在餐厅里响起。   云行摔在地板上,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跃起,翻到桌子另一边,躲开了第二颗紧随而至的子弹。   先前的那对情侣已经分散开,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杀意浓重的眼睛,在狭小的空间里围攻狙击云行。   云行一个侧身跃进柜台后,木质吧台瞬间被子弹撕碎。   “趴下!”云行将服务员推到柜台下面,密集的射击袭来,在这里待下去自己不但活不了,还会连累无辜的人。   云行手里死死握着江遂给他的小口径手枪,对方的双面夹击不给他留喘息余地,留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一搏。他将一把高脚椅踢出去,借着遮掩冲出来。   混乱中,一颗子弹呼啸而至,同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冲云行飞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下。   时间在某一点定格。   江遂的呼吸声沉且急促,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云行脸上。   云行觉得全身都在燃烧,一只手搂住压下来的江遂,迅速起身,抬手就是一枪。子弹精准命中一名杀手的右腿,对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另一名杀手见状,立即架起同伴撤退。江遂一把拉住疯狂补枪的云行:“别动,有埋伏!”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引擎轰鸣,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将两名杀手接走。   云行扔了枪,扶起江遂,发现他的作战服已被鲜血浸透。   “你疯了?”云行声音发颤。   江遂靠坐在墙角,看一眼中弹的左肩,说:“没事。”   “这叫没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要是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江遂竟然还有心情挤出个笑容,看着云行说,“不会死的,不能让你守寡。”   “闭嘴!”要不是看他受伤,云行简直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云行掏出手机,上面全是血,他用袖子胡乱擦擦屏幕,江遂突然插话进来:“打给连奕。”   电话开的免提,云行报了地址,简单扼要地说清江遂的受伤情况,同时迅速从作战服专用口袋里掏出止血敷料和压力绷带。   凝血、包扎,云行动作麻利,但江遂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不稳,手也发抖。   餐厅里安静下来,只听见江遂略粗的呼吸声,吓傻的服务员还蜷缩在柜台下面。   云行看了眼餐厅角落里的监控,跟江遂交换个眼神,径直走过去,咔嚓一声,徒手将监控器掰了下来。   然后跟服务员说:“一会有人来接我们,赔偿的事他会跟你谈。”   服务员木木地点头,知道自己惹到了危险的事,只求保平安,缓了好久才哆嗦着开口:“我什么也不说。”   连奕来得很快,汽车在餐厅门外急刹时卷起飞尘,急救车紧随其后。   江遂的伤口在肩膀,还能站得起来,但要靠在云行身上,十分缓慢地上了车。连奕跟在后面,吩咐跟来的人善后,随后一同坐进急救车。   直到江遂被推进手术室,云行才找回一点知觉,方才强撑的冷静已经不见,颓丧地跌坐到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   “能站能走,应该没伤到大血管和神经,”连奕做了初步判断,安慰云行,“不用太担心。”然后又问了当时两人遇袭的情况。   云行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恐吓。这不是宋明之的作风,但除了宋家,他想不出来还有谁想要他的命。   连奕沉默不语,心中已有猜测。   云行仍有很多疑惑,比如要杀他的人在见到江遂之后为什么会撤退,即便其中一人受伤,在他们有接应的情况下,若是执意要杀云行,也不是没机会;又比如江遂为什么受伤后会第一时间打给连奕而不是家人。   “他之前受过更重的伤,”连奕啜一口手里的热咖啡,然后示意云行也喝,平淡地讲起江遂不为人知的过去,“14岁,他差点死在边境线上。”   云行一口咖啡咽下去,滚烫,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震颤。   “他和十几名队员被一百多名非政府军围困狙杀,被炸弹炸伤了,十几名队员全部牺牲,只有他突围逃出来。”   “其中一块碎片距离心脏只有几厘米。”连奕顿了顿,继续说,“他养好伤之后,自己一个人潜回边境,带了两把狙击枪和一箱子弹,将当初那些非政府军引到密林里,要把他们全干掉。”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埋伏了三天三夜,干掉了接近一半的敌人,期间全靠能量棒和雨水支撑。”   “我记得那几天一直在下雨,骨头缝里都透着阴冷,我不能劝他走,因为队友们牺牲在那里,那么我们就在那里,给他们讨回公道。”   云行被这段过去震惊,问:“所以,你们两个杀了所有敌人?”   连奕又喝了口咖啡,笑了笑,这笑和之前不一样,带着无法言说的凝重和痛苦。他没再说下去,似乎不太想回忆那段经历。   许多从战场上归来的人,灵魂深处都嵌着看不见的弹片。江遂和连奕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将那些硝烟与血色的记忆层层折叠,藏进日常生活的缝隙里。在秩序井然的街道上,在恰到好处的日常中,那些未愈合的伤口始终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杀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使它发生在战场上,即使它是为了更大的正义。”云行将手掌轻轻压在连奕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我现在明白了任老师说的那句话,尊重生命,善待个体,去做正确的事。”   “对生命有敬畏,才与那些漠视生命的人有了本质区别。”云行说,“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平淡的讲述背后是惊心动魄的故事。经历过生死洗礼的人灵魂被重新锻造,云行终于明白,为什么江遂身上总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姿态——那不是莽撞的勇敢,而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从容。那种从容,既是对生命的深刻敬畏,也是对战争的清醒理解。它像一种无声的力量,让人在绝境中依然能挺直脊梁。   也明白了为什么江遂权限会这么高,明白了连奕为何从未出现在考核现场却直接进了司令部;明白了江遂为什么宁愿将后背交付给连奕,也不会给江家人。   听云行这么说,连奕眉间的凝重松快了些。   “他15岁拿了一等勋章,16岁从战场回来,直接进了陆战队。他家里人只关心他得到什么荣誉,将来能否站到那个最高位置上,从没问过他身上的伤有多少,疼不疼。”   云行心口闷闷地发痛。   连奕叹了口气,江遂这些年从不受江家掣肘,但如今有了云行,怕是将来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   下章滴滴 第43章   医生将取出来的子弹扔在一边,云行盯着看了一会儿,偷偷将子弹放进口袋。   麻药劲儿过了,江遂除了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并无大碍。如连奕所料,子弹卡在骨头里,未损伤大血管和神经,算命大。   命大的江遂自从醒来之后就不肯让云行离开自己视线,或许是后怕,也或者还有别的,看人的眼神有时候带着缱绻爱意,有时候又深潭一样的不可测。   云行也不想离开他,躺在陪护沙发上,牵着江遂的手,偶尔说两句话。   这期间,厉初发了一张落地M国机场的图片,说:“到了,爸妈来接我了。”   云行便和江遂说厉初到了,又说今天看群里发的照片,学校的玉兰开了,还说没想到这家价格昂贵的私人医院竟然在连奕名下。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着,云行说得多,江遂沉默地听。两人都没提枪击事件。云行已从连奕异样的神态中猜到一点,如今江遂的样子,更是加深了这个可能。   云行有沉重的负担,江遂也有。他们在此刻达成共情,也交换默契。   只要江遂没事,只要两人一起努力,云行想,总有路能走下去。   **   高阶alpha的自愈能力惊人,江遂在三天后出院,一周后已活动自如。他出院后便和云行一起回了自己公寓,白天开车送云行上课,晚上接回来,寸步不离。   他自己没回学校,说要休养几天,云行便由着他。白天两人不在一起,云行也就不知道,江遂在出院当天,就回了一趟江家。   晚饭时间,江宪夫妇出去应酬了,只有江仁谦和江襄在。   江遂提着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alpha,推开大门,直接将人一脚踹到大厅里。斜对面围坐在餐桌上的祖孙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坐在首位的江仁谦啪地摔了筷子,怒斥到:“你这是干什么!”   江遂手上的枪已上膛,冲着躺在地上烂泥一样的alpha的脑袋。   客厅挑高的顶层悬着繁复的水晶吊灯,因为敞开的大门吹进来的晚风发出轻颤。   坐在饭桌旁正专心吃饭的江襄吓坏了,哇地哭出来,想要扑进爷爷怀里,但不敢,更不敢去找江遂,只能抱紧身后的椅子。佣人们惊慌失措地躲进厨房,管家也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江仁谦被这一幕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又厉声重复一遍:“你要干什么!”   江遂穿着普通的黑T和军装裤,右手持枪,左肩看不出来有伤,脸上也看不出来多恼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江仁谦。   “没什么,这人冲我开了一枪,审一审没错吧。”   这话一说出来,饶是见惯生杀场面的江仁谦都要气急败坏。   江襄还在哭,小女孩锦衣玉食长大,世界里都是蛋糕和玩具,但她也知道自己哥哥今天是要在家里杀人。   “哥哥,你不要这么凶,我害怕……”江襄躲在高高的欧式椅背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哭得全身发抖。   江遂扫了一眼管家,管家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江襄抱起来,快步上了楼。   江仁谦怒视着江遂,桌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老了,做决定依然狠绝果断,可身体却不饶人,一怒一急之下,便觉得全身血液倒流,肌肉都要失去控制。   误伤江遂的事他当时就知道,好在江遂没大碍,江仁谦知道这事瞒不过,也没想瞒,但他还是低估了江遂的愤怒值,如今这一出,和家人撕破脸没区别。   江仁谦盯着江遂问:“你非要这样?”   江遂直视对方:“对,非要这样。”   地上的alpha挣扎着,想要爬向江仁谦,但他身上的伤乱七八糟,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江遂踩住他脚踝,眼睛还是看着江仁谦,语调平直地问:“爷爷,今天留他一只手,算公平吧。”   一个疑问句,却说得不容商量。   那alpha听见了,停止挣扎,紧紧闭着嘴巴。他知道今天如果说话,求饶也好,供出主使人也罢,就不会只留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江遂,你要反了!你知不知道——”   砰一声,毫无预兆地,枪声响了。   将江仁谦剩下的话压回去。   alpha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右手从手腕处被崩断,血溅到沙发和地毯上,触目惊心的红。   原本还要说教一番的江仁谦手一抖,将桌上的茶盏扫下去,哐当一声跌在大理石地面上,碎了。   “我来是想告诉您,这颗子弹不管从哪里射出来,最终都会打到我身上。”   江遂没有证据证明这人受谁之命,但想要云行命的人,眼下并不包括宋明之。江仁谦纵横战场多年,残酷手段和诡谲心机非常人能比,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个人不比决定早餐吃什么更难。   对江仁谦这种人,江遂只能将不肖子孙的做派直接摊开,底牌亮出来,才能镇住这位曾经的陆军总司令。   但他依然不敢大意,要很直白地告诉江仁谦:   “云行一个人两条命,他好好的,我就好好的,他若出了问题,我要是控制不住乱开枪,谁也别想好过。”   他说完收了枪,缓步走到餐桌旁,随手扯过铺在中间的桌旗,擦了擦手,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爷爷,我最近在公寓休养,云行和我在一起,我暂时不回来了。”   江襄没吃完的小蛋糕上有一只草莓,娇艳欲滴,江遂捏起来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离开前,他甚至和江仁谦笑了笑。   “晚安。”   他说完,径直踩着满地血迹和凌乱,扬长而去。   云行半夜渴醒,没开灯,眯着眼摸到客厅喝水。阳台上烟雾缭绕,他端着水杯,隔着一道玻璃看到江遂坐在外面抽烟。   江遂这段时间情绪很差,云行能觉得出来。他慢慢走过去,敲敲玻璃,江遂便灭掉烟,开门进来。   “回去睡,外边冷。”江遂声音被烟草熏得暗哑,脸上恢复成惯常的平静神色,仿佛整夜难以入眠的不是他。   云行没说话,忽然抱住他。   一时间,烟草味、淡淡的姜百合甜香,还有云行刚刚睡醒的温软身体,一起袭击着江遂的感官。   云行环抱住江遂的腰,头埋在他颈窝里,无声地安慰。   江遂紧紧回抱云行,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很重,也很轻。仿佛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怕他受的那么多苦里也有自己的手笔,怕他心里有恨,哪怕有一点点,江遂也受不了。   “怎么了?”云行的声音带着黏腻的酥软,全身心信赖的样子让江遂空洞的心脏变得满胀。   江遂用下巴轻轻蹭云行的发丝,低声说:“睡不着。”   “别怕。”云行又说。   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尖刺的江遂,也只有云行看出来他在害怕。   ——那颗子弹没有打中云行,却将江遂击碎。两人未再谈起过这件事,但都心知肚明。   从他跟云行在一起,或者再往前,从他单方面决定跟云行在一起,他就做好了被“围剿”的准备。江家、宋家,或者还有来自世俗的、现实的鸿沟,江遂都无所谓。   但若这些箭矢对准的是云行,江遂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有很深的无力感。   大概从没有人跟江遂说过“别怕”这两个字。   很珍贵,也很上头。   云行的安抚起到了良好作用。江遂抱着人不撒手,云行昏昏欲睡,想回房间,轻轻挣了挣,江遂双臂反而更紧了。   “我很困。”   云行靠着江遂打哈欠,眼泪都流出来,嘴唇和鼻尖很红,眼睛更是藏着波光粼粼的水纹。   江遂呼吸渐重,只这样看一眼,便控制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有个地方很诚实地精神着,抵在云行小腹上。   偏偏云行困得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地往下看了一眼,甚至用手摸了摸。   然后秒懂,脸蛋瞬间爆红。   这下也不困了,整个人有点慌:“你、你,要去睡吗?”   说完觉得不对,好像在发出什么邀请,云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是说,你自己睡。”   算了,不如不解释。   云行干脆闭紧嘴巴。   明明刚才还沉重的气氛不知怎么变得暧昧,深夜、爱人、适当的身体接触、独处的空间,这些要素都全了。   江遂忍得额上青筋暴起,动作很轻地吻着云行的发丝,哑声说:“我不想自己睡。”   云行:“……”   江遂将他往上提了提,抱得严丝合缝,觉得自己像在引诱良家小O,而后毫无愧疚感且大言不惭地说:“一个人睡害怕。”   “……”云行头发丝都红了。   两人表明心迹之后,仅限于拥抱亲吻和临时标记,没有别的了,要么时间地点不合适,要么情绪不合适。   云行被勒得快要缺氧,努力抬起头,刚要说什么,江遂的吻很重地压下来,将他的话堵回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意乱情迷,云行脑子放得很空,被压进床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在江遂的房间。   浅灰色的被褥上沾染着琥珀香,让云行大脑变得迟钝,身体却变得敏感。江遂死死压住他,不让他动,吻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他的唇,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中带着烫人的灼热。   “泛泛。”江遂突然开口,叫云行的小名。   这两个字一出来,云行就知道自己完了。   ——像是含在江遂喉咙里,浸润过江遂独有的沙哑嗓音,嚼烂了,又慢慢吐出来,从此打上江遂的标签。   云行觉得每寸肌肤都在战栗,和这两个字一样,被江遂用手、用喉咙、用灵魂,一寸寸抚过。   让他几息之间便丢盔弃甲,这辈子再也休想从这场名叫江遂的温柔乡里走出来。   “泛泛,”江遂偏偏又叫他,“我想要你。” 第44章   房间里铺天盖地的琥珀香,像催情的毒药。云行神智不在线,昏头昏脑地看着江遂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堆东西。   云行仰着脸看江遂用嘴撕开一个套子,有些状况外地愣了一秒钟,傻乎乎地问:“怎么有这个?”   “哦,”江遂的五官在暗沉沉的卧室里有种冷调的性感,“原本打算开车带你去35号沙漠时路上用的。”   云行:“?”   江遂俯身压下来,还好心解释了一句:“路上太久了,总得找点事做。”   云行:“!”   云行愣神的样子有点呆,像送到虎口的兔子,面对危险时脑子出现木僵的应激,在江遂面前变成一坨浆糊。   江遂的掌心穿过云行睡衣,在温热的肌肤上游走,云行觉得痒,躲了躲,可到处都是江遂,哪有地方可去。   房间里的气息浓稠胶着。云行像一颗笋,一层层被剥去外皮,留下鲜嫩的内里,随着江遂的动作起伏。他努力想要表现得成熟一点,冷静一下,可太紧张了,伪装得不好,甚至控制不住挥手拍到江遂脸上。   啪一声,挺响的,云行自己倒是吓一跳,立刻抚上来,眼底露出心疼。   云行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更要人命,要了江遂的命。   江遂跪在云行两腿之间,一只手捞起他的腰,另一只手在后面慢慢开拓。一抹凉意从隐秘处传上来,江遂很认真地按压揉搓,擅长开枪的手也擅长勾起欲望,让云行羞耻到由一颗笋变成红番茄。   江遂看出他紧张,一边揉弄一边说话让他转移注意力。   “泛泛,在床上不要打人。”   云行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信息素控制不住往外跑,甜香里掺杂了浓烈的欲。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顺着江遂的话问:“为什么?”   江遂就等着他问呢,轻轻笑起来,咬住云行的耳垂:“因为会被操得很狠。”   荤话说得直白热烈,云行哪里受得住这个,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钻来钻去,只能钻到江遂怀里。   “泛泛,你知不知道,”江遂手下动作不停,戳弄着,研磨着,沉声说,“这里,是粉色的。”   何止是这里,云行现在全身都是粉色的。   “我……不知道,”云行推他肩膀,“这里……没有过。”   江遂一愣,立刻明白了云行的意思。   他不知道宋明之对云行做到哪一步,不过从云行青涩的状态看,是没有做到最后的,可即便只有临时标记,也够让江遂发疯的。   见江遂愣住,云行抓着被子的手一僵,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来。   江遂知道他误会了,立刻吻他,而后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他:“泛泛,不要乱想。”   “我爱你,和这个无关,也和你的经历无关。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只能是我的泛泛。”   “只有……临时标记。”云行缓慢地说。   江遂看了他几秒,再次吻上来之前含糊着说“好”。   “那你呢?”云行推了推江遂,不让他亲,也要一个答案。   江遂就笑了:“我也只能是你的江遂。”   “再没有别人了,过去、现在、将来,都是你一个人的江遂。”   有东西退出去,云行紧绷的身体松了松,下一刻,又有更大的物件顶在入口处,蓄势待发。   云行打个冷颤,被激得清醒了些:“不能、不能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需要进入生纸腔成结,从此彻底打上江遂的烙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云行还有很多事没做。他愿意和江遂发生亲密关系,也渴求江遂的爱和拥抱,但他心底始终保持着一丝残酷的冷静。   这跟信任和爱无关,是他对来自这个世界多年的敌意养成的本能戒备。   江遂当然不会这么做,即便他想要永久占有云行的心思已经疯长成参天大树,但若会给云行带来哪怕一丝麻烦,他也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   “好,不永久标记。”   江遂捂住云行的眼睛,粗大的凶器一点点挤进来,感受着云行的紧张和湿润,也彻底占据着云行的感官和灵魂。   房间里两股信息素纠缠在一起,产生一种更加奇异的香气,混杂着欲望和各类液体,抵死交融,无法分开。   江遂像一个严谨的枪械工程师,一点点拆解着云行身上每个零部件,抽出、进入、研磨,撞到底,顶到生纸腔紧闭的入口处,轻轻戳弄,但信守着承诺并不进入。   天知道这需要多大的自制力。   云行躺在床上,皮肤上留下连片暧昧红痕,像受难的天使。闷哼和呼吸从身体里挤出来,几个回合下来便瞳孔涣散,干脆闭上眼。   江遂不愿意,逼着他睁开眼看他们的连接处,又抓他的手去摸,很粗的一圈,刚够云行的手环住。   “你、你……松开……”云行羞耻到磕巴,掌心皮肤和那处盘踞交错的青筋摩擦,能感受到滚烫和跃动的欲望。   然而松不开。   云行是个很矛盾的人,就比如现在躺在江遂身下,眼里含着眼泪,也蕴着浓情,骨子里清冷倨傲,神情却混乱沉溺,肉体色气动人,姿态却无辜天真。   这样的云行,江遂除了占有,再无别的路可选。   世界变成彩色,时间变得粘稠,而爱人和灵魂,终于融合、重叠,变成双方不肯解开的枷锁。   高阶alpha精力好得令人发指。   云行到最后手指都动不了,看着天花板,眼睛无法聚焦。恍惚的视野中,江遂好像又开了一盒,再次俯身压下来的时候,云行扁了扁嘴,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说你、你考试放水……”云行有气无力地指责。   “放水还拿体能第一。”江遂扯着一角床单给云行擦汗,然后认真科普,“男人过了25就是75,泛泛,你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我。”   云行:“……”   江遂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体能好,到75岁也行。”   “……”云行说,“我想睡觉。”   “好,”江遂亲他早已红肿的锁骨和脖子,动作没有丝毫收敛,“你睡你的。”   云行:“……”   **   云行脖子上戴了一条链子,很简单,一条黑绳,下面是个拇指大小的挂件。   链子刚戴上,江遂就发现了,饶有兴趣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云行很少戴饰品,除了手腕上夏颜给他的红绳,身上再无其他装饰。   “一件装饰而已,我自己做的。”云行打开他的手,将岛台上的面端到餐桌上,不忘指挥他,“啤酒在冰箱里,你拿出来,等连奕上楼温度正好。”   连奕进门后在屋里转了一圈,餐桌上摆着三碗面,还有三罐啤酒。   大少爷面露不悦:“就吃这个?”   “我做的。”江遂开了一罐啤酒,丝毫不觉得大清早这个吃法奇怪,姿态散漫地一口啤酒一口面,看起来很美味。   云行挨着他坐,举着筷子慢慢吃面,还抬眼示意连奕也吃。   “你下了老鼠药?”连奕一筷子面咽下去,强忍着没当场犯恶心。   江遂懒得理他,倒是云行接话:“挺好吃啊。”   说完又埋头嗦面。   连奕冷笑一声,恋爱的人脑子不好使,味蕾也是坏的,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吃完饭,云行捣碎一点香蕉泥,去喂笼子里的蜜袋鼯。   连奕也跟过来饶有兴趣地看,仿佛托孤的老父亲一样感慨:“交给你养是对的。”   若是交给江遂养,白辜负了宁微的心意。   “规律饮食休息,多和它互动,他其实很好养。”云行说。   学校不能养宠物,为了照顾它,江遂刚拿回来的时候,甚至找了个阿姨。后来云行住进来,就换成云行亲自喂养。蜜袋鼯比刚送来的时候胖了些,吃饱后便钻回睡袋睡觉。   “我让宁微再送一只过来,独养容易抑郁。”   云行笑笑:“好。”   今天风大,云行下楼前穿了一件外套。江遂坐在窗口,看楼下云行快跑两步,外套被风吹起来,露出窄腰长腿,只是随便扔个垃圾,都是一副美好生活画卷。   连奕敲敲窗台,问:“准备好了?”   江遂转回视线,点点头:“嗯。”   疗养院布局、安保轮班时间、监控盲区、出入口等,江遂已全部拿到。为此他已经计划了很久,单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五月新联盟国首都商会换届,宋明之有意拿到这个位置,也早在去年便开始斡旋,借着宋舜和之前在军部的影响力和如今宋家稳固的商业大盘实力,宋明之成功几率很大。但他到底太年轻了,并不是所有老牌家族都买他的账,不到最后时刻谁也无法预测结果。   偏偏这时宋家的海外生产线出了问题,相关部门频繁取证和检验,宋明之分身乏术,国内外两头跑。这期间宋舜和为了支持儿子竞选提前返回首都压阵,但宋家依然不得消停。   至于云行,一直被江遂严密看守着,宋明之毫无插手之地,也顾不上的样子。   不得不说,现在的时机刚刚好。   等云行上楼,江遂已经收拾妥当。三人最后对了一遍流程,确保没有纰漏,江遂便让云行跟着连奕离开。   云行明显很紧张,出门前抱住江遂,说:“万事小心。”   江遂当着连奕的面,旁若无人地啄吻云行的额头:“在码头等我。”   江遂在境外养着两支雇佣军,连江家都不知道。这次他挑了几个得心应手的,已经秘密落地新联盟国。今天晚上,江遂会带着五人的雇佣兵小队去疗养院。他的计划并不复杂,将每段时间切割成碎块,每个环节紧密相扣,只要在规定时限内完成目标,夏颜就能被成功带出。   连家私人码头已有一艘整装待发的货轮,可以将人直接送往国外。   只要夏颜脱离宋家控制,之后的一切事就好办了。   --------------------   wb:她行歌 第45章   新联盟国为拥有特殊身份的高级官员建了一处秘密疗养基地,几十座独栋错落分布在清幽山林之间,夏颜所在的独栋在西北角最隐蔽处。   这里的安保级别是特级,想要接近夏颜,至少需要三道手续,进山一道,进疗养区一道,进夏颜的独栋是最后一道。前两道是哨兵把守,最后一道多为各家私人安保。   江遂利用权限拿到前两道通行令,但第三道,没有宋家人允许,江遂是进不去的。夏颜所在的独栋是整个疗养院布防最严密的,仅独栋周边便安插着24人的宋家私人安保队。   这次行动江遂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云行跟着,他太显眼,变数太多,江遂不可能让他涉险。   以江遂的身手,可以自如进出,但若想带一个大活人离开,并要保证对方不受一点意外伤害,几乎没可能。   他跟云行商量了很久,发现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疗养院的林院长。   ——林院长曾是宋舜和的私人医生,几乎贴身24小时看着夏颜,也是宋舜和唯一批准可以接近夏颜的人。   云行坐在码头监控室里,黑入疗养院的安保网络,植入病毒,定点干扰夏颜独栋的监控——他学过的通讯技术只是皮毛,这个病毒还是厉初离开前帮他做的,厉初不知道云行用这个做什么,但云行要,他就做。   监控里,一身装修工打扮的江遂出现在独栋的栏杆外。   林院长晚餐后有一段固定的散步时间,这是除了夏颜睡觉之外,他唯一离开夏颜身边的时候。   江遂穿着疗养院的工作制服,手里拿着工具,隔着栏杆问林院长哪块草坪需要修剪。   林院长挥挥手,说没有要修的。   “43栋,是这里?”江遂掏出手机,疑惑道,然后举起手机屏给林院长看,“是一位宋先生给组长下的通知,说今晚务必修整完,明天早上要用场地。”   林院长是接到过通知,明天宋舜和要来看夏颜,时间对得上,便往前走了两步。   还没看清屏幕上的字,硬邦邦的枪口便抵到侧腰上。装修工姿势未变,声音变得低沉冷淡:“手放进口袋,不要做任何动作,往前走,带我去见她。”   监控视频停留在林院长和江遂一起往房间走去,病毒植入成功,屏幕黑了。   云行大口吞下热咖啡,眼睛盯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知道江遂的行动是否顺利,难以自控地陷入焦灼不安。   另一边,江遂跟在林院长身后,顺利进入房间。   夏颜躺在窗口沙发上小睡,脸对着窗口。房间里很安静,有股淡淡的中药味道,从江遂的角度,只看得到夏颜纤弱的身段和白皙的侧颈。   听到动静,她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极美的和云行有几分相似的脸。   江遂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椭圆形的电子炸弹,塞进院长手里,同时上面小小的显示器开始倒计时。   “好好拿着。”江遂扔下一句话,快步走到夏颜身边。   “夏姨,我叫江遂。”江遂蹲下来,和夏颜视线平视,然后挽起袖口,将腕上的红绳给夏颜看,“我来带你走。”   夏颜苍白的脸上涌上些不可思议来,她不用看都知道这是自己给云行的那条。   她看着眼前气质不凡的alpha,和小时候那个一本正经不爱说话的小孩相去甚远:“我记得你,小时候,你总喜欢找泛泛玩儿。   江遂没想到夏颜还记得自己,但现在不适合叙旧。他将一旁的轮椅推过来,扶夏颜坐上去,又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语速很快但很稳地问:“夏姨,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着吗?”   夏颜努力撑起靠在轮椅上的后背,看着江遂说:“没有,走吧。”   诱进型omega对人群的敌意和戒备很深,江遂领教过云行的态度,所以在见到夏颜之后,他原本还以为要多解释几句,没想到夏颜会毫不犹豫地跟自己走。   江遂当下也不再废话,推着轮椅往门外去。   林院长两只手抱着电子炸弹,额上汗津津的,不得已跟着两人一起往外走。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每个人,只要你碰一下,都够你在牢里蹲半辈子的!”   林院长虽然不认识江遂,但如今也看出此人并非一般小打小闹的劫匪。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疗养院的特殊级别将江遂吓退。   江遂懒得废话:“拿稳了,别松开。你放心,我对杀人没兴趣,只要我们离开,我就解了炸弹遥控。”   林院长脚步不停,语气恼怒:“你、你知不知道她是宋夫人?”   江遂翻翻眼皮,给出个“不然呢”的表情。   轮椅推进院子,沿着石板小路穿行,速度不快不慢。山风微凉,江遂将夏颜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夏颜已从方才的突变中回过神,冷静地跟江遂说:“他身上有监听。”   “没事,泛泛已经把这里信号黑了。”   夏颜沉寂的心脏跳动渐起,她已经很久没有云行的消息,春节期间收到过任意捎来的一封信,只模糊写了自己一切都好这样的话,让妈妈安心。但夏颜根本无法安心,只要自己受制于宋家一天,云行也会同样受制于人。   她有些着急地问:“泛泛怎么样?”   三人距离院门只一步之遥,江遂低声说:“他很好,很棒,是很优秀的陆战队员。”   夏颜一颗心落地,突然又问:“你爱他对不对?”   江、宋两家是什么关系,毋庸多说。江遂置两家盘根错节的利益体系不顾且冒着生命危险,也并非临时起意的、不计代价地接她离开,如果不是和云行相爱,夏颜想不到,还有什么感情让人这样不计后果、义无反顾。   江遂脚步没停,但声音慢下来,极其郑重地说:“我很爱他。”   轮椅终于被推出大门,正在巡逻的一名安保人员先是看到轮椅上的夏颜,随后看向紧跟其后的林院长。察觉到林院长表情异样,安保反应迅速,快步上前阻拦。   江遂站在夏颜轮椅前,手中的枪稳稳指向对方,却刻意避开要害——他不能真的杀人,在疗养区里只要不出人命,一切都能解释得过去。   “退后!”江遂压低声警告,枪口微微下移,瞄准对方大腿。   安保人员僵在原地,额角渗出冷汗,但宋家有死命令,夏颜不得离开疗养院,也不得出任何意外,他一时不敢妄动。   宋家安保队12人一组轮值,江遂挑了两组交接的时间,只有五分钟。这五分钟,从江遂挟持林院长到带夏颜抵达大门口,时间根本不够。   门外传来嘈杂声,有更多的私保从各个方向涌来。   几乎是同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划破夜空。两辆黑色越野车咆哮着冲来,一个急刹横在门前。车门弹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身影跃出,手中的冲锋枪对着夜空就是一阵扫射。   “砰砰砰——”   震耳的枪声在庭院里炸开,惊起一片飞鸟。紧接着几枚烟雾弹滚落在地,浓白的烟雾瞬间弥漫开,刺鼻的气味让人睁不开眼。   江遂趁机揽起夏颜,带着她往外冲。子弹擦着他们脚边溅起碎石,夏颜的发丝被气浪掀起。江遂反手就是两枪,打爆了庭院里的两盏探照灯,整个前院顿时陷入黑暗。   一个魁梧的身影突破烟雾扑来,江遂闪电般抬腿,一记侧踢将对方踹飞。那人撞在栏杆边,手中的枪当啷落地。又有两人从侧面包抄,江遂单手撑地横扫而过,将两人同时绊倒。   “走!”   他抱起夏颜,趁着新的烟雾弹爆开的瞬间,冲向最近的那辆越野车。车门早已敞开,引擎仍在轰鸣。他将夏颜推上车,自己翻进驾驶座。   踩下油门的刹那,一枚震撼弹在不远处炸开,强烈的闪光让夏颜眼前一白。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越野车如离弦之箭冲出院落。后视镜里,浓烟中的交火仍在继续,但已经没人能阻止江遂。   西北角混乱伊始就惊动了整片疗养区。外围驻守士兵迅速集结,荷枪实弹往事发地赶去。   第二道关卡处,江遂踩下刹车,降下车窗,神色镇定地递出通行令:“里面有不明持枪武装力量,我要立刻离开。”   守卫认出了这张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草草扫了眼通行证便挥手放行。   随后是第一道关卡,江遂用同样的话术要求放行。   身后的疗养区已是一片混乱,灯亮如昼,烟雾弹和催泪弹让人难以辨清方向,而根据原计划,江遂带来的五名雇佣兵在制造连环袭击假象之后,趁乱从后山密林离开,那里有接应的直升机,会带他们直接离开,然后用假身份出境。   江遂当然不会真的在警备森严的疗养区伤人,制造混乱带走夏颜才是目的。   从第一道关卡进入再出来,时间压缩到极致,恰好一刻钟。   一切都在计划内。只要再有10分钟,车子就能完全开出这片山林,驶上高速。距离高速入口50公里处有一个小型低空通用机场,连奕和一架直升机在那里等着他们。然后飞25分钟,即可抵达码头。   云行已在码头等着。他们会将夏颜先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把人接回来。   江遂开车的手很稳,顶着夜晚可视范围的上限车速,车身和暗夜融为一体,像目的地急速驶去。   大约是为了缓解夏颜的紧张,江遂和她说着接下来的行程和计划。夏颜认真听着,这计划由远及近,像一副美好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第46章   距离低空机场还剩两公里,美好画卷戛然而止。   双向两车道的公路尽头隐藏在黑夜中,寥寥几盏路灯视线昏黄。数辆黑色轿车从侧路杀出,呈扇形将去路彻底封死。   江遂瞳孔骤缩——那是江家的车。最前方加长轿车的车门打开,江仁谦拄着手杖缓步而出,身后是整排持枪的保镖。   刹车声震耳欲聋,江遂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很快,后方宋家的人也赶到,刺眼的远光灯将越野车照得无所遁形。宋家安保人员迅速散开,前后形成合围之势。   车厢内江遂的呼吸重了些,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每道环节,始终无法判断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   ——这次计划只有他和云行、连奕三人知道,即便是找来的雇佣兵都只是执行其中一个环节。   江遂抬手按下中控,隐藏的工具箱里,露出三架PMM冰冷的枪管。   “江遂,你走吧。”   后座的夏颜解开安全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曾跟泛泛说,不要轻易爱上别人,”她往前探探身子,指尖轻轻抚上江遂紧绷的肩膀,“但任何事都有例外。”   车外,江仁谦的手杖重重敲击地面:“江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舜和此时也走上前来,脸色阴沉如铁,隔着车窗低斥:“夏颜,下车!”   夏颜深吸一口气,压在江遂肩上的力量重了些。   他们都知道,今天难以再往前一步。可江遂不甘心,还剩两公里,他就能带着夏颜离开。他知道夏颜的担忧,可他想要试一试。   冲过去!江家人未必敢真的开枪。   可就在这时,夏颜突然打开了车门。   瞬间,夜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她扶着座椅靠背,是一个往下走的姿态。江遂转身拉住她手腕,低声制止:“夏姨!”   夏颜一顿,看向江遂的眼中含着泪光,却也决绝:“不用管我了,你带泛泛走,越远越好。”   江遂抓着她手腕不肯撒手,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与不甘。但当他看到远处狙击镜的反光,和已经瞄准夏颜的枪口时,手指终于一点点松开。   ——那是宋家的狙击手,明晃晃地站在不远处,提醒江遂,如果一意孤行,那么死的会是夏颜。   灭口夏颜是会给宋家带来损失,但相比太多秘密流出,前者无疑是取其轻的选择。   夏颜下车的同时,江遂从驾驶座上也下来。他扶了一把夏颜,面无表情地对着须发皆张的江仁谦和宋舜和。   “院子里太闷了,正好这孩子过来,我让他带我出来吹吹风。”夏颜表情恬淡,仿佛真的是出来兜风的,她一只手搭在江遂曲起的手臂上,轻轻捋一捋头发,看着宋舜和,语气不紧不慢,“舜和,你来得正好,我有点累,你带我回去吧。”   宋舜和面色如铁,但既然夏颜给了台阶,他便没有翻脸的必要。   ——今晚这件事传出去对宋家不利,现在正是宋明之竞选商会会长的紧要关头,军用物资那条生产线还靠着江家的关系斡旋,况且自己妹妹还是江宪的老婆,无论从哪一点看,今天这出闹剧,他只能息事宁人。   这个脸,至少现在还不是翻的时候。   宋舜和眼底郁气浓重,冷哼一声:“夏颜,以后兜风别跑这么远,要是出点事,江家不好看,宋家的脸也没处搁。”   话是说给夏颜听的,视线却是落在江遂脸上。   最近宋家接二连三闹乱子,这其中有多少江遂的手笔,宋舜和门儿清。他不再久留,抬手将夏颜揽过来,临走前看都不看江仁谦,径直上了车。   宋家车队离开了,江遂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夏颜的温度,耳边夏颜的话有种冷静的绝望,让他心脏发紧。   “疗养区自建成四十年来头一遭遇袭,你真是好样的!”   江仁谦拿手杖点着江遂,最生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江遂自从上次在家里当着他的面断了别人的手,江仁谦就知道江家已经彻底管不住这个人。   还有很多话想要斥责、质问,但江仁谦决定不费力气了。他盯着江遂的脸看了几秒钟,发现江遂一点也没有后悔或者后怕的情绪,便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转身上车,带着人离开。   **   已经延时20分钟,这时候,江遂理应带着夏颜乘飞机在码头降落。云行握着手机,等电话的一分一秒拉得无限长,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旋翼嗡鸣声由远及近,云行冲到停机坪,眼巴巴看着飞机降落,又眼巴巴看着只有江遂和连奕下来。   他捂住脸,冷静片刻,然后用力搓了搓眼周,快步迎向江遂。   “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   两人同时说。   江遂摇摇头,身上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上衣袖子裂开,脸上有灰尘。他好像难以面对云行的期盼落空,这让他痛苦不堪:“对不起,我没把夏姨带出来。”   云行微仰着头,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下巴,抿了抿唇,明明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笑着安慰人:“我知道的,不可能那么容易的,你已经尽力了,不要难过,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奕开了车过来,三人上了车,往江遂的公寓驶去。   路上,江遂把事情复盘一遍,方才他接到雇佣兵队长昂山的消息,几人均已安全撤退,现场没留下痕迹,无论雇佣兵还是宋家人,都未出现伤亡。   说到这里,大家都陷入沉默。他们都明白,这次行动失败,是因为走漏了消息。但就像江遂说的,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计划。   从雇佣兵能顺利离开这点看,江家得到的消息并不全面。泄露消息出去的人,并没有让江家在疗养区截停江遂,宋家事先也毫不知情,那么对方的目标便不是夏颜,而是要坐实江遂将夏颜带走的罪名。   但对方显然并没有完全摸清江遂带走夏颜之后的脱身计划——没有痕迹也没有伤亡,若是将来问罪,江遂便有把握把自己摘出来,就算摘不干净,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有监听。”沉默过后,江遂下了判断。   作为具有一定权限的司令部成员,他们三人都有严谨的防监听意识,车上、房间甚至身边,都会装配超声波检测仪。   江遂说有,云行闭上眼回溯一遍,依然没有想到任何疑点。   三人一时都找不到头绪,江遂和前面开车的连奕从后视镜里对视一眼,然后握住云行的手,安抚他:“夏姨暂时是安全的,这次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话虽这么说,但云行知道下次会更难。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回握住江遂,说“好”。   次日一早,三人一同回军校,早训时江遂果然被叫走。   云行担忧的神色明显,在江遂后面跟了几步,被教官示意立刻归队。江遂便停下来,和教官轻声说等一下,转身和云行往旁边走去。   江遂克制着将云行拥入怀中的冲动,耐心说:“不是说过了,不用担心。”   云行站得很直,一声不吭看着江遂,仿佛江遂若是被问罪,他下一秒就能把司令部狙了。   江遂莫名觉得云行这个样子可爱极了,脸上有了点笑意,冲云行眨眨眼,说:“归队,等我回来。”   司令部长官姓杨,军衔是大校,他坐在办公桌前来回转了三圈,一堆脏话憋在嘴里就要骂出来。   “你就这么大喇喇闯进疗养院,将宋舜和的omega抢走,你是不是疯了!”杨大校就差指着江遂鼻子骂,“疗养区这些年就没出过乱子,你倒好,闹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他妈以为新联盟国首都沦陷了!”   江遂站着笔挺军姿,敛眉闭嘴,任骂。   “你放了一晚烟雾弹和冷枪,46栋楼啊,”杨大校两只手比了个数字,在崩溃边缘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46栋楼的老领导全他妈被你给炸出来了!”   当天晚上收到消息的军委会高层震怒,勒令严查。因江遂身份特殊,审查令经由三道手续审批,最终由傅言归签字批准,今天一早就送到了司令部。   杨大校就是想保人都无处下手。   “说吧,怎么想的!”   江遂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放一晚上。”   “什么?”   “烟雾弹。”江遂解释,“再说了,那也不是我放的。”   这话把杨大校说愣了,他想了各种理由,就是没想到江遂会矢口否认:“你还不认?”   “哦,我走错地方了,正好碰到夏姨,我们认识,小时候我常去她家里玩。她说想兜风,我便带她出来了。至于突然闯进来的人,我不认识。”   江遂完全没想过掩藏,也没必要,疗养区的人脸识别系统即便戴着人皮面具,也能对比出真实身份来。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钟,杨大校给气笑了。   十几岁就在边境凭着三架狙击枪灭掉百十号敌人的天赋型战斗者,未来司令部的接班人,军委会的重点培育对象,如今站在这里,竟然面目平静地耍无赖。   “江遂,你当疗养区是游乐场?”   “您有证据?”   “你干了什么还需要证据?宋家的保镖被你拿枪指着,林院长怀里还抱着你给的电子炸弹,你开车带着宋太太上了高速,这些事实还需要证据?”   “有监控?”   “……”   “只拍到了我进门吧,之后的事我不知道,那是宋家一面之词,不算证据。而且宋太太现在好好的,疗养区也没有人员伤亡。”   “……”杨大校气得脸色铁青。   江遂又好心建议:“军部可以审一下那些持枪闯入者。”   一听这话,杨大校脸色变得姹紫嫣红,十分好看。要是能抓到入侵者,还用在这里和江遂说废话。   江遂语不惊人死不休:“毁坏的东西我也不会赔,又不是我让人来搞袭击的。”   杨大校深呼吸几次,年龄大了,心脑血管不好,从昨晚到今天,他就被放在火架上烤,眼下十分疲倦。   他扶额冷静了长达十分钟之久,然后隔空指了指江遂:“滚去关禁闭,写说明材料,写不出让我满意的东西来,给不了军委会交代,你永远也别想出来!”   “是!”   江遂不再废话,立正敬礼,转身离开。   还没打开门,又听见杨大校在背后悠悠地说:“你最好腰杆挺直了,别心虚,到哪儿都是这套说辞。”   她行歌   明天也更 第47章   江遂被调查的事严格保密,队友们只以为他去执行机密任务了,没人起疑。   审查期内拒绝亲朋会见,云行只能给江遂递纸条。话当然是不能多说的,都是些琐碎的饮食住宿如何如何。江遂传回来的纸条经过严格审查,只嘱咐云行这段时间务必住在学校。   最初那几天,云行心不在焉,训练屡次出错,直到一周后审查结束。江遂有半小时和家人的会面时间,他直接点名要见云行。   两人在全监控的会见室里相对而坐。江遂一如往常,稳得像一潭深水,硬闯疗养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在水面上激不起一丝涟漪。反倒是看到云行才几天就瘦了一圈眼下也带着青黑,登时皱起眉来。   云行摊摊手,有些讨饶地看着他,意思是没办法,我就是担心到睡不着。   两人说不了太多话,都是些日常琐碎,云行担心江遂受大处分,而江遂最担心的还是云行的安全问题。   经此一事,江宋两家虽然明面上还维持着和睦,但宋家父子和江遂都心知肚明。这次审查,宋舜和多次向司令部暗中施压,要严查,务必让江遂给个说法。   江遂也已经做好了受处分的准备。这不是大事,在意料之中,但他在受限期间放云行一个人在外面,始终是不放心。   “无论如何不要一个人出门。”云行离开前,江遂再次叮嘱,“如果有急事,可以找连奕帮忙。”   “好,我不出去。”云行再三保证。不过连奕最近忙着和宁微甜甜蜜蜜,云行不好多打扰,之前让他担着风险加入带走夏颜的计划,云行已经觉得欠了他大人情。   审查结束后,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会小范围公布。具体内容谁也不知道,但在公布之前的两个小时,住在疗养区的一位上将,到访司令部。   老爷子坐在上位,虽已年逾八旬,却精神矍铄,声如洪钟:“是我让他帮忙来修剪草坪的,走错路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小江是颗好苗子,若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拘了本性和才华,是谁的损失?”老爷子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宋家说到底是商人做派,只顾利益不看大局。他们糊涂,你们不能跟着糊涂。”   即便偏袒得如此明目张胆,会议室一圈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五六位也没一个敢说话的。   沉默半晌之后,任意第一个站起来:“江遂既然是应老爷子之邀来修剪草坪的,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他环顾一圈,冲着老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的意思:“现场没人受伤,就是有点呛,不要动不动就阴谋论。况且江遂我们都了解他,天赋异禀的人多少都有脾气,要是事事按部就班将来怎么带兵打仗。”   两人一前一后发言,一个是军部老资格,一个是最高军部当权者的爱人,前者定方向,后者给结果,一唱一和的,至此,无人再有异议。   老上将说了太多话,赶着回去睡午觉了。其他人还要商议下最终处罚结果。   杨大校扫了在座一圈,征询任意意见:“任老师看看?”   他是这里面实实在在军衔最高的实权部门一把手,但是老上将和任意的面子不能不给,他也乐意给。虽说宋家盯得紧,但要拿出实证的时候又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杨大校巴不得两边和稀泥,早点把事结了。   江遂的处罚令比想象得轻:卸枪,关军事监狱30天,权限下调一级。   任意沉吟半晌,说没意见,各方都在放水,这已经比预计得好很多。任意心思转了几转,心知不能再减罚,过分了会引人起疑。至于江遂刚刚加入的绝密计划,只能从长计议。   处罚令下来,江遂被关禁闭当天,任意和他见了一面。两人在无监控情况下密谈一个小时之久,没人知道聊的什么。   之后此事在陆战队引起小范围骚动,紧接着云行被要求暂代队长一职,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去,又进入按部就班的训练中。   晚上云行照旧去任意那里补课,不过最近任意好像很忙,有时候匆匆和云行聊几分钟便出门了,让云行自己“做作业”。这天他又忙,云行在他宿舍门前等了半小时,任意才回来。   他将手里一份密封文件给云行:“你跑一趟,送个东西。”   任意说了个地址和名字,又把车钥匙扔给他,叮嘱他务必将文件亲自交到对方手上:“我知道江遂不让你出门,你一个陆战队队长,也不知道他瞎担心个什么劲儿。”末了又扔下一句,“我车上有定位、武器和通行令,你这不算乱跑。”   云行被说得脸红。   安全委员会主席梁都住在近郊,不像是军部高层常住的地方,房子看起来很普通,院子里种着很多绿油油的蔬菜,生活气息浓厚。安保认出任意的车,检查了通行证,很快放行。   云行坐在客厅里,等着梁都开完电话会下来,手里拿着文件,再次拒绝了梁都的爱人“将文件放在这里”的提议。   云行规矩坐着,他在一次演练时见过梁都,很高大英俊的alpha,只是没想到他的爱人是个beta,后颈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看起来很温婉,洗了小番茄待客,说是自己种的,走路有点微跛。   两人干巴巴坐着,beta不太爱说话,陪着云行等人。云行牢记任意的指示,硬着头皮坐在梁家客厅里等。   坐了一会儿,beta去小偏厅煮花茶,热腾腾的香气传来,云行忍不住往那边瞅,beta温柔地招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完会,过来喝茶吧。”   云行手里捏着文件走过来,beta见状笑了笑,没说什么,服从命令是天职,这小孩挺可爱,和那些军校里威猛粗糙的alpha不一样。   “你是小意新收的学生?”beta问。   云行:“嗯。”   “他这些年很少专门收学生了,你一定很优秀。”Beta慢慢说着,将切好的水果丁放到玻璃壶里,又往里加干玫瑰和茉莉。   房间里很快漫开浓郁花果香,云行坐在桌旁喝一口鲜甜的茶,白雾绰绰中,转头看到有一面墙上贴满照片。   是很多家庭常做的那种照片墙,大多是beta和梁都的合照,两人拥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也有beta的单人照,站在海边,手里拿着贝壳在笑。中间夹杂着几张风景照,拍得唯美浪漫,从照片里能窥见拍摄者温柔且敏感。   云行忍不住站起来,走近了,盯着墙上的照片看。   角落里还夹杂几张梁都和其他人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合影,两排穿着军装的人站在台阶上,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梁主席站在中间,上面有时间和某地留念的字眼,是15年前的照片。   最边上有张面孔,云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压住狂跳的心脏,用力闭了闭眼睛。   梁都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喝完半壶花茶。梁都接了文件,云行没有再留的理由,可他站在小偏厅里不说走,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beta见状,知道云行有话要说,便说自己累了,先上楼休息。梁都的视线一直跟着beta,直到对方转过楼梯拐角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云行不再犹豫,直接开口:“梁主席,我冒昧问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叫周齐?”他指了指照片边缘位置的人。   “对。”   梁都记忆力惊人,照片上所有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这是当年他进军部之前在基层部队锻炼时拍的,他年龄最小,几个老队友很照顾他,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年半,感情不是后来那些队友能比的。   “你知道他?”梁都有些奇怪,周奇的年纪跟云行的父辈一般大,云行那时候顶多五六岁。   云行点点头,直言相告:“他是我父亲关系非常亲近的老战友,听说受伤之后退伍了,我有要事想找他,但这些年一直找不到。”   梁都也很多年没见过周奇,于是便给了云行一个号码,让他找找试试。   暂代陆战队队长期间,因为部分行动需要指挥秘钥,云行的权限暂时提了一级,当他用新权限调阅一些机密资料时,才发现权限和权限之间有壁。   仅仅只是上升了一级权限,他能看能用的东西竟是原有权限的翻倍增长,这让他心惊,同时也意识到江遂下调一级权限的损失是多大。   一周后,云行历经周折,终于在距离首都400多公里之外的一个偏远小镇,找到了他曾在父亲留下的多张照片中出现过的战友周奇。   曾经和父亲搭肩站在一起爽朗大笑的青年人,现在已是满头白发、左腿残疾的老人,和实际年龄相去甚远。   云行忍住哽咽叫了一声:“周伯伯。”   周奇衰弱苍老的脸上满是困惑,而后慢慢地,竟也认出了已经长大的云行。 第48章   十五年前,在一场边境暴乱中,云仲让所在的战斗小组被派往执行追踪任务时遭遇伏击,云仲让在保护队友时被炸弹袭击牺牲,时年32岁。   官方文件中对云仲让牺牲的那场战事,仅有几句话,定性清晰,并无疑点。但云行进军校后根据当时有记录可查的详细行动计划,做过推演,发现父亲的死亡并不是不能避免。而且宋舜和意外爱上夏颜的说辞骗骗外人还行,但骗不了云行。   果然,从周奇嘴里说出的,是完全相反的故事版本。   西北边境有一处密林峡谷,被称为利岭,那次剿灭非法武装力量的战事代号为利岭行动。行动中,共出动六支队伍,分成十二个小组,云仲让是其中一支侦察队的队长,而时任参谋长是宋舜和。   在队友们眼中,宋舜和和云仲让级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原本不该有交际。可不知道怎么地,宋舜和对云仲让格外欣赏,常常找他单独谈话,商讨作战计划,也有意要提拔他做副手。为此周奇还开玩笑“苟富贵勿相忘”。但云仲让好像并不轻松,甚至对宋舜和隐隐有些排斥。   行动前一周,上级收到情报,有一支友军侦察队在利岭峡谷被伏击,需要立即救援。宋舜和点名让云仲让带队,说侦察连最熟悉地形。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利岭峡谷根本不在防区内,而且那里地形复杂,是出了名的死亡峡谷。   行动当天清晨,云仲让带领六人小队出发,担任副队长的周奇却因为高烧被留在基地。   他们出发三小时后,通讯就中断了。周奇得知这个消息后,拔了点滴就跟着另外一支队伍出发,在峡谷中搜寻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人。   修罗地狱般的现场让周奇毕生无法忘记。   密林里常年不见阳光,瘴气浓重,被炸弹袭击过的地方焦糊遍野。五具尸体分布在各处,死状惨烈。   周奇在最远的一处水洼地找到云仲让时,他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蜷缩着,皮肤已经碳化,只能看出基本的形状。   周奇不知道云仲让是生前便被焚烧,还是死后遭遇的焚烧,他当时悲痛到快要失去理智,被随后赶来的队员带走。   这次事件处处透着诡异,原本周奇只是怀疑,但后来想要进一步调查时,却发现当时所有通讯记录被销毁,地图“意外”丢失,知情者一个个调离或意外死亡。而周奇也因为“精神创伤”被迫退役。   退役三年后,他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一条腿。再后来,他离开首都,回到家乡老宅,跟曾经的人和事彻底断了联系。   周奇并不知道事件背后更大的阴谋,只是从他的视角还原了几个片段,但对云行来说,这就够了。   ——利岭行动当年的所有资料,云行利用权限已经查到,结合周奇的现场和事后宋舜和的举动,已经足以让他肯定,父亲的死是宋舜和的手笔。   友军侦察队被伏击需要救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当时所有资料中都显示利岭峡谷一带并没有侦察队,宋舜和给出的地图也遍寻不着,倒是有一支潜伏已久的未知武装力量在那里出现过。   云仲让掉进陷阱,中弹后被活活烧死,而他的队友也全被灭口。   一个是位于高位、即将成为军委会委员的参谋长,一个是普通军官,权利的悬殊让这场阴谋无迹可寻。宋舜和想要利用战事害死一名普通军官,轻而易举。而毁灭所有证据,也轻而易举。   云行不知道宋舜和是怎么发现母亲是诱进型omega的,或许是那场表演慰问,或许是军官家属每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   充斥着陷阱和谋杀的这场掠夺中,因为宋舜和的一己之私,让无数个家庭在血泪和痛苦中挣扎。   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穿着军装,搂着母亲站在家门口微笑。那是云仲让去世前三个月拍的。   那一年,云行五岁,和父亲在家门口说再见时,并不知道此去将是永别。   **   云行不知道怎么将车从小镇开回的学校。加油、过信号灯、礼让行人,动作机械而麻木。他将车开进学校大门,在任意的宿舍楼前停好,还是早上出门时的位置。   然后趴在方向盘上,将头埋进手臂。   这是任意的车,在江遂关禁闭的这段时间,任意直接将车钥匙给了他,嘱咐他若是出门便开。之前他为了查父亲的事出去过几次,身后总有人不远不近跟着,不打扰,也不靠近,他知道这是江遂安排的人。后来见他开车出来,江遂的人便没再跟着了——任意的车经过特殊改装,有雷达定位,且全程被监控,安全级别达一级。   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外偶尔有学生路过,四周很安静,安静到云行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流淌。   耳边父亲的声音隐隐传来,将云行从十五年前那场灾难中拉出来,可是拉不动,他执拗地站在原地,站在那片渺无人烟的密林里,亲眼看着父亲被一点点烧焦,嘴里最后叫着妻子和儿子的名字,断了气息。   这种痛,让他直不起腰来。   车厢内刺耳的手机振动传来,云行恍惚着从口袋里翻出来,似乎看不懂上面的名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宋明之的声音淡漠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通知他,让他尽快到疗养院来。   因为夏颜自杀了。   这一天,距离江遂出来,还有7天。   **   夏颜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支开林院长和看护,毫无预兆地,用水果刀割开了腺体。   她下手狠,抱着必死的决心,一点也没给自己留余地。病危下了三次,用最贵的药和最顶级的设备,终于在一天一夜后,勉强救了回去。   医生告诉宋家父子,夏颜的腺体彻底废了,这就意味着,这个诱进型Omega再也无法分泌令alpha为之疯狂的信息素。夏颜变成了一个废人,余生将与病痛为伴,寿命缩短,再也没有用处。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人活着,还能制约云行。   夏颜躺在加护病床上,薄纸一般,脖子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脸色苍白到透明。云行勉强撑坐在床边,抓着夏颜冰凉的手,埋着头,床单很快便被打湿一片。   病房里的仪器滴答声像一把刀,要把云行的心脏劈开。   他不知道夏颜从什么时候起的念头,是上次出逃失败,还是更之前。但无疑上次的事加速了她下这个必死的决心——云行现在很好,有很爱他的人,可以舍身为他做很多事,这让夏颜相信,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累,云行一定能摆脱宋家,过上自在日子。   可是不是这样的,云行在心底嘶喊,如果妈妈不在了,那么他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晨一点,云行走出病房,见到一直等他的宋明之。   宋明之并不着急和他摊牌,宋明之在等,等云行看到夏颜的样子崩溃,等他再也忍受不了夏颜为了他受苦,等他过了一段看似无忧的日子后再将他拖回宋家彻底击垮精神和灵魂,等他想清楚,想明白,他到底属于谁。   “云行,我放任这段时间不管你,是想让你想清楚,你倒好,让江遂来硬抢,我真是小看了你。”   宋明之坐在沙发上,外表依然是游刃有余的做派。他咬着一支烟,没点,冷冷盯着这个被宋家养大的的孩子,才几天不见,身上竟有种宁折不弯的气性。   其实原来也有,但被隐藏得很好,现在有了新生活和别的alpha——宋明之不会承认江遂是云行爱的人——这股气性便在身上成型、彰显,隐有不可控之势。   可骨头再硬,也有软肋,也会伤筋动骨。   宋明之早就知道,也吃过教训,江遂油盐不进,没有下手机会,但云行不是。只要有夏颜在一天,只要他手握云行的秘密一天,他就不怕云行不乖乖回来。   “江遂在我竞选会长的时候来搅事,又找人查我,他为了你,可真是什么都做。”   宋明之将烟吐出来,捏在手里,方才的冷静不见了,显而易见动了怒。   江遂暗中调查宋家涉军物资走私这条线已经很久,想借由此事扳倒宋家。但宋明之不仅代表宋家,随着调查深入,江遂甚至发现有军委会成员的身影,盘根错节的关系层层加码,牵一发动全身,甚至江家,在这趟浑水中也不清不楚。   至此,江遂挑战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宋家,而是整个圈层。   “这些事他没告诉你吧。”宋明之观察着云行的神色,知道他猜对了,“即便我不动手,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宋明之继续攻击云行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这么为你着想,你呢,要不要也为他想一想。”   “你跟着他,不但过不了快活日子,还会让他身败名裂,即便他不在乎,你总不该不在乎吧。”   “好,即便身败名裂也不在乎,那他的命你在乎吗?”   “我听说他替你挡了一枪。若是枪口对的是他,不知道你能不能替他挡得住。”   凌晨的房间里,窗帘紧闭,将屋外的夜色彻底隔绝。室内灯光惨白刺眼,与窗外浓稠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正如云行此刻混沌的思绪,在剧烈的胀痛中不断沉沦,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半晌,云行抬头和宋明之对视:“你想让我怎么做?”   宋明之很深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研判、打量,不答反问:“你爱上江遂了吗?”   云行很钝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不爱。”   随后又很重地强调一遍:“我不爱他。”   宋明之便笑了,很愉悦的样子,不管他信不信这套说辞,总之这是他想要的云行的态度。   打火机咔一声轻响,幽蓝色火苗燃起,烟雾缓而慢地从宋明之唇边散开。他替云行说:“只是为了利用他帮忙带夏姨离开?”   云行眼底蒙上一层烟雾,瞳仁灰蒙蒙的。   “是。”他说。   她行歌   buff即将叠满 第49章   宋明之对云行的回答很满意。   云行坐在距离他两步之外,才几天不见而已,五官已经染上锐利,也更舒展,像是经过阳光雨露之后盛开的玫瑰,带了很多尖刺,但也美得喟叹。   如今这刺,也要收起来了。从此玫瑰只能在他手心里绽放。   “很简单。”宋明之给出答案。   “离开军校,安心做我的Omega,我让你如愿。”   窗外隐有灰白漫涌,天要亮了。   夏颜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云行伏在床边,盯着监测仪看了很久。波浪线微弱起伏着,好像随时能停下来,又好像已经冲破仪器连接到自己的心脏上。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   为什么觉得要死掉的是自己。   妈妈也这么疼吗?   “妈妈……”云行低喃,“一定要活着,要过上好日子,要每天开心……”   云行把脸捂进被子里,断断续续的声音闷住,听不清又说了什么,好像是叫了一个名字,只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余下的,便是闷在喉间的哭声。   **   夏颜一直没醒,医生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说腺体周围布满神经和血管,即便手术救回了人,但要醒来还要靠自身机体的修复能力和求生意志力。   云行请了假,在医院陪着,宋明之自那晚之后没再出现,仿佛已经完全不在意云行还会跑,或者再搞点别的事情出来。   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夏颜的腺体不能用了,珍珠变鱼目,当然就可以和宋舜和离婚,放人自由。只要云行愿意,可以结婚,做宋明之明媒正娶的omega,这些条件摆在面前,是个人都会动心吧。   云行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些?   好,那就都给他。   而宋明之要的是什么?既要人也要心,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云行纤细脖颈后面那块诱人腺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云行盯着房间里的日历,视线落在一个数字上。   ——还有两天,江遂就要出来了。   渐渐地,那个数字逼到眼前,逼着他做决定,逼着他清醒,逼着他把恨吞下去,逼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午饭后,云行被请出去,在病房旁边的会客室里,见到了并不意外的来客。   江仁谦坐在首位,打量着云行,不知道这样一个alpha是怎么迷惑住江遂的。而且据说宋明之对他也很紧张。   他无所谓宋家的态度,若是云行再也不能出现在江遂视野里,他跑这一趟,也算是值得。   “江遂的处罚令后天到期,我不希望你再见他。”江仁谦言简意赅抛出核心,“宋家可以对江遂之前做的事不予追究,在未来也不会和江遂为敌。”   “你若有自知之明,就回宋家去,他前途大好,却因为一个你毁了。即便我不拦着你们,他还年轻,等新鲜劲儿过了,你说他会不会恨你?会不会后悔?”   “你要是觉得——”   “——好。”云行突然开口,打断江仁谦的话。   江仁谦反倒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云行:“你说什么?”   “我说,”云行看着江仁谦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然后淡淡地重复道,“好。”   怒气突然就起了,江仁谦面色难看。云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一个毫无背景和能力的小辈,却仿佛站在高处俯视他,早就看清楚了他的筹谋算计,而且毫不在乎地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江仁谦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才强忍着没发火。   原本还以为要费些口舌,这样倒好,省得废话了。   江仁谦离开后,云行便给宋明之的秘书打了电话。   他洗了把脸,将自己收拾好,走出医院大门。   没叫车,也没人跟着他,就沿着路一直走,等红灯,过路口,像这个城市里普通的行人一样,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江仁谦和宋明之说得都对,江遂大好前程,如果他执意要和他在一起,那么一切都毁了。   他不能那么自私。   自己烂透了,不能再拖着江遂。   **   宋明之开完会,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云行。   今天阴天,降温了,云行穿得很多,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好像很珍惜自己的身体。在办公室坐下之后,脱了外套和帽子,捧着秘书送来的一杯热巧克力喝。   宋明之不急,等他喝完。   “哥,”云行放下热饮,被滋润过的声音也像是甜的,“我有一个条件。”   他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善于在宋明之开心的时候提要求,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小心机和手段让他看起来更鲜活,宋明之偶尔也愿意纵容他。   云行继续说:“我们结婚之前,妈妈必须离婚,让她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根据新联盟国现行法律,Omega在教育、生育、就医、就业等方面,都需要自己的alpha在文件上签字才可生效。   没有宋舜和的签字,夏颜连疗养院都走不出来。即便出得来,如果不离婚,她余生也会和宋家捆绑在一起,没有自由可言。   宋明之意料之中,点头同意:“好,我会让父亲和夏姨签离婚协议。”   宋明之要和自己的继弟结婚,为了宋家的名声,宋舜和是必须要和夏颜解绑的。原本解绑之后也想把夏颜留下,可如今夏颜的腺体毁了,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不过,”宋明之眸光一闪,“夏姨现在身体不好,离婚之后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医疗条件好,住得也舒心。况且,你的人生大事,她肯定也想亲眼见证不是吗?”   云行眉眼一如往常清澈,直直地看着宋明之:“哥,我不信你。”   宋明之抬眉,隐有不悦。   “你总是骗我。”云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上次,你找的那几个alpha,差点伤到我。”   这话一说起来,宋明之静了静。   上次闹市弄的那出动静确实有些过分,宋明之虽说并不后悔,但确实伤害了云行。那次事件也成为云行和他撕破脸的分界点。   “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让你明白,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宋明之轻慢地笑了声,“这么记仇?”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云行看着宋明之,眼神坚定,势必今天要个点头。   见宋明之还在考量,云行继续加码:“我妈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回家乡去,我必须要帮她做到。哥是怕妈妈离开了,我会跑吗?我这样的信息素,留在首都,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能跑到哪里去。”   宋明之当然不怕云行跑,就像他自己说的,放眼整个新联盟国,宋家的资产和地位,有几个家族能比拟。即便云行一时昏头被江遂乱了心神,现在也应该明白过来,江家并非良配。   “好。”宋明之终于点头。   云行提着的一口气落了落。   他安静坐着,将最后一口热巧克力喝完,又跟宋明之要一杯。宋明之被他这种不设防的撒娇取悦,按铃让秘书再送一杯来。   他又喝了半杯,因为太过甜腻,嗓子有些沙哑。   “我想尽快结婚,”云行垂下眼,像是和心爱的alpha商量未来生活一样,隐隐带着一点憧憬,“要办婚礼。”   宋明之笑了:“好。”   从宋明之的办公室出来,云行裹好外套,打了个车,往宠物店去。   他原本要碰一碰运气,没想到连奕果然在这里。宁微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借故走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云行将一张卡推到连奕跟前:“我知道你不缺钱,也看不上这些,但这是我的所有了。”   连奕看着压在云行手指下的卡,身体坐直了些:“云行,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他有半个月没怎么见过云行,之前偶然见他开着任意的车出去,以为有公务,便没再管。后来听任意说,云行因为妈妈住院请了几天假。连奕也没多想。   但今天见到云行,显然不对。   他看起来很累,身上有种用尽力气之后的孤独感和破碎感。他不答话,将卡沿着桌面推到连奕跟前。   连奕皱眉:“你先说给我钱要干什么。”   “宋家同意送我妈离开,但我信不过他们。”云行顿了顿,继续说,“我想用你之前的路线,将我妈送出去。”   按照上次的计划,江遂带出夏颜之后,会乘坐连家的货轮离开,安置的地方很隐蔽,是江遂和云行亲自挑选的,绝对安全。云行想来想去,只有将妈妈送去那里才是最佳选择。   他相信,即便他和江遂断了,江遂也好,连奕也好,也绝不会泄露夏颜的住址。   “连奕,你收着,不是因为江遂,就当是一场交易,你收钱办事,我也不用欠谁。”   不欠谁,怎么可能不欠呢。   到最后他要把妈妈送出去,靠的还是江遂的朋友,这点钱,能让妈妈离开,欠的也不只是个人情那么简单。   可没办法了,他现在已经没有条件考虑那么多那么周全。只有送走妈妈,他才能彻底地没了后顾之忧。   连奕听到这话,脸色已经变了:“你答应了宋家什么条件?”   云行没有回避:“我会和宋明之结婚。”   “什么?”连奕一惊,“江遂明天就出来了,你说要结婚?”   云行紧紧抿着唇,好长时间没说话。   连奕脸上惊怒交加,不相信江遂只是不在这几天,云行就彻底变了。他忍耐了一会儿,将卡推回去:“你自己和他说。”   云行摇摇头,快要维持不住表情,语调崩溃无助:“我会和他说清楚,但是,但是……我妈等不了。”   除了在江遂面前,他从未如此示弱过,手掌死死握住桌子边缘,全身僵硬。   他不怪连奕,连奕没理由帮他。   空气静默了好久,云行慢慢站起来,拿过桌上的卡,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等等。”连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云行停下脚步,听见连奕好像叹了口气,又说:“卡留下吧,这事我来办。”   云行僵住的肩膀落下,他站在门口,背对着连奕,没回头,只是将卡放在门边角柜上,然后轻声说“谢谢”。   连奕看着云行离开的背影,他无权替别人做决定,云行和江遂一样,都出奇地固执,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他能做的,只有先解云行的燃眉之急。 第50章   上午十点,江遂换了衣服走出隔离室,在管理处交接时,任意将一份文件递给他,让他签字。签完字,江遂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检查,没问题了,重新封好,拿在手里。   房间里只有他和任意两个人,任意关了监控,有话要说。   “上面决定你暂时退出对跖点计划,司令部只有连奕参加。”   “好。”江遂服从命令。   任意叹口气:“不后悔?”   “对跖点计划”作为军委会最高决策层直接掌控的绝密军事行动,其战略定位直指新联盟国在东联盟地区的军事存在。该计划的核心打击目标锁定为以缅北独立州为轴心的三个自治区域,这一部署将彻底改变地区力量平衡。   在计划进入关键实施阶段时,正值江遂被强制隔离审查。经过军委会战略安全评估小组的多轮风险研判,最终形成决议:将江遂排除在行动计划之外。这一决定不仅意味着江遂在军部的核心支持力量将被系统性削弱,更预示着其苦心经营多年的政治资本将面临重大折损。   表面上,疗养院劫持事件给江遂带来的处罚并不重,但只有任意知道,这背后江遂失去的是什么——在当下波诡云谲的国际局势中,失去对关键军事行动的主导权,往往等同于在权力棋局上被移出核心圈层。   这也是上次任意和江遂谈话的主要内容,今天将决议结果告诉他,江遂并不意外,也有心理准备。   所以他说:“不后悔。”   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   任意面色复杂,好像还有话想说,江遂看出异常,便直接问:“老师,还有什么事?”   任意最终摇摇头,说“没事”。   两人并肩往外走,任意距离江遂很近,鼻尖翕动,闻到一股很淡的琥珀香味,忍不住狐疑地看了江遂一眼——对方脖颈后面的腺体上严严实实贴着抑制贴,并不见异常。   江遂脚步慢下来,问:“怎么了?”   身形挺拔的Alpha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一个月的禁闭非但没让他颓唐,反而磨砺出更为锋利的轮廓。   任意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后肯定地说:“江遂,你的信息素可能要升级了。”   江遂愣了一瞬,他一直都是2S,虽然这两年一直未完全稳定下来,但他对于人人艳羡的3S一直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能升当然更好,升不到也无所谓。毕竟那是人类信息素进化的制高点,无法强求。   他被关着的这一个月,偶尔会觉得腺体胀痛,信息素也有异常,他没当回事,懒得管。任意是3S级omega,对信息素变化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自然能发现江遂的异常。   “哦。”江遂不怎么在意,想了想,又问,“那要注意什么?”   任意叮嘱道:“2S到3S不是简单升级,这期间最好保持情绪稳定,不然容易损伤腺体。还有,如果你真的达到3S,即便现在退出计划,对你将来的影响也不大。”   军部高层需要3S,当初重点培育江遂,除了看准他的能力,他有希望进阶3S也是一个重要考量因素。   两人走出大门,见连奕靠在车边等着。任意还有事,自行离开,江遂便上了连奕的车。   和连奕在一起没什么避讳,江遂翻看着手机,几条发出的信息没回,拨出的电话也一直没接通,他微微皱眉,将手机反扣,问连奕:“云行呢?”   隔离期间无法与外界联系,但任意有探视权,关于云行的消息和动向,江遂从任意口里得知并无意外。江遂知道任意将车给了云行,云行偶尔出校门也都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方才出来时见只有连奕来接他,他已有一丝不安,按说云行应该一起来的。他上了车忍着没问,一开机便联系云行,却没想到完全联系不上。   连奕表情变得奇怪,但没隐瞒,说了云行来找他的事。   随后,他将储物盒按开,拿出云行留下的那张卡递给江遂。   “你有个心理准备。”   江遂接过卡,转头去看连奕。   连奕转了一把方向盘,咬了咬后槽牙:“……他说要和宋明之结婚。”   就在云行来找连奕的同一天,宋明之给云行办了退学。已是司令部成员的云行退学手续相当繁琐,需要经过严格审查和相关流程,宋明之或许是不想耽搁时间,也或是别的原因,递交的材料中直接公开了云行的omega身份。   消息当天就传出来,整个司令部和陆战队一片哗然。   ——军校瞩目的尖子生、记录无人能破的天才级狙击手、以优异成绩进入司令部的重点培育人才,真实性别竟然是omega,且伪装成alpha的身份在军校待了4年。   队友们的反应大多震惊,可学校里不了解云行的人却炸开了锅,这在第一军校建校以来堪称奇闻,关于云行的话题一时沸反盈天。   “这事还会发酵一阵子,司令部已经成立调查组,专门调查云行的事。”连奕不看江遂就知道对方什么脸色,但现在已经无法补救。   “我打听到宋明之已经准备了申诉报告,云行入学是意外,退学也是因为身体原因,并不存在泄露军事机密等违规问题。不过即便没有证据证明云行因伪造身份而泄密,调查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宋明之此举是完全不顾云行的政治前途的,这样一来,云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重返军校和司令部。”连奕顿了顿,继续说,“综合云行的反应来开,他也知情,并且默许对方这么做。”   江遂坐在副驾驶,从接过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开始便没说话。   连奕一直没看他,视线盯着路况,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江遂。   车厢里的信息素味道逐渐变得浓郁,在今天之前,连奕都不知道原来黑琥珀也会呛人。连奕眉毛拧着,揉了把不太舒服的嗓子,忍着没咳出声。   车子往医院方向开,连奕沉默半晌,开口劝道:“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你别冲动。”   **   距离医院几公里处,连奕下了车,江遂坐到驾驶座。连奕站在车下,还想嘱咐几句,江遂一脚油门将车轰了出去。   医院里有宋家的人守着,江遂一进院区,就有人迎上来,客客气气带着江遂往病房去。   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在走廊上铺开一片明净的光带。云行站在尽头逆光处,清瘦的身形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面容却隐在阴影里,辨不清神情。   迎面走来的江遂整个人浸在光线中,下颌绷紧,眉宇间压着沉郁的怒意。   视线相接的瞬间,江遂加快脚步。那些汹涌的怒火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骤然坍缩成更深、更重的东西——云行看见他瞳孔细微的颤动,绷紧的肩线,以及那种永远先于一切情绪出现的,近乎本能的担忧。   云行知道,那怒火从来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人站得极近,云行不动声色后仰,是个躲避的姿态。   然而江遂太担心,忽略了这微小的动作,抬手去握云行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进怀里。直到云行动作很大地推了他一把,他才愣了一瞬,继而身形僵在原地。   两人一时静默了几秒。   半晌之后,云行开口:“我妈病了。”   声音很轻,像是解释,但他视线始终看向别处,不敢看江遂的脸。   继而又说:“我很好,没事。”   江遂的声音在走廊扩散,压低了,质问道:“你很好?”   “对,”云行将手背在身后,用力按住冰凉的大理石窗沿,“外头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退学,公开omega身份,还是结婚?”江遂盯着他微垂的眼睫,“我知道宋明之逼你,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害怕,你只管跟我走。”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那是今天早上他刚拿到的亲属保护令,是云行进司令部最想要拿到的东西——递到云行眼前。   “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带夏姨走。”   云行没有伸手去接,视线落到那张签了字的保护令上,有瞬间的恍惚:“你怎么拿到的?”   云行进入司令部不满一年,又无显著功绩傍身,自然无法申请保护令。正因如此,两人才不得不兵行险着。江遂在隔离期间,以个人名义提交申请,承诺未来无条件延长五年服役期限,并明确指定保护对象。军部或许是为了平衡江遂退出“对跖点计划”的损伤,竟破例批准了这项特殊申请。   云行看着那张保护令,视线有些模糊,他不知道江遂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付出了代价。   但他已经不能接。   “不用了,”他声音发出微颤,很轻地摇头,“我妈已经和宋舜和签了离婚协议,这两天就会离开。”   “云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云行突然抬头,直视着江遂的目光,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出压在心里很久的话,“我要分手。”   我要分手。   原来这四个字说出来比想象中还要疼。   细碎的阳光有如实质,从窗外穿过,扎进云行心口,扎出很多透明孔洞。他明明站在阳光下,却已被拖入深渊,再也没有爬出来的一丝可能。   那些美好的时光很短暂,让人无限留恋。但那不属于他,他已经决定在暗黑中烂到底,那就一起烂吧。   可江遂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仅是隔了一月未见,江遂还是江遂,云行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样貌分毫未改,却有什么东西从骨子里彻底变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风霜骤然侵蚀,又像是站在命运岔路口斩断了所有退路。那种变化难以言说,却让人无端心惊——仿佛温热的血液里突然凝出冰碴,连呼吸都带着孤绝的狠意。   江遂的呼吸变得不受控,信息素在走廊里蜂拥而起。   一直守在外围的宋家几个保镖纷纷露出痛苦神色。就连云行也好似受到影响,站不稳,手指抓住窗沿,咬紧牙关不退让。   他又重复一遍:“江遂,我们分手。”   江遂的忍耐已经撑到极限,他从隔离中心出来,从听到连奕那些话,从在系统后台查到宋明之提交的退学报告,便一直强忍着,甚至从见到云行那一刻,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发作。   可心中的担忧和焦虑越积越多,愤怒也越积越多,在听说云行毫无商讨余地的决定时,终于濒临爆发。   “除了夏姨,你还有什么顾虑!”江遂咬着牙问,“你告诉我!”   云行凝视着阳光下的江遂,那张英俊的面容即便在盛怒之下也熠熠生辉,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星辰。   云行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不仅仅是因为我妈妈。”   还有未了的血债要偿。   “我承认对你有好感,你帮了我很多,可那不是爱吧。”   你值得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你走吧。”   别再管我了。 第51章   “你说谎!”   江遂猛地扣住云行的手腕,将他抵到墙边,目光极沉地盯在云行脸上。云行说过爱他,说过有“很多”。   “云行,”江遂喉结滚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擦过那抹苍白,试图冷静下来,也试图让云行清醒一点,“我既然爱你,就知道你的品性和为人。”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一起解决。”   但云行看似已经很冷静。他偏头避开江遂的触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解决不了的事吗?”他慢慢掰开江遂的手指,“好,我告诉你。”   “我永远都离不开宋家,我再也不想战战兢兢过日子,我这种信息素,”他忽然停顿,一抹殷红在眼底漫开,“若是和宋明之结婚,他不会再伤害我,也没有人能再伤害我。”   “这些难道我不能给你?”江遂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暴怒与痛楚,“你这什么逻辑!”   云行垂眸,忽然轻笑出声。   “江遂,我若是不想了,理由可以有很多,你不明白吗?”   “或者我说得更明白一点。”   云行睁着那双曾令江遂着迷的、澄澈透明的眸子,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我爱的是宋明之。”   汽车引擎声已经远去,守在走廊外的宋家保镖尽职站在远处,云行站在窗边,很久没有动作。   护工走过来问云行午饭要吃什么,云行淡淡地说“不饿”,随后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进卫生间,将门死死关住。手腕上还残留着江遂的温度,是很用力的,皮肤都被捏红了一片,他将手腕贴在脸上,靠在门板,无声地滑坐下去。   **   宋明之的办公室在大楼顶层,江遂推门而入时,没人拦他——宋明之早就吩咐过,让他进来。   办公室内,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坐。   “放云行走。”江遂开门见山,嗓音低沉,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宋明之倚在办公桌边缘,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唇角噙着笑:“放他走?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他自己不想走。”他抬眸,眼底带着胜券在握的戏谑,“你也听到了,他爱的是我。”   保镖已将两人在医院的对话传给宋明之,宋明之很满意,也十分乐意看到江遂气急败坏的样子。   江遂下颌绷紧,指节微微发白,但面上仍维持着冷静:“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给了他想要的,”宋明之说,“云行是聪明人,权衡利弊之下留在宋家是最好的选择。”   宋明之轻笑一声,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一段录音被播放出来——   “你爱上江遂了吗?”   “不爱,我不爱他。”   “只是为了利用他帮忙带夏姨离开?”   “是。”   短短几十秒的录音结束,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死寂。   宋明之收起手机,目光玩味地打量着江遂,等待他的暴怒、失控,甚至动手——那才有趣。   但是江遂听完,没什么反应。他看着宋明之,好似突然之间冷静下来,甚至扯开嘴角笑了笑。   “那我祝你们幸福。”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仿佛刚刚的质问从未发生过。   宋明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江遂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他应该愤怒、不甘,甚至歇斯底里地质问,而不是这样平静地离开。   不过已经无所谓,云行牢牢在他手中,这就足够了。   **   之后的几天,江遂回到司令部,如往常一样训练,毫无异常。郑适和俞清都来打听云行的事,但见江遂一副冰块脸,便讪讪地走了。他甚至开始回江家,还和江仁谦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直到连奕来找他,通知他夏颜是今晚的船,他才有了点情绪上的异样。   说异样也不算准确,他沉默片刻,跟连奕说:“麻烦你亲自送一趟夏姨。”   他突然用到“麻烦”两个字,让连奕打了个寒战,看了他好几秒,才说:“兄弟,你要搞事情。”   江遂瞥了连奕一眼,连奕立刻正色道:“好,我无论如何都会跟这趟船,保证把夏姨送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江遂问:“医护呢?”   连奕:“联系好了,有专门的护理和医生陪着。钱也足够,你放心,够夏姨衣食无忧下半辈子。”   江遂没再说别的。   连奕坐在旁边,看江遂冷静地拆枪,又组装,手速快且稳,自己干脆也上手拆了一把。拆完感慨一句:“也不解压啊。”   一会儿工夫,江遂已经把满桌的枪拆了个遍。   “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连奕斟酌着说,“要考虑得失。”   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但江遂决定了的事,是一定要做的,从不考虑得失。就像他14岁那年单枪匹马就敢挑衅整支境外武装力量。他甚至无所谓自己能不能回得来。   连奕知道劝不动,也便不说了。   等载着夏颜的车子稳稳驶入货船,连奕走过来,跟云行点点头,两人都没说什么。   直到云行看着连奕上了船,直到船开离泊位,也未见连奕下来,云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站在寒冷的海风中,用力捏住虎口,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站了一会儿,裹紧外套,转身往回走。   风将他的头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脸蛋,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瘦削苍白,身上却好似有一股屹立不倒的韧劲儿,让人在想要怜爱和摧折之间来回切换。   江遂站在漆黑的消防站露台上,俯视着他,灯火通明的码头上寂静无声,只有云行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到车边,停住了,然后很突然地,抬头看过来。   消防站没开灯,和远处漆黑涌动的海面融在一起,云行的视线遥遥望过来,隔着暗夜精准地落到江遂身上。   那里明明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但云行一动不动,好像隔着虚空和江遂对视。   江遂也看着他。   时间凝滞,两人的对视慢慢拉长。   江遂的指节抵在冰冷栏杆上,掌心攥紧。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清晰,像某种倒计时。   云行,夏姨已经离开,若是你没有顾虑,就过来,只要你肯往前走,哪怕是一步,其他的都不用管,一切交给我。   云行,过来吧。   求你了。   然而下一秒,云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将江遂的心口震得生疼。   引擎声响起,车子驶离码头,江遂紧攥的手松开。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寒意渗入骨髓。他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车,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尽。   云行,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既然不来,那就不要怪我。   **   夏颜已经离开,云行没有理由再待在医院。他离院前一晚,洗冷水澡并且不盖被子睡觉,终于成功把自己折腾到成高烧。   回到宋家,一个人躺在原先自己的卧室里,宋明之晚上来看过一次,见他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没兴趣,便嘱咐他好好休息。   宋明之要走,云行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叫他“哥”。   “能不能快点结婚?”云行的声音有气无力,脸被烧得滚烫嫣红,看起来并不清醒。   宋明之饶有兴趣地问:“这么着急?”   “怕你变卦。”   “注册要等一等,你学校的退学审查报告还没正式批下来,性别身份也没改。”   云行微睁着眼睛看宋明之,是很失望的表情:“那婚礼……”   宋明之:“婚礼可以早点办。”   “我想下周。”   “下周太急了。”   “哥,”云行抓着宋明之的手紧了紧,像在无意识地撒娇,“我不信你。”   “你不信我?”宋明之被他这幅样子取悦,没生气,“这次不信什么。”   云行可能真的烧糊涂了,竟然很直白地说:“不信你爱我。”   宋明之面色沉了沉,打量着云行。云行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看起来很无辜,看人的时候眸子一眨不眨,情绪很真实。   “云行,你对我来说是有用,但不至于有用到我非要和你注册结婚,只要我想,你有很多种身份留在我身边。”宋明之说,“但既然答应你结婚,那么宋家明媒正娶的omega就只有你。”   云行认认真真听着,不知道有没有放下心来,松开宋明之,将手腕收回被子里。   “你怕结不成婚,自己变成个玩物?”   云行闭上眼,好似生气了。   宋明之就笑了笑:“好啊,那婚礼就定在下周。”   云行在他手里,原本宋明之不急,婚礼和注册都只是形式,等永久标记之后,云行怎么都是属于他的。但云行显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日子虽然是急了点,但半个月后是他正式竞选会长的关键期,这时候一段良缘对声望有助益,办场婚礼稳住云行和商会那帮摇摆不定的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   云行听到这句话,又睁开眼。   宋明之俯下身,轻轻拍他的脸,似笑非笑地说:“不过你要乖乖听话,不要做让我不开心的事。”   云行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头一歪睡过去了。 第52章   云行这一病躺了好几天,一直不见好,医生看过只说压力太大造成的,宋明之认为是夏颜的自杀让云行受了刺激,也就没再过问。   等云行慢慢能下床走路,距离结婚的日子也近在眼前。婚礼就在新和山的宋宅办,这几天已经有各方人士进进出出,准备婚礼事宜。宋明之也忙,竞选已到关键期,他要泡在各种应酬场上。   保镖已经等在外边,云行将药冲进马桶,将自己裹严实,慢吞吞出了房门。有医生等在廊下,先过来给他量体温,又问药按时吃了没有,云行一一答了,医生才放他出门。   商务车最后排安静坐着两个保镖,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云行猜测这一趟出门至少有五个人跟着他。   云行知道,不管自己表现得再怎么驯服,宋明之都不会真的放任他自由出入。   夏颜的去向宋明之表面上没插手,但实则严密掌控着,可即便如此,夏颜依然在按照原路线离开时中途断了联系,饶是宋明之有所准备,也没追踪到夏颜的最终去向。这件事让他恼怒,但因为此前的承诺,反倒不好拿到云行面前说,只能装不知道。   但宋明之不是吃闷亏的人,也从没对云行放松过警惕,他知道,这个人像条滑不溜丢的鱼,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从手中滑脱。   车子驶入第一军校。距离云行退学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再次回来,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特意选集训时间过来,给宋明之的理由是要亲自收拾宿舍里的私人物品。   他慢吞吞在走廊里走着,两个保镖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他停在自己房门前,余光扫过对面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江遂已经很久不住在里面,连门缝里透出的光都是寂寥阴沉的。   他按了指纹开门进去,房间里还和他离开前一样。保镖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地盯着外面。云行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用品,将东西都装进行李箱。   “要检查一下吗?”他站在屋子中间,脚下是打开的银灰色行李箱,冲着两个保镖问。   为首的保镖愣了愣,恭敬答道:“云少爷,现在不用检查。”   云行淡淡地“哦”了一声。   那就是回去之后要检查了。   云行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刚出走廊,迎面碰到回来的俞清。   俞清见到他,愣了一瞬,立刻迎上来。两个保镖刚要动作,云行看了他们一眼,说:“我和队友说两句话。”   两个保镖便站住了,但仍然警惕地盯着俞清。   “云行……”俞清站在原地,只叫了一声名字,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行的事在军校堪称爆炸性的,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谈资和新闻,但对陆战队A组的人来说,更多是一种难过的情绪。一个好好的人,性别说变就变了,说离开就离开,这让大家难以接受。   一开始,他们甚至想过云行是不是出秘密任务了,或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过几天就能回来。江遂一放出来,他们仿佛有了主心骨,凑到江遂跟前想要一起商量解决办法,可江遂根本不愿意提这件事,也很难见到他人。   陆战队这几天气氛紧张,往日的轻松氛围早已不见。有次在食堂里听到空战队的几个alpha语气轻佻地谈起云行,A组几个人当场就火了,最后发展成混战,被学校一人下了一次处罚。   “俞清,好久不见。”   云行还和之前一样,安安静静站着,眼底有很多看不清的情绪,这情绪莫名让人心疼。   俞清忍不住上前一步,距离云行近了些,语气也焦灼起来:“你真的退学了?”   “嗯。”   “你真的是……”   “是,我是omega。”云行顿了顿,说,“对不起,骗了大家。但不管我是什么性别,能和大家在一起都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谢谢你们。”   俞清被他说得眼圈发酸:“云行,你是什么性别不重要,你就是你。”   云行攥紧手里的行李箱,说不出话来。   “那……你还能回来吗?”俞清又问。   云行摇摇头,嗓子微哑:“俞清,你们保重。”   说完,他没再看人,拖着行李箱绕过俞清。滚轮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那些鲜活的、温暖的片段在身后碎了一地。   云行吃过午饭,等回到房间时,行李箱已经立在衣柜旁。   是经过仔细检查的,云行扫一眼便知道,每个夹层、暗袋,甚至是行李箱的把手和滑轮,都被拆开过。云行将里面的物品拿出来,分门别类摆放好,又把行李箱放进衣柜里。   下午保镖开车带他去店里试礼服。是一家隐在半山的手工老店,宋明之的所有衣物都出自老师傅之手,两人的礼服也自然由老师傅亲自做。   婚礼日子太紧张,原本是做不出来的,老师傅只能把店里的一件样衣改了,勉强给云行用。云行试过之后,腰身还是粗,这是按照之前的尺寸改的,老师傅问他最近是不是瘦了,但是再改的话时间来不及了。   云行说没事,就这么穿着就行。老师傅便让人将衣服包起来,又去给云行拿配套的马甲和饰品。   房间里只剩下云行一个人,靠窗坐着,窗外是一片山坡,栽种着常绿植物,在冬天也显得生机勃勃。   云行撑着额头,持续不退的高烧让他发晕。夕阳照在脸上,他又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身后的窗户突然开了。   云行反应很快,但窗外跳进来的人动作更快,只眨眼之间,他便被捂着嘴压到沙发里。   云行挥拳出去,被江遂拧着胳膊压在身后,嘴巴附在他耳边,声音冷酷无情:“你要是敢叫,我就把这屋子外面的人全杀了。”   他知道江遂有这个胆量,压下喉间惊怒,低斥道:“你干什么!”   江遂说:“当然是带你走。”   云行用力挣扎,但江遂的手臂牢牢锁着他,利用自身重量压住云行上半身,是个很难解开的攻击姿势。   “你放开我!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要结婚了!”云行胸口要裂开一般,粗喘着,但声音压得很低,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放开你?除非我死。”   江遂怕他反抗,下了重手,云行听见自己关节传来清脆的咔哒声。他吸着气,被江遂脸朝下按在沙发里,双腿也被压跪在地毯上。直到这时,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和江遂之间的力量悬殊。   “江遂,你冷静点。”云行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也听得见江遂的心跳声,闷沉沉的,“你不能这样!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江遂从旁边桌子上扯过一条领带,揉成一团,捏住云行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塞进去,将云行所有的话堵回去。   粗粝的布料刮过上颚,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江遂的手指在他唇边停留片刻,突然狠狠擦过他的嘴角,像是要抹去什么不存在的痕迹。   “我抢我自己的老婆,能有什么后果?”江遂恶狠狠地说,手下力气一点没松,“怎么,怕被宋明之的人听见?好啊,那你就拼命喊,能喊得出来再说。”   说完,他用手轻轻抚过云行的脸,看着他因为略微窒息布满血丝的眼睛,冷酷无情地说:   “云行,是你逼我的。”   云行的小腿肌肉绷紧,再次试图挣脱压制,却被江遂的膝盖更狠地碾进地毯。随后他腕上一凉,一副手铐已经锁在手上,另一端扣在江遂手上。   他被江遂拖抱着往窗边走。他不肯就范,瞅准时机抬脚去踹,没想到江遂没躲,硬生生挨了他一脚。他愣了一瞬,但随即意识到这样纠缠下去不行,嗓子里发出阵阵闷哼,又试图用力撞向江遂。   云行即便病着,体力和耐力也不是普通omega能比的,再加上江遂一只手和他拷在一起,两人僵持的时间略长,拉扯间将窗边的花瓶扫下去,云行慌忙用腿去挡,堪堪将花瓶挡下。   江遂探手将花瓶提起来,往沙发上一扔。   “我数过了,外面有五个人,都带了枪。”江遂抬起手臂,绕过云行的肩,没再留力,将他死死箍在怀里,手臂勒在他脖颈处。   “这么大动静,你说若是他们冲进来,看到我,会不会开枪?你说,我能不能跑得掉?”   云行简直要被他逼疯了,又怕真的引来保镖,嘴里说不出一句话,在一意孤行的江遂面前,看不到任何出路。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老师傅回来了。   云行瞳孔骤然收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呜咽,像只被困住的小兽。江遂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在发抖,不知道云行是害怕江遂被发现,还是害怕自己被掳走。   不过他毫不心软,在门锁转动瞬间,猛地拽动手铐,云行被扯得一个踉跄。   冷风迎面扑来时,他已经被江遂抱着翻出窗外。 第53章   车子在狭窄山路间疾驰,天边翻滚着乌云,天黑得比往常快,要下雨了。   云行两只手都被拷在副驾高处的置物架上,方才拉扯间袖子撕裂了,松垮地垂下来,露出瓷白的手腕和小臂,因为挣扎剧烈,被铐住的地方有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江遂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在一处弯道上,车速慢下来,然后腾出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摸了摸云行手腕。   “疼不疼?”他问。   “疼。”云行盯着前面暗沉沉的山林,说。   江遂呼吸一滞,深吸一口气,态度冰冷:“疼就忍着。”   云行呛他:“那你就不要问。”   车厢内气氛压抑,江遂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小臂上青筋暴起,强压着愤怒的情绪,只管猛踩油门。   雨点很快打下来,敲打着车窗,只片刻之间,便成倾盆之势。   云行全身僵硬,衬衣被扯得乱七八糟:“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遂不说话,云行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些崩溃前的歇斯底里,又重复一遍:“江遂,你带我去哪里!”   江遂还是冷着脸不吭声,云行有点受不了:“你要干什么啊……”   夜风呼啸,雨水像是开了闸,挂出一道惨白的雨幕。车外变得难以视物,车速也慢下来。   沉默几秒之后,江遂说:“你发烧了。”刚才将人拽出来时,他就摸到云行滚烫的额头,不像是刚刚起的烧。   云行用力扯了扯手腕,寂静车厢内哗啦啦的金属声异常刺耳。   “这几天一直在发烧吗?”江遂声音嘶哑低沉,“这几天,他碰过你吗?”   云行呼吸发抖,紧紧抿着唇。   “应该没有。”江遂见他不说话,自问自答,“你身体很好,是故意生病的吧,就是为了不让宋明之碰你。”   “你疯了吗?”云行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江遂疯没疯,自己快要疯了。   “是不是?”江遂锲而不舍地问。   “我们分手了,分手了!”云行转头瞪着他,眼底一片猩红。   “我不同意。”   “江遂,你不要逼我恨你!”   “是你先逼我的。”   云行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垂下头,呕吐和不适感袭来,脸色越来越苍白。江遂看了他一眼,又问:“不舒服?”   云行干脆闭上眼,拒绝沟通。   雨势太大,车子性能再好,在山路上也开始频频打滑。江遂转个方向,沿着一条岔路往前开。云行将脸歪向另一侧,手腕随着车子颠簸晃动,金属碰撞声一直在车内持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消失了,车子也停下来。云行睁开眼,发现车子停在一处地库里,几盏白帜灯在头顶上晃,车库很大,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江遂一声不吭下了车,打开副驾驶门,拿钥匙将手铐打开的瞬间,云行突然抬脚猛踢。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这会儿又烧得脱力,踢出去的脚绵软无力,江遂胸口挨了这一脚,身形纹丝不动。   紧接着,他就被江遂连抱带拖地拉出来。   “江遂,你放我走!”云行抗拒着,手抵在江遂胸前。   大概是因为云行从始至终的不配合,也或是因为恶劣天气打断了江遂原本的计划,江遂的信息素开始不受控,横冲直撞地压过来,和江遂的手臂一起,将云行牢牢拢住。   “夏姨已经走了,我想不明白,云行,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结婚!他用什么威胁你!”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江遂掐着云行腰侧的手猛地收紧。   云行疼得抽气,咬着牙抵抗他:“没有人威胁我,我告诉你了,我就是不爱你,不爱你听得懂吗?”   江遂的瞳孔剧烈收缩,像被刺伤的野兽。   “我要听实话!”江遂把他抵在冰冷湿滑的车身上,鼻尖几乎相触。云行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血腥气,不知道是之前两人厮打留下的,还是这人把口腔内壁咬破了。   “这就是实话。”云行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你还要怎样啊!”   “我不信!”   “那你怎么才能信?”   江遂的拇指狠狠碾过云行的唇瓣,抹去那抹刺眼的笑:“我怎么都不会信。”他突然俯身,犬齿危险地擦过云行颈侧的腺体。   “云行,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答应我了,你同意了,现在想反悔,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云行腺体突突直跳,被江遂一把将抑制贴撕下来,两人都处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黑琥珀和姜百合纠缠在一起,爆发出从未有过的苦涩气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遂,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什么意思?”   江遂看着他,眼神像要吃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将云行扛起来,大步往车库外走。云行的胃部被坚硬的肩膀顶着,眼前阵阵发黑。   “江遂,你放开我,你放开!”   江遂脚步不停,迈上台阶,推开门,啪一声将墙边的灯按开。房间里灯光大亮,长久不住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也不会,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你都得跟我在一块。”   他将云行扔到一个长沙发上,云行被摔得发晕,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江遂欺身压住。   沙发旁边立着一个角柜,云行挣扎间将柜子踹翻,抽屉被撞开,江遂一只手按着云行手腕,另只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团布条。   布条是蓝色的,像是绑窗帘的装饰带,被江遂缠到云行手腕上。   “我是不是以前对你太好了,由着你这么糟践我感情!”   两人情绪都有些失控,江遂的火气更是直冲头顶,眼底阴暗残酷,下手变得没轻重。他将布条缠了两圈,收紧,正要打结扣,云行突然不动了。   “疼……”   云行两只腕上都红肿不堪,衬衣撕开大半,锁骨和脖子上都有方才挣扎时留下的痕迹,映在江遂眼底,异常醒目。   布条松了,落在地板上。   江遂动作停了,蹲坐着,微仰着头看人。他不知道云行什么时候哭过,眼圈很红,嘴唇颤抖,像什么?江遂脑子里突然挤进来一幅画面。   ——像那晚云行差点被宋明之标记后逃回宿舍,也像那天在闹市被五个alpha追赶。   又不像。   那两次,他都没说“疼”。   这处郊区别墅常年不住人,没有地暖,地板冷硬,凉气从脚底钻到心脏,麻木一片。江遂手指发出不明显的微颤,看着云行,告诉自己要硬下心肠。   半晌,江遂僵着脸说:“今天雨太大了,我们在这将就一宿,明天再出发去沙漠。”   “冷不冷?我去开——”   “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的……这样没有意义,你放我回去吧。”云行缩在沙发里,打断江遂的话,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回去”这两个词像一道鞭子抽在江遂脸上,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遂看似已经冷静下来,慢慢站起来,走去墙边打开空调开关,又去检查门窗。这里许久不住人,如果雨水太大,会漫进来潮气,云行本来就发烧,湿冷的环境会让他更难受。   等做完这一切,江遂又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翻找出几片退烧药,从速热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期间云行半躺在沙发上,没有再试图逃跑,一动不动。   江遂半跪在沙发边,托着云行的头,让他坐好,将药放他嘴里,又把热水递到嘴边。云行乖乖吃下去。   两人一高一低,肩膀抵靠在一起,如果忽略方才的撕扯和冲突,这会儿倒真像一对亲密无间的伴侣,alpha照顾着生病的爱人,给予无限耐心和温柔,而omega也十足依赖着自己的alpha。   若不是alpha随后说出的话,这一幕堪称甜蜜温馨。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没人能伤害你。等我把你锁在沙漠里,什么人都没有,你就绝对安全了。”   药片在喉间化开,很苦,苦得云行发出难以抑制的咳嗽。   云行用手压住自己的脖子,埋着头,勉力让自己呼吸平稳。黑琥珀信息素在幽闭的房间里汹涌,和表面上已经冷静下来的江遂不一样,信息素从不撒谎,昭示着从未停歇的怒火和疯狂。   “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他妈就是疯了。”江遂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实,带着残酷的平静,“即便你恨我,也总比跟着别人强。”   一道刺目的闪电突然劈开夜空,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其后炸响,整面落地窗都在声波中震颤。   房间里亮如白昼,云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抖。   江遂倾身过来,像是想要抱他,也许只是想要安慰他别怕,但云行已被江遂的所作所为和接二连三的话惊得乱了心神。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沙发跃起,用尽全力冲着江遂挥出一拳。   “砰”的一声,江遂被打得后仰,身后的柜子擦着地面翻滚,抽屉全部打开,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药品、工具、钥匙,甚至有枪。   云行爬起来往门口跑,门窗都锁了,他用力拉门把手,拉不动,又胡乱去按密码,“密码错误”的电子提示音接连响起,在空寂的屋子里格外瘆人。   江遂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慌不择路,看着他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去砸门锁。   “你出不去的。”江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阴恻恻的。   云行转过身靠在门上,瞪着江遂,眼底有恐慌,也有恨。   这眼神太刺眼,刺得江遂心脏发颤,也发疯。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江遂指关节淋漓的鲜血——他方才撞到角柜,手按在锋利的工具尖头上,划破了,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很快便在地板上洇出一小块暗红。   云行视线从他指尖划过,那眼底又有了其他更复杂的东西,江遂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已经无暇判断,他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下去。 第54章   雷声轰鸣中,江遂一步一步逼近云行。   房间里灌满了黑琥珀信息素的味道,云行像被扔进一口密封的罐子里,满怀恶意的高阶信息素犹如释放进来的毒药,要把他溺毙在这里。   这是江遂第一次使用信息压制。   云行被压得弯下腰,靠着门往下滑——即便他和江遂都是2S,但omega的信息素和alpha还是不一样,这也是造物主的不公,alpha善于进攻、辖制和威胁,而Omega则更善于诱惑。   同等级别的信息素,只要alpha想,依然可以轻松压制omega,迫使对方进入发热期,让对方无条件臣服,沦为感官动物。   “看见了吗?”   江遂蹲下来,平视着已经瘫坐在地上的云行,压低声音,湿热的呼吸混着血腥气喷在云行耳畔。他慢慢抚上云行的肩,沾血的手指在对方锁骨上划出黏腻的红痕。   又说:“连老天都在发怒。”   远处传来树木被狂风折断的脆响,暴雨砸在屋顶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枪击。在闪电青白色的冷光里,云行看清江遂眼底翻涌的东西——不是怒火,是比愤怒更可怕的、某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这几天,他碰过你吗?”   江遂的声音比雷声还要惊悚,带着平静的疯感,重复着之前在车上的问题。   云行额上湿汗淋漓,咬着牙,破罐子破摔,“碰过了,我很脏,你有种就掐死我。”   呼吸停滞两秒,信息素骤然翻滚,像一条锁链死死绞住云行。   “不要激怒我,云行,我知道他没碰你。”江遂手指上移,压到云行后颈干干净净的腺体上。   “你身上没有他的味道,腺体也没有咬痕。”江遂的手指略用力,云行偏了一下头,发出一声闷哼,听见江遂又说,“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云行漂亮的眉眼间全是狠意,突然挥手,啪一声打在江遂脸上。   这耳光很响,云行趁江遂怔愣间推了他一把,踉跄着爬起来,转而往通往地库的小门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江遂拧住肩膀拉回来。   云行开始不管不顾地拳打脚踢,两人毫无章法地在客厅里厮打。云行原本就不是江遂的对手,如今又烧着,混乱之下站立不稳往地上摔去。   江遂用掌心托住他的头,整个人垫在他身下,将云行与地上散落的锋利工具隔开,随后又快速翻身起来,将云行拽到沙发上。   “云行,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永久标记你!”   吻像暴雨般砸下来,在云行唇上撕咬啃噬。他被抵在沙发上,挣不开,在对方喘息的空隙狠狠咬回去,铁锈味在纠缠的唇舌间弥漫开来。   “放开!”云行屈膝顶向对方腹部,喉间溢出破碎的嘶吼,“江遂,你敢!”   江遂用全身重量将他压回沙发,膝盖强硬地顶开他挣扎的双腿。alpha暴走的信息素让空气变得粘稠,他喘着粗气咬住云行脖颈。   “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能标记我!”云行偏头躲避炙热的呼吸,锁骨随着急促喘息剧烈起伏,“我要和宋明之结婚!”他声音里带着颤抖,依旧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不像在说服江遂,更像在说服自己。   “是吗?”江遂掐住云行下巴,失控的力道在皮肤上留下青紫指痕,“你要和他结婚,那我呢!”   “我不爱你……”   又是这句话,这理由都他妈要烂大街了,江遂仰着头笑得大声,云行嘶哑的尾音尚未消散,就被江遂用虎口卡住咽喉。   “爱不爱我,你都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江遂,你听清楚,我不是你的!”   江遂抬起上半身,看着身下的人,即便这样了,还在说他不爱听的话。他扯开自己的衬衣,有扣子崩出去,露出肌肉虬劲的上半身。   “云行,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随便。”   “随便就接受别人的表白,随便就和人说可以,说爱,说结婚。那么,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标记你,占有你,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样对你?”   耳边轰鸣声让人头脑不清,云行觉得自己陷在深潭里,呼吸被水和淤泥堵住,窒息的绝望感让他彻底崩溃。   江遂说的那些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像刀劈在面前,带着寒意,也最终杀灭了他所有犹豫和不舍。   手上的枪是方才摔在地上时塞进腰间的,它和一堆杂物混在一起,江遂没有看到。这人总是喜欢将枪放在各种地方,仿佛这不是利器,而只是一样平常玩具。即便这处别墅不常来,抽屉里也要放一把。   冰冷的枪口隔着衬衣抵在江遂心口,金属的寒意渗入肌肤,让所有动作按下暂停键。   时间也停下来。   呼吸变得很长很慢,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清晰可见。   握枪的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云行从未想过自己的枪口有一天会对准江遂,这让他痛苦,也让他清醒。   他说:“唯独你不可以。”   ——所有人视我为垂涎之物,唯独你不可以。   江遂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把枪,被云行紧紧握在手里,食指放在扳机上,似乎随时会用力扣下去,而不管对方是谁。   江遂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在云行眼里似乎没区别。   他放空了几秒钟,声音变得干涩:“为什么我不可以。”   云行看着他,很慢地说:“因为你不是别人。”   ——我视所有人如无物,唯独你不是。   客厅的立钟传来很轻的转动声,时间慢慢回来。   “你告诉我,”江遂连同云行的手和枪一起握住,往自己胸口用力压,眼底褪去了疯狂,只剩下很重的悲伤,“我不是别人,那我是谁。”   江遂是谁,大概云行永远也无法开口给出答案。   “别人这么对我,我只会恨,但你……”云行的声音很低,只有自己听得见,“除了恨,我还会疼。”   云行握枪的手不稳,手心出了很多汗,江遂不肯妥协,执拗地按住云行的手不松开。   “我不可能看着你结婚。”   “好,那来吧……”云行嗓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破碎的嘶哑,“江遂,你今天可以做任何事,但你要记住,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和宋明之,和那些人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江遂咬着牙,“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有钱有势大好前程,你还缺什么?”云行毫不退让,给出致命一击,“我知道,你缺信息素,你一直想成为3S,可总是差那么一点。”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有人比云行更了解江遂。江遂一身钢筋铁骨,若要让他死心,唯有信息素这一点,是他最软的地方。云行看准了,一刀扎下来,血肉模糊。   “闭嘴!别把我对你的感情和外面那些畜生沦为一谈。”   “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是在做一样的事吗?”   江遂像被当头打了一棍,身体晃了晃,压在云行身上的力道松了些。紧接着,手也拿开了。江遂一松手,云行便将枪扔到地上。   “我和你在一起,你能保证江家不会再杀我?你能保证我不会和你母亲一样,莫名其妙死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样的诘责和质问太重,一个个兜头砸下来,即便江遂再心如铁石,也难以招架。   提到母亲的死,这简直是往江遂最痛苦的地方扎刀。云行当然知道。他爱江遂,清楚江遂所有弱点。   利用信息素这一点,江遂可以反驳,也可以用时间和行动来证明自己并非贪图诱进型omega。可唯独江家开的那一枪,即便伤在江遂身上,却是实实在在冲着云行去的。   云行什么都知道。江遂无话可说。   空调轻微的嗡名声将寂静的午夜填满,云行抱着头蜷缩在沙发上,江遂坐在翻倒的柜子旁,两人都长久地没有说话。   凌晨三点,雨渐渐停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   两人谁都没睡,云行半阖着眼,发烧和这场歇斯底里的对峙让他脱力。嘴唇上起了皮,被他咬下来,撕出几道微小的血口子。   江遂不知道,明明是云行提的分手,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谁都要痛苦。   江遂看了他好久,久到所有情绪和感情都凝固。然后慢慢站起来,接了一杯热水,放到云行手边,见云行接了,又面无表情地退回去坐下,继续沉默着。   云行喝完一杯水,天空已经变成灰白色,太阳要出来了。   天亮了。这段荒唐的事故该要结束。   “恐高症可以伪装,性别可以伪装,动机和目的可以伪装,云行,我想问问你,还有什么是你伪装的?”   江遂站起来,衬衣皱巴巴贴在身上,一夜未睡的眼睛暗沉无光,看向云行的视线里不再有复杂情绪,只剩下心灰意冷。   “你不爱我,是装的吗?”   原以为为了让云行爱他可以用尽手段,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不行。   所有那些阴暗的念头和筹谋的手段,看到云行抗拒的那一刻,都变成无用的枷锁。他想了整夜要怎么办,之前坚定的念头一点点被摧毁,因为无论强行标记,还是将人囚在不毛之地,他都无法想象出云行之后的样子。   这样折断翅膀的云行,将再也不是云行。   云行抱住膝盖,江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见他说的话。   “对不起,”他说,“是真的。”   坠在身上的最后一点念头轰然坍塌,全身上下终于不再剩什么。身体变得轻松,精神不再痛苦,同时,周遭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江遂说,“我成全你。”   她行歌   一个怕失去,一个怕连累 第55章   江遂站在通往地库的台阶处,身上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背对着云行,没回头。   他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没有质感,机械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屋子里有座机,你自己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吧。”   将云行带走时就把手机扔在山里了。别墅地处山林深处,病着的云行很难走出去。   “我不送你了,怕路上改变主意。”   江遂说完,往台阶下走,云行倏忽抬起头来,喊他名字。   江遂便站住了,肩膀绷着,宽阔的后背挺直了,僵硬如石。   “我……”云行扶着沙发站起来,距离江遂几步之遥,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艰涩地开口,“发烧一直不好,医生看过,之前腺体受伤时是你给的临时标记。”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两人一前一后,江遂始终没有回头,也就没看到云行痴恋又绝望的表情。   江遂站着没动,似在等云行说完。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提纯剂。”   之前云行腺体受伤意外出现二次提升现象,江遂找废弃实验室用了整整一天才提纯出一毫升。如今两人彻底闹崩,云行却在此时提出这种要求,怕是没谁能接受得了。   江遂很久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然后一步步迈下台阶,身影消失在门口。   房间里重归安静,信息素的味道已经很淡,江遂走了,就像从未没出现过。   一场大梦已醒。   云行无声地笑起来,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他坐在江遂坐过的地方,地板冰凉,没有留下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今天应该是个晴天,真好,这样的日子以后都不会有了。云行想,他心里的潮湿,往后余生,大概再也无法晒干。   他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   **   云行将杂乱的房间收拾好,没用座机,从地库入口走出去,五分钟后,离开别墅进入山路。   他沿着路一直走,在正午时分走出这座幽静山林,在大路边一个简陋的洗车店旁,借了店主的手机,给宋明之打了电话。   接他的车很快就来了,宋明之从车上下来,平静的面容下是强压的怒火,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拽着他手腕上了车。   挡板刚刚升起来,宋明之一巴掌就甩到云行脸上。   云行走了一上午的山路,滴水未沾,体力和精力早已透支,他没躲,也躲不开,整个人被掀翻到后座上,额头狠狠撞到车窗。   宋明之眼底冒着火:“解释。”   一个大活人试个礼服的空档就不见了,江遂再大的本事,若是云行执意不肯走,哪怕喊一声,他们都不会走得如此利落。一天一夜没找到人,现在倒是回来了,身上衬衣穿得乱七八糟,嘴唇是肿的,脖子和锁骨上全是痕迹。要说这两人没发生什么,宋明之不信。   云行慢慢扶着座位坐好,擦一把嘴角的血迹,然后毫不示弱地看向宋明之。   这眼神让人心惊,没有一点温度。   “他挟持我,我们打了一架。”云行声音嘶哑,却很稳,“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就这么简单。”   宋明之抓住云行衣领,往前拉:“你以为我会信?”   云行抬手撕了抑制贴,将腺体转向宋明之。那一块圆形的凸起完好无损,没有alpha在和omega上床时忍住不咬腺体,若是被标记过,腺体也会散发出味道。   宋明之怒气散了些,松开云行,但依然审视着对方:“你怎么说服的他。”   云行将抑制贴粘回去,表情平静无波:“我告诉他,我要和哥结婚,爱的不是他。”   宋明之微眯着眼,判断着云行说的是否是真话,末了带点戏谑地问:“他能忍住不碰你?”   云行说:“没意思吧。”   江遂这人表面混账,实则骄傲得很,若是云行把话说到这份上,江遂还不肯停手,不像他的做事风格。这一点,宋明之是相信的。   隔了一会儿,宋明之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块湿毛巾扔给云行:“擦干净,像什么样子。”   云行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了,将毛巾捂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收拢。   “疼不疼?”   宋明之盯了一眼云行的脸,前额红肿了一大块,脸上指印清晰可见。他方才没收力,云行不敢躲更是不敢卸力,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若是个身娇体弱的普通Omega,怕是这会儿早晕了。   云行将毛巾放在一边,看起来疲惫困倦,他往座椅里靠了靠,低声说:“不疼。”   宋明之又拉开小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扔云行怀里,让他喝。   冰凉入骨的水瓶让云行指尖发麻,他不喜欢喝冷的,但这是宋明之给的,是施舍,也是不追究的讯号,他只能喝。   水沿着喉管下去,直达心脏,云行抖了抖。   宋明之注视着他,总算满意了些:“这两天你在家里待着,别再出问题。”   婚礼即将举行,宋明之要应对各界来客,还要和商会那帮老家伙斡旋,暂时没精力管云行,也顾不上找江遂,等婚礼和选举都结束,他有的是时间找补。   车子驶回宋宅,宋明之还要出门,放下云行就离开了。   管家和佣人守在门口,被折腾一天一夜的云行没回房间,而是进了厨房。佣人跟进来,云行打开冰箱,轻声说:“我饿了,想煮个面吃。”   佣人说:“云少爷,我来吧。”   云行像是笑了笑,声音浮在空中:“不用,我想自己煮。”   佣人去看站在外面的管家,管家点点头,佣人便退出来。   汤锅加水,水开放面,面条在沸水中变软,盛出来,放香油、耗油,还要撒一点味精。   佣人在一旁看着,心惊胆战的:“您放这么多调料啊?”   云行:“嗯。”   江遂就是这么做的,他说过,都放进去,总有一样是香的。   面煮好了,云行坐在厨房一角的餐台上,夹了一大筷子,埋头吃下去。   佣人不敢走,守在旁边看着。   不只是佣人,这个宅子里每一处都有眼睛,都在观察着云行、审判着云行,稍有风吹草动,藏在暗处的恶兽就会扑出来,将云行用尽全力铸造的巢窠和假象咬碎。   面条入口很苦,放了那么多香的,依然苦到舌尖发麻。   稍长的额发挡在面碗前面,也挡住云行的脸。云行拿筷子的手很抖,有大颗眼泪从看不见的方向掉到碗里,又一颗颗被他吞下去。   中枪、受处罚、和家族几乎决裂,江遂总是遇到各种问题,但若是从未遇到云行,这些事也就不存在了。   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不要难过,不要恨我。   但能不能记得我。   不要忘记我,求你了。   江遂。   即便你的生活以后没有我,也给我留一点位置,哪怕想起来的时候感慨一句,那个人啊,年轻的时候在意过。不过可惜了。   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   因为我这一生无论多么短暂,因为有你,都算圆满。   **   直到婚礼前,云行都被禁足。他被锁在副楼自己的房间里,门外有保镖把守,除了那天回来进过厨房,之后哪里也没去过。   宋明之百忙之中来看过他一回,云行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婚礼上收拾一下,看不出来。他看着面前身姿挺秀温顺漂亮的omega,相当满意,宋明之现在什么也不缺了,婚一结,竞选顺利,这让alpha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举动间对云行也多了些耐心。   他冲云行招招手,云行便乖顺地坐在他腿上。   “这是什么?”宋明之捻起云行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一条黑绳,下面是个拇指大小的挂件,样式简单,做工不算细致,不像是从商店里买来的物件。   这条链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挂在云行柔韧纤细的脖子上,粗糙的黑绳倒是衬得肌肤更白了些。   云行任宋明之揉搓着坠在黑绳上的挂件,很平常地说:“是我自己做的,进司令部考核那次,在海岛上,发现了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就磨了磨,做成项链了。”   宋明之没起疑,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问一句:“有什么特殊意义?”   “纪念我考了第二名。”   宋明之笑了笑,松开手,就没再问。   她行歌   项链、行李箱都有了,还差一样,云行即将凑出王炸 第56章   管家敲门,说有客人来,宋明之便站起来往外走。这几天已陆续有客人前来祝贺,婚前宴会接连办了几场,一场婚礼俨然成了应酬场。   来的人皆不寻常,但能劳动宋明之亲自接待,份量应该是很重的。不过云行无所谓,懒懒地伏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景色发呆。   没一会儿,管家又来,请云行出去见客。云行想不出有什么客人需要自己也出面,这场婚礼他表面上是新人,其实可有可无。宋明之大概是怕再出变故,只让他在婚礼现场出现即可。   他跟着管家进到前厅,看到正在喝茶的两位来客时脚步一滞,随即神色如常地打招呼。   “云行,好久不见。”连奕放下茶杯,面上是客套的笑。   倒是坐在一旁的宁微,看起来有点担忧,想和云行打招呼,又不太敢的样子。   “你好。”云行挨着宋明之坐下,话是冲着连奕说的,而后微笑着和宁微点了点头。   疗养院劫走夏颜一事,连奕掺了一脚,后期云行送走夏颜,走的也是连家的货轮。宋明之都清楚,但没挑明,宋、连两家就还是客客气气的。   连奕和宋明之聊着最近的政治风向,也说些恭喜之类的话,和其他普通来客没区别。云行和宁微都不说话,耐心听了半小时,连奕不说走,宋明之当然不能送客,便邀请一起午餐。   这时连奕才说:“不了,中午还有事。”   他将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到桌上,面带笑容看着云行:“这是我和宁微送你的新婚礼物,希望你喜欢。”   云行说:“谢谢。”   管家上前,正要收起礼物——所有来客赠礼都要记录在册统一管理,是不会直接送到新人手上的——连奕突然抬手挡了挡,管家一愣,没再动。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连奕还是笑着问云行。   送礼物当面拆开适合很熟悉的朋友之间,也适合不那么正式的私下场合,总之放在此时此刻是有点不合规矩的。   不过连奕提了,不打开就有点不礼貌。云行看了宋明之一眼,得到授意之后,便倾身过来将礼盒拿在手里。   是一件钻石胸针,很贵重,但也没什么新意。   云行正要收起来交给管家,宁微却突然站起来,走到云行身边,说:“我给你戴上吧。”   云行一愣,随即点头说“好”。   胸针别在简单的棉质衬衣上,有点不伦不类,但宁微很认真,别好之后还正了正方向。两人距离很近,宁微弄好了抬头看着云行,表情说不上来,好像有点于心不忍,也有点愧疚。   云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很疏离地再次道谢。   紧接着,宁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很小,瓶口上打了粉色蝴蝶结,里面装的像是香水。   “我自己调的,味道很好,送给你。”   云行接过来,握在手心里,又去看宋明之。   一瓶做工粗糙的香水而已。听说连奕最近和这个平民omega走得很近,没想到竟带到明面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不过宋明之对别人的感情没好奇心,便示意云行可以收下。   胸针都不用上交管家了,一瓶香水更是没必要。   云行便将它放进口袋里。   下午云行突然剧烈头痛,甚至疼到站立困难。医生看不出什么来,又不敢断言没事,明天就要举办婚礼,医生怕耽误大事,便打电话问宋明之可不可以输液。   宋明之正在应酬,酒喝得不少,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告诉医生在尽可能的条件下,让云行明天务必能正常参加婚礼。   下半夜,几袋液体输送进身体里,云行看起来好了些,医生才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天一早,医生带着药箱又来,云行躺在床上,面色依然发白。   “仪式十点开始,不能再输液了,”云行勉强坐起来,有些焦虑,跟医生商量,“打针吧。”   药品经臀肌注射进体内,云行缓了一会儿,又说要喝粥。厨房早就备好了,清淡的早餐端上来,云行手脚发软,一不小心把餐盘打翻,粥饭洒了一地,连一旁的医药箱都未能幸免。   手忙脚乱收拾了一阵子,医生才带着医药箱出去。   粥重新端上来,佣人守着云行吃完,临走前嘱咐云行先休息一会儿,仪式开始前,会有人来带云行下楼。   等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云行一改方才的病弱气息,大步走去卫生间,从里面将门关死。   注射针筒是云行趁乱从医药箱里拿的,他用一条狭长的软管绑在针筒上,然后从洗手池柜子上拿过宁微给他的那瓶“香水”。   ——这瓶“香水”和一堆瓶瓶罐罐放在一起,像并不称心的礼物,随手一扔,然后就不在意了。   佣人早晚来房间里打扫两次,这段时间,云行的卧室里是连尖锐物品都没有的。佣人打扫得仔细,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会和管家汇报,香水这种不起眼的东西,佣人并未过多关注。   云行拔了瓶塞,一股异常浓烈的琥珀香在狭窄的卫生间弥漫开。   云行靠着门坐在地板上,握着瓶子的手微抖。   昨天宁微将“香水”递给他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又赌赢了。   云行的每一步都在兵行险着,每一步都在赌,赌江遂对他的感情,赌江遂即便自己坠到谷底,也愿意对云行完成托举。   ——只不过江遂并不知道,云行要他的信息素提纯剂真正目的为何。   提纯剂全部推进针筒里,足足有十毫升,连接针筒的软管事先在冰箱里冷冻过,质地坚硬。   没有时间了。   云行紧紧攥着软管,抵在下面,毫不犹豫地、缓慢且坚定地推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本能排斥着冰凉的异物入侵,云行已经满头是汗。这种痛让人脚底发麻,但他手下不停,咬着牙,一直将针筒推到生纸腔入口处。   没有进入发热期的生纸腔入口紧紧闭合着。稍微一碰,疼痛便侵入骨髓,让小腹传来无法忍受的痉挛。   云行疼得抽气,却突然仰着头笑了一声。   他想,怕是没人和他一样,胆大妄为到在没有alpha的情况下,只想凭借提纯剂完成永久标记。   alpha咬进腺体,注入足够剂量的信息素,便可以完成对omega的临时标记。但要完成永久标记,只腺体注入信息素是远远不够的,要通过发生关系,让alpah体液中更浓的信息素进入omega的生纸腔成结,方能完成。   此前云行查阅过大量资料,像他这样想要自己完成永久标记,理论上只要足够浓度的信息素进入生纸腔成结,是可以实现的。   但没人这么实践过。   10毫升的信息素或许不够,但提纯剂足够了,只要进入生纸腔,只要成结,云行相信,自己一定能完成永久标记。   ——从此变成一个拥有永久标记的omega,因为江遂的级别太高,别的alpha靠近时会产生生理排斥,且清洗标记手术复杂艰难,需要耗时半年以上。   这就意味着,即便没有活路,他也有长达半年的缓冲期。   云行试了几次不得其法,最后一咬牙,用尽全力猛地一推。   痛到失语,呼吸暂停。   紧接着有血流出来,顺着瓷砖蜿蜒流淌。   先是小腹痉挛,而后是全身,云行张着嘴短而急地呼吸,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手抖到再也握不住针筒。   大约过了一分钟,或者更久,他慢慢清醒过来,摸索着找到针筒,大拇指用力按下去。   ——大剂量的提纯剂沿着胶管挤进生纸腔,然后爆开,以强悍的霸主姿态占领腔体内部的每处神经和血管。姜百合感应到召唤,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向小腹,和黑琥珀汇合、交融,最终密不可分,完成永久标记。   瞬间产生的爱和臣服欲比之前强烈百倍,这来自身体本能,无法控制,诱进型omega对永久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的感觉尤为强烈。   云行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妈妈说不要轻易爱上别人,也明白了任意说的,为什么婚姻对诱进型omega来说是致命的关系。   ——专一和深情是诱进型omega的铠甲,也是软肋,若再加上永久标记,那就只有一条出路:要么白头偕老,要么在一方变心的情况,唯有行至死路才能解脱。   云行扔了针管,捂着脸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被他“抛弃”的人,大概永远没机会知道,在这个荒唐绝望的早上,和一个omega完成了一场不在场的永久标记。   也永远没机会知道,先说放手的人,痛到连呼吸都会变成缓慢的凌迟。   --------------------   连奕:送一首《云与海》给你 第57章   同一时间,军用机场内,江遂面无表情站在指挥室屏幕前,对接军委会刚刚下达的任务简报。   【作战代号:0039   地点:维卡共和国(距本土12,700公里)   性质:反叛乱支援(COIN Support)   期限:待定】   连奕开门进来,手里提着几瓶酒,放到桌上,跟江遂说:“路上喝。”   像是壮行酒。   “那边风沙大,注意防晒,听说水也脏,记得喝之前煮沸。”连奕今天话有点多,絮絮叨叨一堆,就是没说到正题。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没用,人马上就要走了,少听一点清净。   江遂坐下来,拿过酒瓶看一眼,又放回去。他脸色还是不好看,周身带着一点病气,和以往精神奕奕的样子反差很大。   连奕啧了一声,又从包里掏出一盒药剂,和酒放在一起:“科研院的齐院长给你开的稳定剂,一天一次,连用十天,看看能不能尽快好起来。”   江遂腺体处于二次提升期,科研院在他隔离期间就做过检测,再努把力就能冲到3S。可偏偏在这个关键期他自己去做了提纯,十毫升的提纯剂几乎让他腺体枯竭,等连奕在废弃实验室找到他,看着面前毫无生机的alpha,简直无话可说。   江遂的视线落在指挥中心大屏右上角,数字时钟的红色字体刺眼地跳动着:09:00。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还有一小时——在几十公里外那座富丽堂皇的宋宅,婚礼进行曲将会准时响起。   而他,还有十分钟出发。   离开首都,去一万公里之外的友邦支援平叛。归期未知,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见他站着发愣,连奕也随着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还是说提纯剂已经送下了,云行看起来挺好,和宋明之坐在一起,琴瑟和鸣的样子。   他不想在江遂心上插刀子,但若不插得狠一点,江遂就什么都做不了。   ——心狠不下来,就永远走不出去。   江遂没什么表情,情绪看起来也很平静,垂眼听连奕说完,半晌说一声“好”。   知道了的意思。   这时候,指挥中心的广播响起:“T-7分钟准备,请作战人员就位。”   江遂手里提着头盔,一身深灰色作战服,身姿挺拔,出现在集合队伍前面时,仿佛从未受过任何打击,还是那个陆战队自带传奇色彩的江遂。   舱门前,他和连奕拥抱,拍拍好友的肩,像每一次分别前一样。   但还是不一样的。江遂站在舱门前,很久没动,视线落在远处的草坪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久到连奕都失去耐心,干脆靠在旋梯上。   “你想好了,事已至此,强求没意义。”   江遂站得很直,依旧没说话。   “但你若执意强求,”连奕扯出个笑来,弹一下腰间的配枪,“那我就陪你回去。”   微风裹挟着燃油和金属的气息,远处塔台的信号灯在日光中明灭,像一双沉默的眼睛。   江遂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连奕知道他在挣扎——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是某种脆弱的屏障,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骄傲的人,宁可咬着牙流血,也不愿让人看见眼泪。   时间被拉得很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最终,江遂缓缓开口,嗓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该出发了。”   连奕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不在乎这件事的难度或后果,只在乎江遂的选择——只要江遂想做,他会永远站在对方身后。可江遂若是真的迈出这一步,就再没有转圜余地。   战场上,他们可以为了胜利、为了战友、为了国家拼杀,目标明确,信念坚定。但感情不同,它没有清晰的敌我界限,没有必胜的战术,甚至没有真正的输赢。它只会让人在犹豫和反复中消耗自己,直至筋疲力尽。   不是两情相悦的感情硬抓在手里,没有任何意义。短痛再伤人,也好过长久的折磨。   两人分开之际,已经踏上旋梯的江遂再次停下,问了连奕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江河湖海,是不是无论流向哪个方向,都到不了云端。”   连奕沉默半晌,说:“该登机了,中校。”   **   云行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血沿着大腿往下淌,他拿一条毛巾胡乱擦擦。刚被永久标记过的身体处在极度酸软之中,钝痛和不适感侵袭着全身每个毛孔,像大病一场,大脑和身体都僵滞着。   他用冷水洗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穿好衣服打开门,动作缓慢地走出去。   上午九点,距离下楼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行李箱在衣帽间的柜子里面,他将里面杂物倒出来,坐在地板上开始组装。   根据生理常识,永久标记后的omega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三天,两种信息素融合带来的冲击才能消解。但他没这个条件。   心悸和不适感让手速变慢,视线也模糊。卡扣在手里滑脱几次,他才将行李箱的把手、支架等各部件组装起来,三分钟后,一架长狙步枪已然成型。   他又从箱子内部夹层掏出折叠瞄准镜,另一只手提着狙击步枪,一步一步走到窗前。   枪架好,云行扶着窗台站了一会儿。他的窗口正对着楼下花园草坪,婚礼现场已经布置好,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整。轻柔的音乐中,喷泉、气球和彩带轻舞,真是个完美的狙杀现场。   一切都准备好了,云行将脖子上的项链扯下来,现在只差一颗子弹。   这是射向他的那颗子弹,被江遂挡下来,又被他偷偷藏起来,做成项链贴身带着。原本没想过这颗子弹还能再射出去,但因果玄之又玄,他最终决定用这颗子弹,结束这一切。   昨晚医生走后,云行便爬起来动手。清洗弹壳、重新装药、压紧弹头,一小撮无烟火药一直藏在鞋垫下,佣人检查时没发现。子弹装好后,云行将项链重新挂回脖子上。   这时候,门外传来管家敲门声,催促云行下楼换装。   云行隔着门跟管家说“马上来”。他将步枪放回衣帽间,戴好抑制贴,然后端起一碗凉好的药汁往自己身上倒去。   管家打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云行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一副勉力支撑的样子。   他随着管家往楼下走,走两步歇一歇,管家不好催促,只能等。   “父亲来了吗?”云行说话微喘,边走边慢吞吞地问。   管家说:“十分钟前刚到。”   宋舜和一直图清净住在别处,年后为了宋明之竞选一事回来,原计划结束后离开,谁曾想宋明之又要办婚礼,他便一直留在首都没走。不过他除了必要应酬很少出门,没人能见得到他。   这些年云行一直按要求称呼宋舜和“父亲”,不管两人关系多么疏离,结婚这种大事,云行关心下重要长辈是否到场,没什么奇怪的。   佣人手脚麻利地给云行换好礼服,化妆师简单帮云行收拾一下头发。云行长相清朗明媚,底子好,化妆师只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底,便无事可做了。   客人基本到齐了,能隐约听见花园里主宾寒暄声,再过五分钟,宋明之会进来,带云行出去。   “药没喝。”云行突然扭头看向管家。   管家一怔,立刻说:“我上去拿。”   这时候云行已经站起来,很平常地说:“好像放在床头柜了,我上去吧,来得及。”   管家看一眼表,说“好”,跟着云行往楼上去。   云行步子很快,大约也是怕耽误仪式,管家在后面怕他摔倒,说了几次“小心”,最后看云行进了房间关上门,自己则站在门外等。   婚礼现场的花园布置得奢华典雅。纯白的玫瑰与铃兰缠绕在拱门上,水晶装饰灯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香槟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笑声混着乐队演奏声漂浮在空中。   宋舜和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银白的鬓角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即便在这样喜庆的场合,他的姿态依然带着军人特有的挺拔,一场婚礼来来往往,更像是他的应酬场。   “宋先生,许久不见。”一位议员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容殷勤。   宋舜和站起身时,四周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低了几分。他伸手与对方相握,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别来无恙。”   阳光透过阔叶绿植的间隙落在宋舜和脸上,照出眼角几道深刻的纹路。   乐队突然换了曲子,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前奏响起。宋舜和转头望向别墅大门,有晚到的几位贵客来了。   就在这时,二楼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云行将步枪重新架在窗台上,金属枪身与木质窗框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他已不复方才虚弱,脊背绷得笔直,指节扣住枪柄,指腹下的扳机冰凉坚硬,像是死神的獠牙。   四周空气静下来。   他的心跳和大脑在同一时间归位,脉搏在耳膜里敲击,一下、两下,沉重而清晰。肩窝抵住枪托的触感熟悉得近乎残酷,像是无数次训练时那样——只是这一次,瞄准镜的十字线锁住的不是靶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宋舜和坐在高位,西装革履,沉稳从容。他微微侧首,与身旁的宾客低语,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一位真正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云行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什么——那双曾经在战场上生杀予夺的手,如今正优雅地夹着雪茄,指节上隐约可见的疤痕被宝石戒指遮掩,像是某种讽刺的伪装。   宾客向他伸手,宋舜和站起来,握住对方的手,在鲜花与音乐的簇拥下言笑晏晏,风度翩翩。阳光落在他银白的鬓角上,折射出温和的光晕,仿佛他从未让血染红过自己的手,仿佛那些亡魂的哀嚎从未在他的梦里回荡。   云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瞄准镜里,宋舜和的脸被无限放大,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的纹路,微微下垂的唇角,和那副永远从容不迫的神情——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食指缓缓按上扳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砰——”   枪响了。   -------------------- 第58章   浓烟裹挟着沙尘在焦土上翻滚,远处燃烧的装甲车残骸将天空映成暗红色。   江遂靠在坍塌的矮墙后,作战服袖口被弹片撕开一道裂痕,血渍干涸成褐色。他无所谓,伤都懒得处理,左手攥着战术平板,右手指节叩了叩耳麦,声音像砂纸磨过:   “A组卡住东侧隘口,B组火力覆盖坐标7-9——别让他们钻回地洞。”   一发RPG在三十米外炸开,气浪掀起漫天焦糊味道的黄沙。他吐出一口沙子,眯起眼,逆光中看见叛军裹着头巾的影子从废墟间窜过。   “遂哥!西面有自爆卡车!”队友的声音响起。   他拿过身旁狙击手的步枪,腮帮抵住枪托的瞬间扣下扳机。远处驾驶座的脑袋猛地后仰,卡车歪斜着撞进路障。爆炸的火光里,他甩回步枪,喉结动了动:   “现在没了。”   不多时,头上直升机的轰鸣声响起,支援部队的绳索落下来。江遂抹了把脸上的血泥,在引擎轰鸣中下达了撤退指令。   江遂此次带着12人小队被投送至敌控区核心地带长达半个月,回到指挥部的当天晚上,大家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接风仪式。   “无阵亡,两人轻伤,装备损耗在预计范围内。”江遂的回答像在复述数据,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站在战术板前,目光扫过最新的战场态势图,手指在某个坐标上短暂停留——那是他们这次引导空袭摧毁的敌方指挥点。   从他半年前来到这里,便已执行过多次投送行动,短则几天,长达月余的情况都有。行动目的包括长期破坏、情报收集和关键目标斩首。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敌区,在指挥部的时候很少,偶尔回来休整个一两天,随后立即出发,这种不要命的作战打法让其他人看得心惊。   江遂的战术风格近乎偏执——高效、冷酷,极少留下冗余痕迹。他14岁便靠着两架狙击步枪横扫边境战场的事在军队中传言颇多,等见到真人,几场硬仗打下来,大家便再不质疑。   到如今,指挥部的人已对他既敬又畏。   刚打了一场胜仗,大家都很放松,江遂独自坐在角落里开了一瓶酒。   指挥官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也倒了一杯,喝完皱眉:“真酸。”   这酒是连奕给带的,就扔在江遂宿舍里。维卡环境恶劣,四季高温暴晒,酒放久了就有股子烂苹果味。江遂倒是无所谓,每次完成任务回来,都会开一瓶,如今已是最后一瓶了。   “十天前,上将发过加密电文。”指挥官把江仁谦的留言转述给江遂,内容无非是例行作战问询,没有更多信息。   “卫星信道刚恢复,要不要往家里报个平安?”指挥官递过终端。   维卡战区地处高原裂谷带,叛军装备了电子干扰系统,再加上喀斯特地貌对信号的天然衰减,整个指挥部时常处于“信息孤岛”状态。而江遂的侦察组执行的是“投送任务”——除了背负式战术数据链,所有个人通讯设备在出发前就锁进了保密柜。在敌后活动时,他们甚至要主动破坏缴获的民用通讯器材,防止射频信号被敌方测向定位。   每次任务归来,江遂的加密信箱里总会躺着江仁谦的留言。连奕的通讯记录也出现过两次,但每次他回拨过去,不是忙音就是关机。   半瓶红酒下去,江遂的视线开始微微发沉。指挥部的电磁环境监测屏上,卫星链路信号强度正在波动。他用野战电话输入一串密钥,拨给连奕,还是和前两次一样,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冰冷电子音。   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桌板。连奕的保密电话是军部配发的终端,理论上只要在地球表面就不可能失联。   江遂调出通讯记录界面的红色加密标识——最近三次呼叫均失败,最早一次是三个月前。   半年前,他接受军部在维卡共和国的秘密任务,一落地即被投送到敌区腹地,期间回指挥部,错过连奕两通电话。等他在通讯恢复之后再打回去,连奕一次也没接通过。   这种事在战时不算反常,江遂的环境可以理解,但连奕在平安稳定的新联盟国,是不应该发生的。一开始江遂并没太在意,以为连奕在执行秘密任务,但后来长时间联络不上,他便直觉不对。   对外联络终端都是加密且需要报备的,江遂没法打给连家其他人问情况,只能拨给江仁谦。   江仁谦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江遂耐心听完,直接问:“连奕为什么联系不上。”   电话那端的江仁谦静了静,然后说:“连家的事我不清楚。”   通话很快结束,江遂和江仁谦没什么可说,他要的只是江仁谦反常的话术——连家出事了,换句话说,是连奕出事了。   指挥官摊摊手,说他也不知道,他们远在维卡,消息传不过来。   晚上,江遂坐在宿舍行军床上,他的权限已经开到最高级——甚至动用了陆战队指挥官的战场紧急检索通道,在加密后台系统中依然没有查到连奕的消息。   这太反常了!   反常到让江遂心慌。   耳边还想着轰隆隆的炸弹声,枪声,他没来由地烦躁不安,一脚踏进黑乎乎的洞口,越往里走越深不见底。他开了手电,面前是一点微弱光源。洞口深处好像有人在哭,他循着哭声,越靠近脚步越迟缓。   渐渐地,视线内出现一只钢筋做成的巨大笼子。他想停下,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直到看清笼子里的事物时,才猛地站住。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背对着他,两只手抱着肩,一身白色的衣服上染着淋漓血迹。   有个名字从他嘴边擦过,很快,很重,被他刻意忘掉的,埋在心底深处的,他从不敢想不敢问不敢听的名字。   哭声停了,那人蓦然转过头来。   江遂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平板掉到地上,他膝盖一软,扶着桌子才没摔下去。   他将平板捡起来,坐着缓了很久。   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明明担心连奕,却会梦到云行。半年了,江遂从未梦到过这个人。梦到他做什么呢,那人结了婚,眼下应该过得很好,不需要别人操心。   他走到窗台边点一支烟,当地烟草呛人,狠抽一口就能让嗓子发哑。   这半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不打探他的消息,不做任何曾与他有关的事。任务一个接一个地来,他在子弹和鲜血中寻找痛感和知觉,生死见多了,时间再久一点,他想,就能完全不在乎了。   今天可能是醉了,所以才会梦见他。   如今醒了,眼前却依然是噩梦里的最后一幅画面:转过头的云行看不清脸,但在哭,在流血,在梦里都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一支烟抽完,江遂拿过平板,沉默许久,最终打下“云行”两个字,搜索页面显示没有相关信息。他又搜宋明之,也没有。   他切出内部系统,搜民用引擎,最近一条关于宋明之的消息是他出席商会的募捐活动。其他再没了。   云行退出司令部,便和普通人无异,过着omega该有的安静生活,离硝烟和任务很远了,没有消息才是正常的。   可怪就怪在,关于宋明之的婚礼,网上竟然不见只字片语。   一场豪门婚礼,应是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即便过了半年,也不该这么安静,安静到好像被人为清除了所有痕迹。   连奕没有消息,云行也是安静的。   江遂下意识按住左胸,摸到掌心下失控的震颤。   大半夜任意接到来自维卡的军委专线,还以为指挥部遇到轰炸,结果江遂上来就问连奕发生了什么事。   任意顿了顿,抬手切断加密监听:“你想知道什么?”   江遂反问:“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泄露对跖点计划,已被秘密关押,你见不到他的。”   江遂一震,想也不想地反驳:“不可能!”   “对跖点计划”是军委会近年来最高等级战略部署项目,由军委副主席傅言归直接领导,采用垂直管理体系。在司令部层面,初始仅指定江遂与连奕两人参与具体实施工作。后江遂因隔离管控退出,司令部系统内便由连奕全权负责。   知道这个计划的不超过五人,江遂退出后,经过记忆干预技术,将该计划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全部清除。   “军委会拿不到证据,是不会轻率羁押司令部成员的。现在专项调查已经结束,他会因叛国罪被移送军事监狱。”   这项指控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江遂仍难以接受,沉声道:“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建议启动复核程序,可能存在重大案情疏漏。”   通讯终端传来克制的呼吸声:“我理解你的质疑,但取证工作已经完成,犯罪事实清楚。”   作为军委会重点培养的战术指挥人才,连奕与江遂同属A级军官储备名单。罪名成立不仅意味着前途终结,根据相关条例,情节严重者会面临死刑。   涉及对跖点计划,再加上连家在军中的特殊地位,因此连奕一案的调查及审理过程不可能公开。   电话里长久没说话,电流轻微的滋啦声穿过耳膜,让江遂恍若处在不真实的世界。   “老师,”任意听见江遂很慢地问,“宋家是不是也出了事?”   任意顿了顿,干脆直说:“宋舜和死了。”   江遂一愣:“什么时候?”   任意说:“宋明之婚礼现场,中枪身亡。”   “怎么没有消——”江遂很快地问,又突然停住。   当然没有消息,死得不体面,又是这种重大场合,是需要控制舆情的。或许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消息不可能传到维卡,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告诉他。   江遂举着电话僵立许久,很多纷杂的念头从远处涌来,他在短时间的茫然中被众多信息量包围,然后从中捕捉到一丝什么,渐渐串连成线,最终隐隐指向某种可能。   任意一直没挂电话,长达几分钟的沉默过后,江遂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明天回国。”   任意问:“只为了连奕?”   江遂:“不只。”   --------------------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和连奕,一个远走战场,一个蒙冤入狱。 第59章   脱离任务区的手续和流程都没办,江遂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回国的民航专线。他回来得突然,没通知任何人,一下飞机,没想到任意竟在等他。   半年没见,任意倒是没什么变化,江遂却变了很多。经过残酷杀戮和战场洗礼的人隐隐带着一点寒意,眉心那道旧疤泛着白,最慑人的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瞳仁里凝着化不开的冰,看人时像有雪粒子往骨髓里钻。   等他靠近了,刚叫了一声老师,任意就皱了皱眉。   不过任意没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往停车场走。任意开车,江遂坐副驾驶,车子驶出机场汇入高速车流,任意才开口讲述这半年发生的事。   宋舜和在宋明之的婚礼上被一枪爆头。   宋舜和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眉心便炸开一个黑洞,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宾客的尖叫声迟了半秒才炸开,香槟杯砸碎在地,鲜花和彩带装饰成的高台在混乱中摇晃,光影交错间,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夺门而逃。   坐在第一排的任意有幸目睹了全过程。   新联盟国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事件——在婚礼现场,当着军政两界高层的面,曾担任军委会委员的领导人被当众狙杀。   宋舜和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前军委会委员,宋家还是新联盟国资深财团家族,控制着百分之三的基础货币供应量,并通过多重渠道深度介入国家经济运行。其特殊地位使得该事件已超出普通刑事范畴,升级为影响经济安全格局的重大地缘政治事件。   此事一发生,相关部门便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封锁所有消息,尽管网上和坊间毫无反应,但圈子里几乎都知道,毕竟人是在婚礼现场守着那么多来宾被杀的。   军部随即启动特殊追查程序,但很奇怪的是,宋明之在两天后将程序取消,表示父亲死亡的真凶已经抓到。他提交了部分证据,证明是家里一名保镖因私怨杀害宋舜和。   宋家即如此说辞,军部便结了案。   没过几天,宋家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在现场的保镖、佣人也全部换掉。而宋明之的未婚夫——已经公开omega身份的宋家养子,不对,已经不算养子了,因为云行的母亲已经和宋舜和离婚——也再没出现过。   因宋舜和死得太过突然,又涉及多方利益,因此关于这次死亡事件被全面封锁消息,当时的来宾也都做过交待和谈话。可即便如此,阴谋论在圈子里也甚嚣尘上,渐渐有人传出来,说真凶并未抓到。   但宋明之如常出现在人前,公事场合上云淡风轻,当然也不会有人没眼色地询问就是了。   而那场没办完的婚礼,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提。   江遂沉默着听完,狭窄的车厢内有难以自控的信息素在涌动,昭示着他内心远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车速慢下来,任意按开车窗透气。   江遂问:“是他吗?”   “不知道。”任意实话实说。   枪击事件之后,任意只看了一眼,立刻判断出射击点就在副楼云行所在的位置,子弹没有穿透身体露出,而是嵌在体内,从射击距离和伤痕推测,凶手使用的是精准步枪,发射的是性能不算好的复装子弹。   当时现场立刻被封锁,军部也派了人来,相关取证和调查环节并未公开,宋明之交出的“凶手”也已畏罪自杀,证据链形成完整闭环,看起来并无疑点。   但任意太熟悉云行的射击手法,再综合子弹复装和射击位置等,实在不像是保镖所为。事件之后他曾试图联络云行,明面和私下渠道都找不到人。云行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宋明之给出的解释是,云行受到惊吓,大病一场,目前已被送往国外治疗。   这些也只是任意自己的推断,他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再找云行。云行已经离开司令部很久,宋明之作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夫,去向和安置情况外人无资格置喙。   任意毫无保留说给江遂听,他知道对方既然回来,云行的事也好,连奕的事也好,对方是一定要查到底的,他能做的,就是把收集到的所有消息告诉江遂。   任意分析道:“宋舜和仇家很多,不能证明就是云行开的枪。但这件事透着诡异,宋明之急于结案,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江遂脑子里闪过半年前云行说的话,透过车窗看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天空澄澈透明,几朵绵软浮云挂在林间。   若不是云行开的枪,宋明之为何如此反常。   可云行为什么要开枪,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但如果真是云行开的枪,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江遂已经把这几个问题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渐渐地,一个最大的可能让他心脏发沉发紧,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急于得到答案。   ——云行,你说不爱我,爱的人是宋明之,是假的吗?   任意见他不语,又问:“有什么打算?”   江遂说:“没打算。”   任意:“……你现在考察期,很快就能升大校。我知道你着急,但手续都不办完就擅自脱离任务回国,小心又被人拿来当把柄告你一状。”   江遂淡淡地说:“回都回来了,还怕这个。”   任意拿他没办法:“是,都这时候了,做就做了,但以后找人也好,做事也好,尽量走正规渠道。”   言下之意不要搞事情。   “老师不是教过我,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继而又发出很轻的嗤笑声,自言自语道:“不管真的假的,都只能是一个结果。”   在硝烟弥漫的维卡战场,他从不想云行,但眼前却处处是云行。他因为心软和心疼放手,因为见不得云行受苦放手,可如今回过头来,这些有什么意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种鬼话,谁爱信谁信。   他坐在返程飞机上看天上舒卷的云层,突然在想,既然试过,既然远离,既然过了半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那就不要为难了。   ——那就把云行抓起来,关到35号沙漠去,哭也好恨也好,认为觊觎诱进型信息素也好,只要人在这里,其他的有什么重要?   他被这个疯狂的念头支配,脑子里却冷静地要命。像是着了魔,打开了身体里邪恶的潘多拉盒子,把鬼怪放出来,然后把那个人关进去。   这次,不管云行爱不爱他,愿不愿意,都只能是一种结果。   任意没听懂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   江遂收回视线,回答任意:“没什么。”   任意狐疑地瞅了他几眼,没发现异样,末了说:“你去查查腺体吧,感觉不太像2S。”   江遂敷衍地“哦”了声。   他在维卡这半年,感受到腺体变化,但没当回事。战场环境恶劣,没有专门检测腺体的机构,他有段时间腺体刺痛,以为是提纯太多带来的后遗症,忍忍就过去了。后来不疼了,他发现自己五感和直觉都变得异常敏锐,信息素控制完全收放自如。半年一次的易感期也没像往常那样来临,他心里大概有数,但并不在意。   江遂半路下车,随便坐上一辆出租车,往市区开。   半小时后,他沿着破旧的楼梯上来,在三楼一处铁门前站定,手里铁丝插进锁孔一拧,门便开了。   房间内一如往常的布局,桌上积了厚灰,昭示着主人很久没来过。柜子里的东西还是随意放着,急救包、护目镜、摩托车钥匙,还有江遂第一次来放下的银行卡和巧克力。   巧克力很苦,在口腔里一点点化开。   江遂打开手机发了个定位,通知昂山和艾莉丝来这里见面。   **   同一时间,宋家。   地下室里摆放着各种医疗设备,除了不见阳光,倒像是个小型诊所。病床上,四肢被绑缚在栏杆上的omega正在接受电击。   因为长期药物控制和不见天日,Omega的身体只剩薄薄一片,电流袭击四肢和早已脆弱的腺体,omega的身体开始阵阵痉挛,闷哼压在嗓子里,额角青筋暴起,软绳摩擦着手臂,正在承受无法言说的痛苦。   宋明之今天回来得早,观察了病床的人一会儿,问医生:“还有多久彻底清除?”   医生额上有汗,斟酌着回答:“下周差不多。”   宋明之挥挥手,医生得到指令,立刻按停电疗阀。omega半阖着眼睛,身体终于平静下来,房间里信息素弥漫,姜百合和黑琥珀纠缠交融的味道令宋明之心头起火。   他俯下身,抬手卡住omega的脖子,对方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空茫茫一片,仿佛是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云行,你听话一点,等做完手术,你身上这些恶心的味道就没了。到时候我就永久标记你,你也不用再受这种苦。”   云行仿佛完全听不见,一动不动地躺着,视线无法聚焦,只有心口一点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宋明之拿过一条湿毛巾,用力擦云行的眼睛和嘴唇,动作粗暴,而后啪一声把毛巾扔到云行脸上。   “你知道吗?”宋明之表情变得狰狞凶恶,“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他又将毛巾挥开,盯着云行毫无反应的脸,突然冷笑一声:“你不就是想死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身体里淌着我的信息素,全身都是我的味道。你既然不想做我名正言顺的Omega,那你就只配在这间地下室里活着。”   “活着吧,余生都见不到太阳,余生都要做我的发泄工具,永永远远走不出这里一步,这是你背叛的代价。”   “没人记得你,没人要你,只有我。到时候你只能跪着求我,求我爱你。你最好祈祷我心情好一些,祈祷我长命百岁。”   他说着,拍了一把床头的电疗阀,将档位开到最大,剧烈的电流再次袭来,云行惨叫一声,身体剧烈颤动,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反应。   宋明之看了一会儿,总算满意了,才重新关上阀门。   --------------------   连奕: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60章   医生在一旁低着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宋明之拿毛巾擦了擦手,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示意医生有话就说。   医生硬着头皮说:“……他现在身体很差,不能再做电击了。”   宋明之掀起眼皮:“注射呢?”   “腺体也很脆弱,若再强行注射您的信息素,三种信息素在他体内,只会造成机体更加紊乱,对手术不利。”   宋明之扯扯嘴角:“什么也不做,手术就有把握?”   医生紧张地吞咽唾沫:“宋总,永久标记清洗手术风险本身就很高,标记他的信息素等级太强悍,要彻底清洗……还要因人而异。”   永久标记清洗手术前后历时半年左右,要经过大约六个疗程,且过程极其痛苦,需要把腺体里的alpha信息素一点点拔除,还有血液、肌肤、生纸腔内的信息素,都要清除掉,堪比刮骨疗毒。这类手术对身体伤害极大,且会影响omega将来的生育和健康。   这还只是普通等级信息素,而高阶信息素更强悍霸道,一旦标记之后迅速占领地盘,恨不能将omega全身每一寸都打上自己烙印,清除起来只会更难。在很多国家和地区,甚至明令禁止该类手术。   带着这样永久标记的omega,其他的alpha会本能地不想靠近。云行被绑在地下室的第三天,已经进行过第一次清洗疗程,无奈标记他的不只是信息素这么简单,而是浓度极高的提纯剂,这让清洗难上加难。   做完第一个疗程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当时宋明之发了狠,各种办法都用过,甚至往云行腺体里直接注射自己的信息素。依然效果甚微。   再之后,电击、用药,甚至鞭打,宋明之时而冷静时而疯狂,开始用各种手段虐待云行。他也尝试过标记云行,可黑琥珀像一堵无形的墙,强悍地护卫着领地。宋明之无法做到最后,因为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味道让他产生本能的排斥,让他几次尝试都以呕吐结束。   他隐隐觉得江遂的等级已经超过他。人类生理构造天生如此,级别低或者同级别的alpha无法二次标记已经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除了清洗掉云行身上的印记,别无他法。   宋明之已经说不清对云行是什么感情,恨更多还是爱仍在,不过他已经不考虑这些了,他随着自己的心情和脾气,恨了就往死里折磨,缓过来就大把营养品和治疗都用上。   宋舜和的死让宋家陷入混乱,他忙得焦头烂额,有一大堆烂摊子需要他收拾。但面对始作俑者,他却始终无法像对普通仇敌和背叛者那样杀之后快。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云行的温顺和爱,全他妈是假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宋舜和。若当时云行有两颗子弹,第二颗是不是会落到自己头上,宋明之不敢想。   而对宋舜和的死,宋家只能模糊处理,宋明之也只能隐忍吞下。因为云行一旦被推出去,必然要以杀害新联盟国政要的罪名被审讯,这样一来,宋舜和当年因一己之私陷害云仲让一事就难免不会曝光。利岭行动中死的不仅是云仲让一个人,还有另外五人全部死亡,一旦追查起来,将给宋家带来巨大麻烦。   云行就是料定了这一点,在开枪之后甚至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坐在窗口等宋明之来抓他,把他交出去,试图榨干自己最后一点价值,以此为父亲及其队友翻案。但宋明之不会遂他的愿。   不能把云行交出去,不仅是要留着泄愤,还是因为杀害父亲的是自己即将新婚的omega,这个丑闻对宋家也是致命打击。   宋明之太恨云行,恨不得对其抽筋剥骨,把天下最痛苦的刑罚全部用到云行身上,也恨不能将他踩在脚底,让他卑贱地乞求自己的爱和原谅。   然而云行一次也没有满足他的心意。   ——在地下室关了半年,各种手段都用过,云行从未求过一次饶,痛极了顶多惨叫几声,连眼泪都不曾掉过,甚至从不正眼看宋明之。他眼里一点光彩也没有,仿佛行尸走肉,随着宋舜和的死,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激起他的情绪。   下周即将进入第六次清洗疗程的手术阶段,也是最后一次,若仍不成功,那么云行的腺体再也经不起磋磨,他将变成一个永远带着别的alpha永久标记的诱进型omega。   宋明之恨意滔天,下着最后通牒:“手术只许成功。”   医生试图挣扎:“可是……标记他的是提纯剂。”   从未有人用提纯剂永久标记过自己,自然也就没有清洗手术成功的先例。   宋明之扫了医生一眼:“要是不成功,你也不用出去了。”   **   很快,任意将弹道轨迹和距离测算写了一份手稿,拍照发给江遂。   任意只推算出凶手用的是精准步枪,但江遂只看一眼,便知道那颗要了宋舜和命的子弹来自哪里。   ——是他专为云行定制的那只改装行李箱。   他握着手机,沉默片刻,然后给了任意答案。   “是他。”   是云行杀了宋舜和。   午后的阳光细细碎碎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泛起金黄色的光晕。江遂手指轻轻拂过,半年的时光很快,在快乐的人面前是再平常不过的匀速前行,可在灾难面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半年。   这段日期骤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毫无预兆地在江遂面前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殆尽。江遂伸出手,在空中徒劳地捞了一把,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云行受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西郊有一处高度机密的国防级地下监禁设施,是专门关押极度危险罪犯的特殊监狱,在正式审判前,连奕一直被关在这里。   他级别高,罪名重,一个人被单独关押,手脚戴着电子镣铐,看到江遂的时候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一点也不意外远在维卡的人出现在这里。   “还以为等我被毙了,你才会回来。”   连奕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庞和以前没变化,即便穿着简单的灰色囚服,还是慵懒优雅的一副样子。但细看,眼神是不对的。   即便经过杀戮和战场,连奕依然拥有一双自带柔情的眼睛,瞳仁很深,专注看人时就显得深情,这双眼睛曾迷倒无数个omega。如今,这柔情没了,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江遂说:“不晚。”   拿到连奕的探视权很难,他们这次见面只有十分钟。   江遂看着他,又问:“是谁?”   “没用,”连奕电子手铐上的计时发出轻微的滴滴声,他垂眼扫过,说,“没证据。”   “我去找。”   连奕两只手腕举起来,将衣领往下轻拽,左胸稍往上的位置露出一道圆形枪伤疤痕:“他早跑了,跑之前往这里开了一枪。”   江遂脸色变了。   “距离心脏还有一厘米,没死成。”   “不过也差不多,估计还是要判死刑。”   江遂这次没再问是谁,连奕表面纨绔,实则心细如发滴水不漏,能近距离射伤他且能带得走对跖点计划两副密钥的人,一定是身边极其信任的人。   “你死不了。”江遂说。   他已经让艾莉丝做准备,若到最后依然找不到证据,就在连奕被执行死刑前劫狱。   “那你去宠物店看看吧,或许能找到点什么。”   这下江遂是真的变了脸。   连奕惨淡地笑了笑:“不要这种表情,我也没想到。”   他阅人无数,好不容易对人动了点真心,却不曾想对方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算了,说这些没意思。”连奕换个话题,“宋舜和被杀当天,我没联系你,是怕你走得不利落,走都走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回来。可后来发现不对,宋家结案仓促,云行也不见了,我给你去过电话,但你已被投送到敌区。”   “再后来,我中枪后在医院躺了几天,又被送到这里来,更没法联系你。”   那段时间连奕原本想要查宋舜和的死因,可还没动手,就被一枪送进ICU,差点挂了。等醒过来,泄密、审讯、举证、收押接踵而至,他失去自由,已经无法联系江遂。   江遂点点头:“嗯,知道了。”   连奕一案的机密资料他已经拿到,从卷宗上看没有任何疑点和纰漏,重新调查也无从下手。若不能提交有利证据,重审几乎不可能。   他来这一趟,就是想问问连奕自己有什么疑点。   会面结束还有20秒,连奕看着眼球里布满红血丝的江遂,问:“忙得过来?”   江遂回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应该也发现了云行失踪和宋舜和的死有关。   时间到了,江遂站起来,没回答连奕的问题,手掌撑在桌子上,说:“艾莉丝回来了,那个很辣的omega,曾经追求过你,还记得吗?”   连奕微仰着头,看着江遂沉静的眸子,秒懂。   “当然记得。”他说。   艾莉丝,维卡籍,职业劫狱专家。曾利用地下隧道与无人机干扰系统,协助12名重刑犯从号称东联盟最牢固的监狱中离开,也曾三次策划直升机劫狱,被国际刑警列为红色通缉令对象。这几年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被抓了。   艾莉丝当司机也是电闪雷鸣的,四小时车程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周奇被车甩得头晕,紧紧抓住自己一条残腿。车子在一处隐蔽的半山别墅停下,Omega甩着车钥匙带周奇上楼,书房里等他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alpha。   周奇做过特种兵,只一眼,便看出面前的alpha是同类,且并非善类。   “周先生,我叫江遂,是云行的alpha。”江遂请周奇坐,言简意赅地介绍自己,并说明来意,“冒昧请你过来,是想知道云行为什么找你。”   江遂梳理过时间线之后,发现是在自己隔离期间,云行的行为举止出现异常,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他拿到任意调出的所有行车记录,一切都很正常,唯有一次,云行去过四百公里外的一个小镇。   一小时后,书房门开了,周奇走出来,艾莉丝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带他去房间休息。   江遂独自在书房里待了十分钟,出来时并无异色,艾莉丝和昂山对视一眼,怀疑对方没拿到有用消息。   直到他们看见江遂指节泛白地攥着车钥匙,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了三分。   “头儿……”艾莉丝刚开口,江遂已经擦肩而过,砰一声甩开门出去了。   --------------------   一边救老婆,一边救兄弟,就很忙。 第61章   会议现场的门被一脚踹开,坐在主位的宋明之挥手示意一脸震惊的高层们离开。   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掏出烟,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窜出火苗,深吸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遂大步走来,军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距离宋明之一步之遥处站定,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云行在哪里?”   宋明之半眯起眼睛,突然冷笑一声,将烟灰随意弹在地上:“江遂,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他故意拖长音调,“我的omega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遂的指节发出“咔”的轻响,声音却依然平稳:“宋舜和做的那些事不难查,利岭行动里死的人也不只一个云仲让。”   宋明之面色微沉:“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可以。”   “是吗?”江遂向前逼近一步,“要是我把走私的证据交给军委会呢?”   宋明之夹烟的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你应该清楚,这条利益链上拴着的,不止宋家。”他直视江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军委会那几位,这些年经手的交易,哪一桩能放在台面上说?你是想凭一己之力掀翻整个棋盘?”   “我无所谓。”江遂的声音冷得像冰。   宋明之突然笑出声来:“我有时候很好奇,为了他,你都能做到这一步,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带他离开。”他故意停顿一下,眼中闪过讥讽,“哦,你是心疼,不忍心,江遂,你这个人,狠起来能拼命,深情起来倒令人刮目相看。”   江遂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但声音依然克制:“云行是人,不是物件。”   “不听话的Omega,即便再珍贵,也和物件没什么区别。”   “宋明之,”江遂深吸一口气,指节已经泛白,“我现在还愿意跟你谈判。你放了他,我不递交证据,保你宋家名声和百年基业。”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既然是不听话的Omega,换宋家平安,很划算。”   宋明之盯着江遂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江遂,你可不是讲信用的人。云行要是到了你手里,我岂不是一点牵制都没有。”   “我给你两天时间。”江遂的声音陡然冷厉,“否则,我保证,即便你藏在地下室里,我的枪也能瞄准你。”   宋明之还没被人这么赤裸裸威胁过,脸上从容的笑容敛起,用力拍一把桌子,站起来,压下喉间一口恶气:“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他当初不跟你走,是怕连累你啊。”   “你们两个可真是感天动地,那又怎样,我偏不如你愿。”   “你不是想要人?好啊,那我告诉你,人没有,”宋明之说着,将手边的玻璃烟灰缸拿起来,手一翻,烟蒂混着烟灰洒在地毯上,“现在只剩下灰了。”   空气中漂浮着燃尽的灰烬味道,钻入鼻腔,让江遂的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右手已经放在枪柄上,手背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似乎随时要拔枪。   宋明之欣赏着他逐渐失控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扭曲的快意。   他向前一步,几乎贴着江遂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恶劣低语:“婚礼当天我就杀了他,要看看视频吗?”感受到江遂瞬间绷紧的身体,他又恶意补充,“哦,对了,杀他之前,我还永久标记了他,他哭得可惨了。”   宋明之后退一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仿佛在回味:“标记得很痛苦,死得也很痛苦。”   “咔嚓”一声,江遂已经掏枪上膛,冰冷的枪口死死抵住宋明之的额头。   “哭着求我,说不想死呢。”宋明之不但不躲,反而伸手握住枪管,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个世界上没有云行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感觉到江遂的手在微微发抖,挑衅道:“你有种就开枪,开了枪,你连他的骨灰都找不到!”   黑琥珀信息素毫不克制地冲破抑制贴蜂拥泄出,和烟草混杂在一起,甚至通过会议室门缝涌到走廊上。等在外面不敢离开也不敢进去的安保和高层们痛苦不堪,稍微弱一点的已经瘫坐在地上。   黑琥珀同样压得宋明之喘不上气来。他眼中诧色一闪而过,同为2S级alpha,江遂的信息素不该呈碾压之势。   不过不等他细想原因,江遂暴涨的气息突然收敛,随后收了枪。   信息素也如潮水般褪去。   宋明之松了松领带,喉结在汗湿的脖颈上滚动。他抬手抹掉鼻尖渗出的血珠——那是被暴烈信息素压迫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   “宋明之,你不会杀他。”   江遂静了两秒,突然轻笑一声,将枪扔到桌上,枪械与实木桌面碰撞的闷响让宋明之眼皮一跳。江遂修长的手指划过桌沿,方才失控的情绪已经拉回来。   他抬眼时,瞳孔里燃烧着某种让宋明之毛骨悚然的笃定。   “他视宋家为仇敌,视你和你爸为眼中钉,为了杀宋舜和才假意和你结婚。”   “你说得对,他离开我,就是不想连累我,怕我受伤,怕我前途尽毁,所以宁愿自己冒险也要说那些话骗我。当然,他也在骗你。”   “你对他来说,什么东西也不是,若是他有两颗子弹,另一颗射向的人一定是你。”   不得不说,这话狠狠戳中宋明之的软肋。   “你恨他骗你,恨他不爱你,恨他将你们宋家玩弄于股掌,所以你怎么会杀他?你一定要留着他的,即便什么都没有,你也会留着他。他应该被你关在什么地方吧。”   宋明之咬着牙,英俊的五官逐渐变得扭曲。因为江遂都说对了,他恨云行的欺骗和玩弄,当然不会舍得杀了对方,因为他还要无休止地报复回去。   江遂死死盯住宋明之的脸,知道自己猜对了,云行还活着,只是被藏在某处。他听见心中巨石轰然落下,眼角肌肉跳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   江遂步步紧逼:“你无休止地虐待他,希望他求你,期待他说爱你。”   宋明之眼中的痛恨一闪而过。江遂知道,自己又说对了。   军靴碾碎地上散落的文件,每一脚都像踩在宋明之脊椎上,江遂看着他,给出致命一击:“他疼的时候,哭的时候,喊的也是我的名字吧。”   宋明之瞳孔骤缩,刻意忽略的记忆决堤而出——云行在电击和鞭打剧烈刺激下失控的惨叫,被绑在手术台上强行清洗标记时痛到失焦的眼,以及即便意识模糊仍死死咬住的嘴唇。痛到极致,嘴里胡乱发出的音节,当时他以为那是无意识的呓语,现在才读懂那两个字的发音是什么。   ——江遂。   宋明之后退一步,卸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江遂并不比宋明之好多少,猜对故事走向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撕裂般的折磨。   他用力抓着桌沿,脑子里痛到短暂空白,随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坚持住,不能垮,才能把云行救出来。   这时候桌上手机屏幕一闪,宋明之偏头看过去,只扫了一眼,便看到医生发来的简讯,只有短短几个字:很抱歉宋先生,手术失败了。   空气静了几秒钟。   宋明之仿佛魇住一般,死死盯住手机屏幕,而后突然站起来,抄起手机狠狠摔出去。   手机在墙上撞得四分五裂,碎片滚落到地毯上,彻底沉寂下来。   宋明之转头,状若疯癫地看着江遂。   “那又怎么样?我永久标记了他,他身上永远都是我的味道!他永远都是我的东西!等我玩烂了,我再考虑考虑送给你啊!”   宋明之嘴角抽搐,狂笑几声,看着江遂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笑话。   “带着我气味的二手货,你也要啊!江遂,我可真佩服你!”   江遂突然暴起挥拳,宋明之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不等起来,江遂已经欺身压下来,手臂牢牢按住宋明之颈部大动脉。   他用了全力,宋明之毫无防备之下被桎梏住,完全无法动弹,江遂目眦欲裂,伪装的冷静表皮已被撕破。   心底一丝理智濒临破裂,耳边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   杀了他,他就再也不能伤害云行。   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   “杀了我啊!”宋明之咧着嘴笑,粘了血的牙齿森然恐怖,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呼吸急促,嗓子嘶哑,“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云行……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会慢慢死去……哈哈哈……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痛苦和绝望。”   江遂心口剧烈起伏,眼底要冒出火来,手上继续用力,将宋明之所有声音压回去。   “宋明之,两天时间,我只给你两天,你若是不把云行给我,我一定让你死得痛恨来这个世上走一遭。”   “好啊……那你等两天之后吧……我把他给你。”   --------------------   下章见面喽 第62章   “头儿,你老婆确定在新和山吗?”艾莉丝看着一言不发忙碌的江遂,问。   江遂将两架AMOS 120mm双管迫击炮架到改装过的悍马上,检查一遍缓冲装置和自动调炮功能,又将弹药箱扔到前排副驾位置,抽空才抬头回答艾莉丝的话。   “我给了他两天时间,不管云行在不在新和山,宋明之今晚一定会有动作,盯着他。一旦确定位置,立刻动手。”   暮色四合,昂山发来消息,说宋明之的车队已经从新和山出发,但不确定车里是否有云行。江遂让他继续盯在新和山,自己上了悍马,一脚油门踩出去。艾莉丝也跳上后面一辆车,紧随其后。   根据这半年的流水记录,有源源不断的药品送进新和山,也有腺体和信息素方面的医生于半年前住进宋宅,再未出来过。江遂判断,云行一定被关在新和山。   宋宅的安防体系已达到新联盟国最高级别防护标准,其安全架构设计与总统府属同一技术规格,复合装甲墙体结构,室内防御矩阵完备,热成像监控网络覆盖半径达1公里,且配备反无人机干扰系统。   硬闯不是不可以,但江遂不确定山上是否另有密道,若强攻不成,反而会将云行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时间多一分,云行就要多受一分的罪。江遂不敢妄动,但也无法再冷静地等合适时机,只能扔出两天的时间点。他闹了这一场,宋明之再无动于衷,也会有防备动作。要么今晚将人转移,要么会和云行待在一起。   他沿着昂山发来的追踪信号,沿着公路向东疾驶。   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云行。   另一边,商务车里的宋明之抚摸着云行的脸,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宠物。   云行脸上有泛红的指印,是方才宋明之控制不住打的,这会儿又好似心疼一样,低声问:“疼不疼啊,云行。”   云行歪着头靠在座椅里,刚经历完最后一个疗程的失败手术,他的腺体快要枯竭,全身血液像被抽空,四肢软绵绵得坐都坐不住。   宋明之的手指从他枯槁的眼睛上扫过,除了能感受到睫毛轻微颤动,云行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云行,你现在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可我依然不想伤害你。我对你不好吗?嗯?你这幅样子真的让我很伤心,既然你一点反应都不肯给我,好啊,那你就试试别的吧。”   说完,他伏在云行耳边轻轻笑了一声。云行戴着抑制贴,身上那股讨厌的信息素味道没有了,他看起来只是个孱弱的普通omega,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还活着。   “你虽然对我没用处,但在3Salpha那里,还是有点用的,”宋明之的声音像情人温柔低语,却说着最恶劣的话,“他们能覆盖你的标记,你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   地下拍卖场也有等级之分,比如隐于半山这处会所,会员不仅要求是S级以上的alpha,入会资格也高达七位数。客户群体多是全球顶级财阀、军政界隐秘人物和黑市巨头。   一个小时后,拍卖进入今晚的重头戏,拍卖官手持一份烫金封面的信息素鉴定报告,投影至中央全息屏,分坐在四周包厢里的来客立刻传来隐约骚动。   来这里的客人事先并不知道拍品是什么,但压轴的一定不是凡品,没想到,今晚竟有意外收获——拍品是一个举世难寻的诱进型Omega,信息素等级还是罕见的2S级。   拍卖官介绍着omega的情况:21岁,男性,信息素为姜百合,曾是新联盟国军校陆战队精英、司令部核心成员,专精狙击和近身格斗。   会场骚动升级,包厢内传来低沉的议论声。   竟是个很辣的Omega。   拍卖官环视一圈,抛出最后一点:是被2S级alpha永久标记过的omega,且清洗手术失败。   此话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买家们瞬间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这样的珍品怪不得会被拍卖,竟是已被标记过的omega。这就意味着,这样的Omega只能被3S级alpha覆盖标记才能完全占有,对级别低的alpha没用。   3S级Alpha极为稀有,全球登记在册的不超过20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潜在买家。但也未必,即便无法标记,某些变态富豪仍愿高价购买,只为“驯服”一个战士型的omega。也有人拍下不为占有,而是为了炫耀或者折磨。   拍卖台上的黑色幕布揭开,露出合金打造的一座半人高方形囚笼。穿着白色衣裤的omega抱膝蜷缩在笼内一角,暴露在人前。   被强光刺激到的omega微微动了动,随后闭上眼。   苍白的面容在强光下近乎透明,却衬得精致的五官愈发惊心动魄。omega的双手被特制的合金镣铐锁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无力地垂落,衬衫领口被扯开大半,露出锁骨处已经结痂的伤痕。   除了衣服覆盖的部位和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淤伤,应该很疼。但他看起来很平静,没有悲伤、恐惧,对拍卖现场也无动于衷。   这让Omega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矛盾感,艳绝又清澈,凛冽不可亲却又破碎烂熟。   像受难的天使,能激起人类的保护欲,当然也能让人的破坏欲飙升。   拍卖官微笑抬手:   “起拍价——5000万信用点,每次加价不低于500万。”   会场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第一声报价从顶层包厢传来——   “6000万。”   坐在监控后台的宋明之笑了,这场拍卖,才刚刚开始。   入口处,江遂将通行证递给安保,不多时,有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查过证件后,恭敬地带他往内场去。   经过几道关卡,从一条隐秘走廊进入拍卖场,江遂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黑色口罩戴上——这是规矩,当然也可以不戴,这里每位客人都有单独包厢,但大部分人都不愿有暴露在人前的可能。   他经过单独通道进入中间靠后一些的包厢,场上已经从6000万叫到1.5亿新联盟币。   叫价一路飙升,直到突破惊人的5亿。   没人认为一个被标记过的诱进型omega能拍出这样的价格,连宋明之都沉默下来。   Omega被困在笼子里,慢慢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一潭死水,他不用撕开抑制贴,不用袒露肌肤,单凭这样一副容貌和姿态,就能让alpha们疯狂。   他微仰着头,侧身对着台下,安静听着场上的报价,眼神送得很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有人叫到5.5亿时,场上安静下来,这已是天价,还想再跟的买家开始犹豫。   这时候,江遂打开包厢门,摘下口罩,一步一步走出去。   数十个包厢呈扇形环绕着中央拍卖台,彼此隔绝,单向玻璃后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江遂沿着猩红地毯铺就的通道缓步而下,他走得很稳,视线一错不错落在笼子里的omega身上。   omega的眼珠突然动了动,逐渐聚焦,仿佛感应到什么,微微转过头,隔着拍卖大厅浮华的灯光和躁动的低语,和江遂隔空对上视线。   时间仿若静止。   下一秒,omega眼底的死寂好像活了过来。   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像黑白电影,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那些频频试探、互通心意和最后决裂仿佛已经过去了很远,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又仿佛就在昨天。   心底里深刻的烙痕和爱意都还翻涌着新鲜的血液,不曾消退,不会忘记。   omega搭在膝上的手指很轻地颤动。   不断地电击和手术不只伤害神经和身体,还让很多东西变得混沌。   也有其他包厢的人走出来,戴着口罩,大约是想近距离看一看这位让人疯狂的omega,眼中的垂涎之色不加掩饰。   江遂随着人群走来,眼底波澜涌动,但面色没变,和其他人一样,仿佛只是单纯观赏着笼内的一件物品。   云行无声地张了张嘴,眼中一点生动又变成死寂。   他知道,自己和江遂从此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无可能。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每一拍都震得耳膜生疼。半年,江遂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后槽牙咬得太紧,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他看见云行锁骨下方新增的淤青——是电击枪的痕迹,看见他手腕上结痂的勒痕——不知道挣扎过多少次。更致命的是那一截露出的侧腰上,喷着拍卖场的特殊编码,证明着云行的身份,只是一件人人垂涎的物品。   5.5亿,拍卖官开始倒数。   云行没再看他,就像从没认识过江遂一样,重新闭上眼睛。   江遂的内嵌式耳麦震动,艾莉丝的声音跳出来:通风系统已注入神经毒素,倒计时5分钟。   江遂迈下最后一节台阶,贴近半人高的拍卖台,在拍卖官“成交”的锤落声中,低叫了一声“云行”。   “你不爱我,是装的吗?”他问。   闭着眼的云行浑身一震,镣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慢慢抬起头,像是不明白江遂为何这样问,也不明白江遂为何出现在这里。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日夜折磨他的噩梦,不敢想不曾想的美梦,让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半年前的山间别墅,江遂离开前,问过同样的话。   半年后的拍卖场上,江遂执意要一个真实答案。   刺眼的灯光照得人眼眶发酸,云行闻到一点黑琥珀的味道,枯竭的腺体也像要活过来,在抑制贴之下发出阵阵轻颤。   拍卖官注意到台下的alpha已经站了太久,但因为对方并没有危险举动,他只能用眼神礼貌提醒对方离开,毕竟来这里的每个客人他都惹不起。   见江遂一动不动,拍卖官只能开口:“先生,请您——”   “是。”云行突然说。   ——嗓音嘶哑破碎,是他杀了宋舜和之后的半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   没人不爱太阳。   走向黑暗的人只是没有办法。   --------------------   周六也更 第63章   拍卖台暗处站着的保镖来不及反应,江遂已经跳到台上,抬手一枪,笼锁啪一声碎裂。   变故来得太快,站在一旁的拍卖官脸上还挂着职业笑容,整个拍卖场已经瞬间炸开,警报尖啸,保镖从四面八方涌出。   云行在笼门弹开的瞬间翻滚而出,尽管身体虚弱,但肌肉记忆仍在。江遂牢牢接住他,又一枪,锁住双手的镣铐摔在地上。   拍卖场安保系统严密,保镖配枪,来这里的客人身份显贵,私保遍布每个角落。这里从开业至今,不是没出过乱子,但当场劫持拍品的行为还是太过炸裂。   一片混乱中,江遂揽住云行的腰翻下高台。   “手能用吗?”江遂将一只轻型手枪塞到云行手里,低声问他。   云行裸露在外面的手腕和小臂上全是伤痕,瘦得只剩嶙峋骨头,仿佛随时能被折断。他一只手抓住枪,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江遂的衣角,嗓音颤抖,但依然坚定地说:   “能。”   “好,”江遂的声音里像是压了千斤巨石,穿透云行的耳膜和心脏,“我们走。”   安保系统已经彻底激活,合金闸门轰然落下,出口被封锁。江遂踹开侧门,揽着云行冲进走廊,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江遂抬手撕了抑制贴,3S级信息素冲天而起,身后紧追不舍的保镖受到冲击,脚步变得迟缓僵滞。   走廊尽头是一道圆形拱门,宋明之从阴影处走出来。他身后是呈扇形展开的私人武装,举着清一色的军用脉冲步枪。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灰发alpha——军情处前处长高凛,也是这家拍卖场的真正主人。   江遂停下脚步,视线从对面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高凛其人心狠手辣,新联盟国首都80%的灰色产业链由他掌控,他在国际军火集团中的地位也很高,干的是高危领域杀人越货的买卖,商政两界没人愿意得罪他。   宋明之横挡在门前,阴沉着脸,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冰渣:“江遂,你还真令人刮目相看。”   自宋明之出现,云行连呼吸都是僵硬的,江遂不动声色地将他往身后带了半步,侧了侧肩,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云行。   “中校,”高凛看着江遂护住身后人的动作,质问道,“你这是要砸我招牌?”   江遂的食指在扳机护圈上轻敲两下,发出金属特有的冷响:“高处长,这里平时怎么乱我不管,但今天你拍卖的是我的omega,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也丝毫看不出刚刚开枪劫人的气势,倒是先发制人问起责来。   高凛并不是第一次见他,圈子里偶尔碰到,点头之交,并未交过手,今天和江遂对上,他私心里也是头疼的。但江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走拍品,他若是忍了,那以后也没脸出来混了。   高凛讥讽道:“久闻江大少爷做事没规矩,倒打一耙的本事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过奖,”江遂说,“那就让开吧。”   高凛:“……”   江遂将信息素收了收,摆出个平和的姿态:“高处长,僵持下去没意思,你开门放人,我保证不让你难看,这个交易很划算。”   高凛和宋明之对视一眼。   走廊外面是圆形大厅,穿过大厅,是出去的最后一道门,江遂和云行被困在大厅中间,四周围满荷枪实弹的私保。拍卖厅里高价拍下云行的中年alpha也带着私保赶过来,怒气冲天,因为看到高凛在场,才强忍着没发作。   江遂一双手一把枪,再加上一个虚弱的云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走得出这道大门。   高凛冷笑一声:“我自己的地界,难不难看的,要看什么事,你现在劫人,就够让我难看的了。”   难道江遂还想杀人不成?   宋明之双手抱胸,当着众人的面叫“云行”。   “我不会真的把你卖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只有我能保护你,你乖一点,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过来,跟哥哥回家。”   他这话一出来,高凛转头看了他一眼。花下5.5亿拍下云行的买主alpha也一脸愕然。   云行紧紧抓住江遂腰后的布料,咬着牙一声不吭,呼吸渐渐急促。他刚从方才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即便身体还跟不上节奏,但脑子里无比清楚,江遂回来了,江遂来找他了。   可眼前这幅画面太可怖,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alpha,即便江遂在,但江遂只有一个人。他当初狠下心将人推开,最怕的便是连累,难道到了今天,还是要将江遂拉下来吗?   那个锁住他的笼子,刚刚逃离了不到两分钟的笼子,这辈子都要扣在他身上吗?   冷光在云行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他的膝盖微微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揪住江遂衣角。宋明之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这个细微动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云行,”宋明之向前逼近一步,“今天你们出不去,你过来,我可以不追究。”   江遂反手握紧云行手臂,无声地安抚着,眼底已凝起暴风雪:“宋明之,你该去看看脑子。”   这时候那个买主alpha终于不耐烦了,插话道:“这个Omega已经被我买了,两位是不是该问问——”   “砰!”   子弹擦着买主的耳廓没入墙壁,将他没说完的话压回去。江遂的枪口冒着青烟,声音沉得可怕:“不好好说话,下次就不只是耳朵了。”   这一枪打出去,对方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一声,耳朵和脸颊一片血肉模糊。   站在一旁的高凛脸色也变了。   江遂只是因为这人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就毫无顾忌地开枪,要知道今天来的非富即贵,哪一个伤了死了,高凛都难以收拾。   原来江遂说的难看,是这个意思。   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兵痞子,即便身处太平盛世,也对见血毫无道德负担。高凛从这一刻,开始相信江遂真的会杀人。   宋明之突然抬手,保镖的枪栓齐刷刷响起。   “江遂,你以为能带得走云行?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诱进型omega。”宋明之扫一眼被一枪震得魂飞魄散的买主alpha,给保镖使个颜色把人拖下去,继续说,“你自己离开,今天就当没这事,云行有他该去的地方,总之不是跟着你,与所有人为敌。”   内嵌式耳机内,艾莉丝的声音再次传来:倒计时120秒。   江遂歪头拍拍耳朵,有点嫌吵。   “高处,你也看到了,今天这是我和宋明之之间的事,我们积怨已久,不拼个你死我活消停不了。”江遂不再理宋明之,转而看向高凛,“我只是出去半年,就有人趁我不在拍卖我的Omega,我没杀人不错了。”   高凛深吸一口气,态度依然强硬:“你私自带走拍品,没这个规矩。随意持枪伤人,什么结果你清楚。再加上你擅离维卡,你以为能独善其身?军部不是你江家说了算。”   江遂再怎么战绩突出,军队也容不下不讲纪律的军人,江家再怎么权势煊赫,圈子里也容不下破坏规矩的异类。   这两年江遂太冒头,军部早有人对他妒畏交加,巴不得找机会将他打压下去。如今他这么不管不顾地行事,在高凛看来,和自断前程无异。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云行从身后用力抓住江遂手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长达半年的囚禁和清洗手术让他几乎不能站立,呼吸带着细微的颤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江遂,你别——”   江遂突然回头,眼底戾气霎时漫开,打住云行的话:“别什么!”   他声色俱厉,音量不高,但在气氛凝滞的空间里,人人听得清楚。   “别管你吗?”江遂问。   云行讷讷不能言。方才面对那么多枪口和威胁,江遂都不见如此生气,这会儿反倒是气着了。   “云行,”江遂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压低嗓音,“你就这么怕我前途尽毁,成众矢之的?我告诉你,晚了。”   他说着,抬手将云行过长的一缕发丝挽在耳后,是个极亲昵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又狠又重:“从今往后,就算是死,你也得跟我埋在一块墓地里。”   云行看着这样决绝的江遂,眼底碎光浮现,过了很久,也或者只过了一秒,他就用力回握住江遂的手腕,说:“好。”   江遂满脸戾气消散。   被迫看了一场恩爱情深戏码的宋明之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高凛也不遑多让。   江遂知道,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多待一秒就会多生变故。他表面不显焦躁,但想要顺利带云行走出这里,不是只对付一个宋明之就可以的,要先把碍手碍脚的其他障碍清除掉。   “规矩是人定的,”江遂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每个音节都精准地钉在高凛的神经上,“你是愿意丢一个拍品呢,还是想看到东联盟那十几个军火贩子和暴发户在你这里中毒?”   高凛低斥:“你什么意思!”   江遂抬手看一眼腕表,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高凛后背窜起寒意,他听见江遂又说:“时间到。”   高凛尚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有内场工作人员急匆匆跑来,从后面挤到他身边,附在耳边说了什么。   ——通风系统被人为破坏,有不明气体注入,内场没离开的客人已经出现轻微头晕麻痹症状。   高凛脸色瞬变,一脸不可思议地怒视着江遂。   这家私人拍卖场向来以安全私密著称,这些年受到很多富豪青睐,若是大家集体在这里出事,他一条命都不够赔的。原本只是以为江遂莽撞行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阴狠。   江遂盯着高凛,说了句在场只有对方能懂的话:“持续吸入20秒,只有微醺的感觉,但超过一分钟,神经元会坏死。”   高凛厉声问:“你想怎样?”   “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和宋明之的私人恩怨,和在场各位无关。”   江遂的台阶给得很快,也摆明了不想和卖场为敌。高凛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别的——他和宋明之原本就是因利聚散关系,现在看已完全没必要淌这潭浑水——他思考一秒钟不到,便立刻做了决定。   他说:“好。”   不管江遂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不能冒险,所以他当即往旁边让出一步,没再犹豫:“我今天累了,你们的事我不掺和。” 第64章   高凛挥挥手,外圈的私保迅速散开,时间一分一秒还在流动,他退后一步,眼睛死死盯着江遂。   江遂敲敲耳麦,两秒钟后,耳麦内传来艾莉丝的声音:“停了。”   随后,大厅顶层的扩音器内传出一道齁甜的女声:“高处长您不可以反悔哦,虽然毒气停了,但是内场的大佬们还处在麻痹状态呢,要想尽快恢复的话,我会等我们老大离开,往通风管道里放解药呢,包香的哦。”   江遂敲耳麦让艾莉丝闭嘴。   高凛脸已经黑到极致,但没再说别的,扭头走了。   场面仍然僵持着。宋明之并不在意高凛离开,他看着紧紧靠在江遂身后的云行,嫉恨已经拉到阈值。   他没说假话,这次拍卖只是为了给云行一个重击。   不是不给我反应吗?不是毫无生志吗?那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一个被世人垂涎的诱进型omega,暴露在人前会遭遇什么折磨,等你清楚了,你就只有我可以依靠,可以乞求。   他的心态已经扭曲到无人能解,这时候再看对面两人,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的认知让理智岌岌可危。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原本云行也是囊中物,可偏偏半路出来个江遂,硬生生要抢他的东西。   他眼中杀意一闪,猛地抬手,一直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已经瞄准江遂。   ——身后的持枪保镖或许不能明目张胆动手,但今天拍卖场各方势力混杂,若能趁乱杀掉江遂,可以栽赃给任何人。只要没有证据,就没人敢说是他宋明之开的枪。   可没等他下一步指示动作,一直躲在江遂身后的云行突然动了动,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宋明之。   一只瘦骨嶙峋的腕子搁在江遂肩上,云行往外转了转身体,握枪的手因为江遂的支撑变得很稳,原本涣散的瞳仁因为聚焦变得黝黑。   四周空气瞬时凝固,宋明之举起的手迟迟没再挥下去。   ——没人比他更了解云行的手速和枪法,只要狙击手向江遂开枪,那么云行的子弹一定比狙击手的子弹先到达。   对峙没有维持很久,宋明之放下手,视线越过江遂肩膀,对上云行的:“我倒是忘了,你长本事了。”   云行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让开。”   宋明之按下怒火和心惊,还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隔着墙,都能闻到硝烟和尘土炸起的熏呛味道。   没走多远的高凛气急败坏返回来,隔老远冲人喊:“江遂,你他妈炸老子会所是吧!”   江遂:“哦,我们约好了时间,我要是不出去,到点儿就轰。”   昂山原本守在新和山,收到云行在会所的消息后便带着人往这儿赶,到门外正好看到在摆弄悍马的艾莉丝。昂山让艾莉丝坐前面去,自己上手,将迫击炮对准会所前面半片山坡就轰了一炮。   甜美的女声又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朋友们,刚才轰偏了呢,下一炮我们会对准一点,是大门哦!”   高凛要疯,会所今天发生枪战和中毒事件就算了,对外多少能糊弄过去,要是再被炮轰,他这地界可算是再不会来人了。   “宋会长,你也看到了,我们庙小,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   高凛恨得咬牙切齿,早知道就不贪宋家那点红利,搞什么诱进型Omega拍卖,粘上江遂的烂摊子根本没法收场,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他又急又怒,就差把“要打架出去打”这句话扔出来了。   这下也不管别的了,只求赶紧送走这两拨人,直接啪啪按下手里遥控,大厅的顶棚和走廊尽头的大门都迅速打开了。   门外,不远处停着的悍马上,两架迫击炮的炮筒黑漆漆的,看得人手脚发麻。   今天要是不放人,江遂这个疯子能把在场所有人轰了。宋明之脸颊肌肉抽动,沉默片刻,最终挥手让保镖让开。   江遂将云行拉进怀里,从他手里接过枪,轻轻揉一揉云行手腕,问道:“累不累?”   云行摇摇头,江遂直接将他抱起来,旁若无人地说:“那走吧。”   **   回程江遂换上艾莉丝的车,云行坐在副驾上。江遂沉默地开车,没再开口说话,但一只手牢牢握住云行的腕子,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中控台上。   山路蜿蜒静谧,天上坠着几颗星星。   云行额头贴在玻璃上,视线放得很远,越过林间的树梢,落在幽蓝的夜空上。   从牢笼到自由,只用了半小时不到,时间却被无限放慢,慢到一分一秒都是无尽的拉扯和折磨。而重回江遂身边,回到这个他以为再也找不回的人身边,却用尽了他一生的运气。   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速在身体里穿过,时而慢,时而疾,他用力闭起眼睛,再睁开,始终不敢回头看。   ——交握的触感再清晰,他也怀疑是场梦。   是美梦,是濒死前的幻觉,是睁开眼这一切就会消失、就会回到原点的假象。   眼泪沿着下巴往下淌,呼吸让玻璃蒙上一层薄雾。   车子干脆在路边停下,江遂的呼吸声在静谧的车厢里清晰可闻。云行感觉嗓子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很疼,但他仍然不敢回头。   “泛泛,”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撞到耳边,“回头看看我。”   那么清晰,那么熟悉。   云行手腕动了动,慢慢坐直了,而后转过头。   江遂的呼吸重了些,直到此时,两人才认真凝视彼此。半年的时光仿佛半个世纪那么长,长到江遂褪去了所有肆意张扬,只剩下被战火和思念洗礼之后的风霜,长到云行磨灭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无尽折磨和死心之后的绝望。   “是你吗……”   云行的嘴唇紧紧抿起,漫天的委屈瞬息之间淹没了他,有很多东西从眼睛里滚落下来,让他不能视物,看不清眼前人是不是心上人,不敢确定,不敢冒险,不敢妄想。   “是我,泛泛。”   江遂清晰听到心脏被撕开的声音,他从未见云行这样委屈过,仿佛孤独穿行了整片森林的稚子,总算找到回家的路。   他冲云行张开手臂,过了好久好久,云行慢慢扑进他怀里,然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手下能摸到根根分明的肋骨,薄薄一片的背,脊柱和肩胛骨凸起,几乎一点肉都没有。江遂直接将人抱到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   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又凝固,江遂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心底发誓再也不会松开。   车子在路边停了很久,一直到云行哭累了,江遂都没松手。   “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   云行脱力般睡着了,浓密的睫毛蜷曲着,窝在江遂怀里。江遂调整好副驾座椅,将人轻轻放回去,云行睡梦中也抓着江遂的衣服。江遂干脆将外套脱了,盖在云行身上,这才重新启动车子。   “你说头儿图什么?”   艾莉丝蹲在院子平台上,两只手撑着脑袋,问昂山。   昂山正站在悍马上专注调校迫击炮,回头瞥一眼二楼卧室亮着的灯。半小时前江遂才带着人回来,停下车便抱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云行上了楼。   昂山问:“怎么了?”   艾莉丝兴致高昂地把在拍卖现场听来的劲爆消息说给昂山听。   “头儿的老婆,被2S级alpha永久标记了,而且清洗手术失败。即便这样,也拍出了5.5亿的天价。”   她压低声音,靠近听完明显有点惊讶的昂山,说:“得有3S级alpha才能覆盖标记,头儿现在是3s吗?”   “我怎么知道,”昂山想了想,说,“光知道他信息素够压人的,但他没测过。”   艾莉丝有点担忧的样子:“要不是的话,岂不是很惨?”   昂山从悍马上跳下来,用罩子将迫击炮盖好:“老大的事咱们少管,听令行事就是了。”   “可是……”艾莉丝欲言又止,“一个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呀,带着别人的信息素,头儿这种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昂山动作停了停:“兴许能忍呢。”   艾莉丝挑眉:“要是你,你能忍?”   昂上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不行。”   “就是!哪有alpha能容忍自己的omega已经被永久标记过?还不能做手术清洗,就头儿这性格,不得发疯。”   昂山点点头,显然认可这个说法。   艾莉丝猜测:“可能因为旧情把人救出来,估计之后还得送走。”   “不会吧?”   “怎么不会?若是不能覆盖标记,就没法上床啊,生理性恶心谁受得了,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艾莉丝摇摇头,“alpha都一样。”   昂山:“……你还是先想想下一场劫狱计划吧。”   “连奕?”艾莉丝冷哼一声,恨恨地说,“老娘这么美他都敢甩我,非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劣质omega在一起,现在惨了吧,这种渣A,就该在牢里待一辈子。” 第65章   温热的水漫过云行胸口,他闭着眼,刚经历一场巨变的身体精疲力尽,手指头都累得动不了,任由江遂拿毛巾给他洗澡。   圆形浴缸很大,江遂找个舒服的姿势让云行躺着,自己也坐进来,一边擦拭,一边检查云行的身体。他检查得很仔细,每一寸肌肤都看过,原本静下来的心脏随着看清云行的样子逐渐收紧。   云行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脖子和手腕上有捆绑的痕迹,还有电击、鞭打、针孔等各种伤痕,新旧交叠,青紫交错,原本腻白的肌肤已看不出底色。   这只是外伤,六个疗程的清洗手术在身体内留下的伤更重:神经系统的侵蚀性损伤不可逆转,免疫系统在第4个疗程后紊乱,然后是内分泌系统损害、内脏器质性病变。   不管清洗手术是否成功,心理层面的后遗症也会终生干扰omega的正常生活。PTSD发生率高达90%,解离性身份认知障碍高达30% ,睡眠障碍伴随余生,每日需服用11种靶向维持药物,每月至少3次全身系统校准,有的寿命缩短5-10年,甚至会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江遂的手抖得拿不住毛巾,几次深呼吸才能压下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他不知道云行是怎么挨过的这半年,也想不明白,既然宋明之已经永久标记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做清洗手术,为什么要把他拍卖,只是为了报复他杀掉宋舜和吗?   江遂想不通,很多疑惑也解释不通。   云行闭眼昏睡着,因为不安,睫毛偶尔会剧烈颤动。江遂把他的身体展开,他很快便蜷缩起来,再展开,他嘴巴里发出很轻的呜咽声,手指无意识地挥动。江遂抓住他的手,云行便紧紧握住江遂一根手指,慢慢安静下来。   江遂将他抱在怀里,检查他的后背。   脊柱一截一截在江遂手里展开,纤细、坚硬,就像云行本人,再脆弱,骨头都是硬的。   后颈上贴着一块抑制贴,严严实实挡住腺体,让云行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江遂手指触到抑制贴边缘,沉默良久,最终没碰。   一个小时后,江遂用浴巾将云行包起来放到床上。云行一沾床便蜷缩进被子里,半睁着眼,似乎清醒了一些,但眼神很散,不能聚焦。   江遂也躺进被子,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乖,你睡。”   “别怕,我在。”   这样来来回回低语了好几遍,云行半阖的眼皮终于闭上。   午夜,别墅里只留了几盏夜灯,光线昏黄。江遂咬着烟倚在院子一棵广玉兰下,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没找到云行的时候睡不着,现在找到了,更睡不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挨到晨光熹微,江遂才把电话拨出去。   任意来得很快,开着一辆平常的吉普车,江遂站在大门外等。任意将车开进院子,下来时被车踏板绊了一跤,江遂赶紧扶一把。   “放心,车是临时租的,没监控。”任意站稳了,也不知道对车还是对别的什么很不满意,说话带着气。   自从江遂回来之后,他便用别人的名义从二手市场租了这辆车,随意停在路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段日子因为他频频违规做事,包括但不限于侵入后台查绝密档案、删除江遂擅离维卡之后的入境记录和行踪,还试图重启连奕一案的调查程序,被傅言归发现之后禁足。   两人大吵一架,傅言归最终妥协半步,让他只能在距离家周边三公里范围内活动。他有晨跑的习惯,今早借着晨跑出门时,傅言归还没醒。   他所有出行工具都有监控,但傅言归还不至于在他身上装定位,他换了手机,开着这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辗转一个半小时才找到江遂这处隐蔽的住所。   “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老师,这地方您都难找,别人更找不到。”江遂干笑一声,不敢惹他再生气。   任意缓了缓情绪,边往屋里走边说:“带我去看看他。”   半个小时后,任意从卧室走出来,脸色难看到极点。   “宋明之这个畜生!”任意忍不住骂人。   两人走去偏厅,江遂给任意倒了一杯热茶,任意一口饮尽,将情绪压了压,又问了几个问题,江遂把在拍卖场的情况全说了。   “你闹这么一出大的,外面肯定会乱,云行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转移,只能先养着。”   任意端着茶杯思忖,考虑了很多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江遂违规脱离任务战场是小事,但问题在于他不是自己回来的。   两支雇佣军约40人分头从新联盟国秘密入境,其中一支的领头人是昂山。昂山身份拿不到明面上,因为他是维卡政府叛军,早些年自立门户,后来不知怎么就跟着江遂了。另一支的领头人是个女性Omega,叫艾莉丝,这女人更是要命,东联盟红色通缉对象,一出手就是玩大的。   两支雇佣军都是非法入境,除了进来的,边境线还有接应的,就不知道是多少人了。   光是带雇佣军入境这件事,若是军部追查下来,江遂的罪名就够关进去的。况且他还直接带人砸了高凛的场子,持枪伤了拍下云行的alpha——那人是第九区来的土豪,名下拥有23座矿山,和新联盟国有多年贸易来往。   如今又和宋明之闹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明的暗的都得罪透了。   任意想得头疼,用力搓搓脸,怎么想都是毫无出路。   “说吧,你还想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带这么多人入境,只是为了抢走云行。”   事实证明,从拍卖场抢走云行,只需要他们三个人就够了。   任意问完,突然想到什么,不等江遂说话便自己答道:“你还想劫狱!”   江遂端端正正坐着,将一小碟薄饼推到任意跟前:“老师,您吃点东西。”   任意顿了顿,拿起薄饼咔咔咬下去。   他早该想到,云行面对的是绝境,连奕又何尝不是。现在云行救出来了,连奕还在牢里,没有外力,自救很难,翻盘几乎没可能。江遂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江遂岔开话题,只是不想连累任意。   “算了,你想怎么做随便吧,江老爷子都管不了,我更管不了。”任意想到这里,停了停,提醒道,“这些事很快就会传出去,你不但要防着外面一堆人,还有江家的人,你自己注意一点。”   江遂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话都说完了,任意站起来:“我现在去科研院拿药,若是齐院长肯帮忙,至少先让云行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这正是江遂请任意来的目的,他立刻说:“谢谢老师。”   任意默了默:“我也不是帮你,云行这孩子太苦了,既然人回来了,你好好对他。”   当年在第九区见过的那个诱进型omega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云行遭遇了同样的事件。不过好在云行遇到了江遂,任意想,江遂大概是云行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还有,这里是新联盟国,不是战场,”任意严肃地提醒江遂,“不要出人命。”   以江遂现在的怨恨,若是杀了宋明之,将很难收场。   江遂双手插兜站着,没接茬:“老师,麻烦您尽快找齐院长吧。”   **   任意在第二天同一时间过来,这次手里提着一只冷藏箱。   他来的时候,云行依然在睡,屋里只有江遂守着人。昂山和艾莉丝不知道去了哪里,江遂不说,任意也不会问。   任意将箱子放在桌上,按下密码,抽空问江遂一句:“怎么样?”   “断断续续有三个小时的清醒时间,不过状态很差。”江遂看起来比昨天焦虑,神色烦躁,低头去看药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药瓶。   云行昨天醒过来之后,江遂喂他吃了一点软食,但很快,他便出现应激反应,身体发抖、出汗、闷着声蜷缩在床脚,江遂一靠近他就尖叫。   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江遂哄了好一会儿,云行才仿佛从一个巨大噩梦里清醒过来,之后便死死抓住江遂,不肯让他离开一步。   江遂一颗心被反复揉搓,信息素憋在身体里来回炸了好几趟,数次想冲出去开枪毙了宋明之。硬生生忍下来的后果就是嘴角起了燎泡,贴在抑制贴下的腺体也肿胀不堪。   任意进了卧室,直接打开视频,屏幕另一端出现一张美艳的脸。   美艳的齐院长不方便出面,也装看不见镜头里的江遂,只指挥着任意将镜头对准云行。查看一番之后,任意又按照要求给云行抽血。   没想到针头一扎进去,云行猛地惊醒,闷叫一声剧烈挣扎,针头划过皮肤,一道血珠溅到空中。江遂跨到床上,从后面控制住云行,咬着牙说:“老师,我按住他,你继续。”   江遂将云行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感受到云行的拼命,那是来自意识深处的挣扎,理智尽失,但因为没有力气,全身紧绷的肌肉发出阵阵痉挛。   难熬的十几秒过去,任意将针头拔出来。三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透过屏幕看完全程的齐院长沉默着没说话,直到任意擦了一把额角的汗,问她:“下一步呢?”   “比预想的严重,”齐院长迅速手写了一张纸,上面是用药的时间、顺序和规格数量,然后拍照发给任意,“先尽量稳定下来,如果机体不配合,心理更难治愈。”   云行现在不方便露面,这是最稳妥的治疗法子了。   江遂抱着云行远远看向屏幕,齐院长和他对上视线,说:“按时用药,最关键的是有信任的人陪着,让他觉得安全,发病的情况会慢慢减少。”   江遂问:“手术可以治愈吗?”   “不建议手术,只能养。”齐院长宽慰道,“他身体素质比普通Omega要好,陆战队员的心理素质也强悍,好好养着,会好的。”   江遂僵住的肌肉松了松。   齐院长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他是被宋明之永久标记的吗?” 第66章   任意闻言一怔,迅速扫了江遂一眼。   这件事自从他来之后,就刻意避免谈起,毕竟没有一个alpha能接受自己深爱的人被别人永久标记,江遂这种间歇性疯批的性格,任意根本不敢刺激他。   齐院长是信息素治疗专家,说起这个问题只从医学角度考虑,没有其他顾忌。但等她问完了,也意识到不妥,沉默下来。   “对,”江遂的声音传来,没有回避,“宋明之是2S级海水信息素。”   见他主动提起,齐院长也就没顾忌了:“理论上讲,永久标记手术失败之后,更高阶的信息素可以覆盖原有标记。江遂,你是什么级别?”   任意插话进来,很肯定地说:“他现在已经达到3S。”   按照时间线推算,江遂应该是在维卡期间彻底冲到3S,他自己没在意,也没地儿找专业机构检查,但任意是3S,稍加嗅闻便有判断。   江遂看起来并没多少喜悦和放松,而是问:“覆盖原有标记,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这话一出来,齐院长倒是愣了愣。   她经手过太多信息素疑难杂症,也见过太多手术失败后被覆盖标记的事,但从没有人问过,这样做对Omega会有什么影响。   她沉吟片刻,实话实话:“永久标记的本质是信息素与Omega神经系统的深度结合,标记后的信息素已嵌入下丘脑的垂体轴。更高阶信息素覆盖的原理类似于以毒攻毒,破坏原有垂体轴,重置该生理联结。”   “生理层面上,覆盖以后,omega腺体功能会加速衰竭,异体高浓度信息素易诱发慢性炎症,也有可能出现各种戒断反应,比如剧烈疼痛、精神崩溃,还可能产生自我认同混淆,伴随抑郁或攻击性行为。”   “总之,覆盖标记会加重手术失败后的所有负面结果。”   齐院长说完,空气陷入短暂沉寂。   云行被江遂抱在怀里,闭着眼,方才的挣扎让他再次陷入昏睡。   即便意识全无,他的手也牢牢抓住江遂胸前的布料。   江遂很轻地摩挲着云行的脸颊,而后抬起头来,跟镜头里的齐院长说:“那就不覆盖标记。”   齐院长眉毛轻挑,和任意隔着屏幕对视一眼。   “不覆盖标记的话,按照我刚才说的治疗办法,他会慢慢好起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齐院长顿了顿,“但是……”   但是没有alpha愿意靠近被别人永久标记过的omega,从生理到心理,都难以做到。   这是要放弃他?治好了就结束关系的意思?齐院长的疑惑表现在脸上。   “我爱他,会照顾他,永远陪着他,不会再放手了。”江遂已经做了决定,带着别人的标记又如何?云行始终是云行,他爱的又不是腺体和信息素。   大不了,他自己去割了腺体,当个beta陪着云行,也没什么不好。   齐院长消化了好一会儿,悄悄冲着任意的方向竖起大拇指,任意还了一个苦笑。   “既然你自己想好了,其他的都好办。”   齐院长的态度明显比一开始亲切许多,原本任意让她帮忙,她还不太愿意,毕竟江遂这两年的名声不好,圈子里年轻一辈出了名的难搞和不近人情,没想到倒是个痴情种。   “好了,现在把镜头拿近一点,我看看他腺体受损情况。”   任意举着手机走到床边,江遂拨开云行过长的头发,露出脖子后面贴着的抑制贴。   指腹捻住抑制贴一角,江遂轻轻把它撕开了。   脖子上的圆形腺体微微瘪着,没有正常omega的圆润饱满,是频繁手术清洗带来的后遗症,但好在没有大的创面损伤,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齐院长透过镜头观察了一会儿,说:“比预想的好很多。”   “果然陆战队员的身体素质强悍,要是普通omega,腺体这么折腾估计早就萎缩了,用一些稳定剂,再加——”   齐院长突然停下话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镜头里的画面。   自从揭开抑制贴之后,江遂和任意似乎都没动,脸上的震惊表情如出一辙,齐院长说了什么,他们也没反应。   江遂坐在床上抱着云行,一条腿撑在地上,任意则站在一旁举着手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你们怎么了?”齐院长疑惑地问。   她闻不到,只是通过腺体表面来揣测好坏,自然也就不知道,屏幕前的房间里,全是黑琥珀和姜百合紧密绞合在一起的气味。   ——是无法形容的香气,深邃低调的黑琥珀注入了姜百合的清甜,有一种冬日壁炉旁裹着羊绒毯的慵懒感,花香的甜腻和木质的冷感密不可分,让人沉溺其中。   尽管因为手术导致味道变得很淡,但依然不可忽视。   江遂头一次失了主意,怔怔地看着睡颜安静的云行,又猛地抬头去看任意。   任意也懵,回过神来用力拍了一下屏幕,然后对着齐院长说:“你敢信吗?永久标记他的是江遂。”   齐院长挂电话前大声嚷嚷了一句:“你俩玩我呢!”   屏幕灭了,屋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江遂和任意。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江遂已经说不清是喜是忧,脑子里一团浆糊,瞪着眼睛看任意,反倒希望任意能给他个答案。   “我们上过床,但都是临时标记,我不可能在那种不稳定的情况下永久标记他,这对他不公平。”江遂认真解释着,语速很快,“我原本想着,等夏姨安全了,等解决掉宋家这个隐患,或者等我们结了婚,等他有了绝对的安全感,等他同意,我再永久标记的……”   他在等很多个时机,都是对云行有利的时机,结果等到最后分了手,云行背负着仇恨走向宋明之,而他带着误解远走战场。   如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下了最坚定的决心,想过一切未来的艰难可能。   却唯独没想过,撕开抑制贴,和姜百合纠缠在一起的,是黑琥珀。   也绝无可能是别人的黑琥珀。   江遂只嗅到一丝气味,便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信息素。毫无疑问,且无比肯定。   “我相信你,”任意比他冷静得快,“你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江遂紧紧抱住云行,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两人分开前的种种。在别墅那一夜,他是想过要强行永久标记云行的,但最终放了手。再之后,他就没见过云行了。   婚礼前,云行应该也没有被永久标记,不然宋明之肯定会发现,婚礼就无法如期举行,云行也就无法在现场找到时机枪杀宋舜和。   还有……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很快,被江遂抓住了。   是提纯剂。   “他要过我的提纯剂,他说腺体不舒服,我出发去维卡前,让连奕送了一整瓶过去。”江遂仰头看着任意,眉心那道短疤随着脸部肌肉剧烈跳动。   仅仅用了一秒不到,他已经万分肯定:“是提纯剂。”   江遂喉结滚动,吞咽一口唾沫,一字一句地还原当时情景:“他应该是在枪杀宋舜和之前,将提纯剂注入生纸腔,标记了自己。”   齐院长再次接通电话,隔着屏幕听完江遂的话,嘴角抽动了几回。   “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没人这么干过。   她敲了敲额角,眼下不仅是佩服江遂了,连带着对云行都刮目相看:“小意,你的学生都够狠的。”   **   云行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里,天空中云朵很软,一直抱着他,山涧有清甜的甘泉,浸润过喉咙,一点点沿着食管流进身体里。   他好久没这么舒适过了。   那些痛苦的刑罚好像过去很久了,但他还记得那种疼,想要尽快死去解脱的疼。他紧紧扒住裹在身上的松软和温暖,不敢撒手,不想从梦中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泛泛……泛泛……醒一醒。”   鼻尖闻到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呢?是黑琥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味道。他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想要问问:“江遂,你在哪里……”   “我在,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泛泛,别怕,没事了,以后再不疼了。”   云行终于舍得睁开眼,面前的江遂很真,他抬手摸了摸,从眼睛摸到鼻子、嘴唇,是有温度的。嘴唇压下来,在他唇角贴了贴,很热,很软。   他慢慢回过神来,江遂的脸更清楚了,眼神很复杂地看着他,有心疼,有忧虑,还有云开月明的大悲大喜,总之有很多情绪,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云行嗓子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江遂将他托起来,靠在床头,轻柔地捏他僵滞的肩膀和胳膊:“很久,每次任老师来,你都睡着。”   “老师来过?”   “嗯,给你带了药。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喂你吃了两回。”   齐院长的药确实稀罕好用,仅是两回,云行已经比刚回来时气色好了许多。   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云行醒来后,江遂煮了软烂的面条,端到云行面前,看着他吃。   只吃了一口,云行就揉眼睛。   “我做的没你做的好吃,以为再也吃不到了。”   久别重逢的情侣总有说不完的话,云行说什么江遂都顺着:“以后天天给你做。”   吃完饭,云行这次没吐,江遂肉眼可见地放了心,带他去院子里透气。   两人坐在广玉兰下,江遂把这几天的事情慢慢说给云行听,又把自己那半年的经历挑挑拣拣说了。云行沉默地听着,对自己的遭遇却只字不提。   江遂释放了一些信息素,绕在云行周边,他渐渐放松下来,往江遂怀里靠了靠。   得知永久标记云行的人是江遂之后,齐院长调整了治疗方案。江遂的信息素对云行来说,是比那些昂贵的罕见药更好的东西,手术带来的后遗症也会得到根治。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江遂卸下了心头巨石,这几天专心陪着云行,事情都交给昂山和艾莉丝去办。   “黑琥珀好香啊。”云行望向远处。   梦境掀开面纱,露出真实的样子,他落到地上,有天空,有云,也有江遂。   “疼不疼?”江遂问,“永久标记的时候。”   他即便再不了解Omega的生理构造,也知道生纸腔硬生生破开有多疼,光想一想就手脚发麻。   “疼啊,”云行闭了闭眼,“但这是半年来我唯一愿意回想的事。”   因为是最后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撑不下去了,就想一想,身体里流着你的信息素。手术强度再大,黑琥珀也无法从我身体里剔除,就像你还在我身边。”   无数个坚持不下去的时刻,都是因为这一点香,让云行挺过来。   江遂把头埋进云行的颈窝里,话是他自己问的,听不下去的也是他。   突然就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江遂抬起头来:“如果我没有给你提纯剂,如果不能完成永久标记,你告诉我,你打算杀了宋舜和之后,怎么做?”   以云行的性格,绝不会让宋明之或者别的alpha永久标记他,   云行握住毯子一角:“我能怎么做?子弹只有一颗。”   “云行,回答我。”   秋季的广玉兰枝繁叶茂,没有花,阳光透过枝丫洒在脸上,给沉默的云行镀上一层颜色。   “我当然想活着,还想再看看你,还想好好陪着妈妈,但是……”   云行说不下去了。   就像江遂认为的,云行已经做到这一步,不可能让别人有标记自己的机会,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么难堪的境地。他能做什么,其实不用说,两人心知肚明。   江遂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恨意滔天的,但到底还是爱多一些,即便无法拥有云行,他也不愿意看到云行受苦,也希望云行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忍着腺体枯竭的痛苦,也要将信息素提纯,再用迂回的方式送到云行手上。   他没想过自己的举动,险之又险地救了云行一命。   也救了自己一命。   他从不相信善因结善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信自己的本心。但兜兜转转,最终救了云行的,依然是自己坚定不移的爱。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后怕,此时更多是难以疏解的愤懑。   比起云行,他遭遇的那些痛苦,微不足道。 第67章   云行又从大汗淋漓的噩梦中醒来,全身痉挛,嗓子发不出声音。江遂打开夜灯,用力抱住他,揉他身上的经络和肌肉。   “泛泛,我在。”   “没事了,我们已经出来了。”   反反复复这几句话不停地说,直到十几分钟后,云行的应激反应才过去。江遂也跟着出了一身汗,昏暗的卧室里,云行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即便江遂抱着他,他也花了好长时间才认清眼前人。   “梦见……在笼子里,被买走了……”   云行窝在江遂怀里,感受着熟悉的黑琥珀信息素,断断续续讲他的噩梦。   他最近只要做了噩梦,都会讲给江遂听,有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说出来。适当纾解和无条件的爱是解决心理创伤的必要条件,好在这两样他都有。他想尽快好起来,决不能让自己陷在痛苦的过去里沉沦。   “那个买你的alpha,应该很有钱,不过不要紧,我会让艾莉丝去把他的矿炸了。”   “还有别的人,”江遂没提宋明之的名字,有些话是要说,但过度的刺激依然不行,“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云行安静听着,他和江遂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还在梦中。   是再也不会碎的美梦。   “江遂,”云行叫他名字,“我想喝牛奶。”   “好,我去拿。”   江遂窸窸窣窣从床上下来,云行的手还抓着他的衣服,不松开。江遂便干脆把人抱起来,正面托着云行的屁股,像抱小孩一样,从卧室往楼下厨房走。   江遂步子很稳,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云行,下楼梯如履平地。云行两只手圈住他的脖子,嘴巴搁在对方颈窝里,毫无预兆地,亲了一下江遂的喉结。   最后一级台阶上,江遂磕绊了一下,肩膀抵住墙才没摔倒。   “别闹,”江遂声音低下来,“还要不要喝——”   “江遂,”云行打断他,像在呢喃,“永久标记不算数。”   他们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江遂停下:“嗯?怎么不算数?”   云行没抬头,嘴巴里的气息打在江遂脖子上,让江遂那一小块肌肤战栗不止:“是我一个人做的,没经过你同意。”   “泛泛,你现在身体——”   云行打断他:“我想再标记一次。”   说完竟然又问:“你同意吗?”   江遂脚步钉在地上。   这几天每晚抱着云行睡觉,给他检查身体、喂药、洗澡,心里没有一丝旖旎——对着满身是伤的爱人,自己苦大仇深都不够,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你腺体刚有起色,不要胡闹。”江遂咬着牙试图将云行的念头压回去。   “可是我想要。”云行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江遂,“自己标记很疼,我想用一段美好的经历替代它。”   “而且,江遂,我真的很爱你。”云行的瞳仁黝黑专注,“再也不会装作不爱你了,我想完完整整地被你永久标记,我们彻底属于彼此,即便以后……再有意外,我也没有一丝遗憾了。”   这样的云行,江遂根本招架不了。   “永远不会再有意外,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再涉险。”   云行歪了歪头,揪住之前的问题不放:“那你同意了?”   江遂的心理防线不堪一击:“……嗯。”   牛奶没喝成,厨房料理台上垫了很厚的毯子,云行坐在上面,轻轻碰了碰江遂下面顶出来的很大一块弧度。   “这么快吗?”   转身拿个毯子的工夫,就大了。   云行顶着一张纯真潋滟的脸,认真问问题的样子让江遂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不会发疯发狂。他还存着一丝理智,不会告诉云行从开始说“我想再标记一次”的时候,他就大了。   “过程不快就行了。”   江遂说话还是无所顾忌,让云行耳尖爆红。   “主动的是你,害羞的还是你。”江遂亲他的耳尖,口齿不清地指责。   信息素一点点加大释放力度,永久标记过的身体很快意识到什么,每个毛孔都输展开,迎接黑琥珀的再次抵达。   做之前,江遂前怕狼后怕虎,真正开始之后,哪里还有什么狼虎,他自己就是狼虎。   厨房有点凉,云行软趴趴靠在江遂怀里,汲取着一点热量,江遂干脆连毯子带人抱起来,往卧室去。   楼梯有十几级吧,云行记不清了,但从没觉得从一楼到二楼这么慢过。   身体感受到信息素带来的熟悉感,很自然地就打开来,迎接黑琥珀到来。   除了强烈的酸胀之外,原来真的不疼。   云行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嗓子里发出好听的声音,江遂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模糊的意识中,江遂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低语:“泛泛,它在欢迎我回家。”   好在江遂还有理智,顾及着云行尚未痊愈的身体,只做了一次。   云行这一觉睡得很沉,没再做梦。   过了几天,任意再来的时候,一进门便皱眉——他闻到了浓重的永久标记味道。   他来得突然,没打招呼,江遂有些尴尬地开了窗,又打开新风,味道总算淡了些。任意眼皮跳了跳:“齐院长说过,重复永久标记对他身体好,但也要节制。”   江遂摸摸鼻子,没敢接话。   任意这次带了一只简易测量仪过来,给他俩都检测一遍,江遂的信息素确实已经达到3S,而云行则稳定在2S。   江遂有些懊恼和遗憾,原本云行在杀宋舜和之前,腺体已经出现二次提升迹象,冲3S是有希望的。但因为半年的手术重创和身心折磨,让他止步于此。   云行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能活着,能和江遂在一起,已经无所求。   任意也觉得这样挺好,云行的身体素质过硬,用了齐院长的特效药,再加上有永久标记的alpha在身边,他状态好得很快,干瘪的腺体渐渐莹润,释放的信息素虽然浓度还很低,但已经逐渐好转。   任意还带了别的消息来。   第九区那位拍下云行的Alpha富豪以“袭击罪”将江遂诉至军事法庭,要求军方提起公诉。虽然劫持拍卖品一事不便公开讨论,但各方心照不宣——云行作为诱进型Omega的特殊身份,在军中已是公开的秘密。   尽管此事对江遂难以构成实质性威胁,但宋明之随后提交的关键情报显示:两支境外雇佣军已秘密入境,涉嫌从事颠覆活动。这一情况迫使军事委员会启动三级战备响应,不仅立案展开全面调查,更调遣部队实施全域搜查。   这一调查不要紧,发现江遂早在境外以私人名义豢养了两支雇佣军。其中一支的头目艾莉丝还好说,红色通缉令可查可控,但另一支的指挥官昂山身份敏感——此人原是维卡叛军首领,本应在新联盟国协助维卡政府清剿的名单之列,如今却成了江遂的私人武装。   这一情报极具爆炸性,军方迅速上报最高统帅傅言归。维卡方面不知从何处获知消息,随即向新联盟国外交部发出正式照会,要求引渡昂山,并对江遂展开调查。   事件上升至外交层面,局势骤然紧张起来。外面乱了套,多方势力均在搜寻江遂下落,但其行踪成谜,无人知晓其藏身之处。   期间,傅言归见了江仁谦,对方声称江遂一年前便与江家断绝联系,对其动向毫不知情,这是摆明切割关系了。   不过江仁谦是个老狐狸,傅言归并不信他。军方已暗中布控,一旦发现江遂与江家接触,将立即实施抓捕。   任意到的时候还是早上,江遂正在给云行煮面,还多煮了一碗给任意。   “今天做的是不是有点咸?”江遂问低头吃面的云行。   “是有点,”云行咽下一口软烂的面条,喝了一大口水,“不过,不影响口感,还是很香。”   江遂抽一张纸巾给云行擦嘴角上一滴面汤,想了想说:“我下次少放点盐,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吃太咸不好。”   任意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冷眼看着对面吃得有滋有味的两人,感慨万千。   “你俩这心理素质,应该不是我教出来的。”任意手掌托着下巴,有点犯愁,“外边翻天了,你俩还在为盐放多少纠结。”   江遂不以为然:“抓我这么积极,怕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这意思很明白。多数人是冲着云行来的,已经多少年不见一个诱进型omega了,各种不怀好意的人闻风而动,明的暗的,抓江遂是幌子,打的却是云行的主意。   “所以你最近消停点,别搞事,千万别被抓住。”任意曲指敲敲桌子提醒。   江遂反问:“我不搞事,别人就不搞?”   说得也对。任意戳着面条,没胃口了。   云行细心,想到什么,有点担忧地看着任意:“老师,您和傅主席……”   任意转过脸,避而不答:“我以后不过来了,先避避风头。”   他最近一直和傅言归冷战,他偷偷跑出来,傅言归不是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至于他跑出来见谁,干了什么,傅言归大概心里也是清楚的。他不好意思跟两个学生说自己和傅言归吵了架,已经好长时间不说话了。   “老师,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您别为难。”云行大概猜到什么,对任意是很过意不去的。   傅言归想要跟踪任意找到他和江遂藏身之地,易如反掌,如今却次次纵容任意跑过来,这里面放了多少水,大家心知肚明。正因为此,云行才不想再把任意牵扯进来。 第68章   任意将面碗一推,从餐盘里捏了一块饼干,吃完后没那么饿了,便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身和云行说:“对了,殷述的处罚决定下来了,虽然不至于送军事法庭,但会把所有军中职务免掉。我记得你跟他的omega关系不错,听说对方身体恢复得也不是很好,一个两个都这样,可惜了。”   云行就站在任意身后,闻言怔在当场。   “你不知道?”任意讶然,但随后想到云行不知道很正常,他退学之后就被宋明之关起来,军校里即便发生再轰动的事,他也无从得知。   江遂也不知道。   任意见两人大眼瞪小眼,便又坐回去。江遂还好,对殷述没什么好感,当路人,但听任意的话里好像还有厉初什么事,便坐在云行身旁耐心听。   军校在年中的一场军事演练中,发生了一场轰动全校的意外:特遣队精英殷述在一场追击行动中,误把空包弹换成空心弹,冲自己的昔日恋人季文庭开了一枪。子弹打中腰椎,虽然人没死,侥幸救回来,但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调查结果下来,各种证据都显示是误伤,但因情节严重,学校考量很久,最终下了免职并退学的决定。   “殷述说是因为自己的Omega生了重病,一直在治疗,导致他心神不宁,才错把空心弹当成了空包弹。”任意有些惋惜,“他和季文庭都是特遣队拔尖的,这下一次损失两个人,带队长官这阵子的脸色简直不能看。”   云行只抓住“Omega生了重病”这条信息,他扯住任意手臂,急声问:“小栗子不是回M国了吗?怎么还在首都?他得了什么病?”   两人最后一次联系,是厉初给他发了一张落地M国机场的照片。自那之后,他自己突发各种意外,根本无暇顾及厉初。原以为人回到父母身边就安全了,离婚的事厉家也会处理妥当,却不曾想事件发展如此意外。   任意也不是很清楚,厉初只是军校里一个普通学生,任意只带过通讯技术部一学期的公开课,对厉初并不熟悉。他翻看殷述的自证视频时,听殷述这么说的。殷述因为自己的omega生病一事,看起来很痛苦,谈话数次中断。倒是一点看不出来对被自己误伤的季文庭有一丝歉意。   任意离开后,云行在窗前站了很久。江遂收拾好东西,过来揽住他的肩,释放了一点信息素安抚他。   云行紧缩的胸口缓和了些。   “我想和你一起去。”他站得很直,瞳仁黝黑坚定,之前衰弱的病气几乎看不到了。   他们在别墅里已经待了半个月,因为有永久标记过的alpha在身旁陪着不时释放信息素,云行的腺体和神经系统恢复神速,身上的伤痕也淡了,虽然还是看着苍白,但已经有了在军校时的神采。   还有很多事要做,江遂不可能永远陪着云行躲在别墅里。但他一直犹豫,昂山和艾莉丝这段时间在外忙着各项筹备工作,他若是离开,这里就只剩下云行一个人——其实就算有人陪着云行,他也无法放心。   带云行一起和让云行独自留下带来的危险性,他每天都在衡量、研判,发现哪一种都让他无比煎熬。   云行当然看得见他的煎熬。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云行将下巴搁在江遂肩上,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手臂环住江遂的腰,轻声说,“再也不想看你的背影,听你离开的脚步,还有渐渐消失的汽车引擎声。”   两人同时想到在这间别墅分开的那晚,这是他们都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我担心你,不比你担心我少。”云行又说,“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不是吗?你难道就想一个人去?带着我一起,我们不仅是恋人,还是战友。”   江遂变得摇摆不定。   云行继续说:“诱进型omega怎么了,垂涎之物就一定等于囊中之物吗?那也要看那些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江遂热了牛奶,又在包里放了面包和巧克力,不像要出门拼命,倒像是春游。   秋末早晚温差大,临出门前,江遂拿了自己一件厚外套让云行穿上,将过长的袖子挽了几挽。云行头发长了,一直没剪,微卷的发丝垂在脖子后面,江遂找了一根黑皮筋,耐心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最后江遂手上提着两只装得满满的包,一只放着吃的用的,另一只装了枪和子弹。   他牵着云行,在太阳落山前出了门。   **   厉初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虽说天气渐渐凉了,但他在病房里待得太久了,十分渴望能到小花园里透透气。   护工见他犯困,怕他睡着了受凉,便说去给他拿床毯子,临走前再三嘱咐他一个人别乱跑。   “我能跑到哪里去,走两步都累得要死,下个楼还得坐轮椅。”厉初不满护工老是管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他抬手摸一摸脖子后面包着的厚厚一块纱布,稍用力就很疼,心中无奈至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起来,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地方。   医院小花园里没什么人,两只猫在花丛里跑来跑去,厉初视线追着过去,又扫到树下站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人身材瘦削高挑,一身黑色运动装,外套有些大,更衬得挺拔如竹。脸上挂着一只白色口罩,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看到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   桃花眼好像一直在看他,厉初心里有种异样情绪划过,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越是努力想,越什么都想不起来。   果然,护工一走,那道身影便向他走来。   那人没摘口罩,走到轮椅跟前,缓缓蹲下,叫他的名字:“小栗子。”   厉初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带着点鼻音问:“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认识你吗?”   云行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厉初什么都忘了。   “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厉初有好多问题,想了想又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生病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云行轻轻抚上厉初膝盖,温声答:“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叫我泛泛。”   厉初福至心灵:“泛泛而谈的泛泛?”   “嗯。”   “那你怎么才来看我?”   云行沉默几秒:“我也病了。”   厉初抓住云行的手,晃了晃,有些担忧:“严重吗?”   “现在已经好了。”   厉初放了心,定定看着云行的眼睛。他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朋友产生了无法自控的担忧,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有片叶子轻飘飘落到厉初头发上,云行探手将它取下来。两人距离靠近了些,云行视线落在厉初颈后包扎严实的腺体上。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但厉初身上一点信息素的味道都没了。   “小栗子,我今天来看你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厉初从云行手里拿过那片枯黄落叶,疑惑地问道:“跟我的alpha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   “好吧。”   云行又问:“你怎么受的伤?”   厉初手里扯着那片叶子,闷闷地说:“述哥说我出了车祸,伤到了腺体,不过我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他烦躁地扔了叶子,敲敲脑袋。   云行便抓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失忆前后的厉初都一样听云行的话,于是便真的不想了。想事情比走路还要累,一想多了就头疼,还犯困。   厉初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有些讶然地看着云行:“你怎么哭了?”   “我就是……太难受了,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   “不会,我受伤是意外。”厉初也跟着难受,对这个今天第一次见的朋友,有着莫名的信任和亲密感。   “你家里人呢?”   “不知道。”   厉初一问三不知,云行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也不敢再追问太多,于是换个方向:“是殷述陪着你?”   “嗯。”   从他醒过来,除了殷述就是护工,他没见过别人,包括家人、朋友。他问过,殷述说他的父母都在国外,等他好一点,会带他一起回家。至于朋友,他也问过,殷述便说,他的病需要静养,现阶段最好不要见朋友。   “他今天有个重要工作要处理,午饭前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只有今天殷述离开的时间长了点,平常几乎守着厉初寸步不离。云行来了几趟,才找到机会偷偷和厉初见这一面。   护工快要回来了,云行不能再待下去,不远处的江遂冲他打个手势,示意他该离开了。   “小栗子,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   见云行要走,厉初急得探身拉住云行袖子。   “泛泛,你长什么样子?”   云行顿了顿,抬手摘下口罩,微仰着头看厉初。   厉初眼中闪过惊艳:“你真好看。”   “泛泛,”不知怎么地,厉初莫名想哭,“等我好起来,我们再见面。”   云行点头,重新戴好口罩,站起来轻轻抱抱他,在护工过来之前,快步离开。 第69章   云行情绪不太好,有心想要查一查厉初的事,但他现在露面太危险,只能闷不吭声地发呆。   三天后连奕的正式判决就要下来,宋明之和军部的人现在死咬着江遂不放,他不敢大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过好在他和江遂在一起,再困难都能一起面对。   江遂沉默着开车,一只手轻轻揉云行发顶,给他无声地安抚。   云行很快振作起来,拿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宠物店没有任何疑点,但从现场看,宁微走得很突然。”云行拿笔头敲敲额角,又过了一遍宠物店的布局和陈设,依然没头绪。   店里已经锁了门,两个小时前他们从后窗翻入,宁微的物品还在,卧室里被子没叠,厨房料理台上还放着已经烂掉的一盘青菜。   一楼宠物间里所有笼子都打开了,那只会说话的鹦鹉,还有蜜袋鼯,都不见了,但他们依然发现了其中一只仓鼠的尸体。宁微应该是走得太急,只来得及打开笼子,让这些小动物自己跑出去,或许还能有生路。   “你确定就是宁微?”云行偏头看着江遂,问。   江遂眼睛看着路况,声音沉稳:“我们见面只有十分钟,有些事估计连奕也不清楚,但他清楚向他开枪的是谁,拿走对跖点两段秘钥的是谁。”   “也就是说,他只知道结果,并不清楚过程。”   “对,所有证据都指向连奕泄露秘钥,但怎么泄露的,怕是连奕也想不明白。”   云行陷入沉思。   江遂又说:“你不觉得宁微过于完美了吗?”   “觉得,他特别像为连奕量身定做的,”云行猜测,“缅独立州那边可能很早就盯上连奕了。”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车厢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下一个目的地是雇佣军藏身的一处秘密行动点,距离关押连奕的监狱只有五公里。江遂要亲自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沉默少顷,云行突然问:“你真的相信他?”   他并没有质疑江遂和连奕关系的意思,只是单纯发问。   江遂只简单回了两个字:“相信。”   战场上一起浴血可以交托后背的挚友,有着比家人更紧密的感情。在江遂成长历程中,连奕的存在,弥补了他所有亲情和友情的缺失。   “三天后正式判决,大概率是枪决。”江遂说。   他已经从秘密渠道打听到消息,傅言归原本是想拖一拖的,但所有流程都已经压茬走完,再加上军委会有几派不同意见施压,缅独立州那边拿到秘钥之后又屡次在边境挑起事端,这让傅言归骑虎难下,只能尽快结案,以平息各方争执。   云行问:“都准备好了?”   “嗯,他这种级别和涉密等级,一般会在军事监狱外的基地秘密执行,艾莉丝和昂山已经接了边境的其他雇佣军过来,分两条路线,无论连奕被押送到哪里,我都会把他带出来。”   云行说:“算我一个。”   江遂:“好。”   说罢,云行叹口气,喃喃自语:“你的职业生涯算是彻底葬送了。”   江遂笑了笑,并不在意:“身外之物罢了。”   没有什么比爱人在身边,比挚友能活着更重要的。   江遂突然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从疗养院把夏姨带出来那次,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嗯?”   “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泄露。”   云行当然记得。他其实对连奕的了解只是表面,更多地是来自对江遂的信任。但那次失败的营救之后,江遂没有一丝怀疑过连奕,连奕也从未因为这件事要主动向江遂证明什么。他们之间的信任仿佛理所当然,是没有一丝缝隙可钻的。   江遂说:“一定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云行大脑飞速旋转,那天早上,他们出发前,在房间里复盘了一遍流程,再没有别人:“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   眼前一道思绪飞速闪过,云行突然抬头,江遂也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同时想到一点。   那个房间里,是有活物的。   江遂将车停在后山隐蔽处,让云行留在车里等,自己轻车熟路从后门翻进江家大宅。   小客厅和书房都没找到,江遂不确定江襄把蜜袋鼯放在哪里了。他上战场之前,将这只没人养的小宠物给了江襄,自己这一走大半年,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活着。   江襄的房间里有灯光,江遂轻轻敲了下,里面传来小女孩啪嗒啪嗒走路的动静。门还没开,就听见江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姨,我说过不喝牛奶了。”   门刚打开一条缝,江遂迅速一推,一只手捂住江襄的嘴巴,闪身进来,然后将门关上。   江襄瞪着眼睛,呜呜说不出话来,江遂冲她比个手势,便松开了手。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小女孩有些激动,抓着江遂的衣袖晃。   江遂问:“蜜袋鼯呢?”   江襄回头指一指房间角落里的笼子:“在那呢。”   那只蜜袋鼯正在笼子里睡觉,江遂将袖子从江襄手里拔出来,走过去提起笼子。   “哥哥,你要去哪儿,你知不知前几天有好多人来找过你,还查了你的房间,爷爷可生气了。”   江襄跟在江遂后面,有些着急地说着。   “你好好吃饭睡觉上你的学,不要管别的。”江遂开门之前,回头跟江襄说,“哥哥走了。”   “哥哥——”江襄扁着嘴,眼巴巴望着江遂。   她虽然年纪少,但也知道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都和哥哥有关,哥哥已经很久没回家,爷爷和爸爸脸色都不好看。而且妈妈总和爸爸吵架,她听不太懂,好像是明之哥哥和哥哥打起来了。她现在在家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江遂顿了顿,抬手摸摸江襄的头,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小客厅里,江仁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手里拄着拐杖,怒气冲天地看着江遂。   “你还回来做什么!”   江遂站定,淡淡答道:“拿点东西。”   “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东西!”江仁谦语气不耐,“赶紧滚!”   说着,他将手上的扳指脱下来,扔出去,当啷一声响,砸到地板上,滚到江遂脚边。   “你的东西,都带走,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江遂弯腰捡起来,没再说话,从小客厅的露台上翻身跳出去。   蜜袋鼯没什么精神,在云行手里趴着。云行握着刀,有点下不去手。   江遂停好车,将刀和蜜袋鼯拿过来,打开车门走出去。一分钟后,他重新上车,掌心里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监听器。   江遂说:“是最新的生化监听工具,之前一直在理论阶段,没想到已经投入使用了。”   云行也听过这东西,用纸巾将监听器擦拭干净,拿到阅读灯下仔细看。   他接着江遂的话说:“将设备植入蜜袋鼯体内,利用蜜袋鼯的心跳和运动给它供电,然后通过生物样本传递指令。没有电子信号,所以难以检测到。”   怪不得。江遂的那处公寓有严密的反监听设置,他们才没料到劫走夏颜的计划是从这只蜜袋鼯身上泄露的。   江遂点点头:“但有个坏处,这种设备只能装在硅胶中,模拟蜜袋鼯的脂肪组织,时间久了,寄生体会生病、发炎,最后死亡。蜜袋鼯是成双成对地养,独养很容易死亡,宁微只给了一只,料定它活不长,即便死了我们也不会怀疑。”   “我去维卡前,把它送给江襄养着。江襄照顾得仔细,没想到竟能活到现在。”   云行有些唏嘘,不过还是很高兴:“有了这个,就能证明消息不是连奕主动泄露的。”   “对,”江遂说,“若能证明连奕是被诬陷的,案子就可以重启调查,即便他仍然要受处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死结。”   “所以一开始就是宁微将我们劫疗养院的计划泄露给你爷爷,”云行很快想通其中症结,“他和连奕来送提纯剂的时候,每次看我都一副很愧疚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最初宁微的目的大概是想以此离间连奕和江遂,但没想到这两人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江遂和连奕的关系会产生各种变化和可能,唯一不会变的,就是背叛。   离间不成,宁微便只能设法逼江遂退出对跖点计划。   最初,两段密钥是分别放在连奕和江遂身上的。这两个alpha的权限都太高了,尤其是江遂,几乎毫无破绽,只有云行是他的软肋。宁微自知无法同时对付两个高阶alpha,只能出此下策。   最终,疗养院事件导致江遂隔离一个月,已不具备参与对跖点计划的条件,只能退出。   江遂重新启动车辆,换个方向,往市里开去。   云行问:“现在去哪儿?”   “去老师家里。”   云行一惊:“就这么去?”   “嗯,就这么去。”   路上,江遂打给艾莉丝,交待她在路口等他,要带着周奇。   云行已经对江遂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免疫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周伯伯不会有事吧?”   “单凭一个过去了十几年的利岭事件,傅主席未必会亲自动手调查,但再加上对跖点泄露,加上宋家走私军火的证据,加上其他派系和宋家勾结意图弹劾他,还有,再加上老师的偏心,他一定不会不管。”   云行还是不放心:“会不会太冒险了。”   毕竟现在全域搜查江遂,一旦发现立即押送军部的指令明确。万一傅言归并不在意,那他和江遂便是自投罗网。   “我今天回了趟家,已经暴露行踪了。”江遂冷笑一声,“家里的警卫布防不对,有监视。”   “现在既然有证据,我们就不要躲着,干脆走到明面上去,大家都忌惮,反而不好动手。我们要是在傅主席跟前出了事,你想想,他得多丢人。”   云行有点好笑:“他被我们架上去,会不会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是肯定的,但现阶段暗箭太多,总比被人放冷枪强。我们要是再劫走连奕,就只能亡命天涯了。我倒是没事,但不想让你再受一点委屈,天天跟着我东奔西跑的,都晒黑了。”   刚还说着严肃的话题,下一秒就丝滑接入情话,云行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才黑,”云行怼他,“你心肠最黑了。”   “是,我全家都黑。”   两人笑够了,压在心头的沉重莫名减轻很多。   这时候云行发现江遂压在方向盘的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一副老古董的样子,他记得回家前还没有的,便问这是什么。   “江家在境外有几处秘密武器库,境外银行也存了大量黄金,”江遂如实说,“秘钥在扳指里。”   云行眨眨眼,贫穷的人表示无法理解。   江遂解释:“跑路资金。”   “你爷爷不是——”云行硬生生将话收回去。   江遂只说了一句:“他老了,江家没人指望得上,给了我,至少我还有机会。”   不仅是为了机会,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孙子,再怎么倒反天罡,涉及到生死大事,江仁谦到底还是不忍心。   第一道警戒区门前,江遂停了车,手里拿着一张快要看不清颜色的军校通行证,说要见任意。   以他现在的身份处境,若是直接要见傅言归,没那么容易,但若是见任意,当值的安保队长就有点犹豫,说先打电话核实下。   很快,安保队长从岗亭里走出来,挥手放行。   他们被接驳车带到一栋灰色建筑前,江遂走在前面,云行和周奇跟在后面。三人被带到会客室,很快傅言归的秘书进来,示意江遂跟他走。   傅言归站在书房落地窗前,灯光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即便未释放信息素,那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仍如实质般弥漫在空气里。他肩背笔直,衬衫熨帖地裹着精悍的身躯,袖口处露出的腕骨嶙峋有力,指尖夹着一支电子烟。   江遂进门之后,便不自觉地绷紧脊背。同为3S级Alpha,他能清晰感受到两人之间横亘的不仅是年龄差——傅言归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太多他未曾经历的血火淬炼,连后颈处隐约可见的腺体疤痕都添了些杀伐之气。   旁边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穿着休闲,江遂立刻认出来,是安全委员会主席梁都。   “军部满天下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了。”梁都笑笑,很亲和的样子调侃道。   但江遂知道亲和只是假象,梁都的心狠手辣并不比傅言归少。   “说吧。”傅言归扔下电子烟,在书桌后面坐下,面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烦躁,一副稍微说点让我不开心的当场我就能毙了你的做派。   江遂便知道,今天来的不太是时候,大约傅主席的心情很糟糕。   --------------------   要出趟大差,周二周三请假两天,等我回来呀,么么哒 第70章   傅言归心情确实差,不只是今天,这段时间来一直不怎么好。他和任意冷战了快一个月,任意不跟他说话,不跟他睡觉,没事就躲在靶场练枪。   原本今天让梁都和形兰来家里聚餐,想以此活络下气氛,没想到饭没吃几口,就被江遂搅和了。   江遂可真是好样的,就这么直接把利岭行动的证人周奇和连奕一案的证据带过来,更要命的,那个诱进型Omega也堂而皇之地跟了来。   简直是把他家当会所了。   江遂站得笔直,说得不卑不亢:“傅主席,我有两个请求,第一,重新调查利岭行动中云仲让六人小组死亡事件。第二,重启连奕泄密一案。”   傅言归掀掀眼皮,没什么态度。   利岭行动牵涉甚广,其中宋家是关键一环。当初宋舜和被杀一案就是模糊处理的,这背后暗藏多少诡谲,傅言归心里有数。   从现实角度来看,此案已尘封十余年,若贸然重启,势必触动多方利益集团,能否妥善收场是未知数。当年事发时,以当时的军部运作模式,仅凭宋舜和一人绝无可能抹除所有痕迹,真要彻查,恐怕会牵扯出一整条利益链。如今,当年涉事者不少已身居高位,分布于经济、外交、科技等核心部门,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关键的是,当前全球经济下行,东联盟各国与独立区之间的贸易竞争日趋白热化。宋家掌控着新联盟国3%的基础货币供应量,并通过多重渠道深度介入国家经济运行体系。若贸然对宋家出手,极可能引发金融市场动荡,甚至动摇经济基本盘。这也是傅言归迟迟未对宋家采取强硬手段的根本原因。   从私人角度而言,傅言归当然希望彻底清算宋家。但作为军委会副主席,他必须权衡利弊。他在这个位置上已连任两届,整整十年,期间总统都换了三任,而他始终稳坐权力中心。他并非贪恋权位,早有意在明年换届时平稳退下,同时确保新联盟国政局稳定,避免因自己的卸任引发周边独立区动荡——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问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眼下已有势力等不及明年,暗中运作试图推动对他的秘密弹劾。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虑,傅言归的底线很明确:绝不允许政局动荡,更不可让首都及几大枢纽城市陷入混乱。   至于连奕一案,则更令他棘手。   军界早有传言,傅言归特批连奕和江遂直入司令部,是将二人视作接班人选培养的。相较于江遂的桀骜不驯、不按常理出牌,连奕行事更稳重,顾全大局滴水不漏——这样的特质,恰恰是军委会领袖所需的政客素养。   可如今,两人却先后捅出大篓子。   傅言归觉得头疼,晚饭吃得也不合口味,哪哪都不顺心。   他沉着脸坐在书桌后面,瞧见江遂杵在屋子中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沉得住气,你来找我,就没想过我要是不同意,直接把你押送军部,你怎么办?”   “想过,”江遂客客气气地说,“但您不会。”   “您的心胸格局和远见卓识非常人能比,不然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十年。这十年新联盟国无论从军事、经济还是科技等关键领域的发展,已全面领先周边独立州区。若您是考量利益平衡而不肯改革的人,是因为政治博弈而不顾大义的人,您做不到今天这番成就。”   梁都坐在一旁沙发上,并没发表意见,嘴角微挑看了一眼江遂。   ——这人和他传言中的不太一样,倒是能屈能伸能拍马屁的。   傅言归当然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妥协,他若是不想站到道德高地上,谁也把他架不上去。道德这种东西,只在合适的时候他才有。   这一点,江遂倒是和他很像。   不过有句话他是认可的,在平衡和大义之间,他会优先选择大义。   傅言归没有思考太久,当着江遂的面,拨了军部专线,让秘书过来带周奇去特别调查科。特别调查科是直属傅言归调度管辖的,这意味着不管利岭行动是否重启调查,周奇至少是安全的。   江遂也知道利岭行动的调查不能急,对周奇被带走一事没有任何异议——周奇一直跟着他和云行,反而不安全。   傅言归说:“利岭行动的事我会处理。”   这件事还需要周密布局,他既然如此说,心中便已有谋划,算给江遂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务之急,是连奕一案重启。” 傅言归说完,转头去看梁都,问他的意思。   梁都现任安全委员会主席,刚才江遂将窃听器交上来的时候,就在想接下来的部署。   梁都客观分析道:“连家树敌不少,军部有不同意见很正常。痛点在于缅独立州频繁借对跖点计划挑衅,这时候重启案件,肯定是有压力的。”   “那么多说法,不就是为了尽快处决连奕。”傅言归掠一眼江遂,“两个人都不干正事了,倒是遂了别人的意。”   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扔到书桌上,隔着纸面敲敲桌子,示意江遂过来看。   是一份来自缅独立州的加密文件,上面有关于连奕泄露对跖点计划的全部细节,包括连奕是如何和缅独立州州长的omega儿子陷入爱河,又是如何将对跖点秘钥亲自交到对方手上的,更令人瞠目的是,连奕为了摆脱嫌疑,还让对方朝自己开枪。   江遂仔仔细细看完,震惊到失语:“缅独立州州长有一个Omega儿子?是宁微?”   梁都解释道:“对方明面上只有一个alpha儿子,这个omega据说是私生子,没有入籍,名字不清楚,没人见过,只知道代号叫小木头。”他顿了顿,又说,“这么看来,这人就是你们认识的宁微。”   江遂说:“他们谈了一段时间不假,但宁微的身份毫无破绽,连奕事先并不知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他不会因为爱上个人就泄露国家机密,更不会让对方朝自己开枪。简直胡说八道!”   梁都说:“这份文件是情报机构从缅独立州拿到的,不具备可信性,对方的目的是想在军部搬弄舆论,从而让军委会尽快下令处决连奕。”   文件已在军部传开,即便一眼看出破绽,但仍成为攻讦连奕的有力证据。   这计谋太恶毒,既拿到对跖点计划,又能除掉连奕,江遂无法想象这是宁微的主意,还是缅独立州高层的意思。但没什么差别,都是父子关系了,必然是一条心的。   还有一笔账要清算,傅言归沉声问:“江遂,说完别人的事,该说说你的。 你带维卡叛军入境,是要造反吗?”   高位多年的alpha隐露愠色,让人不敢对视,江遂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干脆坦坦荡荡地解释:   “早在我去维卡之前,我和昂山便认识,我救过他,他受够了维卡政府军的苛刻条件,选择跟着我。我和连奕一样,我的战友和牵挂都在这片土地上,从未有过一丝背叛和造反的念头。”   傅言归:“但你想劫狱。”   “先是砸了高凛的场子,还劫走了宋明之的新婚Omega,这些暂且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单就私自调遣雇佣军越境这一条,已经严重违反军事条例。”   傅言归指尖在办公桌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你自己算算,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够你在军事监狱待上几年?”   “云行不是宋明之的omega,他们也没有结婚。”江遂上前一步,提到云行,让他方才的恭敬和谨慎瞬间消散,无法自控的攻击性从他身上隐露而出。   “是宋明之拍卖云行在先,若我这时候还要顾及什么狗屁军事条例,那我才是连狗屁都不是!”   傅言归眯起眼,对江遂的反应有些意外。   江遂深吸一口气,指节攥得发白,强迫自己停在原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云行能进司令部,是靠自己的实力。他是陆战队员,是现役军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我爱的人。他不是一件商品,他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有为国效力的能力。难道只因为他是罕见的诱进型omega,就能被轻易地送上拍卖台吗?傅主席,我想问问您,新联盟国发展至今,天天高喊人权平等,可有真正为这些特殊人群立过法?可有从教育层面上教过那些权贵alpha学会怎样平等待人?”   江遂直视着傅言归的眼睛:“如果一个Omega每时每刻都活在戒备中,连走在街上都要担心被绑架被侵犯,备受伤害都不能主动提离婚,生死时刻都需要他的alpha签字才能手术,那一个国家军力再强大,是真的强大吗?”   “利岭行动中宋舜和为什么杀云仲让,您真不知道原因吗?非要让一个军人的遗属带着幼子艰难求生,最后不得已割掉腺体才求来一线生机,云仲让泉下有知,能瞑目吗?云仲让的战友,比如周奇,或者还有更多知道真相的军人,不会对这个国家失望吗?” 第71章   傅言归和梁都长久地沉默着。   江遂不再说话,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傅言归面色凝重,眉宇间透出深思。而站在一旁的梁都看向江遂的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欣赏。   新联盟国强大的表象之下,确实积压着太多难以根除的顽疾。如此看来,像江遂这样敢于打破陈规的人,若有一天能站到足够的高度,或许真能为这个体制带来新的变革。   这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不等傅言归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   任意端着切好的果盘,倚在门框上,要笑不笑的:“来给你们送点水果。”   傅言归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任意手里的果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温柔语气说:“让人送上来就行,累不累?”   梁都见怪不怪,低头看手机,江遂还处在刚才的激愤中,一时表情转不过来,脸上肌肉有些扭曲。   任意不搭傅言归的腔,径直走到江遂身边,淡声发问:“谈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问的谁。   江遂不敢答话,傅言归跟在任意身后,接话道:“差不多谈完了。”   任意终于肯正视他:“哦,那什么结果?”   “……嗯,如今有了证据,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进行。利岭行动要翻案,连奕一案也会重启。”   傅言归终于肯一锤定音,江遂大松一口气,还未说出感谢的话,任意便说:“哦,那真是要谢谢江遂和云行送了证据来。”   江遂:“……”   任意说着,拍拍江遂僵滞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是不是没吃饭?下楼一起吧。”   四人餐桌变成六人,气氛有些微妙,傅言归坐在任意身边,夹菜盛汤,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凌人和威严做派。   形兰刻意挑了几个话题,温柔地询问云行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又说农庄里的葡萄熟了,邀请大家周末去采摘顺便露营。   轻松的话题让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居家。任意甚至主动给傅言归递了纸巾,傅言归面上不显,眉宇间的躁意已经没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   饭后,厨房送上新烤的曲奇饼干,任意拿一块递到云行手里:“尝尝,是我烤的。”   然后又拿一块递给傅言归,示意他也吃。   云行偷偷看了一眼江遂,不明白吃个饼干而已,傅主席怎么看起来有些唏嘘。   江遂回了个“一会儿告诉你”的眼神。   时间还早,任意拉着云行说军校的趣事,又和形兰交流种葡萄的经验,三个alpha陪在一旁,专心当听众。   任意突然想到什么,闲聊一样地说:“昨天连奕出来放风的时候和人起了冲突,一拳把对方眼珠子打爆了。”   几人同时停下动作,有些吃惊地看过来。   “监狱长告诉我的。”任意说。   监狱长和任意曾经在同一时期培训过,关系交好,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连奕,轻了重了都怕不合适,便第一时间跟任意说了此事。   梁都是最惊讶的,他看了一眼傅言归:“言哥,你不是说他稳重成熟顾大局?”   因是家宴,他们谈话没那么多顾忌,傅言归心情不错,便毫不客气评价道:“西装暴徒。”   然后又跟梁都说:“打电话去说一声,这几天别把人带出去放风,免得生事。”   见连奕伤人的事都没让傅言归有什么负面态度,那便是真的要重启案子,连奕的职业生涯也未必没救。   任意是故意说的,江遂和云行心知肚明,都同时松了口气。   最后吃完甜品和水果,梁都和形兰起身告辞,江遂和云行也跟着一起。   四人一起出来,梁都旁若无人地牵着形兰的手。形兰走得慢,梁都就慢悠悠陪着。就几步路而已,几人慢吞吞走了五分钟。走到车前,梁都拉开车门,手掌护着形兰的头先上车,然后自己坐进去。   车窗落下来,梁都从车里扔出一支手环,江遂接住。   是进出军委会大楼傅言归办公室的通行手环。   “利岭行动特别调查科会接手,连奕一案由安全委员会介入。”梁都隔着车窗跟江遂说,“还有,让你的雇佣军撤出首都。”   “是。”江遂立正敬礼。   形兰从后边探出身子,温柔地叫云行的名字:“下周末来农庄摘葡萄,你和小意都来。”   云行眼眶有些发热,他太久没感受到外界的善意,形兰如是说,何尝不是为了让他宽心。今天这一趟,他和江遂是冒着风险的,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很没有真实感。   江遂紧紧握住他的手,等梁都形兰的车子走远了,屈指挠挠云行的鼻子,笑着说:“我们也走吧。”   **   连奕一案迟迟没出最终判决,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嗅到政治风向不对。果然,三天后等来一纸案件正式重启的通知,理由是找到了新证据。   这期间江遂申请再次和连奕见了一面。   江遂将找到窃听器的过程和缅独立州那份密件的内容复述一遍,连奕听完了,视线落在桌子上。   “别冲动,不管什么结果,有些事急不得,等出来再办。”   连奕活动了一下手腕,原先的电子镣铐已经换成传统的金属制——电子镣铐是防止连奕越狱,金属制则是防止他近距离攻击别人——随着连奕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没冲动。”连奕说,“是缅独立州过来的人,什么目的我还不清楚,但能渗透到这里来,肯定有内鬼。”   “所以你打爆了他的眼球?”   “惨烈一点,才能引起重视。”   江遂静了静,觉得这话说得没错。   “案件重启之后,三到六个月能正式结案。这段时间我有些事要做,你自己小心应对。”   连奕了然,说了一个字:“宋?”   江遂嘴角下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没否认。   连奕案重启引发的震动未过,一名残疾退伍军人实名举报宋舜和的消息又在军部掀起波澜。随后特别调查科介入,当年的利岭行动再次被提起,很多未知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一时间舆论沸反盈天。   关于云仲让六人小组在执行任务中死亡一案被重提,但由于年代久远,关键证据已被销毁,相关涉案人员也大多不愿配合,导致调查进展十分缓慢。在此期间,江遂陪云行去了几次特别调查科,提供了他从夏颜那里得到的重要线索——包括宋舜和当年强迫夏颜结婚的具体手段和相关细节。   夏颜因为受到良好的医疗照顾,已于一个月前苏醒。母子连心,她仿佛感应到云行已经逃出宋家,醒来后便通过医护人员联系外界。医护当时是和连奕直接对接的,也留了江遂为第二联系人,联系不到连奕之后便找到江遂。   云行得知妈妈醒来,沉积已久的痛苦顷刻间散去一半,但他现在还不能接夏颜回来,也不能去看夏颜,母子两人只能通过视频见面。   这已经很好了。   夏颜通过镜头慢慢讲述了她和宋舜和之间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云行听着,头一次真实感受到夏颜为了让幼子健康地生活下去付出了什么。他当着妈妈的面没哭,事后却几晚睡不着,江遂也不多话,只是安静陪着。   尽管调查进展缓慢,宋家依然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宋舜和已死,宋明之作为其直系亲属自然成为重点调查对象。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媒体高度关注,出入场所时常遭遇记者围追堵截。宋明之坚称其父清白,否认利岭行动中存在人为灾难。针对关键证人周奇,宋家律师团提出质疑,并提供了大量证据表明其因经济拮据而存在作伪证动机。   首次面证会上,宋明之发现现场仅有周奇一名证人后,立即提出无限期休会申请。他强硬要求,除非云行作为云仲让直系亲属及部分证据的提供者出席作证,否则作为被调查方,他有权拒绝配合后续程序。   面对宋家律师团的程序性质疑,军部也得按规定来,但江遂坚决不同意将云行推到人前,更不同意他和宋明之当面对质。   导致首次面证会无效。   第二次面证会时隔一周后,在军事法庭再次秘密召开。厚重的橡木门缓缓闭合,将外界完全隔绝。高耸的天花板下,两侧军旗低垂。   宋明之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敲击着。当云行与周奇在引领下入场时,他的手指停住,瞳孔微微收缩。   云行头发剪短了,露出漂亮的五官轮廓,脸上长了点肉,一双桃花眼冷冷清清看人的时候也显得多情。他缓步走来,再不是躺在手术床上孱弱的omega,一身黑色衬衣西裤,更衬得身姿挺拔,举止间带着锋利之色。   他还是那么耀眼,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被看到。   宋明之眼神灼灼地盯着人。他不知道云行是怎么劝说江遂同意的,但云行既然能来,那应该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宋明之突然轻笑一声,目光越过云行,挑衅般地看向坐在旁听席上的江遂。   江遂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不比看一件死物有多少情绪。   云行在对面坐下,正式面证还有几分钟。   “好久不见。”宋明之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倒真像哥哥关心弟弟一样,“最近怎么样?睡得好不好?”   云行的颈侧动脉明显跳动了一下。他偏过头,本能地回避了宋明之的视线。   然而下一秒,他已将头转回来,直视着宋明之的眼睛。   ——云行最终说服了江遂,因为父亲和战友的血债必须要清偿,而直面宋明之也是他必须要跨过的一道坎。   尽管在江遂的陪伴下,他的身心状况已日渐好转,那种被珍视与保护的安全感让他逐渐找回自我。但宋明之在他成长过程中施加的精神威压,以及那半年非人的折磨虐待,早已在他心底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印记。这种伤害形成的思维惯性,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喘不上气来。   云行比谁都清楚,这一关只能由他自己来过。   江遂再强大的保护,也无法替他完成这场灵魂的救赎。唯有挺直脊背站在宋明之面前,直视那双曾让他战栗的眼睛,才能真正击碎心底的恶魔。   “我始终不明白,”宋明之突然前倾身体,压低声音,“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为什么偏偏选择最难的路,一个诱进型Omega,真的承受得起自由的代价吗?”   “那你呢?”云行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般锐利,“听说你现在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宋家出了这么多丑闻,你也很难熬吧。”   宋明之神色凝住,方才的自如已经不见。   两人的对话没再进行下去,面证官已经敲响法槌。 第72章   第二次面证会历时三小时零十七分钟后正式休庭,之后当庭宣布裁决结果。   ——利岭行动中云仲让作战小组全体阵亡事件,系时任行动指挥官宋舜和存在重大渎职行为所致,其应负全部法律责任。依据《新联盟国军人权益保障法》及《军事行动责任追究条例》:对当年受此事件牵连而被迫退伍或遭遇不测的军人,依法予以平反并发放抚恤金;恢复周奇退伍军人身份及相关优抚待遇;经济赔偿由宋氏家族承担主要部分,军部承担补充责任;鉴于案件年代久远,其他涉案人员不予追加起诉。   至此,这桩尘封十余年的军事冤案得以真相大白。   云行独自站在军事法庭外的长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肩头。他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天上漫卷的云层,拨通了夏颜的视频通讯。   **   宋氏家族声誉遭受毁灭性打击,其控股的宋氏集团及关联企业陷入前所未有的经营危机。首次面证会召开当日,宋氏系股票即出现大幅下挫,裁决结果公布后,市场恐慌性抛售导致股价单日暴跌60%,仅仅一天市值便蒸发逾三百亿新联盟币。   网上关于此案的报道铺天盖地。权威媒体评论员称:尽管宋明之本人未被认定涉案,但受连带责任影响,其在裁决公布当日即引咎辞去新联盟国商会会长职务。值得关注的是,宋舜和当年遭枪杀案件也因本次调查再度引发舆论关注。   市场分析师指出,虽然坊间普遍猜测宋舜和是因此事遭遇复仇,但宋明之并未提出疑议。他当时的死还是宋明之亲自结的案,从法律和声誉风险考量,均不具备重新调查的动机。   ——宋明之若此时指证是云行开的枪,无疑是打自己的脸,也将导致宋家面临更严重的信任危机。   可他不能让云行好过。   宋明之通过其掌控的媒体渠道,刻意强调云行作为诱进型Omega的特殊生理属性,也收买了一些权威人士,散布有关云行个人特质的不当言论,甚至将云行的照片公布出去。   一时间,民众对于严肃的案件关注点迅速转移到对诱进型Omega充满性色彩的意淫上。   在一场为了挽回宋家些许声誉组织的募捐会上,宋明之对着拦在他跟前的江遂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真相大白又怎样,只会让更多人知道云行是诱进型omega,只会让更多人觊觎他,他以后走在大街上都得提防着别的alpha。除非你什么也不干,天天盯着他。”   江遂阴沉沉的目光中全是杀意。   宋明之冷笑一声,整整西装,没再理江遂,转身走出会场。   这场作秀的募捐会接近尾声,宋明之一走出大厅便被记者围住,长枪短炮对准他,问他对利岭事件的看法。   “法庭的判决我并不认可,我父亲和夏颜女士是真心相爱,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嫁过来了,她人很温柔,对我和父亲都很好。至于我的弟弟云行,他是诱进型omega,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爱,我之所以让他一直伪装成alpha,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们原本是要结婚的,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生事,他不会离开我。”   江遂站在二楼平台上,视线下垂,能看清宋明之额角跳动的肌肉,也听得清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和云行的事很遗憾,但他仍然是我弟弟,”宋明之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诱进型Omega很稀有,也珍贵,我希望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要跟踪他,也不要打扰他。”   此起彼伏按下快门的咔嚓声掩盖了很多动静,是以枪声响起时,甚至没人注意到。   直到宋明之脖子后面飞溅起一道红痕,直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然后身体轰然倒在台阶上,围在四周的记者才反应过来,惊叫着退散,而旁边的保镖则快速护住宋明之。   然而已经晚了。   江遂把枪扔在窗台上,拢了拢外套,从容地从后门离开。   街对面拐角处的车上,云行等得有点久,正打算下车去看看,江遂回来了。   他拉开门坐进来,将手里冒着热气的香芋牛奶插上吸管,递到云行嘴边。云行吸了一大口,冬末的寒冷被驱散。   云行嘴巴里嚼着大块香芋,很满足,口齿不清地说:“怎么这么久?”   江遂说:“排队的人多。”   云行边嘬奶茶边狐疑地看着江遂,又凑上来仔仔细细端详他。江遂大手一挥盖住云行的脸,把他往外推了推:“就这么好看?”   “你不对。”云行眯起眼睛,下了结论,“你撒谎的时候眼皮会跳,说,干嘛去了?”   江遂揉揉鼻子,犹豫几秒钟,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对面有个大楼,宋明之在。”   云行心头一跳,一口牛奶含在嘴里忘了下咽。   只见江遂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云行大惊,牛奶呛住了。他咳嗽了好一阵子,江遂手忙脚乱找纸巾,又是拍背又是擦嘴。   云行脸都呛红了,劈头盖脸就骂:“你疯了?”   这件事发展至今,从当前局势来看,已经是最理想的处理结果。   宋舜和已死,宋氏集团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即便宋明之恶行累累,若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枪杀,必将引发难以控制的舆论风暴和司法调查。   江遂此前的种种行动——擅离职守、调遣雇佣军非法入境、在高凛会所投毒放炮、去第九区炸了土豪的矿,甚至计划劫狱——凭借其特殊身份和背景,追查起来并不会真的伤筋动骨。   但若涉及蓄意谋杀,必将面临严厉追责。   这不同于战场上的军事行动。在新联盟国首都这样法治严明、治安稳定的核心区域,江遂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见云行急得脸色都变了,江遂赶紧安抚他:“没有要他命,就是打碎了他的腺体。”   云行瞪着眼,心脏还在狂跳中:“?”   “枪是随便组装的,扔窗台上了,子弹和枪支查不到来源,”江遂为了表达自己的谨慎,还补充道,“戴了手套,监控也破坏掉了。”   他做的准备可不止这些,但没必要细说。   “别生气,”江遂将吸管戳到云行嘴边,哄他,“顶多算疑犯,没证据。”   云行起伏不定的胸口平息了些。   半晌,他说:“我不想你为我再冒险了。”   “我自己的老婆,受过的罪你让我怎么能不追究?”江遂隔着中控捧住云行的脸,轻叹口气,“他当初做了什么,我会让他加倍还回来。”   云行依然担忧:“即便明面上查不出来,但宋明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遂宽慰道:“没什么,逃亡本来不就是我们最坏的打算吗?”   云行气不打一处来:“我怕晒黑。”   江遂噗嗤笑了一声,眉心短疤也跟着跳跃,怎么看都觉得云行可爱。   远处传来警笛声,他偏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手脚麻利地启动车子:   “走,回家给你煮面吃。”   宋明之当天被紧急送医。他被枪击的画面也迅速在各大网站疯传。宋家对抢救过程和结果一直闭口不谈,但宋家股票当天再次呈崩塌之势下跌。   鉴于此事影响恶劣,警方成立了专案组,负责案子的组长是资深老刑警,循着蛛丝马迹找到江遂。   恰好在现场,只是为了要给自己爱人买奶茶;被发现两人有过短暂见面,但并不能证明两人有过冲突;窗台上的自制枪支粗糙、子弹粗糙,完全查不出型号和来源。   前前后后调查了十几天,最终因为没有明确证据,疑罪从无。况且宋明之也没死,上头又下了指示,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   没过几天,有消息传出来,宋明之的腺体彻底废了。   那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角度诡异,避开了腺体周围的致命血管和中枢神经,擦着颈椎而过,却将整个腺体连根拔起。即便在人造腺体医疗手段发达的当今社会,几个腺体专家看过之后都摇头叹息。   无法修复,无法重塑,无法用人工腺体代替。   宋明之作为顶级财阀继承人,腺体功能的彻底丧失引发了难以控制的连锁反应:商业层面上,宋家财团将面临长期的丑闻,缔结的商业联盟陆续瓦解,宋明之本人丧失“顶级Alpha商业俱乐部”会员资格,直接影响十几项跨国合作。   生理层面上,他会产生严重的戒断综合征,需要每天服用人工信息素抑制剂,嗅觉神经疼痛和昼夜节律紊乱将伴随终生,需依靠强效镇静剂才能缓解。   而更严重的,他将面对社会权力重构的痛苦。失去信息素威慑力后,原先的地下合作伙伴开始反水,已曝光三起走私案证词转向,而他也将面临各种实证指控。   江遂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云行忙着洗水果带零食,还准备了两个颈枕。   云行忙得脚不沾地,抽空看一眼江遂,见他喜气洋洋的:“这么开心?”   江遂不承认:“没有啊。”   “认真点,我们是在逃命。”云行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是弯着的。   前几天他们刚遭遇一场险象环生的暗杀,那些人对着江遂刀刀致命,却对着云行不断放水,一副要抓活人的样子。   两人事后复盘,竟拿不准是哪方派来的人。其他还好说,但对方明显要带走云行的姿态,彻底惹恼了江遂。   云行已经渐渐恢复,但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很多。江遂思索良久,暗箭难防,最终决定先避避风头,等云行彻底恢复再说。 第73章   云行从小型双引擎飞机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沙土,抬头看矗立在面前这座灰石建造的瞭望塔。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丘壑起伏,连天空都是黄色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江遂两个人。若不是塔外延伸至沙漠的这条近一公里的跑道,很难想象这里会有人来。   江遂将一大堆行李从机舱里拖下来,腾出一只手牵住云行,往塔里走。扫了虹膜和指纹,大门被江遂缓缓推开,云行眉心一跳,认出这是军用级复合装甲门,外层是15厘米高强度钢板,内层填充防爆混凝土,抗爆和防火能力堪比总统大楼。   塔内结构不复杂,江遂慢悠悠地牵着云行,给他介绍35号沙漠这栋独特的建筑。   一层是工作间和武器库。一张金属长桌占据中央,上面散落着电子设备和枪械零件。墙壁上钉着沙漠地形图和监控屏幕,实时显示塔外各个角度的动态。角落里的服务器机箱嗡嗡低鸣,负责处理安防系统的数据流。   钢制武器架整齐排列,从突击步枪、霰弹枪到战术手枪一应俱全,弹匣和备用弹药封装在防潮箱内。最里侧是一台小型武器保养台,油布上放着拆解工具和枪油。墙角的暗格里,还放着两箱高爆手雷和烟雾弹。   螺旋铁梯通往二层,是厨房和小客厅。简易电磁炉、军用便携净水器和一台小型冰箱嵌在墙柜里。储物架上堆满了罐头、压缩干粮和真空咖啡包,足够支撑长期固守。水槽下方藏着备用净水片和急救药品。   一张冷灰色皮质沙发对着壁挂显示屏,旁边是折叠式金属桌,既可当餐桌,也能迅速变成战术会议台。墙上的书架塞满了战术手册,最上层藏着一台加密的短波电台。   云行翻出一本手册,看了几眼,又打开电台,里面传来刺啦声。他吓一跳,赶紧关上了。   “这都是你弄的?”   江遂正打开通风换气,闻言“嗯”了一声,仿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行见他挺淡定的,这次不等他带,自己沿着楼梯往三楼走。江遂转过身的时候,云行已经走到楼梯中间。江遂眼皮一跳,赶紧跟上来。   映入眼帘的三楼布局和下面两层风格迥异。   正中间一张超大尺寸的双人床,很突兀地横亘在眼前。边上有一个床头柜,柜上有一盏阅读台灯。靠里的小隔间是只容得下马桶和淋浴器的卫生间。   再没别的了。   云行眨眨眼,低头看看那张床,慢慢走过去,将盖在上面的防尘罩轻轻掀开。   “我来收拾——”江遂没料到云行会掀开罩子,急走两步,想要拦一拦。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条软包的锁链在枕头位置盘成一圈,末端深深嵌进混凝土墙壁的固定环里,螺栓周围的墙面还留着凿痕。   云行扯了扯锁链,初时有些恍然,随即脑子里炸了一下。他手里还抓着锁链,抬头去看江遂时,震惊的表情不加掩饰。   皮质软包碰撞下的声音沉闷,云行晃了晃,锁链的长度在他手里展开,很长,可以在整层空间走动。   “这是给我准备的?”   云行一双桃花眼瞪着圆圆的,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江遂站在原地,抿了抿唇,有罕见的无措。静了片刻,他头一次说话没敢看云行的眼睛:“……是。”   云行将锁链扯得咔咔响:“江遂,原来你一直说的都是真的。”   说要把他关起来,说要把他锁在沙漠里。   江遂硬着头皮说:“我不能骗你。”   云行:“……”   云行原地转了两圈,没好气一样,又去拉开床头柜看,结果又傻住了。   反正你能想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一整排的润滑和套子就不说了,各种已开封没开封的小玩具,竟然还有一本Omega孕期保健手册,以及一整箱的孕期维生素和各类药品。   云行嘴角抽了抽,声音都变了:“你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多久?”   江遂正在抠一块脱落的墙皮,闻言认真地想了想,诚实答道:“不知道。”   “这个地方,是你专门为我打造的,是不是?”   云行背对着床,与江遂隔了几步之遥,说的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他曾经在很多时间点听过35号沙漠,但一直认为这里就和他在闹市区的安全屋一样,只是江遂的其中一处落脚点。   夕阳从身后小小的窗口洒进来,云行逆着光,江遂看不清他表情,只听见他问:“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江遂:“从知道你是诱进型Omega。”   云行又问:“你起过几次意?我猜,第一次是在闹市区你救了我,我在你车里醒来的时候。”   江遂点头:“嗯。”   云行:“最后为什么不实施?”   江遂:“因为你表白了。”   “……”云行有些无语,“第二次是在山上的别墅。”   这次没等云行再说什么,江遂立刻接过话:“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后悔自己心软,后悔没有带你走,即便你恨我,我也应该把你关在这里。你要报仇,我去替你报,杀了宋舜和怎么了,我又不在乎这些,大不了和你一起跑路。”   沙漠的晚风带着干燥痒意,擦到江遂脸上。窗外的落日染红天空,连带着将室内也镀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云行的声音清澈得像一泓泉水,在这钢筋水泥铸就的冰冷空间里荡开温柔的涟漪:“江遂,你有要守护的东西,家国、爱人、朋友,我也有我要守护的。”   两人长久静默着,呼吸交融,灵魂共鸣。   云行问:“那现在呢?”   “现在……”江遂喉结滚动,目光极深地望进云行眼底。   云行便又问:“你要绑着我吗?”   江遂沉默良久,哑着嗓子反问:“你还要走吗?”   云行忽然动了动。他很慢地走过来,两人距离极近,夕阳将云行的轮廓勾出一道金边,脸上细小的绒毛柔软可爱。   云行突然张开手臂,用力抱住江遂。   他的声音像这世界上最能安抚人心的魔音:“江遂,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一点可能,只会走到你身边来。”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室内的温度升高了几分。   锁链缠在云行手上,因为动作剧烈,发出很大的摩擦声。皮质软包上又加了两个棉垫,云行没觉得手疼,但别的地方疼。   他这时候已经后悔得要命,恨自己被美色冲昏头,竟答应江遂“锁链装都装了不然就试试”的提议。如今手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   浑噩的空隙突然想起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们已经就地荒淫无度了一个多小时。   江遂把柜子里一堆东西拿出来,大有都试试的架势,云行要疯,两只脚乱踢。   “你放开我……”云行脚心被江遂抓住,气急败坏欲哭无泪,“没完没了了是吗?”   江遂亲亲云行脚心,又去吃他的脚指头,抽空还回一句:“别撒娇。”   云行:“……”   心中问候了江家祖宗十八代都无济于事。   “是你说但凡有一点办法,就会走到我身边来的,”江遂义正言辞地说着浑话,“你先挑逗我的,你要负责。”   云行:“……”   江遂还在说:“但凡我心狠一点,你就只会被我草死在床上。”   “泛泛,你这辈子,从头到脚,都只能看着我,属于我,若你有一点异心,我绝不放过你。”   云行:“……”   锁链试过,各种玩具试过,最后小客厅、厨房、武器库都试过。   云行一进塔看到的各种金属制非金属制家具,都留下了霏糜痕迹。到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江遂抱他去清洗。   末了躺在床上,手指头都动不了,云行喃喃抱怨:“但凡我再同意你的变态要求……我就是狗……”   “你想养只狗?”江遂凑过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喂他。   云行勉强喝完,四肢一摊,再也不动了。   云行睡到四方大亮,浑身酸痛着爬起来,坐在床上出神,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地。   “醒了?来吃面。”江遂从楼梯上露出半个身子,冲云行露出个璨若星河的笑容,精神奕奕的那个劲儿十分晃人眼。   云行慢吞吞爬起来,又慢吞吞扶着楼梯去二层,江遂正将做好的面盛出来,还有煎得焦黄的鸡蛋。   半碗面下肚,云行精神头好了些。昨天带来的行李收拾妥当,江遂开始给他详细讲解这座塔的使用说明。   三层再往上,塔身逐渐收窄,云行跟着江遂拾阶而上,才发现顶端是挑空的作战平台。   平台被改造成360度无死角的狙击阵地,防弹玻璃观察窗可全向推开,两架狙击步枪架在可调节支架上,旁边搁着测距仪和风速计。另外两个方向支着两架中型迫击炮。   云行来了兴致,上前瞄准、测速,发现枪口能覆盖整条跑道和附近的沙丘。他一时手痒,就想来一发。   “想来一发就来一发,”江遂从后面拢住他,姿势暧昧,语调怪异,“弹药有的是。”   “……”云行眼皮抽了抽,推开江遂站远了些。他认为江遂又在说浑话,但对方气定神闲站着,一脸无辜的样子。   云行疑神疑鬼,下意识揉揉屁股,抿着唇没说话。   江遂不逗他了,打开角落里的金属箱给云行看,里面是速降绳索、夜视仪和信号弹,必要时可从这里索降撤离。   “四周沙地下埋了震动传感器,任何靠近都能触发塔内警报。塔基外围装了绊线,连接着小型爆炸装置。”江遂靠在云行后面,将装置地图指给云行看,末了还提醒一句,“你别乱跑。”   这里食物和水也十分充足,冷凝集水装置和深埋地下的储水罐,即便在极端干旱环境下也能提供稳定的淡水补给。太阳能电池板铺设在塔顶伪装层下方,配合柴油发电机,确保电子设备持续运作。即便主电源被切断,应急电池组仍能维持关键系统运转48小时。   这座瞭望塔已不再是一座荒废的建筑,而是一座沉默的战争机器,在无人的沙漠中,静静等待着可能到来的风暴。   那些为了得到一个人准备的绳索、子弹和高塔,那些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囚禁、阴谋和计划,最终都为了这个人,轰然倒塌。   然后在废墟上重组、构建,混杂着江遂的血肉,变成可抵挡一切伤害的堡垒。 第74章   若不是云行拼命挥动旗子,任意的飞机差点就要撞到小型爆炸装置上——他明显开得不熟练,降落的时候偏离跑道,机头几乎要扎进沙堆。   他跳下飞机,灰头土脸的样子和云行刚来第一天时一样。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心情明显不好,好看的眉毛皱着,仰头看了一会儿瞭望塔,才跟着云行往里走。   等江遂将任意开的那架早该退役的双引擎小型飞机检查完,回到塔里,云行已经带着任意里里外外参观完了。   他对这座瞭望塔很满意,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还说了几点防御意见,江遂一一记下来,准备随后改进。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沙漠里的日子虽然单调,但江遂和云行却过得十分有趣。远离外界纷扰的两人神采奕奕,他们每天迎着沙海看落日,玩沙漠飞车,玩射击比赛,还要腾出大把时间试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尤其是云行,清洗手术留下的痕迹在他身上已经彻底不见。他的信息素数值稳定在2S,专注力、控制力和体能完全恢复,那段被伤害被囚禁的日子仿佛已经离他很远。   云行的恢复在意料之中,让任意震惊的是江遂,他身上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三个人围着战术桌吃饭,江遂做的饭依然难以下咽,除了云行吃得开心,没人吃得下去。任意推了推碗,吃不动了。   “你们出来躲一躲清净是对的。”任意靠在椅子上,姿态慵懒。   他只是给江遂发加密电报说要过来,并没说为什么来。   “老师,您又玩离家出走。”江遂一边吃云行剩下的半碗米饭,一边不客气地问,“这次是因为什么吵架?”   任意教训他“没大没小”,但还是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   云行指一指窗外那架小飞机:“傅主席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你用这种交通工具出门。”   这话倒是真的,任意冷哼一声。他确实是趁着傅言归有一场重要会议甩开保镖离开的。他先前因为违规被傅言归禁足,后来冷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过去了,这几天又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   “我没地方可去,反正去哪里都会被找到。不过这里挺不错,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也找不到。”   见江遂面有得意之色,任意忍不住泼他冷水:“你可真行,什么也不管了,就带着云行躲在这里,国家培养你们这么多年,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   “没这么准备,”江遂懒懒地说,“还是要出去的。”   任意眼中的赞叹还没收回去,就听江遂继续说:“总得赚点钱,以后换个地方生活。”   任意:“……”   脑子迅速过了一遍江遂能从事的职业,任意怀疑道:“你打算怎么赚钱?”   江遂大言不惭:“先借借试试。”   “……”任意深吸口气,“借到了吗?”   江遂想到自己的好兄弟:“连奕坐大牢,肯定没钱了。即便出来,估计也是赋闲在家。”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老师,不如我把这里卖给您。您以后跟傅主席吵了架,还有个地方可去。”   “……”任意问,“多少钱?”   江遂报了个数字。   任意嘴角抽搐,买不了一点。   三人吃过饭歇了片刻,开始说正事。   任意将外界的最新情况告诉他俩:“连奕的案子差不多了,虽然不是他主动泄露对跖点计划,但不能免责。军部那群老顽固,认为你和连奕屡次触犯底线,无组织无纪律,不该再回司令部。”   江遂将战术桌擦干净,重新摆了茶具,姿态居家,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也不怎么在意。   云行看了一眼江遂,心中难受。若不是他,江遂不必躲在这种地方。刚来沙漠时,他偶尔会望着无边黄沙发呆,说没有遗憾是假的,他的自由若是要用江遂的不自由换得,即便江遂毫不在意,他仍觉得亏欠。   云行忍不住问:“老师,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江遂知道云行在想什么,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搭在他肩上,认真且严肃地说:“我怎么和你说的?又忘了。”   云行当然不会忘。   江遂说,不要替我委屈、不甘心,不要觉得亏欠了我,我虽然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却得到了人生中最宝贵、最想要的。我觉得现在很好,很满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冰冷的战争机器。   两人眼神交流了好一阵子,任意抱臂冷眼旁观,最终受不了了,敲敲桌子,将两人神思拉回来。   “不是没余地,戴罪立功会不会?”   目前军部面临最大的困境是对跖点计划泄露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   对跖点计划总共涵盖六个层面,包括导弹打击集群、压制体系、卫星太空作战层、智能水雷阵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导弹打击威慑。新联盟国在缅独立州接壤地带部署了四个秘密发射基地,目的不只是为了制衡频繁骚动的缅独立州,还对其他接壤独立州区达到威慑作用。   但因秘钥泄露,缅独立州已经借边境军事演练之由,毁掉最靠近接壤地带的一个发射基地,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情报显示对方正在计划毁掉第二个海军基地。双方已多次发生暴力冲突,战火逐渐升级。   这一系列事件的爆发时间点绝非巧合——傅言归任期即将届满,新联盟国军事指挥体系正处于权力交接的敏感期。与此同时,缅独立州军方与新联盟国内部反对派存在秘密接触,近期边境摩擦的升级明显带有政治意图,并试图以“战略冒险”为由冻结对跖点计划的后续部署。   被连奕打爆眼珠的犯人最终确定是军方内鬼安插进来的,安全委员会顺藤摸瓜,已经处理掉内鬼。可即便如此,最近关于“傅言归独断专行”的舆论已尘嚣甚上,内部矛盾已经出现白热化。   任意说:“他们巴不得咱们乱了。”   战术桌上展开边境防御地图,任意指了几个点,是对跖点计划的导弹基地部署位置。   “这一仗看来是要打了。”江遂沉思片刻,和云行对视一眼,继续说,“不能光咱们乱,他们也得乱。”   他当然知道任意来这一趟并非真的只是因为和傅言归吵架,肯定有更重要的安排。   任意赞许地看了江遂一眼,继续说:“对方毁掉首个基地后,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毁掉剩下三个,但很奇怪,他们不但迟迟没有动作,甚至连第二个基地都屡次试错。”   江遂一怔,立刻想到一种可能。   “对跖点有两段秘钥,第一段连接首座基地,第二段连接后面三座。”江遂稍加停顿,随后说出一个猜测,“他们只拿到了一段秘钥?”   任意点点头:“这是最大的可能。”   江遂沉吟道:“连奕中枪陷入昏迷前,十分清楚地看到宁微带走了两段秘钥。看来问题出在宁微身上,要么他没上交,要么有别的隐情。”   任意转回刚才的话题:“所以要让对方乱起来,有两条途径可破。”   “宁微身份特殊,不仅是缅独立州培养的间谍,还是州长若莱达的私生子,听说最近已经入了籍,被若莱家族正式承认了。第二段秘钥若真是被他私藏起来,那他和家族之间的关系未必和睦。”   云行一直默默听着,到这里突然插话进来:“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对连奕动了心,所以手下留情?”   任意挺惊讶的:“他这么不专业吗?”   “……”云行眼前闪过宁微看连奕的眼神,还有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将提纯剂递给云行时带着的愧意。   “就是有种直觉,”云行说,“爱或许可以伪装,但微表情和潜意识骗不了人。”   任意想了想,说得也对。   “就像我现在看傅言归挺烦的,不知道微表情和潜意识里是不是也带着烦。”   云行很笃定地评价:“没有。”   任意:“……”   话题总是跑偏,三人继续说正事。   “连奕出狱后有两个任务,明面上,他要率边防军对挑起事端的缅独立州和周边其他三个独立州区实施制裁;暗地里,他还需要找回第二段秘钥。”   “至于你们两个,要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炸毁第一座基地的是缅独立州军部总司令若莱朝,外号沙漠飞鹰,战场上从无败绩。傅言归和若莱朝就双边关系有过一次正式谈判,要求对方不得骚扰边境,并就基地被毁事件提出巨额赔偿。但若莱朝态度强硬,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若莱朝和时任缅独立州州长的若莱达是堂兄弟,也是若莱家族军火线的实际掌控者,为人心思诡谲、行动很辣,在位十余年来,曾制造过多起震惊东联盟的军事武装冲突事件。他和傅言归也是多年宿敌。   当年任意还未和傅言归结婚时,曾经狙杀过若莱朝的亲弟弟,傅言归在位期间也遭遇过多起惊心动魄的暗杀,多数都出自若莱朝的手笔。于公于私,傅言归都不会留着若莱朝。   但若莱朝行踪诡秘,外人难以近身。这十几年,暗杀他的人不计其数,没人成功,即便傅言归派去的顶级狙击手,也是要么被杀,要么无功而返。   关于若莱朝的传闻很多,江遂听过几句,但并无交集。他客观评价道:“杀若莱朝没那么容易,需要在艰苦环境下长时间潜伏,需要了解对跖点秘密部署基地位置和边境地形,更需要和前方做好配合。”   要是那么好杀,傅言归不至于放任对方活到现在。   江遂已经猜到秘密任务是什么,他很直接地回绝:“不去。”   战场诡谲多变,暗杀风险太高,稍有不慎,便会让云行陷入困境。况且云行狙击再厉害,并没真正上过战场,经验少,又是这种特殊体质。江遂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任意也不恼,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云行,话说给江遂听:“你说了不算。” 第75章   狭窄的小客厅里起了微妙变化,黑琥珀信息素渐渐涌动,江遂没有刻意控制,他只是想让任意知道一件事。   事实上任意知道,他一来就发现了——江遂已经不仅仅是3S级alpha,或者更高,只不过现有测量手段只能检测到3S。人人都觉得3S已是天花板,却不知原来诱进型Omega能让天花板还能上一层楼。   带着一丝姜百合甜香的黑琥珀一出来,即便刻意收着,愠怒也不容忽视。   任意感到轻微不适,江遂的信息素等级已在他之上。   而江遂要告诉任意的事很简单:如今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   “若莱朝把持着缅独立州军事大权,他是很难对付,但难对付的人大多有刚愎自用的毛病,所以这几年他并未培养得力的接班人。若他死了,缅独立州的军事力量将不堪一击。”   任意语气平静地分析局势,他不愿意勉强云行,但要想狙杀成功,需要前方的连奕、后方的江遂以及最终扣下扳机的云行,三方配合默契且绝对信任才可能完成。除此之外,任意和傅言归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行……”任意顿了顿,最终没有说下去。   但江遂和云行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若这次杀不了若莱朝,那么傅言归一旦届满,缅独立州就会趁机发难,东联盟平衡了近五十年的稳定局势将被打破,而新联盟国也将遭遇不可估测的政治损失。   “连奕在明,你们在暗,你们一旦成功,言哥会立刻展开清洗军部内鬼计划。”任意没再隐瞒,“其实这次狙杀计划原本是我想去的,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吵的架。”   江遂和云行显然没料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惊讶。   “老师,您不能去。”云行插话进来,“您一旦去边境,若莱朝很快就会知道。”   任意太显眼了,狙击记录至今无人能破,他自己都在缅独立州顶级防御人员名单里头,一旦前往边境,立刻就会被监控到。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没有中间人配合,根本无法靠近若莱朝。   这些劣势任意清楚,傅言归当然也清楚。两人因此产生不快,傅言归差点又要禁他的足。   三人陷入短暂沉默,云行很快下定决心,率先开口:“老师,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这次江遂没说话,他看着坐在面前的云行,一件普通的白卫衣配上干净的面庞,安安静静说话的样子,若是随意走在街上,便像一个毫无威慑力的高中生。   但云行又有其他人身上没有的东西,江遂忍不住想,他开枪的样子简直太帅了,像一道锋利的薄刃,安静沉寂、蓄势待发,也无坚不摧。   就这样生生杀进人心里去。   任意表情松快下来,刚要开口,就被江遂打断。   “等等,还没提条件呢。”   任意掀掀眼皮,静等他提条件。   “第一,云行以现有性别身份回司令部。第二,不管学校用什么办法,下文件也好,发通知也罢,要保证云行优先行动和学习权。他在学校里既然和alpha一视同仁难以做到,那就比他们高半格吧。”   这要求不过分。其实就算江遂不提,司令部和军校也都会给云行一个说法。   任意又问:“还有吗? ”   “有啊,”果然,江遂是要将条件压榨到最后一滴价值的人,“宋明之虽然腺体废了,但实在太碍眼,以后,我和云行不想在首都见到他。”   “不管军委会用什么办法,让宋家离开。只要我看到他一次,我们的保密协议就作废。”   宋家如今大势已去,即便宋明之拖着残躯能力挽狂澜,也无法再回到巅峰时期。可垂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到底还留着几颗毒牙,还会使出什么阴暗手段,谁也不知道。江遂一想到这些便如鲠在喉。   他们来沙漠之前那次袭击便是很好的证明,江遂和云行若想回归到以前的生活环境里,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绝不能放任宋明之再出现在云行面前,无论以什么形式。   任意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江遂会提这样的要求。   宋家这艘商业巨轮即便在坠落,只要没有彻底沉没,其庞大的体量依然能稳住整个行业的半壁江山。更棘手的是,宋家在首都政商两界盘根错节数十年,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军部对宋家采取冷处理策略,就是怕强行拔除会引发供应链断裂、市场动荡等连锁反应,这不是军委会想看到的局面。   “不同意也可以,”江遂毫无顾忌地说,“等我哪天来兴致了,先杀了他,再去杀若莱朝吧。”   任意:“……”   云行赶紧给僵住话的两人解围:“老师,他最近信息素不稳定,您——”   任意没让云行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语气问江遂:“一定要将宋家赶出首都?”   云行不说话了,有些紧张地盯着江遂。   江遂握住云行的手,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一定要。”   沉默半晌,任意说:“好,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相比经济短暂动荡,政治局势稳固更重要。江遂既然提了这个要求,就料到军部一定会两害取其轻。这不算要挟,只是行动的一点报酬罢了。   **   释放证明书上签完字,监狱长将一个袋子递给连奕,敬礼,然后恭敬地说:“您检查下个人物品。”   袋子里除了几样身份证明、手机、抽了半包的烟,就只有一颗报废的子弹——是从连奕身上取下来的,也是从连奕自己的枪里射出来的。   连奕从医院直接送进秘密监狱时,这颗子弹作为“他故意让人开枪打伤自己”的证据,一并送进来。最后又在不了了之后作为私人物品放回归纳袋。   真是可笑至极。   他提着袋子走出大门,外面的阳光刺眼。去年春天他进来时瞥见墙角的迎春花开得嫩黄,今年出去时,那一丛花依然娇艳。   他眯了眯眼,剪成短寸的发型配上一张冷峻优雅的脸,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往前走几步,拐角处站着的江遂手里托着一块什么东西,见他出来,和云行一起迎上来。   连奕还没来得及感慨,江遂已经一巴掌将那块豆腐拍到他脸上。   “……”连奕抹掉脸上的碎豆腐渣,鼻腔里到处都是豆腥味。   江遂义正言辞:“去去晦气,以后清白做人。”   连奕往地上啐了一口豆腐:“拍太碎了。”说完又补上一句,“清白做人是不可能的。”   江遂用力抱住他,像一个真正的好兄弟一样,让连奕有了一点实感和感动。云行站在一旁看着挺唏嘘,他被江遂养得白白嫩嫩一点病气也没有,再也不是在宋家最后一次见面时心如死灰的样子。   连奕感动升级,这俩人躲在沙漠里这么久,为了接他出狱不远万里回来,看来是有真感情的。   他张开手臂又去抱云行,人还没碰到就被江遂一把推开。   云行怀里抱着一大束迎春花,看着是从墙角现采的,递到连奕跟前,笑得灿烂:“欢迎回来。”   连奕那点感动全没了。   凌晨,酒窖里亮着灯,两人脚下已经扔了一地空酒瓶。云行早早去睡了,江遂不见醉意,倒是连奕难得放松,喝得有点多。   “他没有杀你。”江遂又开了一瓶烈酒,扔一把冰块进去。   连奕揉揉眉心,头有点疼,思绪有些混乱,但仍看似理智地说:“也许是失手呢。”   他接过加了冰块的酒,试图回忆那人开枪后转身离开的表情,但记不清了,那里面有没有愧疚和悔意已经不重要。   江遂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要率边防军制裁缅独立州,要找回第二段秘钥,若莱家族和宁微是必然要面对的。有些事当局者迷,但陷害连奕窃走秘钥一事牵扯太大,那一点薄弱的情绪或者其他不可言说的东西,必将要被战火和仇恨冲散。   江遂也拿不准,只是依然要提醒到位。   这种事即便是再亲密的朋友,也难插手。   “过程没想好,但结果是必然的。”连奕嗓音被酒精浸得沙哑,他坐在地毯上,头仰靠着沙发,两条长腿随意屈伸着,是个无所谓的姿态。   但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一个B级劣质omega而已,不值得太费心思。不过人肯定是要带回来的,至于怎么处置,看心情吧。”   --------------------   strong+嘴硬没老婆 第76章   连续三个月,边防军不按常理的打法让缅独立州捉襟见肘,步步溃败。但若莱朝依然难觅行踪。他的部队分布看似散乱,实则化整为零的能力很强,他本人屡次逃脱不说,其狡猾的战术让双方压倒性的战况迟迟没能一锤定音。   最后几场游击战中,连奕干脆放弃精准打击敌方指挥官,开始频繁制造混乱,让敌方指挥系统几乎瘫痪。与此同时,云行和江遂潜伏在地形复杂的戈壁区,接连摧毁了敌方狙击手和机枪阵地等威胁较大的目标。   终于,在潜伏十几天后,他们等到一次机会。   烈日下的沙漠像一块扭曲的透镜,热浪让三公里外的军用吉普车像海市蜃楼般晃动。   江遂潜入目标区域前,云行已提前占据制高点,无线电里的呼吸声彼此清晰可闻。江遂的声音平稳如钟:“风向东南,风速2.4,湿度归零。”   “泛泛,你的子弹要飞整整九秒才能碰到他。”   “好啊,那就让子弹飞一会儿。”   云行的瞳孔微微收缩,狙击镜里,那位被称为“沙漠飞鹰”的将军终于出现了。   此刻,他正坐在吉普车里,距离云行的潜伏地点直线距离超过三公里。   理论上讲,三公里超远距离狙击在极端条件下是可以实现的,但需要满足一系列严苛的物理、环境和技术条件。   目标在动态情况下,云行要精准计算出子弹飞行时间、空气阻力减速、弹道下坠距离,还有最重要的,要准确预判目标移动的方位和速度。   每段数据都要精准到毫厘,一旦失败意味着他们再无机会——若莱朝已经感受到威胁,在多场战役中并未现身,且有很多替身混淆视听。   云行额上冒出细微的汗,他已经潜伏于此地两天一夜,期间只靠能量棒维持体力。黄沙覆盖住他的身形,他像一动不动的一座雕塑,仿佛是从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株树,已经完全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江遂没问有没有把握这样的话,两人分布在不同的隐蔽点,都稳如泰山。江遂已经摧毁对方的两个狙击手和机枪阵地,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是掩护云行。   “江遂,”长时间缺水让云行的嗓音干燥沙哑,但他的答案不容置疑,“九秒,可以。”   子弹在空中飞行漫长的九秒钟,击中三公里之外的动态目标,理论上可行。   但实操没人成功过。   如今云行说“可以”,江遂就相信,他真的可以。   军用PDA上跳动着实时气象数据,科里奥利力修正参数让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江遂按住耳机:“地面热气流在第三秒会抬升弹道17厘米。”   云行沉默地旋转瞄准镜高程旋钮,金属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在为死亡倒计时。   遥远的吉普车仍在热浪中微晃。   云行扣下扳机时,子弹尾焰灼红了枪口前的空气。瞄准镜中,若莱朝低头点了支烟。   第九秒整,他刚好抬起头,一口烟没来得及吐出来。   ——子弹贯穿防弹车窗,钻入眉心。   直到血溅上座椅头枕,远处的枪声才姗姗来迟,仿佛死神忘了按音画同步键。   江遂收起激光测距仪时,云行已经拆解完狙击枪,迅速翻身离开狙击点,回到车上。耳机里同时传来江遂开关车门的声音,继而是对方好听到让人耳朵酥麻的话:   “泛泛,我们回家了。”   **   若莱朝的死讯导致缅独立州的军事行动迅速瓦解。在局势急剧恶化的情况下,缅独立州很快接受停战协议。作为受制裁方,将面临长期经济制裁、尖端技术封锁以及严格军事限制等综合性惩戒措施。   与外界的动荡截然不同,云行和江遂大包小包坐着一辆旅游巴士抵达小镇。   夏颜早早等在门口,时隔一年母子二人终于相见,往事的尘埃在时间中消散,迎来澄澈的晴天。   两人难免心情起伏都很大。不过还好,都过去了。   “妈妈。”   “妈。”   江遂在云行叫完之后,紧跟着喊了一声。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神态相当自如,又紧跟了一句:“妈,行李放哪里?”   夏颜一时间有点乱,也不知道该看云行还是江遂,只好很快地说:“放卧室吧。”   因为得到妥帖的照顾,夏颜身体恢复得不错。她的腺体虽然被割开,但和宋明之的腺体被整个拨除不一样,周围神经血管并未全部损伤,经过治疗之后恢复了一点基本功能,得以让夏颜的余生能远离那些病痛折磨。   这是很好的结果了。   云行伏在夏颜腿上,像小时候那样,絮絮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江遂坐在云行身后,肩宽腿长,挺拔的外型和英俊的五官中和了刚下战场的杀戮气,所有锋芒藏进肌骨,即便只是沉默着,也是守护云行的天。   难过的地方就不讲了,讲到开心的地方,云行一双桃花眼里有流光闪过。   夏颜温柔地看着已经长成大树的孩子,和之前不一样了,不再有很多心事,不再压抑隐忍,举止间有一种肆意的风流,这才是她的泛泛原本该有的样子。   中午,江遂系着围裙,悠闲地在厨房做饭。   院子里,云行正和夏颜坐着聊天,江遂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喊:“妈,鸡蛋放两勺甜酱可以吗?”   夏颜回头,很温柔地说:“一勺半。”   江遂半个身子转回去,继续按照夏颜的指令做鸡蛋酱。   云行莫名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偷眼看夏颜表情温润如常,并没有因为江遂从昨天一进门就开始叫“妈”这种行为有奇怪或者不适。   江遂将面盛好,把鸡蛋酱浇进去。三人坐在小院树下吃午餐,江遂吃一筷子面,对自己的厨艺很满意:“妈,你说的这个做法真是绝了,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云行有些无语,对江遂拍马屁的功力叹为观止。   关键夏颜很吃他这一套,当即说:“以后我再教你做别的浇头。”   他们安心住了下来,早上睡到自然醒,每天晒晒太阳,晚上出门散步,吃院子里种的各种青菜。三人都难得放松,享受着平常人家简单的生活节奏。   这座小镇环境优美,风土淳朴,夏颜在当地认识了一些朋友,所以当云行提出带夏颜回新联盟国和他们一起生活时,她拒绝了。   “我现在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挺好,等身体再好一点,我想和朋友们一起四处走走看看。”夏颜心事已了,不愿意再回伤心地,况且云行和江遂有自己的生活,住在一起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云行尊重妈妈的意见,夏颜一生囿于感情和仇恨的双重困境,如今没了累赘一样的腺体,反倒一身轻松。   但云行还是很不舍:“那等您玩够了,走不动了,就回家来。”   江遂揽住云行的肩:“妈,我和泛泛随时欢迎您回家。”   气氛融洽,感情也到了,江遂话锋一转,说起镇上有座教堂,旁边还有婚姻登记处。   云行有些诧异地看着江遂,大概是猜到他想说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呆,手指绞在一起,心脏狂跳。   “即便不是本国人,只要有身份证和证婚人,便可以注册。我查过了,这里的婚姻法在新联盟国是被认可的。”   三人坐在布置温馨的客厅里,复古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圈,把江遂的脸映得轮廓和表情都很清晰。他说着,拿过旁边一个文件袋,打开,将里面一堆东西拿出来,慢且认真地介绍着。   这是登记在江遂名下的资产,包括分布于多国的不动产、证券投资组合、黄金储备、私人军火库、豪华游艇及跑车收藏,以及价值连城的古董艺术品。此外,他所控制的两支私人雇佣兵部队的编制及装备情况也写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云行已经顾不上紧张,探头过来扒拉那些东西,而后惊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有钱?这都是哪里来的?”   云行两只手放在那一堆东西上,像个财迷,微微张着嘴瞪着桃花眼问问题的样子又傻又可爱。   江遂忍不住屈指敲他额头:“我姓江,你以为我光会打仗?”   云行:“……”   江遂炯炯地盯住云行,声音很低地诱惑道:“我们结了婚,这些都是你的。”   云行立刻直起身来,去看夏颜,摆出一副绝不是为钱屈服的样子。   夏颜在一旁看得好笑,钱不钱的她不在意,但江遂的态度还是让她很踏实。   江遂趁热打铁,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叠文件,推到夏颜和云行跟前。云行凑过来看,上面一份是律师拟定的婚姻财产分配协议书,下面一份是结婚注册申请资料,也不知道江遂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夏颜没想到他做事如此缜密周全,略微有些吃惊。   “两份材料我填好了,”江遂指一指签字那一栏,“云行签个字就行。”   云行忍不住搓搓手指,又去看夏颜。   “看我做什么,”夏颜拍他脑袋,嗔怪道,“想签就签。”   云行立刻就拿过笔,刷刷刷在空白处写上自己名字。   然后笔一扔,抬头看江遂。   江遂此时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紧紧抿了抿唇,桌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只说出一句:“明天去注册处盖章,妈妈当证婚人,我们宣誓完,就是合法的了。”   云行脸颊很红,抿着唇笑,这是他爱的人啊,也要这样一辈子爱下去。   这么重要且神圣的场合,云行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也顾不上夏颜在场了,刚想张口,就听见江遂跟上一句:“泛泛,你不能辜负我,你要一辈子对我好。”   云行硬生生把到嘴的一句情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刚出太阳,江遂就要拉着云行去排队。云行昨晚被折腾半宿,全身乏力,起床便带着气。   “你怎么这么不经操,”江遂将他按进怀里,揉他的头发,浑话张嘴就来,“好歹一个2S,又是陆战队员,在床上哭成那个样子,像什么话。”   云行恼了,皱着脸推他胸口:“对,那你去找一个3S结婚吧。”   江遂用力抱着他,制止他的挣扎,力气大得吓人:“你休想!”   两人纠纠缠缠到了注册处,结果人家十点才上班,时间太早,两人只好又回去。夏颜已经做好早饭等他们,见俩人垂头丧气回来,忍不住就笑。   “都说了这里穷乡僻壤的,哪里有人排队结婚。”夏颜说,“就不能等吃了饭再去。”   十点半,三人走出教堂,云行和夏颜走在前面,江遂落后他们两步,举着手机拍了一张注册文书的照片,发给连奕。   等了一分钟,连奕毫无动静。   江遂直接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响了半天终于接了。   “看我给你发的什么,”江遂语气淡淡地炫耀,“我和云行注册了,不过照片拍得我有点黑,云行倒是很白,等我们回——”   新联盟国时间凌晨三点,连奕躺在床上闭着眼,把电话挂了。   --------------------   泛泛狙杀这段参考真实历史事件   另,还有五六章完结啦 第77章   他们一直住到冬末。   云行每天都在小镇的林子里疯玩,使不完的劲儿,江遂陪着他越野跑、打猎,偶尔露营看云海看日出。   他已经完全剥去了这些年伪装的坚硬壳子,彻底释放本性,举着自制弹弓打鸟的样子甚至比狙杀若莱朝的时候还要帅。   江遂简直拿他没办法,跟在他屁股后面捡被他打下来的一种当地肉食鸟,然后拿回家烫毛煎炸烹煮。   他们甚至在山林里猎到一只体型硕大的野猪,为当地除了一害。住在附近的几个alpha一哄而上围住江遂,感谢和赞扬的话层出不穷。纵是江遂脸皮再厚,也被夸得不好意思,抬手指指树上:“是我的omega打中的,我只是在这里观战。”   几个alpha看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的那个omega,唇红齿白眼波流转,冲着他们露齿一笑,黯淡的天光都要亮了。有几个年轻的alpha瞬时便红了脸。   大家面面相觑,讪讪地停了话头,难以相信一个纤细漂亮的omega能一枪把野猪毙了。   晚上半个镇子的年轻人都集中到广场上烤野猪,江遂和云行被邀请为座上宾,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唱歌。   有个很年轻的alpha烤了野猪腿上最好的一块肉,走到云行跟前,云行接过来,客气地说“谢谢”。   alpha受到鼓舞,说:“我帮你把肉切开吧。”   云行手里拿着匕首,淡笑着,说:“不用,我自己来。”   匕首闪了几闪,几片薄如纸的肉片便落在碟子里。那alpha甚至都没看清云行出刀的动作,一时有些傻眼。   拿着一杯热饮回来的江遂看了看盘子里的肉,问云行:“要孜然吗?”   云行便靠到他肩上,语气和方才说话时反差太大,音调软软地说:“要大蒜盐。”   江遂揉他的头发:“好。”说罢又转身回去拿调料,看都没看旁边那个献殷勤的alpha一眼。   广场上热闹非常,有人在拉小提琴,有人在跳舞,鸽子扑棱棱飞起来,野猪肉的香味弥漫。   那alpha愣愣看着并肩走远的江遂和云行,突然意识到,这两人原本并不属于这里。   他们不属于任何地方,只属于彼此,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加密邮件在邮箱里躺了三天,两人才懒懒地收拾行李。   云行的复学通知下来了,这次一走不知道何时再回来。他有些不舍,不过看夏颜每天和朋友徒步插花聚餐,日子过得充实,渐渐便放下心来。   下了飞机,是任意亲自来接。   云行走出机场大厅,抬头看看澄澈的天空,四周是或出发或抵达的喧闹人群,不远处是等他的老师,身旁是相伴一生的爱人。   他如今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空气和呼吸是自由的,人生到底是不一样了。   **   云行重回军校和司令部的消息又是爆炸性的。   云行的经历已成为军校持续两年的热议话题,其热度始终高居榜首——O装A入读军校的狙击天才本就极具话题性,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并非普通Omega,而是罕见的诱进型信息素携带者。从原本与宋氏集团当家人的婚约,到后来被送上拍卖台,再到戏剧性地恢复身份重返司令部,他的经历堪称传奇。   其中最引人猜测的,是有关他暗杀缅独立州军部总司令若莱朝的传闻。众所周知,若莱朝是被狙击手在惊人的三公里外一枪毙命,子弹精准命中眉心。然而这位狙击手的身份始终成谜。有人猜测是任意,但任意在一次公开课上否认了这个说法。   “三公里这个距离我办不到,况且若莱朝死的时候我正在食堂吃饭,你们都看到了。”   又有好事的学生问是不是云行,任意只笑不答。   这个传闻难辨真假,官方更是三缄其口,这让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但大部分人倾向于是云行所为,不然作为一个违过规的omega,不可能复学,还是被学校请回来的。   军部选择不公开狙击手身份,这一决定既是对云行的保护,也是征得江遂和云行本人同意后的结果。而任意的刻意为之——既散布事件的神秘色彩,又对关键信息讳莫如深——实则是精心设计的策略。   他希望通过营造这种敬畏交织的氛围,确保云行即便以Omega身份重返军校和司令部,也能获得应有的尊重与生存空间。   云行复学当天上的是一节公开课,阶梯教室里挤满了alpha。大家根本没有心思听枯燥的新型武器知识,只一味地交头接耳,或者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中后排那个唯一的omega身上。   云行和两年前没区别,一身深灰色迷彩军服配军靴长裤,拿着笔认真听课,偶尔记笔记,侧脸轮廓流畅精致得像是神的手笔。一双眼睛偶尔扫过来,像深潭,里面住着专门诱惑人的怪兽,要把人鲜活的心脏拖进去溺毙。   只不过他之前再好看,也是alpha,大家顶多议论多一些,并不会真的好奇。但当性别换了,人明明还是之前的样子,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又有诱进型信息素加持,简直越看越让人发疯。即便受过专业训练的这些alpha,时间久了,也难免心中生出很多想法来。   当然,想法再多,也只是想法。   一是若莱朝被狙杀事件实在令人心惊。云行尽管体能弱一些,可他现在的级别已经可以自由配枪——这也是他复学之前司令部公开的唯一文件,作为重大战功突出者,云行权限连提两级,甚至已经比学校的一些教授权限要高——他出枪的速度和精准度,没人想要体验。   再就是江遂。   对,是云行的alpha江遂。   江遂已经和云行注册结婚的消息,是最先从陆战队传出来的。大家一开始不信,但没过几天,就从陆战队流出一张两人的注册证书照片,注册地点和时间清清楚楚。照片上,两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并肩靠在一起,云行下巴微微抬着,笑容明媚,江遂则抿着唇,眼神有些沉地睨着前方,看起来有些严肃。   后来两人一同回来,上课、训练、出任务,表面举止和寻常同学无异,但实则江遂将人看得很紧。   一次云行在操场打球,对方球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次都碰到云行,场外围观的alpha也越来越多。等中场休息时,换江遂上场,他打球路子野蛮,不讲规矩,将球直接拍到对方那名球员头上,然后淡淡地说“手滑”。   “手滑”几次,对方球员便都老实了,围观的人也不敢再把视线黏在云行身上。   没人敢给江遂找不快。   可即便如此,江遂依然很不快。   月底考核训练中,其中有一项是自由搏击对抗赛——连奕在的时候特别喜欢参加,他如今还在缅独立州谈判,归期未定——而从不参加肢体对抗项目的江遂却意外地报了名。   这个项目说是比赛,实则不在考核范围内,大家自由报名,没限制。在高压的军校训练环境下,这类对抗赛更像是一种高强度实战训练之外的调剂,既能检验个人格斗水平,又能帮助队员们释放压力。   获胜者会有一些彩头,比如奖金,比如权限。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种争强好胜的alpha群体中,胜出者意味着拥有绝对的格斗实力。   江遂第一次玩这个,陆战队A组队员倾巢而出,还拉上云行一起前往观战。   赛事规则很简单,一共打十轮,谁输了谁下台,十轮之后站在台上的是最终获胜者。江遂报名当天,赛事组便将他故意排到第一轮。   车轮赛其实并不公平,江遂若想胜出,必须连战十场,而最后登台的对手,只需击败体力透支的他就能赢。   但江遂并不在乎。   第一轮,江遂对阵的是空战队队长。   裁判哨响的刹那,江遂已如利箭突进,对方甚至来不及架起防御——   一记低扫截腿,破坏重心;   接转身侧踹,正中胸口!   空战队长踉跄暴退,还未站稳,江遂已如影随形,一记鞭腿横扫其膝窝。   “砰!”   人高马大的空战队长竟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台,重重砸进缓冲垫。   计时器定格在47秒。   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混杂着震惊与兴奋的声浪。而江遂只是甩了甩手腕,面无表情地退回台心。   第十轮。   江遂抬手撕下抑制贴的瞬间,整个训练场骤然一静。   传闻中3S级的信息素终于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黑琥珀的气息厚重得几乎凝成实质,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场边观战的alpha们瞬间绷紧身体,喉结滚动着抵抗这股压迫感——他们中不乏S级的强者,此刻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更可怕的是,当那股气息真正侵入肺腑时,有人惊恐地意识到:这恐怕已经超出了3S级的范畴。   最后一位对手是上次比赛的胜出者,还没打,面色已经发黑,他知道赢不了,但硬着头皮也得上。   江遂抽空扫一眼台下的人,云行坐在几名陆战队员中间,正在吃苹果,咔嚓咬一口,对上江遂视线,挑了挑眉,舔了下唇角。   江遂:“……”   他这几天火很大,还是低估了云行回学校引发的震荡,车轮赛也不能让他开心起来。惹火的人还如此不知好歹,吃个苹果都要勾引他。   他转回头,扯了扯拳套,冲裁判冷冰冰地吼一声:“再来!” 第78章   除去上台、下台、裁判报数的时间,这场格斗赛创了最快完成记录——不到半小时,十轮打完了。   台下已经没有震惊和欢呼声,气氛有些诡异的凝滞。充斥在赛场的黑琥珀信息素霸道强悍且肆无忌惮,与其说是一场比赛,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实力证明和碾压。   江遂在战场上那些传奇经历大部分人只听过没见过,时间久了,大家便不以为然,甚至有传言他每年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都是因为有家族加持。   “现在好了,没人再怀疑了。”郑适喝了一大口水,抱怨道,“遂哥放信息素那会儿,我真是受不了,都快吐了。”   走在旁边的俞清也好不到哪里去,问云行:“还有苹果吗?想清清嗓子。”   云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来,扔给他,俞清咔嚓啃两口,缓了缓情绪,也跟着吐槽:“孔雀开屏!”   另一名队员哈哈干笑两声:“明明是狼王撒尿。”   几个人商量着晚上聚餐,权当给江遂庆功,拖拖拉拉往校门外走。江遂被司令部长官叫走了,要晚一会儿到,他们便先走一步。   晚风温柔,夕阳将天空染成橘色,云行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听着几个队友的吐槽。   “诶?俞清,你之前不是还对云行有意思,那时候遂哥没发现?”   郑适说嗨了,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大嘴巴什么都往外秃噜。   俞清吓得差点跳起来,赶忙捂住郑适的嘴,转头冲着云行说:“过去了过去了,不要再提了!遂哥要是听见,不得宰了我!”   大家哈哈笑起来。云行也跟着笑。   俞清那点心思,几个走得近的队友都看出来了,如今这样当玩笑话说出来,他倒是坦坦荡荡的。   “你记不记得那次演练,云行受伤了,遂哥去背回来的,”郑适还在嚷嚷,“俞清也着急啊,想替他背一会儿都不行。”   俞清跳起来给了郑适一肘子,嫌他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我只喜欢alpha的,后来知道云行是omega,就没想法了啊!”俞清赶紧给自己圆场,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拙劣。   大家一路笑闹着往餐厅走,路过的人都被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吸引,往这边看一眼。云行被簇拥在中间,眼底和心里都是满满的热意。   发生了那么多事,云行重回军校和司令部之后,大家从一开始的惊讶,再到平常心,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云行不管是omega,还是alpha,始终是云行。   江遂偶尔不在身边的时候,陆战队几个队员们便都自觉不自觉地跟着他,甚至去食堂打饭,郑适和俞清都陪着。云行回来这么久,从没落过单。   “你们不用这么跟着我。”有一次,云行委婉地说。   他随时配枪,即便体能再弱,也是身手不凡的司令部成员,别说普通alpha,即便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也难以近身。   但队友们不这么想,郑适表情严肃地制止了云行的这个提议。   “云行,我们当你是平等的同学,是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但别人未必是。”   他们都对那堂关于诱进型Omega的课记忆犹新,也听闻过云行离开学校后遭遇的那些磨难。大家虽然嘴上不提,但个个义愤填膺——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难道仅仅因为性别身份不同,就要遭受如此不公吗?   “我们商量过了,以后若是遂哥不在,我们在学校分头陪着你。”俞清将几个人的意见告诉云行,末了还提醒一句,“有想法的人太多了,万一来个发疯的,你没防备,出了事怎么办?”   后来渐渐地,云行也就习惯总有人跟着他了。不过好在军校几乎都是集体活动,他们天天三点一线,大家成双结对地出现也并不奇怪。   有队友跟着云行,江遂不在的时候,也放心不少。   晚上聚完餐,队友们都回宿舍了,江遂牵着云行散步回家。他们仍住在江遂那套距离学校不远的公寓里,每天早上江遂送云行去学校,晚上接回来。他自己很少在学校里,最近一直在忙别的事。   “那么忙还要跑回来打对抗赛,你也不嫌累。”云行晚上喝了点啤酒,脸颊在路灯映照下白中透红,睨着眼看人的样子让人心头发痒。   江遂上手捏一把他的脸:“要不晚上试试,看我累不累。”   云行:“……”   见云行不说话,江遂的手开始不老实,从他肩上沿着脊柱一寸寸往下滑。   云行反手抓住江遂手背,用力按了按:“下次对抗赛我去打。”   “不行。”江遂想也不想拒绝。   云行认真给他讲道理:“江遂,只有一个人自身强大,才不必外求。”然后停了停,才又说,“我可以的。”   江遂想了想,他心里是认可云行说法的,也知道云行能办得到。今天对抗赛上那几个alpha,论体能或许略高云行一筹,但论智商和手段,远在云行之下。云行上了台,即便是打十轮,也能稳赢。   他知道自己这一套办法治标不治本,理智上明白只有云行展露真正的实力,才能把那些龌龊念头打下去。可他还是很难接受。   云行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灯光下的笑容有很强的蛊惑性:“你要在台下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打趴下的。”   又想了想,江遂才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小区大门了。时间还早,江遂盘算着回去之后洗个澡,还能好好让云行体验一下自己的体力。   大概是可以做到明天早上的。   云行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是这些,看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最近事情办的不顺利,便宽慰道:“你别着急,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做。”   江遂低应一声,未作多言。此次归队后,他已被擢升为大校,而云行则因一等功破格晋升中校,但司令部尚未对外公示。   没过几天,傅言归亲自召见江遂,欲将其列入军委会候补委员提名名单。此时距傅言归卸任仅剩两个月,而缅独立州与宋家事件已令军部元气大损。傅言归借机推动军委会扩编提案,拟将委员席位由五人增至七人。   但五人制军委会自新联盟国成立以来沿用至今,牵涉多方利益平衡。若强行扩编,必将打破现有权力结构,阻力极大。   傅言归动用了很多手段,想在自己卸任后,将江遂和连奕推上去。一是扶持自己的势力,二是这两位都是难得的顶尖军事人才,若成功入席,可在未来权力博弈中起到关键作用。   “扩编哪能那么容易,傅主席即便权势滔天,最终也得共同决议。”云行慢慢劝着,不希望江遂因为这件事压力太大,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泛泛,这次不能尽人事听天命。”江遂停下脚步,两只手搭在云行肩上,语气凝重,“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军委会。”   突然之间,云行看懂了江遂眼底深藏的决心和含义。   江遂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他生而自由无拘无束,从政并非上选,但如今却对入职国家最高军部权力机关充满斗志,已经连续几个月忙得不见人影。   云行此前并不多问,只是担心江遂太过操劳,但既然是他愿意做的事,云行都会无条件支持。   可现在看来,江遂的目的并不单纯。   “我要推动立法,为你,也为其他特殊omega群体。”江遂沉声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废除黑市、拍卖场,全面禁止缓解剂和诱进型信息素的地下交易。从教育、医疗到婚姻、就业,用法律确保Omega群体的平等权利。”   他停顿片刻,目光锐利如刃:“这件事必须有人做。哪怕初期法案不够完善,哪怕推进过程艰难——但只要开了这个头,就一定会有人接棒。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总有完全实现的一天。”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进入军委会核心决策层。   他的这个想法也得到傅言归全力支持。事实上,傅言归在就任军委会副主席初期就曾推动过《Omega权益保障法案》的立法工作。然而受限于当时的动荡局势——边境冲突频发、内部派系倾轧——法案虽获通过,却因缺乏后续配套的执行机制与监督体系,最终沦为纸上空文,未能真正改变特殊Omega群体的生存现状。   “云行,若是我们以后有孩子,也是诱进型omega,”江遂声音低沉,“当她面临危险时,我们不可能永远守护在她身边。到那时,我希望法律能成为她的盾牌,社会能给予她支持,而不是让她独自对抗整个体系的恶意。”   他停顿片刻,眼神坚定:“若他是个alpha,那我希望他学会尊重与克制。不被欲望驱使,不为利益折腰,永远守住底线和做人的良知。”   云行安静地听完,而后握住江遂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突起的腕骨——那是长期持枪磨出的茧。   “如果是Omega,我会教她用枪。”   “法律要立,枪也要握。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我会告诉她,平权法案是你父亲用命搏来的退路——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学会自己杀出血路。”   “要是alpha,”云行扬声一笑,“就让他跟着你上战场。看你怎么为国家为和平赴汤蹈火,看你怎么把议会厅吵成格斗场,等他把你的坚持学去十成,自然就懂什么是真正的alpha。”   --------------------   突然伟光正起来了,嘻嘻。 第79章   厉初看起来气色好了些,脸颊比上次见面红润,眼睛也水盈盈的,只是还是记不起事来,稍微活动一会儿就累,说话气喘吁吁的,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安静坐着。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靠在沙发上听云行讲学校里的趣事,也缠着云行要听他们小时候的事。   中途殷述端了水果过来,没久留,略站了站,便返回房间。   “爸爸妈妈来过了,原本想要接我回去休养,但述哥不同意,说这里医疗环境更好。”厉初絮絮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厉家父母从殷述那里得知儿子出了车祸伤到腺体,自然心急如焚,但医生说除了影响记忆之外,其他好好休养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原本他们计划要带厉初回M国治疗,但殷述说他们结婚了,厉初理应由他来照顾。   父母留下来住了一段时间,发现殷述对厉初的照顾事无巨细,厉初也很依赖殷述,渐渐也便安了心。厉初毕竟结婚成家了,有自己的生活。厉家在M国生意繁忙,厉父便先回去,等厉初出院后,厉母也回去了。   随后厉初和殷述也搬了家,是郊区一栋别墅,环境清幽。殷述离开部队之后便接手家业,不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陪着厉初,即便去公司,也会带着厉初。实在不方便带的情况,便安排保姆和助理过来照顾着。   在外人眼里,殷述深爱着自己的omega,是一个十成十的好爱人。   “妈妈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心里全是我,眼神骗不了人。”厉初和云行说悄悄话,他把腿搁在云行膝盖上,像小时候那样,而后顿了顿,又说,“可是……”   云行扫了一眼门口,殷述已经进屋了,听不到他们谈话:“可是什么?”   “……”厉初扁扁嘴,有些困惑的样子,却说不出来。   不用别人说,殷述对他的好,厉初感受得到。日常起居、养生吃药,殷述样样温柔体贴,将厉初照顾得无微不至。记得他所有喜好和习惯,连他半夜咳嗽都会立刻醒来倒水。   但唯有一点,殷述不允许厉初离开他视线,几乎是密不透风地看着人。   厉初大部分时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但不知道为什么,殷述有时候突然靠近,厉初会莫名其妙产生一种恐惧情绪。   这情绪很熟悉,好像之前有过,但厉初想不起来。   “我和他之前好像发生过什么事,”厉初悄悄地说,“泛泛,你知道吗?”   云行握住他的手,说“不知道”。   厉初疑惑道:“我们那么好,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云行顿了顿,终是沉默着摇头。   “我出院之后就跟述哥提,想要见你,但他不同意,一直拖,我就猜到他不想让我们见面。”他压低了声音,一点也不见外地说殷述坏话,“泛泛,我感觉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你们之间发生过不开心的事吗?是因为我吗?”   云行叉了一块西瓜,递到厉初嘴边,厉初咬住吃下去,抬手去够纸巾,衣襟往下落了落,锁骨和脖子下面的印子清晰可见。   云行别开眼,没回答厉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小栗子,你爱他吗?”   厉初有些困了,神色倦倦地打个哈欠,毫不犹豫地说:“爱啊。”   他眼睛湿湿的,马上就要睡过去,咕哝道:“我很爱他。”   正是因为爱,所以才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怕。   等厉初睡了,云行才离开。   殷述送他到门口,云行上车前,看着站在跟前的alpha,面容严肃,姿态防备。   云行知道,他们说的话,殷述都听到了,对方不可能放心让他们单独见面谈话。他也懒得揭穿,只是眼前始终是厉初的脸,懵懂的样子,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却还是愿意爱着这个人。   “他总会记起来的。”云行说。   殷述面色沉郁,语气带了些警告:“有些事永远记不起来,或许对厉初来说,是好事。”   云行看着如此冥顽不灵的alpha,两人站在车前,无声对峙。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把厉初带回来,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失忆,你做的那些事,隐瞒得再好,骗得了再多人,也骗不了小栗子。等他想起来的那天,若是要离开,希望你做个人,不要再强迫他。”   云行的话像刀子般刺进殷述的胸口,alpha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云行上车,启动车辆。车窗外,殷述笔直地站着,不曾离开。   “他不会想起来。”殷述的声音隔着半开的车窗传来,低沉而笃定,像在说服云行,更像在说服自己,“现在的厉初很快乐,这就够了。”   “快乐?”云行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快乐,就是把他关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殷述,你有没有想过,他潜意识里对你突然靠近产生的恐惧意味着什么?”   殷述的瞳孔剧烈收缩,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他当然注意到了——每当他在夜晚从背后拥抱厉初时,怀中人那一瞬间的僵硬;每当他俯身想要亲吻时,厉初睫毛不自然的颤动。   但这些都比不上失去厉初的痛苦。   “我会保护好他。”alpha的声音里带着偏执的决绝,“包括保护他不被那些痛苦的记忆伤害。”   云行看着眼前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悲:“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是尊重他的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是不再爱你。”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殷述转过身不再看云行,声音冷得像冰:“天色不早了,你请回吧。”   望着alpha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云行攥紧了方向盘。他知道,厉初那些潜意识的反应,那些渐渐产生的疑惑,都在预示着,他记忆的枷锁正在松动。   而此刻回到卧室的殷述,正站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厉初。昏黄的夜灯下,他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爱人脸颊时停住。   alpha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最终只是轻轻拉高了被子。   “别想起来……”他在黑暗中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   今年倒春寒来得迟,料峭寒意裹挟着凛风席卷城市,街头行人纷纷翻出收好的冬衣重新裹紧。与这反常春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日几则愈传愈烈的火热消息。   军委会通过了扩编提案,委员席位由五人增至七人,江遂和连奕入席的消息成为密切关注政事的民众谈资,同时,在任十年的傅言归卸任副主席一职,由梁都接任。   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此事的报道。从战略格局来看,表面上的权力更迭并未引发实质性的军事体系重构。军事分析人士指出,鉴于梁都历来效忠于傅言归派系,加之江遂、连奕等核心将领均属该阵营,新联盟国的军事部署实质上延续了傅言归时期的战略架构。   这种军事领导层的延续性确保了政权平稳过渡,社会秩序保持稳定,民生未受明显冲击。周边虎视眈眈的独立州区所期待的战略窗口期并未出现,其伺机而动的企图也随之落空。   值得一提的是,史上最年轻的新任委员江遂上任伊始,立即推动《omega平权法修订版》的立法程序。   该法案核心是无论何种信息素omega,享有政治、经济、教育等基本权利平等。明确规定了Omega健康与安全保护、生育权利保障、防止歧视与暴力等诸多细节条款,并鼓励社会参与、支持自我发展。   值得关注的是,法案增设的《特殊信息素Omega专项保护条例》,针对诱进型Omega、劣质信息素Omega等易受侵害群体,建立了三级防护体系。   预防层面,设立全国性监察机构,开通24小时援助专线;执法层面,授权专业处置团队具有现场执法与紧急处置权;司法层面,确立梯度刑责标准,侵害行为最低量刑10年,致残致死可判死刑且不得上诉。   该立法创下新联盟国历史上对Omega群体保护的最严苛刑罚记录。   为确保法案效力,江遂同步启动“泛区域Omega权益保护协作机制”,已获得包括长期存在Omega非法交易问题的第九区在内的五个邻国与自治区的签署加入。   法案一经发布,高居热榜半年之久。军委会对外公开的处置邮箱每天都被omega的检举信和感谢信塞爆,甚至一度造成网络瘫痪。   与此同时,另一则不算严肃的消息紧随其后,也被人津津乐道。   ——新任军委会委员连奕与缅独立州州长之子即将成婚。 第80章   连奕与缅独立州州长之子成婚的消息一出来,这场政治联姻的利弊立即引发各界人士热议。   时政新闻连篇累牍地进行报道:   ——连奕此举是为了缓冲傅言归权力交接产生的政局动荡而做出的无奈之举——通过建立政治姻亲关系,既确保了缅独立州的持续归附,又为权力过渡期提供了稳定性保障。   ——新任军委会两位核心成员就职伊始便同步推进重大改革:江遂主推的《Omega平权法修订案》与连奕主导的军政联姻,在军事战略层面形成了政策组合拳。前者强化了内部治理体系,后者则优化了边疆地缘政治格局,二者共同构成了稳固新政权的战略支柱。   任意一目十行看完了今天的舆情分析报告,又看了眼端坐在对面的两位,有些无语。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两人各自为了什么,外界不知道,任意却是门儿清。   “你俩,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下周我要和言哥休假了。”   任意这两天心情很好,傅言归卸任,最开心的就是他。前天晚上俩人沿着地图画了一圈,商量着从南半球走到北半球,不玩个一年半载不打算回来。   “老师,我没什么事了,后面就是盯着法案落地实施。”江遂老神在在,掠了连奕一眼。   相比江遂的轻松,连奕看上去沉重许多。   “联姻的具体条件还在谈,最快下个月,我会再去趟缅独立州,将人带回来。”他慢慢地说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任意不疑有他,点头表示同意,又提醒两句:“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结了婚,该做的样子要做,最重要的是把第二段秘钥找到,不能落入缅独立州和其他人手里。”   这也是他们此前商议过用联姻来解决问题的根本原因——宁微要明正言顺地控制在新联盟国手里,用婚姻过明路,一切就会变得合理,且合法。   如此一来,缅独立州再想用对跖点计划制衡新联盟国,基本已无可能。   任意还是有些担心:“不过也要防备在你们结婚前这段时间,宁微将秘钥转移或者直接交给若莱达。毕竟那是他的父亲,他未必不会动摇。”   连奕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会有这种可能。”   任意没问为什么,既然连奕这么说,那就是有他的办法:“好吧,谈判尽快达成,人也要尽快带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夜色渐浓,军委会大楼外的长街上只有两道并排而行的颀长身影。   江遂提议:“喝一杯?”   他和连奕许久不见,这次连奕回来之后,两人各自都忙,好不容易碰到一块,喝场酒是惯例。   但连奕拒绝了:“不喝,我得回去。”   江遂以为连奕是不想出去,便说:“那去你那里。”   连奕家里有个超大的酒窖,酒类比酒吧还要齐全,以前两人也常常在那里喝,喝完顺便过夜。   连奕取笑他:“云行不在,你这么猖狂?”   “这次任务战线很长,他没十天半月回不来。我恪守A德,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偶尔和你喝场酒过个夜,他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你舍得让他出去了?”   “不舍得。”   “……”   江遂神色正了正:“但他有自己的生活,作为好的伴侣,应该支持他照顾他,而不是限制他。”   “……”   江遂:“我不是骂你。”   连奕:“闭嘴吧。”   江遂无处可去,摆明了要赖着连奕,连奕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自己住处。   别墅里亮着灯,私保看到连奕回来,点点头便悄无声息退开了。   连奕上楼换衣服,让江遂自便。江遂也没乱转,就靠在窗前看,外面灯光昏暗,树影婆娑,别墅里安静得过分。   背后有脚步声,是连奕下楼了。他换了件宽松的棉麻衬衣,略长的头发随意拢在后面,五官立体深邃,脸上挂着个很标准的笑容,两手插兜意态懒散地走下来。   人还是先前那个人,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两人并肩往楼下酒窖走,谁也没再开口。   连奕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致,调了一杯哈尔的心脏,点燃的肉桂粉发出耀眼的火焰,将桌面都要烧透。他盯着火焰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像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沸腾的岩浆。   江遂看他调酒看得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是尝了一口,口感丰富,味道尚可。   一口酒咽下去,他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人在你手里?”   是个疑问句,语气却是十足肯定。   连奕并不奇怪江遂能发现,既然今天答应带江遂过来,他也没想隐瞒。   “是。”   江遂将酒一口饮下,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扔进还没醒好的红酒里。他喝不惯鸡尾酒,还是红酒更对胃口。   江遂晃着酒杯,提醒他:“刚立了法。”   “你要举报我?”   江遂有些无语,问了句废话:“关着?”   连奕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将剩下的一杯哈尔的心脏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以为宁微还在缅独立州,被控制在若莱达手里,甚至连奕的谈判团队还在当地逗留,进行着庞杂且长期的军事和联姻谈判。   这出空城计唱得精彩极了,江遂忍不住就要鼓掌:“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而且睚眦必报。”   连奕不搭理他的嘲讽,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酒叫哈尔的心脏吗?”   江遂说:“不知道。”   “因为看起来在燃烧,”连奕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其实心早就冷透了。”   江遂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做?”   “人在我手里,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江遂说:“我不是问这个。”   连奕:“我只能回答这个。”   江遂毫不客气揭穿他:“那你还费那么大劲结婚,过明路又不是没别的办法。”   连奕转过脸去,当没听见。   夜已深,江遂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不留宿了。”   连奕放下酒杯,慢吞吞往门口走,扔下一句:“你就睡酒窖。”   酒窖的休息室沙发很不舒服,江遂半夜醒来,去了趟卫生间,眯着眼往楼上走,想随便找个客房睡。   一楼有一间他常住的客房,他摸索着开门进去,差点绊一跤,开灯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杂物。于是又往楼上摸,站在走廊拐角处,他正犹豫着去哪一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呜咽声,很轻,压抑着,是有人在哭。   江遂的酒登时醒了大半。走廊中间紧闭的房门里透出一点灯光,哭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那是连奕的卧室。江遂听了一会儿,哭声断断续续,痛苦的喘息混杂在泣声中,似乎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江遂捏捏眉心,转身下楼,重新回酒窖睡去了。   **   云行从机舱里踏出的那一刻,连空气都为之一滞。   一身黑色作战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刃,肩线凌厉,腰身劲瘦。作战服上沾着些许尘沙,却更添几分粗粝的锋芒。手中握着的狙击步枪冷光暗敛,枪管修长,与他整个人浑然一体,仿佛那本就是从他骨血里延伸出的利器。   他步伐极快,落地无声,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力量感,像一道劈开夜色的流星,迅疾而耀眼。几步之间,他已行至江遂面前,抬手敬礼,指节修长,腕骨线条流畅凌厉。   江遂还礼,两人目光相接,云行藏在战术头盔下的双眼微微弯了弯,眼底似有流光掠过,深邃如黑洞,却又因那一瞬的笑意而璨然生辉。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江遂突然有种很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喉间发痒,嗓音也暗沉:“欢迎回家。”   风掠过机场,掀起云行作战服的一角,他摘下头盔,一张明艳至极的脸让周边景色都黯淡下去。司令部杨大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对云行此次的表现很满意,连说了几句“干得漂亮”。甚至想要当晚就拉着云行回司令部,复盘一遍这次任务的成功之处。   还好江遂拦了一把:“大校,这个点了,是不是先让他回家歇一歇。”   杨大校回过味来,人家新婚夫夫分离小半个月,刚一见面就要工作确实不人道,便立刻说:“回吧,回吧,明天一早过来就行。”   到家后,云行只草草吃了几口面,便开始整理这次的任务报告。江遂洗完澡出来,光着上身走来走去,一会儿端牛奶,一会儿切水果,云行被他晃得眼晕,便敷衍了几句。   江遂脸色不太好,直接上手,将“美色当前不为所动”的云行整个人提起来,腾出一只手将桌上电脑按下去。   云行惊呼:“你干嘛?”   江遂:“好。”   然后三两下便把云行上衣脱了。   云行满脑子都是进攻和战术,在这种事上永远慢半拍,等意识到江遂话里的真正意思,脸颊立刻爆红。   “……别着急,我还有最后一段。”   江遂不为所动,干脆把他放到桌子上,将他夹在两腿之间,语气认真严肃:“没急,我这是第一发。”   云行:“……等一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江遂扒开他脖子,嗅他的腺体,姜百合的甜香让人每根神经末梢都要发颤:“我要活的,热的,湿的,有这样的礼物吗?”   云行:“……”   憋了半个月,江遂毫无节制,且精力好得令人发指。   工作台已经没眼看,材料和电脑都扔到地上,云行才是江遂最好的礼物,而且又热又湿,还能被摆出各种姿势。江遂像在组装零件繁多的玩具,一点点拆开,仔细研究过,再一点点组装回去,每一块零部件都沾染上他的温度和气息,才肯罢休。   云行连续作战十几天不觉得苦和累,回到家原本以为能彻底放松下来,结果比执行任务还要累人。他也不想哭,但是眼睛不争气,在频繁且剧烈的痉挛中哭得嗓子都哑了,江遂也没停下来。   果然没急。   第一发之后还有无数发,工作台之后还有厨房、阳台、卧室和枪械室。   江遂抓着云行的手摸自己的,逼问他“战场上手里的枪粗还是现在手里的枪粗”,云行答不出来,就被压在落地窗上又来一次。   --------------------   这周就先更这些啦,下周一周二还有两章,完结。 第81章   云行此次执行的任务保密等级为特级,连江遂都不知道。云行回来之后并未提及具体内容,只是交了行动报告,之后便在家休了一周长假。   江遂没当回事,他们互相之间很少交流各自执行的保密任务,这是纪律,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可没过几天,司令部便传来消息,要为云行办一场庆功宴。   执行任务办庆功宴挺常见,但这次是司令部长官亲自来下的通知,说是通知,更像是邀请函。江遂有些奇怪,但此时也没多想。   直到庆功宴上看到总统,大家才觉出不对来——不是发一封常见的致谢函,也不是安排秘书到场,竟然劳师动众地亲自到了。总统到访打破了军方不成文的惯例,没有提前72小时的安全通告,没有随行的新闻官,更没有按照相关出席规范安排就座。   总统和云行聊了几句,言笑晏晏,亲切有加,像是参加了一场私人活动,虽然只逗留了十几分钟,但已经让整场宴会变得不寻常。   等总统离开,宴会才重新轻松起来。   闻风而来的各色人物纷纷走来跟云行寒暄。云行站在大厅中央,攀谈没停过,手里的酒也没停过。他穿着简单的衬衣西裤,眼睛漆黑如墨,在璀璨明亮的灯光下是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存在,从容地应付着各类交际。   江遂坐在二楼的弧形露台上,看云行刚喝完军部一位上将的敬酒,又被几人拦住。其中一名甜美的女性omega冲云行说着什么,她比云行矮一些,微仰着头的角度将眼角眉梢的羞涩甜蜜暴露无疑。   江遂将杯底的碎冰块一并喝下,嚼了嚼,咽下去。   连奕上来找他,陪他一起看了会儿楼下的盛况,点评道:“一点不遮掩啊。”   江遂没说话,连奕便自己说:“这次任务他没告诉你是什么?”   这次行动细节连司令部都没权限查看,见江遂依然不语,连奕凑近了些:“总统最宠爱的孙女在游学交换期间失踪,安全局追踪到是‘暗枭’的手笔。”   江遂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暗枭”是活跃在灰色地带的国际绑架集团,去年才被证实与多个敌对国家的情报机构有资金往来。   “云行带着几个人,三天内横跨四个时区,最后在一处港口的货轮上找到人质。”连奕顿了顿,“行动报告上写着击毙七人,其中包括‘暗枭’的作战指挥官。”   “最绝的是,整个行动没留下任何我方参与的痕迹,现在国际上普遍认为是暗枭内讧。”   江遂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顿。这种级别的隐秘行动,难怪总统亲自出席庆功宴——既不能公开表彰,又不能不表示谢意。   这时侍应生经过,连奕自己拿了一杯酒,还贴心给江遂换了一杯更烈的。   楼下,云行身边只剩下那个叫夏洛特的甜美omega女孩,也就是总统的孙女,还在和云行说着什么。女孩看得出来很开心,轻轻抓住云行的袖口,云行没有抗拒,微微低着头,认真倾听着。   周围想继续过来寒暄的人全都识趣地没再靠近。   连奕跟着看了一会儿好戏,突然想起来什么,闲聊一样:“听说,这次魏小姐还特意送了一份大礼给云行。”   魏小姐是总统的外孙女,也是江遂之前的联姻对象,和夏洛特是表姐妹,据说关系很好。   “一个外孙女,一个孙女,”连奕不怀好意道,“把你俩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遂放下酒杯,转身往楼下走,连奕忙跟上来。   “学长,我申请了这学期的狙击课程,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带带我。”夏洛特语调俏皮,拢一拢肩后的长发,精灵可爱的样子没人不喜欢。   云行说“好”,夏洛特便甜甜地笑了,立刻跟云行约好明天一起去射击场。   江遂走过来,云行看到了,冲他弯一弯眼睛。   江遂在云行侧后一点的位置站定,是个很亲密的距离。连奕先和夏洛特打招呼,夏洛特眼睛却落在江遂身上,甜美笑意收了收。女孩子年龄小,敌意掩藏得不好。   “你刚才在楼上?”云行全部心神都已经放在江遂身上,柔声问。   江遂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拿走云行手里的酒杯。   云行对他冷淡又强势的态度有点疑惑,只以为是自己喝了酒惹江遂不快,当下便有些讨好地冲江遂笑了笑,想要哄一哄人。   江遂不看他,对他的示好和示弱不为所动,抿唇站着,冷冰冰的样子。   夏洛特视线从两人身上已经转了好几圈,当下便对江遂的态度有些愠怒,她偏过脸,当没有江遂这个人。   “这是江遂,我的alpha。”云行跟夏洛特介绍。   夏洛特恢复高傲疏离的本性,站直了,眼睛看着云行:“学长,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然后颇有气势地踩着高跟噔噔噔走了。   云行:“……”   连奕整整衣服,打声招呼,也走了。   年前下了一场雪,空气凌冽。两人往宴会厅外面走,江遂走得快一些,云行拢一拢外套紧紧跟上,鼻头冻得有点红。   江遂自上了车便没开口,车子沿着积雪的小路往外开,驶出庄园大门,进入主干道。   云行不知道怎么惹得江遂不高兴,但已明白肯定不是因为几杯酒。他一路复盘今晚的表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你怎么了?”他小心地问,“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江遂左打方向盘,车子开上回山间别墅的路,而后说:“今晚回山里。”   他们为了通勤方便,大部分时间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只有周末偶尔回山间别墅,远离喧嚣人群,彻底放松一下。   “明天还要去学校,”云行不太想回去,他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山里太远了,怕早上来不及,“报告还没——”   “明天请假。”江遂打断他。   察觉到车里越来越凝固的气氛和江遂越来越僵硬的侧脸,云行默了默,很没原则地说:“好吧。”   只要江遂开心,他怎么样都可以。   车子在车库停稳,云行开门下车,按了几次按钮都没打开,有些疑惑地看向江遂。江遂径自开车门下去,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门。   云行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江遂拦腰抱起来,从副驾挪到后排座椅上。   “你干嘛?”云行惊呼。   江遂将他放倒在座椅上,用自身重量压住他的胯,双膝夹住他的腰,云行便完全动不了。   又三两下脱了他衣服,手法粗暴,力大无穷。云行拦又拦不住,只好顺着江遂的力度放松。车门大开着,即便四下无人,云行也感到羞耻,一边配合一边求饶:   “……能不能回房间。”   “不能。”   “……江遂,你、你轻一点……”   皮革座椅紧贴着肌肤,云行像被剥出来的粽子,只剩下白嫩的内里,泛着香气,勾人食欲。脖子上一点嫩肉被江遂叼住,用牙齿磨,又疼又痒,云行忍不住喘着粗气推他的脸:“……你是狗吗?”   “我是狗,那你呢?”江遂抬起头,目光阴沉地盯着身下的云行,缓缓吐出两个字,“学长?”   云行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江遂生的什么气了。   “她就是一个小姑娘,是omega,”云行说,“这次任务是我救了她,所以才——”   江遂毫无预兆地冲进来,打断云行的解释。云行叫了一声,不疼,但很难受。江遂来势汹汹,好在把控着力度,没有真正伤到他。   “学长?”江遂顶了顶,又说。   云行急喘两声,呜呜解释:“……她是omega啊,她、她进了军校通信技术部……”   是学妹没错啊,叫学长有什么不对?   不过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江遂撞得憋了回去。   江遂反问:“你以前不也是alpha?”   车身晃得厉害,云行的衬衣和裤子堆在座位下,江遂却穿戴整齐,只留了凶器在外头。   “双A可以,双O也可以?”江遂的动作和语气一样恶狠狠的。   “……你这什么强盗逻辑!”   江遂突然停住,俯视着云行:“你骂我?”   “……”   “为了一个Omega,骂我?”   “……我错了,对不起,”云行抱住江遂的头,极力配合着江遂的动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哄,“我再也不敢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   江遂将云行翻个面,发现他后背肌肤被皮革摩擦过度,已经全红了。他将手心抚在上面,控制不住又用力撞了几下,问:“你错哪里了?”   云行干脆将脸埋在座椅上,不搭腔了。   哄不好。   江遂又将云行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两人正面相对。云行脸颊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信息素在车厢内涌动,封闭狭小的空间和江遂强势的动作让他头昏脑涨。江遂又说了什么,他全身都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   两人在车上折腾一回,回房间洗过澡,在卧室里又折腾两回。云行最后累得手脚乏力,江遂还兴致勃勃,不过依然冷着个脸,不搭理人。   晚上九点,云行饿得肚子咕咕叫,江遂起来给他下面条,不过惩罚还没结束。   不让云行穿衣服,必须光着吃面,好在房间暖气很足,不冷。江遂看着云行坐在地毯上吃完面,把面碗收起来,又喂他喝水,然后继续做。   云行很听话,江遂怎么摆弄都行,让做什么做什么,平常不肯说的话也说,道歉的姿态足足的,江遂总算在后半夜肯放过他。   --------------------   下章完结啦 第82章   原以为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没想到最后演变成轰动校园的求爱事件。   在军校周年庆上,夏洛特作为新生上台讲话,最后环节是向老师献花。小姑娘很勇,抱着比她还要高的一束向日葵径直往坐在第二排的云行走过去,然后手一挥,阶梯礼堂中间出现一段全息投影告白:   “云行,和我在一起!”   礼堂瞬间炸了,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看热闹谁不爱,况且还是看总统孙女和军校风云人物的。   原本夏洛特入校就引起颇多关注,甚至很多alpha在军校论坛上发起话题:云行和夏洛特二选一,你选谁。   这俩都是顶级omega,云行自带传奇色彩,夏洛特身份加持,云行昳丽如画英气逼人,夏洛特优雅美丽气质高贵,真的挺难选。   这个对比很快在军校掀起热议。训练场上,学员们一边拆卸枪械一边争论不休;战术课上,连教官都忍不住加入讨论。所有人都沉浸在假设性的选择题里,却选择性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毕竟,云行无名指上的婚戒从未摘下过。江遂调任军委会后,确实很少再出现在军校和司令部,以至于当某个新生脱口而出“反正云学长现在是单身”时,整个射击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即便如此,话题热度依然不减。   直到夏洛特现场跟云行表白。这故事走向太过匪夷所思,他们选来选去的双O,结果在一起了?   云行也吓到了,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调整好情绪状态,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接过向日葵,还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没给任何人难堪。甚至退场时,也和夏洛特一起并肩离开。   一出礼堂,云行就极其认真严肃地拒绝了夏洛特,理由有很多,云行说得口干舌燥,但对上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眼睛,云行也乱了套。他擅进攻,实在不擅应付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安抚住夏洛特,将人送走,云行一转身就看到江遂黑着脸站在身后。   他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人多眼杂,抓住江遂的手,轻轻晃,语气也软得要命:“你怎么来了?不是下午有会?”   江遂反问:“嫌我来得太快?”   “回去说好不好?”云行怕江遂闹,只能顺着毛捋。   “不好。”江遂站在台阶下,人高马大的,压迫感十足,“现在说。”   云行下意识摸摸屁股,心下一横,干脆不按常理出牌:“我今天才体会到你的不容易,特别佩服你。”   “……”江遂洗耳恭听。   “想当初你拒绝魏小姐的时候,真的很有担当,特别男人!”云行开始慷慨陈词,“不像我,怕得罪人,又怕你不高兴,优柔寡断的。我这样不对,我应该上去给她一耳光,让她滚远点,管她是不是个柔弱的小姑娘,然后闯到总统办公室,让总统管好自己家事。”   江遂:“……”   气消了一半。   云行还在说:“早知道她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应该救她,反正完不成任务也没什么,顶多升不成大校,我们家有你一个大校就行了。”   江遂:“……”   “工作和学业都无所谓,我有你就够了。”   “……”江遂淡淡地说,“好了,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以后离她远一点就行了。”   云行松一口气,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说:“那我们回家吃饭?”   江遂矜持又高贵地点点头:“嗯。”   夏洛特并未知难而退,放言一定要追上云行,oo恋怎么了?云行已婚怎么了?小姑娘沉浸在爱恨交织的浪漫中,万水千山都无法阻碍她的一颗心。   江遂遭遇了史上最难缠的一场挖墙脚事件,不过他面上十分淡定。   某天,教育司司长在晨会上收到一封江遂的实名举报信。信中用详实的档案编号指出,总统孙女夏洛特的入学档案存在三处明显瑕疵:体能测试数据与军校监控记录不符、推荐人签名笔迹异常、甚至缺失必要的心理评估报告。举报人还附上了《新联盟国军事教育法》第十七条的原文——“任何特招学员必须通过基础军事素质考核”。   时值《教育平权法案》在议会激辩的关键阶段,反对派正盯着军方特权问题大做文章。教育司司长连夜召开风险评估会议,最终决定以“合规性审查”名义将材料转交总统办公室——既不走正式举报流程,又保留了完整的公文记录。   总统在私人书房看完文件后,召见了教育顾问。关于夏洛特最近在军校的表现,都记载在教育司同时呈递的附加报告里,上面清楚标注着夏洛特多次违反《学员守则》第3章 第九条(关于禁止骚扰已婚教官)的记录。   根据教育顾问的建议,三天后,夏洛特被转入国防科技大学。   这从来都不是偶然事件。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江遂始终保持着如临大敌的警觉。   云行这样的Omega,就像旷野上独自绽放的雪莲,清冷矜贵,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从军校到战场,从司令部到外交场合,那些贪婪的目光从未间断——alpha们蠢蠢欲动的信息素,beta们隐晦的试探,甚至连同为omega的追求者都前赴后继。   来一个挡一个,江遂已经做好准备。   等后来他老了,开始练字修身养性的时候,写了最满意的一幅字挂在书房里:关关难过关关过。   大字力透纸背,墨痕横行霸道,前来拜访的旧部看见总要发笑:“老长官这字,怎么写得跟作战地图似的?”   他也只是摩挲着婚戒笑笑。是啊,他的毕生功勋,不就是守住了这轮高悬的明月?纵使万人仰望,终究只映在他一人的砚台里。   一年后,云行接下任意的职务,成为军校射击教官,并因多次立功,擢升为大校。   授衔仪式定在军校中央礼堂,穹顶高悬的军徽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礼堂两侧的观礼席坐满了身着制服的军官,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皮革与冷铁的气息。   云行站在红毯尽头,一身笔挺的深蓝军礼服,金色绶带垂落肩侧,衬得他身形如松。他眉目沉静,漆黑的眼瞳里映着穹顶的灯光,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台下窃窃私语声不断——他已打破江遂的记录,成为新联盟国史上最年轻的大校,也是唯一一个以omega身份获此殊荣的军官。   军委会副主席梁都缓步上台,苍劲的声音在礼堂内回荡:   “云行大校,授衔。”   全场肃立。云行迈步上前,军靴踏在地毯上,无声却沉稳。梁主席亲手为他佩戴肩章,金色星徽在肩头熠熠生辉。   “敬礼——”   台下齐刷刷举起的手臂如林海翻涌。云行回礼时,修长的手指划过太阳穴,绷出凌厉的线条。   全场掌声雷动。   礼堂最边缘的立柱旁,宋明之将身形隐没在阴影里。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已经三年没踏入过首都——自从宋氏集团被各方势力联手围剿后,这个曾经叱咤商界的alpha就再没资格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西装内袋里的药瓶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发出轻微响动。医生上周的警告言犹在耳,他的腺体机能已经完全失效。   他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一个alpha。   他已经离开这处浮华地很久,被各处关节掣肘,艰难维系着早已没落的宋家,然而现在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拔掉根基的商业巨轮,还能勉强维系几年,不好说,或许坍塌只是瞬间的事。   他原本不想来,可日夜被一个念头折磨着,还是悄悄来了。   他从未这样隐藏过自己,像过街老鼠,不能见光。可即便如此,他告诉自己,只是来看一眼。   他站在人群之后,看云行和前来祝贺的同僚握手,看云行接受大家的恭喜,看云行和江遂并肩站在一起,仿佛无坚不摧。   云行似乎感受到什么,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一眼,那一眼,不知道有没有认出自己,眼神平静,什么也没有。   云行终于长成了他惹不起的样子。   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借过。”   两个年轻军官从身后挤过,宋明之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这个曾经在谈判桌上睥睨四方的商业巨子,如今连和他人的衣角相触都要心惊。   台上,江遂不知何时站到云行身侧,正低头为他调整略歪的绶带。云行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这个曾经在宋家隐忍求生的少年,如今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给旧人。   宋明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锈味在口腔蔓延。他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光芒万丈的omega,转身离开。   “怎么了?”江遂觉察到云行有些异样,顺着他的视线往人群边缘看。   云行笑笑:“没什么。”   江遂收回视线,跟云行请假:“大校,今晚的庆功宴,我要晚一点到。”   晚上有一场跨国视频会议要开,江遂不想错过云行的每一个重要人生节点,因此把时间压缩到极致,但也只能后半场才到。   “好啊,我等你。”   又一位三星上将前来道贺,江遂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为对方留出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他的后背抵在大理石立柱上,视线牢牢锁住云行的一举一动,就像这些年始终如一的守望姿态。   云行和上将正在谈论边境最新部署,手指在虚空中划过,金色绶带随着他微微倾身的动作流淌着细碎光芒,仿佛有星子坠在肩头。   江遂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婚戒内侧的刻痕。他想起昨夜云行伏案工作时,台灯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想起暴雨天执行任务归来,那人湿透的额发下灼亮的眼睛;想起每个晨光熹微的时刻,云行熟睡时恬静的面庞。   水晶吊灯的光瀑里,他的爱人闪闪发光。   江遂怎会不知道,鲲鹏不该囚于水泊,天云无法收入囊中。   云行的光彩注定不会囿于一席,也不该只在一人面前展现,他首先忠于自己,才是忠于爱人,忠于国家。   (全文完)   --------------------   完结啦,自己撒把花儿。   感谢大家陪伴,泛泛和小江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会有一篇从江遂妹妹视角写的哥哥和哥夫的番外。   另外:原本计划在番外写厉初和殷述的故事,但内容有点多,就单独成篇了,文名叫《回音》。不是三人行,但很创人,泼天老狗血,想要追求纯爱且接受度不高的朋友就不要看啦。已经放到预收了,在作者专栏。   《回音》是个小短篇,大约十万字左右。我尽量全文存稿,8月初更新。   《回音》更完之后再写连奕和宁微,隔壁《对跖点》,来收藏哦,下个文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