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味   作者:阿阮有酒   钱和人都要。   简介:   付唯吃海盐味的薯片,喷海盐味的香水。   付家公司出问题时,他回国接近程期年。   他故意在程期年面前示弱,故意涂蜜桃香味的唇膏,故意在商务酒局上装醉,也故意喝下药的酒,央求程期年帮他。   程期年帮了,也喜欢上他。喝酒的谎言被拆穿,程期年失望又生气,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付唯道歉离开,换掉薯片口味,爱上新的香水,与新的人约会。   他说:我失恋了,但也想开了,下一个更好。   程期年气得大骂,好个屁。   他恶狠狠地吃回头草,将草咬碎了嚼烂了,吞进肚子里。接吻的时候,一遍遍舔付唯的虎牙,那颗藏得极隐秘,只有他知道的虎牙。   直到付唯的前未婚夫出现,虎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这位他同父异母的二哥说,付唯当年能为了付家,和自己订婚,现在也能为了付家,和程期年恋爱。   程期年妒火燃烧的心动摇,与付唯冷战去伦敦出差。   回国的那一天,路过熟悉的大排档,他才知道,两年前为了见他,付唯在这家店里,吃小龙虾吃到全身过敏。   薯片是程期年送的,香水是程期年喜欢的。付唯的物质欲很低,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物质欲,都来自程期年。   迟钝攻×心机受   如果觉得名字熟悉,可以当平行世界看。   年上、钓鱼流、猎人伪装成猎物、赌徒、HE 第1章   似乎从小时候起,付唯的物质欲就很低。他家境优渥什么都不缺,读书后脑子也不笨,随便学学成绩优秀,所以当陈星粥考特长进南大时,付唯靠的是省前十文化成绩。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陈星粥的特长分,其实也是买来的。而付唯会知道,是因为陈星粥是他表哥。他的养母是陈星粥姑姑,他是父母养子这件事,上小学时他就发现了。   陈星粥以为他不知道,故意装作说漏嘴,只为了看他的笑话。   当时陈星粥撕了自己的成绩单,踩着他满分的成绩单,嘴脸很是得意洋洋。付唯没有跟他生气,也没有再蹲下去捡。这样的满分成绩单和奖状,他养父的书房里还有很多。   陈星粥不敢去他家撕,十三岁的年纪和身高,多少还有些顾忌成年长辈。长辈间也互相有所顾忌,早年付家公司能做大,少不了陈家的帮衬,养母不敢忤逆亲哥哥,也一直对陈星粥很好。   年幼时或许看不出,但等读的书慢慢多了,他也就能看出来了。小事上陈星粥迁怒他,他并不与陈星粥计较。只因养父母对他很好,付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但陈星粥这些跳脚的表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无新意,有时候他看得厌烦起来,也会事后拐着弯儿讨回。   譬如成绩单那件事,等司机过来接他们时,他就接到养母电话,晚上陈星粥母亲过来,会留在他们家吃饭。   陈星粥母亲望子成龙,在家请了三位私人家教,对陈星粥的学习严厉鞭策。早前在教室考试那天,付唯隔着中间的过道,就看陈星粥睡了整整两小时。   他故意没有提醒,也预见到了今天的迁怒。陈星粥的母亲,也是他让养母叫的。临时知道母亲回来,想起撕掉的成绩单,陈星粥急得满头大汗,不得已只好求付唯,让他替自己撒谎,说成绩单掉水沟里了。   付唯点点头又摇头,说他这么干净的衣服,舅妈是不会信的,他让陈星粥做做样子,以此博取舅妈同情。   陈星粥成绩不及格,脑子自然也不好,闻言捡了根树枝,蹲在路边水沟前,低头往衣服上弄泥点。   放学路上格外堵,司机还没有过来,旁边停了辆垃圾推车,环卫工和学校门卫熟,去门卫室讨水喝了。付唯鞋底抵着推车背面,重重一脚往前踩出去。   垃圾车顶上陈星粥,将他一头顶进水沟里,掉在脏水淤泥里。陈星粥当场气哭了,抬头往路边一看,付唯和垃圾车离得远,恰巧闻声回过头来,正表情惊慌茫然,眼珠子黑白分明地望他。   事后陈星粥脏兮兮地上车,还弄坏了车里的沙发垫子。为此付唯找司机道过歉,理由是没有看好他表哥。好在养母没有责怪司机,还给了他一笔洗车费。   与陈星粥的母亲不同,他的养母始终为人和善。   读书时没有物质攀比欲,成年后也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在养母问起来,愿不愿意和人订婚时,作为对养父母的回报,他也答应了。   订婚对象是程家二少爷,家世上算他们高攀。婚约只持续了一年,随后就不了了之。第二年他出国留学,因为走得匆忙,出国前最后一顿饭,都没来及和养父母吃。   不想回国后的第一顿饭,养父也还是没能赶上。养母专程去机场接的他,付唯两年没回国,上次与家里视频,是在一周以前。   时隔短短一周,养母面上的疲惫感又加重了。付唯没有当面点破,与养母上了家里的车,提出今晚自己来下厨。   养母面容慈祥,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纹路清晰,“我让你爸爸早点回来。”   笑容冲散了疲惫,让她看起来不再心事重重。   他听养母和养父打电话,也与养父说了几句话。晚上他下厨做饭,饭桌上却只有他与养母。   养父深夜才回来,坚持要将剩菜冷藏,留到第二天再吃。付唯和他说话时,留意到他鬓边白发,也比视频里多了一点。   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他开门见山地问起。   养父母双双闭口不言,还以工作太忙为借口。付唯并不傻,“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家里出什么事情,我也希望能够分担。”   养父长叹气,告诉他缘由。公司里出了点问题。项目上出大纰漏,资金链面临断裂,原本只需要填补那笔钱,现在股权遭人恶意收购,算得上是雪上加霜。   付家不如陈家家底厚,付唯看向养母,“舅舅那边……”   付唯出国两年不知情,到今天才知道,两年前程万里争权失利,第二年程期年上位掌权,陈家主动上门求合作,却吃了个闭门羹。   程万里是程家二少爷,也是他的前未婚夫。程期年是程家私生子,厌恶所有的程家人。与程万里订过婚的他,也算得上半个程家人。   程期年给陈家脸色看,陈家就给付家脸色看。当初他与程万里订婚,最高兴的是陈家。如今付家遇到麻烦,急着与他们划清界限,冷眼旁观的也是陈家。   陈家眼高于顶,太过骄傲自大。付唯从来都不认为,程期年会是那种,因为订婚这层关系,迁怒于陈家的人。   陈家吃闭门羹的事,显然是有其他原因。可养父母不知情,付唯也没有多嘴,“爸爸先去查股权的事,资金的事,我会帮着想办法。”   “这种求人的事情,爸爸可以来做。”养父神色愧疚,“唯唯,我不希望你去看别人脸色——”   “没关系的,爸爸。”付唯低声安抚。   “我可以。”他笑着说。   付唯想找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人。他认识的人里,有能力帮上忙的,就只有程期年了。还在国内的时候,他与程期年见面次数并不多。两年时间过去,他甚至不太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他。   但付唯记得很清楚,也想再见见对方。   他打开微信好友,翻到陈星粥的头像。陈星粥消息灵通,知道他回国了,傍晚联系过他,他当时已读未回。   现在重读消息,发现陈星粥叫他去打网球。时间约在明天,地址发过来了,只等着他去凑人头。   付唯回复对方说好。   第二天他如期赴约,或许报复他回消息太迟,付唯被拦在俱乐部门外。陈星粥没有提前告诉他,这是家会员制俱乐部。   付唯联系陈星粥,等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领他。   陈星粥在休息室里,身旁还带了两个人。另两人没见过他,落后一步偷偷看他,嬉笑着叫他陈表弟。   陈星粥不耐烦地回头,轻蔑奚落的嘴脸,与小时候一般无二,“他姓付。”   两人眼神就变了,再看他的时候,像在看饭后谈资。约摸当年付家攀上程家,最后却押错人的事,事后没少被旁人笑话。   付唯表情没变,甚至笑了一下,放慢语气问:“表哥,我们去哪里打?”   陈星粥领头往室外走,快走到了球场,才说忘拿球拍,让付唯回去拿。付唯也没有抱怨,转身就往回走。   开春了天气好,阳光落在脸上刺眼,其他三人有帽子,付唯穿了连帽衫,将帽子拉到头顶。室外场地不小,他七拐八绕走错路,也不找人问路,就这么放任自己闲逛。   遇到工作人员捧托盘,他上前询问过后,要走了一杯橙子果汁。   走过宽阔的草场,他路过玻璃房健身馆,健身馆里没有人,付唯绕落地窗找门,看见边上有间吸烟室。   吸烟室的门半开,传出打火机声响,付唯视线错过去,看见一只男人的手,还有被握在修长骨节中的,一只眼镜蛇打火机。   蛇眼面朝他的方向,镶的钻碎光微微闪。机口火苗摇曳起来,那只手盖上打火机机帽,接着又“啪嗒”一声打开。   如此反复拿着把玩,指尖微微用力时,手背上青筋蛰伏。   付唯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吸着果汁离开了。   陈星粥应当是耍他,掐着时间叫他回去,说有人送球拍来了。付唯从顺如流返回,路上吸完了果汁。   走回去后发现,陈星粥也没等他,不知道凑了谁,四个人在场上打。陈星粥体力不行,球打得也差,过一会儿下场,让付唯去替他。   付唯上场后,队友不用一直捡球了。对面给他喂球,两人对拉成单打,其余两人干站着,最后也提前下场了。   对手终于尽兴,打完球下场,坐下来与他聊天:“我没在这里见过你。”   陈星粥挤进来接:“齐先生,这是我表弟,在伦敦留学,昨天刚回国。”   “伦敦吗?我在伦敦待过一个月,饮食上不太习惯。”这位齐先生问,“白人饭你吃得习惯吗?”   陈星粥接不上了,死死盯着付唯。   付唯说:“还行。”   “你在伦敦喜欢吃什么?”齐先生又问。   付唯想了想,最后回答他:“薯片。”   齐先生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   背后有道低沉嗓音问:“薯片也算白人饭?”   付唯抿抿唇,嘴里还有橙子味,他缓缓回过头。问话的人肩宽腿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轮廓冷硬地站在他身后,恰巧替他遮挡住太阳。   是程期年。   他坐在半圆椅子里,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他从下往上仰起下巴,与程期年黑眸对视一眼。   齐先生好奇开口:“你们认识?”   “付——”程期年开口又停顿,收回目光慢慢挑眉,冷硬感稍稍消融,眉眼愈发英俊惹眼,“和我二哥订过婚,我怎么会不认识?”   齐先生似有所耳闻,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转开话题道:“打火机给我,我去抽支烟。”   程期年抛出打火机,银色弧线从眼前划过,坠入齐先生的掌心内,机身上雕刻的眼镜蛇,在太阳下微微闪耀。   男人扶着椅背弯腰,语气锐利地低声问:“橙汁好喝吗?”   付唯不回答,半晌低眸舔舔嘴唇,像是在回味,“好喝。”   “应该是鲜榨的,没有掺水。”他最后抬眸弯唇,总结道。 第2章   齐先生往吸烟室去了,陈星粥立刻换座过来,目光中轻含鄙夷,“你不知道这里会员费多贵吗?果汁怎么可能会掺水。”   说完后一顿,自己又乐上了,“不知道也正常,你又不是会员。”   看他眼巴巴凑来的模样,付唯好心提醒他:“程期年走了。”   陈星粥忙扭脸往后看,果真看到对方走远的背影,他起身覥着脸追上去。付唯坐在原地没动,看陈星粥叫住程期年,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笑得像朵花。   程期年双手插口袋,人高马大地站着,面容比起两年前,更加的深刻与成熟。   陈星粥掏出一张名片,迫不及待地递给他。程期年一只手接了,但也没有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   付唯指尖点下巴,问陈星粥带的朋友:“表哥今天是来找程期年的?”   两人此地无银三百两,“陈少来打球,碰巧偶遇而已。”   付唯眼眸微弯,语气很憧憬:“表哥好厉害,我才刚毕业,他已经有自己的名片了。”   两人唯陈星粥马首是瞻,想必家世比陈星粥矮一截,闻言也都眼露羡慕,一人忍不住接:“陈总给了他一家公司试手。”   陈星粥送了名片心情好,网球也不打了,回来叫上他们走。付唯套完了话,依旧跟在他们后头,看陈星粥往吸烟室走。   赶巧碰上齐先生出来,陈星粥找他要微信号。齐先生和颜悦色,挨个都让他们扫了,付唯也拿手机扫。扫完陈星粥还要聊,付唯找借口上卫生间,自己先走了。   卫生间挨着健身馆,付唯从馆里穿过去,路过门口垃圾桶,看见里面有张名片。白底烫金的设计,写着陈星粥名字,还有公司名字。   是家娱乐经纪公司。付唯想起来,他查过程家资料。过往程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旗下那些公司,并不涉及娱乐圈。   两年前程期年父亲去世,两个婚生子和叔伯忙着争权,一年后各方大败,最后手握集团最多股份的,却是程家排行第三,程家人口中的草包,程期年这个私生子。   程期年手段狠辣且老练,集团股东会大洗牌,所有程家人都被驱逐,程家的手开始伸向娱乐圈。最初所有人并不看好,娱乐圈的三巨头公司,签最火的艺人,吃最好的资源,屹立圈中稳稳不倒,怎么会容外人插手。   不料三巨头之一被程氏收购了,这家公司起步晚资历浅,却是圈内杀出的黑马,鲜少有人见过公司老板。到了这个时候,多方小道消息开始传,在夺下程氏集团以前,程期年早已是这家公司背后的老板。   陈星粥接手这家公司,势必是想做出点成绩来。而现下最好的捷径,就是讨好程期年,从程期年手里,分到好的资源。   付唯对做生意的事不懂,他想的是程期年开娱乐公司,见过的明星自然不少。他低头盯着垃圾桶看,里面传来洗手水声,随后沉沉脚步声逼近,有人停在他身旁问:“你在这站着不走,是打算替你表哥出气?”   “不是。”付唯抬起头来,“听表哥说,您在娱乐圈有生意?”   程期年盯着他不接话,看他话里卖的什么关子。   隔着三四步距离,付唯朝他浅浅弯唇,“您觉得,和公司的艺人比,我这张脸怎么样?”   程期年不语,视线划过他脸庞。   他还戴着外套兜帽,帽檐压在发顶上,额前碎发被压得遮眼,但不难看出来,那是双秋水清浅的桃花眼。   鼻梁高挺嘴唇饱满,乌黑的发白皙的脸,像裹在灯里的黑玉白瓷,这样一张脸,去普通的经纪公司,能签最顶级的约。   可惜他们公司看重实力,程期年并不说实话,只语气懒散道:“想让我替你看,你是不是该放下帽子,露出你的额头,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付唯眨一下眼,轻露几分恍然,放下兜帽上前,手扶在额头前,撩开那些碎发。精致的眉眼完整露出,程期年并不多看,略扫一眼收回视线,有几分敷衍道:“你不是见过老齐了吗?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出道,可以去问——”   “我听说嘴唇上长痣不吉利,如果我想出道做艺人,是不是应该去点掉?”付唯打断他,微微仰起下巴。   程期年顿了顿,瞥向他抬高的嘴唇,发现他嘴唇有些干,像是有些缺水。   “哪里有痣?”付唯背光站立,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里。”指着自己下嘴唇,付唯又上前一步,拉近和他的距离。   程期年低下头来,在他嘴唇上找痣,果真在下嘴唇中间,发现一颗浅浅的圆痣。眼前饱满的唇轻动,付唯忽然收回下巴后退,“抱歉,我刚刚意识到,如果您有男朋友,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我没有男朋友。”不喜被人造谣,程期年皱眉。   “女朋友吗?”付唯问。   “也没有。”男人答。   付唯不再说话,舔舔发干的嘴唇。   身边不缺好看的艺人,却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只能是择偶要求高了,他想。   程期年留意到了,语气多少有些奚落:“陈星粥不给你喝水吗?”   付唯眸光轻闪,没有否认。   “他是你表哥还是你上司?”程期年嗤之以鼻,接着补一句,“我不会不给下属喝水。”   他迈开步子往外走,“跟我来。”   付唯拍了张垃圾桶照片,接着收起手机跟上他。   程期年进了健身馆,馆里有冰柜和咖啡台。程期年打开柜门,给他拿了瓶水。付唯拧开喝起来,程期年站着不说话,馆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他喝水时,咕咚吞咽的声响。   他喝了半瓶水,嘴唇立刻润起来,抬头看见程期年还没走,拧上瓶盖语气上扬:“我和齐先生不太熟,您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水滋润了他的喉咙,付唯说话的实话,声音也水水润润,落在耳朵里很好听。   程期年原本靠着吧台,闻言站直起来打量他,半晌不咸不淡地开口:“可以。”   付唯一双眼要弯。   “不过,”程期年黑眸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引荐?你和老齐不太熟,难道和我很熟?不会真当自己是半个程家人了吧?”   “不过,你要真成了半个程家人,”他收起脸上的笑,下颚线条变得冷硬,“我连水都不会给你拿,毕竟我看见程家人就烦。”   付唯表情有点难堪,接着眸光变得黯淡。   他向程期年道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倒让程期年留在原地,心中不免有些疙瘩,疑心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付唯出了健身馆,脸上沮丧就散了。经过垃圾桶时,他本想将水丢掉,手抬到了一半,临时改变了主意,又将水抱回怀里。   他打车回家赶晚饭,吃完饭回房间,付唯打开电视。   娱乐新闻频道,齐先生的脸出现在电视里。业内年轻有为的制片人,三十几岁的年纪,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全名齐止。   这样算起来,程期年应该比他小,却称呼对方老齐,两人像是老朋友。他看着采访新闻,联系林娜娜。   林娜娜是他在伦敦的朋友,家世背景与他差不多,家里开美妆公司的。对方早他一年回国,借家中的人脉资源,进入娱乐圈发展。她本就自身条件优越,又有学历锦上添花,现在已经是新人小花。   他让林娜娜帮忙打听,现在有什么经纪人,在物色圈外新人的。   林娜娜大为吃惊,暂停手上游戏问:“你终于打算进娱乐圈了?我认识有靠谱的,现在就可以推给你——”   “不要靠谱的。”付唯打断她。   “我要找不靠谱的。”他说。 第3章   林娜娜摸不清他想法,她进圈子一年,不缺人脉资源,所以干干净净的,很爱惜自己羽毛,不结交爱玩的人,也不去任何酒局,付唯想找拉皮条的,她还得费些功夫。   不过她从不担心付唯吃苦头,所以答应了帮他这个忙。   付唯打完电话,拿起桌上的水瓶看。便利店没有的品牌,瓶子比普通矿泉水小,瓶盖黑色瓶身是玻璃。   他倒掉瓶中剩余的水,用海螺贝壳填满瓶子,摆在了自己的床头。   贝壳是大一的夏天,他在海边沙滩捡的。第二年的夏天,他认识了程期年。那时他还在南大读书,程万里生日在酒吧组局,陈星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成功在程万里面前露了脸。   付唯被叫去当司机,他在南大小有名气,陈星粥走哪都带着他,只为了让他作陪衬。程万里对他一见钟情,可付唯当时在南大,是出了名的难追。   程万里和朋友打赌,三个月一定追到他,赌局是绝版签名球衣。付唯躲在墙后听到了,之后程万里追他,付唯并不松口。   眼看三月期限要到,或许是得不到不罢休,又或许是面子过不去,程万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动了家里人,说喜欢他,要和他订婚。   程家两个婚生子,程家大哥程烽火,是前任太太留下的。程万里是现任太太所出,也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选。   陈家听说了这事,为了与程家交好,从中获取利益,极力来劝说他养母。假如付唯与程万里订婚,日后对付家的助力也不小。   养母没有立即同意,而是先问了他意愿。付唯同意了,没有丝毫勉强之意。养父母很高兴,陈家更高兴。   唯独付唯无悲无喜,整个夏天他过得很平淡,对任何事都再提不起兴趣。夏末他们去程家商量订婚事宜,那天风很大雷声很沉,程家主人并没有出现,接待他们的是程太太。   程万里也不在,长辈们说话,付唯出去等。他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听着耳中连绵的滚雷,沉闷地砸在自己心头,他的心情如阴云般发灰。   大风吹得他的发丝飞起来,雨被风卷着落下,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淋湿了他整张脸庞。睫毛变得又湿又沉,黏稠厚重地粘在一起,起初他还抬手去擦,可擦干了又淋湿,他也就不再管了。   程期年戴着帽子从他面前走过,分明已经大跨步走过去了,却又重新退回来,站在雨里大剌剌问:“你哭什么?”   付唯抬起沉湿的睫毛,看着程期年帽檐下的脸否认:“我没哭。”   他说话语气正常,眼眶也没有红,程期年却笃定他在偷偷哭,一步跨上台阶弯腰看他,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吃薯片吗?”   付唯抬着眼没说话。   程期年从包里拿出薯片,“海……”   雨雾中程家大哥撑伞走近,程期年挑了一下嘴角,拎着那袋薯片问他:“我英文不好,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口味的?”   “海盐味。”付唯说。   程家大哥停在他们面前,显然是专程来找程期年。将薯片丢进他怀里,程期年走入雨中,漫不经心地压帽檐,“送你了,不吃就丢掉。”   付唯吃掉那袋薯片,后来才知道,他是程家接回的私生子,程家人尽皆知的草包,受尽程家人的冷眼。程家与他关系最好的,只有住家佣人上小学的儿子。   他吃掉的那袋薯片,是程期年买来哄小孩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天付唯找陈星粥,将垃圾桶的照片给他看,陈星粥当场拍桌子发怒,只觉得丢了颜面,在办公室里破口大骂。   付唯语气缓和:“表哥别生气,我可以帮你。”   陈星粥从小认识他,知道他脑子好办法多,闻言有些心动,也有几分提防,“你为什么要帮我?”   “表哥知道我家公司出事了吧。”付唯说得委婉,“我毕业回来还没找到工作,如果表哥顺利和程氏谈上合作,到时候……”   他话没有说完,陈星粥已经领会,脸色稍稍缓和,承诺不会亏待他。   他顺利地从陈星粥手中,拿到了程期年近一周行程。   行程上写着,今晚在南郊有场拍卖会,程期年确认会出席。拍卖会的邀请函,他通过陈星粥拿到了,在天黑下来以前,他返回家中换衣服。   拍卖会不问姓名不问来路,只认客人手中的邀请函。傍晚付唯入场时,在门口领到一张半脸面具。   男士戴黑女士戴白,身侧人来来往往,衣着奢华气质端庄,都戴着丝绒面具,只露出嘴唇来。那些嘴唇有的殷红艳丽,有的唇薄色浅。侍应生端着托盘,恭敬穿梭于客人间,在拍卖会开始以前,会有一场表演酒会。   付唯看了一会儿,发现无法单凭嘴唇认人,他礼貌地叫住侍应生,从托盘里拿走一杯酒,询问包厢方向怎么走。   他不确定以程期年的性格,会在私人包厢还是大厅里。他拿着手中的葡萄酒,慢慢地在人群中走动。   混合着海盐味的琥珀木香,就这么在空气中浅浅溢散。坐在人群后的男人闻到,轻轻抬眉问同行人:“什么味道?”   身旁人愣了一秒,摇晃着酒杯茫然答:“葡萄酒的味道?”   “不是。”男人嗅觉敏锐,“香水的味道。”   身旁人拿远酒杯,努力耸动鼻尖闻。   气味的涌动痕迹愈发清晰,前方人群出现缺口,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下巴。顺着那截下巴往上看,是饱满红润的嘴唇,程期年隐隐觉得眼熟。   他再要细看回忆时,那半张脸被人流遮挡。穿红色长裙的女人走过,留下侵略意味极强的馥郁浓香,顷刻间吞没掉空气中的淡香,直冲着人的嗅觉强扑而来。   程期年皱眉偏脸,再往女人走过的地方看,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同行的朋友捂鼻子,“我也闻到了。”   程期年并不解释,放下酒杯站起,“我出去透透气,演出结束再叫我。”   他从大厅侧门出去,角落里的付唯转头,与侍应生说了些什么,随后才抬腿跟上。他认出了程期年的身形,也认出了对方的下巴。   侧门出去是走廊,程期年没找吸烟室,手臂搭放在走廊扶手上,手里捏着打火机转玩。场内男士大多西装革履,衬衫领带打得有条不紊。唯独他一件衬衫不打领带,领口上方两粒扣子随性敞开。   付唯慢腾腾地走近。   海盐味的琥珀木香涌近,男人肩背肌肉微微绷紧,随即收起打火机转身。付唯停在几步外,精致的黑丝绒面具下,饱满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您好,这里不能抽烟。”   嘴唇下巴看着眼熟,说话声音更耳熟了,程期年有意压低声线:“没抽。”   付唯点点头,转身离开,号码牌从他口袋漏了出来。付唯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   程期年出声叫住他:“等等。”   付唯停下脚步回头。   号码牌落在地毯上,与程期年一步之隔,男人站在原地没动,只动动嘴皮子提醒:“东西掉了。”   付唯走回来捡,拿着号码牌起身时,他与程期年也只有一步之隔。   明亮的灯光落下,程期年看得很清楚,他的下嘴唇中间,有一颗浅色的痣。香味更近地覆上鼻尖,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付唯朝后退开说:“谢谢。”   香味淡了下来,像要稀释在空气里。侧门传出推开动静,侍应生扶门等候,高跟鞋落在地毯,穿红裙的女人走出,风里侵略性的浓香涌动。   程期年皱着眉,朝付唯走近一步。   付唯边界分明,继续往后退。   红色裙摆拖曳在地毯上,跟随领路的侍应生,女人从走廊中间走过,付唯的手被人抓住,被迫停留在原地。他惊讶地抬起脸,“还有什么事吗?”   程期年一顿,放开他的手,静默了两秒问:“你喷的什么香水?”   付唯笑起来,“私人定制的,需要配方吗?我可以发给您。”   程期年略有迟疑,付唯已经拿出手机,将微信码递了过来。男人扫了他的码,随后大步离开。   付唯留在原地,没过一会儿,先前领路的侍应生独自返回,付唯给了他一笔小费。 第4章   程期年讨厌浓烈的香,这件事付唯从前就知道。对方加他的应当是私人号,朋友圈没什么内容,号上也没有身份信息,网名是个英文单词,Whiskey,看上去像随手打的,与他本人毫不相干。   大概是不想让付唯知道,他是程期年。   没有待到拍卖会结束,回家以后,付唯给他发了一份手写配方。香水是在伦敦定制的,配方也是写的全英文。   压在纸张右上角的,是装贝壳的玻璃瓶,瓶身上刻着英文logo。付唯调整角度,将玻璃瓶拍进去。   付唯的字写得很好看,他有意写潦草的斜体,字母连在一起,少许不易辨认。但程期年并未询问,似乎读起来没有障碍。   他一早就有预感,对方不是大字不识的草包,而是有意在程家藏锋。程期年果真留意到玻璃瓶,在照片上圈出来问他。   Whiskey:这是什么?   小火炖粥:贝壳许愿瓶。   Whiskey:矿泉水瓶子当许愿瓶?为什么不用更好看的?   小火炖粥:我只喜欢这个。   程期年不回复了,付唯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发任何文字过去。   林娜娜办事效率很高,他洗完澡出来,对方就给他推了经纪人。付唯加上经纪人,给经纪人发了自己照片,对面明显热情高涨起来,付唯再抛出唯一要求,他只想进程总公司。   经纪人表示难办,这类拉皮条的酒局,程期年几乎从不露面。但圈内讲的是人脉,想要把程期年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达成交易,经纪人让他等消息。   付唯放下手机,起身去吹干头发。热风覆在脸庞上,电吹风呜呜地响,他又想起从前的一点事。   他与程期年第二次见面,是在订婚宴结束以后。程家看不上付家,但程太太溺爱儿子,所以同意他们订婚,但婚期要在付唯毕业后。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或许对付唯的喜欢,也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到不了毕业那么久。事实证明,她很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   订婚宴程期年并未露面,所以并不知道他身份。付唯以学业忙为借口,从不和程万里约会。程万里渐渐觉得索然乏味,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很长时间没有再联系过他。   再听到程万里的消息,是从他未婚夫的男朋友那里。新男友不甘做小三,想办法要到他号码,偷偷发短信告诉他,程万里已经劈腿。   短信里有两人的亲密照,男生长得白皙清秀,唯独眼里野心太重。付唯看完没理会,再有几次过后,对方不再发亲密照,而是给他发酒店地址。   付唯本不想理会,不巧就在前一晚,程万里喝醉了酒,来宿舍门口堵他,想要借着醉酒抱他,付唯在心里记了一笔。   收到短信地址,他去了那家酒店。市中心高档昂贵的酒店,程万里是刷家里的卡,程期年没拿程家的钱,从头到脚穿得普通随意,却从酒店电梯里出来。   现在想来,什么事都是有迹可循。   他有详细的房间号,但是没有客房电梯卡。他叫住程期年,央求对方替自己刷卡。程期年还记得他,两人进了电梯里,程期年问他:“哪层?”   “18。”付唯说。   “18?”程期年很敏锐,又或者他在这里,也与程万里有关,“你和程万里什么关系?”   “他是我未婚夫。”付唯并未隐瞒。   程期年手停在半空中,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眼底浮起轻微的厌恶,“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付唯答。   “我为什么要帮你?”程期年的语气变得不近人情,“如果你是程万里未婚夫,未来也会是程家人。有程家人在的空气,我都觉得恶心。”   付唯垂下眼不看他,声音变得很轻起来:“有人给我发短信,说他在这里和程万里开房。”   他的声音轻得要散开,情绪藏在浓长的睫毛后,听起来有些脆弱无助。程期年不由得一顿,心头恶意消退几分,话里还带着锐利奚落,“所以你想去捉奸吗?”他拉长了语调,咬着重音看他笑话,“我二哥的——未婚夫?”   付唯这时候抬起头来,目光笔直专注地望向他,“我不喜欢他。”   他的眼睛太干净太纯粹,程期年最终做出退让,收起外露的敌意,替他刷了楼层卡。程期年来这里,的确是因为程万里。   程万里的房间门紧闭,付唯进不去也看不到,程期年刷开了隔壁房间,径直叫他去浴室。两间房浴室挨着,墙很薄隔音并不好,付唯站在花洒下方,将耳朵贴上墙壁,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他当时分明面上镇定,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程期年却笑出了声来。这方面付唯的确没什么经验,也是第一次隔墙偷听,他被笑得有些茫然,神情空白地转过脸,眼里透露出少许不解。   程期年眉挑得极高,几乎要飞起来,不留情面地点穿他:“你耳朵红了。”   热意自耳朵漫上脸颊,付唯当时是有些恼的,从前他跟着陈星粥,从来都是他看陈星粥笑话,不会让陈星粥看自己笑话。   而那些陈星粥自认为踩中他痛脚,在一旁沾沾自喜的时刻,在眼里都不叫做笑话。程期年比陈星粥聪明许多。   他伸手捂住程期年嘴巴。   程期年明显愣住,一时半会没有动。   “隔音不好,会被听到。”付唯捡回理智,松开手冷静道。   程期年眉毛落平回来,双手抱臂依靠墙壁,再度换上看戏的表情,“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付唯直接拿手机报警,谎称隔壁有人嫖娼。   程期年表情更加精彩,陪他一起等警察来。警察果真来了,隔壁房间鸡飞狗跳,声音离得有些远,付唯听不太真切,迫切地往墙上贴,手肘不小心顶上开关,花洒里喷出水来,浇在他和程期年的头顶。   程期年眼疾手快关上,但两人头发还是淋湿了。   因而当程万里被带走时,他没来得及打开门亲眼看到。电吹风只找到一台,程期年解开线插电时,他站在旁边拿干毛巾擦。   热风从脑后涌过来,电吹风呜呜的声音里,程期年的手指插入他发丝,替他拨开粘在一起的头发,“擦要擦到什么时候去?直接吹。”   他的手很温暖,比电吹风的热风还暖。付唯站在原地没反应。   “站着不动干嘛?”程期年将吹风给他,“还想让我帮你吹?”   他接过电吹风,头发间暖意消散。那个瞬间里,他终于隐约地能懂了,手机短信的照片里,程万里男友眼中的野心。   头发吹干以后,门外骚动也停了,两人从房间离开。电梯从楼上下来,里面站了个年轻男生,嘴上两只唇钉,喷很浓的香水。   电梯内香味冲鼻,两人一走进去,立刻被气味包裹。程期年冷着脸不语,站男生的斜对角线尽头,从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夹在指尖不停地把玩。   那是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里面的油已经用掉大半。付唯看的时间太长,程期年留意到了,从电梯里出来后,他捏着打火机拧眉,“我讨厌很浓的香水味,烦得让我想抽烟。”   付唯想起了程万里母亲,他见程太太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她身上的香水味都很浓。程太太从面相上看,就是为人苛刻刁钻的性格。付唯心里想着这件事,嘴上问的却是:“你抽烟?”   程期年低眸扫向他,“你多大了?应该上大学了吧?”   付唯点头。   “哪个学校的?”程期年问。   “南大。”付唯说。   “南大的高材生。”程期年轻笑着扯嘴角,“好学生不要学我,我从小就是坏学生。”   “你身上没有烟味。”付唯解释。   “最近烟瘾小了,我高中就会抽烟。”程期年说。   “高中?”付唯眼眸轻抬。   对上他视线,程期年稍稍低头,语气里含笑,却又稍显恶劣:“职校。”   他仿佛想从付唯眼中看到什么,但付唯眼睛里只有惊讶,他只听程家佣人说过,程期年大学读的不是名校,却没有听过,对方是从职校考上的。   而他在高中学基础课程时,程期年已经学大学专业了,同样都是念高中,程期年懂的会比他多。   这很厉害,付唯问:“我没去过职校,那你打架厉害吗?”   程期年愣了一下,接着挑起唇角来,“厉害。”他转开话题,“上次给你的薯片吃了吗?”   “吃了。”付唯说。   “好吃吗?”程期年问。   “好吃。”付唯说完,想了想又补充,“吃完后被蛋蛋看到,他气哭了。”   蛋蛋是程家佣人的儿子。   程期年低笑一声,“也不只是买给他吃,我吃这个戒烟瘾。”   付唯意外地“哦”一声,“海盐味吗?”   程期年默认了,走到分岔路口时问:“你走哪边?”   付唯说:“我坐地铁。”   地铁标志在左,程期年指着右,“我走这边。”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走出十步以后,付唯停下回头了。程期年没有回头,他看着程期年的背影,一直到对方消失在尽头。   付唯这才转过身来,继续朝着前方走。   其实他撒谎了,他去过高中职校,也见过那些职校男生,他们大多头发凌乱,眼底青黑眼带血丝,常年浸泡在烟味中。分明有一米八的个子,走起路来却弯腰佝背,摇摇晃晃的自觉很酷。   程期年和他们不一样。他的背影宽阔而挺拔,走起路来腿长步子大,迈得平稳而又利落,仿佛前路坦荡,无论什么样的泥泞,都无法阻止他前行。   以后再见到的时候,他一定会认出来,付唯想。   酒店里错过的那些精彩画面,第二年出国以前,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了。程家准继承人酒店嫖娼被查,房间内的亲热视频曝光,小男友的长相被打码,只有程万里的脸清晰露出。   他当时就知道,是程期年做的。   付唯看着手机笑起来,他的眼睛里很干净。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了,要怎样藏起眼中的野心。 第5章   第二天他替陈星粥约齐止打球,齐止答应了。陈星粥没带那两个朋友,他交代付唯的原话是,让他约齐止的时候,以双打缺人为理由,暗示齐止去约程期年。   付唯没有照做,齐止这样的性格,不会喜欢目的性太强的人,他没必要为了迎合陈星粥,毁坏自己在齐止那里的印象。   可不知道怎么的,程期年还是一起来了。四人打了二十来分钟,陈星粥打得实在烂,程期年不如齐止脾气好,忍无可忍叫了停,下场去拿水喝。   陈星粥抬脚就要跟上,程期年听到他声音,回头甩话给齐止道:“老齐你再打一会,我们轮流换。”   付唯已经下场了,陈星粥还在场上,见状又转了回去,不愿放过和齐止单打的机会。齐止留在场上和他打,付唯走到遮阳伞下,看桌上还剩三瓶水,也拿起一瓶拧开喝。   程期年坐在椅子里,大手单握住玻璃瓶身,摩挲着上方logo,佯作不经意间问:“上次给你拿的水,你喝完丢掉没有?”   付唯放下水擦汗,脸上表情很坦然,“丢掉了。”   程期年握着瓶子不语,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付唯余光瞥过去,轻轻弯起嘴唇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期年不露声色,放下水瓶答。   付唯坐下来,全神贯注地看手机。   见他毫无防备,程期年抬起眼皮,从侧面打量起他。   付唯似未有察觉,乌黑的睫毛垂着,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时而若有所思,时而轻轻蹙眉,整个过程没有抬头,朝他这边看过一眼。   不像是心思不纯,打他主意的模样。香水配方里有海盐,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程期年压下疑虑,就要收回目光。   付唯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抖了抖自己领口。打完球有一会了,热意迟迟不散,付唯嘴唇微张,唇间轻轻呼出口气,指尖拎着领口慢慢抖。   锁骨下方那片皮肤,在他的动作下忽隐忽现,白里透红覆着层薄薄的红。意识到自己在看哪里,程期年骤然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水拧开喝。   运动后翻涌的血气未平,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程期年放下见底的水,心情微躁地起身,“你在看什么?”   付唯像吓了一跳,仓促间盖下手机,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答:“找、找工作。”   “找工作?”程期年着实意外,“你缺工作?”   付唯稍稍组织语言:“想找份工资高的。”   程期年心下更疑虑,“缺钱?”   付唯避重就轻答:“已经找到了,后天去面试。”   看出他面上的若无其事,程期年不再继续问。说到后天,他也有些烦。后晚有个人情酒局,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   两人各自琢磨着事,没再交谈过。   打完球陈星粥走了,也没捎付唯一程。付唯习以为常,算着程期年出车库的时间,从俱乐部出来,沿马路慢吞吞地走。   程期年看见他了,记起上回在健身馆,自己说的那些话,终究是没忍住管闲事,在路边停车按喇叭,放下车窗叫他名字:“付唯。”   付唯停下脚步回头,漂亮的眼瞳中满是意外,“想起我的名字了吗?”   程期年心底那丝愧疚,又稍稍加深了一点。   避开他的问题不答,程期年撑着手臂问:“你没开车?”   “没有。”付唯说。   “陈星粥不送你?”男人又问。   付唯睫毛垂下来,小幅度地颤了颤,“表哥有急事先走了。”   程期年闻言,忍不住嗤了声,“为什么不打车?”   “我坐地铁。”付唯说。   程期年打球这么久,从不知道这里有地铁。他拿手机出来搜地图,找到最近的地铁后沉默。   付家开公司也不穷啊,他按开了车门锁,言简意赅道:“上车。”   付唯没有推辞,绕到副驾驶上车。   程期年发动车子,汇入前方主路,“你车呢?”   付唯面有难色,指尖攥着身前安全带,有几分难以启齿。   程期年嘴上不追问,心底却愈发纳罕,穷得连车都卖了?付家出事要垮了,陈家也要垮了吗?他送付唯到地铁站,看对方进了地铁,在车内迟疑片刻,拿起手机打电话:“替我查查付家出了什么事。”   那边的人应下,电话挂断以后,他看向副驾驶座下,发现地毯上有东西。程期年俯身去捡,是付唯的身份证。照片拍得挺好看,但付唯似乎不上镜,照片还没本人好看。   不过打球带身份证干嘛?程期年指尖敲着方向盘,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记起他下午在球场说过,后天有场工作面试,程期年嫌麻烦地拧眉。   面试得带身份证吧,这东西还挺重要,他要尽快还回去。可他明面上没付唯联系方式,也不想暴露Whiskey是他私人号,而陈星粥名片早丢了,程期年开车回家,晚上抽空联系齐止,找他要陈星粥号码。   “不是嫌他烦吗?你找他干嘛?”齐止问。   程期年说了身份证的事。   岂料齐止直接推付唯微信给他,程期年这才知道,下午那场网球,是付唯约的,不是陈星粥约的。   程期年差点儿气笑,自己加了齐止微信,还让他上齐止那推荐,小心思还挺多。他拿工作号加付唯,说他身份证落下了,本是想询问他地址,找同城快递送过去。   可付唯打字比他快,没等他一句话打完,就说明天过来取,找他要公司地址。   程期年并未太在意,公司地址打完又删了,想起来自己明天休假,他改成住址发过去。   C:明天我休息。   小火炖粥:谢谢,我明天早上过去,麻烦您了。   发出去这行字,付唯垂眼看向桌面。程期年的行程表,他已经打出来了。这周每天都有安排,除了明天那栏空白。   所以他赌,程期年明天在家休息。现在看来,是他赌对了。   付唯唇角翘起。   他定了个闹钟,很早就睡下了。早晨换好衣服下楼,阿姨在厨房做早餐。付唯空闲过去帮忙,被阿姨赶出去后,他去院子里逛了逛。   刘伯架了张梯子,在修剪树枝。下来的时候没踩稳,付唯上前扶了一把,受对方后跌的冲劲,撞在后方的窗框上。   他穿了件春款衬衫,只觉得背脊上方摩擦刺痛,当时就有血珠溢出,蹭在了白衬衫上。刘伯紧张坏了,要拉他进门处理伤。付唯一脸不在意,说先上楼换衣服。   他回房间照镜子,见只是蹭破皮和淤青,没换衣服也没处理伤口,只往衬衫外套了件薄开衫,就趁刘伯不注意时,悄悄地出门了。   付唯打车去程期年家,在门口核实了身份,一路跑进了小区里。最后停在电梯口,他已经热得额头冒汗,胸口起伏气息微喘了。   程期年给他开了权限,他搭电梯到男人家门外。大门是开着的,付唯没有进去,只轻轻喘着等在门外。   身份证放在玄关柜上,付唯只当作没有看见,等房子的主人出现。程期年在做早餐,从厨房里出来,拿身份证给他,走近后看他面红气喘,额前碎发微微汗湿,视线不免多停留一秒,“这么急?”   付唯舔舔干燥的嘴唇,稍稍气匀后小声询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男人神色微顿,退后打开鞋柜,拿一次性拖鞋,“进来喝。”   “谢谢。”付唯眼眸轻弯,走进来弯腰换鞋。   程期年进去拿杯子接水,付唯关上门走入客厅,背对着厨房的方向,开始解开衫扣子。脚步声出来时,付唯已经脱下开衫,抱在手中转身解释:“我有点热。”   对方没有接话,而是看着他道:“转过去。”   付唯眼神有些疑惑,听话地转了过去,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他。   后背的衬衫上方,蹭着一点鲜红的血迹。确认自己没看错,程期年将水杯给他,“后背衣服上有血,在哪蹭的?”   付唯接过水没喝,先是茫然随即回忆,最后不好意思地恍然道:“早上起床的时候,后背撞在窗框上。”   “出血了没发现?”程期年拧眉。   “当时有点痛,但我急着出门,以为只是淤青。”付唯犹豫着答。   “伤口最好处理一下。”原本想和他算老齐的账,眼下也都搁置在一旁,程期年去找医药箱。   医药箱就在客厅,他打开柜子拿出来,一边转身一边开口:“衣服掀——”   程期年视线定住,剩余的话消失在嘴边。   付唯直接脱了衬衫。 第6章   说脱也不完全对,他也只是解开扣子,将衬衫褪到了臂弯里。布料堆积在他腰上,腰以上的位置,毫无保留地露出来。   客厅中采光极好,早晨的阳光透窗洒落,大概是很少见太阳,付唯的后背白到发光。一对肩胛骨微微内收,背脊中间沟壑狭窄漂亮,他的肩背薄而不瘦,覆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是收紧流畅的。   应该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程期年拎医药箱的手收紧,面上神情微微一变。从付唯背上收回目光,他眼底有些沉。   付唯转过头来,对上程期年视线。   他黑眸中盛着日光,眼底干干净净的,明媚却又沉静,什么多余的念头也没有,仿佛能一眼望到底。   程期年心头略有迟疑,与他对视后,多了几分不确定。或许是他想多了,付唯没有其他意图,他沉默地鉴定与评判。   “伤口应该在肩胛骨旁,这样比较方便,不是吗?”付唯轻轻歪头,眼里透着疑惑。   程期年抓医药箱的手微松,面上有少许的不自然。直到付唯此刻提起,他才想起来,刚才一眼瞥过去,他竟丝毫没留意到,对方背上的伤口在哪里。   他无法给出肯定回答,只能模棱两可轻点头,略作掩饰地沉声道:“你转过去。”   付唯转了回去,后背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他这才看见,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的确就在肩胛骨旁边。中间有块皮擦破了,出了一点血,但不多,所以付唯才没发现。   他拿棉签出来消毒,手背撞在付唯背上,碰到的那小片皮肤,触感细腻而又柔软。程期年捏着棉签定定神,余光滑向付唯的脸侧。   付唯好似没有发现,也没有任何反应,尾睫平静地垂落,唇角自然地抿起。程期年无端松了口气,从他侧脸边收回眸光,却发现他耳垂泛着粉。   男人手上动作顿住,喉头隐隐地烫了起来。   付唯终于有所察觉,眼睛不自然地眨动,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有点敏感——”   话脱口而出,意识到措辞不对,他变得更加紧张,“我的意思是说,”他没有张开整只手掌去捂,而是捏住了自己发红的耳垂,“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让人帮我处理背上的伤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捏在耳垂上的那枚指尖,因为用力隐隐泛起白来。   饱满红润的耳垂,修长葱白的指尖,烙印在程期年眼底。   他有一瞬间的走神。   厨房里传来“叮”声响,像同时唤回两人思绪,程期年手中动作快起来,处理完伤口后,提醒他把衣服穿好。   付唯将衬衫扶到肩头,一粒一粒地扣好扣子,抬头向他道了声谢,“是早餐好了吗?”   程期年简短应一声,关上柜门转过身,没有要留他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身份证的事谢谢您。”付唯说。   他也没有要留的打算,起身朝玄关道走去。   程期年没有送他,径直走向厨房。人已经走到厨房门边,最后还是停下步子回头,不高不低地问了句:“早餐吃了吗?”   付唯已经拐入玄关,他想如果没听到,那也就算了。   玄关那侧静了静,付唯果真像没听见。   程期年吐了口气,步子抬起来,往玄关方向走。与此同时,那边也响起脚步声。拖鞋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听频率还像有些急。   付唯快步走回客厅里,表情里带着愣意,有点仓促又有点笨拙,“……是在问我吗?”   程期年眉梢轻扬,忽然就有些想笑,“这里还有别人吗?”   付唯被他留下来吃早餐。   对方早上吃得很简单,咖啡配黄油吐司煎蛋。刚才的“叮”声响动静,是两片吐司烤好了。程期年打开冰箱,问他要吃几片。   付唯看向他的冰箱,一眼扫到黑松露和口蘑,“只吃吐司吗?我会做三明治。”   “不赶时间?”程期年问。   “不赶。”付唯摇头。   “行。”程期年可有可无地点了头,“冰箱里东西随你用。”   他去吧台后冲咖啡。   付唯用平底锅煎口蘑滑蛋,再放上黑松露和培根。煎完后还有时间,他又做了蓝莓西多士。程期年在那边冲咖啡,问他要不要加糖。   “不用。”付唯说。   程期年有点意外,抬眼扫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付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能吃苦一点。   他指尖细嫩柔软,面相上看起来,就像从小顺风顺水,被家里溺爱的模样。可他拿平底锅的时候,手上动作却很麻利,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意味。   显然说自己会做早餐,并不是为博他好感撒下的谎。付家最近出什么事,他也私下了解过了。说起来付家这次的事,陈家选择袖手旁观,还跟他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不过他不与陈家合作,可与付家没有丁点关系。要怪就只能怪,陈家人太过自信,在这种事上遭了冷脸,不知道反省自身原因,只一味地迁怒旁人。   程期年心底轻嗤,陈家与程家那些人,脱了皮就是一丘之貉,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付唯吃完早餐就走了,回去后还被刘伯念叨,不处理伤口就跑出去。付唯说已经处理过了,脱下衣服给他看,刘伯才放下心来。   他在家陪养母,期间也联系了几位,国内家世不错的朋友,但那些人大多帮不上忙。养父为公司奔波忙碌,最近连回家的时间也少了。   晚点经纪人联系他,给他发明天酒局地址,付唯刚回国不熟悉,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是家酒吧。   按照两人之前说好的,他转了一笔钱给对方,算作是他付的介绍费。转完帐以后,付唯编辑朋友圈发布。   在程期年家做的早餐,他用手机拍了下来。三明治黄灿灿的很好看,西多士用蓝莓薄荷叶点缀,配上白色的餐盘,拍出来也很精致。   早上的四块西多士,他只吃了一块,剩下三块是程期年吃的。他发的三张照片里,有两张都有西多士。   朋友圈发布后,除了认识的朋友点赞,还有林娜娜求教程外,程期年两个号都没动静。这在他料想当中,付唯丝毫不着急,也不主动联系对方。   不出他所料的是,晚上睡觉前,手机还没动静,早上睁开眼睛,程期年就找他了,用的是私人小号。   Whiskey:西多士看起来不错,自己做的吗?   小火炖粥:是的。   小火炖粥:这个很简单,你可以试试。   Whiskey:配方有吗?   小火炖粥:有的,稍等。   付唯掀开被子下床,穿着睡衣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纸和笔,手写了中文配方给他。和英文字体比起来,他的中文写得很工整,笔锋秀丽而又端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他的脸。   林娜娜说过,他的字和他的脸一样,让人难忘。   Whiskey:原来是蜂蜜炼乳。   付唯扬了扬唇,装作毫不知情。   小火炖粥:怎么了?   Whiskey:我做出来不太好吃,没放蜂蜜炼乳。   小火炖粥:我还会做别的,下次拍给你看。   小火炖粥:但今天可能没时间啦,我要准备晚上的面试。   Whiskey:晚上?面试?   Whiskey:线上吗?   小火炖粥:不是啦,是线下。我得去挑衣服了,下次再聊。   付唯放下手机,站起来去刷牙。   程期年坐在办公室里,转着手机拧眉沉思。如果不是有时差的线上面试,国内有哪家正经公司,会把面试安排在晚上的?   另外没记错的话,付唯是说过,他想进娱乐圈的吧?前后联系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想到付唯那张招人的脸,程期年眉毛拧得更紧了。   他的猜测不是全无理由,晚上到组局的酒吧,除了他欠人情的朋友,还有几位投资老板。这些个娱乐圈的大金主,手里投资了不少影剧项目,在圈里素来也是玩得花的,带在身边的明星时常换,程期年是一张脸也没记住。   他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但也少不了生意场上,偶有打交道的时候。程期年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打火机玩,就有陪酒的贴过来,轻声细语要替他点烟。   廉价的香水味翻涌而来,程期年撑着双臂往后一仰,大剌剌地靠进真皮沙发,在对方坐上他腿以前,抬起一条腿架上另一条腿。   陪酒女又往他身前歪,胸口布料拉得极低,包厢里灯光昏暗,程期年也没兴趣看,在她靠过来以前,冷脸按下打火机。   火苗“刺啦”一声窜起,差点儿烧着她的胸口。女人惊叫着后退,脸上有几分惧怕。程期年看乐子似的,嘴角勾起兴味的笑,心里头早已不耐烦,眼风扫向邀自己来的人。   陪酒的很快被请出去,这几个酒吧里养的人,都不是今天的重头戏。这种拉皮条的局,自然也会有门槛。   包厢门打开又关上,第二次再打开时,走廊里灯光泄入,一批生面孔走了进来。这些穿得干净的年轻男女,个个是皮相顶好,身上不带一点风尘气。   几个老板坐起来,笑眯眯地开始挑人。程期年也坐了起来,打火机“啪嗒”一声响,机盖被他用力合上了。   他看着队伍末尾,眼神变得冷锐凌厉。站在那里的,不是付唯又是谁。 第7章   想到前天下午在球场,付唯遮遮掩掩的模样,再想到早晨在微信上,对方言辞之间的细节,程期年心底涌起轻微怒意。   昨天在他家吃早餐的人,今天主动出现在这里,成了别人挑选的玩物。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程期年压着眉扫视他。   付唯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他拘谨地站在后面,被人推着走入灯下。他甚至全程没抬头,像没有发现坐在包厢里的程期年,也没有发现来自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估价般,虎视眈眈的眼神。   他的面容有些僵硬,垂眼盯着自己鞋尖,手指抓住了裤缝边缘。像只落入虎口的羊,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程期年没有叫他,选择冷眼旁观的同时,也在审视与猜疑他。他想有没有可能,付唯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其实只是装出来的?   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在入夜后走进这种情欲场,才是他原本的真实面目。留学圈子本就乱,那些个出国留学的,没几个是不会玩的。   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见付唯那只葱白的手,抓长裤边缘的力道越来越大,直到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   有人殷勤地凑近来问:“程总有看上的吗?”   这话问得看似热情,实则也就走个过场。据他对程期年的了解,男人多半是不会搭腔。他只等着程期年拒绝,却听男人口吻玩味道:“还真有。”   目光落在付唯身上,程期年懒洋洋伸手一指。   付唯知道程期年坐哪,也知道程期年在看他。包厢里看他的人很多,他不需要抬头也能够分辨,哪道目光属于程期年。   与旁人挑拣他的目光不同,程期年平静的目光里,没有贪婪也没有欲望,它甚至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没有把他当作商品看。   那道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最后一次伴着话音落下,付唯轻轻颤着眼睫,乌黑的瞳仁微微扩大,带着惊讶与欣喜抬头。   灼热的视线消失,他看见程期年指着别人,也没有在看他。   付唯眼里的光熄灭下去,怔愣茫然地抓着长裤边缘。旁边的男生被指名叫走,他欲语又止地动动唇,最终用力地抿紧唇,重新沉默地垂下眼,不再往程期年那里看。   被挑中的男生走近,没用发胶也没有喷香水,身上沾了淡淡的海盐琥珀木香。程期年耷着眼皮吸一口,余光掠向付唯的方向。   他现在确认了,付唯像被骗过来的。   男生眉宇间压着喜意,矜持地要挨着他坐下来,弯腰的那一刻,被程期年伸手推开了。男人沉下一张脸,突然朝负责人发难:“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指的是他吗?”   负责人愣住了,“您要的不是他吗?”   “不是。”程期年面不改色地否认,“我要的是他旁边那个。”   负责人干笑一声,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去,“是右边那个吗?”   “左边。”摆明了耐心不好,程期年眸黑沉沉地掠来。   负责人背后起了汗,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座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他眼神不好,分明就是程期年挑完人又反悔。   可他被阶层权力压得死死的,程期年说他眼神不好,那就是他眼神不好。他叫住被挑走的付唯,点头哈腰地向老板道歉。   老板被程期年压一头,眼见到嘴的肉飞了,面上青青白白不好看,却也不能当面发作。   付唯转身朝程期年走,后者像早已坐不住,借机率先站起身,拿他当借口道:“这个人我今晚带走了。”   说罢不等其他人拦,程期年大步迈开腿,走过来扣住他手腕,将付唯从包厢带走了。事实上也没人敢真的拦,付唯手腕吊在半空里,被男人不紧不松捏着,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   酒吧门童要去取车,也被程期年拒绝了。付唯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两人穿过停车场入口,程期年终于停下,从阴影里转身看他,“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地方吗?”   付唯下巴紧了紧,迎上他的黑眸轻答:“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来?”程期年低脸嗤一声,“这就是你找的工作?你就这么想进娱乐圈?”   付唯不说话了,脸上似有难堪,又藏着几分心事。   “说话。”程期年扣他手腕的力道加重。   “这是最快的赚钱办法。”付唯说。   “你很缺钱?”男人言辞锐利。   付唯又不说话了,嘴巴抿得很紧,狼狈中透着固执,拼命掩盖眼底情绪。   程期年看出来了,故意冷笑激他:“陪人上床的确来钱快。”   付唯像脆弱的玻璃罐,被人一摔就碎了,终究维持不住风平浪静,他露出最内里的柔软慌乱,还有看向程期年时,眼中沉浮的无助与依赖,“我来之前不知道,介绍人说是普通面试。”   触及他神色中的依赖,程期年轻微地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如常,“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付唯有点迟疑地看他。   “如果我说今晚让你跟我回家,我什么都不做,你信不信?”程期年扣着他手腕,将他往前拽了拽。   他结实的身体微微欺压而来,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冷硬,站在阴影里的确有几分唬人。   付唯眼睛都没眨,就这么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程期年眼底划过微愕,松开他的手往墙边一靠,无端端有几分想叹气。   “为什么?”过了几秒,男人平静地问。   “可能你不记得了。”付唯眼睛弯了一下,眼尾像要飞扬起来,“你给我吃过海盐味——”   “我记得。”程期年打断他。   付唯惊讶地睁圆眸,眼里映着星星点点光斑,闪闪亮亮的很干净,喜悦如银河般闪耀流动,“原来你记得。”   “我又没有老到七八十岁,记得是什么很难的事吗?”程期年面无波动,“理由就只是一包薯片吗?”   付唯没有回答,有点困惑地扬起眼尾,仿佛是在回问他,一包薯片还不够吗。   程期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他是程家私生子,小时候过得并不好。付唯是付家养子,又有个嚣张跋扈的表哥,或许也和他一样,从小就过得不怎么好。   所以两年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才能让付唯一直记到了今天。或许当年换作是他自己,也会一直记到今天也说不定。   可惜程家从来没有人,像当时他对付唯那样,对他表现出过任何善意,甚至就连小恩小惠也不曾施舍过。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既然是被人骗来的,在包厢里看到我,为什么不向我开口求助?”   付唯眸光闪了闪,语气明显低落下来,有几分难以启齿,“你说过的,我们不熟。”   程期年莫名生出点愧疚来,主动提出要补偿他:“老齐那里,我可以帮你引荐。”   “谢谢。”付唯露出笑容来。   程期年留他在原地,自己进去开车。   付唯蹲在柱子旁等,有醉鬼晃悠悠路过,大着舌头与他搭话:“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对方。   醉鬼问:“为什么我失恋了,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付唯勾着唇角,终于回应他的话:“我刚刚完成了一场豪赌。”   他赌程期年不会袖手旁观,也赌程期年对他的恻隐之心。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两年时间过去了,程期年还是当年那个,会因为陌生人难过,就在风雨里驻足的人。   “豪、豪赌?”醉鬼倚靠柱子,踉踉跄跄坐下,“你是赌徒吗?”   付唯稍稍一顿,接着笑容扩大,“赌徒?”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赌徒。但是,”看向远处开近的车,他轻轻地开口,“赌博这种事,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   车停在他面前,从醉鬼面前站起,付唯歪着头笑问:“不是吗?”   醉鬼没有回答他,对方靠着柱子睡着了。与对方聊天很高兴,决定顺手做件好事,付唯俯身摸向醉鬼口袋,找到他的手机指纹解锁,替他联系了手机里的朋友,然后才将对方手机放回,转身绕到另一侧上车。   程期年显然不太赞同,坐在车里微微拧眉,“你认识?”   “不认识。”付唯诚恳摇头。   “不认识还和喝醉的人靠这么近,你对陌生人没有一点戒心?”对方问。   “他不小心睡着了,大概很难被人发现。”付唯面容纯粹,像从小到大电视里播的,那些除了善心一无所有的主角。   可他知道的,见惯了程家人的嘴脸,程期年偏偏就吃这种。只是程期年并不傻,也始终对他留有戒心,在包厢中的第一次试探,就是最好的证明。   “下次别再这样做了。”程期年提醒他。   付唯虚心接受,并且自然地侧过身子,真诚期待地向他请教:“那么下次再遇到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呢?”   程期年对上他的脸,在他明亮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短暂的对视过后,男人率先偏开脸答:“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去找酒吧工作人员。” 第8章   程期年依旧送他到地铁口,付唯下车以后,车里的海盐味琥珀木香,还留存了很久。程期年嗅着淡淡的味道,坐在车里给齐止打电话。   今晚和付唯在一起,他没有再摸过打火机。   他问齐止手上的剧本,还有没有缺演员的,齐止难得表现诧异,“你要塞人?你们公司的谁?我见过吗?”   程期年手上事太多,自从接管程氏后,就鲜少过问娱乐圈事务,更别提替公司艺人要资源了。   “付唯。”他言简意赅。   “他签公司了吗?”齐止问。   “没有。”程期年道。   没有问原因,齐止客观提议:“素人直接进组有点麻烦,也拿不到什么好角色。你如果真想帮他,不如直接签下他,先找老师给他上几个月课。”   “有了基础再进组,他也会轻松很多。他这样的外形条件,想火是很简单的事,你签他不亏。”齐止说。   齐止说的这些话,程期年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看付唯眼下的情况,大概是不愿意花时间上课的。   但终归是程期年开的口,齐止提出见面后详谈。两人白天都很忙,约在晚上的饭点。 商谈结果不会差太多,程期年有意提前做铺垫,将饭局约在公司附近,临时让助理修改行程安排,去旗下的娱乐公司突击视察。   他给付唯发公司地址,让付唯下午先来公司,两人再一起去见齐止。   付唯拎着小礼袋来了,他提前发过消息,但程期年没回,应该是没空看手机。前台忙得脚不沾地,大厅里有好几位客人,都是没有提前预约,小道消息灵通,赶过来想见程期年的。   保姆车停在门外,工作人员簇拥着艺人进来,脚下生风地走向电梯。艺人被围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茶色墨镜,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   前台过来找他,说程期年在楼上,让他直接上去。电梯来了,男艺人领头跨进去,付唯不喜欢太拥挤,站在原地没有动,前台先一步进去,替他按下了楼层。   付唯这才迈步,走进了电梯里。艺人去的楼层高,他去的楼层矮,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站在门边位置,看着金属门的反光面。   反光面上映出男艺人的脸,对方戴着墨镜在打量他,“新来的练习生?”   旁边助理拿胳膊肘撞他,示意他放低姿态问个好。   付唯转过脸来,没承认也没有否认,轻轻扬起唇角,“老师您好。”   男艺人不太高兴,抬手摘下脸上墨镜,“你不认识我?”   付唯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当然认识对方,娱乐圈的当红偶像,公司最大的摇钱树。程氏旗下的每个艺人,他都认识。   男艺人心情不好,扫一眼他手中礼袋,“你来给程总送礼?”他拉长脸泼冷水,“程总从不收礼。”   付唯并不多话,电梯停下来后,他走了出去。   他这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以为,他是新来的练习生,练习生都在这层上课。有透明窗可以观摩,付唯一路看了过去,最后才看到程期年。   程期年还在与人谈话,他远远地停下来,看向旁边的表演教室,隐隐懂了对方意图。他有点想笑,借着玻璃上的反光面,观察对方今天的装扮。   与他料想差不大,程期年来公司,正儿八经穿了西装。外套这会儿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西装裤将他臀包得很紧,长裤下那双腿修长又有力,窄而紧的腰收在衬衫里,胸膛上撑起肌肉的轮廓。付唯看着反光玻璃上,程期年结束谈话朝他走来。   他的脸从窗前退开,收回落在窗上的视线。   男人不明所以挑眉,“很好看?”   付唯怔了一下,侧过脸来看他。   程期年伸长指尖,点了点面前玻璃窗,平铺直叙地陈述:“你的脸都快贴玻璃上了。”   付唯笑了,“好看。”   “有这么好看?”程期年狐疑掀眼皮,看完教室里的情景表演,一言难尽地收回目光,沉下脸推门进去,将那些人骂了一通。   程期年还有工作没结束,他带付唯去顶楼办公室。付唯手里的礼袋,他也看到了,进门时开口提醒:“给老齐的?他应该不会收。”   付唯没说什么,在沙发里坐下等他。程期年打开电脑后,他拿手机出来,给Whiskey发图片。   是他早上做的三文鱼贝果。这一次,没等程期年回复,他先主动发了配方,并以此作为交换,向对方提出要求。   小火炖粥:我能请教一件事情吗?可能会有些冒昧,但我刚回国不久,找不到其他朋友可以问。   他知道程期年爱吃三文鱼,也知道程期年不会拒绝。人情世故的来往上,以他对程期年的了解,对方向来贯彻互不相欠。   余光延伸的尽头,程期年拿起手机,他收到了回复。   Whiskey:你问。   付唯低头靠进沙发,姿势放松地打字。   小火炖粥:我想送人礼物,可别人说他不会收,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收下来?   程期年眼皮微抬,视线掠过他的方向,心下轻啧了一声,这个礼就非送不可吗?   Whiskey:送给谁?   小火炖粥:一个很重要的人。   程期年一顿,再次抬起头来。他有点看不懂付唯,一袋薯片能记很久,替他介绍工作的老齐,成了他很重要的人。   他不确定在付唯心中,对“重要”的定义是什么。是任何人或事物,都能轻而易举地变得重要,还是这个机会,对付唯来说真的很重要。   Whiskey:那就不要当面给他,可以放在他家里或车上。   小火炖粥:好的,谢谢你。   晚上他们和齐止吃饭,与程期年的通话内容,齐止又对付唯说一遍。饭桌上付唯的表现,显然是有些犹豫不决的,很难让人不看出来,他心中有所顾虑。   齐止给他时间考虑,吃完饭没有其他活动,齐止开自己车走了。付唯没有带礼物,程期年认为他放弃了。   他给的办法看似合理,真要实施起来,难度却很高。无论是住处还是车,付唯都没办法接触。   程期年捎他去地铁站,路上遇到了晚高峰,车流挪动得很慢。付唯轻蹙着眉头,望向前方一言不发。街旁霓虹忽明忽暗,阴影落在他眉眼间,显得他有些心事重重。   隔壁并排的车里,有烟味飘了过来,程期年闻得心烦,指尖敲击方向盘。他知道付唯在摇摆不定什么,但也知道付家的事,不是拿一点片酬,就能填满的。   与付家缺的那笔钱比起来,付唯即便现在进组,拿到的片酬补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眼下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去找公司股东。   奈何他手下人查到,如今大概是对手落井下石,现在付家的股东也心不齐。那么剩下的办法,只有说动外人融资了。   指尖的动作慢下来,程期年抬臂抵上车窗。所以他以为,付唯回国后接近他,多少有些私心与目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样。   至少在他面前,付唯不曾流露出半点私心。就算是他问起来,付唯也并不打算吐露。程期年现在就等着看,他能坚持多久。是始终如一,在他面前做到闭口不谈,还是到头来终究忍不住,会向他开这个口。   忍不了旁边的烟味,他将车窗升了起来。他扶着方向盘偏头,对上付唯投来的注视。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付唯问。   “老齐说得没有错。”程期年直截了当。   付唯垂下眼睛,“你认为新人没有演技吗?”   程期年并不打算安慰他,甚至称得上是不留情面,“今天在表演教室外,你自己也都看到了。”   付唯落寞地抬起下巴,脸忽地离他近了点,眼睑下方阴影覆落,睫毛看起来根根分明。海盐琥珀木香涌入鼻尖,程期年看见他眼中波光潋滟。   像雨后天晴轻鸢飞掠过,摇曳着荡开的清澈涟漪,大雨打落的绯丽桃花落在水面,湖蓝中一点一点地透出粉来。   似乎有水汽从湖面升起,带着雨后湿润微腥的清新,慢慢地浸入皮肤表层里。对上付唯含情的眼眸,程期年的呼吸滞了滞。   “你不喜欢我吗?就当是这场感情的终点,能不能让我吻你一次?如果你答应,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付唯说。   程期年愣住没说话。   下一秒,后方响起喇叭长鸣,他猛地回过神来。前方道路已经通畅,左右两侧车影飞掠,只有他还滞留在原地。   程期年一脚踩下油门,在车外吹进的夜风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付唯刚才念的,是下午在教室外,他们听到的台词。   车飞驰穿越红绿灯,开过地铁口停在路边,付唯解开安全带下车。关上车门前一刻,他扶着门弯腰,“如果让你来打分的话,”他露出点狡黠笑意来,“刚才的那段表演,你会给我打多少分?”   程期年没有回答他,付唯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以后就关上车门,转身朝着地铁站往回走。   望着自己开过头的路,程期年沉默了一小会,拿起手机给员工打电话:“下午情景表演的台本,从明天起给我换掉。”   员工恭敬地问换成什么。   “换什么我不干涉,写点正常的台词。”程期年掐掉电话,眼风扫向副驾驶。   付唯又落东西了,原本打算送出去的礼物,就这样显眼地摆在座位里。程期年拿起那只礼袋,要打开车前抽屉塞进去。   放下的手机又响了,是工作号上的消息。程期年点进去,看见付唯头像。   小火炖粥:公司艺人说你不收礼,我只好偷偷留在你车上。这是你在酒吧帮我的谢礼,希望你能收下它。   程期年再次愣住,片刻后他放下手机,拿起礼袋拆开里面方盒,发现是一对眼镜蛇袖扣,能与他的打火机配成对。 第9章   付唯坐了几站地铁,出来打车回家。市中心打车的人很多,他等了一会儿,听到有对情侣路过,讨论今晚吃的西餐。   他想起两年前,和程期年第三次见面,对方请他吃了煎三文鱼。那时程万里已经对他丧失兴趣,加上正式进入集团任职,程万里不再来南大找他。   但婚约没有取消,程万里能力并不出众,头上还有位哥哥压着,职场上一直不如意,只能情场上挽回脸面。   他换了许多男朋友,没一个能与付唯比。只有付唯年轻漂亮学历高,除了不答应与他约会,大部分时候都会顺从他。所以他偶尔会叫付唯出去,跟在他身边逢场作戏。   程万里对付唯来说,不过就是第二个陈星粥。从小到大,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应付陈星粥。   那晚程万里在餐厅吃饭,付唯也去了。和程万里一起吃饭的,还有他结交的合作伙伴。合作伙伴带了小明星,程万里找人送衣服过来,还请了位造型师,要替他设计造型。   衣服尺码不合适,设计造型的事,付唯也拒绝了。他素面朝天地出现,程万里的合作伙伴,盯着他看了一晚上。   程万里搂着他肩膀,整晚都很春风得意。唯一不太完美的是,侍应生进来倒酒时,不小心弄脏了程万里西装。   他穿着昂贵的高定,脸黑得像块煤炭,拍着桌子勃然大怒。付唯坐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侍应生手脚利落,训练有素,分明就是倒酒时,被小明星撞了手肘。   是谁授意的,答案不言而喻。付唯没有多嘴,看程万里吵吵嚷嚷,指着侍应生骂起来。有人听到动静进来,黑衬衫黑西裤,穿着侍应生制服,面容深刻而英俊。   是程期年。   程万里视线斜过来,忘了西装上的酒渍,幸灾乐祸问:“你在这里上班?”   程期年面不改色颔首,“出什么事了?”   “这种丢人的工作,也只有你会做了。”程万里嫌弃地蹙眉,“出了程家门,可别告诉别人,你也姓程。”   程期年不慌不忙,故意笑着恶心他,“好的二哥。”   程万里果真黑下脸,“别这么叫我,你这样的货色也配?”   付唯开口插话,提醒他先处理衣服酒渍。   程万里借机发作,指着自己西装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程期年主动替侍应生担责,“很抱歉,我们会赔偿。”   “赔偿?你赔得起吗?”程万里吊着眼尾睨他,“不如你跪下道歉。”   付唯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程期年。程期年用眼神按住他,轻笑着上前,低声对程万里说了什么。   程万里脸色有些难看,最终脱下那件西装,同意让餐厅赔偿。   程期年再次弯腰道歉,带着侍应生离开。   付唯站得近,也听得很清楚,程期年什么也没说,只提醒程万里,这里还有外人在。程万里如果继续刁难,到时候成为笑话的,不只有程期年,还有他程万里。   最后西服的赔偿,也不是餐厅出的。程期年将合作伙伴堵在洗手间里,威胁他如果不出赔偿的钱,自己就把监控发给程万里。   对方没有办法,想到程万里背靠的程家,又不愿与对方撕破脸,只得将钱转过去。付唯躲在隔间,听了这出好戏。   戏收场以后,程期年过来敲门,语调懒洋洋的:“出来。”   付唯开门走出来,听程期年毫不意外地问:“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他有点意外地抬眼。   “现在你可是抓住我把柄的人了。”对方嘴上说着严重的话,脸上却大剌剌地挂着笑。   “如果被人抓住把柄,”付唯也笑了,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直接灭口不是更好吗?”   程期年忍不住挑眉,双手抱臂上下打量他,像是对他有点看走眼。   付唯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给得起。”程期年说。   “你喜欢什么?”付唯没有考虑太久,“我要你喜欢的。”   程期年笑了,这话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权看自己怎么回了。   “我请你吃煎三文鱼,我喜欢这里的三文鱼。”他说。   付唯说:“好。”   他打电话给程万里,撒谎自己有事回学校了。程万里的声音传来,程期年再也不做掩饰,当着他的面流露厌烦。   付唯挂掉电话,跟着他往外走,看他转账给程万里,“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担责?”   程期年半开玩笑,“老板临时有事出门,叮嘱我替他看会店。人一走就出这种事,晚点老板回来了,让我怎么和他交代?”   付唯“哦”一声,又问:“刚才在包厢里,你为什么阻止我?”   程期年略微停步,黑眸斜瞥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他斜眼瞥人时,与程万里完全不一样。他的眼里没有轻蔑,也没有高傲与睥睨,眉梢眼角皆透着慵懒随性。   “我和程万里不对付,你是程万里未婚夫,所以我和你也不对付。在不对付的人面前,你应该维持自己的立场。”程期年说。   付唯眨了一下眼睛,“可你现在要请不对付的人,吃你喜欢的三文鱼。”   程期年笑起来,站在狭长逼仄的走廊里,他笑得有几分意气风发,“我现在请的,不是程万里未婚夫,而是你。我请你吃我喜欢的三文鱼,和不对付的程万里未婚夫有什么关系?”   走廊里分明没有风,但对方说出这话时,付唯总觉得,有风掠过面颊,恍惚间走神的时候,他看见程期年发丝扬起。   那道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在亲吻过他的面颊后,最终搁浅在程期年发梢。   三文鱼是主厨煎的,他们面对面坐在后厨,中间支起一张小桌子。金发棕眼的主厨端来盘子,混合着红酒的焦香味传来。   没有刀叉礼仪,没有西餐文化,像坐在夜晚街头的大排档,程期年卷着袖子,举止尤为随意地,将筷子递给他。   但其实付唯知道,那不是什么主厨。那晚从餐厅离开时,他听见店里的白种人主管,用法语叫那位主厨老板。付唯也上网查过,那位鬓边泛白的老板,年轻的时候在巴黎,是十分有名的主厨。   所以程期年说的看店,真的就只是看店而已。   当时的程期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程万里比他大几个月,比他晚毕业两年。二十五岁的程期年,穿着法餐厅侍应生制服,在后厨请他用筷子吃三文鱼。   二十五岁的程万里,穿着光鲜亮丽的高定,在餐厅里对人破口大骂。   他想,二十五岁的人,怎么会差这么多。   一年后在伦敦街头,当年轻帅气的伦敦少爷,金发微卷穿着白色礼服,从限量版的天价超跑里下来,眼眸湛蓝深邃地看着他们,邀请他和林娜娜共进晚餐时,林娜娜点着头欣然应允,而他表现得不为所动。   “好帅啊。”林娜娜用中文和他咬耳朵,“你不觉得他很有魅力吗?”   “不觉得。”付唯平淡道。   这位少爷与他们同校,身上穿的用的,还有开的超跑,无一不是出自家里。   “我遇到过更有魅力的。”他说。   “真的假的?”林娜娜满眼惊艳,“你不喜欢我就下手了,他看起来像想钓我们两个。”   她说到做到,后来真的和少爷谈了。   林娜娜谈恋爱的时候,付唯就在公寓练习煎三文鱼。林娜娜分手的时候,付唯的三文鱼也终于煎得外焦里嫩。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娜娜都以为,他毕业后要当厨子。   “海外名校归国年轻貌美的厨子,”林娜娜吃着他做的猪蹄,给予至高无上的肯定,“我现在觉得,你比我那该死的前男友,更加有魅力。”   林娜娜很有默契的,在他结束这段回忆,下车回家的路上,给他打来了电话。“付唯!”她在电话里叫他,“刚刚我去吃了西餐!你不知道那家店多难吃,三文鱼还没你在伦敦煎的好吃。”   “如果你想吃三文鱼,我大概知道有家店,味道应该还不错。”付唯说。   “哪家啊?”林娜娜问。   两人聊了一阵,又有电话打进来。他拿走行程表后,几天都没有消息。陈星粥急得坐不住了,追问他程期年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加上微信了。”付唯说。   陈星粥催促,“动作快点。”末了想起其他事,“周末海城有场投资峰会,程期年也会去。我找爸爸要了名额,你帮我打听打听,程期年喜欢什么。”   “峰会吗?”付唯语气羡慕,“我还没参加过峰会,表哥能不能带上我,我可以帮忙约程期年吃饭。”   陈星粥心动了,但也存有怀疑,“你真能约得到他?”   “今晚一起吃过饭,是齐先生组的局,微信也是才加的。”付唯真假掺半道。   陈星粥不再怀疑,当即拍板决定道:“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谢谢表哥。”付唯笑着回答。 第10章   付唯买了去海城的机票,峰会只有一天,周日是商务酒会。他收拾行李,告诉养父母,自己要出门两天。   陈星粥以陈家名义出席,付唯只能作为他的助理。他与陈星粥搭同一航班,陈星粥坐商务舱,他买的经济舱。   对方花钱买了消息,程期年一行去海城,搭的也是相同航班。晚饭时间付唯去过商务舱,陈星粥使唤他干助理杂活。   付唯接过笔记本嗯,隔着过道看一眼,程期年和下属在工作,他穿着深色西装,衬衫上戴的袖扣,不是他送的那对。   这在预见范围内,他并不觉得失望。陈星粥想过去搭话,一直找不到机会,他让付唯赶紧想办法。   程期年看起来很忙,付唯不想过去打扰,提议等下飞机取行李。陈星粥只得暂且忍耐,先放他回经济舱去。   两个小时后下飞机,助理去取行李的时候,程期年果然也在。付唯在传送带前等行李,陈星粥趁机找程期年说话。   身后里两人声音传来,陈星粥语气殷勤热络,程期年虽不至于冷脸,但也有一搭没一搭,听起来热情并不多。   付唯紧挨着程期年助理站,全程并没有回过头。黑色行李箱转过来,那位助理微微弯腰,像是要伸手去拿。付唯排在他前面,比他动作更快地伸手,拎走了那只行李箱。   助理跟着看过来,善意地出声提醒:“您好,这只箱子应该是我们的。”   没有第一时间归还,付唯扶着行李箱蹲下,认真查看了行李贴牌,随后才站起来,将行李还给他,“抱歉,因为有点像,不小心看错了。”   助理话还没接,程期年打断陈星粥,不咸不淡地插话:“自己的行李也能看错?”   “大概是长得太像了。”不知道他们认识,助理笑着打圆场。   付唯没有说话,垂着眼看程期年衬衫袖口,露出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察觉到他想什么,程期年神色轻顿,但终归什么都没说。   程期年一行三个人,拿到行李就离开了。剩下付唯与陈星粥,经济舱行李出得慢,陈星粥等得不耐烦,抱怨他拿错行李,坏了自己的好事。   等付唯的行李出来,陈星粥当场翻白眼,“你的不是银色吗?颜色也能看错,你没长脑子吗?”   付唯微微一笑,“抱歉表哥,箱子是新买的,和我以前用的弄混了。”   陈星粥冷哼了声,两手空空往前走,留他在后面推行李。   两人出了机场,就有专车来接。他们被送往会场酒店,安排到一间三室套房。陈星粥不死心,向接待人员打听,程期年住哪层,要求换到同一层。   接待瞧着也很圆滑,看陈星粥好糊弄,嘴上态度好地哄着,拐着弯儿拒绝了他。等电梯的时候,他们碰上程期年下楼。   电梯门打开,程期年迎面大步迈出,下属跟在他身后,陈星粥一秒变脸,露出笑要张嘴,男人眼风都没给,余光掠过付唯手中箱子,接着挑高眉看向他,给了付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谎言就这么被撞破,付唯没有半点心虚,自在坦然地回望他。两人视线无声交错,程期年同他擦肩而过,带着下属走远了。   陈星粥没有发现,自顾自地抬脚走了进去,付唯和接待随后跟进去。   刷卡进了套房,陈星粥往主卧走,付唯去小卧室。他在房间整理行李,陈星粥没敲门闯进来,盛气凌人地指使他:“我出去一会儿,你替我把东西收拾好。”   付唯好脾气地应下。   陈星粥出去喝酒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付唯收拾完自己东西,没有去陈星粥那间房,也没有洗澡换衣服,甚至没有拿备用房卡,就只带着手机出门了。   飞机餐不好吃,他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路上拿出手机,给程期年微信发消息,问他在不在酒店房间。   程期年应该还挺空,消息回得也快,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题,而是反问他有什么事,紧接着下一句,就是叫他上顶楼露台。   付唯收起手机加快步子。   程期年独自在露台,手边摆了一杯咖啡。夜晚高空露台风大,付唯戴上衣服兜帽,走过去在桌旁坐下,“晚上喝咖啡,不会失眠吗?”   “不会。”男人言简意赅,“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   付唯手肘压在桌上,原本在仰头看夜空,闻言轻轻偏过脸,从兜帽下露出鸦羽长睫,眸中含着一点笑意,“那我应该问什么?”   “我以为最起码,”程期年敲着桌子提醒,“你会先向我解释一下,认错行李箱的事。”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付唯双手交握,下巴压着手背,“我猜你大概不想和表哥说话。”   “所以你是在帮我?”程期年哼笑一声,“照你这么说的话,还算是我欠你了?”   付唯笑容没藏住,表情灵动地歪过头,“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程期年不以为意,语调懒懒地配合:“说吧,想要什么?”   付唯停顿一秒,接着有点惊讶地抬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所以接下来,你是不是得请我吃三文鱼了?”   程期年比他还意外,“这种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想吃三文鱼可以,不过要先等我回去。”他说。   付唯收起笑,面露犹豫,“现在还可以换吗?”   程期年掀起眼皮,等着他的下文,“换什么?”   付唯摆出思索模样,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直到胸口抵上桌边。他以弯腰伏低的姿态,从夜色中靠近男人,抬起下巴仰视对方,在夜风中放低了嗓音,咬字轻缓而温软地道:“就换成——让我去你房间。”   话语在风里滚过,像染上了几分旖旎,落入耳中时,仿佛连尾音都带勾。程期年愣住,笔直看向付唯的脸。   今晚的月光很干净皎洁,付唯的脸像月光一样,干净而又皎洁。   他轻轻地蹙起眉,“表哥出门喝酒了,应该要很晚才回来。我没有带房卡,在大堂等了很久,前台一直没有人。”付唯抿唇,“我想找个地方洗澡。这里除了你,我不认识别的人。”   程期年喉结一滚,想自己大概听错了。   “晚上搬行李出了汗,刚才出去吃东西,领口上又溅到油了。”付唯不好意思地凑近,拎起自己领口给他看,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男人视线落过来时,他突然仓促地“啊”一声,“抱歉,我身上可能有味道。”   程期年思绪浮动,忘了去看他领口,竟就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吸了一口。   除了淡淡幽幽的花香,他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酒店里种满了花树,付唯应该是从树下经过,不小心沾到的。   程期年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开口:“想洗澡哪里都可以,你可以去我助理房间。”   他们有三个人,助理和下属一间房,程期年单独住一间。   “好啊。”付唯应得轻快,眉间倏地舒展,“不过我现在是表哥助理,明面上算陈家的人,你带我去下属房间,会不会释放出错误信号?”   让其他人误以为,他要与陈家交好。   “这样的人,我不会带他出来。”程期年淡淡道。   两人离开露台,程期年问他:“你为什么来给陈星粥当助理?他没有自己的助理吗?”   “表哥让我来的。”付唯一脸老实。   “他让你来你就来?给你开多少工资?”男人又问。   “没有。”付唯小声回答。   程期年神色沉默,“商务舱都不给你买,机票钱也你自己出?”   付唯默认。   程期年听不下去了,拧着眉毛教:“下次他再找你,你直接拒绝。”   付唯却很为难,犹豫着不回答。   一直到出电梯,程期年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付唯还是出声了:“不能拒绝的。”   他轻描淡写,甚至还笑了笑,笑意没有到眼底,“我没有办法拒绝。”   程期年没说什么。但在路过助理房间时,他没有停下,最后刷开了自己房间门。   原因他也清楚。付家如今的情况,要想求陈家帮忙,就得看陈家脸色。付唯虽然只是养子,但从小长在这种家庭,享受了养父母给的资源,就得为利益维系付出。   想让他帮一把,或许也不是没可能。他一直留意付家,但看付唯养父公司的情况,还没到要彻底垮掉的时候,也就还不到外人插手的时候。   他仍处在旁观者角色,并不打算主动开这个口。付唯进了房间,一直没有说话,背对着他站在桌前,看他脱下的那对袖扣。   那是他早上出门戴的,被他脱下来,随手丢在了桌上。他出席商务活动的配饰,都是助理购买和搭配,他不过问这些琐事。   早上出门以前,也是助理选的这对。但他想的这些,似乎没必要对付唯解释。因而话滑到嘴边,又被他收了回去。   付唯转过身来,失魂落魄地问:“我送的那对袖扣,您不喜欢吗?”   比起付唯问的话,程期年最先留意到的,反而是他的称呼,又变回了最初的敬语。程期年本能地不太喜欢,也有些不能习惯。   “没有。”他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决定解释,“袖扣是助理配的。”   事实上,在机场留意到,付唯看他袖扣时,随后到酒店里,他就特地翻看过。两天的行程,配饰不会重复。考虑到他的喜好,助理会带上备选。   加上今天这对,最后从他家带出来的,一共有四副袖扣。不知道算不算巧,付唯送他的那副,也在剩下的三副里。   他想,付唯今晚这样惨,因为他的那番问话,心情也跌到谷底。作为间接的造成者,他就稍稍大度点,让付唯高兴一次好了。   “你送的那副也在。”他顿了顿,不太习惯地许诺,“我明天会戴。” 第11章   付唯愣愣望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他眼中渐渐凝起光,笑意一点一点地,像海面洒落的星光,从他的眼底升了起来。   “真的吗?”他问。   大概是那笑意太灼人,程期年下意识地,就错开了他眸光,四两拨千斤地反问:“我说的话有这么不靠谱?”   付唯眼眸弯起来,很快惶惶收起笑,再次陷入思绪中。   程期年瞧着纳闷,怎么又不高兴了?他耐着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付唯神色惴惴,语气不知所措:“虽然是比照着打火机买的,但是你还没有试戴过,我不确定是不是合适。明天那样的正式场合,还是——”   程期年从不忸怩,闻言利落打断他:“合不合适,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男人取来一只盒子。   付唯很自然地接过,像是要帮他戴。   程期年迟疑一秒,触及他眼底跃跃欲试,最终没说出拒绝的话。帮他戴袖扣这事,假如不是助理来做,着实是有些亲密了。   但看付唯面容如常,没有丝毫其他杂念,举止间也是行云流水。程期年自然而然地,念头就往其他地方去了,“陈星粥经常使唤你?”   付唯拿出袖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让他在沙发里坐下。   对方坐了下来,长腿曲起分开,手搭在自己腿上,口吻嗤之以鼻:“陈家穷得请不起生活助理?”   付唯被他逗笑,眉眼轻快雀跃,在他面前蹲下来。   轮到程期年愣住了。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两人现在的姿势。他从小没受过好教养,那些个名门贵族的仪态,他是统统都没有的。   而他如今的身份,也不要他再约束。他不知道什么叫坐得端正,也不知道什么叫坐得优雅,他一向坐得大马金刀,双腿分开随意散漫。   付唯却主动放低身体,蹲在了他的双腿前。从他这个视角看去,付唯是抬头仰视,而他有些高高在上。   另外,值得在意的是,他来参加商务活动,穿的自然是西装裤。西装裤直筒紧绷,他又喜欢分开腿坐,现在付唯的脸,正好就朝着……   程期年眼神微妙,要将他从地上叫起,手背却微微一热,付唯捧起他的手。   “扣眼被压住了。”付唯仰脸解释,眉眼间平和。   他的手心贴着程期年手背,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手心里起伏的青筋纹路。他的手贴上去那一刻,程期年手指僵硬,本能地有些排斥。   但是没有关系,他会让程期年习惯。   松开对方的手背,付唯捏住衬衫扣眼,轻轻地折叠了一下。男人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保持自己的手腕微微腾空。   两人距离拉近,程期年余光向下扫动,看向付唯的发顶。幽幽淡淡的花香又起,悄无声息钻入他鼻尖。   他不讨厌这味道,只心下觉得疑虑,即便是在花里滚过一遭,到了这个时候,身上的味道也该散了。含着几分探究意味,他垂眼瞥向付唯的脸。   付唯神情专注,不经意地将头后仰,露出身前卫衣。   程期年眼尖地看到,他的卫衣口袋鼓鼓囊囊,像是装满了东西。男人探究欲变浓,视线停留在他口袋上。   付唯表现得无知无觉,别好那只袖扣起身,朝他露出笑容道:“好了。”   程期年“嗯”了声,腾空的那只手略作停顿,径直伸向他口袋。原本只是想隔着口袋,随意用指尖碰一碰,可付唯似乎会错意,像只惊慌失措的松鼠,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仰倒。   程期年不曾料想,手在半空里一拐,想给他提供支撑。   付唯也的确抓住了。他用力握紧男人指尖,重重地往回一拽,双脚放弃地面支点,任由自己砸向对方身前,将程期年压倒在沙发里。   他的下巴磕在男人肩头,腹部贴紧对方的胸膛,手还紧紧握着他不放。沙发中央陷下又弹起,在他们身下发出明显震荡。   付唯唇边溢出闷哼,白色花朵从口袋掉出,凌乱地散落了满沙发。空气中花香馥郁起来,有点像香蕉,又有点像甜瓜,清透且香甜。   花香中掺杂着付唯气息,感知到他身体的温热柔软,程期年胸膛剧烈起伏,下颚线条顷刻间紧绷,甚至无法做到正常开口,叫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付唯自己爬了起来,仓促间手忙脚乱,一脸的毫无防备。   胸口重量猛地卸去,程期年理智回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付唯捂着下巴小声解释:“我没有摘花,是从地上捡的。”   在他的话里恢复冷静,程期年又好气又好笑,拍掉身上的花坐起,简明利落开口:“手拿开。”   付唯眨了一下眼,有茫然流露出来。   “不是撞到下巴了吗?”程期年不厌其烦地重复,“手拿开我看看。”   他听话地拿开手。   程期年目光扫过,言简意赅下结论:“没红。”   付唯伸手摸了摸,有点不好意思。花掉了满沙发,地毯上也有,他弯下腰来捡。程期年坐在旁边,捏起其中一朵,“这是什么花?”   “含笑花。”付唯缓缓抬眼回答,视线滑过他的领口。   程期年衬衫敞开的领口边,落了一朵含笑花。衬衫是白的,花也是白的,对方没有察觉。   他将花装回口袋,屈膝跪入沙发里,垂着眼目不转睛,朝程期年俯低靠近。   他眉眼表现得太过乖顺,程期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这里。”付唯伸出葱白指尖,小心翼翼探向男人,“有一朵花。”   那朵花安静伏在他锁骨上,在程期年反应过来以前,付唯已经凑近捡走了它。锁骨上落下轻微痒意,也不知道是被花瓣扫过,还是被付唯的手指刮到。   酥酥麻麻的,像风短暂地吻上。男人有一秒的晃神。   “你尝过含笑花的味道吗?”付唯仿佛没察觉,捏着花枝轻轻转动,“有人说是青苹果味,也有人说是香蕉味。”   “没有。”程期年回神接话。   “我也没有尝过,但我很想知道它的味道。”他垂着眸,眼波跟随花枝流转,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他眼尾上扬眼中含笑,“不如现在尝尝好了。”   程期年心脏急跳一拍,眸光骤然凝住,看他将指尖花朵送向唇边,张开柔软红润的嘴唇要含住。   那朵从他锁骨上捡起的含笑花。   他总觉得,说这些话做这种事的付唯,与几分钟以前,那个茫然无措不好意思的付唯,其实是两个人。   但看付唯漂亮的眉眼,仍有天真也有无辜,仿佛与往常一般无二。程期年停止了思考,目光控制不住地,下落在他的嘴唇上。   看着那张嘴唇张开又合上,看着那朵含笑花的花瓣,在即将触碰到他嘴唇时,又散发着馥郁芬芳远离了。   付唯放下了那朵花,声音穿透花香传来,局促中夹杂惋惜:“抱歉,我忘了它是从地上捡的。”   被他的声音拽回,程期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嘴唇看。   男人冷静撤回视线,心中暗骂见了鬼了。   付唯清理完地毯上的花,确认袖扣很合适后,借他的浴室洗了澡。他洗澡的速度很快,最后湿着黑发出来,穿着原来的衣服。   水珠滴在肩头晕开,程期年主动出声提醒:“浴室有吹风机。”   “没关系,”付唯拿干毛巾擦了擦,“已经很麻烦你了。”   程期年打量他身高,“不用我找助理拿套干净衣服?”   他的衣服付唯穿不了,助理身形与付唯相似,两人穿衣尺码应该差不多。   “不用。”付唯摇头,“表哥回来了,我得走了。”   程期年没有再问。   付唯擦干头发离开,从程期年房间出来,他迎面遇上一行人。为首的男人年轻矜贵,一丝不苟地梳着背头,金丝眼镜下那双狭长眸,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他穿着肩头洇湿的卫衣,满身水汽地迎上对方打量,回以不失礼貌的微笑。   男人直勾勾的打量,仿佛认识他这张脸。可惜付唯不认识他,所以他很确定,对方也不认识自己。对方认识的,只可能是程期年,还有程期年住的房间号。   所以他并没有选择视若无睹。   这人亲眼所见,晚上十点以后,自己洗完澡湿着头发,从程期年房间里走出来,还毫不避讳地观察他。   付唯记下了男人的脸。   对方同样也记下了他。他与程期年争锋相对已久,因为生意场上被压一头,私下里也找人盯过程期年,从未在对方私生活上,抓到过任何把柄。也从未听旁人说过,他在身边养过什么情人。   这可真有意思了,听到付唯脚步声走远,抬高腕表确认过时间,男人脸上挂起趣味笑意,侧过头低声吩咐:“查一查刚才那个人,他和程期年什么关系。” 第12章   陈星粥在房间里等他。卧室中行李原封不动,走前是什么样,回来就是什么样。付唯还不知所踪,不知道跑哪偷懒了,陈星粥面上恼火,打电话叫他回来。   付唯的确没带房卡,陈星粥过来开门,脸色阴沉要训他,他抢在前头开口:“我遇到程期年的助理了。”   陈星粥话声卡住,憋着怒意等他下文。   付唯关门进房间,报出程期年隔壁的房号,“这是助理的房间,程期年应该就住旁边。”   陈星粥怒火消融,注意力果真转移,睨他一眼冷冷问:“确认过了吗?”   “当然。”付唯弯起唇角,指着自己的湿发,“助理先生人很好,知道我出门没带房卡,不小心被关在门外了,还让我去他房间洗澡。程期年不太好接近,表哥如果很着急,可以先从他助理入手。”   陈星粥若有所思听着,没怎么动脑子,最后高扬着下巴,采纳了他的意见。付唯随口哄过他,就进房间换衣服睡觉了。   将行李的事忘到脑后,陈星粥忙着思考他的话,到最后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打算发怒的。   隔天的大型投资峰会,付唯作为陈星粥助理,自然也会跟随出席。付唯换上衬衫长裤,坐在客厅吃早餐。   陈星粥打扮得光鲜亮丽出来,对于他不等自己发话,就擅自先吃这件事,脸上表露得有些不悦。   付唯装作没看见,拿纸巾擦嘴巴。他曾经觉得,陈星粥与程万里是同一类人,现在又觉得全然不是了。   程万里叫他出门,会给他送衣服,是想让他替自己长脸。陈星粥和他出门,从来都只顾自己,恨不能踩着他,永远拿他当陪衬。   但总归,这两个人都不怎么聪明就是了。   会议地址就在酒店,这是家庄园式酒店,他们搭园内车过去,因为陈星粥耽搁时间,他们最后是踩点到的。   进会议厅的时候,陈星粥差点和人吵起来。门口迎宾不知怎的,就惹得他不高兴了,陈星粥提着嗓门骂,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付唯面上习以为常,仿佛没听到陈星粥骂声,也没觉得有多么丢脸。他甚至没有阻拦,任由陈星粥嚣张跋扈,只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还抽空向旁人打听,刚才回头的是谁。   “您是问李总吗?”上司忙着劝架,身后下属小声回答,替他做背景介绍。   李牧投过来的视线,掠过刁钻的陈星粥,落在付唯脸上。   撞上男人的注视,付唯不避不躲,像昨晚那样,他再次扬唇微笑。与昨晚不同的是,这一次李牧气场收敛,也回以他绅士的笑容,随即转身迈下台阶。   付唯若有所思,半晌扭过头问:“这位年轻有为的李总,和程氏集团的程总,在生意场上是死对头吗?”   “说谁年轻有为呢?”后方嗓音懒洋洋传来,工作人员噤声不敢接话。   付唯回头,看见了程期年。他装得很意外,有意转移话题:“你也才到?”   程期年哼笑,看穿他的意图,没有计较,扬了扬握着的手机,“接个电话。”   男人腕下碎芒划过,付唯视线跟随过去,在他的衬衫衣袖边,看到了自己送的袖扣。他顷刻间扬起笑容,眉眼几乎要跃动起来,“你戴了。”   程期年眉尖轻挑,放下那只手,似笑非笑开口:“现在你再告诉我,到底是谁年轻有为?”   “当然是程总。”付唯弯起眼睛答。   程期年神色满意,将他笑容收入眼底,又耳提面命地强调:“顺便再提醒你,李牧他今年三十了,而我还不到三十。”   他丢下这句话往前走,与付唯交谈的那位工作人员,这时候才敢小声感慨:“程总性格比我想象中要随和……”   话音还未落,就看程期年收起笑,眉眼变得锋利而冷漠,朝着吵嚷的陈星粥,一脸厌烦地开口:“要吵出去吵,别在这里挡路。”   工作人员立马闭嘴。   付唯却笑了起来,眼也不眨地盯着看,仿佛要将这幅画面,深深烙印在心底。   陈星粥终究是出了丑,可惜他本人没有意识到,昂扬着下巴入座时,还对旁人注视感到沾沾自喜。   付唯会议上摸鱼,查了李牧资料。与他猜得差不多,李牧与程期年背景相似,年龄手段相当,公司业务上领域重合,少不了有商场交锋的时候。   李牧花边新闻不断,程期年却干干净净。被程期年抢过两次项目,他视程期年为眼中钉,却在生意上被压着,屡次吃程期年的瘪,从未让程期年吃到过瘪。   这或许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也是昨晚在酒店走廊,李牧格外留意他的原因。但他不清楚对方的打算,是将他视作程期年的把柄,还是要把他当作一柄刀,选择权都在对方手中。   付唯现在就想看看,李牧心里的这根刺,到底扎得深不深。   中间休息的时候,李牧起身离场,付唯也跟着离场。他走得不快不慢,远远地跟在后方。走到尽头岔路口,左边挂着卫生间标志,前方是露天阳台。   李牧往左去了,付唯径直向前,推开露台的门。他在露台里透气,几分钟后,门再次被人推开,李牧走了进来。   看到他的脸,对方似乎很意外,收回手里烟盒道:“抱歉,我以为这里没人。”   付唯笑容干净,“没关系。”   李牧在露台坐下,摘下鼻梁上镜架,姿态很放松地问:“你是陈星粥什么人?”   付唯表现得毫无防备,“他是我表哥。”   李牧捏着鼻尖恍然,言辞间似是很熟稔:“我记得他有个付家表弟在伦敦留学,是你吗?”   “是我。”付唯点头。   “我本科也在伦敦读的。”李牧仍梳着背头,但气场不似昨晚锋芒外露,咬字语气温润而平和,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你是哪所学校?”   付唯是哪所学校,他猜李牧早就查过。但让李牧感兴趣的,并非他的人生履历,而是他与程期年的关系。   可惜目前为止,他与程期年并无关系。   所以无论李牧怎么查,都是不可能查得到的。昨晚在走廊见到那样的他,又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李牧查不到,就只能亲自来试探。   付唯笑了一下,“I大。”   “这么巧?我也是I大的。”李牧水到渠成地接,“这么说起来,你还算我学弟。付学弟,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学长。”   付唯表现得受宠若惊。   李牧笑意更深,看他面相纯良,不像是能藏得住事的,开门见山提起:“付学弟,昨晚我就有点好奇,你和程期年是什么关系?”   付唯怔愣一秒,避开他的目光,低眸含糊其辞答:“……没有关系。”   李牧并不追问,“Kaine是伦敦本土品牌吧,从前我留学也喜欢逛。今早程总上台发言,戴的那副眼镜蛇袖扣,我记得是Kaine联名款,并没有在国内发售。”他口吻调侃,但并不冒犯,“那对Kaine袖扣,是你送给程总的吧。”   付唯睁大眼看他,见被他给说中了,支支吾吾地掩饰:“程总帮了我一点忙,那副袖扣只是谢礼。”   李牧眼含深意。   多少人给程期年送礼,也没见对方戴出来过。有一点他没有拆穿,联名款的发售时间,其实是在去年,今年已经停产了。他不认为这件礼物,是付唯今年才买的。   话题停在了这,休息时间要结束,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进场时也挨得近,付唯没有刻意避嫌。会议继续召开,他的手机震动,程期年给他发消息。   C:你认识李牧?   小火炖粥:不认识。   C:你们同时回的。   小火炖粥:在露台上遇见,就聊了几句。   C:聊什么了?   小火炖粥:他说他是我学长。   套近乎?轻屈手指敲大腿,程期年眯起眼睛来。可他不明白,李牧这种利益至上的人,一个岌岌可危的付家,还有什么利益,值得他去套。   他放下手机,不再继续发。   会议持续一整天,午餐安排在酒店花园。园内白色长桌铺陈,餐桌旁花团锦簇,四周种满含笑树。   表演者长裙挽发,坐在旁边手拉提琴。绿草地上杯觥交错,商界名流衣冠华贵,举杯间谈笑风生。侍应生小心地穿梭其中,唯恐自己工作出差错。   陈星粥忙于社交寒暄,没空盯着他。付唯低头站在桌边夹海鲜,假如这是交谊舞会,他身旁必定人满为患。但现在是商务聚餐,他反而清静起来。   真正身边人满为患的,大概会是程期年。他捧着放满的餐盘,抬头在人群中搜寻,没有找到男人踪迹。   但总归不差这点时间,付唯撤回目光要走,耳旁熟悉声音响起:“在找什么?”   付唯捧着盘子回头,眼中已有笑意浮现。   程期年站在身侧,手中握着高脚杯,不咸不淡提醒:“如果是在找李牧,那么我劝你别找他。”   付唯扬起脸,眼露疑惑。   “不必要的情况下,你最好少和他接触。”男人道。   “为什么?”付唯天真地望向他。   程期年对上他目光,故意冷下脸来恐吓:“李牧这个人,最喜欢玩漂亮大学生。”   付唯轻轻“啊”一声,“可我不是大学生。”   程期年眉头深深皱起,眼中含着审视探究,想看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   付唯却笑了。他的眉眼舒展,像夏夜含苞的昙花,笑容缓缓地绽放,那双绯丽灼人的桃花眸,心无旁骛地望着程期年。   绯而不艳,灼而不烈。   他看着程期年,眼里只有程期年,“所以你刚刚,是在夸我年轻漂亮,对吗?”   程期年心神一荡,没有说话。 第13章   付唯也不在意,余光滑向远处,发觉有人在看他。   他抬眼追了过去,那道视线消失不见。但在视野的尽头,李牧就侧对着他,站在人群的中央。   付唯想,这根刺扎的,还挺深。   他找了张空桌坐下,慢条斯理地用餐。身后程期年没走,拿起盘子开始夹菜。付唯想了想,转头叫住侍应生,拿走托盘的一杯酒。   程期年还背对着他,付唯握着酒杯站起,横穿过草地去找他。有人走了过来,付唯迎面笔直撞上去,手中杯口斜向自己,红酒泼在他的衬衫上。   他低声道歉,对方检查一遍,见自己没有沾到,也就大度地摆摆手,越过他离开了。程期年拧眉走近,“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人了。”付唯解释,低头拿纸巾擦衬衫。   红酒已经浸入布料,还有向下流淌的痕迹。衬衫上腹部的位置,洇湿后渐渐变得透明,隐约可见衣服下,他白皙收紧的腰。   付唯放弃了去擦,犹豫着回头,望向自己餐盘,“我现在回去换?”   餐盘里食物没动,程期年抬起手表看时间。午餐时间有限制,现在乘坐园内车回去,算上往返一趟的时间,付唯换好衣服回来,用餐时间已经过了。   “吃完再回去换。”男人否决他的想法。   “可是……”付唯欲言又止,指尖攥着衬衫,有些不自在。   程期年再度看向他腹部,大约是付唯无意识用力攥着,泼湿的衬衫贴紧他身体。付唯没有系皮带,裤头穿得很低,他的腰很窄很细,肚脐眼的形状露出来。   男人眸色轻顿,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脱下西装外套给他,“穿上。”   程期年不再看他,说话的语气里,隐隐透着几分强硬。   付唯没有拒绝,接过外套穿上,弯起眼睛道:“穿好了。”   程期年转回目光,继而沉默。   “扣子扣上。”他说。   付唯神色迟疑,手上许久没动作。   男人心浮气躁,等得没有耐心起来,低头朝他迈近一步,亲自上手替他扣紧。   付唯握住了他的手。   程期年的手纹理粗糙清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付唯的手细腻柔软,掌心的触感滑嫩。他的五根修长手指,紧紧包裹着程期年手背。   他的手看起来,要比程期年小上一点。   热意贴着两人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送,程期年心下怔愣,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而是垂眸紧盯他的手。   付唯更像后知后觉,慌忙放开他解释:“我、我只是想提醒你,腰上扣子扣起来,容易蹭脏你衣服。”   手背上那块皮肤,细腻嫩滑的触感消失不见,程期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怅然若失。   他强行压下念头,心不在焉地答:“蹭脏没事。”   付唯仍旧不放心,小心翼翼补充:“这件外套应该不便宜。”   “我有很多。”程期年接。   付唯察觉到周围视线,“我跟着表哥来的,现在穿你的外套,会不会不太好?”   程期年撩起眼皮,口吻平铺直叙问:“你很在意?”   付唯立刻摇头,“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男人落下眼皮,轻描淡写,“这不就行了。”   两人坐下来吃饭,程期年吃得比他快,吃完后被人叫走了。   付唯仍坐着细嚼慢咽,过了一会儿,身旁空椅被人拉开。李牧坐下来,看向他的餐叉,“今天的牛排不错。”   他吃掉叉尖那块牛排,随即靥足地眯起眼睛。   李牧笑了,“怎么一个人?你表哥呢?”   “表哥有事要忙。”付唯抬起脸来答。   李牧目光落下来,像才看到他身上的外套,“怎么穿上外套了?”   外套明显不合身,袖边长到他的虎口,黑椒汁沾到嘴唇,付唯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地歪头,“我有点冷。”   “你太瘦了。”李牧感叹,“正餐多吃一点。”   付唯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吃。   李牧手摸着下巴,轻轻地“嘶”一声,“这件西装外套,看着有点眼熟,是程总早上穿的那件?”   付唯切牛排的手顿住,侧脸有些慌乱,半晌紧张地点点头。   李牧始终分寸握得极好,闻言温和地调侃:“你真的和程总没关系?”   “……没有的。”付唯低着头,声如蚊蝇,脸几乎要埋进餐盘,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外套袖口,举止间透着亲近与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男人见状,眼底笑意变深,“如果没有的话,方便我加个微信吗?”   “难得遇到校友,和你聊天很放松。”他说。   付唯惊讶地转过脸,看着他确认几秒,乖乖地拿出手机。   下午的半场会议,以换衣服为借口,他理由正当地翘掉了。陈星粥在会场打瞌睡时,他也在酒店睡了一下午。   幸运的是,衬衫的酒渍干掉了,没有弄脏西装外套。傍晚陈星粥打着哈欠进门,付唯已经起床洗过澡,准备出门吃晚餐。   陈星粥不悦地拦住他,“约程期年吃饭的事怎么样了?”   付唯回答:“我正准备去找他。”   陈星粥不耐地找出房卡丢给他,“晚上我要睡觉,你回来动静轻点,别吵到我了。”   “好的,表哥。”付唯接过房卡笑着说。   他去餐厅吃了饭,中途回来取外套,然后去酒吧坐了坐,微信上联系程期年,说晚上找他还外套。   对方回他,晚上不在房间。   小火炖粥: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过了几分钟,程期年给他发。   C:九点以后来健身房。   付唯在吧台坐到九点,台上歌手换了人,他抱着外套起身离开。他找工作人员问了路,走到健身房的时候,看见程期年在跑步机上。   对方戴着耳机,没有发现他进来。   付唯放下衣服,对镜自拍一张,反光的玻璃里,映出男人背影。程期年也从玻璃上看到他了,关掉跑步机摘下耳机,下来拿毛巾擦汗喝水。   “要结束了吗?”付唯转过身问他。   程期年没空回答,仰着下巴吞咽水,喉结跟随性感地滚动。瓶口的水漏出来,沿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他的衣服上。   付唯停在两步外,看见他穿的短袖,早已汗湿一片。   运动上衣偏紧身,包裹住他的胸膛与腰,隐隐透出结实线条。下身穿的是宽松运动裤,裤头挂在男人腰上,抽绳随意系了个结。   上衣与长裤的连接处,衣边不小心翻起来,露出一截麦色的腰。   “你健身多久了?”付唯问。   “没算过。”程期年将空瓶丢入垃圾桶,“从大学开始。”   “我在国外练了两年,但效果不太明显。”付唯说。   程期年丝毫不意外,上次付唯在他家脱衣服,他就看出了健身痕迹。   “你想出效果?”男人轻瞥他。   付唯不自觉地扬起脸,等他的下文。   程期年上前一步,“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付唯依言照做,露出他白皙的胳膊。程期年看他的细胳膊,压下伸手去捏的冲动,“你这胳膊,如果想出效果,要先增肌。”   “我的英国教练也这么对我说。”他自然地看向程期年胳膊,话题毫无预兆地一转,“我可以摸吗?”   程期年始料未及,神色明显一顿,目光停在他脸上。   付唯面容坦荡如常,眼里含着几分希冀。   程期年心念还未动,嘴上先下意识松了口:“可以。”   付唯隔着衣服,按了按他胳膊。   指尖刮蹭到他手臂,酥麻沁入汗液里,程期年看他的手指。付唯的指尖干净圆润,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紧接着,那枚指尖从视野中下坠,停在他的腹部前方,付唯指着他的腹部,眼睫轻卷弯起唇角问:“这里也可以摸吗?”   他声音清澈悦耳,面容里透着天真渴盼,将手伸向男人腹部。   程期年大脑没反应过来,五指先落入半空里,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收拢。   付唯睫毛一颤,如遇雨的蝶翼坠落。他缓缓抬起脸来,满脸失落与歉意,“不能摸吗?”   程期年喉头发紧,扣着他手腕沉默两秒,从唇间生硬地蹦出字:“身上有汗。”   “你介意吗?”付唯问。   “不介意。”程期年答。   “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付唯笑了起来,学着他的语气,“那不就行了。”   程期年喉结滚动,缓缓放开他的手,指尖挑高自己衣摆,一点一点地,将衣服掀了起来。   付唯看到了他漂亮的腹肌,还有一点露出的人鱼线。   六块腹肌形状分明,线条清晰深刻。付唯将掌心覆上去,触感不算很硬,也不算软,对方没有完全放松。   “这样的状态需要练多久?”付唯全神贯注地问。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杂念,反倒让程期年心情复杂。   “看人。”他言简意赅。   “这样的吗?”付唯眼尾轻扬愉悦跃起,“那你一定会看对不对?”   程期年垂眸扫向他。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付唯一只手按着他腹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衣摆掀起,“像我这样的,大概需要练多久?”   他白皙紧窄的腰腹露出,白天朦胧一瞥的肚脐眼,此时此刻就这样,直直地闯入男人眼底。   程期年的呼吸一紧。   而付唯按着他腹肌的手,也同时明显地感觉到,手底下的线条收紧变硬了。 第14章   付唯装作没发现,收回手笑眯眯问:“程总身材这么好,下次能不能带我练?”   程期年放下衣摆,背过去收拾东西,他心绪不太平静,回答的话脱口而出,不自觉地带了点刺:“陪练费付得起吗?”   付唯探过身子瞧他,话语倒是很真诚:“贵吗?太贵的话付不起。”   “贵。”男人惜字如金,拿起自己手机,“走了。”   付唯果真不再接话,沉默地跟上他脚步。   程期年迈了两步,觉得自己话说太重,又停下来等他和解释:“今年没怎么去过健身房。”   付唯捞起凳子上外套,动作自然地挂在臂弯间,朝他露出点疑惑神情。   “去拳击馆的次数比较多。”对方道。   付唯“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两人进了电梯,付唯没有刷楼层。他房间比程期年矮一层,最后跟着去了对方那层。男人没说什么,任由他跟到房间门口,才停在门边伸出一只手,勾起他臂弯里的外套,“衣服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付唯站在原地没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程期年刷开门,回过头提醒:“我记得陈星粥不住这层。”   付唯眸光轻轻闪,演技拙劣地抿唇,“我有点口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程期年目光下坠,打量着他的脸,“只要一杯水吗?”   付唯不自在地点点头。   男人故作嗓音冷淡:“既然只要一杯水,你就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给你拿。”   说完,他推开门跨入内,又反手带上门,当着付唯的面半掩。   他在门里等了等,门外果真没动静,付唯一动不动站着,听话地没有进来。将外套丢进沙发里,程期年返回去拉门,“进来。”   付唯弯起眼眸进门。   “说吧。”程期年关上门,“什么事?”   付唯眼珠缓缓转,开始组织语言。   见他还在斟酌,程期年给他时间想,转身朝卧室里走,“我先去洗个澡,洗完澡你再告诉我。”   程期年去洗澡了,浴室门关上后,付唯在沙发里坐下,没有再接着酝酿,而是拿出手机来,发了一条朋友圈。   健身房的自拍照,简单配一句文字,仅李牧可见。   他虽不承认与程期年有关系,但举止间表现得与对方暧昧,李牧怀疑程期年喜欢他,已经动了挖墙脚的心思。   而他现在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加深李牧对他们的误解。   他放下手机,等程期年出来。   十几分钟后,对方穿好衣服出来问:“想好了吗?”   付唯说:“想好了。”   “什么事?”程期年从冰箱里拿水喝。   付唯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   男人握着水回头,问他冰的还是常温。   付唯不答话,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程期年松开冰箱门,对上他明润眼眸,半晌轻轻啧了声,“说吧,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付唯瞳孔泛起亮光,露出期待的笑容,“什么都可以吗?”   “我可没这么说。”对方漫不经心,抛给他一瓶水,往沙发那儿走。   付唯伸手接住,跟上他脚步,“我是想问问,今天能不能,”他的声音放轻,尾音像风里落叶,轻飘飘地打着卷,“让我在这睡一晚?”   程期年步子急停,疑心自己听错了,眯着眼睛回头,“你说什么?”   “不是还有空房间吗?”付唯眉眼乖顺。   程期年没接话,视线扫过他脸庞,“这次是什么理由?陈星粥夜不归宿?还是你又没带房卡,他睡着了不给你开门?”   付唯说不是。   “都不是?”程期年耐着性子等,“那是什么理由?”   付唯不说话了,垂着一双眸子,也不看他。   “不能说?”程期年观察他,神色似笑非笑,“那如果我现在说,你不说我就不同意呢?”   付唯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眼中慌乱而无措,像只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的猫。   程期年沉默两秒,终究还是做出让步,“你可以留下来。不过,”他有意拿床诱惑,“你如果告诉我,今晚可以睡房间。你如果不说,今晚只能睡沙发。”   付唯回答得很快,嘴角扬起轻快笑意:“我睡沙发。”   程期年面露意外。   付唯借他浴室洗澡,他穿着出门的衣服,程期年联系助理,问对方有没有多的睡衣。助理说没有,反应灵活地问:“需要现在去买吗?”   程期年思忖一秒,否决了他:“不用了。”   酒店住了不少人,难免会人多嘴杂,他让助理出门买睡衣,少不了要被人撞见。付唯只是借睡一晚,他拿了自己睡衣,去敲浴室的门,让付唯凑合穿。   付唯洗到一半,没有穿衣服,将浴室门拉开缝,伸出一只手来接。他站在门后,因为伸手的动作,还是不可避免地,从门后露出半截肩头。   热气从门缝间涌出,直冲程期年的面庞,随即消散在空气中。程期年站在门外,透过湿润的水汽,视角清晰地看见,他沾满水珠的白皙肩头,陷在热腾腾水雾中,被洗澡水烫得白里泛红。   沿着肩头往内,还能看到他的锁骨,线条起伏漂亮诱人,水珠晶莹滚落的锁骨。   酒店洗澡的水温很高,男人迫使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浴室门口的地垫。比地垫更快吸走他目光的,是付唯从门后露出的脚趾。   他的脚趾圆润细嫩,脚背偏高和瘦窄,有漂亮的足弓弧度。他没有穿拖鞋,就这么赤足踩在地上。   程期年皱起眉来,他记得浴室地板很滑。因此,在付唯指尖摸上衣服,要将睡衣拿走时,程期年并没有松手。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阻力,付唯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从门后露出的脚趾,却柔软而局促地蜷缩了一下。   程期年看得清清楚楚,那感觉就像是,他用手指轻轻搔弄过后,立刻敏感地颤抖着,将叶尖包裹起来的含羞草。   心底泛起难以名状的滋味,程期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动。   对面传来细微拽力,付唯又尝试了第二次,程期年还是没松手。门后的人似有些慌张,脚趾不安地动了动,从门后怯怯地探出脸,面颊绯红地望向他。   程期年喉咙收紧,似有一股热气堵在喉头,不上也不下,寻不到能发泄的口。   “怎么不放手?”付唯语气茫然地问,热气熏过的眉眼格外艳丽,就连踩在地板上的脚趾,也从里到外地泛起粉来。   男人沉沉吐出气,盯着他的脸开口:“把鞋穿上。”   不是演出来的,付唯肩头抵着门,实打实地怔住,像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地板很滑,里面有防滑拖鞋,你把鞋穿上。”对方平铺直叙地重复。   付唯没忍住,露出点惊讶来,但还是乖乖应:“好的。”   话音落下那刻,手中阻力消失了,程期年松开手,拧着眉吩咐:“手缩回去。”   付唯抓着睡衣缩回手。   下一秒,没有任何停顿的,门被人从外重重关上,程期年松开把手离开。   付唯站在浴室里,短暂地陷入沉默。   他下午洗过澡了,晚上只冲了一会儿,剩下的十五分钟里,他都在开着花洒,回林娜娜消息。林娜娜吃饭回来,洗完澡得空了,感谢他上回推荐。   Nana:你推荐的店我吃过了,味道真的很不错!主厨煎的三文鱼,味道和你做的很像。   Nana:你学什么都很快,也学得很好,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小火炖粥:又被导演骂了?   Nana:呜呜呜。   Nana:导演今天骂我是木鱼脑袋,我的人生处处滑铁卢。   小火炖粥: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做好。   Nana: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吗!你也会有遭遇滑铁卢的时候吗!   Nana:据我所知,我认识你这么久,你大概是没有的。   小火炖粥:我现在就遇到了滑铁卢。   Nana:?   小火炖粥:有的人我脱光了给他看,他却只关心我洗澡穿不穿鞋。   Nana:???   Nana:震惊!   Nana:谁啊!什么人啊!你竟然会脱光给他看!比伦敦少爷还有魅力的人吗!   小火炖粥: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付唯放下手机,关上水穿衣服。睡衣是程期年的,衣袖裤腿都长了,付唯挽起裤脚,将扣子系到顶,规规矩矩开门出去。   刚才他在门后接衣服,露得本就有些刻意了。程期年又疑心很重,此时再松松垮垮解扣子,难免会引起对方怀疑。   但他仍觉得气恼,因而拉开门那一刻,付唯又改变了主意,弯腰放下卷高的裤脚,任由它们吊在自己脚后跟。   程期年坐在客厅办公,笔记本电脑开着,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付唯踩着拖鞋,刻意加重了步子声。   鞋底落下“啪嗒”响,他走近程期年询问:“我可以用这里的——”   右脚踩中左脚裤腿,他脚下打滑,迎面摔进程期年怀里。   鼻尖撞上对方胸膛,炙热的气息包裹而来,付唯慢腾腾地撑住沙发,从男人怀里抬头,语气可怜又无辜:“踩到裤脚了。” 第15章   程期年当下就有点难受。隔着薄薄的睡裤,付唯身体的热度,烫得他皮肤烧起来。他的手臂捏在付唯肩头,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付唯没有穿衣服,从门后露出的锁骨与肩,还有踩在地上蜷缩的脚趾。   他神色微变,捏在付唯肩头的力道加重,声音低沉简短地吐字:“先起来。”   怀里重量消失,借着男人的双臂支撑,付唯从他怀里爬起,抱歉地眨眨眼睛。   程期年眸光投过来,掠过他扣好的领口,落向他的两只脚背。裤脚的确有些长了,程期年恢复语气如常:“自己卷一下。”   付唯坐下来卷裤脚,顺便也卷起袖口。   程期年暂停工作,看着他低头忙碌,“你刚刚想说什么?”   付唯恍然记起来,“我想用这里的洗衣机和烘干机。”   “你用。”对方应允。   没有再打扰他工作,付唯离开去洗衣服。他将衣服裤子全洗了,等待衣服洗好的时间里,付唯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客厅里玩手机。   程期年一直在工作,稳稳坐在沙发里,没有挪动过半步。昨晚他在这里洗澡,也不见对方这样忙。   如果真是重要紧急的工作,程期年带来出差的那两人,现在也不会在房间闲着。付唯看了一会儿,隐约意识到什么,小声开口问:“你现在很忙吗?”   “不忙。”对方慢腾腾撩眼皮,“但也没闲着。”   付唯“哦”了一声,片刻后又出声:“你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程期年不答,看向他反问,“你困了?”   “有一点。”付唯说。   男人看了眼时间,接着就蹙起眉来,“我还不确定。”他霸占着沙发,轻飘飘地撂话,“你如果很困,就去房间里睡。”   付唯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压平嘴角站起,神情犹豫不决。   程期年看在眼里,当下眉毛挑高起来,“怎么?有床睡还不愿意了,你更喜欢酒店的沙发?”   付唯眨着眼睛,忧心忡忡,“如果我去睡了,半夜你结束工作,会不会把我叫醒,让我回去睡沙发?”   程期年差点儿气笑了,“付唯,”男人叫他的名字,“我对你很差吗?”   付唯站得笔直,面容乖顺,“没有。”   “那为什么我在你眼里,是这种恶劣的形象?”程期年说。   付唯笑了起来,眼睛里亮亮的,像星悬大海。他看着程期年,主动向他坦白:“其实是表哥让我来找你……”   他言辞间有少许踟蹰,程期年接上他的话:“找我做什么?”   “找你……”付唯组织语言,“中午我穿你的外套,被表哥看见了。他想让我帮忙约你吃饭……”   说到最后时,他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渐渐轻下来。   “如果约不到呢?”程期年神色淡淡。   “约不到的话,”付唯抬眼观察他,“就不让我回去。”   程期年笑了,对上他观察的视线,嘴角漫不经心挑起,“那你回去告诉他,我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付唯实话实说,表现得并不在意,“明天我就回去了。”   “一点小事而已,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程期年懒懒反驳,表情比他还随意。   付唯认真观察他,见他果真姿态放松,认为这只是件小事,才微微怔愣着道:“那我今晚可以回去——”   话没说完,他抿了抿唇,口吻懊恼道:“我刚刚把衣服洗了。”   “你留在这里睡。”程期年发话。   付唯就理由正当地留了下来。把衣服放入烘干机,穿着程期年的睡衣,他去小房间里睡了。   隔天早晨起床,衣服已经从烘干机里拿出来,被程期年叠好放在客厅里,应该是昨晚睡前的事。他起得很早,不想让陈星粥发现,自己昨晚一夜未归,程期年起床以前,他换下睡衣走了。   稍晚助理来送早餐,程期年起床洗漱,发现付唯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叠好的睡衣,放在隔壁卧室的床上。   他进去拎起睡衣,含笑花的香味散开。程期年顿了顿,指尖夹着睡衣轻抖,果真抖落了满床的含笑花。   程期年心中好笑。   白色花瓣飞扬洒落,助理从门外进来,有点疑惑与诧异。他没有多做解释,放下睡衣吩咐:“衣服拿去洗了。”   助理察言观色,结合昨晚那通电话,心中有了大概猜想,没有表现在脸上。   商务酒会在下午,上午程期年有其他行程,吃完早餐就换衣服出门了。助理留在酒店收拾,洗两套穿过的睡衣。   含笑花还铺在床上,忘了请示程期年,这些话要怎么处理,最后权衡之下,他还是没敢丢,让酒店送了个玻璃瓶来,将含笑花装进瓶子里。   温暖明媚的四月春,庄园里风动花香浮,含笑花的味道四处溢散。下午的商务酒会,陈星粥开始缠着程期年助理。   付唯远远站在含笑树下,伸手从树上摘了片花瓣,眉眼慵懒地含在嘴里。   李牧拨开人群走近,也学着他的模样,摘了片花张嘴含住。   “学长尝出来是什么味道?”付唯偏过脸问他。   李牧推了推眼镜,颇为严谨地回答:“不像闻起来这么甜,还有点苦。”   付唯轻轻一笑,等对方的下文。   他故意落单,只是猜测,昨晚那条朋友圈,李牧应该看到了。   李牧的确看到了,接着进入正题问:“学弟昨晚去健身了?”   付唯点头,“有些器材还不太会用。”   “一个人去的吗?”对方明知故问。   付唯没有否认。   “程总应该懂,你可以多问问他。”李牧语气和煦。   “他最近总爱去拳击馆。”付唯声音苦恼。   这件事李牧也知道,他找人盯过程期年,自然了解对方生活习性。拳击算是私人爱好,付唯知道得很清楚,显然与程期年关系匪浅。   “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你当陪练。”李牧顺水推舟,“我健身也有十年了,所有基础知识都懂。”   付唯面有迟疑,没有立刻答应。   李牧并不急追,绅士风度尽显,“下次你有不懂的,可以直接在微信上问我。”   “谢谢学长。”付唯最后笑着说。   晚上他们飞回南城。陈星粥顺利约到程期年,回程机上心情很好,看付唯也顺眼起来,没有再挑他的刺,下飞机后就放他走了。   付唯在家待了几天,期间去健身房开了张月卡,偶尔会在微信上联系李牧。每次发的都是健身问题,除此以外并不多聊。   齐止那边付唯也已答复,他认为齐止的建议很中肯,急功近利不是件好事,他决定放弃对方的帮助。   当然出道这件事,本就可有可无。付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进组。他跟在养父身边,跑了几家投资公司,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付家要的钱太多,且短期内不会有回报,各家机构给出的风险报告,结果都是不利于他们的。加之有商业对手从中作梗,势必是想借此机会搞垮付家。   付唯每日早出晚归,而陈星粥那边,也与程期年吃上饭了。吃饭前还春风得意找付唯,让他过去替自己挑领带,付唯在公司里,自然是拒绝了。陈星粥当时就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在电话里发作。   晚上吃完饭回去,就在微信上大发雷霆,将火气全撒给付唯。付唯提前预见到,手机一整晚都是关机。   之后从那些撒气的话里,他将所有信息东拼西凑,得知陈星粥被耍了一顿。程期年答应和他吃饭,时间地点都是对方定,陈星粥只需要按时赴约。   陈星粥乐见其成,等约定的时间,到了赴约地点,才发现一起吃饭的,不只有程期年,还有对方公司员工。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他不守时迟到,程期年四周没空位,最后沦落到了,只能和助理坐。陈星粥气急败坏,只觉自己被羞辱,当场咬牙切齿离席,还不小心撞到桌子,火锅里的油溅出来,弄脏了他新买的衬衫。   而他将这一切的起源,都归咎到了付唯身上。他认为程期年的态度,必有付唯手笔在其中,虽然他猜得也不全错。   付唯想,这下程期年可把他害惨了。他心中是这样想,唇角却是翘起的,坐在灯下点燃一支烟,将烟放入窗边瓷缸里。   房间的窗被推开,燃烧的烟雾卷入风里,长长升向深夜高空。香烟燃烧殆尽,缸里留下烟蒂和灰。付唯拍下窗外夜空的照片,打开微信朋友圈编辑发送——   仅对程期年可见。   虽然未配只言片语,但星星寂寥的黑夜,深邃得像要吞噬人情绪。今晚的云层太厚,夜色太黑太沉,连月亮都看不到。   他只打算等十分钟,假如今晚运气不好,程期年没有看到,付唯就打算睡了。   事实证明,他今晚运气很好,甚至有点好过头了。   几分钟后,连信息都不愿意等,程期年一个电话打来,张口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抽烟?”   “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在海城倒是藏得挺好。这种东西最好少碰,沾多了容易上瘾,对身体也不好——”句子密密麻麻落下,对方语气低沉且严肃,没有半点往常的散漫,有意将后果往严重了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直到付唯开口:“爸爸。”   电话那头的人猛地停顿。   “你好像我爸爸。”付唯嗓音含笑,有几分促狭。   程期年握着手机沉默。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么急。 第16章   付唯笑完了,才认真回答他:“我没抽烟,也不会抽烟。”   程期年已经冷静下来,“谁抽的?”   “没有人抽。”付唯实话实说,“我本来想悄悄尝试,可我发现自己不会,烟呛进喉咙里很难受。”   程期年语气松缓,眉头还是拧着的:“大半夜的不睡觉,尝试这个干嘛?”   付唯不说话了,情绪有些低迷。   “心情不好?”程期年又出声。   付唯低低地“嗯”一声,并不多透漏。   程期年知道原因,但要听他亲口说:“为什么心情不好?”   付唯话语含糊:“最近有点累。”   “怎么累了?”男人不自觉放低嗓音,谆谆善诱。   他的人盯着付家公司,他自然也就知道,付唯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他等着付唯来找自己,向自己开这个口,可对方非但没联系他,还偷偷躲着学抽烟。   程期年如今想法改变,并不是不愿意帮忙,可付唯到了他面前,那张嘴就跟焊死了似的,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半个字。   他越是觉得匪夷所思,就越是想等付唯自己开口。   可付唯也只是说:“去爸爸公司帮了几天忙,有点累。”   多余的不愿意再透漏。   电话里安静两秒,程期年放弃了追问,“不是想吃三文鱼吗?什么时候去?”   付唯闻言,实打实地愣住,“什么时候——”   “在海城的时候。”程期年打断他,语调懒洋洋,“你说你帮我解了围,让我请你吃三文鱼。”   “可是,”付唯记得很清楚,“我换成别的了。”   “你是想换没错,”男人捏着手机,唇角慢悠悠挑高,“我当时有答应你吗?”   付唯缓缓开口:“没有。”   “既然没有答应你,那就不算换。”对方有理有据,“三文鱼的事还作数,还是说你不想吃了?”   “想吃。”付唯飞快抢话,唯恐他临时反悔,尾音愉快地扬起,“明天就想吃。”   “行。”对方言简意赅,“明天晚上来Georges。”   付唯出声应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挂电话前,程期年最后这么说。   程期年说的Georges,就是两年前的那家店,也是前不久,他推荐给林娜娜的店。当年给他们煎三文鱼的主厨叫George,这位主厨远渡重洋来开店,点名也取得简单易懂。   第二天他依旧去公司帮忙,傍晚时从养父公司离开,搭地铁前往Georges。从他出公司起,就有人跟着他。   地铁正值下班高峰期,那两个人唯恐跟丢他,与他待在同一车厢,纹身墨镜的打扮,与四周白领格格不入,才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付唯心底并不意外,甚至是早有预料。程期年让陈星粥丢了脸,陈星粥一定会找人教训他。这种锱铢必较的脏手段,他早在上高中就见过了。   陈家早年起家时,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如今虽然早已洗干净,但手中仍有灰色产业,也私下养了不少打手。   他从小就与陈星粥同校。上高中时陈星粥仗势欺人,爱与富家子弟拉帮结派,追求漂亮的女生未果,听闻对方有男朋友,就从家里叫来人,悄悄将男生打了一顿。   付唯当时并不在场,事后得知这件事,就去了职高一趟。那也是他两年前,撒谎隐瞒的经历。   职高里差生多,不少男生染发抽烟,结交社会上的混混。付唯用了些手段,将职高生的联系方式,递到了被打的男生那里,同时附上了一笔,对当时的学生来说,数额不算小的钱。   没过多久,陈星粥就流年不利,因为在巷子里落单,被人套麻袋给打了。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陈家有心要查,却因为混混手法熟练,做事干净不留尾巴,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从地铁里出来,付唯走人多的大道,没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到店内时间刚刚好,餐厅内坐满了客人,空桌上摆着预约牌,服务生礼貌上前,询问他是否有预约。   付唯报了程期年名字。   对方带他穿过大厅,走过弯弯绕绕廊道,领他去了熟悉的后厨。程期年下班过来,脱了西装搭在椅背上,两边的衬衫袖子卷起,坐在小板凳上等他。   付唯脚下步子一顿,恍惚间以为回到两年前。   金发棕眼的老George也在,他惊喜地站起来,操着一口流利中文:“我记得这位小朋友,两年前你也来过。”   付唯和他握手,余光里程期年抬头,敲着面前的矮木桌,好整以暇地开口:“你昨晚才说要来,今天店里都约满了,我们只能用这张小桌子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骨节落下,在木桌上叩出低沉的声响。付唯的视线落过去,看向他露出的结实小臂。他听到程期年问:“你不介意吧?”   “如果你的小朋友想去大厅用餐,我也很愿意为你们想办法。”George也看向付唯,“不过程很钟情这张桌子,每次他来找我,都只用这张桌子。”   程期年愣住了,看一眼付唯,“George,他不是我的小朋友。”   George很疑惑地观察付唯,“可是程,他看起来很小。”   程期年表情沉默,放弃了继续教导他,“George,你的中文退步了。”   “噢是吗?我很伤心听到这句话。”George遗憾地摊手。   付唯这时候笑起来,用标准流畅的法语,向老George解释了,刚才程期年的意思。程期年再次看向他,他能感觉得到,却没有看回去。   老George惊讶地感谢他,再次亲切地同他握手。   他嘴角噙着笑容,切换回中文回答:“我没有想去大厅用餐,我也很喜欢这张桌子。”   但他们也没有留在后厨,程期年搬走了这张桌子,带他离开后厨,将桌子放在后院屋檐下。   左边是月色垂悬的院子,右边挨着一堵墙,墙上开了扇小窗。大提琴声从前厅悠扬传来,晚风吹得檐下风铃轻响。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墙后敲窗,程期年将窗打开,George已经换上主厨服,在窗边摆上两盘煎三文鱼,“这是前菜。”   程期年将它们拿下来,“这扇窗是后来才开的,我和George常在这喝酒。”他出于意外挑眉,“你的法语说得不错。”   “小时候家里请过老师。”付唯解释。   程期年心下略微琢磨,看来付唯的养父母,也没有对他很不好。不过想想也是,假如付家对他不好,两年前程万里失踪,付家就不会因为担心,他受到流言蜚语中伤,或是被卷入程家纷争,要急匆匆送他出国了。   两人吃过晚餐,后门离厨房近,程期年带他从后门走。George脱下厨师服送他们,离开巴黎开店以后,他聘请了新的主厨,只为朋友穿这套衣服。   餐厅位置不算繁华,后门小路灯光稀疏,天黑后寂静又幽暗,有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路灯下抽烟。   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露出两人结实紧绷的胳膊,还有爬满整条手臂的刺青。程期年单手拎着外套,嫌搭在手臂里碍事,抖开外套要穿回去。   付唯一言不发跟着,心中想的却是,这外套大概率是穿不了了。但他没有出声阻拦,两人走近那盏路灯前,抽烟的两个男人抬头,直勾勾地朝他们望来。   程期年步子没停,依旧迈得平稳,不急不徐。付唯落后他半步,面容藏在他阴影里,脑中念头动了动,面不改色伸出手去,握紧了男人的指尖。   巷子里的长风,不知道什么停了下来。程期年也停了下来,说不上什么情绪的,回头扫视了他一眼。   路灯下的人虎视眈眈,手臂肌肉蓄力鼓胀,像是随时要暴起。空气中细弦紧绷,没有人说话,却剑拔弩张。   程期年以为他害怕,没有拒绝他的动作。他甚至翻过整只手掌,主动牵住了付唯的手,以此来无声安抚他。   付唯摸到他宽大的掌心,他手指关节处的薄茧。安全的力道包裹住他,付唯靥足地眯起眼睛,想要由内自外地,发出一声浅浅喟叹。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清楚眼下的处境。假如不是那两人,现在很适合谈恋爱。可假如不是那两人,他也不会牵程期年的手。   所以他只是眼睫轻颤着,五根指尖挤开男人指缝,与对方十指相握着开口:“老公。”   程期年神情一滞,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手,还是因为他这两个字。男人下颚紧绷地回头,盯着付唯沉默不语。   付唯像没有看见,语气自然地道:“下周五是我生日,你能不能别去打拳?”   程期年眉头轻拧,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付唯脑子还转得挺快,知道用这样的话,来震慑灯下的那两人。假如是看菜下碟的混混,只想找路人讨要点钱,此刻多半会有所忌惮,大概率会放他们离开。   但程期年读高中那会儿,没少和别人打过架,也知道真正的混混,到底是什么样子。灯下那两个人,不是混混是打手。   付唯的话没有起到作用,灯下的高个掐掉烟,抬脚碾过地面烟屁股,面容阴鸷地走出灯下,“最近手头有点紧,哥们儿给点钱花花。”   他说着吊儿郎当的话,熟练扮演着街头混混,语气里却透着凶恶与狠厉。   程期年没有理会,单只手抬起来,慢条斯理松领带。   “不想给?”高个男人凶狠压眉,朝他拎高手上棍子,棍尖朝着身后一拐,第二个人提棍上前。   这架是非打不可了,男人解开领带扯下,松开付唯的手。   他看向付唯那张脸。说不清原因的,他没有当着付唯的面,拆穿两人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叫停付唯的表演。   将外套领带尽数扔给他,程期年解开衣领扣子,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朝他丢下一句话:“看老公的。” 第17章   付唯抱着外套自觉后退,闻言一双眼眸弯起道:“老公加油。”   程期年一个晃神,就被对面棍风擦过下巴,差点儿当场破相了。   付唯愣了愣,抿紧唇不再出声。   好在刚才只是个插曲,程期年拳脚动作利落,不到十分钟解决了两人。他穿着衬衫西裤,尺寸修身服帖,加之动作有些大,胸前扣子崩开了两粒。   男人并未太在意,长腿一迈大步走近,开口就劈头盖脸问:“老公是随便能叫的吗?”   付唯微微睁大眼,欲言又止地张嘴,似乎是想解释。   “以后不能这么对着别人叫,知道吗?”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男人压沉了声线,认真严肃地叮嘱他。   付唯眼神茫然,天真地歪歪头,“对着你也不能吗?”   程期年话音卡顿,一句“当然不能”到嘴边,目光触及他温顺的眉眼,不知道怎么的,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可我们只是在演戏啊。”付唯理所当然地道。   他神色干净坦荡,程期年几乎要被他说服,顷刻间就将原则忘干净,轻咳一声复杂地改口:“……也不是不能。”   理智如缰绳拉着他,男人清醒地强调补充:“——仅限于这种特殊情况。”   付唯笑眯眯地点头,看向他露出的胸膛,满眼含着观赏之意,“知道了。”   程期年没发现,心不在焉地拍掉手心灰,有意揭过刚才的话题道:“手机给我。”   从他胸膛前收回视线,将怀里外套拎高,听见程期年提醒:“左边口袋里。”   付唯手伸入左侧口袋,摸出他的手机递给他,“你要报警?”   程期年“嗯”了一声,却不是打报警电话,而是翻开通讯录,找到保存的号码拨出去。他打给片区派出所,让对方直接带人过来。   对面问他要怎么处理。   “按打架斗殴拘留就行。”程期年嗓音淡淡的,“过几天让人来领,顺便替我查查——”   他的话没有说完,胸口皮肤微微一凉。   程期年神色轻顿,发现付唯双眸低垂,正神情自若地伸出手,替他扣胸前那两粒扣子。付唯捏着扣子与扣眼,指背时不时刮蹭他胸口,如羽毛般轻浮着扫过。   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程期年一时间怔愣。   电话那头的人出声接话:“程总,您要查什么?”   程期年喉结滚了滚,视线扫过他鸦黑眼睫,或许是出了汗的缘故,隐隐有些口干舌燥。他有些迟疑,不确定该不该阻止付唯。   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付唯坦然自若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疑问。   程期年不着痕迹地一滞,忽觉被他看得有罪恶感起来。好似系扣子这件事,对付唯来说,只是看他暂时腾不开手,好心搭把手过来替他帮忙,胡思乱想的人只有他,揣测意图的也只有他。   他强行定定神,继续打电话道:“查过来领他们的,是什么社会背景。”   那头的人应下,转头吩咐下去。   程期年挂掉电话,扣子也已经系好了。有意掠过不提,他摆出正色问:“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付唯摇了摇头。   “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对方又问。   付唯还是摇头,末了不确定地猜测:“或许是家里生意上的事?”   程期年想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被付唯专注的目光打断了。   指着他的下巴,付唯轻轻蹙眉,“这里擦破皮了。”   程期年不以为意,抬起指腹按了按,果真有轻微刺痛。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也从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破相。   偏偏付唯表现得很在意,“我去药店里买药。”   程期年余光扫向地上两人。只一错眼的功夫,付唯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男人心下少许发怔,随即追上去拉住他,有些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你急什么。”   付唯亦一怔,错开他的视线,抿着唇不接话。   男人看在眼里,心口发烫起来,半晌神色好笑道:“不是不让你去。”   派出所的人来以前,他得在这里守着。付唯一个人去,他有点不放心。   “等派出所的人来了,我和你一起去。”程期年道。   付唯留下来陪他等,派出所的人来得很快,现场做了个简单笔录,他和程期年离开。   两人去药店买了药,然后走去停车位置。上车以后,将药丢上中控台,男人开口:“地址。”   付唯同往常一般,“我坐地铁。”   地铁站离这很近,步行也才几分钟,对方却锁了车门,态度表现得强硬,“地址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付唯没有拒绝,同他谈条件:“你擦了药,我再告诉你。”   程期年闻言挑眉,轻勾嘴角慢腾腾问:“你这是在管我?”   付唯眨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程期年笑出声来,指尖勾起放药的袋子,示意付唯替他拿出来。   付唯拿出碘伏棉签,一本正经望向他,“先消毒。”   “好的,付医生。”程期年语气大剌剌,却没有伸手过来接,而是在等着付唯帮他。   他想归根究底,下巴上这点伤,付唯也是有责任的。所以他让付唯帮他,也不算是太过分吧。   付唯拿着棉签靠近他,借着窗外流泄的灯光,找他下巴上的伤口。   程期年抬高下巴,打开车内的顶灯。视野清晰明亮起来,付唯的嘴唇偏过来,气息轻缓地落在他脸边。   热热的痒痒的,还有轻微的湿润,浸入他的皮肤毛孔。程期年眼底情绪微妙,余光无意识地坠下来,滑过付唯挺翘漂亮的鼻尖,流连在付唯微张的嘴唇上。   下巴上传来凉意,碘伏的气味涌入鼻尖,付唯以稍矮的姿势,抬头停在他脸边,心无旁骛地替他消毒。   付唯抽出纸巾,包裹住手上的棉签,听见程期年问:“好了?”   “好了。”付唯回答。   程期年拿起手机,“地址。”   付唯吐字缓慢清晰,将家里住址报给他。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他靠入椅背里轻声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程期年打着方向盘,一边留意前后路况,一边抽空看他一眼,“你认为是什么关系?”   付唯坐直了起来,局促到手脚无处安放,像在小心地试探,又像在满怀期待,“能说出住址的人,应该是朋友关系……”   “那就是朋友关系。”程期年声音平稳有力,盖过他话中的虚无缥缈,盖过他所有的底气不足,意图让他变得坚信不疑。   付唯笑了起来,笑容纯粹明媚,眉眼绚丽夺目,“既然是朋友关系,假如……”他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强调,“我是说假如,我遇到了麻烦,你会愿意帮我吗?”   恰逢路口红灯,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程期年面不改色地侧头,“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觉得我不会帮吗?”他轻轻哼笑着反问,有些压下的真心话,不自觉就吐露出来,“有哪次你来找我,我拒绝过你了?”   付唯呆了一秒,反应过来后,明亮的眼瞳弯起来。喜悦跃上他的眉梢眼角,笑意清晰跳动在他瞳孔里。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他真心实意地回答,并以此作为结束语,为这个话题画上句点。   程期年当下就预感到不太妙。   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好话。他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在绿灯读秒中踩下油门。   他送付唯到家门口,看付唯开门下车,关上门转身离开。程期年想了想,出声叫住他:“最近在健身?”   付唯发朋友圈打卡,程期年刷到过一两次。   他点了点头。   “要不要来拳击馆试试?”程期年提议。   今晚碰上这事,算付唯运气好。可他和付唯不住一块儿,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不一定在旁边。所以思来想去,最妥当的办法还是,付唯自己学点防身术。   付唯拒绝了他,说不想浪费健身卡。   “你买了多久的卡?”男人问。   “三个月。”付唯表现得很勤俭,“健身房有优惠活动。”   “行,”程期年点点头,话语简短利落,“三个月后我再问你。”   他升上车窗,倒车离开。   这顿晚饭过后,付唯没再联系他。程期年去外地出差,期间频率很稳定地,在微信上刷到付唯健身打卡。   和吃饭上班差不多,程期年养成了习惯。偶尔太忙漏过去了,他也会从付唯头像点进去看。他不爱发这些东西,朋友圈也是三天可见。付唯倒是热情活跃,一周能发上五条,朋友圈半年可见。   他眼看着付唯打卡,从最初的静态照片,发展到后来的动态实况。从机场回来的那天,程期年坐在车上,刷到了付唯最新的实况。   画面中付唯坐在器械上,面颊红润微微喘气,额前碎发乌黑湿润。背后一双成年男人的手,掌心隔着薄薄的速干衣,紧紧贴在他肩胛骨上,“……记住了,肩胛骨带动手臂发力。”   一张两三秒的实况,程期年像魔怔了,反反复复观看很多遍。   他记得很清楚,付唯买的是季卡,不是私教课。 第18章   付唯和李牧在健身房。他只是和李牧聊了几次,对方就真的上钩了。这也恰恰就证明,一个巴掌拍不响,李牧对他也有利可图。   李牧图他什么,付唯心中已经很清楚。而他对李牧图谋的,也不过就是利用对方,造成程期年的误会而已。   他想让程期年误以为,李牧愿意出手帮付家。但李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急功近利,甚至不惜真的以此为砝码,来博取他对自己的好感,从而达到挫败程期年的目的。   有过几次网络聊天后,李牧热情地提出来,可以去健身房指导他。对方一口一个学弟,叫得亲切又熟稔,付唯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约好健身房见面,付唯将时间定在下午,离晚餐时间很近。李牧就顺水推舟,约他健身结束后,一起吃个晚饭。   付唯表现得半推半就,最后还向他推荐了Georges。李牧订了Georges的位置,付唯健身一小时,在朋友圈打过卡后,去淋浴间洗澡换衣服。   李牧在休息区等他,二十分钟后他出来,坐上了李牧的车,两人前往Georges。他们到得比较早,大约是知道李牧身份,主厨亲自出来接待,为他们推荐当季菜品。   侍应生拿来两份菜单,李牧打断主厨的话,问付唯有什么推荐。付唯报了两道菜名,都是自己吃过的,唯独煎三文鱼不在其中。   他放下菜单,借口去上洗手间,叫住其他侍应生问:“George在店里吗?”   侍应生摇了摇头,“老板今天没来。”   付唯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失望,几分钟后返回座位,脸上表情很平静。也是在这个时候,李牧提到了他家的事。   “我也是偶然得知的。”男人神色抱歉,还不忘试探他,“学弟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没想过去找程总帮忙吗?以程总目前的能力,要解决这件事并不难。”   付唯垂着双眸心情低落,“想过的。”他语气坦诚又无助,“怎么可能没想过。”   “但也只是想一想。”付唯努力挤出笑容来,“我不想和他有金钱上的债务关系。”   李牧吃下了定心丸,和颜悦色地安慰他:“你会这样想并不奇怪。换做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决定。”   “谢谢。”付唯感激地看他。   李牧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公司里的资金问题,你们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没有。”付唯烦扰地摇摇头,脸上挂着浓浓沮丧。   “我可以帮忙。”李牧说。   付唯惊讶地抬头,忘了要出声接话。   “我可以为付家融资。”李牧把话说得更清楚点。   付唯面容难掩惊喜,惊喜中夹杂着不安,他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开口:“可是……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时间不能代表一切。”李牧微微一笑,“我听说你想进娱乐圈?”   付唯小幅度地点头,“我想赚钱。”   “如果接受我的帮助,会让你觉得心中不安,那我们换种方式好了。”李牧想得很周全,也顾及到了他的尊严,“你签到我们公司来,给付家融资的那笔钱,就当作是签约费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我给你开的签约费,会比一线艺人还高了。对没出道的素人来说,这并不合规矩。所以多出的钱就算提前预支的工资,你刚出道的几年里,可能拿不到什么钱。”李牧从包里拿出合同,“学弟可以考虑一下。”   付唯接过合同翻开,看到十年合同期限时,突然有点想笑场。但他不仅没有笑,还小心地收起合同,装模作样地感动道:“谢谢学长。”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这份合同的确算雪中送炭。帮助者既对他慷慨施恩,让他记下这份大的人情,又体面地维护了他尊严,以为他提供工作的方式。可这十年的卖身契,加上前几年打白工,实在是黑心条款。   这么相比较起来,程期年真的好太多。   话题到此打止,侍应生走近上菜,李牧摘下食指戒指,慢条斯理地擦手。付唯举起手机,像单纯的大学生,露出几分天真气,“我可以拍张食物照片吗?”   “当然,拍多少张都行。”李牧绅士回答。   付唯打开相机,按下快门,将桌上的菜品拍下。一同被镜头记录的,还有李牧摘下来,放在桌边的那枚戒指。   他打开微信朋友圈,熟练地编辑发送。   五分钟后,付唯的手机震动,锁屏界面亮起,接连收到两条微信消息,分别来自程期年的工作号和私人号。   Whiskey:上次发的班尼迪克蛋,酱汁是怎么调的?   C:去Georges了?   付唯先回复Whiskey——   小火炖粥:抱歉,我现在不在家,晚点回去给你发。   然后再回复C——   小火炖粥:嗯。   程期年捏着手机下车,将私人号切回工作号,眉间拧出深深沟壑。他先拿私人号发的消息,发完后等不到回复,又觉心浮气躁不想等,忍不住又用工作号给付唯发。   他出差回来,先去了趟公司,处理完一点事,然后才回家,这会儿刚到。做这么点事的功夫,付唯已经健身结束,和人在餐厅吃上饭了。   先前刷到那张实况,照片里男人的声音,他听着就觉得耳熟。但从手机里传出来,多少会有些失真,程期年没有再细琢磨。   现下看到吃饭照片,还有照片上的戒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李牧戴的戒指。上周在谈判桌上,他还亲眼看李牧戴过。   程期年当下有些不悦,心里头压了点火气。早前在海城酒店里,他就告诫过付唯,不要和李牧走太近,对付唯没有任何好处。   可他非但不听,不仅和李牧一块健身,还和对方吃上饭了。想到实况照片里,那双按在付唯背上的手,程期年沉着脸按电梯,打字力道不自觉加重了。   C:跟谁去的?   照片拍到的还只是练背,指不定一两个小时里,付唯还练其他哪里了,李牧也借机揩油,摸付唯其他哪了。   速干衣外套薄薄一层,付唯穿的又是修身款,摸在手里跟没穿似的,程期年冷着脸出电梯,摸上家门口指纹锁时,竟然还运气不好地识别失败。   他忍不住骂一句见了鬼了。   付唯过了几分钟才回。   小火炖粥:一个朋友。   C:什么朋友?   程期年紧紧追问。   小火炖粥: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程期年望着手机屏幕冷嗤。还真是什么朋友都敢交,前几天和他做朋友,现在又和李牧做朋友。也不好好看看,李牧那样的人,是能做朋友的吗?   即便付唯愿意交朋友,李牧还真就不一定,是想和他交朋友。对方借着教学名义,在健身房摸来摸去的,指不定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他说不上来的躁郁,却又想到自己无权干涉。说到底他也只是付唯朋友,不该管他交什么样的朋友。   程期年丢开手机,没有再回复付唯。过了一会儿,他憋着火气走回来,拿起手机,约了今晚拳击陪练。   晚上程期年打拳去了,看到付唯的消息时,已经是快到十点了。他冲完澡出来,坐在休息室擦头发,拿起手机看私人号。   付唯给他发了酱汁的详细做法。   程期年拎着毛巾,单手打字回复。   Whiskey:收到。   付唯竟然一直在,像是要找他聊天,还给他现起了个昵称。   小火炖粥:Whi,你很忙吗?   程期年觉得新鲜,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没有拒绝他的新昵称。   Whiskey:刚忙完,现在有空。   小火炖粥:我给你发其他食谱,你可以和我聊会天吗?   小火炖粥:我现在有点迷茫,想找个人倾诉。可我不想让认识的人知道,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Whiskey:不用发,你说。   小火炖粥:最近家里遇到了麻烦,所以我现在很缺钱。   Whiskey:嗯。   小火炖粥: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筹到钱。   程期年扬眉,回得言简意赅,也意有所指。   Whiskey:找朋友帮忙。   小火炖粥:嗯……有个朋友说他愿意帮我。   程期年轻轻啧了声,他是愿意没错,可他还没有说。   Whiskey:哪个朋友?   问题发出去,意识到问得太具体,程期年又手快撤回。   Whiskey:什么朋友?靠谱吗?   小火炖粥: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程期年眼神锐利起来,新朋友?李牧?所以付唯是为了这个,才去和李牧吃饭的?   Whiskey:他想怎么帮?   小火炖粥:他是开娱乐公司的。他给了我一份艺人合同,说拿那笔钱抵签约费,还有我出道以后,前几年赚的钱。我在犹豫要不要签。   程期年差点儿气笑了。   假如李牧在这里,他大概会直接把手机砸对方脸上。狗屁的签约合同,不如就叫黑心卖身契好了。看似是替人解了燃眉之急,也就骗骗付唯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了。找银行贷款都不是这么个贷法。   李牧这笔钱投进去,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到回报,但假如付家渡过难关,对方也会从中获利。他看过付家的资料,认为付唯养父有这个能力。   回报只是时间的问题,李牧这是既想要付家的利,也想要付唯的个人利益。   他拎起包大步往外走,路过拳击馆大厅时,拒绝了馆内的代驾服务。程期年上了车,拿手机搜导航记录。   付唯放下手机开始等,从洗澡前等到洗澡后,等到他快要睡着时,手机终于有反应了。   程期年没有再回他,五十分钟以后,对方直接电话打进来,开门见山地提要求道:“下来。”   只是这一次,付唯是真没有预料到,从床上坐起来时,还有些措手不及,“什么?”   “现在,下楼来。”程期年语气简短利落,“我在你家门外。” 第19章   这可真是太乱来了,付唯穿好鞋下床,眉眼却透着愉悦。他穿着短裤长袖,锁骨下方领口敞开,打开房间门下楼。   其他人已经都睡了,二楼书房还亮着灯,养父还在工作。付唯放轻脚步,路过关门的书房,从旋转楼梯上下去。   家里这栋别墅并不大,穿过屋外的前坪,他很快抵达铁门。车是能开进来的,付唯低头推开铁门,看见前方不远处,程期年的车停在路灯下,男人靠在车门边等他。   付唯从门内出来,朝他快步走过去。   程期年听到动静转头,最先收入眼底的,就是他那双修长笔直的腿。春天快要过去了,这是程期年第一次见,付唯在自己面前穿短裤。   他像是从床上起来,发梢有点蓬松卷曲,睡衣领子歪歪斜斜,路灯打在他锁骨上,胸口皮肤大片露出来。   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程期年错开目光道:“……衣服穿好。”   付唯停在他面前,不解地扬起脸答:“穿好了的。”   程期年目光转回来,慢腾腾扫了一眼,“扣子扣好。”   付唯说:“扣好了的。”   程期年盯着他看上两秒,心底暗暗骂一声,伸出手要来替他扣。他摸到了扣眼,却没摸到扣子。   “没扣子?” 男人诧异问。   付唯闻言垂下头,露出几分恍然,“扣子掉了。”   程期年松开手沉默,睡衣破成这样还在穿,如果他再不帮忙,付家可能真的要破产了。   付唯倒是模样自然,没有半点窘迫之意,歪了歪头笑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程期年记起正事,还没有解释,眉头先皱起来,“我听说你家公司出了点问题,李牧答应和你们合作?”   付唯装得错愕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George告诉我的。”程期年面不改色,理由张口就来,“今晚你们在Georges吃饭,谈话内容被员工听到了。”   付唯唇角翘起又压平,掌心挡在嘴角边,没有拆穿他的谎言,眼眸愣愣望向他。   前因就此揭过,男人直奔主题,“李牧这个人,向来无利不起早。”虽然已经知道,但流程还是要走,程期年装模作样问,“他开的什么条件?”   付唯与他对着演,指尖紧紧攥住衣角,睫毛不安颤动着,轻声回答他:“他给了我一份合同。”   他将微信上发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复述一遍。   程期年听第二遍,还是很想骂人,但看付唯脸上的踟蹰,还是勉强收住了话头。   “你想签?”程期年问。   付唯没有否认,面上隐隐流露心动,亦有几分不确定,“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程期年气没消,心头更加郁结,像被他这句话添柴拱火,“想不到其他办法?”他嗓音沉下来,带着淡淡凉意,“不如你再好好想想。”   付唯听出不对来,抬起头茫然地望他。   程期年心中一梗,火气窜高到心头,对上他那张脸又消了,颇有些无处发泄的憋闷感,“这么大个人站你面前,你说你找不到别的办法?想不到其他办法,所以就去找李牧?你既然知道找李牧,为什么不来找我?”   付唯神色轻滞,没有答话。   “说吧。”程期年钻牛角尖里了,一双黑眸紧紧盯着他,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势必要追问出个理由来,“为什么宁愿找李牧,都不来找我?”   付唯紧张地张张嘴,话像卡嗓子里,半天发不出声音。   程期年步步紧逼,见他光动嘴不说话,索性上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俯身要将他困在自己的影子里。   “我有一晚上时间,你可以慢慢说。”男人故意压低嗓音吓他。   付唯也的确像被吓到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后退,后背撞在路灯的柱子上。后脑勺反倒没什么事,程期年眼疾手快,抬高手掌托住他后脑,轻轻替他垫了一下。   他枕着对方宽大的掌心,听程期年故作很凶地催:“快说。”   男人的声音很沉,掌心却很温暖,稳稳托着他后脑勺。暖意沿着头皮溢散,恍惚中付唯又想起,两年前在酒店卫生间里,耳旁那呜呜作响的电吹风。   “想什么呢?”看出他在走神,程期年狐疑地警告,“别妄想撒谎糊弄我。”   付唯有点想笑,但很好地忍住了。程期年松开那只手,将他困在路灯柱前,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   他一点一点地放下唇角,渐渐显得心事重重起来。在程期年的追问下,他不得不开口:“……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程期年一怔,接着气笑出了声,“哪里不一样?难道在你眼里,”他单手抵在付唯耳边,气势逼人地压近他脸前,烫人的呼吸落在他睫毛根,“我还不如他?”   “你觉得你家这么大的事,他帮得了,我帮不了?”程期年问。   路灯下两人拉长的影子,已经严丝合缝叠在了一起。付唯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显然正在气头上,半点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离得有多近。   付唯没有提醒对方,此刻他的血液喧嚣沸腾,由内自外散发出靥足感,“不是的——”   程期年压根不听他说话,“付唯。”他叫着付唯的名字,像要将这两个字,咬碎了嚼烂了,压在舌根翻来覆去地碾,“你和我认识多长时间,又和李牧认识多长时间?”   “他如果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要替他算钱?”男人冷声问。   “不是的。”付唯第二次反驳,不自觉抬高了声音,“不是这样的。”他喃喃着解释,眼睛并不看程期年,不安地诉说自己心声,“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   程期年出乎意料地顿住。   “所以我想要更加地珍惜,珍惜这段关系——”他不敢看程期年,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不希望和你从现在的关系,到最后,最后变成金钱上的债务关系。”   程期年喉头咽动,心口莫名热了起来。他听着付唯的话,恍惚间没回过神来,有些念头不过大脑,头昏脑胀地脱口问出:“……我们现在的什么关系?”   付唯睫毛抖得更厉害了,就连声音也不连贯起来:“我、我们的……”他白皙的耳朵泛红,话里含着少许羞赧,“……我们的朋友关系。”   程期年一秒冷静下来,在心底痛斥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和付唯当然是朋友关系。只怪付唯脸皮太薄,表现的太夸张,他差点儿就被带偏了。   他若无其事地松手,一腔怒意被彻底浇灭。无可否认的是,付唯给出的解释,让他此刻很满意,也让他心情好转起来。   付唯成功哄好他了,程期年愉悦地抬眼皮,没有急着劝他拒绝李牧,而是恢复正色严谨地提出:“合同带了吗?我帮你看看。”   “没带。”付唯茫然地答。   “现在上去拿,我在这里等你。”对方道。   付唯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两步,又迟疑着回头,“你要不要去我房间看?”   “这样比较省时间。”他解释。   程期年还真没想过,闻言眉梢猛地挑高,“你爸妈不在家?”   “妈妈已经睡了,爸爸在书房工作。”付唯目不转睛地望他,脸上表情很干净,“书房门是关上的。”   程期年神使鬼差地,就被他给说动了。说不出拒绝的话,男人转身关上车门,迈开步子跟上他。   付唯带他进铁门,穿过前院往里走。如付唯所说那般,整栋别墅很安静,书房门紧紧闭上,无人发现付唯回来时,身后多出了一个男人。   程期年进了他卧室,在单人沙发里坐下,付唯从包里拿合同给他。对方接过凝神翻看起来,付唯也没有说话,听着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响,面朝单人沙发的方向,趴在床尾玩起手机来。   几分钟以后,男人重重盖上合同,捏着合同腾地站起,眉头紧皱地开口:“你——”   付唯面朝他的方向,一双手肘支撑身体,趴在床里玩小游戏,胸口皮肤大片袒露。而程期年居高临下站立,视线滑入他缺失扣子的衣领,将他睡衣下的风景收入眼底。   程期年神色微僵,话语明显地卡壳,沉默不语地坐回沙发里。   付唯后知后觉,关掉手机坐起来,笑眯眯地出声问:“已经看完了吗?”   “看完了。”程期年简短接话。   下一秒意识到对话易生歧义,男人下颚线条迅速紧绷起来,面上隐隐有几分不自然。   付唯表现得无知无觉,挪到床边坐好,将短裤下露出的两条腿,从床尾轻轻地垂荡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他晃荡着双腿专注地问。   付唯睡的是中式实木床,床尾有一排稍高的床栏,付唯的腿架在床栏上,足底无法触碰到地面。   程期年没有说话,看着他那两条白皙裸露的腿,在自己眼底不停地晃来晃去,晃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视线焦点落定在付唯脸上,沉着语调冷冷嗤了声,“问题很大。”   “从时间到利益分配,这份合同,哪里都有问题。”他蹙眉定下神来,替付唯分析其中的弊。   付唯认真地点头听着,挂在床尾的两条腿,依旧在来回地垂荡。弧度漂亮的足背交错而过,偶尔两只脚撞在了一起,他就会一只脚的脚趾,踩着另一只脚的脚背,像给自己挠痒那样,在程期年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蹭动起来。   他就这样又晃又蹭,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旁说话声停了下来。   程期年忍无可忍,丢下手里的合同,单掌扣紧他细嫩的脚腕,嗓音低沉发暗地开口:“别动了。” 第20章   付唯乖乖地不再动,但看他面上表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程期年想让他知道,抓着他的脚腕,语气稍稍加重了问:“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什么?”付唯眼中浮起不解,还有轻微的错愕。   “半夜穿睡衣与男人见面,偷偷带人进你的房间。明知道有其他人在,还要趴在床上玩手机。”程期年淡淡道。   付唯眨眨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想程期年可真狡猾,这样的问题,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对自己都是不利的。   如果他回答了是,就证明他平日里轻挑放荡。如果他回答不是,就算是变相承认了,他对程期年的别有用心。   这两项答案,他都不能选。所以付唯只是抿抿唇,困惑坦荡地回望对方,“我不知道。”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在这个时间,来家里找过我。”他说。   程期年愣了愣,对他给出的答案,显然是在意料之外。不过这样一来,付唯好似没什么错了,错的人反倒成了他。   他思索着付唯的话,竟觉得被付唯说服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松开他的脚腕问:“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认真听了吗?”   “听了。”付唯点点头。   “合同还想签吗?”对方继续问。   “不想了。”付唯摇头。   “行。”程期年言简意赅,拿着那份合同站起,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   “合同不签没必要留着,不过既然是我撕的,作为对你的补偿,”男人慢条斯理地挑唇,“我会给付家送新的合同。”   付唯怔愣地仰起脸,“你的意思是……”   “我会和付家合作,给付家提供资金,也会替付家牵线新项目,不需要你签任何合约。”程期年说。   “可是……”付唯张口。   “另外,这是正常的公司合作关系,我也会收取相应的报酬。你没有找我借钱,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金钱上的债务关系。”程期年简明利落地打断他,“别再和李牧出去吃饭。”   付唯微微睁大眼。   “健身也不可以。”男人面朝他俯下身,双手撑上他身侧床栏,将他困在自己双臂之间,“我说过的吧,他对你不怀好意。”   他垂头俯视付唯,付唯仰望着他,满脸的心无城府,“这是你和付家合作的条件吗?”   “不是。”程期年声线低沉有力,“这只是我私下里的要求。”   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与其告诉付唯真话,倒不如顺着付唯的话,就当作是条件好了。他不想被付唯那双眼睛看着,听他茫然费解地问自己,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又或者什么样的立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的。   好在付唯并没有问,他就那样乖乖地应了,甚至拿起手机给他看,眼中的信任毫无保留,“微信要删吗?”   他问得那样泰然自若,仿佛不是在说删微信的事,而是在问他晚饭吃了什么。程期年看着他轻微出神,直到付唯疑惑地问第二遍,才思绪回笼定下神来,轻描淡写违心道:“不是同校学长吗?留着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程期年一眼扫到了,付唯的微信消息界面,自己的工作号,是置顶状态。男人又是一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点,付唯并未多作解释,只将手机放回床上,全程当作没有发现。   “那我先不删。”他朝程期年露出笑容,乌黑明亮的眼瞳里,倒映出男人的轮廓,“你叫我删的时候,我再删。”   程期年心中一动,什么都没有说。   他让付唯留着李牧微信,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同校学长。李牧心眼小爱记仇,现在付唯删了他,回头被对方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找付唯麻烦。   付唯没必要得罪李牧。   两人说完正事,时间已经不早了,付唯送程期年离开。对方走了以后,Whiskey回复了他,称刚才有急事处理,问他做好决定了吗。   付唯说没关系,事情已经解决了,顺便与对方道晚安。他独自返回家中,上楼时书房灯还亮着,付唯去敲书房的门,提醒养父早点睡。   养父收起愁容,笑着谢谢他。   付唯回以对方舒心笑容,“不要担心,爸爸。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话就像一切的开端,为付家推开了转运的大门。他说完那句话没多久,圈内不知怎的,就起了流言,传程期年要与付家合作。   流言来势汹汹,程氏那边还未发话,付家大跌的股票,竟有了往回攀爬的趋势。所有人都在观望,但大多数人只认为,流言是付家放出来的,短时间内的形势好转,不过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付唯不再被当作孩子看,与付家局势有关的事,养父都会在饭桌上主动说起。提及空穴来风的流言时,养父亦面露复杂与意外。   “我没有让人传这种谣言。”与大多数人的生意手段相比,养父这辈子算得上脚踏实地,“我已经在联系程氏澄清了。”   两位长辈对流言并不乐观,牵扯上造谣程氏的事,对他们算得上雪上加霜。   付唯安静听着,并未发话。他心中已经猜到,流言是程期年放出的,程氏那么大的集团,流程安排没那么快,但可以让舆论先走。   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今程氏上下肃清过,股东会早已成了程期年的一言堂。程期年许诺他的事,绝不会食言。   不仅是因为程期年雷厉风行的手段,也是因为他了解程期年这个人。   三天以后,直到程期年亲自带人上门来,双方坐上公司的会议桌,付唯养父都与外人一样,以为他们是来谈名誉赔偿的。   程期年带来的合同资料,几乎铺满了大半张会议桌。程氏合作态度诚意满满,外界的谣言竟就这么坐实了。   商圈掀起巨大波澜,一时间付家形势逆转,地位水涨船高,送礼者踏破门槛。陈家主动联系付唯养母破冰,陈星粥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成了付唯攀权的跳板。   陈星粥在病床上无能发怒,只能让人放出付唯的负面流言,譬如付唯如巴结讨好程期年,再譬如付唯如何的朝秦暮楚。   当初程万里势头正好,付唯一心想趋炎附势,勾引程万里与对方订婚,如今程万里消失程期年得势,又厚着脸皮勾引程期年。   他躺在病床上口述,让手下的人熟读背诵。说到痛恨之处时,还激动得拍打到伤口,痛得他在床上嗷嗷直叫。   几天以前,陈星粥晚上喝完酒出来,独自走夜路时运气不好,被人给套麻袋打了。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二次被人揍进医院。   情况与高中那时相同,巷子里监控停止工作,陈家找不到作案的人。   谣言传得轰轰烈烈时,程期年正在酒吧与人喝酒,旁边坐着沈家的沈一鸣。这是他们每周固定的酒局,今夜除了沈一鸣,还有人缺席没到。   酒吧已经提前包下,没有任何客人,也没有夜场陪酒。两人并排坐在吧台前,公事与私事混着谈,在对待私生活这件事上,他们的观点出奇地一致。   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他认识沈一鸣的时间,比与老齐认识的时间短,甚至他在低谷遇到老齐,在高位上认识沈一鸣,但他与沈一鸣的关系,不输他和老齐的原因。   “为什么突然和付家合作?这件事上付家受益很大,但对你没有太多回报。”沈一鸣看得很透彻。   沈一鸣问出这话时,程期年正在看手机。工作号的微信上,他收到付唯发来的照片,点击原图放大以后,是一张漂亮的湖畔日落。   男人勾了勾嘴角,看着照片回答沈一鸣:“想帮付家一把。”   “为什么?”想起最近圈中传的流言,沈一鸣语气直接,“是因为付家那个养子吗?他现在是你的情人?”   程期年一愣,继而诧异抬眼,显然是不知道谣言,“不是。”   沈一鸣没有解释,视线投向他的手机,“你在看什么?”   程期年也没藏着掖着,大方地将屏幕转向他,“付唯发的照片。”   “付家的那个养子吗?”沈一鸣看一眼,轻轻笑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日落一天只有八分钟,我会停下来拍给你看。”   这明显是句情话,程期年奇异地挑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沈一鸣收起笑,恢复到严肃表情,“付家的这个养子,你最好防着他点。”   程期年这样的身份,没有人真的会无目的接近他。如果在程期年帮过付家后,付唯还没有收手,那就恰恰证明,对方图谋的,可能不只有钱了。 第21章   沈一鸣心中那样想,嘴上并没有说出来。先说程期年不是傻子,半点也不好糊弄,另外他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让程期年栽跟头。   假如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很乐意挖来沈氏工作。   他倾斜过手中酒杯,与程期年轻轻一碰,“后天有空吗?去不去骑马?”   程期年低眸看手机,“后天周五?”   “有事?”沈一鸣问。   没有正面回答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男人陷入沉思。   付唯在编辑消息。他没有签李牧的合同,表面功夫还得做到位,他编辑了感谢的话,在微信上发给对方。   李牧并没有回,付唯也不在乎他回不回,下楼去冰箱里拿酸奶喝。养父仍旧忙得早出晚归,但眼底的疲倦一扫而光。   养母脸上褪去忧愁,皮肤渐渐恢复光泽。她从美容院回来,询问下楼的付唯,后天生日想怎么过。   付唯摩挲着酸奶瓶身,有几分不确定地答:“妈妈,我有点想和朋友一起过。”   很高兴他交到朋友,养母拿起自己手机,“我们可以提前一天吃蛋糕,生日那天就留给唯唯和朋友好了。”   她让刘伯加急订蛋糕,接着给付唯养父打电话,嘱咐他明天休息一天。   “谢谢妈妈。”付唯笑着说。   生日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程期年。暂时没有合适契机,所以他也不确定,当天是否能约到人。   也不是完全没透露过,那晚在巷子里演戏,他其实有提过一句。可惜当时并不合时宜,程期年大概没往心里去,事后即便回想起来,也不会当真就是了。   付唯想,明天再说好了。即使后天约不到,阳历过了也还有阴历。他拆了一根吸管,插入瓶口喝酸奶,陪养母在楼下追剧。   过了一会儿,他拿手机出来看,发现有条新消息,程期年给他发的。   C:上次你说的这周五生日,是真的吗?   付唯顿了好几秒,齿尖咬着吸管,不自觉地用了力。他没想到程期年能记得,甚至没有当作玩笑话,听完以后就这么过了。   他又觉得这就是程期年,对方本该就是这样的人,与两年前的那个他,没有什么太多不同。时间能够带走很多东西,但也有人能够掌控时间,不受时间的任何影响。   付唯眼眸弯起来,松开吸管认真打字。   小火炖粥:是真的。   小火炖粥:原来你还记得。   程期年靠在吧台旁一笑。   C:和身份证上的日期差得有点远。   小火炖粥:身份证上是出生日期,我现在过的生日,是被收养的日期。   C:想要什么礼物?   程期年问他。   小火炖粥:想要你   付唯回答。   男人愣在吧台旁,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屏幕,脑中思绪有短暂地凝滞。   小火炖粥:抱歉,字还没有打完,就手滑发出去了。   小火炖粥:没有礼物也没关系,想要你陪我吃顿饭。   程期年从恍惚中回神,定定看向他那行字。这么看的确像手滑,连标点符号都没打。男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火炖粥:一直是你请我吃饭,我回国的这段时间,你帮过我很多忙,所以我想请你吃一次饭。   小火炖粥:如果你周五有时间。   隔着屏幕读出他的小心翼翼,程期年想也没想就打字回复。   C:我有时间。   C:你生日不用在家过吗?   小火炖粥:爸爸工作比较忙,家里提前一天给我过。   C:行。   程期年退出微信,打电话给助理:“帮我看看后天什么安排。”   付唯在网上订餐厅,接着打开电影购票软件,搜索餐厅附近的影院,以及最近下映的电影。   程期年缩减完行程,习惯性地开口,想让助理准备礼物:“你帮我——”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改了主意,“算了,不用了。”   他挂掉电话,走回沈一鸣身旁坐下,玩着空酒杯若有所思,“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东西?”   “我侄子喜欢买球鞋。”沈一鸣答。   “你侄子多大了?”程期年转过脸来。   “今年满十八。”对方道。   程期年就轻啧了声,“太小了点。”   “你想要多大?”沈一鸣面无波动地推算,“二十二岁?”   程期年并未察觉,满意地勾唇角道:“可以。”   沈一鸣不说话了,出乎意料地打量他。他在想,自己刚刚那句提醒的话,是不是说得为时过晚了。   可惜沈一鸣没有二十二岁的侄子,程期年脑中念头转一圈,决定不如直接去问本人。当然也不是太直接,他切到自己的私人号,找了个借口问付唯。   Whiskey:你知道刚毕业的学生喜欢什么吗?我有个侄子过生日,想给他买一件礼物。   付唯对着手机扬起唇角。   小火炖粥:什么都可以吧,只要是叔叔送的。   程期年微微皱眉。   Whiskey:有没有大概的范围?   小火炖粥:什么样的价位呢?   Whiskey:都行。   都行?付唯笑了,趴在床上故意回。   小火炖粥:那就送车吧,他应该会喜欢。   车?程期年思忖两秒,竟意外地觉得,这主意不错。他没见付唯开过车,付唯说车都卖了,恰恰就缺辆车开。   唯独两天太赶了点,如果不考虑时间问题——   Whiskey:什么牌子?哪种车型?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喜欢明亮的浅色?   付唯愣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像是来真的,不想对方真的买辆车,他支着下巴单手打字。   小火炖粥:抱歉,我开玩笑的。   小火炖粥:你可以回想一下,他有没有送过你什么。假如有的话,你可以送相同品牌的礼物,他应该会喜欢。   小火炖粥:因为他给你挑的,也一定是他自己很喜欢,并且也希望你能喜欢的。   小火炖粥:就算你买的是同款,他也一定会很喜欢。   程期年想到了那副袖扣,看着他发出的两行字,心口没由来地发烫。   Whiskey:谢谢。   程期年抽空去Kaine看了饰品,他当然没打算回送同款。事实上他在商场店内,也没找到付唯送的同款。   他当下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程期年去的时间不巧,碰上店里有其他客人,是其他公司的头部艺人。   程期年当时赶时间,没有过多留意对方,买完饰品离开,才发觉被碰了瓷。那名艺人在他走后,将他看过的款式,依次拿起看过后,购入了与他相同的手镯。   第二天网上通稿铺天盖地,曝出两人店内同框照片,称程期年带人在Kaine买手镯,两人关系被传得天花乱坠。   恰巧当晚有场直播活动,那位艺人手上戴着Kaine手镯,更加坐实了两人的绯闻。   互联网上沸沸扬扬,付唯捧着手机,一口咬掉莲雾,将手镯图片放大看。玫瑰金的宽边手镯,款式简约精致,开口处雕刻成眼镜蛇。   那名艺人戴着很好看。   付唯不高兴地眯起眼睛。   周五不是个好天气,早上起床开始,雨就在淅淅沥沥地下。窗外雾蒙蒙一片,窗上雨水流淌而过。   付唯中午和林娜娜吃饭。林娜娜没回国时,付唯过生日,也是和她一起。林娜娜工作排得很满,付唯也有自己的事情,这是他回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林娜娜提前就问过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付唯让她挑支味道好闻的唇膏。两人之间向来随意,林娜娜就挑了自家最贵的产品,在包厢里开玩笑地问他,要涂这支唇膏和谁接吻。   付唯早已习惯她的直接,接过唇膏打开嗅了嗅,甜甜的水蜜桃香气传来。   “还没到能接吻的关系。”他说。   林娜娜笑得暧昧,“我们家最好的变色款,涂上就是人间水蜜桃。”   付唯盖上收起来。   “我还带了没上市的新品,”她从包里摸出睫毛定型,“刚好找你试试效果。”   林娜娜坐过来给他刷睫毛,新品主打效果自然,睫毛刷出来又长又翘,乌黑似鸦羽,且根根分明,肉眼瞧不出刷过东西。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林娜娜拍了他的眼部图,“什么时候塌下来了,你就发信息告诉我。”   付唯出声应下。   他和程期年约在晚上,下午没有其他事情,林娜娜带他回家打游戏。付唯认识林娜娜时,她就很爱打游戏。只是买了许多游戏,每次能玩到通关,都得靠付唯代打。   付唯替她拿新游戏成就,打到傍晚快天黑,才离开林娜娜家,打车去吃饭地点。   路上车多有点堵,程期年比他先到,坐在临江的窗边位置等。窗外天边墨色浓重,夕阳被乌云遮挡,地面湿漉漉的,过往行人皆撑着伞,江上更是雾气浓重,什么也看不到。   下车时滴起小雨,付唯淋雨穿过拥堵的马路,进餐厅里后被人领上二楼。他满身淡淡水汽走近,肩头有浅浅的洇湿,程期年看见后拧眉,“出门没带伞?”   “没带。”付唯在他对面坐下,有点失落地垂眼尾,“今年生日的天气很糟糕。”   “春天雨季长。”程期年不以为意,瞥见他脸上干干净净,唯独额前碎发有些湿。像路过屋檐下运气不好,被滴落的水珠恰巧砸中。   程期年几乎想也未想地,拿出纸巾就往他额头上按。   不曾料想到,付唯却微微睁大眼,反应极大地躲开了。   隔着餐桌与他拉开距离,付唯后背抵上座椅,一言不发地抿紧唇,神色茫然中掺杂疏离。   程期年手僵在半空里,心底蓦地涌起一股躁乱。 第22章   程期年举着手没动,没有再往前靠近,也没有再往回收。他调整好情绪解释:“头发淋湿了,自己拿纸擦干。”   付唯反应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纸巾,轻声向他道谢。   程期年留意到,付唯的手伸过来时,指尖动作小心翼翼,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刻意地不去触碰他的手。   男人眼神沉下来,心情变得不太好,拿起手边菜单转开话题:“想吃什么?”   付唯擦着发尖,语气尤为顺从:“都可以。”   落在程期年耳中,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随意。他敛起面上的不快,声音冷静地开口:“要吃什么自己点。”   付唯放下手抬眼,目光扫过整张桌面,唯一的菜单,被程期年拿在手中。他眉间轻露犹豫,目光转而滑向过道,搜寻服务生的踪迹。   程期年看出来了,嗓音不咸不淡:“拿我的看吧。”   付唯骑虎难下,面上似有为难,但还是听话地伸手,避开男人的手来拿。程期年松开菜单,在付唯握紧菜单时,紧紧握住他的手背。   他反应剧烈地一抖,下意识地要挣动,却发现程期年力道很大,半点没给他挣脱的机会。付唯张了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眼底浮起惶惶与不安。   男人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在躲什么?”   “我没有。”付唯本能地否认,语速又快又急。   “明明就有。”程期年一口咬定,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忽然就没那么躁了,“不喜欢下雨天出门?”   “不是。”付唯摇头。   “那就是和我有关?”程期年口吻笃定。   付唯垂着眼,并不答话。   这算是默认了,程期年心中隐有猜测,但并未直接当面问。他存了试探的心思,松开付唯的手,拿起放在身侧的礼盒,越过桌面推向付唯,“给你的生日礼物。”   礼盒包装精致,盒面上印着Kaine,付唯只看一眼,就失魂落魄地抬眸。   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水汽凝在玻璃上,世界变得不再清晰。付唯那双漆黑眸中,也凝着薄薄的雾,情绪藏在雾深处,变得脆弱与易碎。   “不是送给别人的吗?”他说。   程期年愣住了,被他那双眼睛注视着,心头轻微一颤。悔意从情绪里翻涌而出,他不该这么试探付唯。   这样的念头浮现,程期年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   “是造谣和炒作,澄清声明已经发了。”男人冷着脸解释,“镯子是他自己买的。昨天在店里,我没和他说过话。”   “真的?”付唯看着他眨眼。   “有监控——”程期年拿手机。   “我信。”付唯打断他,眼底浓雾散开,清透而澄澈。   程期年嘴角挑起,“我说什么都信?”   付唯朝他点头。   嘴角笑意加深,程期年放下手机,手摸上那只礼盒,“但他确实买了同款。镯子如果你不喜欢,就别要了,我再送别的给——”   一只手覆上他手背,付唯朝他露出笑容,“我要。”他认真且郑重地解释,“我没有不喜欢。”   程期年哑然失语,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紧接着视线移开,落向付唯按住他的那只手。付唯跟着目光下落,看清两人交叠的手后,像才反应过来,慌忙缩回手解释:“抱、抱歉,我没有发现……”   手背上余温散去,程期年停顿两秒,才将手从盒子上拿开,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窗外雨似乎停了,玻璃上雾气散去,映出付唯读菜单的侧脸。   男人摩挲着食指骨节,慢条斯理地出声问:“我给别人买东西,你很在意?”   付唯叫来服务生,点好菜将菜单归还,等对方背影走远,才慢慢转过脸来,低不可闻地“嗯”一声。   “为什么?”程期年问,下意识地想知道答案。   付唯嘴唇动了动,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程期年看在眼里,被他的表现调动起情绪,愈发迫切地想要知道,连带着胸腔中,心跳的声音都加重起来。   “为什么?”他不厌其烦地重复问。   “因为……”付唯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羞赧褪去,只余下理所应当,“因为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避嫌呀。”   程期年面色微愕,一时失语地望他。   付唯坦然自若,语气如常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期年收起表情,若无其事移开眼。   付唯唇角弯起,他轻轻抬手掩住。   “晚上你还有工作吗?”吃饭的时候,付唯问程期年,“如果没有,可以先不回家吗?”   “可以。”对方答应了,“想去哪里?”   “最近有部老片修复重映,我想去电影院里看。”他没有隐瞒自己提前做过功课,“电影院离这里很近,开车过去五分钟。”   程期年颔首应下。   他们开车去电影院,到了以后才发现,排片已经结束好几天。付唯看起来很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可以和影院沟通,花钱让对方重新排片。程期年想到了,话已经到嘴边,瞥见付唯拿出手机,在地图软件上搜索。   “找什么?”男人问。   付唯收起失落,眼里含着期待,“老片网上有资源,我们可以去私人影院看。”   “私人影院?”程期年微微蹙眉,想到那些网络报道。   很多私人影院并不干净,如果付唯只是想看投影,他有更好的建议。男人宽大手掌落下,盖住他的手机屏幕,“别搜了。”   “直接去我家看。”程期年道。   付唯手上动作停顿,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不想去?”男人轻笑挑眉,“还是说,你家晚上有门禁?”   付唯也笑了,他回答:“没有门禁。”   “那不就行了,如果是怕打不到车,”松开他的手机,程期年语调懒懒,“看完电影我送你。”   付唯对此并无异议。   程期年开车带他回家,这是付唯第二次来,他还是穿的一次性拖鞋。影音室在卧室隔壁,程期年开门让他进去,问他要喝点什么。   付唯摇头说不用了,进门后看见镜子,站在镜子前照起来。   程期年背对着他搜资源,头也不回地问:“电影叫什么名字?”   “《日落恋曲》。”付唯答。   程期年眼神变得微妙,想起了前天在酒吧,付唯发给他的日落,也想起了沈一鸣说过的情话。   他不清楚这是否是巧合,但终究是心中起了波澜,程期年忍不住回头看去。   付唯和镜子挨得很近,手上毫不回避地拿着东西,认真对着镜子涂嘴唇。   程期年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镜中付唯的嘴唇。他的唇形饱满漂亮,此刻微微张开,唇色润得像水蜜桃。比他们吃饭的时候,看起来更红了一点。   付唯涂得很慢,手中软膏滑过唇珠,他抿着唇慢慢嘟起。软膏不小心涂出唇线,沾蹭在他的嘴唇下方,落在程期年眼中,就像皮薄柔软的蜜桃,熟透以后溢出汁来,就连房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烈的桃子甜味。   嗅着鼻尖的桃子香气,程期年盯着他的嘴唇问:“你在涂什么?”   付唯从镜子前转过身来,朝他扬了扬手中膏体,“唇膏。中午吃饭朋友给的,她家开美妆公司,让我帮忙试产品。”   程期年应一声,视线掠过他嘴唇,落向旁边地板上,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付唯旋回唇膏走近,一脸坦然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程期年视线转回来,在他唇上停留一秒,接着很快滑走,看似兴致缺缺,“还行。”   “只是还行吗?”付唯笑了起来,语调略显惋惜,“回头我反馈给她。”   男人不再接话,转过去搜电影。   电影搜出来了,程期年起身关灯,从黑暗中走回时,付唯已经坐下了。房间沙发很大,在他身侧坐下,记起付唯刚才的问话,借着落下的电影光,程期年再次看向他。   近距离之下看,在昏暗的浅光中,付唯的嘴唇愈发饱满红润,唇珠像浸在桃子汁水里,如奶冻般柔软剔透,泛着诱人的光泽。   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下方阴影覆落,程期年这才发觉,他的睫毛又长又翘。付唯的睫毛乌黑浓长,他是早有留意到的。   只是今晚在暗光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期年竟然觉得,付唯的两排睫毛,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长,还要翘。   睫毛下眼尾含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会弯出动人的弧度。不笑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盛着星星坠落的银河。   即使程期年很清楚,那只是白色的电影光,投映在他的眼底而已。   他仍是难以自持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一分钟,六十秒,程期年看了付唯七八次。   第六十一秒,付唯突然从光下回头,睫毛如蝶翼般轻掠而起。漂亮的瞳眸注视着他,付唯红润的唇一张一合,“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   程期年没有回答,心声急跳。 第23章   程期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假如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这么回答。但是现在,男人少有地陷入了沉默。   “有人说麻麻的像触电,也有人说没有感觉。”付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很好奇是哪种。”   “你不好奇吗?”他说。   电影光突然暗下来,付唯的眉眼染上浓墨,渐渐模糊在了黑暗里。   “你想试试吗?”他问。   程期年顿在黑暗中,喉结无声地滚动,“为什么这么问?”   鼻尖蜜桃的香气涌近,付唯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只是刚好看到这里。”   光线重新亮起来,他浓墨重彩的眉眼从暗里显现,黑眸弯出人畜无害的弧度。男人眼底划过怔色,注意力回到电影画面上,这才发现有两个人在接吻。   付唯从沙发边滑下,背脊抵靠着沙发边缘,环抱双腿坐在地毯上,以抬头仰视的角度看他,“我听说电影里这个片段,会勾起观众想接吻的欲望。所以我有点好奇,”他神色自若地解释,“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程期年望着他一言不发,半晌情绪不明地答:“没有。”   他根本没有看电影。   “我想也是。”付唯表示理解,将脸低了下去。   程期年却平静不下来,心浮气躁地动了动腿,右腿不小心撞上付唯手臂。付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察觉。   男人心中愈发不静,胸口像有气流四处乱撞,始终找不到冲泄的突破口。他不自觉俯身前倾,单边手肘压上膝盖,去拿桌边的水喝。   他大口地吞咽水,难以宁静地问:“那天为什么发日落给我?”   付唯从地毯上抬起脸,光影分割交错间,似有一丝怔色闪过,“没有为什么。如果非要说为什么,”他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那晚的夕阳很好看。”   程期年得到了答案,试图说服自己平静,他淡淡地转开话题:“要喝水吗?”   “谢谢。”付唯朝他伸出手。   桌上摆着两只水杯,程期年拿起其中一只,弯腰从阴影里递给他。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一半,程期年拿到手中那一刻,就察觉到了重量的不对,这是他喝过的那杯。   但他面容隐没在暗光下,眼眸深处情绪浮沉躁动,阴差阳错地没有提醒,也没有中途拿回去换,就这么把水递给了付唯。   付唯脸庞映在光里,无知无觉地伸手来接,像只迈入陷阱的无辜猎物。   阴影浸入男人眉心,程期年眸色变暗,视线自上而下坠落,紧锁住他的脸庞。   付唯双手捧住杯身,指腹刮过程期年的尾指骨节,眼中清晰地浮起困惑。下一刻,他回抱住男人松开的双手,从男人膝前仰起脸来,“等等。”   程期年坐着没有动,任由他握住自己双手,从浓重的阴影里脱离,越过光与暗的分界线,英俊深邃的面庞低垂,漫不经心地与他对视,“怎么了?”   两人一高一低,一俯一仰,鼻尖几乎要撞到。   付唯坐在他腿旁,并没有就此退开。与其说是没有退开,倒不如说更像是,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两人这样的距离,有多么的危险与暧昧。   “你是不是拿错了?”付唯疑惑地问,嘴唇轻轻张合,“这杯是喝过的。”   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程期年轻轻地“嗯”一声。   付唯松开了他的手,呼吸擦过他的下巴,等着他拿回去换。男人将水杯放回去,拿起另一杯给他。   他接过水坐回去,双腿微微屈起来,将杯子抵在膝盖上,小口慢慢地喝。   程期年看了几秒,从转亮的光线里回神,觉得自己刚才是魔怔了。   电影结束以后,程期年开车送他回去。   付唯在车上拆礼物,将镯子戴在手上,发现尺寸刚刚好。窗外霓虹掠影,他对着流泄的灯光,举高自己的手腕,轻轻地晃动手镯。   镯子上碎光闪动,他抚摸着开口处的眼镜蛇,语气自然地脱口而出:“你送这个给我会不会不太好?”   程期年轻瞥一眼,不以为意道:“哪里不好?”   “这款和我送你的袖扣,看起来很像情侣款。”付唯说。   男人一脚踩下刹车,顿了两秒才接话,“像怎么了?”他目光投落过来,言语间并不在意,“你很介意?”   “我不介意。”付唯口吻轻快笃定,“只是如果被人看到,就会传不好的流言。”   “我不是靠别人的眼光活。”程期年道。   付唯笑了起来,发觉已经到了,他开门下车,与男人告别离开。程期年坐在车内没动,看着他转身走远,又像是记起什么,原路返了回来,停在自己车窗外。   男人诧异挑眉,抬臂搭上窗问:“有东西忘拿了?”   “不是。“付唯摇头,“有件事忘记做了。”   “什么事?”程期年询问。   付唯轻轻弯腰,迎上他视线,“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程期年瞬间反应过来,但看付唯眸子乌黑明亮,眼底映着明晃晃的期待,就心微痒地摩挲着指节,慢慢地面露若有所思,“什么话?”   付唯有些心急,将头垂得更低了点,手肘撞上他的手臂,眼巴巴地开口:“想不起来了吗?”   蜜桃的香甜味流连在鼻尖,程期年嘴角一点一点挑高,“想不起来了。”   付唯神情沮丧地要往后退,压在窗边的小臂被人握住。   程期年将他拉回来,挑着唇角声调上扬:“生日快——”   分明手中力道不大,付唯却猛地俯身,垂落的脸侧过来,嘴唇吻过他的大拇指。男人话音戛然而止,抓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付唯睁大了眼抬头,看见程期年的手指上,留下一抹淡绯色擦痕,是唇膏的颜色。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摸着自己嘴唇说。   程期年面色恢复如常,松开抓住他的那只手,嗓音低沉平稳:“我说完了。”   “再说一遍。”付唯眼也不眨地望他,“我没有听到。”   对方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付唯。”   “谢谢。”付唯眨着眼笑起来,眼尾线条生动上扬,从车窗外直起身。   “晚安,祝你做个美梦。”他最后说。   他走远了,没有落下东西,也没有再回头。程期年坐在车里没动,卸下刚才的风轻云淡,他摸向手指上的擦痕。   唇膏摸起来有点粘腻,他却没有抽纸巾来擦。余温早已消散干净,但付唯嘴唇的柔软触感,还清晰地刻印在他脑中。   程期年盯着唇膏,有短暂的走神。   直到蜜桃香气裹住鼻尖,将游走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才猛然间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将手指,放在了鼻尖下方。   付唯的话就像魔咒,一直紧紧缠绕着他。当晚程期年真的做了梦。   他梦见在家中的影音室里,电影灯光明明灭灭,付唯坐在自己脚边的地毯上,双手攀着他的大腿,从他膝盖前仰起脸来,与从沙发边俯身的他接吻。   付唯的吻青涩而甜美,鼻尖无数次撞到他的脸。接吻的感觉像触电,舌尖触感酥酥麻麻。多巴胺的分泌下,他浑身的血液流涌,加速奔向脑部中心。   他觉得心口烫得厉害。   第二天早上起来,程期年破天荒地出门晨跑。小区旁的水果店八点开门,程期年在隔壁吃完早餐,期间又和助理通电话,确认了今天的工作。   等到八点整,他结账离开早餐店,路过那家水果店时,进去买了一袋桃子。 第24章   生日过去以后,付唯变得忙起来。钱的事情虽然得到解决,但因为有新的项目,公司上下应接不暇,付唯每天都去帮忙。   两家公司合作的过程,不需要程期年亲自出面。程氏派来的负责人,直接交给了付唯对接。他有许多东西要学,因此没空联系程期年。   而在这期间里,他也从养母口中听说,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陈星粥终于伤好出院了。倘若是放在以往,陈星粥被人打伤住院,养母必定会叫他去探望。   只是这次付家出事,陈家事情做得太绝,态度实在叫人心寒,养母不愿与陈家和好,从陈星粥入院到出院,与探病有关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提过。   付唯不去探病,就并不意味着,陈星粥出院以后,不会来找他。毕竟付唯利用了他,如今陈星粥回味过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猜得没错,陈星粥出院的第三天,就给他发了信息,叫他去酒吧里喝酒。组局的是陈星粥朋友,那些个巴结陈家的富家子弟,为了庆祝陈星粥伤好出院,专程在酒吧里订了间包厢,叫了不少嫩模明星,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   付唯以太忙为理由拒绝,陈星粥撕开表层的假惺惺,在电话中咬牙切齿威胁,假如付唯明晚不出现,他就将付唯接近程期年的动机,还有付唯从他那里,拿走程期年的行程表,利用他做跳板的事,通通都告诉程期年本人。   “如果不想被他发现,明天你最好乖乖过来。”对方冷笑着道。   付唯面容波澜不惊,看着窗外繁盛的街景,漫不经心地弯起唇。   陈星粥也算聪明了一回,他虽然没打算接受威胁,但听对方言辞高昂激动,心中渐渐有了其他思量,最终顺着对方的话,临时改口答应下来。   “算你识相。”陈星粥话里话外得意洋洋,认为抓住了他重要的把柄,从此能够轻松拿捏住他。   对方率先挂了电话,听到忙音传来,付唯收起手机,从落地窗前转身的那个瞬间,眉眼间疏淡消融干净,他朝项目经理露出笑容,“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事。”这位年轻的季经理朝他摆手,“会议室在这边,请您跟我过来。”   他跟着季经理穿越廊桥,走向气派明亮的会议室。今天在程氏有个项目会议,养父委托付唯替自己出席。   他来程氏开会的事,程期年并不知道。他没有私下透露过,也没有在来前向人打听,今天程期年是否在公司。   季经理在集团地位不低,一路上遭遇形形色色的人,都要停下来向他们问好。而那些打招呼的员工,无一例外叫的都是“季总监”。   付唯隐约间意识到,对方在集团的本职,似乎并不是项目经理。他有高于项目经理的执行权和决策权,这让他们的项目在流程审批上,能省去不少沉冗费时的步骤。   程期年给付家开了不少绿灯。   他琢磨着这些细节,旁人也在琢磨他。集团的员工水群里,消息传得比箭还快。早在程期年做出决断时,底下就有不少人猜疑,付家不在他们的合作范围内,为什么程氏要与付家合作。   如今付家的人来开会,对接人长得年轻貌美,难免引起流言蜚语。对于付唯与程期年的关系,年轻的员工想入非非,年长的管理层嗤之以鼻,交流间不免戴上有色眼镜。   譬如现在,他在门口撞上技术部经理,这位四十来岁严厉古板的参会人员,眼光尤其苛刻地落在他脸上,“我听说你什么都不懂?”   “既然要和程氏合作,就该拿出点诚意来,项目的策划执行不是过家家,这里不是给你体验生活的地方。”对方言辞傲慢地斥责。   季总监不在,其他人面面相觑,但无人敢插话。显然这位技术部的于经理,并非单单针对他一人,这就是对方平日在公司的做派。只是碍于他的管理职位,底层员工无人敢反驳。   付唯审时度势,也认为暂时不要激怒他。他扫过男人的工作牌,从顺如流地点头应下:“抱歉于经理,我正在学习。”   假如是流程推进的会议,那么对方说得并没有错,他什么都不懂,不适合来这里。但今天的会议内容,不涉及专业的技术方面,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按合同上所写,这次双方的合作,程氏负责出钱和督审,付家负责出人和力。奈何付家公司出现危机,不少核心的技术人员,因此跳槽或是被挖走,造成公司部分人手空缺,他们没有足够的人力。   所以这次付唯来,就是与程氏商讨,请求他们支援人力。这位于经理手下管的,偏巧就是他们现在最缺的。   “学习?”于经理冷笑出声,“实习生可进不了这里,除非你是来端茶倒水。”   他讲的话属实难听,所有人目光落在付唯脸上,只怕他面红耳赤摔门就走。   “于经理。”气氛僵滞凝固,季总监回来了,嗓音很严肃,含着几分威慑力。   于经理臭着脸收敛,在会议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下属们齐齐松了口气,庆幸付唯没被骂哭。角落里小助理指尖飞快,在屏幕上劈里啪啦地打字。   【于石头脾气又臭又硬,连合作公司的人都敢骂,舔一下嘴能被自己毒死。】   【被骂哭了吗?他长得看起来很好欺负。】   【没哭,也没走。】   【厉害了,我被于石头骂一次,得哭瘦两斤。】   【于石头看不上这种合作方。】   【要我我也看不上,这不妥妥做慈善吗?程总帅气多金慈善家啊。】   【什么慈善家,合作方少爷长得盘靓条顺,褒姒啊。】   【不至于兄弟,真不至于。程总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我也作证兄弟,知道上回那南大来的研究生,为什么实习期没到就被开了吗?】   【为什么?他长得挺帅的,我要了他微信,还没来得及加。】   【我亲眼看到的,他搁程总面前演平地摔呢。】   【……小脑萎缩了吧。现在偶像剧女主都不演平地摔了。】   【摔程总身上没?】   【差点儿,还抱着程总大腿了。程总就让人事把他开了,理由是公司不招小脑不发达的人。】   【……牛逼。哪天我要辞职去环游世界了,也去程总面前平地摔一回,不仅能抱到程总大腿,还能拿到一笔赔偿金,美滋滋。】   参会人员除了技术部,还有财务部和法务部,会议开始前五分钟,季总监又离开一趟。助理已经倒好茶,绕着会议桌摆资料。   客用的茶叶很香,付唯抿了两口,唇齿间馥郁芬芳,苦里透着淡淡韵味,残留在舌尖回味无穷。约摸是骂他骂得口干,又或许是有意折腾他,对面于经理一杯牛饮下肚,将茶杯推向付唯,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再帮我倒满。”   付唯一人来的,独自坐一侧,放茶壶的小桌,就摆在他背后。对面有人要起身帮忙,但没付唯离得近,付唯一脸坦然自若,见于经理丢下话,就低头不再看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起身拎起茶壶,走回了会议桌边。   众人有看戏,也有尴尬,或是同情他。偏生最不尴尬的就是付唯,他低眉顺眼地站在桌前,轮廓线条融在白光里,拎着手上精致的茶壶,神色沉静地抬高手肘。   他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着的人,除了专注看资料的于经理,其他人都抬起了头,视线越向他的身后。门边传来沉沉步子声,以为是季总监回来,付唯没有回头。   季总监的确回来了,但他才跨过门边,就有人动作更快地,握住了付唯的手腕。茶壶倾斜的角度回正,付唯诧异地转头,对上程期年冷峻的面庞。   他正装笔挺面容威严,领带端正一丝不苟,眉梢眼角散发着锋锐冷意,上位者的气势与压迫感,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   即便是付唯,在触碰到他气息时,也感到了一丝陌生。会议室内所有人噤声,起身的人也不敢挪动。   男人压着他的手腕,从他手中拿过茶壶。随即让壶口微微倾斜,将茶倒入那只杯子中。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茶水汩汩流动的声音,砸落在所有人的心头。   员工们大气也不敢喘,此时于经理糟糕的人缘,也被暴露得彻彻底底。他仍低着头看得认真,坐在身旁两侧的同事,无人偷偷地提醒他。   茶水满到杯口,男人放下茶壶。   壶底磕在光滑的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撞入所有人的胸腔,心脏与眼皮齐齐一跳,众人胆战心惊地抬眸。   于经理闻声抬头,看见一只男人的手。那只手骨骼分明修长宽大,握着他的茶杯送近放下,腕上戴着一只熟悉的表。   “喝吧。”程期年面若冰霜话语淡漠,“喝完这杯茶就出去,这场会议你不用参加了。”   角落里有人哆哆嗦嗦戳手机。   【褒、褒……】   【完啦!】   【完蛋啦!】   【我大周要完。】 第25章   于经理白着脸离开,连茶也没敢再喝。程期年取代季总监的位置,坐到了会议桌上首中央。见有人还站着没动,他平淡地抬手敲桌子,“走动的人都坐下,如果没别的事,会议就直接开始吧。”   四周响起轻而急的脚步声。季总监在付唯旁边坐下,他是这场会议的主持人。程期年目光扫向季总监,面容肃穆地朝他颔首。   从刚才替付唯解围,到现在与下属交流,程期年都没看过付唯。好似两人并不认识,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   付唯手撑着下巴,眼底压着几分新鲜。与程期年私下接触为多,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在工作场合的模样,瞧着冷淡疏离,而又威慑力十足。   季总监开始讲话,内容涵盖了本次会议重点,也点明了付唯那边的诉求。付家公司人手短缺,老员工跳槽去了别处,带走了与付家长期合作的厂商。   这次与程氏合作的项目,付家找了新的设备厂商。碍于双方没有合作经验,在最终确认签合同前,公司需要派人实地考察。   然而核心技术成员已走,付家现在挑不出合适的人,只能来找程氏借人。这并不在当初的合同条款中,所以双方需要开会协商。   各部门讨论起来,程期年掀起眼皮问:“技术部现在有人能出差吗?”   “我问过于经理了,由于事出突然,安排起来会比较困难。”季总监答。   程期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付唯,公事公办问:“考察去几天?”   “应该是三天。”付唯说。   “三天时间不算长,如果技术部调不出人,我可以走一趟。”季总监接话。   这是最合适的安排,整个集团的管理层,并非长期坐在办公室中,也需要下基层接触和学习。所以设备厂商的考察,交给季长宁没有问题。   程期年心念稍转,抬眸轻扫向付唯。付唯压根没看他,正朝着季长宁的方向,一双眉眼绮丽舒展,笑意似灼桃般绽放。   “真的太感谢季总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不斜视笑容感激,“我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还要麻烦您多关照。”   程期年面容深沉,应允的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应该的。”季长宁略一点头。   程期年一双长眸轻眯,冷不丁地开口打断道:“季长宁。”   季长宁循声回头,等待他的指示。   “出差人选暂时待定,我会去一趟技术部。”程期年淡淡道。   季长宁微微疑惑,但也听从他的指示,“好的程总。”   剩下就是财务的事,还有法务合同条款修订。付唯来时已经四点,会议结束时,饭点也就到了。   程期年先行起身离开,其他部门陆陆续续地走,剩下付唯还有季长宁,季长宁客气地邀请他,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付唯自然是答应,跟随对方往食堂走。路上他拿出手机,发现程期年给他发了消息。时间显示在五分钟前,应该是对方离开会议室不久。   C:来我办公室。   “怎么了?”察觉他脚步慢下,季长宁跟着停下,“有事?”   “没有。”将消息恢复成未读,按熄手机屏幕,当作没有看到,付唯将手机放回口袋,微笑着朝他摇头。   食堂有好几层,季长宁带他去吃自助。自助供餐种类丰富多样,今晚的特供甜点是泡芙。付唯打好餐以后,拿走两只泡芙。   坐下后看季长宁走近,手里拿了两份汤,其中一份递给他。付唯道过谢伸手接,手肘差点被路过的人撞到。为免那碗汤被撞倒,季长宁扶了他一把。   “谢谢。”付唯放下汤,看身侧过道人来人往,被人潮缩短的视野尽头,员工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这里每天都很多人吗?”   “不会。”季长宁亦面露疑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来吃饭的人格外多。”   付唯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喝汤。   “还有水果和冰激凌,想吃可以自己去拿。”对方介绍,“这里的面包冰激凌还不错。”   付唯轻轻“唔”了声,眼底有些跃跃欲试,面上更多的是犹豫。   “我拿了两个泡芙,有点担心吃不下。”他说。   这位年轻的总监倒是好说话,“我可以帮你吃一个。”   “那太好了。”付唯眼眸轻快弯起,将甜点盘推向他。   季长宁筷子伸过来,夹走他的一只泡芙。   餐厅里分明人满为患,四周却寂静无声。那些人面对面坐着,无一例外都低着头,争分夺秒地玩手机。因而当有人悄悄拍照时,快门声就变得格外清晰。   付唯循着动静侧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员工水群里99+。   【报——季总监带人来食堂吃饭了。】   【谁啊?】   【还能有谁?那个褒……】   【就他们两个人吗?程总没来?】   【没来。】   【瞳孔地震。】   【这算个什么事啊?再探再报。】   【报——季总监给他拿汤了!】   【报——季总监摸他手了!】   【完啦,季哥会不会挨骂?】   【不要啊,我不要季哥挨骂。听说下午在会议室,于石头被训得好惨,还被程总从会议室里赶出去了。】   【你别说,还真挺解气的嘿嘿。】   【你们懂什么?不是有句话叫做,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吗?季哥在公司有股份,他有吗?】   【报——他分了泡芙给季总监吃!】   【季哥吃了?】   【吃了。】   【完蛋啦,股份也救不了季哥。】   【兄弟阋墙。】   【同室操戈。】   【割席断交。】   【反目成仇。】   【相煎何太急。】   【狐、狐狸精……】   【不好意思刚进来,这是在玩成语接龙吗?】   助理飞快翻聊天记录,看完后百思不得其解。下午那场会议,他没有参加,不清楚其中内情。但他知道于经理脾气臭,人情世故上得罪不少人,程期年心中早有不满,只是碍于对方工作能力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作。   所以到底是谁在传,程总和付唯有私情啊?但他不能明着澄清,最初他潜入这个水群,用的是基层员工身份,特助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只能权当没有看见。   他大拇指一划,要退出群聊界面,程期年停在他身后,眉头不自觉皱起,“什么兄弟阋墙?群里在说什么?”   助理吓了一跳,握着手机站起,不知道该怎么接。   男人也没指望他,朝他摊开手掌,干脆利落地道:“手机给我。”   助理双手捧手机,将它交给了程期年。   男人点进群聊,翻到最前面,一路往下划,越看眉头越紧。聊天记录划到底,他喜怒难测地撩眼皮,“付唯和季长宁在食堂吃饭?”   助理措辞谨慎:“从照片上看,应该是这样。”   程期年皮笑肉不笑,点出虚拟键盘打字。   【在哪个食堂?】   众人浑然不觉地答。   【自助餐厅。】   【都快吃完了,程总还没来。】   【看来程总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   【程总都被耍得团团转,这小东西,有点手段。】   【季总监危机解除进度80%】   程期年将手机丢给助理,转头迈步往办公室外走。群里的传言,他倒没较真。只是自己发了消息,在办公室干等,也没有吃晚饭,付唯一个字不回,却跑去和季长宁单独吃饭,这让他心中难以平衡。   他倒要去看看,是什么饭这么好吃,什么饭付唯非吃不可。   程期年进了电梯,一路下到食堂楼层,电梯门打开,他面无表情地跨出。同一时刻,助理的手机群聊中,也刷出了爆炸性的新消息。   【谁偷偷告的密!程总来食堂了!】   助理捧着手机愣住。   【程总气势汹汹,杀气腾腾,进来先赶走季总监,然后又质问小妖精!】   助理神色茫然。   事实证明,是目击者夸大其词了。程期年一进餐厅,恰好碰上季长宁吃完,对方起身去放餐盘,他就不客气地坐下了,顾不上维护自己形象,也不装什么互不相识了,敲着桌面不满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付唯困惑地抬头,唇角蹭了点冰激凌,“季总监带我来吃晚饭。”   “吃晚饭?”男人似笑非笑地扬眉,“我等了你二十分钟,什么都没有吃。你倒好,微信消息不回,和别人跑来食堂吃饭,晚饭甜点一样不落。”   付唯缓慢地眨眼睛,接着拿出手机,低头摆弄了几秒,“我没看到。”   他举起手机给程期年看,瓷玉般的面庞上满是歉意。   程期年低眸扫一眼,见果真是未读状态,眉间郁气稍稍淡了些,嘴上依旧沉沉不松口:“你和季长宁很熟?”   付唯神色轻顿,随即小声否认:“也不是特别熟……”   “不是特别熟,你还跟他来吃饭?”男人眉尾挑高了,二话不说打断他。   “泡芙好吃吗?”他心不平气也不静地问。   “好吃。”付唯眉眼弯弯。   程期年语塞,一口气堵在喉头顺不下,又听付唯很快地补充:“面包冰激凌也好吃。”   烤好的吐司切分成四块,每块均匀抹上冰激凌。付唯吃掉了三块,还剩下最后一块。他拿起最后那块,送到了程期年面前,眉眼盈盈笑意盎然问:“你要试试吗?”   程期年喉结轻动,定定地望着他脸庞,什么话都没有说,半晌神色难辨地垂眼,从他手中接过吐司吃掉。   “好吃吗?”付唯问。   男人不回答,垂着眼反问:“下周的考察是你去?”   “是。”付唯回答,“怎么了?”   “没怎么。”程期年不紧不慢地撂话,“技术部的人走不开,季长宁的出差费太贵。”   “下周的考察他不去,我和你去。”他说。 第26章   【小妖精巧言令色,直接拿一块面包,把程总给哄好了!】   【……】   【这也太好哄了吧?怎么我交方案的时候,没见程总这么好哄过?】   【……牛逼。】   【手段了得。】   【程总被拿捏得死死的。】   【有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听到了,程总下周要和他出差。】   【什么差还要程总亲自出?】   【本来是技术部的人去,但程总说技术部很忙,临时调不出人。】   【?】   【技术部的人现身说法,程总根本没来问过。】   【可恶,公费蜜月?】   【不是应该让季哥去吗?这个项目是季哥直接负责。】   【他都和季总监分泡芙吃了,程总还会让季总监去吗?】   【程总一定是被美色迷惑了。】   【这就是他故意和季总监吃饭的目的?】   【季总监被他利用了!】   【狐狸精好可怕。】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他。】   程期年打了餐过来,付唯饭吃完了,在座位里等他。季长宁放完餐盘回来,被通知下周的出差,自己不用去了。   他神情没有太大起伏,只在程期年说到,自己亲自去时,眼中浮起少许意外。见付唯没打算走,季长宁先离开了。   付唯坐了一会儿,握着手机站起来,“下午开会的内容,我还没有向爸爸汇报。”   男人闻言颔首,言简意赅道:“去吧。”   付唯出去打电话了,电话的确是打给养父,汇报完这边情况后,他最后轻轻问出声:“爸爸,下周的考察出差,能不能让我去?”   养父应允了他,考虑到付唯没有经验,也没有基础理论知识,养父将贴身助理借给了他。   “谢谢爸爸。”付唯语气愉快,挂断电话后,转身返回餐厅。   程期年已经吃完了,顺带替他放了餐盘,拿着手机在回消息。付唯坐下来等,对方回完消息抬头,开口就是工作的事:“去工厂里考察的事,你提前了解过多少?”   “还没来得及。”付唯眸光轻轻闪,有点不好意思,“出差前我会努力学。”   “那正好。”男人了然地勾唇角,“明天技术部安排了实习生培训,你没什么事可以来旁听。”   “真的吗?”付唯面露欣喜,继而心生顾虑,“可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来旁听会不会不太好?”   “合作方没事。”程期年打消他的顾虑。   付唯高兴地点头,“明天几点?在哪层楼?”   “具体我也不清楚,”程期年神色不动答,“晚点微信上发你。”   付唯出声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程期年被人叫住了。付唯以为是公事,走到餐厅外等。过来的是餐厅主管,难得碰上程期年来,他态度恭敬地询问,今晚饭菜是否合胃口。   “还行。”程期年给予肯定态度,余光扫到甜品区牌子,“泡芙是今日特供?”   “是。”餐厅主管答。   每天除了固定的菜单,餐厅会推出新鲜特供,特供有时候是正餐,有时候是饭后甜点,用不同的食材制成。   “泡芙挺好吃的。”他收回目光提出来,“明天再上一天吧。”   “好的。”主管立刻应话。   已经是下班的点,程期年给助理发信息,让他通知技术部门,安排好明天的培训,随后与付唯进电梯,直接按了车库楼层。   “我没开车。”付唯伸手要按一楼,被程期年拦了下来。   “我知道。”仿佛早已默认,对方出声提醒,“我开了车。”   这是要送他的意思,付唯收回手来,没有拒绝。   程期年送他到家,临下车前,对方想起了点事,嘱咐他:“上回找麻烦那两个人,是陈星粥叫来的。最近他伤好出院了,你最好提防着点他。”   付唯说好,也没有问他,陈星粥怎么受伤入院。   程期年自然也没说,看他打开车门下去,后视镜里光一闪,有辆车开了过来,停在自己的后面。   往前就是付唯家,这个时间点,往这条路上开的,只能是付家的车。后方车门打开,付唯养父下车,走近后问付唯:“唯唯,谁送你回来的?是季经理——”   对方一边问,一边看向车内,认出程期年的脸,不免怔愣改口:“程总——”   付钦恒不知该说什么,再次看回付唯时,难免露出几分疑虑。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付唯与程期年这么熟了。   程期年顿了一秒,莫名也觉得不自在,仿佛被长辈抓包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开门下车,撒谎打圆场道:“我来是找您,关于这次的项目,有些条款需要更改。”   付钦恒神色恍然,打消刚才的念头,客气地与他寒暄:“麻烦程总亲自跑一趟了,下次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前联系我。”   两人交流了起来,付钦恒请他进前院,付唯跟在他们后头,安静地没有插话。   程期年没工作硬谈,只得将下午的会议拿出来说。三人一路穿过院落,进入别墅玄关口。程期年来得突然,阿姨眼神好报了信,付唯养母匆匆下楼迎接,亲自给他倒了茶水。   男人接过来,象征性喝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付钦恒带他去书房,因为与付唯说话,稍稍落后了一步。   不想程期年长腿一迈,就跟进自己家门似的,轻车熟路往楼梯上走。   付钦恒心下略生违和,眉宇间也有些不解,到底是不敢多问,加快步子去前面带路。付唯停在楼梯下,心虚地眨眨眼睛。   半小时后,两人从书房出来,付钦恒笑容满面,留程期年吃晚饭。程期年吃过了,自然是回绝,下楼直接离开。   付唯在楼下等着,自然地跟过去送他。两人穿上鞋出去,司机等在前院,递车钥匙给程期年。这边倒车比较麻烦,司机已经提前倒好,将车停在前方路口。   倒车是付唯要求的,他找程期年拿的车钥匙。车停在几百米外的路口,也是付唯要求的,这也就意味着,出门后的几百米,他还能与程期年独处。   程期年指间夹着烟,香烟堪堪燃烧过半,他接过车钥匙,懒散地勾在尾指上。付唯养父也抽烟,男人间谈工作,递烟的环节躲不开。   出了付家的大门,程期年掐着烟蒂,撩起眼皮找垃圾桶。垃圾桶不见踪影,四周植被还很多。别墅区花树环绕,绿影郁郁葱葱。   男人垂下眼皮,将烟夹在指间,没有再放入嘴里。   “怎么停得这么远?”指尖烟雾缭绕升起,程期年略微不解问。   “这边电动车很多,”付唯早已想好理由,“容易被剐蹭到。”   男人接受了这个理由,转过话锋轻声啧道:“垃圾桶也没有。”   付唯笑了起来,“天气热起来,垃圾桶放在这里,很容易有异味。”   他们拐过路口弯道,已经能看到程期年的车。路旁竖着凹面镜,付唯走在道路外侧,余光从凹面镜上滑过,后方有电动车行驶过来,正对着他的背后方向。   付唯收回余光,仍是走得不紧不慢,在自己原本的路线上,不避也不躲。   电动车没有减速,在接近他身后时,按响了警示铃。付唯不侧身不回头,全程充耳未闻,出声提醒程期年:“烟灰要落了。”   男人一脸麻烦,停在路旁弯腰,将灰抖入下水道。直起腰那一刻,尖锐刺耳的响铃逼近,电动车朝着付唯直冲而来,而付唯一双眼眸微垂,只顾着盯着他的手看,像是陷入了走神状态。   程期年眉心猛跳,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下颚先紧紧绷起来,夹烟的手扣住付唯小臂,一把将他重重拉入怀里。   付唯垂着脸,鼻尖撞在他肩上,身体嵌入他胸膛,被滚烫气息包裹。淡淡的烟草味覆盖鼻尖,是付唯养父常抽的那款。   他并不讨厌,甚至在此时,男人气息浓烈之时,将脸埋入对方怀里,闭上眼轻轻地吸一口。   电动车从背后急驶而过,刮起的风蹭过付唯耳垂。骑车的人头也不回,消失在了视线范围。   程期年扣紧他的力道微松,面上依旧轮廓冷硬眼底生愠,只觉得心脏跟着重重一跳,差点儿要被碾在车轮下。   直到落下的烟灰烫手,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松开付唯的手臂,沉沉吐气低声问:“吓到了?”   付唯埋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话音落下好几秒,才面容恍惚地抬头,望着他缓慢地点头。   “已经走了。”男人勾起嘴唇,眉眼间冰冷消融,放轻了语调安抚,“没事了。”   付唯仍直勾勾望着他,闻言抿着唇轻轻“嗯”一声。   程期年感觉奇妙,触及他眼中那分依赖,心弦莫名被拨动,嗓音不自觉压得更低:“‘嗯’是什么意思?”   “是……”付唯嘴唇轻动,眼睫飞起又落下,睫尾卷着勾人的弧度,“没什么意思……”他面庞微微扬起,瞳眸明亮似含秋水,小声地回答程期年,“就是,你还没有松手。”   程期年眸光愕然,先扫过自己拿烟的手,再掠向没拿烟的手。那只没拿烟的手,整条手臂向内收拢,正紧紧箍在付唯腰间。   男人愣住了。两秒之后,他第二次被烟灰烫到。 第27章   程期年松开他抖烟灰,对刚才发生的事,没有解释一个字。付唯也表现得相当配合,没有再对这件事追根究底。   付唯送他到车前,看他开车离开,才翘着唇角返回。进门时养父母在吃饭,知道付唯吃过饭,阿姨盛了碗汤,招呼付唯过去喝。   他没有扫兴,过去在桌边坐下,拿起勺子喝汤。养父母在聊程期年,养父止不住地感慨:“也不怪他能拿下程家,这人年纪轻轻,生意场上却手段老练,眼光毒辣,比唯唯当年的未婚夫优秀太多。”   “看着心也不坏。”养母轻言细语,满脸感恩。   付唯并不插话,捧着碗安静喝汤,心底安宁放松。吃完饭以后,他被叫去书房里。关于下周的出差,养父有不少事要交代他。   对于程氏那边出差的人,程期年决定亲自去,是付钦恒没有想到的。担心付唯没有经验,去了以后出什么岔子,他让付唯明天去公司,尽可能地多学习一下。   付唯说明天不行,恰巧撞上程氏有培训,他明天要去程氏旁听。付钦恒一琢磨,觉得这样更好。毕竟程氏的培训课,不是自家公司能比的。   他让刘伯拿了最好的茶叶,嘱咐付唯明天带过去,送给程期年泡茶喝。   付唯应下了。   第二天他去程氏旁听,也体验了一回早高峰。按照程期年发来的课程表,他进了程氏以后,直接去十五层就行。培训课的会议室,就安排在十五层。   实习生不多,但由于课程内容安排细致,也有新入职的员工会去听。程期年提醒他早点去,否则踩着点进会议室,没有好的位置,就只能坐靠墙板凳了。   付唯嘴上答应,实则并未提早。他不是程氏的员工,培训课上坐中间,虽然椅子舒服视角好,但未免也太招摇了点,他有意踩着上课的时间点去。   早晨集团总部大厦,一楼厅中人来人往,接近上班打卡的时间,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程期年准备了临时员工卡,付唯拿卡刷闸进大厅,员工电梯通道那儿,等电梯的人挤满过道。   电梯下来的时候,付唯站在最后面,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没有主动跟过去挤。   员工像金枪鱼罐头,一点一点地挤入电梯,在梯厢中排得整整齐齐,刚好将整座电梯塞满,梯门是嵌入的罐头盖,缓缓将所有人封存。   有人重新按开电梯门,紧张地向付唯搭话:“……不进来吗?还没有超重。”   付唯神色轻顿,从顺如流地点头,微笑着跨入电梯内,“谢——”   下一秒,四周其他人作鸟兽散,火速退后压缩电梯内空间,硬生生地在电梯中央,给他腾出了一块空地。   付唯话音打住,诧异地抿唇,目光投向那些后退的人。众人齐刷刷垂眼,紧张地避开他视线。等到付唯转身站好,身后那些打量的目光,又鬼鬼祟祟落回他脸侧。   他不解其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电梯内鸦雀无声,梯厢运作声音细微,有人没关键盘震动,打字声劈里啪啦响。   【为什么要叫他进来?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有点呼吸困难。】   【好挤啊。前面还好空,你们就不能再往前走点?】   【再往前就要碰到他袖子了。】   【好险,我刚刚还差点撞到他鞋跟。】   【他今天穿的是白鞋,如果我不小心踩上去,会不会被程总留下来刷鞋?我上一次被老师留堂,还是小学期末考试,有人抄了我的卷子QAQ】   【……不至于吧,刚刚他还道谢了。】   【别被他那张脸骗了。】   【我觉得真人比照片好看。】   【你们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什么味道?我只闻到了肉包子味。】   【啊不好意思,是我口袋里的包子,早上睡过头了,来不及吃早餐,我现在感觉它快要被压扁了QAQ】   【香味啊。他身上好香好好闻。】   【真的?】   【我闻到了。】   【真的好香……】   电梯门在十五层打开,付唯抬脚往外迈,有人急着出门,不小心撞上他肩膀,是个圆脸实习生,急着去会议室找座位。   对方诚惶诚恐,道歉的声音结结巴巴。   “没关系。”付唯露出笑容安抚他。   实习生没说话,脸突然红了。   【……他人还挺好?】   【实习生脸红什么?大学生就是见识少,小心被程总开。】   【不是,上面兄弟你去哪儿?十八层还没到,你又不是实习生。】   【还记得自己是哪个部门的吗?】   【……不好意思,他身上太好闻了,我一时忘了,就跟着出去了,现在马上回来。】   付唯往会议室走,路过窗口时瞥见,里头黑压压一片,果真坐了不少人。这里没有他昨天开会的地方大,付唯从后门进入,视线扫过四个墙角。   靠墙位置都坐满了,正对着屏幕的地方,竟然还空着座位。以那把椅子为中心圆点,四周扩散的四格半径内,被其他人团团包围。   付唯没有其他选择,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培训师还在调试设备,付唯拿出手机发消息。   小火炖粥:你帮我留了座位吗?   他发给了程期年,即便他认为,这样的行为,并非对方的行事风格。   C:没有,怎么了?   程期年果真否认,付唯心中疑惑,没有表现出来。   小火炖粥:没什么。   小火炖粥:你在公司吗?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C:在。   C:不和季长宁吃了?   付唯缓缓扬唇。   小火炖粥:我以为季总监会和我一起出差。   对方没有再紧追不放。   C:中午我来会议室找你。   小火炖粥:好。   将手机调成震动,付唯收回手机。   上午培训十二点结束,老师多讲了十五分钟。程期年十二点下楼,准时出现在会议室外。跟在旁边的,还有他的特助。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坐在门边的实习生。后者手忙脚乱,要站起来问候,被男人一个眼神按下。紧接着以他为起点,有更多人听到动静,朝门边回望过来。   唯独付唯没回头,他垂着头在做笔记,侧脸专注而认真。程期年目光落过去,嘴角似有若无挑起。   付唯没有回头,但他知道程期年来了。他甚至没往门外望一眼,直到老师宣布结束。大伙儿从后门蜂拥而出,付唯落在最后面,慢腾腾地收拾东西。   程期年从门外进来,倚靠在墙边懒声道:“东西不用收,放在这不会丢。”   他手上动作没停,“有些地方没太听懂,我想中午整理一下。”   程期年不再阻止,看他收起纸和笔,从包里拿出礼盒,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男人问。   “茶叶。”付唯回答,“爸爸让我带给你的。”   他神色无辜地抬眸,一脸如果程期年不收,自己不好交差的苦恼。   程期年接过来,转身递给助理,让他带回自己办公室。上午高层也有会议,助理作为陪同人员参与,两人都没回过办公室。   助理接过茶叶要走,又被程期年叫住。男人朝付唯伸出手,“包给我。”   付唯不解地望他,单肩挂着包带,站在原地没有动。   程期年也不客气,上前来自己动手,捞过他肩头带子,将他的包取下来,转头再次交给助理,“包也一起带上去。”   “好的程总。”助理拿上包离开。   等助理走没影了,程期年才开口解释:“午休两个小时,会议室不开门。”   前门那儿,培训师带上门要走,听到他这么说,连忙返回来锁门。   付唯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程期年还带他去吃的自助,昨天特供的泡芙,今天食堂也上了。付唯照旧夹两只,找空桌子坐下吃饭。   他今天也没拿汤,程期年两只袖子卷起,端了两碗莲藕汤过来。与昨晚季长宁章程相同,一碗给自己,一碗放付唯面前。   付唯笑了,故意眨着眼睛问:“今天也有汤喝吗?”   “汤每天都有。”程期年口吻利落,接着顺理成章反问,“怎么?季长宁给的汤能喝,我给的汤不能喝?”   付唯拿起勺子喝汤,将甜点盘往中间推,面上笑意愈发明媚,“作为谢礼,泡芙给你一只。”   程期年想起来,仿佛昨天晚上,付唯也这么和季长宁分泡芙吃。他将盘子推了回去,不动声色回绝:“我不吃甜食。”   看出来他在撒谎,付唯歪着头揭穿:“可是那天早上在你家,我做的西多士,你都吃掉了。”   程期年眉眼不动,没有半点被他戳穿的窘迫感,“这里人太多。”对方理由张口就来,有理有据难以反驳,“我不喜欢在员工面前吃这个。”   付唯单手支着下巴,神色理解地“哦”了一声。他不再提这件事,夹起一个泡芙吃掉。至于剩下的另一个,到两人吃完饭,他都没有再动过。   这样显然有些浪费,付唯蹙着眉声音苦恼:“我吃饱了,剩下的这只可以打包吗?”   餐厅员工拿来了打包盒。   将泡芙放入盒中,付唯盖上盒盖,拎着打包盒起身,与程期年从餐厅离开。他去了程期年办公室,坐落在大厦高层的办公室,面积宽敞风格简约奢华,还有明亮的落地窗和复古的羊绒地毯。   满墙书柜中摆满了书,零星几格才是收藏品,窗旁的办公桌宽大而整洁,电脑旁摆着一罐格格不入的干花。   廉价普通的玻璃罐子,晒干封存的含笑花。付唯实打实地意外,走近以后拿起看,“这是海城带回来的吗?”   程期年“嗯”了一声,接了两杯水走近,似笑非笑朝他扬眉,“你留在我睡衣口袋里的那些花。”   付唯打开罐子闻了闻,眉眼难掩惊喜地抬头,“我以为你扔了。”   对上他的双眸,程期年一顿,突然变得不自在,“睡衣是助理洗的,他擅自留了下来。”   还有,他没说出口的是,晚点在返程飞机上,助理拿着那罐花,询问他该怎么处理时,当时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是他做的决定,让助理拿去做成干花。   “真好看。”付唯将打开的玻璃罐给他,“好像还有含笑花的香味。”   放下其中一杯水,程期年握住那只罐子,低头在罐口闻了闻。淡淡的花香味流涌,程期年鼻尖多停留了几秒。   也就是这几秒的时间,付唯已经打开打包盒,用手捏起那只泡芙,送到了男人的嘴边。   “现在这里没有人了,是不是可以吃了?”他笑意盎然眸光潋滟,说话语调自然放松。   程期年抬头的动作猛地顿住,呼吸不小心落在付唯手指上。他侧脸线条绷紧僵直,目光直勾勾锁向付唯,眸色深深一言不发。   清淡的含笑花气味,混着泡芙浓郁的奶油甜味,齐齐包裹住他的嗅觉。他被困在付唯那双眼眸里,甚至做不到错开视线。   付唯定定地望他片刻,久久见男人没有反应,他忽地神色怔怔垂眸,不再敢直视程期年,道歉的话脱口而出:“抱歉——”   “我是看你双手拿着东西,暂时没空,所以才……”他声线茫然而无措,表情惶惑要将手放下。   他的手腕从男人唇前下坠,手肘在半空里划过弧线,泡芙远离对方唇前那一刻,程期年不由分说抓紧他的手。   将他的手腕稳稳禁锢在掌心内,敛去眸底无声起伏的情绪,男人垂下头叼走他指尖的泡芙。 第28章   付唯拿纸巾擦手,看程期年吃掉那只泡芙,他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还行。”男人言辞吝啬,抽了张纸擦嘴。   付唯盖紧玻璃罐,将干花放回桌上。他说要整理笔记,并非只是做戏。付唯从包里拿出纸笔,自觉去沙发那边坐。   茶几高度太矮,他只能尽量往前坐,大幅度地弯腰俯身,将身子伏在茶几前。程期年扫他一眼,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单手扶住那只老板椅,将椅子朝外转出来,“你过来。”   付唯困惑抬眸,“怎么了?”   “桌子太低伤颈椎。”男人嗓音平淡,“到这来坐。”   付唯抱着笔记起身,“你中午不办公吗?”   程期年闻言,好笑挑眉,“我是生产队的驴吗?午休时间还办公。”   付唯也笑起来,乖乖走过去问:“被人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有人进来。”程期年按着他坐下,将椅子重新转回桌前,自己去书柜里拿了本书,坐到付唯原本坐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助理来敲门,男人语气平静:“进。”   助理推门而入,径直朝着办公桌的方向,“程——”   坐在老板椅上的人抬头,露出一张漂亮困惑的脸。   助理噎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不知该作何反应。视角盲区传来声音,程期年不冷不热提醒:“我在这。”   他将门彻底推开,终于看见沙发里的人,迅速整理好表情叫:“程总。”   “什么事?”程期年问。   “小赵过来交方案。”助理补充,“他说您之前交代过,午休时间可以过来。”   程期年从沙发里坐起,面容淡淡颔首,“让他进来。”   他的确是交代过,原本手下人交方案,不该直接找到他这里。只是对方的直系领导,在用人方面夹带私货,程期年直接把人开了,至于新的部门经理,他会直接从部门员工里选。   助理掩上门离开,两分钟以后,小赵敲门进来,也是紧张得一抬头,就朝着办公桌喊:“程——”   话再次噎在喉咙里,程期年不厌其烦打断:“我在这里。”   员工憋着话,吓得没忍住,打了个嗝。   他写好的策划方案,已经被打回过两次。好在第三次来,程期年看过后,直接收下了。   “细节上如果有需要改的,我会让助理发邮件给你。”他说。   员工战战兢兢应下,出门时脚下生风。   【兄弟们,我刚刚去找程总交方案了!】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吧,又被打回了?】   【没、没有。】   【没有你哆嗦什么?】   【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这还用猜?】   【好难猜啊。】   【我真的猜不到,你在办公室看到狐狸精了。】   【程总和他在干嘛?】   【该不会是接吻被你撞见了吧?】   【狐狸精有没有坐程总腿上?】   【在沙发里还是在办公桌上?】   【你该不会要被开了吧?】   【不要啊,我舍不得你。你走了谁给我带早餐?】   【……没有接吻,两人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程总坐沙发上,他坐程总的老板椅。】   【哇,程总你糊涂啊。】   【今天坐老板椅,明天签股份转让协议。】   【结了婚我的钱都是你的。】   【糊涂啊。】   【不懂就问,老板结婚员工给份子钱吗?我每个月都花光光QAQ】   【现在攒钱还来得及吗?】   【老实说,如果按照明天签协议这个章程,应该是来不及的。】   【要不你们谁找季哥打听打听,老板结婚要出多少份子钱啊?】   下午还有半天培训,程期年接到电话,晚上沈一鸣叫他去喝酒,顺便聊聊市政府项目。政府项目下个月招标,沈一鸣手上有新消息。   他挂掉电话走过来,付唯正在收拾东西,照例是主动约他道:“晚上也一起吃饭?”   “可以。”程期年点了头,转念又想到,刚才在电话里,沈一鸣约他下周骑马,他说下周不行,自己要去出差。   “哪个项目?去哪里出差?”沈一鸣问。   程期年简单地回:“一个小项目,北边的一个县级市。”   北边的县级市,连地级市都不是,沈一鸣雷达敏锐,“和付家合作的项目?你和付唯一起出差?”   程期年没有否认。   沈一鸣笑了,兴味盎然,也就顺势提起:“下回什么时候有空,把人带过来给我见见。”   程期年听得出来,他对付唯感兴趣。   这对付唯没有坏处,现如今这个社会,人脉才是最好的办事通道。沈一鸣在沈家有话语权,付唯能结交沈一鸣,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付家,都是有利无弊的。   毕竟多个朋友少走弯路。假如日后付家得势,就不会被陈家轻易拿捏,付唯也不需要再看陈星粥脸色。   程期年看向付唯脸庞,跟着在后头补一句:“晚上有时间吗?想不想去酒吧玩?”   付唯面露讶异,对他的话始料未及。   “有朋友包了场子,叫我晚上过去。”对方解释,“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付唯仍是惊讶,望着他没接话。   他有设想过这个流程,在两人关系密切以后,他会想方设法地,融入程期年的社交圈,认识和结交程期年的朋友。   但那不是现在。以他的计划来看,最早也是要到,两人进入高浓度暧昧期,抑或是确定恋爱关系后,至少绝不会是现在。   付唯没有想到,认识程期年的朋友,会是这样简单的事。或者换句话来说,他压根没能料想到,对方就这样轻易地,就将朋友介绍给他认识。   “不想去也没事——”对方不以为意地开口。   “想。”付唯轻轻打断他,唇边露出笑容来,“我想去。”   即便他心知肚明,自己今晚根本去不了。他要去陈星粥那里。   “行。”程期年点了头,“晚上吃饭见。”   “晚上见。”付唯弯着唇角说。   付唯去听培训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一脸失落地道:“今晚临时有点事,我不能和你去酒吧了。”   程期年本不欲多问,但看他神色寡淡,情绪似乎不高,忍不住追问道:“什么事?”   付唯抿了抿唇,眉眼温顺垂落,“表哥有事找我。”   程期年拧起眉来,有生理性的厌烦,“不能不去?”   付唯闷闷不乐地摇头。   程期年不好多说,最后沉沉撂下话:“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付唯笑起来,眉间郁气消散干净,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好。”   担心晚上酒吧放歌,程期年听不到声音,太长时间不看手机。中午对方约他时,他才会先答应下来。付唯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但失望并非作假,比起把时间浪费在陈星粥身上,他其实更想去见程期年的朋友。   付唯心眼小爱记仇,晚上出现在包厢中,面色明显变得冷淡。出乎意料的是,陈星粥并未找茬,竟然格外大度地,选择就此忽略过去。   他心中隐约有了数,对方此时不发作,显然搭了更好的戏台子,在后头等着让他唱。付唯不喝酒不抽烟,坐在包厢里一动不动。   陈星粥并不劝酒,像只顾着自己玩乐,搂着陪酒的女模特,将酒倒入对方锁骨,继而低下头去吮吸。对方还给他找了男模特。   身材性感结实的男模特,穿着宽松短裤与修身背心,邀请付唯摸自己的胸肌。付唯兴致缺缺,直言自己不喜欢太大的胸。   男模略受打击,掀起身前的背心,让他看自己的八块腹肌。   “我喜欢六块的。”付唯说。   男模自尊心受损,与他争论起来。眼看事态逐渐走歪,陈星粥带来的跟班,悄悄朝男模打手势。   付唯背对着那人,悠悠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从反光的玻璃杯身上,将对方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他就听到,男模邀请他去上洗手间。   “既然胸肌和腹肌都不满意,我给你看点其他的好东西。”对方覆在他耳旁磁性低语。   付唯往后退了退,闻言并不抬头,嘴角却轻轻扬起。   几分钟后,他跟着男模出门离开。包厢门掩上那一刻,陈星粥从女模胸前抬头,眼底烧着残忍冰冷的兴奋。   付唯故意没有关紧门,他给男模转了两千块,让对方去楼下开房。男模拿上钱走了,付唯独自返回,站在包厢门外,透过拉大的门缝冷眼旁观。   陈星粥赶走了那些模特,抖着一条二郎腿,让人在酒里下药。担心被他看出来,药的剂量并不多。半片药沉入杯底,发出“滋滋”的声响,在酒液中融成粉末。   跟班伸长了脖子,等待粉末彻底消失,“陈少,这药真这么管用?半片也能助兴,说得我都想试试了。”   “蠢货。”陈星粥恼怒地给他一巴掌,“你以为这是什么香饽饽吗?”   后者缩了缩头,接着提出疑问:“可是我们给他下药,让他和那男模上床,岂不是便宜他了?”   “谁说是男模了?”陈星粥厌恶地皱眉,“等药效上来了,你送他去楼上周总房间,拿我当跳板攀高枝,活该他被老男人玩——”   包厢门外,付唯握着手机,伸手推开了门。   陈星粥的话被打断,转过头来瞧见他,脸色明显地一变。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陷入死寂,付唯眼神漠然地与他对峙。   直到手中屏幕亮起,付唯低头拿起来看。   C:?   这条消息的上一行,是付唯发出的酒吧地址和包厢号,还有一句没来得及打完的——   小火炖粥:你能   他没有回复对方,按下手机的关机键。昏暗的白光映在付唯脸上,莫名衬得他面容有些森然发凉,他一言不发地走向陈星粥。   陈星粥不由自主往后仰,直到后背死死抵住沙发,他头皮泛起层层麻意,张嘴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在自己舌头上,“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想下药没错,你、你不是还没喝?”   他竭力地拔高音调,为自己撑起浩大声势。   付唯没看他一眼,从他面前走过,拿起那杯下药的酒,仰头缓缓喝了下去。   陈星粥面上怒意凝固,神色惊悸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吗?”他震惊而又难以置信。 第29章   陈星粥吓得站起来,嘴里反复骂着“神经病”,差点儿被沙发脚绊倒。跟班已经呆住,像没见过这种场面。   付唯放下空掉的酒杯,眉眼寡淡平常地注视他。   陈星粥被看得发虚,几乎腿要发软时,他忽地反应过来,像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极力地倒打一耙,“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碰瓷!”   付唯没说话,轻轻弯起唇角来。没有半点平日里在他面前,低眉顺眼任人拿捏的模样。   陈星粥勃然大怒,只觉得被他耍了,俯身拿起桌上的酒,反击般地朝他泼去。   付唯不躲不避,甚至迎着他往前走,红酒泼在他脸上,顺着他额前碎发流淌,浸湿了他的锁骨和上衣。   陈星粥慌乱地松开手,酒杯砸在地面,碎裂的玻璃溅上他脚踝,血珠从伤口迸裂而出。陈星粥像毫无察觉,一脚踩上玻璃碎片,“疯子。”   顾不上什么与周总的约定,他与带来的跟班,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留下付唯独自在包厢,他关掉了包厢所有灯,坐在黑暗中安静地等。   手机没有再打开,药效发作得很慢,他第一次吃这种药,没什么经验,当感到面颊血液涌流,四肢开始酸软无力时,他呼吸的频率,已经不受控制地粗重起来。   柔软的上衣棉料变得粗糙,磨得他浑身皮肤发热发痒,他难受地靠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盖麻痹意识,那双始终睁着的眼眸,却在黑夜里格外清醒明亮。   程期年来得很快,比他想象中还快一点。包厢门被人踹开,重重砸在后方墙上。走廊灯光泄入,付唯从黑暗中抬头,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望向门边高大逆光的身影。   “付唯!”他听见程期年叫自己,声音短促而焦躁,带着沉甸甸的力道。   付唯坐在茶几后,背脊抵着沙发边缘,咽下急促的喘息,没有回答他。   “开灯。”程期年嗓音冰冷沉促,“灯在哪里?”   另一道矮小的声影,从男人影子中走出,打开了包厢里的灯。灯亮起的那个瞬间,付唯将头垂了下去。半片药剂量不大,他始终意识清明。   雪白的后颈从茶几后露出,在灯下泛着不正常的红。程期年一眼就看见,呼吸停滞了一瞬。   “出去。”男人回头吩咐,面部轮廓冷硬锋利,“你先出去。”   带路的人不敢有异议,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程期年迈入包厢,反手带上包厢门。他放轻了步子,朝茶几后方走去,声线亦缓和下来,透着几分安抚意味:“付唯。”   付唯低着头没回答,但呼吸明显不对劲。   程期年只看得到他,走近后并未留心,鞋底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摩擦声。男人低头挪开脚步,这才发现地上摔裂的酒杯,还有沾着血迹的玻璃碎片。   心头涌上极深的怒意,大脑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蹲下来,握住付唯的手暴躁问:“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陈星粥拿酒杯砸你?”   付唯的手干燥滚烫,腕部松软无力地垂着,程期年握在手中,像握住煮沸的一捧水。几乎是顷刻间,就有薄汗从他掌心浮出。男人像没有察觉,仍死死握着没松手,闻到他身上有酒精味。   程期年不再继续等,双掌捧住他的脸重重抬起,对上付唯潮红汗湿的面庞。   付唯的头发都湿了,软趴趴地耷拉在额前,无力眨动的睫毛上,是风干的酒精味道。泼落的红酒干涸,痕迹留在他的眼睛下方。他的额角与鼻尖汗津津,脸颊湿漉漉的像从热水里捞起,嘴唇芬芳馥郁得像玫瑰花瓣,在晚风中轻轻地抖动。   汗珠从他鼻尖滚落,犹如晨露般坠在花瓣里。晨露破散碎裂,红酒香气溢散,他颤抖着嘴唇眼尾灼热,“程、程——”   付唯连完整的名字都叫不出,他胸口急剧地起伏,脖颈线条紧紧绷起,每一次粗沉的呼吸,颈侧青筋隐隐浮现。   他抓紧了男人衣角,犹如沙漠中遇雨露甘霖,极度渴水地压着他的手掌,将抖动的唇吻入对方掌心里。   程期年血液微微战栗,似有急速奔流之势。他极力维持冷静,抬起自己的大拇指,擦掉付唯脸上的红酒痕,眼底戾气几乎要压不住。   红酒像融在汗液里,在付唯的皮肤上洇开,他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一次擦拭时,付唯攀住他的手臂,张开殷红的唇凑近,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吮吸起来。   程期年眉心一跳,视线落下去时,看付唯半阖着眼皮,不再像刚才那样难受,神色似有片刻安宁。   他没有将手指抽出,任由付唯含着解渴,单手摸出手机打电话,叫酒吧经理送毛毯来,接着又让他提前安排门童,将自己的车开到酒吧门口。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收回濡湿的指尖,检查付唯身上的伤口。从他汗涔涔的面庞开始,仿佛不觉他脸上酒汗混着湿润粘腻,男人仔细地拨开他额发,指腹沿着他额角,一寸寸耐心抚过。   付唯难受地低哼出声,要躲开程期年那只手掌,被对方托住后脑勺,压着声音低低哄:“忍忍。”   他闭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难以忍耐地圈住男人的腰,将胸口贴上对方胸膛。程期年就由他贴着抱着,指腹摩挲过他的下巴,以将他环抱在怀的姿势,另一只手插入他发间,连脑后头皮也不放过。   确认他的脸和头没有伤口后,男人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又低眸看付唯领口,锁骨处皮肤光滑完好,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想到付唯有后背受伤,却毫无察觉的前科在,他在付唯搂在怀里,手掌隔着春日上衣,抚上付唯的背脊。   付唯反应极大,像触电般抖动蜷缩,背脊在他掌下弓起。他艰难地吐出字句,尾音含着明显颤动:“别、别摸,我难受……”   程期年低声答:“我摸摸你背后有没有受伤。”   付唯伏在他怀里,呼吸扫过他颈间,留下烫人的温度,“我、我没有……不、不是我……”   “不摸了。”男人拍着他后背安抚,眉间含着几分灼意,打电话催促酒吧经理。   经理已经到门口,手里捧着毛毯询问,是自己送进去,还是他出来拿。程期年放开付唯要站起,腰被付唯紧紧箍着,不让他离开。   程期年深吸一口气,记起经理戴着眼镜,再举起手机时,语气恢复无波:“眼镜摘掉,你送进来。”   “不该看的不要看。”他冷冰冰道。   经理摘下眼镜进门,全程低着头,将毛毯挡在脸前。送来毛毯他离开,没敢多停留一秒。程期年用毛毯裹住付唯,将他从地上小心抱起,迈大步子走出包厢门。   他走最近的路离开,出了酒吧大门,车就停在路边。门童替他打开车门,他将付唯放入副驾驶,放下副驾驶的椅背,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我送你去医院。”   不料这见鬼的酒吧街,道路狭窄车道少,晚上竟然也堵车。程期年卡在车流中走不动,他愈发地心烦与急躁,频频转头看付唯情况。   付唯已经将毛毯扯开,汗水印湿了真皮椅背。毛毯堆积在他脚下,他看起来有些意识不清,闭着眼难受地解衬衫扣子。   程期年眉眼沉得厉害,掌心包裹住他手指哄:“忍一忍。”   付唯焦急地蹭着座椅,眼角泛起湿润水意来,“……我忍不了。”   程期年心跳停了一拍,不由自主抬起手来,擦拭他发红的眼角。付唯抱住他的手,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体温似乎比之前还高,漆黑的瞳眸中漫起浓重水雾,像被春季的暴雨淋湿,声音里含着哭腔与恳求:“……我忍不了,求你,送我去酒店。”   程期年的心脏也被淋湿了。   他退出直行车道,在路口右转,开去附近的酒店。程氏有酒店在这边,值班员工认识他,免去了所有繁冗手续,程期年抱付唯去房间。   他就近挑了间大床房,进门后放下付唯,就去浴室里放水。也就几分钟的功夫,程期年从浴室出来,看见付唯蜷缩在床上,衬衫从肩头褪到腰间,半张脸陷入纯白床单,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程期年心头一沉,过去摸他的脸,“付唯。”   付唯缓缓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有轻波微微荡开。   程期年停顿一秒,俯下身来抱他,“水已经放好了。”   付唯却搂紧了他的腰,迫切渴望地将脸贴上来,仰着头用嘴唇蹭他下巴。他眼中潮雾弥漫似散失理智,双臂从男人腰后紧紧攀缠而上,气息破碎不顾一切地央求:“求你,帮我,帮帮我。”   情动以后的声音低软发酥,尾音里拖着长长的哭腔颤栗,付唯嘴唇蹭着他的下巴,平坦的腹部贴上他身体。   程期年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发生的变化。男人呼吸一紧,喉结沉沉滚动着,薄薄的眼皮垂下,视线落在付唯胸口,似有压不住的风暴聚起。   他对此全然不觉,只任由付唯抱着贴着,任由付唯嘴唇摩挲,他克制住自己不抬起双手。但这似乎用光了他所有力气,他甚至做不到,再将付唯推开。   衬衫已经完全掉下去,付唯光滑的肩背裸露,雪白的手臂攀附着他,身体对他毫无防备。男人死死地握住拳头,手背与小臂青筋暴起,身体内血液急剧涌流,被付唯触碰过的地方,像燥热原野里的火,顺着血管越烧越旺。   他以为自己镇定自若,以为自己冷静自持,开口时却嗓音发哑:“你确定?”   程期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他掐住付唯烫红的腰,抚摸着付唯细腻的腰肉,甚至等不及付唯回答他,男人高高在上地凝视他,眼底暗流汹涌风声呼啸,“付唯,知道我是谁吗?”   他捧着付唯灼若绯桃的脸,一眼望进付唯缠绵的眸底,近乎迫切地问他第二遍:“我是谁?”   付唯抬起勾人的眼,饱满的唇吐气如兰,“程期年。”   程期年彻底失控,重重吻住他嘴唇。 第30章   程期年做得太狠了,付唯差点爬不起来。夜里他们做了两次,男人摆弄他的过程,也从最初的没轻没重,到后来的手法娴熟。   付唯累得眼皮睁不开,被对方抱在怀里时,还在模模糊糊地想,晚上被下药的人,到底是他还是程期年。   程期年睡得比他晚,自然就起得比他晚。付唯肿着眼皮坐起时,房间内昏暗寂静,对方双眸紧闭,沉沉睡在他身旁。   地面堆满衣服,付唯抖着腿爬起,小心地越过程期年,下床捡起衣服穿。他就这么走了,没有叫醒程期年,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起得很早,回家时躲过家人,上楼后先脱衣服泡澡。热水冲淡他身体的酸软,付唯抬起双臂,搭在浴缸的边缘,懒懒地将脸枕上去。   嘴角擦过手臂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付唯打开手机镜头照,才发现昨晚亲得太狠,他的嘴角被程期年咬破了。   付唯眼里漫起点笑意,半晌抬起指腹来,碰了碰嘴角的伤口。从浴缸里出来时,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见自己后背吻痕遍布,就连肩颈那块的皮肤,也没能逃过一劫。   不想引人注目,他待在卧室里,一整天没出门——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借口自己熬夜打游戏,午饭让阿姨送到门口来。   养父早上去公司了,养母慈爱纵容,不会因此责备他。况且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付唯鲜少有任性放纵的机会,在家人的眼中,他始终是自律乖巧的,也很少能有机会,让养母纵容和溺爱。   不料稍晚一点的时候,程期年直接找上门来了。付钦恒还没有回来,付唯养母陈蕾招待他,以为他为公事而来,要打电话通知付钦恒。   程期年拦了下来,开门见山地提出:“付唯在家吗?我来找付唯,他手机打不通。”   陈蕾先是吃惊,接着自圆逻辑想,对方来找付唯,应当是为了出差的事。   “唯唯在楼上。”她让阿姨去叫付唯。   阿姨上楼去敲门,付唯上午补了一觉,下午因为屁股痛,趴在床上打游戏。林娜娜没工作休息,付唯带她通关。   听闻程期年上门,付唯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看手机,不知道手机没电关机。他让阿姨带程期年上来,在麦上说明后,就退出了联机,下床找手机充电。   程期年坐在楼下,明显心不在焉,揣测付唯关机的原因。他有工作的生物钟,早上醒来不算晚,但床单的另一半,温度早已冷下来,付唯不声不响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话。   他不清楚付唯的想法,甚至暂时不知道,关于昨晚的事情,付唯还记得多少。不过这些暂时不重要,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联系付唯。   付唯的手机打不通,微信消息也没有回。程期年没去公司,让助理带衣服和电脑来酒店,直接在酒店房间里办公。   他拿助理手机打电话,确认付唯是手机关机,而非刻意拉黑他以后,程期年洗了个澡,开始看工作报表,暂时不再联系他。   昨晚事出突然,最后发展成这样,程期年也难以预料。如果付唯需要时间消化,那么自己就会给他时间。   但等他看完报表,付唯的手机还是打不通,程期年终究有些坐不住,索性单独开车来了付家。   阿姨从楼上下来,转达了付唯的话,请程期年上去。男人颔首起身,神情淡淡地跟上她。观他面色如常气势冷冽,自家儿子与未婚男性独处这种事,落在陈蕾眼中竟也变得合理起来。   她半点也没有怀疑,两人在卧室谈工作的真实性,程期年的表现很难让她想歪。   阿姨送程期年到门口,就不再打扰他们独处。男人敲门进去,看见付唯站在桌旁,手里拿着充电线,自然地朝他摇了摇。   “手机没电了。”他不好意思地弯眼笑。   程期年半提起的心,就这么稳稳落了回去。观他神色与往常无异,男人放下心来,接着蹙眉嘱咐:“下次早点充电。”   付唯很乖地点头。   程期年没有再追究,在沙发里坐下,直截了当地掀眸问:“早上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   付唯愣了一下,倒是没有骗他,“我怕回来太晚,被家里人发现。”   “发现什——”程期年出声,而后猛地打住。   他像个循规蹈矩的乖小孩,从桌旁完全转过身来,垂眼停在男人面前。   程期年看见他唇角的伤口,也看见了他脖颈上的吻痕,清晰又显眼,就这么直观地映入男人视野。比昨晚在昏暗的光线下,脑中不清醒看见的画面,更加地深刻与有冲击力。   他哑然失语,回过神来时,指腹已经按上吻痕,声线低缓没有丝毫逃避,“抱歉,昨晚是我过火了。”   付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从程期年的反应来看,对方已经主动表态,这件事是他的责任。而付唯认知中的程期年,是个干脆利落有担当,从不规避自己责任的人。   但假如在这件事上,对方的责任感占据制高点,会让付唯觉得很困扰,他并不需要程期年的责任感。   不管怎么说,有过昨晚的经历后,两人的关系中,还是有什么悄然发酵了。种子无声无息种下,在付唯细心的浇灌下,正在按照他期盼的方向生长。   譬如程期年主动触碰他,不再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不再像对待旁人那样,规避与他的肢体接触。再譬如分明知道自己坐的,只是张稍微宽余的单人沙发,程期年还是空出一半,神情自若地叫他来坐。   付唯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程期年来时,是单独坐的这张沙发,那时他坐在床尾,从头到尾与男人说话,都保持着面对面的社交距离。   他正在被划入对方的私人领域。   有朝一日,种子终会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大树苍翠葱郁,垂荫避日,与付唯互为养分。   当然眼下这一刻,付唯是拒绝坐的。他摇了摇头,理由似难以启齿。   “不舒服?”程期年站了起来,高大宽阔的身躯倾向他,姿态无比自然地,将他拢入在自己的身影里。男人抬起一只手,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没有发烧。”   一秒过后,对方收回手,冷静下结论。   付唯眨了眨眼,没有回避他的亲昵举动,垂下头嗓音几不可闻:“……屁股痛。”   程期年在他头顶笑起来,笑声低低的很好听,像从胸腔里震动而出,“上药了吗?”   “……上了。”付唯红着耳朵答。   男人捏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抬起,目光落向他嘴唇,跟着眉梢挑起来,“嘴巴呢?嘴巴也上了?”   “没上。”付唯说。   他故意不上药,只为了给程期年看。他以为今天过后,两人再见面,只会在下周的机场里。   “为什么不上?”程期年皱起眉来,指背触碰他嘴角。   付唯也轻轻皱眉,适时发出一声闷哼。   男人眉拧得更紧,“去拿药来,我帮你上。”他顿了顿,又补充,“上完药跟我出去。”   卧室里有小药箱,付唯拿给他,等他找药时问:“去哪里?”   “去医院。”程期年说。   付唯面颊微热,不明所以,“我已经上过药——”   “不是这个。”程期年拿着药站起,用棉签沾了软药膏,“嘴巴张开。”   付唯微微张嘴,目不转睛地望他。   “药容易在体内有残留,你去医院做个检查。”程期年低眸靠近,将药膏往他唇角涂,说话时气息落在他唇上,“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付唯嘴唇一颤,没有说话,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巴。   程期年离得近,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得喉头一梗,呼吸燥热起来。提醒他别舔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付唯没有回答,他先回忆起来,昨晚吻住这两瓣嘴唇时,所感受到的柔软与酥麻。和付唯说的一样,接吻的感觉像触电,带着红酒的香气,让人沉醉在其中。   明知深陷沉溺,却又浑身麻痹,自身无法抽离。   男人声线暗了暗,多了几分强硬道:“别再舔,会舔到药膏。”   付唯“哦”了一声,没有再伸出舌尖,张开的唇红润饱满,隐约可见瓷白圆润的齿尖,像在无声地待人采撷。   程期年捏棉签的力道重了重。   付唯有颗尖尖的虎牙,那颗虎牙长得靠里,平日里付唯笑起来,程期年并未看见过。唯独昨晚在接吻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用舌尖蹭过那颗虎牙。   起初付唯是青涩的,他的嘴唇不知所措,他的舌头无处安放。那颗天真诱人的虎牙,甚至好几次咬到了他。   咬他的力道并不重,或许是报复使然,又或许是无意识诱导,程期年开始次数频繁地,卷起舌尖舔他的那颗虎牙。   付唯后来无师自通,也学会了力道轻轻地,用虎牙摩挲他的舌尖。   指尖力道无意识地继续加重,程期年从他唇前移开视线,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呼吸变得隐忍而克制。   他明显不在状态,直到付唯短促地“啊”一声,将他的思绪拽离记忆。   “怎么了?”男人镇定自若地开口问,发觉付唯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跟着垂头,终于后知后觉——   上药的那根棉签,在他手里断成了两截。   对上付唯惊讶的目光,程期年微妙地陷入沉默。 第31章   程期年丢掉那根棉签,不动声色地找补:“质量不太好。”   “确实。”付唯弯起眼睛附和,“下次让阿姨买贵的。”   他将药箱收回去,回答对方最初的问题:“昨天晚上我记得……”付唯陷入回忆,“表哥叫我去酒吧,然后在我的酒里下了药,要把我送去周总床上。”   “周总?”程期年微微眯眼,“哪个周总?”   “我不认识。”付唯解释,“但他们是那样叫的。”   程期年没有接话。   “我给你发消息,被表哥看到,所以他们提前走了。”付唯说得含糊,真假掺半,更没有提手机关机的事,刻意要引开他的注意力,“然后你来了,在酒店里的事,我也都记得……”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耳根趴上薄薄红意,水润的眸微微闪烁,不敢与程期年对视。   男人思绪果真被带跑,“既然你都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对方迟疑地顿住,“你是怎么想的?”   付唯愈发羞赧窘迫,指尖攥着睡裤布料,偏开脸磕磕绊绊道:“昨晚的事……是我先提出来的……所以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   程期年喉头一堵,有些始料未及,好半天找回自己声音,意味不明地反问:“感激?”   付唯轻轻点头,鼓足勇气迎上他目光,紧张地朝他露出笑容,“谢谢你。”   程期年堵得更厉害了,满腔话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剩轻飘飘的四个字:“只是感激?”   他显然难以置信,但找不到合适的发泄口。   付唯连忙摇头否认:“不是的。”   程期年闻言,心情转好了些,嘴角跟着上挑,“还有什——”   “不只是口头上的感激。”付唯语气虔诚地补充,“我可以请你吃饭……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程期年嘴角僵住,只觉得如鲠在喉。   半晌,他没好气地开口,几乎算得上面无表情地答:“既然要请我吃饭,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晚上吧。”   “太便宜的不吃。”他恼火地咬着重音强调,“毕竟昨晚那种事情,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好的。”付唯笑眯眯答。   程期年气结。   付唯找衣服出来换,天气热起来了,他也不能穿高领,最后挑了件连帽衫。程期年扫了眼他睡衣,心里头就纳闷了,“这破睡衣怎么还在穿?家里没给你买新的?”   后者心道,这睡衣可一点都不破,上头那两粒扣子,死活扯不下来,还是他拿剪刀剪的。付唯没有表现在脸上,顺着他的话摇摇头,看起来并不在意。   程期年满脸不赞同,习惯性地掌控主导权,“吃完饭带你买睡衣。”   付唯没有拒绝,关上衣柜门转过来,对着他解睡衣扣子。   程期年顿住,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去浴室里换?”   付唯恍然抬眸,望向卧室窗边。窗帘没有拉,还有阳光泄入。他神情自然,麻烦程期年道:“帮我拉一下窗帘。”   男人没有说话,眸光深深投过来。继而依言站起,走过去拉上窗帘。阳光被隔绝在窗外,卧室内昏暗了下来,程期年站在窗前没回头,语调低低沉沉的,吐字清晰地强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付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咬字轻软而旖旎,带着几分诱导性,“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程期年心尖一麻,猛然松开帘布回过头,付唯站在斜对角位置,身影高挑而修长,面容却朦胧模糊,看不太真切。   下一秒,床头夜灯亮起来,映在付唯清透的眼底。他面有困惑与不解,对上男人视线茫然问:“怎么了?”   程期年敛去眼底思绪,不以为意地朝他摇头,“没什么。”   应当是房间里太暗,两人隔得太远,所以自己听错了。   付唯背对他脱衣服,睡衣从肩头褪下,后背吻痕触目惊心。程期年不由得一愣,身为始作俑者的他,竟然对此毫无记忆。   他诧异地蹙起眉头,开始无比认真地思考,下在酒里的药,是否有通过唾液传导的可能性。   毕竟他昨晚赶过去时,都没来得及喝上酒。   付唯换好了上衣,坐在床边换裤子。程期年克制地不再看,心猿意马地转过身去,视线瞥向墙边的书桌。   这张桌子他很熟悉,大多数时候,付唯给他发照片,都是坐在这张桌前。即便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晰地在脑中描绘出。   书桌中间摆着笔记本电脑,右上角是复古音响和绿植,左边放着平板与游戏机,在往上方挪一点,是一只手工笔筒,和一罐贝壳海螺。   装贝壳海螺的玻璃瓶,是他曾经在网球馆里,顺手拿给付唯喝的——   思路戛然而止,程期年的目光,停在手工笔筒旁。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付唯在他进来以前,把玻璃罐收了起来。   他心中难免有疑虑,对于付唯这么做的目的。还有那时在网球馆里,他问起玻璃瓶去向时,付唯撒谎骗他丢掉的原因。   他又想起那晚在酒吧,沈一鸣说的那句情话。程期年口干舌燥胸口发热,心脏也跳得格外地沉和有力。   付唯换好了裤子,叫男人出门。他将拉链拉到了顶,戴起卫衣兜帽,和程期年一同下楼。出门的理由自然是工作,养母毫无怀疑,一路送他们到院门口。   程期年在私人医院约了号,现在过去不用排队,他带付唯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也没等太久,出来以后并无问题,两人原本打算去吃饭。   付唯午餐吃得迟,这会儿还没饿,程期年中途改道,带他去商场买睡衣。导购不认识付唯,但认识程期年,见他本人来店里,表现得十分热络。   恰逢店长过来,店长亲自接待的他们,咖啡甜点上得很快。程期年不吃蛋糕,喝了两口咖啡,听店长推荐款时,下巴朝付唯一点,“我不买,他买。”   店长笑容不变,打量付唯两眼,给他推荐别的款。导购推了衣服过来,付唯吃完蛋糕,起身去试衣间。   店里来了新客人,四十来岁的阔老板,带年轻的情人来买衣服。情人圆脸杏眼翘鼻,看上去像刚成年,举手投足间神态娇憨。   他去了付唯隔壁,金主在外面等。付唯换好衣服出来,很规矩的短袖长裤,除了那张招人的脸,只露出两条藕白手臂,还有没扣满的衣领里,线条清晰饱满的锁骨。   坐在隔壁的中年男人,还是不错眼地看了过去,眼珠子差点儿没黏上去。程期年当下脸就有点沉,黑眸中浮起几分冷意,在付唯走过来时,忍不住将人一把拉近,手往他领口按了过去,拧着眉语气难掩浮躁:“你这不好好扣衣服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付唯视线滑过他,又滑过隔壁的男人,歪过修长的脖颈,什么话都没说,乖乖地由着他扣。颈侧红色的吻痕露出,程期年余光扫到,抬头对上付唯困惑的脸,突然就冷静下来。   试个衣服而已,扣不扣又有什么关系?见鬼了,自己到底在急什么。   心里头暗暗骂了句,程期年松开他的衣领,表情恢复到滴水不漏,“好了。”   付唯转过去照镜子,程期年站在原地没动,眼底情绪起起伏伏。   他不得不承认,昨晚上过床以后,他对付唯生出了占有欲。倒不是说,两人发生过关系后,他在心中对付唯的定位,从此发生了质的改变。   与其说是两人上床后,他才对付唯有了占有欲,倒不如说是,两人肌肤相亲这件事,让他对付唯产生占有欲,从此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好似他终于有了立场,也终于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光明磊落的理由。一切自此变得合理,也不会有人来质疑,至少在面对付唯时,他也有了正当的借口。   他并非管不住下半身的那类人。自从踏入名利场开始,越是往高的地方爬,整个名利圈的欲望,越是本相毕露。   在金钱与权势面前,这些人的贪婪欲念,就像脱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那样赤裸裸地袒露在阳光底下。   出卖身体换取名利,成了这个圈子的潜规则。不是没人想过爬他的床,也不是没有合作商,偷偷往他房间送过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大多风情妩媚,赤条条地趴在他脚边。也有清纯干净的学生,在吃下助兴药以后,皮肤潮红地躺在他床上。   那些人或伏在他腿上,或像付唯那样,紧紧环住他的腰,哭诉着求他帮忙。程期年从未有过任何动容,也从未像昨晚站在床边,被付唯抱住时那样失态。   他不是没有欲望,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欲望。旁人朝他走九十九步,他只会毫无波动地踢开。付唯只走一步,他走完了剩下的九十九步。   他知道付唯是第一次,可即便是这样,付唯也只说感激他。他不知道这是付唯这个年龄,对待一夜情的态度,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付唯对待他的态度。   程期年在原地垂眸沉思,直到付唯照完镜子回来,眉间清朗笑意盎然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眼打量付唯,随即略一点头道:“可以。”   “那就这套了。”付唯眼眸明亮,映着浅浅碎光,“我——”   他拿手机要去付款,被程期年握住手腕。男人没有看他,转头淡淡问:“这套有我的码吗?”   “有的。”店长语气热情,“您要试试吗?”   “不用了。”程期年牵着付唯,漫不经心地挑唇,“直接帮我包起来。”   “好的程总。”店长转身离开。   付唯面上一怔,望向程期年没说话。   程期年缓缓偏过脸,眼底含着几分探究意味,“你穿挺好看的,我也喜欢这套。和我穿情侣款,”男人语调一顿,继而不紧不慢,朝他吐出后半句,“你不介意吧?”   付唯愣了好几秒。   几秒之后,他亦缓缓扬起笑容,“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付唯笑意天真烂漫,绮丽的五官璀璨夺目,长睫阴影扫过眼睑下方时,眼尾带起缱绻含情的弧度,“谁叫我喜欢呢?”   程期年眸光锁住他,眼深得望不见底,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有轻微的收紧,“喜欢什么?”   “当然是喜欢——”付唯笑容不变,狡黠地朝他歪歪头,“这套睡衣啊。” 第32章   付唯只挑了一套睡衣,多的就不愿意再试了。程期年知道他不舒服,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带走了这两套睡衣,还有一只在店里拿的软垫。   上车后他拆了软垫,拿给付唯靠在腰后,打方向盘时抽空瞥他,“不舒服我送你回去,饭可以下次再吃。”   付唯说不用,只是在试衣间换裤子有点累。   程期年带他去吃饭,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最后去吃的顺德菜。一家不大的私房菜馆,隐私性极好,藏在深巷子里,常有艺人光顾。   他与馆里老板熟,临时去不需要预约,还有包厢预留。程期年问付唯,想坐包厢还是卡座。包厢里适合谈话,卡座能看到院子,付唯选的卡座。   经理引他们去卡座,路过层层中式屏风,不少坐在屏风内的客人,朝他们投来目光。其中不乏明星大咖,有付唯在电影院荧幕见过的面孔,也有他觉得眼熟,叫不出名字来的。   他们去的最靠里那张屏风,路过倒数第二张屏风时,林娜娜从桌前抬起脸,瞧见他时眉毛挑得极高。   付唯与她眼神对视,没有过去打招呼。两人装作互不相识,各自移开了目光。等他在屏风后坐下,林娜娜开始消息轰炸他。   Nana:?   Nana:你怎么会在这里?   Nana:你认识程期年?还和他来吃饭?   Nana:上次你说的勾引对象,该不会就是程期年吧?!   小火炖粥:是他。   Nana:……牛。   Nana:他可是圈里出了名的难搞,我不少姐妹想钓他,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付唯啊,当初她与伦敦少爷暧昧时,轻轻松松地就帮她,把伦敦少爷吃得死死的。那位少爷丰富的恋爱史中,林娜娜是他时间最长的一任女友。   旁人都从山脚下攀登,最后为半山腰风景驻足。只有付唯,从一开始想征服的,只有高耸入云的顶峰。   Nana:你和他现在什么进展了?   付唯没有明说,只暗示般地告诉她。   小火炖粥:上次的唇膏很好用。   那就是已经接过吻了,林娜娜钦佩得五体投地,她隔着屏风吹起口哨来。   经纪人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吃饭时还因为角色被抢,如丧考妣地低声咒骂,这会儿突然雨过天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起来。   Nana:什么时候表白?   小火炖粥:暂时没这个打算。   Nana:?   Nana:为什么? 难道是对方态度不明朗?   Nana:要不我替你试试他?   林娜娜竹筒倒豆子般打字,自告奋勇撸起袖子,身体前倾压低嗓音:“我去程总面前露个脸。”   经纪人一惊,担心她莽撞的同时,又表现得很欣慰,琢磨带她这么久,林娜娜终于变得上进,知道替自己去争取了。   她观察过程期年,对方每次来吃饭,为了杜绝被人骚扰,都是坐的包厢。今晚破天荒来了大厅,的确不该浪费这个好机会。   所以她放任林娜娜去了。   程期年刚点完菜,服务生前脚离开,林娜娜后脚就来了。她结束工作来吃饭,涂的红唇卷的大波浪,穿着收腰的低胸吊带裙,身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用经纪人的话来说,只要她肯出卖美色,没有拿不到手的资源。   可惜她不愿意,就是这个么美色,搔首弄姿走到桌边,程期年眼皮子都没抬。林娜娜刚演花魁杀青,这副姿态都是现学现卖。   她夹着嗓子卖嗲:“程总您好,我们之前见过的。”   程期年淡漠地抬头。   见他不接话,林娜娜娇滴滴,“程总,我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程期年不耐烦了,面上似笑非笑,声音冰冷有压迫感:“不如你试试。”   林娜娜很委屈,绕到桌对面,问看戏的付唯:“我可以坐这里吗?”   付唯很好说话,当即友好和善地挪位,让林娜娜挨着他坐下。两人手臂紧紧贴着,付唯不避不躲,林娜娜夸他:“你人真好。”   程期年情绪出现明显波动,浓长眉毛深深蹙起,黑着脸从座位里站起,跟拎小鸡崽似的,将林娜娜一把拽起,黑眸里眼神暗沉微愠,“谁允许你坐的?”   林娜娜吓到了,怂得缩脖子,说话结结巴巴:“他、他让我坐——”   付唯出声解围:“上菜了。”   程期年冷着脸回头,林娜娜撒腿就跑。不远处服务生路过,哪里有上菜的影子。男人转过头来,狐疑地打量他。   付唯表情不变,对上他目光,不好意思地弯唇,“我看错了。”   程期年却不放过他,挨着他坐下来,心情不虞地盘问:“你刚刚为什么让她坐?”   付唯疑惑地“嗯”一声,“她说要坐——”   “她说要坐就坐,那她说要抱,你是不是也——”程期年冷嗤着打断他,看上去像要点燃的炸药。   付唯主动贴上他手臂,面容无辜地掀起眼睫,“因为我更不想让她和你坐啊。”   男人话没说完,哑火了,半晌慢腾腾转开脸,轻咳一声漫不经心问:“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付唯说。   程期年眉峰扬起来,脸上多云转晴,惜字如金地答:“行。”   付唯给出的理由,他算是接受了。程期年也没挪位,过了片刻,不动声色试探道:“为什么不想让她和我坐?”   这会儿菜真上了,付唯坐在里面,正在低头夹鱼吃,鱼片没有刺,吃起来脆脆的,他腮帮轻动,咬着鱼片疑惑接:“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和她坐吗?”   程期年微微语塞,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行,”他压着眉咬字用力,“我自己说的。”   一片鱼肉递到他嘴边,付唯笑眯眯地望他,“你尝尝,这个好吃。”   说完以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他又轻轻“啊”了声,认真地解释道:“我用的公——筷。”   “筷”字落音时,程期年已经叼走那片鱼,面不改色地吃进了嘴里。   两人并排坐着吃了那顿饭,程期年晚上要找沈一鸣,先开车送付唯回去。昨晚付唯出事,他走得急,凳子都没坐热,更别提和沈一鸣聊正事。   甚至今早起来才发现,外套还落在酒吧里了。今晚他再去趟酒吧,顺带把外套拿回来。哪知付唯吃饭前还很精神,吃完饭在回去路上,就坐在车里发起了低烧。   吃饭时没叫酒,付唯吹着车窗外晚风,两侧面颊却微微酡红。他闭着眼睛困意上涌,听到微信消息提示音,也没有拿起手机看。   程期年停下来等绿灯,手掌探到他的额头上,语气有些严肃:“你发烧了。”   付唯轻轻应一声,抬起眼眸来看他,“应该只是低烧。”   程期年开过路口,在街旁停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付唯拒绝得很快,他声音懒洋洋的,带了一点鼻音,像在和人撒娇:“我不喜欢医院,也不想去医院。”   程期年没有立刻答话,第二次伸手过来摸他额头。付唯阖着双眼,感觉到额头上凉意,抱住他的手掌,贴上自己面颊。   “你手好凉……”他喃喃道。   男人低眸看他,指腹忍不住刮过他颊边软肉。他的动作很轻,没有让付唯发现。   付唯这时候睁开眼,眼神困扰且烦恼,“我不想回家,回家就要看医生,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压着靠背的脖颈动了动,露出颈侧的吻痕来。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程期年没有想太多,当机立断替他下决定:“今晚去我家里。”   付唯愣了一秒,言辞间略有犹豫:“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对方语气沉稳利落,带着点不容拒绝,替他升上车窗,挡掉窗外凉风,重新发动车子,“就这么定了,你现在打电话告诉家里。”   程期年掉头往家开,付唯打电话给养母,说今晚会在朋友家过夜。养母应了声好,让他和朋友玩得开心。   家里没有退烧药,程期年叫了外卖。他们与药一同到,付唯吃了药去洗澡,程期年得空联系沈一鸣,放了对方第二次鸽子。   沈一鸣嘴上没说什么,挂掉电话后心中想,这个付家的养子,他是愈发地感兴趣了。   新买的睡衣没洗,付唯穿的程期年衣服。他说犯困不是假,洗完澡就去隔壁睡下了。醒来时已经是凌晨,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脸上温度似乎降了些,付唯拿起手机回消息。   林娜娜心情亢奋地给他发。   Nana:狗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Nana: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谈?   小火炖粥:还不够。   林娜娜熬夜追剧,手机上弹出消息时,她敷着面膜愣住。   还不够?如果这样都不够,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是足够?   眼下的林娜娜似懂非懂,她不知道付唯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爱。她又琢磨付唯网名。网名是付唯回国前改的,原本是对方的英文名。   玩手机时发现了,她还特意问过付唯,“小火炖粥”是什么意思。当时付唯没有明说,只轻轻笑着回答,她以后会知道的。   现在再看网名,什么小火,炖的什么粥,她又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窗外春雷乍落,闪电劈开深空,夜雨迟迟没有来。林娜娜抚平面膜,坐在灯下思考人生的爱情议题。   付唯抱着枕头,赤足走出房间,推开隔壁卧室的门。卧室内漆黑暗沉,程期年已经睡下。床头闹钟亮着微光,预约时间是凌晨两点,距离现在还有一小时。   他在门边没往里走,低声叫程期年名字。   床上传来动静,男人坐起来,打开床头夜灯。付唯的脸在黑夜里逐渐显现,他穿着宽大的睡衣睡裤,眼睑低垂脖颈修长,在光里拉出长长寂寥的影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轰鸣的雷声落下,程期年坐在床上,没有任何停顿,掀开另一侧被子,语调低沉地开口,“上来。” 第33章   付唯会去找程期年,是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拒绝他。在海城的酒店里,付唯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当时的程期年,一定会拒绝他。   与男人之间的分寸界限,他总是牢牢把握在手中。林娜娜能看出来的事,他也能看出来,只是正如他回答的那样,付唯觉得还不够。   他抱着枕头走近了,程期年才看清楚,他没有穿鞋。付唯跪上床边,将枕头靠着男人放好,身体被对方拉过去,程期年眉毛微蹙,呼吸洒在他脸上,“烧退了?为什么不穿鞋?”   付唯跪在男人脸前,茫然地与他对视,“我忘了。”   程期年眉心深深拢起,松开他撑着的那只手,掌心覆向他的额头。两秒的停顿后,对方拿开手掌,眉间沟壑略平道:“烧退了。”   付唯轻轻“嗯”一声,滑入被子下躺好,安静地闭上双眼。程期年关掉闹钟与夜灯,重新在被子里躺下来。   主卧的床很大,付唯睡姿规矩,没有碰到他身体,程期年也没有动。视野内暗下来后,付唯重新睁开眼,在逐渐密集的雷声中问:“我说和你一起睡,你都不问为什么吗?”   程期年掀开眼皮,声线低沉慵懒:“不是怕打雷吗?”   对方已经提前替他找好了理由。   付唯顺水推舟,没有否认,在被子下转过身来,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翻身的时候,他曲起的一双膝盖,撞到了男人的大腿。   窸窣声响停住,付唯顿住没有动。先动的是程期年,对方的小腿靠过来,脚背抵住他的脚心。   暖意从足心上涌,付唯没有出声,足底轻轻一颤,听到程期年说:“脚这么冷,还不穿拖鞋。”   春季时冷时热,晴天温度比较高,下雨天气温会下降。付唯在地板上站了片刻,一双脚不怎么暖和。   他拱起自己脚背,一点一点地要远离,脚背也被压住了。   程期年问:“动什么?你想再发烧吗?”   脚背脚心热意包裹,付唯没有再动,故作天真懵懂问:“还会再发烧吗?”   程期年哼笑一声,胸膛间轻微震动,嗓音愈发地懒散:“退烧后要好好保暖,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如果觉得身上冷,记得告诉我。”   付唯说:“不冷,但是我有点睡不着。我可以抓你的衣服吗?”   窗外闪电越来越亮,倾盆大雨泼下来,砸得玻璃清脆响,程期年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情绪收得滴水不漏:“可以。”   付唯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探向男人衣摆。他最先摸到的,是程期年的胳膊。付唯没有停留,也没有将手拿开,指腹蹭着对方手臂,慢慢地朝下落去。   落到对方手背上时,他碰到了凸起的青筋。脉络温热而清晰,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日在网球馆吸烟室外,看见的那只玩打火机的手。   指甲刮过对方虎口,付唯伸长了手指,勾住程期年小指。但只是一瞬的事,像察觉到自己抓错了,他很快就放开了,要继续寻找对方衣摆。   程期年一直没动的手,毫无预兆地翻过来,手掌轻易盖过他手背,将他五根手指包裹住,“睡衣很贵的,就这样睡吧。”   付唯指尖蜷了蜷,认真地开口解释:“我不会太用力——”   眼皮覆上另一只手,遮住他所有视野,脸边枕头猛然下陷,程期年从自己的枕头上,移动到他睡的枕头上,热息扑面而来,与他的呼吸交缠,即便现在看不到,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嘴唇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要抵上他脸庞。   “睡觉。”程期年说。   睫毛蹭过男人掌心,付唯在他的手掌下,阖上了自己的眼皮。   一觉睡醒,窗外已经放晴,天空碧蓝如洗,付唯的体温没有再升高。程期年做了早餐,叫他起来吃。吃完以后,程期年送他回家。   知道对方要上班,付唯没有拖延,提着袋子下车时,回头同他告别:“周二见。”   “周二见。”程期年坐在车里回。   两人再见面时,是周二早晨在机场。程期年没带助理,一个人来的,以技术顾问的身份。付唯带了两个人,分别是付钦恒的助理,还有法务部的老员工。   他们飞到地级市,工厂那边派车来接,送他们去县城里。路上车程三小时,到县里的酒店时,接近下午四点钟。   县里没有五星级酒店,供应商安排的住宿,已经是最好的宾馆。每人一间大床房,分房卡的时候,程期年拿走付唯隔壁的卡。   晚上有接风宴,安排在附近饭店。付唯爱干净,回房间先洗澡。宾馆设施偏旧,但卫生干净,洗完澡以后,席助理过来敲门,“少爷。”   付唯关掉吹风,走过去打开门,发现程期年也在。从最初见面起,席助理就这样叫他。他在公司没有职位,等公司情况稳定下来,也没打算去公司任职。   有席助理带头,其他员工都这么叫。付唯纠正不过来,也就不再纠正了。席助理告诉他,供应商老板已经到了,正等在楼下大厅里。   “小唐也在楼下。”席助理说。   小唐是剩下那位员工,付唯闻言点点头,“我收拾好了,现在可以出门。”   他回头取房卡,带上门往外走,全程旁听的程期年,这时候上前一步,按住他关门的手,“带件外套。”   付唯穿着短袖衬衫,在男人的话音里抬头。   “前台说昼夜温差大,吃完饭回来会冷。”程期年淡淡开口。   付唯返回去拿外套,出来时电梯也到了。三人坐电梯下楼,供应商老板起身迎接。   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纹理粗糙,见出差的四人里,付唯年纪最小,也没有丝毫怠慢,主动弯腰与他握手,笑容里透着豪爽淳朴。   程期年身材高大五官凌厉,虽然气势凛然走路带风,但他落后于付唯一步,谁也没有认错付唯身份。   付唯应付得有模有样,没有太怯场,也没有太紧绷。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与在陈星粥面前做小跟班时,称得上是判若两人。   程期年没有插话,目光一直跟随他。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吃饭的地点。县城最好的饭店,包厢装修简约朴实。餐桌上铺着红塑料布,程期年已经很长时间,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了。   落座时带了点风,塑料布轻飘飘飞起,差点蹭到付唯下巴。程期年看见了,伸手替他按下,想付唯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又刚从伦敦留学回来,应当是没见过这场面,不免眼里浮起点笑,勾着唇慢条斯理,凑近付唯耳旁低道:“少爷吃得习惯吗?”   付唯的那只耳朵,都被他气息熏热了,耳根上有点痒,付唯伸手揉了揉,却没有躲开,“为什么这么问?”   程期年一顿,诧异看向他。   付唯泰然自若,“这种饭店我也吃过。”   甚至比这里更糟糕,也是这种大红塑料布,轻轻薄薄的一层,透出底下的粗糙木桌,他试图回忆当时的场景,“风扇在天花板上咯吱咯吱地转,却没有一点风落在身上。男人粗沉的嗓子,女人尖细的笑,杂乱地交织在一起,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店里挤得客人要拼桌,红色的塑料凳上沾着油,脚边丢满纸团与烟头,烟味混着油腻钻入鼻尖,还有白酒和槟榔的味道。拿纸巾擦凳子的时候,手肘被旁边喝醉的人撞来撞去。”   “汗在衣服里不停地流,听不清服务生说话的声音,呼吸不到新鲜空气,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付唯说。   从前上学时,就算宿舍停水一天,他也会去酒店开房洗。   他只说到这里就打止,再多的不能说了。可程期年何等敏锐,拧着眉一针见血问:“你去吃大排档?一个人去的?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付唯脸缓缓偏向他,眸中透出点茫然,“我记不清了。”   程期年沉默一秒,没有再追问。如今市内的大排档,也少有铺这种桌布的。听付唯话里的描述,应该是几年前去的。   几年前的大排档,有干净的也有脏乱的。付唯说的这种店,他也去过几次。他去是谈生意,谈见不得人的生意。   当时程家情势剑拔弩张,程期年用了点手段,在程家人中间搅混水。   付唯去那种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程期年心中有疑虑,思索过后还是觉得,付唯去那里吃东西,应该只是图个新鲜。   只是他运气不好,选了家鱼龙混杂的店。至于大红的塑料布,不少大排档都用过。   所以现在,程期年也只能迟来地嘱咐,“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说完后顿住,他又补充,“如果实在想去,我陪你一起。” 第34章   比起印象中的大排档,这家店的确干净许多。蔬菜是自己种的,牲畜也是自家喂的。价格比西餐便宜许多,分量是西餐的好几倍。   当然,这种商务型的饭局,也就免不了要喝酒。服务员沿桌倒酒,程期年蹙眉低声问:“你酒量怎么样?”   付唯抿了抿唇,眸光微微闪,仿佛自己也不确定。   倒酒的人走近时,男人按下对方手中白酒,让她换成低度数的啤酒。供应商过来碰杯攀谈,期间付唯喝了两杯啤酒,立刻就酒精上脸,面颊烧得一片潮热。   论谁看了都会觉得,他的酒量着实有些差。程期年忍住贴他脸的冲动,举起手中的酒杯,替他挡下了敬酒。   付唯摸着泛红的脸,靠入椅背里休息。程期年应付得从容淡然,与供应商碰了几杯酒,余光投向付唯脸庞。见他还算眼神清明,趁供应商倒酒时,低头覆在他耳边,“喝不了就装醉。”   热意混着酒精,落在付唯唇边,对方神色不变道:“我替你喝。”   付唯抬眸看他一眼,眉间带着潮湿绯意。   他听程期年的话,趴在桌边装醉,藏在臂弯下的脸,一双眼睛清醒睁开,不见半点醉酒神态。他只是皮肤偏白和薄,喝酒容易上脸,实则酒量并不差。   程期年与供应商交谈的话语,不断穿过嘈杂背景音落入他耳中。付唯从手臂里侧过脸,悄无声息抬眼看对方。   他看到程期年流畅锋利的下颌线,也看到程期年没拿酒杯,搭在桌边的另一只手。付唯弯了一下唇,抽出自己的右手,从左臂下方绕过去,握住对方垂落的指尖。   程期年话语微顿,分神朝他投来一瞥。见付唯面色酡红,瞳孔里乌黑似墨,情绪搅动又散开,眼神光凝聚不起来,像是被两杯啤酒醉倒了。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含热发痒,反握住付唯的那只手,也不再遮遮掩掩若无其事,反而带着几分肆无忌惮。   程期年捏着他的手指,在桌下懒洋洋把玩起来。   付唯乖得像只猫,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朝他露出惊讶目光,甚至还很主动地,将腿也贴了过来,像粘人的猫那样,隔着西装裤的布料,用小腿轻轻蹭他腿后弯。   程期年再次停顿,第一次在饭局上,交谈不太顺畅起来。好在供应商喝醉了,看人都是重影,也没有发现。程期年左手给对方倒酒,右手伸到桌下,按住付唯膝盖。   付唯没有再蹭他,悄悄把鞋脱了。程期年给供应商递酒时,他挑开男人的西装裤裤管,将自己的脚伸进去,踩在对方的小腿上。   程期年穿正装时,双腿修长而笔直,隔着直筒裤管看,也只能粗略看出,他双腿匀称有力,是很完美的衣架子。但只有真正将脚踩上去,才足以让人发现,对方长裤下的腿部肌肉。   付唯的足底柔软细嫩,踩下去的小腿位置,肌肉结实而紧绷,线条抵着他足心,起伏弧度非常明显。   程期年神色轻滞,放下手中那杯酒时,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再管供应商,男人眼眸发暗地转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付唯。”   付唯“嗯”了一声,懵懂地对上他视线,脚背轻轻勾起来,像灵活轻软的猫尾巴,在桌下缠住他小腿。   程期年喉咙里干得要冒火,酒精灼烧着他喉头,吞咽也难以缓解。血液冲撞着往上涌,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像短暂性地失了聪。   嘈杂闹音潮水般褪去,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唯有小腿上的触感,在脑中不断被放大。这可真是要了命了,那晚他滴酒未沾,却在付唯的乞求里失控。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虽然这些啤酒,还不足以让他醉倒。但付唯的一举一动,皆如火上浇油。假如不是头顶灯光炽亮,照得四周每个人,每张脸都很清晰,他仅剩不多的理智,几乎要被酒精所吞噬。   “付唯。”程期年再叫一遍,忍住被酒精催化的热意,俯身握住他的脚背,咬紧牙关语气克制,“把鞋穿好。”   付唯乖乖“哦”一声,将脚从他掌心抽回,垂头认真穿好了鞋。   女秘书过来,扶起喝倒的厂长,尽职尽责地叫:“老板。”   程期年给他灌了不少酒,供应商趴到在桌上,在程期年与付唯说话时,就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程期年作主,结束了今晚饭局。   醒着的人已经不多,女秘书有条不紊,安排车辆接送。付唯带的两个人里,老练的席助理还清醒,他跟随付钦恒多年,早已在饭局上如鱼得水。   席助理架着公司晚辈,程期年扶着付唯,四人上了商务车,回入住的酒店。两位员工房间靠外,出电梯后先进的门。程期年停在付唯房间外,将他靠在门外墙边,伸手去他口袋摸房卡。   外套口袋里没有,程期年摸他的裤子口袋。付唯靠着白墙仰头,双手攀住他脖颈缠搂而上,眼皮半阖遮盖住眸光。   程期年没有防备,被他搂得猛然低头,堪堪停在他鼻尖前,胸膛大幅度起伏间,身侧拳头骤然握紧。   付唯不再有别的动作,就这样搂着他脖子,安静地阖着眼,呼吸又轻又缓。程期年找到了房卡,一只手夹着房卡刷,另一只手环紧付唯后背,将他从墙边带进怀里,半抱着推入房间里。   房间面积不大,进门走过玄关,就到了床边。程期年将人往床里放,掌心托着他薄薄的背脊,动作平稳缓慢地弯腰,最后再一点一点地,卸下手臂里的力道。   程期年松了手,付唯不肯松手。他身体陷入床单里,双手依旧牢牢搂紧男人,将对方往自己脸前带。程期年没有用太大对抗力,被他手臂力道带往床上,掌心抵入他脸旁床单,单腿曲起压向他腿间。   往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付唯面前裂得粉碎,男人下颚竭力地绷紧,双臂支撑在付唯上方,沉默而隐忍地俯视他。   已经在付唯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与他上过一次床。程期年不会在同样的情况下,再与他上第二次床。至少下次做这种事情,他希望付唯是清醒的,清醒地认清自己的脸,眼里清醒地含着爱意。   情爱这个议题上,他出乎意料地有原则。既然做的是爱,那么他要做的,也只有爱。   程期年抓住付唯小臂,语气暗哑一字一顿:“付唯,松手。”   付唯当然不会回应他,男人掰开他的双手,缓缓从床前站起。可他并非毫无反应,也并非无动于衷,浑身热意冲撞,找不到发泄的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额角青筋隐隐浮起。   早在饭店包厢里,付唯用脚勾他时,他就有了轻微反应——   近乎算得上本能地,对付唯起了反应。那种陌生的生理本能,像是早已深刻在骨子里,又像是对那晚的食髓知味,让程期年无从压制,只能沉默地放任。   合身的西装裤越来越紧,勒得他干渴燥热难受,程期年转身往浴室走,抬脚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被人拉住了。   付唯从床上坐起来,轻轻牵住他的掌心。分明没用多少力气,落在程期年手中,却如同沉重枷锁,将他禁锢在原地,再也迈不出步子。   男人从床前转过来,腹部对着付唯的鼻尖。付唯脸庞潮湿红润,牵着他的手不放,坐在床上仰头望他,眼皮被醉意醺热了,咬词吐字却很清晰,眼中也有光点凝聚。   “我帮你,好不好?”付唯说。   程期年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分不清付唯眼底,是凝聚起的眼神光,还是有灯光落进去。他听着付唯的话,呼吸早已失去规律,变得粗沉和急促起来。   “你要怎么帮我?”他哑着嗓子沉沉问,声音像从磨砂纸上滚过,混杂着男人不稳的气息。   付唯眉眼温顺柔软,没有慌张没有无措,甚至朝他露出安抚性的笑容。他抬起一只手,面容近乎人畜无害,不带丝毫警觉性地,慢慢摸向程期年身体。   手覆上来那一刻,程期年呼吸一紧,腹肌猛然向内收缩。两个人的体温叠加,烧得他愈发炽热难耐。   “我帮你,好不好?”他听到自己耳边,付唯机械地重复。   他也知道自己在欺负醉鬼。即便如此,他仍是手段卑劣地,包裹住付唯手背,阻断了他所有退路。   握着付唯手背朝下压去,程期年捏紧他下巴抬起,低头堵住他嘴唇,“好。” 第35章   时隔几天,程期年又舔到了他的虎牙。那颗藏得十分隐秘,不被任何人看到,只有他才知道的虎牙。   程期年格外喜欢,几乎是有些爱不释手,舌尖反复抵蹭而过。付唯闭着眼睛,只觉得牙尖滚烫发痒,自己的脸热得厉害。   他没有喝醉。程期年以为他脸烫,是因为喝多了酒。付唯心知肚明,他只是醉在情潮中,有些难以自持。   与程期年上床那晚,他喝了放药的酒,的确是神志不清的。可这晚他始终清醒,是在保留理智的情况下,与程期年接的吻。   这只是个开始。程期年包着他的手,教他手要怎么握,手指要怎么发力,又该用多大的力。对方手把手地教,将他紧紧困在胸膛前,没有给他任何退路。   付唯不是全面发展的类型,终归在这种事上,他也是有短板的。他只能听着程期年的话,一直学到手绵软发酸为止。   程期年的气息裹着他,付唯五根手指被烫红,身上早已汗流浃背。他握着烙手的铁块,坚硬的棱角划过他掌心,每一次都让人心惊肉跳。   他眼皮颤动着,累到呼吸急促起来,终究是卸了力道,指尖疲软地垂下。程期年如蛰伏的猛兽,手臂环上他的背脊,抚摸他汗湿的肩胛骨,声线沙哑性感地低语:“还没有结束。”   汗珠从额角滴落,付唯长长地吐气,睫毛沉得抬不起来,“还要多久?”   “快了。”程期年说,抓起他的手掌,重新放上去。   付唯接着帮他。思绪放空了几秒,而后想起来,十分钟以前,对方也是这么说的。他两只手轮回,最后结束的时候,垂眼瞥到自己衣摆上,气味浓烈的痕迹,故意轻声开口:“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   他吐字时口齿清晰,甚至有逻辑条理,看起来像短暂清醒。只是不知道,明早宿醉起来,还能记得多少。   程期年无意估算,听着他的话,慵懒靥足地挑眉,“扯平了?”   “扯平了。”付唯说。   “行。”程期年答应他,没有再提出异议。   付唯从他腿上爬起,抬手擦下巴边的汗。程期年比他动作更快,大拇指抹过滚圆汗珠,将他拉回自己怀里坐好,从原本面对面的姿势,换到了付唯背对着,男人从身后环抱的姿势。   “去哪里?”程期年胸膛震动,声音低沉醇厚。   付唯在他怀里侧脸,嘴唇停在他垂下的鼻尖前,反应迟缓地动了动,“睡觉。”   “睡觉?”程期年深深凝视他,“你睡得着吗?”   付唯面色微怔,像被掐住了嗓子,嘴唇轻轻地张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的凝滞后,他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体。不是嗓子被掐住了,是程期年的手,穿过他的腋下,一声招呼不打地,就这么握了上来。   他哑然失语,分明已经抿紧了唇,呼吸声还是溢出来,有几分粗重与沉促。程期年不放他离开,主动帮他弄起来。   付唯没有挣扎,很快接受了现状,背脊靠上对方胸膛,将重量压上去的同时,白皙后颈枕着男人肩头,自然地闭眼仰起脸来。   他泛红的耳朵贴近,在程期年力道加重,他拉长脖颈哼出声时,时不时地擦过程期年嘴唇。他并没有察觉到,唯有程期年被蹭得嘴唇发干。   男人打量他那只耳朵,形状匀称漂亮,耳侧软骨潮湿胭红,耳垂肉又很饱满圆润。程期年差点张嘴咬上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耳朵上留下咬痕,明早睡醒引人注目,还要向付唯解释。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付唯伸长的脖颈。   那截修长脆弱的脖颈,此刻如同高歌的白天鹅,在眼前拉出极致的弧度。颈侧线条延伸紧绷,青筋从颈上清晰浮现,似冬雪覆盖的青黛远山,雪白中青色绵延起伏。   程期年就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男人垂下眼不再看,嗅着鼻尖他的气味,加快了手中动作。   付唯痉挛颤栗,垂头弓起背脊,像只绷紧的猫,在他怀里抖动起来。气味浸入空气里,程期年抬起濡湿的指尖,竭力镇压心底的狰狞欲鬼。   他怕自己忍不住,将付唯翻过来压在床上。   他抱着付唯,忍住用手指涂抹他的冲动,忍住想要亲吻他的念头,最后也只是双臂收紧,禁锢着他的腰低哑出声:“我又帮了你一次,现在你欠我一次。”   程期年放下付唯,去浴室里冲冷水澡。等他满身冰凉水汽出来,付唯已经累得睡沉了。男人替他换了衣服,简单收拾过后,就从房间离开了。   隔天早上醒来,身下床单皱巴巴,浑身发热还粘腻,付唯失神两秒,记起昨晚的事,下床去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吹头发,阿姨进来换四件套,付唯去隔壁敲门。程期年没有睡好,出来开门时,眉宇间有疲倦。他长手长脚地靠在门边,举手投足间透着懒散劲儿,嗓音也低沉沙哑:“其他人起了?”   “起了,先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去工厂。”付唯说。   他语气自然神态平常,没有半点羞赧与闪躲。程期年没说话,定定地看他几秒,怀疑他忘了昨晚发生的事。   但他有足够的时间提,所以此时站在门边,程期年神色淡然正经,什么多余的没说,朝他略微颔首答:“等我五分钟。”   付唯站在走廊里等,房间里打扫结束,他进去拿上房卡,关门出来时,程期年也出来了。他们下楼吃早餐,与其他两人在餐厅碰头。   早餐虽然是自助,但谈不上丰盛,样式也很简单。几人随便吃了点,搭车去工厂里。供应商老板带秘书来迎,随后引他们去车间看设备。   整个上午都在工作,午间按付唯的意愿,他们在厂里吃的盒饭。十几块一份的盒饭,付唯吃得面不改色,供应商看在眼里,难免也有些惊讶。   他让秘书订了水果饮料,腾出自己的办公室,给付唯一行人当休息室。席助理和小唐吃得快,吃完结伴出去遛弯了。   办公室剩付唯与程期年,难得有独处机会,付唯还在慢悠悠吃饭,程期年盖上饭盒,将吸管插入奶茶。   他不爱喝奶茶,面前摆着冰美式,奶茶是给付唯的。男人将奶茶推过去,估算着其他人回来的时间,漫不经心发问:“昨晚你喝醉了,还记得吗?”   付唯从盒饭面前抬起脸,如实回答道:“记得。”   “喝醉以后的事,记得多少?”对方单刀直入。   付唯闻言,蹙起眉来回忆,“我记得我喝醉了,在包厢里眯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酒店房间了。”   程期年“嗯”了声,语气平平淡淡,多少有些不置可否,压着心底隐秘的躁动,“然后呢?”   “然后……”付唯歪了歪头,再也没其他下文。   程期年接上他的话:“然后你在房间里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男人笔直望向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付唯愣住了,与程期年对视那一刻,睫毛慌张地颤了颤,紧接着视线浮动游离,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   “我……”付唯垂下眼睑,支支吾吾,耳朵有点红。   程期年就一眼笃定,昨晚的那些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人未出声接话,嘴角先上挑起来,再开口时,饶是神色再怎么冷静,再怎么欲盖弥彰,仍是压不住话里愉悦:“你怎么?”   付唯眉梢耷拉,一双眼微微睁大,结结巴巴:“我、我帮你……”   他没有提接吻的事,像是记忆拼拼补补,不小心漏掉了。   程期年也没有提,替他润色补充,语调风轻云淡,逻辑清晰合理,像在评价饭菜口味:“你抱着我不撒手,给我蹭出火来了,你主动提出来要帮我。”   “我同意了。”不等付唯回答,男人继续往下说,视线睨过来,轻轻笑了声,“我都不知道,你还会乐于助人。”   办公室的门关着,窗外无人走过,程期年倾身靠近他,指尖点了点大腿,语气若有所思问:“是每个人都会帮,还是只帮过我?”   他问得波澜不惊,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心底渴望早已按耐不住,蠢蠢欲动地浮涌上来。那双漆黑长眸里,满满都只剩付唯。   程期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付唯羞怯地低着头,那只被男人肖想过的耳朵,白里透红莹莹如软玉,“当然是……”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只帮过你……”   程期年喉头一动,胸腔里被热意填得满满的,连带着大脑思绪也慢了下来。   满腔热意难以纾解,他近乎迫切焦灼地想,付唯喝醉以后,愿意用手帮他,也只帮过他。酒醒以后回想起来,也没有丝毫的抵触情绪,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程期年再次看他,付唯仍旧低着头,只露出半张害羞的侧脸。   他不由自主地勾唇,眉间盛着神清气爽,试探之意愈演愈烈。认为不能操之过急,男人最后折中处理,拿起手机发微信。   过了几秒,付唯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   他无知无觉,拿起自己的手机看。   Whiskey:上次你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是指哪方面的重要?   付唯认真打字回复。   小火炖粥:哪方面都很重要吧。   Whiskey:你喜欢他?   程期年意图窥探他内心。   小火炖粥:喜欢啊。   付唯回答得很干脆。   程期年握着手机,唇角挑得更高了,黑眸里漫起喜意,心跳声急促有力。   小火炖粥:我敬佩景仰他,他真的很了不起。   程期年垂眸,接着笑意僵住,最后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第36章   程期年觉得难以置信,付唯真的不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他,会愿意和他上床?如果不喜欢他,会愿意用手帮他?   但细想之下,两次都是自己占便宜。第一次付唯被下药,第二次付唯喝醉了,两次中没有哪一次,付唯是完全清醒的。   程期年有点难以接受,握着手机没说话,眉梢眼角浸在冷气里。   付唯表现得浑然不觉,见手机不再有动静,捧起那杯奶茶喝。普通的奶茶口味,珍珠沉在杯底,铺得很密很满。   他咬着吸管往下,吸杯底的珍珠吃,发出吮吸的声音。男人神色不善地抬眸,沉默不语地扫他一眼。   付唯故作迟钝,含着吸管眨眨眼,“怎么了?”不等程期年接话,他又主动出声问,“你想喝吗?”   程期年眼底情绪微凝,冷气从眉尾散去,但心情还是不好。他看着付唯,语气藏着些咬牙意味,从唇边生硬挤出字道:“……想。”   付唯拿起手机,很善解人意地道:“我再帮你点一杯。”   “不用。”男人面无表情地拒绝,“我想喝你这杯。”   付唯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望他,一时半会没接话。   程期年猝然回神,对上他神色那刻,意识到自己有些明显了。对两人现在的关系来说,他这句越界的话,显得过分直白与露骨。   沉默两秒,男人声线平平补充:“点一杯太浪费,我只想尝尝味道。”   付唯恍然点点头,几乎是毫无防备地,上本身朝他倾斜而来,将手中奶茶递给他,“那我给你喝。”   程期年没有伸手接,眉压得更厉害了,看着他靠近过来,一双眼眸漆黑深沉,轮廓线条有些冷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付唯毫无自觉,甚至还笑起来,笑容明亮耀眼。   “我知道啊。”他说。   程期年胸腔堵着口气,在他的笑容里不上不下。他想,付唯知道个屁。   他不知道这种行为,对其他人来说,有多么的暧昧与危险。付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毫无自觉地亲近,毫无自觉地勾引他。   明明没有别的意思,却还要这样来勾引他。   敬佩景仰吗?程期年沉着眸色想,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付唯按在床上,让对方反复说这四个字,一直到说不出口为止。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拿过那杯奶茶,含住吸管狠狠吸一口。   将奶茶还给付唯,男人黑着一张脸,语气莫测地开口:“知道就好。”   付唯笑容不变,拿回那杯奶茶后,神情自然地喝起来。这个时候,程期年的目光才从他脸上离开,淡淡地落在了办公室门边。   “秦老板。”男人出声。   从程期年喝奶茶开始,付唯背对着的那扇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供应商没有敲门,同身后女秘书一起,全程看完了两人喝奶茶,你一口我一口的画面。   程期年早有察觉,却没有提醒付唯,他是故意的。   供应商站在原地没动,眼皮在男人话中一跳,冷汗要从额角流下来。一行四个人里,虽然付唯地位最高,但是这个技术顾问,气势却不容小觑。   甚至与亲和力高的付唯比起来,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他,这个男人更加不能得罪。秘书从身后推了推他,提醒他回合作方的话。   供应商回过神来,面上努力堆起笑,“不好意思,程顾问,我以为办公室没人。”   付唯诧异回头,他背对着门口坐,的确是才发现,门边还有人在。程期年只说了那三个字,就垂下眼皮不再发话,这场考察他不是主导者。   秘书比老板稳重,站出来同他们打招呼。付唯没有太慌乱,一脸若无其事道:“秦老板有什么事进来说。”   供应商悻悻地跨进来,碰巧他也确实有事,就与付唯谈起正事来。程期年全程旁听,偶尔付唯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他才会插话提建议。   两人坐的长沙发,供应商坐在对面,看男人姿态懒散随性,后背抵靠着沙发,一条手臂抬起来,极具占有欲意味的,搭在付唯身后的靠背上。   供应商越看越觉得,自己坏了两人的好事。担心惹他们不高兴,连累到这次的合作,稍晚付唯去上洗手间,他小心翼翼问男人:“程顾问,您是小付总男朋友?”   程期年微微意外,闻言视线掠向他,盯着他看了几秒。   供应商被他看得忐忑,正欲打哈哈揭过去,就看程期年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嗯”了声。这话题像是取悦到他,供应商察言观色,发觉男人周身气势收敛,眉宇也不似原本阴沉,平和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等付唯上厕所回来,供应商眉开眼笑,竟也拍起马屁来,“小付总和您男朋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付唯疑惑地没接话,但也没有当面反驳。   再晚点席助理回来,四人去车间测试设备,路上程期年随意猜测:“大概是看见我喝你奶茶,以为我们是情侣关系。”   付唯当时问:“你没反驳吗?”   程期年低声哼笑,轻飘飘地反问:“你不是也没反驳吗?”   付唯就不再说话,自然也不知道,程期年在话里模糊掉了,两人知道这件事的前后时间线。   他们在车间待到傍晚,听闻秦老板的秘书说,厂里订了批进口设备,才到货没两天,还在调试阶段。席助理提出去看看,付唯同意了。   只是这在计划之外,原本今天晚上,他们要去员工宿舍,找员工了解工厂情况。索性晚上吃饭的时候,付唯就决定分头行动。   他跟席助理去车间,程期年带小唐去谈话,晚点在门口碰头,再一起回酒店。这样安排很合理,吃完饭后,他们就分开。   程期年办事效率高,员工谈话结束得很快。付唯这边稍稍费时间,程期年离开宿舍时,他和席助理还在车间。   男人收到信息,带着小唐去车间找他。工厂建在郊区,占地面积很大。从宿舍到车间,步行大约十分钟。   偏偏这天晚上,厂里就出了意外。   两人走到半路,远远就瞧见,一排厂房的方向,火光混着烟窜起,烧红了半片夜空。程期年抬头望见,脸色一变,意识到厂房起火,却不知道源头是哪间。   他下意识加快步子,先给付唯打电话。电话打出去没人接,男人呼吸一紧,方寸就有些乱了。他体力比小唐好,嘱咐小唐联系席助理,自己先赶去火源处。   厂房外嘈杂混乱,主管忙着疏散人群,组织大家报警救火。黑夜中所有人行迹匆匆,不少人从厂房里跑出,脸被浓烟熏得很黑。   程期年心跳得很快,认出起火的厂房,不是放置设备的地方。但今夜的风有些大,夜空下火舌冲天摇曳,所有厂房挨在一起,随时可能波及到旁边。   他暂时没有离开,留在原地帮忙。   小唐联系上席助理,却追丢了程期年。付唯与席助理在车间,闷头看调试员工作,直到外头吵嚷声渐起,才意识到出了事情。他们跟着调试员往外走,见这排厂房的尽头,有间房烧了起来。   火焰似傍晚红霞,将黑夜烧成黄昏。付唯愣了一秒,摸着上下口袋找手机,想起来手机在车间没拿。席助理接到小唐电话,听对方说起,程期年往起火的地方去了。   付唯想到什么,也顾不上进去拿手机,匆匆留了句话,就往起火位置跑,连席助理叫他都没听见。   他想程期年走那么快,多半是过去找自己。又想程期年不傻,即便认不出起火的地方,应该也会找人问,他和席助理在不在里面。   可他这么想着,还是加快了步伐速度。他和席助理是外来人,厂里不少人没见过他们,也不认识他们。被程期年问起时,或许会答不上话。   他的思绪又绕回原点,他还是一遍遍地想,程期年没那么傻。如果程期年太傻,自己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他。   风声割过他发梢与脸庞,离火光越来越近时,风里温度也越来越烫,吹得他面颊干燥灼热。付唯被迎面跑来的人撞到,那人工装都熏黑了,一身浓浓刺鼻的烟味。   衣袖拂在他脸上,纽扣刮得他皮肤生疼,付唯抓住他的手,问程期年在哪里。对方只是厂内小员工,果真不认识程期年,摇摇头说不知道,脚步凌乱地走开了。   付唯只好迎着高温朝里走,前方火中热浪拍打而来,眼前月光浅淡的夜色中,其他人背着光神色凝重,或疾步穿梭于他视线中,或举着水管奋力救火。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也辨认不出衣服穿着,略有不安地埋头往前走,直到被人扣住了一只手。   那人扣他的力道很大,一把将他拽离炙烤的空气,“去哪里?”   “我找——”他立刻出声,被对方拽得脚步踉跄,身体被迫转向后方。   只是一个晃眼,付唯就看不到火光了,眼里只剩下程期年紧绷的面容。   程期年差点认不出他来,付唯不知道去过哪里,蹭了满脸脏兮兮的灰,混着燃烧过后的烟味。   他用力地抓着付唯,眼底压着深邃幽黑,“找谁?”   付唯没说话,眨眨眼,伸手抱住了他。   程期年默然几秒,沉沉吐出口气,松开付唯的手,也抱紧了他的腰。他手臂肌肉线条微鼓,比付唯的力气更大,也比付唯箍得更紧,结实的手臂横亘在他腰间,将他圈占在自己身前方寸。   他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要栽付唯身上了。 第37章   工厂虽然起了火,但也算运气好。今晚风这么大,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因有场雨要下。消防赶过来前,雨就先下起来了。雨水将火势浇小,这场雨来得突然,谁都没有带伞,付唯接雨水擦脸。   干灰浸湿在水里,反而越擦越脏,程期年找人借了纸巾,捏着他下巴抬起,替付唯擦第二遍。付唯闭着眼睛,雨珠子砸在眼皮上,传来轻微的痛感。   “好了。”程期年松开他下巴。   在对方话音里睁眼,付唯仰头看夜空,发现雨越下越大了。男人转身丢垃圾的功夫,他额前发梢全部淋湿。   程期年走回来,环顾一眼四周,见厂房还在冒烟,附近没有避雨的屋檐,脱下身上的外套,单手拎起来一丢,将外套罩在付唯头顶。   外套将他裹得密不透风,顷刻间隔绝掉增大的雨势,连雨落下的声响,也几乎听不见了。付唯双手撑高衣领,要从外套下探出头看,被程期年按了回去,“发烧不长记性吗?”   付唯闻言,没有再露出脸来,只将外套撑得更高,一直到高过男人头顶。他的眼睛从外套下露出,眼也不眨地出声提醒:“外套很大,可以遮两个人。”   程期年扫了眼那件外套。外套是他自己的,有多大能遮几个人,他自然是心中有数。可听付唯这么说,他也没有否决,很自然地迈开步子,腰一弯头一低,进入那件外套下,从付唯手中接过衣服,替他撑了起来。   付唯比他矮小半个头,面对面站在他跟前,还有活动的余地。只是两个成年人,到底还是有些挤了,两人后背露在衣服外,很快就被大雨浇湿。   程期年将外套朝他倾斜,整片肩背都留在雨中,水珠从男人后颈滑落,付唯看到了,按住他的双手,坚持要将外套推回去。   他没有与付唯僵持,由着付唯将他的手推回,只垂下眼眸低沉开口:“你抱住我。”   付唯从顺如流,身体朝他贴过来,伸手抱住了他。他没喝酒的时候,很守规矩与分寸,只是与程期年衣服轻贴,双手松松环在男人腰上。   他看不见的地方,程期年微微眯眼眸,嗓音淡然地吩咐:“再近一点。”   付唯听他的话,又近了一点,收紧双臂间的力道,压缩身前的空间,身体压着程期年胸膛,还不小心踩到他的鞋尖。   气息与热源交织涌近,程期年似浑然不觉,双腿一动不动,只有背脊俯低了点,耳朵蹭着付唯侧脸,将下巴压在他肩头。   “我有点举累了。”程期年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付唯抚慰般地环上他宽阔的肩背,手心隔着轻薄的春款衬衫,抚摸上他线条紧实的背肌。像是无意识下的举动,从凹陷狭窄的性感背沟,抚摸到力量蛰伏的肩胛骨。   “需要轮换吗?”他声音关切,清澈又无邪。   程期年微不可察地一滞,暗暗吸了口气,嗓音变得生硬沉闷:“……不用。”   付唯微微侧头,热气吹过他耳朵,口吻疑惑茫然:“真的不用吗?”   “不、用。”几乎是出唇缝间挤出字音,程期年喉结滚了滚,有点难以自持地抬头,下巴快要撞到付唯嘴唇。   程期年僵硬地停顿,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在狭窄的外套之下,变得清晰可闻。男人神色冷硬地抿着唇,眼底却快要燃起火来。   付唯看到他额角的汗,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很热吗?”   程期年紧紧拧着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付唯就攀缠着他肩背,从他脸边踮起脚来,朝他汗湿的发鬓吹气,“那我帮你吹吹。”   潮湿唇息落下来,犹如对他的催命符,程期年上臂肌肉骤然绷紧,一只手松开头顶外套,指尖重重捏住付唯嘴唇,粗砺的指腹从他唇肉上碾过。   “吹什么?”男人额角青筋起,语气恶狠狠。   付唯惊讶又无辜,“不是你说的热吗?”   程期年眼神暗得厉害,胸膛弧度明显地起伏,恨他这副天真勾引的作态,却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咽下气,自行平复下心情,语调毫无起伏地道:“越吹越热。”   付唯“哦”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余光朝下扫动时,借着泄入的光线,看见熟悉的鞋走近。他撑起另一边外套,从衣领下探出头,对上席助理的脸。   席助理明显松了口气,将手里借来的伞给他,还替他拿来了手机。付唯撑开那把打伞,程期年放下外套,低头走进他伞下。   消防已经到了,火也已经扑灭,秦老板赶过来,正在组织人善后。火没有蔓延太大,人员都已经疏散,损失也降到了最小。   秘书送他们离开,车已经等在门口。四人乘车回酒店,各自回房间洗热水澡。晚点聚在付唯房间开会,秦老板抽不开身人没来,让秘书送了夜宵过来。   夜宵是辣卤小龙虾,付唯看见时略有恍惚,原来吃小龙虾的季节,竟然也快要到了。席助理和小唐没留下,各自带了点回房间,唯独程期年没走,留在房间与他分吃。   付唯在沙发上和养父通电话,向对方汇报今天的工作内容。打完电话后抬头,看见程期年坐在桌边,戴着手套在剥虾。   虾尾提前剪过,虾肉卤得入味,付唯起身走过去,程期年也剥完一只。男人捏着沾辣汁的虾肉,抬头递到了他跟前。   付唯摊开双掌示意,“我没戴手套。”   程期年什么都没说,将虾肉送到他嘴边。付唯看他一眼,垂下头张嘴咬住。程期年右手喂他,左手也没闲着,拉过旁边那只碗,里面都是剥好的虾。   他捏了只虾尾丢嘴里,余光扫到付唯吃完,又捏了只虾尾,像刚才那样,喂到他嘴边。   付唯已经坐下来,手套戴到一半,见状张开嘴唇咬住。程期年捏得靠上,付唯隔着手套,一口咬上男人指尖,接着动作顿住,愣愣抬起眼睫来。   他看得出来,程期年是故意的,没有揭穿对方。   程期年眉毛抬了抬,指腹刮过他牙齿,似不经意间那般,勾弄到他的舌头。   付唯舌尖一缩,敏感地躲了回去。   程期年轻笑,没有再往里追,慢条斯理提醒:“还不松开?”   付唯依言松开,男人手指退出来,蹭过他的下嘴唇,目光落在他脸上,懒洋洋地补充:“是你先咬的,这可不怪我。”   他看起来像是在报躲雨的仇,付唯自然不会怪他,只装得一副不自在,埋头自顾自地戴手套。   手套戴好以后,发现那碗剥好的虾尾,被推到了自己面前,程期年给他剥的。   虾尾肉堆得太满,付唯犹豫了一下,将碗推到两人中间,“谢谢,我只吃一点。”   “不好吃?”程期年问。   “不是。”付唯摇了摇头,“小龙虾吃多了会过敏。”   程期年扫了眼碗里的量,问得顺口且随意:“太多是多少?”   付唯认真思考,随后不确定地答:“两斤?”   程期年沉默两秒,“……你一个人吃两斤?吃那么多干嘛?”   “记不清了。”付唯弯起眼睛说。   程期年记忆力好,就想起来,昨晚在饭局上,他问付唯为什么去大排档,付唯也是这样回答他。当时只觉得,不重要的事情,付唯想不起来,也是很正常。   现在听到同样的说辞,他总下意识觉得,付唯是在骗他。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告诉他,所以选择对他撒谎,用三言两语敷衍他。   程期年心里埋了个疙瘩,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第二天付唯到工厂,昨晚的火灾事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秦老板瞧着温吞,处理起紧急情况,反而很雷厉风行。   厂内秩序一如往常,没有哪里受到影响,火灾原因也查了出来,新来的人违规抽烟,不小心烧着了易燃物,已经移交给派出所处理。   当天下午,付唯与秦老板签署合同,双方合作正式生效。按照原本计划,他们再睡一晚,明早就回南城。   秦老板自觉招待不周,出了火灾这么大的事,让人安排了泡温泉行程,热情挽留他们多待一天。付唯这边没问题,他等程期年点了头,才答应秦老板。   温泉山庄建在山腰,离县里不远,秘书已经订好房间,四人回酒店收拾行李,有车过来接他们去山庄。   赶在夜幕降临前,一行人到了山庄。厨房已经在备餐,秘书替他们办理入住。她从前台大厅回来,手里拿了几张房卡——   分别是独栋小院,院子里带私汤,秘书给他们发房卡。席助理一张,小唐一张,剩下付唯与程期年,女秘书心思细腻,扶着黑框眼镜严谨道:“小付总和您男朋友,我订的是情侣套房。”   听到“男朋友”与“情侣套房”,席助理与小唐双双灵魂出窍。 第38章   程期年接过房卡,等送他们上接驳车,女秘书身影远去时,付唯才在车上解释:“可能是秦老板授意的,他误会了我和程总的关系。”   小唐年纪轻轻,闻言恍然大悟。唯独席助理认为不妥,犹豫再三出声询问:“不用找他们再开间房吗?”   “我问过了。”程期年淡淡插话,“挨在一起的院子,只有这三间。既然是独栋院子,未必只有一张床。”   席助理想想在理,没有再提出异议。   付唯看程期年一眼,心中不这么想。既然是情侣房,那么即有可能,只有一张大床房。而这样的猜想,在两人进门时,也得到了证实。   两层的复式小楼,楼上是卧室,楼下是休闲区,露天私汤在后院,有高高的院墙围起来。那张床很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床上铺满玫瑰花瓣,所有物品都成双成对。就连楼下的浴室,也是透明的玻璃房。   谁也没提浴室的事,程期年站在床边,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张床也够睡了,你要再开一间吗?”   付唯摇摇头说不用,笑容纯良得毫无破绽,“也不是第一次睡了。”   程期年知道,他说的是发烧那晚。即便心知肚明,男人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付唯被下药那晚,两人在床上的光景。   两人当下达成共识,各自去整理行李。晚点在院门口,与其他两人碰头,他们去餐厅吃饭。吃完晚饭,四人散步回住处,席助理与小唐回去泡汤,付唯留在院子外,给养父打电话,依旧是汇报工作。   程期年先进去了。十分钟以后,付唯通话结束,推门进院子里,撞上程期年在脱衣服。对方没有去二楼,也没有进卫生间,直接背对门边,站在客厅中间。   付唯停下步子没出声,看男人解开扣子,脱下衬衫丢在沙发上。这时候阳台的推门外,天色没有完全黑下来,客厅里没开大灯,沙发旁的角落里,亮着一盏落地氛围灯。   氛围灯光线缱绻暧昧,琥珀色的光晕之中,他看见程期年背上,肌肉线条块状分明,两侧肩胛骨夹紧内收,继而伴随着丢衣服的动作,又线条流畅地舒展放松,蕴含着随时爆发的力量。   那条他隔衬衫摸过的背沟,如细窄绵延的河流沟壑,一路笔直地向下,没入程期年的后腰裤头里。脱掉上衣以后,男人宽阔的肩收窄的腰,在视觉上愈发的比例鲜明。   他高大挺拔地站在那里,墙光里投映出他影子。下一秒,黑影微微一动,程期年回过头来,眉眼融在琥珀光影里,暗藏在深处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怎么不出声?”对方低低懒懒地问。   付唯没有说话,视线掠过浮动光影,停留在阳台推拉门上。那片落地的玻璃上,在缠绵的灯火中,清楚映着他的身影。   对方早发现他进来,却故意装作不察。付唯眼底浮起笑意,他垂眸用眼睫盖过,也装得手足无措与害羞,“……你在换衣服。”   “已经换完了。”程期年在沙发里坐下,神色如常地开口,“把关门上进来。”   付唯关上门,慢吞吞地走近,眼眸轻轻垂着,左看又右看,唯独不看程期年。   男人笑了,眸光锁住他脸庞,“我很可怕?”   “不是。”付唯低着脸小声答。   “为什么不敢看我?”程期年问。   付唯半边脸裹在灯下,眼睑下方睫影很黑很长,眼角眉尾温顺且局促,“……你不穿衣服吗?”   程期年唇角微勾,从灯下站起来,遮住他眉下光,面不改色坦荡大方,“泡汤为什么要穿衣服?”   付唯视线下落,看见他穿着泳裤。泳裤包裹的地方,轮廓非常可观。程期年半点也不避嫌,越过他走向小吧台,拿起台上红酒看,“你先上楼换衣服,衣柜里有新浴袍。”男人握着那瓶酒转身,“红酒喝吗?秦老板送的。”   程期年浅麦色的腹部上,那六块漂亮紧实的腹肌,就这样晃入付唯眼底。连带着还有,腹部上方裸露出来,他在床下都不曾见过的,结实分明的胸膛轮廓。   当初在健身房里,只是撩起腹部衣摆让他看,就已经是对方的容忍底线。如今程期年却这样用意深长,这样慷慨大方地露出来。   付唯收回观赏的视线,悄悄弯了一下嘴唇,“喝。”   他去楼上换泳裤,脱掉衣服以后,又穿了件浴袍,才从卧室下来。泳裤也是秦老板准备的,提前问过他们的尺码。   客厅里没人了,后院灯点亮起来,隔着推门玻璃,付唯望见蒸腾热气,岸旁放着托盘与高脚杯,程期年在池子里等他。   汤池里也撒了花瓣,香气混着水汽溢散,空气是馥郁芬芳的。付唯解开浴袍下水,胸口袒露在空气里,程期年的视线投过来,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   付唯装作不知,放下小腿入水,足尖微绷在水下划动,试探水中温度与深度。伏在池边的男人直起腰背,一只手从水中滑过,抓握住他细嫩的脚踝。   “水不深,直接下来。”程期年轻轻掀眼皮。   嘴上是这样说,握住他脚踝的手,却半分也没有松,叫人看不穿意图。   付唯在池边坐下来,被他拽着脚踝,小腿慢慢地沉底。直至他的足心触底,程期年才松开手,靠回了池子旁,拿起托盘中的酒喝。   天色彻底暗下来,院中灯散发着荧荧光芒,头顶夜空深如浓墨,渐渐有星光嵌入墨。高墙之上,盛开在春末的花藤,从墙外探进一根枝桠。   是很惬意祥和的光景,付唯靠着池子壁,仰头看上方花枝。程期年只自己喝酒,另一只杯子倒了酒,却没有递给他。   付唯说想喝酒时,程期年回答:“自己过来拿。”   他从水下靠过去拿,程期年挡在池边,眉骨高挺深邃,眉下的眼漆黑幽静,深远悠长地望着他。   付唯被看得微微心动,迎着男人胸膛轻覆上去,一只手攀扶在对方肩上,另一只手伸向对方脑后,去拿放在岸上的酒。   他眼底盛着细微波澜,隐隐似有微光流动。在他身体与下巴贴近时,程期年极快地闭了闭眼,按捺住动手掐他腰的念头,喉头滚动着吞咽下一口酒。   可付唯不知道在做什么,手腕数次擦过他耳侧,带起的风拂过他发梢,却始终没拿到那杯酒。程期年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眸问:“拿到了吗?”   “没有。”付唯认真专注,这一次更加过分地,松开扶住他肩的手,搂住了他半边脖颈。   水中有浮力,付唯一只手搂着他,身体时不时撞上来,像整个人,都快要挂在他怀里。程期年试探不成,反倒被搂得热血翻腾,终于尝到自食其果的滋味。   他不再收敛克制,双掌掐住付唯一抱,借着在水下的巧劲,将付唯抱了起来,推向水池的池壁。顷刻之间,付唯双脚离开池底,与程期年在水下交换位置,他背靠着池壁,被程期年困在臂弯中间。   两人嘴唇即将撞上时,程期年手撑在他脸边,堪堪停在他的鼻尖前,低头朝他唇上倾吐热气,“我帮你拿。”   付唯一怔,随即弯起眼,“好啊。”   程期年偏过脸去,胸膛压着他的身体,手臂越过他脖颈,笔直地伸向后方。两人裸露的肩头相抵,湿漉漉的皮肤相互摩擦,付唯仰起面庞,漂亮的脖颈扬长,后脑枕在池边。水珠从他颈上滚过,他凸起的那枚喉结,在月色下莹润如温玉。   程期年握着酒杯没动,视线露骨地掠向他喉结。   春夜里风声吹动起来,墙上那支细细的花藤,在风中变得脆弱而娇嫩。藤枝簌簌地摇曳,一片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摇摇摆摆轻若浮毛,落在付唯的喉结上。   付唯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喉结敏感地滚动。程期年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片花瓣,体内躁意翻滚涌动。   他想握着付唯的脖颈,将那片坠落的花瓣,连同付唯的喉结一起,重重地含吻入口中。理智叫嚣着打醒他,程期年放下那杯酒,极力隐忍着松开手,强迫自己与付唯拉开距离。   两人身体分开,水流涌入中间。只一瞬的事情,付唯背脊离开池边,穿过水流紧追而上,主动伸手抱紧了他。   将脸垂向男人颈窝,水面升起的热气里,付唯耳朵熏得微红,声音低微却清晰,“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从对方颈窝里抬头,他双眸清明且透亮,“你说过的,我还欠你一次。”   程期年眼皮一跳,如梦初醒般回神。原来从刚才开始,自己就一直盯着他。 第39章   “不用。”程期年推开了他。   比起贪图下半身的享乐,他考虑更多的是,与付唯来日方长。付唯年纪比他小,他不希望带给付唯错误的信号,自己被他所吸引,只因喜欢和他做这些事,未来和付唯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做这些事。   所以付唯欠他的,可以留到下一次还。程期年并不知道,错过这一次以后,付唯欠他的,差点就还不上了。   现在的他只是恪守原则,比起短时间内的放纵,他更倾向于放长线钓大鱼。在与付唯谈恋爱以前,程期年决定不再碰他。   即便是在床上,他也要有名有分。程期年想听的,从来都不是付唯说谢谢。   付唯没有再坚持,低眸乖顺地坐回水里,捏住那片落水的花瓣玩。   浴室玻璃是透明的,程期年先上岸去洗澡,进去前叮嘱付唯:“你先自己泡。我洗完出来叫你,你再进去洗。”   付唯点点头应下。   程期年放心地进去了,隔着那扇推拉玻璃门,付唯看见程期消失在客厅里。半个小时后,对方换上睡衣,推门出来叫他。   男人身上穿的,是当初在商场里,与他买的同款睡衣。付唯买的那套,也在行李箱里。他从水中站起,带着满身流淌的水,慢吞吞地上了岸。   程期年没有看他,早已转过身体,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付唯也没有追,赤足站在岸边,水在脚边积成浅洼,他俯身拿干毛巾擦。直到水不再往下滴,他没有披浴袍,穿上拖鞋往里走。   程期年在沙发里打电话,头始终没有抬起,给电话那头的助理下指令。付唯上楼拿睡衣下楼,在浴室里进出一次,最后停在程期年面前。   对方在安排线上会议,按着手机听筒放下来问:“怎么了?”   “我找不到洗澡的拖鞋。”付唯说。   程期年起身替他找,拖鞋放在玄关鞋柜里,包装袋还没有拆。程期年放下手机,将通话切到公放,朝电话中的人道:“继续说。”   助理继续汇报工作,程期年撕开包装,言简意赅开口:“抬脚。”   电话里的人一愣,随即才意识到,男人不是在和他说话。   付唯抬起一只脚,室内拖鞋挂在脚尖上。程期年拿掉那只拖鞋,替他穿上浴室拖鞋,“另一只。”   他抬起另一只,程期年重复刚才的动作,替他换好拖鞋。付唯回到浴室里,程期年挂掉电话,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线上会议室。   他没有再坐沙发,而是背对着浴室方向,坐在茶几旁的凳子上。身后浴室门关上又打开,传来付唯叫他的声音。   程期年摘下耳机,问他又怎么了。   付唯说:“洗发水忘记拿了。”   “在哪里?”男人站起来。   “楼上。”付唯探着半张脸答。   程期年上楼去帮他拿,路过透明的浴室玻璃,里面花洒开着热水,热气水雾弥漫之中,付唯远远站在门后,背脊与腰臀的曲线,还有白皙裸露的双腿,被他朦胧收入眼底,远比清晰画面更诱人。   男人视线犹如被烫,只一眼就偏开脸庞,将两步楼梯当一步跨。   下楼的时候,程期年强压着念头,不往玻璃墙那侧看。浴室门轻掩着条缝,程期年拉开那条缝,将洗发水递进去。   付唯就站在门后,双腿还是露出来的,身上却披了条大毛巾,从大腿到脖颈位置,包裹得密不透风。   程期年神色稍稍放松,毕竟今天晚上,他没打算洗两遍澡。   付唯伸手来接,沾水的指尖碰到他。指腹传来濡湿感觉,程期年手放得格外快,付唯没来得及抓稳,洗发水砸在地板上,滚向付唯的身后。   他披着毛巾转身,俯身弯下腰去捡。毛巾下大腿根部露出,程期年喉头烧得厉害,反应过来以前,人已经踏进浴室内,扯住付唯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付唯单手握着洗发水,毛巾在对方扯动下,从肩头大片地滑落。程期年面容绷得很紧,接住滑落的毛巾,二话不说要替他重新裹上,付唯却变得不配合。   他剧烈地挣动起来,推开程期年的手,任由毛巾掉落,堆在他的脚边。他睫毛乌黑湿润,垂落的眼尾洇红,今晚第二次抱住程期年,声音失落又委屈:“为什么不让我帮忙?是我上次做得不够好吗?”   程期年所有的理智与原则,几乎要在一瞬间内丢盔弃甲。   他想原地把付唯给办了。   他这样冷酷无情地想,心中恼火又煎熬,三魂被付唯勾走两魂,却碍于“敬佩景仰”,什么都做不了。他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付唯的,所以付唯这辈子找他讨债来了。   程期年心中这样想,也就掐着他的腰问出口。   付唯不明所以,只茫然无辜地眨眨眼,下意识伸出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程期年把他抱上洗脸台,看他蜷缩着身体,坐在自己面前,伸手握住了他。   他替付唯弄了一次,弄完以后洗干净手,双臂撑在洗脸台两侧,将付唯锁在自己怀里,对上他轻微失焦的眼眸光,几乎是称得上故意恶劣地道:“我倒是想让你帮忙,不过你要以什么身份帮?”   “朋友吗?还是合作伙伴?”不再压抑心底的恶魔,程期年居心不良地诱导他,“朋友和合作伙伴不会做这种事。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这种事只有谈恋爱才能做。”   男人留下这句话,将他从洗脸台边抱下,就关上门出去了。   付唯站着没有动,片刻后轻抬眼眸,眸底哪里还有失焦模样。摸上腰间残留的温度,他弯起唇角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他去花洒下冲干净,洗完头发吹干,换上相同款的睡衣,出去时发现,程期年还在开会,坐在客厅推门外,身旁的门是打开的。   说话的声音传进来,并没有避讳他。付唯没有细听内容,上楼一趟下来时,有人按房间门铃。   小唐过来送水果,他一个人来的,席助理没跟着。与付唯说话间,他打量房间内布置,有点好奇地问:“你们的床也在楼上吗?”   付唯“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忽悠他:“两张床并排摆。”   小唐不疑有他,又看客厅外的程期年,忽地表情怔愣嘟囔道:“……情侣房还提供情侣睡衣的吗?”   付唯装作没听见,问他还有什么事。小唐摇摇头,纳闷地摸摸头,同他道别离开。付唯关上门,捧着水果去阳台,搬了张矮凳坐下。   程期年并不发言,整个会议过程,大多为旁人在说。付唯听出季长宁声音,从电脑旁偏了一下头,却没有看到季长宁的脸,像是一场语音会议。   他戳了一块西瓜,递到程期年手边。程期年是有点意外的,他没想到,自己说过那些话后,付唯还能这样镇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如往常那般,与他待在一起。   程期年没伸手接,也没有说话,视线无声扫过来,想看他是真的镇定,还是装出来的镇定。   付唯甚至微微仰脸,朝他露出笑容。看起来对他说的话,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进行深度的思考。   对于这样的结果,程期年是不满意的。他轻轻压了压眉,沉郁浮上脸庞,衬得他面上五官,都冷峻锐利了几分。   参会人员察言观色,脸上多了小心翼翼,就连说话的季长宁,话音也明显地一顿,“刚才我说的这部分,有什么需要改的吗?”   “没有。”程期年按下麦否认,没有太大波澜起伏,“你接着说。”   实则季长宁说什么,他都没有再继续听,会后有记录总结。程期年听不听,都问题不大。男人低眸瞥向付唯的手,“过来一点。”   付唯拿叉子的那只手,就往他下巴前挪了挪。程期年眉眼不动,慢条斯理地垂头,吃下他喂的那块西瓜。   唇边沾了点西瓜汁,程期年再次看向他,“纸巾。”   付唯拿了张纸巾,转过来时发现,对方左手拿手机,右手捧平板,指间还夹着触屏笔,完全腾不出手来拿。   他很有礼貌分寸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程期年不正面答,只眯了眯眼眸,语气不善地反问:“上回在办公室里,你喂我吃泡芙的时候,怎么不提前问我意见?”   付唯果真不说话了,捏着纸巾凑近他。他坐得比程期年矮,下巴压着男人小臂,一张脸专注地抬起,手伸到对方嘴边,慢慢地替他擦嘴唇。   他抬起的手腕上,一截衣袖露出来,与程期年同款同色。男人坐得岿然不动,等他替自己擦完,才放下手中东西,慢腾腾掀起眼皮,按住键盘上的麦。   眼中深沉与冷锐褪去,犹如一只靥足的猛兽,他语调懒洋洋地啧了声,“我是不是忘了关摄像头?”   付唯的手顿住。   公屏上鸦雀无声,下属们纷纷瘫着脸。   漫长的沉默过后,季长宁配合地出声答:“……是。” 第40章   【?】   【这集我好像在哪看过。】   【真烽火戏诸侯了兄弟们。】   【所以我是诸侯……?】   【突然当官,受宠若惊。】   【也是给自己长了回脸了,以后让孙子刻我墓志铭上。】   【可上次我问季总监份子钱的事,季总监说程总今年不会结婚QAQ】   【看刚刚开会的场面,季哥也像被蒙在鼓里。】   【你们说程总开会和狐狸精腻歪?我不信!我不信程总会是这种恋爱脑!】   【恋爱脑怎么了?能让程总变恋爱脑,也是狐狸精的本事。】   【狐狸精呼吸,程总:他勾引我。】   会议结束后,水群里很热闹,助理偷偷上小号窥屏,忘了给程期年发会议记录。程期年也没催,他退出会议软件,看了付唯一眼,“刚才是个意外,你不会介意吧?”   付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介意。   程期年还想问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说服自己不能太急切,他恢复到冷静面容,合上笔记本盖,转身进了客厅。   当天晚上,他没有再提浴室里的事,也没再解释自己说的话。只是在夜里睡觉时,程期年脑中一遍遍回放,付唯抱住他的画面。   上一秒还在床上,付唯哭着求他说,帮帮我。下一秒切换到浴室,付唯失落又委屈,手足无措地问他,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画面交织在一起,两句话来来回回,萦绕在他的耳边。程期年内心燥火难下,闭着双眼辗转难眠,只觉得身体胀热难忍。   他不想与付唯睡同一张床。也不想让付唯发现,自己整晚不在床上。他躺在大床另一侧,与付唯中间泾渭分明。   付唯睡姿很规矩,呼吸平缓下来后,没有翻身越线,触碰到他身体。确认对方熟睡后,程期年才起身下楼,在客厅沙发里躺下。   睡到快天亮时,他从沙发里起来,又悄无声息地上楼,躺回卧室那张床上。程期年不想让付唯知道,他怕付唯像昨晚那样抱住自己,声音沮丧又难过地问,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睡。   更怕在听到这句话时,会彻底丢失冷静的自己。   付唯凌晨醒过一次,知道程期年不在床上。早晨起床时,他没有刻意提起,只当作是不知道。与席助理和小唐碰头后,四人去餐厅里吃早餐。   山庄有其他娱乐项目,白天他们在庄上玩,下午秦老板过来招待,带了一批项目员工,晚上在庄里开庆功会。   傍晚他们在草坪前烧烤,付唯四人坐一张桌子,小唐和席助理聊天,提起昨晚送水果的事,顺嘴就把睡衣的事说了出来:“这里情侣套房服务挺好,还送免费的情侣款睡衣。”   席助理眼神都变了,变得惊讶又复杂,“什么情侣款睡衣?”   “昨晚我去送水果,”小唐浑然不觉,倒豆子似的说出来,“看见少爷和程总洗完澡,身上穿着一样的家居服。”   席助理震惊得说不出话。   付唯从秦老板那桌过来,恰好听到小唐的话,也看见程期年抬头,微拧着眉言简意赅:“什么免费睡衣?两套都是我买的。”   不是解释的话,反而越描越黑。付唯在空位坐下,跟着补充了一句:“只是刚好买了同款,上周我们一起逛商场。”   小唐恍然大悟地点头,席助理也收起震惊,敛去眼底若有所思。   程期年却不高兴了,一张脸比天色还黑,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席助理与小唐支走。桌边只剩他们两人时,男人眯起眼眸问:“什么叫刚好买了同款?”   “席助理是爸爸的特助。”付唯小声解释,“我不想让他误会。”   “误会什么?”男人步步紧追,丝毫不退让,“我们不是朋友关系吗?”   “是。”付唯愣愣地回答。   “既然只是朋友,你怕他误会什么?”程期年紧紧盯着他问,“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并不是——”   他话里话外藏着暗示,假如付唯还听不明白,坚持担心会被人误会,那么他也能装作惊讶,故意当着付唯的面反问,原来朋友是不能穿情侣睡衣的吗。   偏偏付唯不按常理出牌,程期年话说到一半,他倏地恍然大悟,朝男人露出轻松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程期年额角突突直跳,没说完的话卡在嘴边,方案一和二都胎死腹中,一时间有些气结心梗,面无表情地盯着付唯看。   付唯困惑地抬眉,甚至朝他歪了歪头,“我理解得不对吗?”   “对。”几乎要被他气笑,男人从唇间挤出话来,一字一顿发音用力,“你理解得很对。”   他不再和付唯说话,黑着脸拿起手机搜索,怎么才能让人开窍。参考答案五花八门,程期年一路划到底,没找到真正有用的建议。   程期年越看脸越冰,翻了十几分钟,没什么参考意义后,他索性决定去问付唯本人。男人打开微信,切到自己的私人号。   Whiskey:有时间吗?想请教个问题。   旁边付唯拿起手机。   小火炖粥:有的,请问。   Whiskey:你谈过恋爱吗?   小火炖粥:没有欸。   小火炖粥: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Whiskey:有个恋爱问题要问。   小火炖粥:介意纸上谈兵吗?   Whiskey:不介意。   小火炖粥:洗耳恭听。   Whiskey:怎么才能让人开窍?   小火炖粥:嗯……制造一些心动瞬间?   Whiskey:比如?   小火炖粥:比如,暧昧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小心触碰到的吻,或者突如其来的拥抱,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要解释这么做的原因,顺便以此来测试对方反应,看对方是抵触还是接受。   Whiskey:谢谢。   小火炖粥:不客气。   烧烤派对结束后,秦老板邀请他们去唱K。席助理和小唐不去,两人约好了泡温泉。程期年对K歌没兴趣,但破天荒地答应了下来。   程期年要去,付唯自然也会去。山庄里有KTV,秦老板订了最大的包厢,叫人送了不少酒水饮料。其他人排队点歌时,程期年并不参与,只坐在旁边喝酒。   等到有人去唱歌,剩下的人玩扑克时,程期年忽然感兴趣,主动提出要加入。付唯跟着一起玩,说是玩扑克,实则不是打牌,只是KTV中常见的国王游戏。   抽到鬼牌的人,可以随意指定两人,完成纸条上的要求。如果无法完成,惩罚是一杯啤酒。纸条由在场所有人完成,每人写一张卷起来,放入待抽纸箱中。   付唯运气不好,没抽中过鬼牌,在第三轮受到指定。秘书作为国王,指定他叼着棒棒糖,嘴对嘴地喂给黑桃J。   他放下手中那张指定牌时,坐在旁边的程期年脸色难看起来。付唯是被指定的人,程期年拿的不是黑桃J。表情急速冷冻起来,他蹙紧眉头环顾四周。   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因为不敢得罪合作方,秦老板提前叮嘱过,假如抽到与这两位一起,纸条要求暧昧越界时,就直接现场装死,他自会出来打圆场。   一片鸦雀无声中,秦老板迅速开口:“既然没人认,不如小付总自己选?”   “喝酒也行。”他陪着笑补充。   “秦老板知道的,我酒量不好。”付唯视线掠过桌上扎啤,“有棒棒糖吗?”   “有的有的。”秦老板连忙端起零食盘。   付唯伸长指尖挑,将所有口味挑出来,转头注视程期年,“你喜欢什么口味?”   后者眸色深了深,半晌风轻云淡道:“桃子味吧。”   说这句话时,男人目光称得上是刻意的,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两秒。付唯今天的嘴唇很干净,什么味道的唇膏都没涂。   付唯拿起桃子口味,撕开糖上的包装纸,张唇咬住棒棒糖的糖棍。程期年坐在沙发里没动,后背抵着沙发靠背,双腿大剌剌分开,脸上含着漫不经心。   饶是如此,男人与他对视的眼神,远比往常更加的深刻,更加的摄人心魄。付唯像被他勾住了,望进他深邃似海的眼眸,咬着口中那支棒棒糖,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   程期年眸光突然滑开,冷淡中夹裹着威慑力,扫向付唯身后的秦老板。秦老板微微一凛,接收到他眼神信号,还有什么不懂的,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扭开脸去。   所有人立刻装得很忙,不约而同捧起手机看,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闻窗外事。   付唯越来越近,程期年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主动拉近距离。付唯的身体贴上来,快要嵌入男人怀里时,他抬起一只手,抵上程期年胸膛。   他仰起下巴,咬着棒棒糖送过去。粉色的糖球撞上对方嘴唇,程期年终于垂下眼皮,张开了抿紧的嘴唇。   付唯接着往前送了点,鼻尖即将撞上男人时,他像接吻那样歪了歪。下一秒,他的脸庞被人捧住。   程期年双掌按住他,在二人呼吸缠绵交错时,身体前倾含住那颗糖,同时也含住了露出的糖棍。   顷刻间空气被挤出,含着那颗棒棒糖,程期年与他嘴唇轻撞。男人的气息带着力道,从他唇肉上清晰地碾过。   只是一瞬间的事,程期年松开他脸庞,咬住棒棒糖朝后退,漆黑深刻的眼眸抬起,情绪滴水不漏地望他。   在此之前,他与付唯接过三次吻。第一次是中了药,第二次是喝醉酒,两次付唯都不清醒,清醒的只有他。所以到了最后,记得的只有他,在意的也只有他。   第三次是在刚刚,浅浅触碰的吻,更像是个意外,却是他故意为之。他想,付唯是不抗拒自己的拥抱的。甚至昨晚在房间里,付唯主动抱了他两次。   但他不知道,付唯是否抗拒和他接吻。前两次没有参考意义,此刻程期年摸不到他心跳,无法判断他是否心跳加速,只能凝神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付唯脸颊红润,嘴唇也红。他看起来朝气蓬勃,像春日里的草长莺飞,眉含秋水面若桃花,瞳孔比深海里的星星还亮。   他那样的乖,那样的心无旁骛。   男人含着棒棒糖,糖球顶上一侧腮帮,劣质的水蜜桃甜味,在唇齿间馥郁地缠绕。他在乎付唯的情绪,尊重付唯的人格,在对待付唯这件事上,变得不再雷厉风行,而是束手束脚,又瞻前顾后。   他担心过于直白的言语表达,会造成得不偿失的效果。又担心付唯迟迟都不懂,将他们框在朋友关系的定义里。所以他想徐徐图之,却又时常按捺不住。   但就在这一秒里,程期年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在清醒时刻,付唯也从未拒绝过他。   他想得太多,顾及得太多。或许开不开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第41章   但不是所有地点,都适合说这种话的。至少在吵闹的KTV里,在温泉山庄的房间里,程期年认为都不合适。   那些与真心有关的话,他只能暂时隐而不宣。至少等回到南城,男人微垂着眸,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想。   即便不喜欢劣质的甜味,付唯喂的棒棒糖,他还是一直含着,直到糖球融化,只剩下那根糖棍。   住山庄的第二晚,程期年依旧睡的沙发。隔天早晨起床,他们出发去机场,随后返回南城。回去后两人都很忙,付唯忙着跟进后续。程期年离开几天,积攒了不少事务,需要回公司处理。   他们有几天没见面,季长宁来公司开会时,从对方口中得知,程期年最近很忙,付唯没有去打扰他。合作项目养父很重视,大多数时候都会亲自盯着。   等到流程趋于稳定,付唯终于空闲下来。而这期间,付唯偶然间听说,陈家分给陈星粥练手的公司,被陈星粥彻底玩垮了。   公司艺人接连爆出丑闻,项目资源纷纷被抢,在圈内遭人故意打压。陈星粥被连夜叫回家,还挨了亲生父亲的巴掌。   公司决策权被收回,总经理职务被卸,陈星粥被关在家中反省,已经有段时日没去喝酒。付唯听到时,脸上毫无动容,只拿出自己手机,在微信列表里翻了翻。   打压陈星粥这件事,显然是程期年授意。陈星粥应该恨极他,微信上却很安静,对方在出事后,没来骚扰辱骂过他。   这并非对方的行事作风。即便陈家人耳提面命,让陈星粥别再招惹程期年,或是得罪与程氏合作的付家,付唯心中也很了解,陈星粥只会当面应下,背地里愈发地记恨在心。   陈星粥还会报复他,因为对方手中,有他亲自送上的把柄。只是这一次,陈星粥也长记性了,学会隐藏自己的恶意,好让他暂时卸下防备。   付唯心底隐隐有预感,陈星粥一直不出现,应该就是在等,他与程期年的下次见面。   陈星粥在等,付唯也在等。月末他去程氏开会,终于与程期年见面。这场项目会议,原本不需要他参加,程期年提前知道消息,将他叫了过去。   会议结束后,程期年带他出去吃晚餐,邀请他晚上去家里看电影。没联系付唯的几天里,他花了点时间,给付唯准备了礼物。   付唯答应了。吃饭的时候,程期年接了个电话,因为政府项目的事,要与沈一鸣见一面,对方有内部文件给他。   “我要去趟酒吧,大约半个小时,你跟我一起去。”男人说。   付唯跟他去酒吧,在包场的酒吧里,见到了沈家的沈一鸣。酒吧里提前清过场,没有乐队与服务生,甚至调酒师也不在。   大厅中播放舒缓音乐,沈一鸣调了杯冰蓝鸡尾酒,作为给付唯的见面礼,被程期年放回了吧台上。   “他酒量不好。”对方替他拒绝。   沈一鸣重新倒了杯蜜桃果酒,“度数很低。”   程期年没有再拦,让付唯拿过去喝。看出他们要谈私密工作,付唯拿起果酒离开吧台,在远离吧台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沈一鸣坐下来,拿出一枚U盘。   程期年打开电脑,与对方低声交谈间,将那枚U盘插上。过了一会儿,沈一鸣离开打电话,程期年得了空,往付唯这边来,敲着他的桌子问:“好喝?”   付唯从手机前抬头,“好喝。”   程期年俯身,鼻尖垂向他,语调含着几分松散道:“我也想喝。”   “你没喝过吗?”付唯睫毛掠起,眼眸光很乖顺。   “没有。”程期年撒谎。   付唯将杯子推给他,很大方地分给他喝。程期年也不客气,咬住付唯喝过的吸管,目光却落在付唯唇上,像咬住付唯嘴唇那样,吸一口杯子里的果酒。   “我们晚上看什么电影?”付唯问。   “没想好。”程期年松开吸管,坦荡从容地答。   付唯神情明显怔忪,“没想好?我以为你有想看的电影,才叫我一起。”   “不是。”程期年愉悦哼笑,比平日里更直接,“看什么都行,只是想和你一起。”他抬起腕表看时间,眉梢悠悠缓缓扬起,“至于到底要看什么,你还有一个小时思考。”   付唯双手撑下巴,佯装露出点烦恼来,“看什么好呢?”下一秒,对上程期年深邃的眸,他面上烦扰消散,扬起期待的笑容,“你想看什么类型?”   程期年迎上他面庞,将他的笑容收入眼底,唇边挑起轻微弧度,惬意慵懒地吐出字:“爱情片。”   “就看爱情片好了。”对方说。   付唯眸光微微动,眼尾轻轻地弯起,“好。”   远处沈一鸣走过来,男人余光扫到,小臂撑在桌边,弯腰贴近付唯耳边,最后朝他卖了句关子,“看完电影以后,我有东西要给你。”   “当然,”暧昧又克制的距离,程期年偏过脸庞,热息抵上他耳根,嗓音低沉而郑重,“收还是不收,决定权都在你。”   他留下这句话,在付唯睁大的双眸里,勾着唇角直起身离开。   付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假如今晚顺利的话,他或许晚上不会回家,直接留在对方家中过夜。   他弯了弯嘴唇,喝掉剩下的果酒,起身去上洗手间。他没有听到沈一鸣进来后,和程期年说的话,也没有看到后者冷下的表情。   沈一鸣停在程期年面前道:“陈星粥来了,被我的人拦在门外。”   几乎是一瞬间,男人神色沉郁起来,眼底情绪漠然冷凝,“他来找付唯?”   沈一鸣摇头,眼含诧异,显然也琢磨不透,“他来找你。”   程期年拧起眉来,思索过后改主意,“叫人放他进来。”   付唯从洗手间出来,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走回酒吧大厅门外时,远远地就听见,大厅内人声嘈杂。   走近打开的门边,他听到了陈星粥的声音。付唯停在门外,没有再往里面走,抬眸朝门内望去。沈一鸣靠在吧台前,程期年也在,吧台上电脑开着,陈星粥站在旁边,神情激动话语高昂。   程期年没有听他说什么,双眼紧紧盯着电脑,侧脸线条沉默而冷峻。一如当初付唯回国,两人在球馆初见时,对方那张英俊的脸上,由内而外透出的疏离。   他突然意识到,今晚的那场电影,大概是看不成了。   付唯抬脚走了进去。听到脚步声,程期年从电脑前回头,情绪难辨地看向他。沈一鸣作为局外人,双手抱臂靠在旁边,看付唯的眼神,惊讶之余带着审量。   电脑屏幕完整露出,画面上是一段监控,背景是酒吧包厢,付唯出现在画面中,陈星粥和朋友也在。进度条播到底以后,又回到头重新开始。   陈星粥截掉了下药那段,监控中付唯站在门外看,随后冷静地推门而入。从他主动拿起酒喝下,到陈星粥骂他是疯子,慌不择路下拿酒泼他,付唯不躲不避地迎上去,任由红酒泼上自己脸,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视频清楚地告诉程期年,他和付唯上床的那晚,那杯放药的酒,是付唯主动喝下去的。   除了掐头去尾以外,视频看不出任何剪辑痕迹。   程期年压抑着情绪,眼眸沉沉一言不发。陈星粥隐忍已久,抓住时机发难,讥笑着朝他耀武扬威,“没想到吧,我手里有那天的监控。付唯,你故意喝酒陷害我,利用程总报复我,真当我蠢到没脑子吗?”   付唯并不理会他,也没有太多的慌张,他只注视着程期年,等对方亲自来诘问。陈星粥从这场戏的主角,沦为了隐形的边缘人。   他愤怒怨恨,对付唯的反应不满,对这样的结果不甘。他要看程期年震怒,要看付唯痛哭忏悔,要看程期年取消与付家的合作,要看付唯卑躬屈膝被踩在尘埃里。   而他要高高在上地看,扬起下巴轻蔑地看,在付唯匍匐在权势脚下时,他要一脚踹过去,以解这些天来,自己的心头之恨,自己所受的屈辱。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想象中的痛快没有来,程期年和付唯,谁都没有施舍眼神给他。唯一称得上好心的沈一鸣,看向他的眼里也只剩下怜悯,对一个自我蠢货的怜悯。   陈星粥慌了,他气急败坏地去看程期年,言辞尖酸地挑起男人怒火:“你被付唯耍了!从头到尾他都在骗你!他在利用你报复我,你以为他很单纯吗?!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吗?!他就是个婊子,一个喜欢在男人面前装纯的婊——”   程期年的确动怒了,他面沉如水眼神凶戾,抬脚将陈星粥踹倒在地上,“滚。”   陈星粥神思恍惚,混沌间忍痛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期年垂眸睥睨他,眉梢眼角浸入阴霾,犹如舔血的凶猛野兽,“我说让你滚,听不懂吗?”   陈星粥腿软得爬不起,沈一鸣瞥向门外,两个保安进来,带走了陈星粥。沈一鸣跟在保安身后,替两人带上门离开。   关门的响动传来,程期年闭了闭眼睛,一双黑眸再睁开时,情绪尽数压制回去。没有半点阴沉怒容,也没有半点的不冷静。相反的是,他比付唯想象中的,还要冷静得许多。   “监控是真的吗?”程期年平静地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没有替自己辩解,付唯与他对视答。   “我不相信别人。”程期年表情没有变化,“我要听你亲口说。”   付唯睫毛轻颤,怔愣了一瞬,没有回答。   “你说过的,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对方语气淡淡,“现在我们反过来了。”   付唯说不出话来,呼吸下意识地乱了。即便对今日情形早有预见,也早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到程期年这么说时,他仍是难以控制地心尖震颤。   他久久地沉默,思绪凝滞不前。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程期年变得极其有耐心,仿佛如果等不到他的回答,程期年甚至会静坐一整晚。留出一整晚的时间,来给他斟酌和思考,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   或许程期年想要的,不是最真实的答案,只是一个好的答案。只要有了合适的答案,真相是什么,坦诚还是欺瞒,对方都不会再深究,不会再对答案追根溯源。   但这不是付唯想要的,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付唯问:“如果我说是假的,你会相信吗?”   “会。”程期年说。   付唯笑了起来,与笑容相反的是,他眼中真诚却愧疚,“对不起,监控是真的。”   男人眼里只剩生气和失望。   气他所有的算计与手段,失望他将这些谎言,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拳头握紧起来,青筋从手背和小臂处浮现,看向付唯的淡漠眼神,变得与看旁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用道歉,这件事你没有错。陈星粥的确给你下了药。”程期年拒绝了他的道歉,“或许从小受家庭环境影响,这只是你的一种保护色。或许很多时候不这样做,你永远都会受制于人。是我无法接受。”   “我喜欢你,但无法接受这样的你。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他说。 第42章   付唯离开了,程期年没有回头,只听到关门动静响起时,终究是控制不住情绪,一拳重重砸在吧台上。   沈一鸣进来的时候,程期年已经喝掉了鸡尾酒。那杯调给付唯的见面礼,被男人发泄般地吞咽下肚。空掉的高脚杯倒在吧台上,程期年面容冰冷毫无波动,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扶。   “付唯走了。”沈一鸣告诉他。   程期年冷淡地“嗯”一声,手指扶上额头,声音暗哑地问:“威士忌有吗?”   “要几瓶?”沈一鸣问。   程期年没回答,指尖抵着额头垂眸出身,眼睑下方覆着浓重阴影,像陷入无尽的深渊漩涡里。   沈一鸣转身去开酒柜,拿出威士忌打开,替他将酒杯倒满,将那杯酒推过去,观察他的表情道:“既然不想和他断,就不要把话说太绝。”   程期年在他的话里抬头,一双眉拧得死死的,眼里是再也压抑不住,火山般喷薄而出的怒意。心脏在酒精中割裂成两半,一半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一半是无止无尽的失望。   他时而被愤怒炙烤,时而被失望吞噬,愤怒与失望冲撞交织,灼烧蚕食着他的理智,程期年甚至难以分清,哪种情绪要更多一点。   抑或是刚刚下肚的那杯酒,浓烈的酒精早已麻痹他大脑,思绪如迟暮老人般僵滞,程期年握酒杯的手用力,下颚无意识地绷直收紧。   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自己这样的愤怒,又是这样的失望透顶,沈一鸣是怎么看出来,他不愿意和付唯断的。   程期年咽下烧喉的酒,咬紧牙关恼火地抬眸,克制住摘掉沈一鸣眼镜的冲动,最终也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的眼镜度数该换了。”   沈一鸣也不生气,闻言取下眼镜来,慢条斯理地拿布擦了擦。   程期年喝下一瓶酒,醉意却迟迟不来。恨自己酒量太好,他拿出烟和打火机。付唯留下的那点海盐琥珀木香,早已被酒精覆盖得干干净净。   他点燃香烟咬入唇间,尼古丁的味道吸入肺部。烟雾弥漫之中,他渐渐地回神。付唯离开时的表情,程期年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没想到付唯胆子这样大,明明雷雨天不敢一个人睡,明明遇到危险要牵他的手,明明找工作都会被人骗,却敢主动喝下药的酒,还敢在酒店和他上床。   程期年不再深究,也已经不想去深究,过去他与付唯相处时,付唯表现出的性格,有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从今天开始,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甚至不知道,到今天为止,付唯是否喜欢过他。那些心无旁骛的目光,言辞间的天真与无辜,对他表现出的予取予求,是否也只是虚假的一部分。   他厌恶欺骗,也厌恶伪装。或许从一开始,他喜欢上的,也只是付唯戴上的面具。卸下面具的付唯,精于算计且满口谎言,程期年觉得陌生。   他喜欢的那个付唯,并不是真正的付唯,指尖重重掐着烟蒂,程期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一遍遍地在心底说服自己。   付唯从酒吧出来,没有在门口打车,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路灯光晕打在他脸侧,行人路过时朝他侧目,甚至有年轻女生驻足,偷偷拿手机拍他侧脸。   他心不在焉,都没有发现。走到商场附近时,付唯接到林娜娜的电话。   背景音喧嚣沸腾,有人在高声喊麦,还有人在尖叫,林娜娜捂着嘴巴,小声地问他:“付唯,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酒吧一趟?”   “我闺蜜喝醉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人认出我了。”她紧张地解释,“我偷溜出来的,经纪人不知道。”   “有。”在街边停下脚步,付唯情绪很平稳,“哪家酒店?”   林娜娜发地址给他。挂掉电话后,付唯从路旁拦车,上车后报了地址。酒吧离商场不远,十五分钟后付唯下车,电话回拨给林娜娜,“我到了。”   “进门后往左走。”林娜娜在卡座,脸上戴着口罩,连头都不敢抬。   付唯找到她们,发现林娜娜闺蜜喝得烂醉,伏在桌边口齿不清地说醉话。林娜娜已经结过账,他把女孩扶起来,叫上林娜娜离开。   林娜娜紧紧跟在他身后,借着他的后背遮挡自己,唯恐再被更多的人认出。他们穿过涌动的人潮,林娜娜被醉鬼挤到,撞在了付唯背脊上。   她顺势搂住付唯胳膊,凑近付唯的耳朵提醒:“走后门出去。”   付唯扶着人跟她走后门。林娜娜是酒吧常客,对后门轻车熟路,带他绕过人多的地方,从后门穿进小巷里。   巷子里路灯亮着,两侧店铺门上锁,唯独这家酒吧,在夜色中霓虹闪耀。后门外无人经过,林娜娜扶着闺蜜在台阶上坐下,伸手拍了拍闺蜜的脸,意图将人叫醒。   付唯没说什么,也原地坐了下来。   女孩醉得稀里糊涂,拨开林娜娜骚扰自己的手,转头歪倒在付唯肩膀上,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付唯听到她在叫别人的名字。   林娜娜无可奈何,身体歪到付唯脸前,双手托住闺蜜的脑袋,努力掰回到自己肩头,才喘了口气,揉着手腕解释:“她平常不这样的,最近失恋了才酗酒。”   “失恋”两个字像开关,靠在她肩头的女孩睁眼,抱住林娜娜哭了起来。林娜娜习以为常,掌心抚着她后背,熟练地拍哄起来。   女孩痛哭一场,竟也短暂清醒起来,抱着林娜娜哽咽问:“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林娜娜顿时头大,想自己当初在伦敦失恋,还是付唯把她给骂醒的,她求救地看付唯,“要不你替我骂骂她?同样的一句话,她已经问过不下十遍了。”   女孩呜呜咽咽,“……我明明已经瞒过半年了,合同签到今年夏天,下个月我就不干了。”   林娜娜解说:“她瞒着男朋友在酒吧兼职跳舞,男朋友知道后很生气,两个人吵架分手了。她喜欢这份兼职,但男朋友不喜欢。”   付唯垂了垂眼眸,没带什么主观情绪,“所以是为了男朋友,在爱好上做出让步?”   女孩敏感地抬头,吸了吸鼻子辩解:“为喜欢的人做出让步有什么错?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该互相退让。”   “没错。”没问男方退让过什么,付唯神色淡然,“你既然已经决定让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坦白,而是要抱着侥幸心理,等到现在被他发现?”   “你明知道被他发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瞒得住。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自己做出的选择,结果就该自己承担。”付唯说。   女孩呆了一瞬,眼泪掉得更加凶,“我、我不是心存侥幸,”她极力地证明,“我只是觉得,或许时间一长,他就能慢慢接受……”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你了解他吗?”付唯问。   “一年了。”她忿忿盯着付唯,“我当然了解他!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你了解他。”付唯眼神几乎要洞穿她,“所以热恋期你不坦白,是因为你知道,他一定不会接纳。”   女孩张了张嘴巴,红着眼睛没有反驳。   付唯笑了起来,笑意很寡淡,“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热恋期都无法接受的事,一旦过了蜜里调油的热恋期,他接纳和宽容你的可能性还有多少?”   林娜娜被他这套逻辑说得目瞪口呆。   “热恋期他看你哪哪都顺眼,等到了热恋结束的疲软期,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在心里记很久。”付唯言辞锐利起来,丝毫不给她留情面,“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会慢慢接受。”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在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费尽心思隐瞒没有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他喜欢我,就要接受我的全部。我的好,我的不好。我走在阳光下的样子,藏在阳光背面的阴影,我都要让他接受。”付唯平静地望她。   女孩难以接受,她快要被说服了,却又不愿被说服,触及到自己懦弱的内核,她嗫嚅着反驳:“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要面对很困难,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   “是很难。”所以他选择利用别人。   女孩抬头,“你不是我,你也没有失恋,你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说得对。”付唯打断她,“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   女孩又哭起来,哭累以后,在林娜娜身旁沉睡。林娜娜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偏头看付唯一眼。   付唯察觉,朝她扬起唇角,“我和程期年暂时掰了,如果有合适的约会对象,最近可以介绍给我。”   林娜娜先懵懂地“啊”一声,随后又拔高嗓音“啊”第二声,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和程期年掰了?还要找新的约会对象?”   “只是暂时掰了。”付唯撑着脸叹气,语气有轻轻失落,但没有太多意外,“我喝酒骗他上床,被他发现了。”   林娜娜神情麻木,说的都是中文,可怎么组合在一起,炸得她晕头转向的,“你找约会对象是——”   付唯眼睫微抬,“玩玩。”   “认真的不要,纯情的不要,最好是游手好闲的玩咖,新鲜感短暂,只喜欢我的脸。毕竟我也只是,”他顿了顿,弯起一双眸,笑得人畜无害,“玩玩而已。”   林娜娜愣住,许久之后回神,心下微微惊骇。   半月前付唯说的那句“还不够”,她终于懂了,是什么意思。付唯要的,不仅仅是让程期年喜欢他,还有在认清他本真后,依旧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他光鲜亮丽的容貌,他不为人知的缺陷,他要程期年接纳全部的他,喜欢他完整的人格。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所以付唯在赌。赌程期年对他的喜欢,赌程期年的让步与妥协。   林娜娜不担心他会玩脱。因为她了解付唯,知道付唯从不赌没有胜算的局。一旦要开赌,在下赌注以前,他会捏紧手中所有砝码,做好万全准备。 第43章   付唯没有再联系程期年。但程氏与付家的合作,程期年并没有撤资,所以两人在公事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交集。   月初由付唯养父牵头,在酒店里办了场庆功会,程期年作为集团老板,也在受邀人员之列。邀请函并非由季长宁代为转交,付钦恒嘱咐付唯亲自去送。   工厂考察之行回来,席助理私下汇报过,程期年与付唯关系很好,称两人出差时住一套房,还一起逛商场买过衣服。或许当初对方愿意伸出援手,并非全是对付家的善意补偿,也有一部分是付唯的原因。   当然,他也转达了小唐的原话,套房里有并排摆放的两张床。   付钦恒没往别的地方想。程期年看得上付唯,对当年订婚的事不迁怒,愿意把付唯当朋友,对付钦恒来说自然是好事。所以需要对接程氏的工作,付钦恒都交给了付唯去做,这次送请柬也不例外。   付唯去了程氏,没有提前预约,先去找了季长宁,再从季长宁口中问出,程期年进了会议室,现在还没有出来。   程期年与付唯出差,季长宁是知道的。所以那晚线上会议,出现在视频中的那只手,季长宁也知道是谁。他给付唯开权限,带付唯上高管楼层,去助理办公室等。   办公室是玻璃房,付唯坐在里面,很快被人认出来。有人偷偷拍照片,发在员工水群里。   【狐狸精又来了。】   【来视察婚后共同财产的吗?】   【可恶的狐狸精,几天不见,又漂亮了。】   【来找程总的吧。】   【程总知道吗?】   【不知道吧,程总还在开会。】   【谁去告诉程总?】   会议室里刚散会,参会人员陆续离场,程期年与下属谈完话,助理捧着手机,将群聊照片放大,尽职尽责地汇报:“程总,付先生来了。”   程期年抽空瞥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夹枪带棒地问责:“来了就找季长宁,他才是项目负责人,不要什么事都越级汇报,公司给你们开工资,不是让你们来累死老板的。”   助理默然两秒,已经习惯了。近来程期年脾气不好,开会跟吃炸药似的。他吸取教训收起手机,埋头整理桌面资料。   文件都整理好了,会议室人也走光了,程期年还坐在桌前,垂着眸转打火机玩,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助理摸不透他心思,只好将文件散在桌面,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程期年余光偏投过来,忽地开口叫他名字,“佟泽。”   助理立刻抬脸,一副认真恭听的模样。   男人抿紧唇不出声了,黑眸心思难测地盯着他。   助理脑子高速运转,揣测着他的想法答:“程总是问刚才会上——”   男人一言不发,用眼神让他闭嘴。   助理闭上嘴,酝酿片刻改口:“那是沈总父亲的寿宴?礼物我已经订购好——”   程期年神色冷冰冰,“他来干嘛?”   助理语塞,沉默地望着他。   以为他没听懂,程期年不耐重复,“我问付唯,他来干嘛?”   助理微微卡壳,付唯来干嘛,他也不知道。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想多半是为公事来,可回忆起群里对话,他决定一字不差复述:“来找程总的。”   他跟了程期年两年,是离对方工作生活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至少在前两年里,他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自信定义自己的。   直到付唯的出现,击垮了他的自信心。他以为程期年处罚于经理,只是单纯的借机发作。可看过水群才知道,那是为了替付唯出气。   他以为程期年出差,只是不放心合作方能力,可看过水群才知道,那是吃季长宁的醋。他以为股份转让合同是假,可程期年真的让付唯坐老板椅。他以为程期年去餐厅质问是假,可程期年真的被一块面包哄好了。   明明他才是程期年特助,到头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却连集团的普通员工都不如。水群内必定有高人在,从线上会议那天起,与付唯有关的事,无论群里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   程期年拧眉不语,但看男人的脸色,也没有变得更坏,对于水群的分析,助理暗暗钦佩。   “找我干嘛?”半晌,程期年淡漠出声,看似不以为然,“我和他没有工作对接。”   助理答不上来了,但他心细如发,记得照片里的背景,“看付先生待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层办公室。”   “办公室?”程期年眉毛抬起,流露出几分不虞,“谁带他去的办公室?员工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所有外部人员进来,都只能去公共会客室。”   “需要我去问吗?”助理轻轻弯腰。   程期年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闻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掀起眼皮朝他摊开一只手,“手机给我,照片我看看。”   助理解锁手机,翻到群聊给他。   照片没有点开,下方的聊天记录,程期年一并浏览,看到“又漂亮了”四个字。他有点不舒服,盯着那行字看上许久,眉毛无意识皱紧起来。   连工作时间都不安分,付唯那晚离开后,没有再找过他,或许是忙着找其他人。唇边扯出冰凉弧度,程期年点开照片,视线落在付唯脸上。   很明显的偷拍视角,付唯甚至没看镜头,只是安静地低着眼,露出半张乖顺侧脸。漂亮的眉眼,秀挺的鼻梁,柔软的脸,干净的唇,一眼看去俱是假象,用来蒙蔽旁人的假象。他还戴着那张面具,不知道意欲何为。   程期年脸色有些难看,丢下手机起身时,心绪波动明显。他大步朝会议室外走去。助理捞起手机跟上,与程期年路过靠近电梯的玻璃房。   男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付唯从玻璃房跟出来,看见程期年伸手按电梯。   整栋楼都是程氏的,电梯停在低层,上来需要时间。付唯停在两步外,叫了一声“程总”。不出意外,程期年没有理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将他的声音当作空气。   付唯上前一步,与助理搭话,后者礼貌回应。   他简单说明来意,拿出庆功宴的邀请函,委托助理转交给程期年。助理迟疑了一瞬,知道程期年在听,不确定是否该收下。   可程期年没反应,付唯也耐心极好地等,始终保持着递送动作。助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随后出声请示:“程总——”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的动静,打断了助理的问话,程期年轮廓冷硬地迈入电梯。转过身来站好时,见助理还在门外,他略微不耐地催促:“还不进来?”   言外之意,是不让他接那封邀请函。   助理心下惊骇,看出两人是在吵架。但他终归是程期年特助,匆匆回头朝付唯道过歉,助理连忙跨入电梯里。   “去项目部。”程期年站着没动,让助理按电梯。   助理走向旁边,按下项目部楼层。门口视野空出来,程期年余光滑过付唯,并未在他脸上多作停留。   但他还是看到了。即便程期年余光收得再快,也还是清晰敏锐地看到,付唯眼中的失落与难过。   他抿着唇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看到助理按下关门,拿着邀请函靠近电梯,莽撞地朝梯厢内伸手。   沉重的金属门正在合上,眼看就要夹到他的小臂,程期年心重重一跳,几乎是凭借本能地,迅速抬脚卡入门缝中,双手按住闭合的门两侧,手臂骤然青筋暴起,用力地将门掰向两侧。   助理差点将开门键按烂。   察觉到外界阻力,两扇门再次打开,嵌入两侧缝隙中。程期年脸色铁青,一把抓住付唯细瘦的手腕,将人重重拽入电梯里骂:“你手不想要了?!”   付唯慌乱地眨眨眼,任由他骂没有出声。   程期年心跳没平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见他不说话了,付唯这才指尖动了动,声音很轻地吐出字来:“……痛。”   “什么?”男人嗓音很冷。   “……你抓得我有点痛。”付唯小声解释。   程期年顿住,松开他的手,发现他皮肤红了,被自己抓过的地方,皮肤微微凹陷。已经进入初夏季节,付唯穿的是短袖。   男人眉头皱起,想说点什么,付唯已经放下那只手。仿佛对手并不在意,付唯公事公办,将邀请函给他。   没有再为难他,程期年平淡地伸出手接。邀请函小巧精致,付唯指尖捏在外封上,程期年大手握过去,差点包住他的手指。   但也只是差点而已,程期年把握着分寸,确定自己没碰到他。付唯像只惊弓之鸟,在男人还没拿稳时,就先飞快缩回手指,将他当作是洪水猛兽,动作间唯恐避之不及。   邀请函轻飘飘落下,掉在两人鞋尖中央。程期年脸沉得厉害,盯着付唯的眼神,像有风浪要卷起。   “抱歉。”付唯蹲下去捡请柬,眼眸黯淡地抬起来,“我以为你不想碰我。”   程期年怒气一滞,对上他那双眼睛,讥讽的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情绪像包裹着泥浆,变得泥泞和沉甸甸的,程期年思绪微微乱,没有再伸手去接,压住情绪叫助理:“佟泽。”   助理盯着手机没有反应。   程期年又叫一次,语调稍稍加重:“佟助理。”   助理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替他接过邀请函。   电梯到达项目部,付唯退到了旁边,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情绪,成熟稳重地道谢:“谢谢您。”   他又换回了敬称,程期年听在耳朵里,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迈出电梯门后,借着找助理问话,他心不在焉地回头,“你刚刚在看什么?”   电梯门缓缓合上,付唯站在电梯里,面庞慢慢地消失。程期年收回视线,看见助理脸上的困惑。   “怎么了?”他问。   助理递自己的手机给他,“程总您看,这人有点像付先生。”   程期年垂头看屏幕,一则娱乐圈的绯闻八卦。圈内新晋小花林娜娜,被人拍到在巷子街尾,坐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与人接吻。   林娜娜的身前,被她挡住长相的人——   不是像付唯,那就是付唯。   付唯身上穿的,是他们上次见面那晚的衣服。 第44章   和林娜娜上头条的事,付唯离开程氏才知道。林娜娜给他打电话,语气风风火火,告诉他公司已经在收集证据,准备起诉偷拍和造谣的人。   付唯的脸被挡住了,没有人认出他来。那晚林娜娜和他说话,中间分明还隔了一人。偷拍的人调整角度,让他们看起来像在接吻,事后又将中间的人P掉,网上不少人都信了。   他上网搜照片看,很快也想起来,那晚穿的衣服,程期年见过。别人或许认不出,但程期年一定能认出。   付唯收起手机,没有急着去解释,对于这起意外事件,很快有了其他打算。他和程期年再次见面,是在几天后的庆功宴上。   养父重视这次庆功宴,订了最好的酒店宴厅,邀请了季长宁和程期年。付唯推了上台发言的流程,坐在台下角落吃东西。   程期年上台时,付唯就放下叉子,抬起头来看他。等对方有所察觉,顺着目光追过来,他又很快移开了眼。   两人全程没有视线交错,程期年发言结束下台,付唯已经消失不见,去了宴厅后的露台。程期年环视一圈,在季长宁身旁坐下,沉眉扯了扯领带。   领带是纯黑色的,上面有一枚银色领带夹,和衬衫的袖扣成一套。留意到他举止间躁意,季长宁偏过脸来提醒:“付唯去露台了。”   程期年眉眼锋利,神情严厉地开口:“不用告诉我这个,我不关心他去了哪。”   季长宁面露意外,“你们吵架了?”   “没吵。”程期年言简意赅,还要补充什么,季长宁先扭开头,被其他人叫住,微笑着寒暄起来。   程期年又扯领带,宴厅宽敞明亮,他却觉得胸口沉闷,周遭环境逼仄,让人难以静下心来。片刻过后,见季长宁忙于应酬脱不开身,他拿起手边的香槟起身离开。   宴厅连着两个露台,程期年冷眼扫过去,推开最近的那个,门打开以后,付唯坐在露台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他知道程期年会来,是他暗示过季长宁,等程期年下来以后,让季长宁告诉他,自己在露台上。   付唯装得很意外,表情愣愣地望他。   程期年没有太多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话说,发现他在里面,在门边停下步子,眉头先蹙了起来。   付唯先垂下了脸,沉默地将头扭开。   程期年偏偏就被刺激到,以为他不想看到自己,更不想和自己说话,他径直迈步走进去,在付唯对面坐下来,没有看别的地方,只看向付唯手腕。   那里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程期年收回目光,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付唯坐立难安,端起蛋糕要离开。程期年靠在椅背中,面无表情地旁观,看他垂着头手忙脚乱,将蛋糕旁的果汁打翻。   高脚杯倒在桌边,果汁从杯口流出,淌落在男人脚边,程期年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将杯子扶正起来。   自他进来以后,付唯第一次抬头,睫毛半垂遮盖住眼底光,他心情低落地开口道谢:“……谢谢。”   月光流泄而下,他的大半张脸庞,都没入月光外的阴影下,脸上神情让人看不真切。这让程期年有点烦躁,他沉声漠然地道:“我只是不想弄脏鞋。”   “对不起。”付唯道歉,脚尖动了动,他垂头观察程期年皮鞋。   月光太暗了,付唯看不真切,他手里拿着纸巾,在男人脚边蹲下来。程期年几乎条件反射性,将他一把从腿边拽起来,见不了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语速又沉又急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付唯抿了抿唇,对上他视线,“如果弄脏了,我帮你擦干净。”   程期年拽他的手收紧,随即又极快地松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弄脏了我会直接让你赔。”   付唯没有再说话,转头去清理桌面。气氛冷凝了起来,露台寂静得针落可闻。付唯清理完毕,拿起东西要走。   程期年喉头一动,见两人独处这么久,付唯始终只字不提,终究是难以克制,面沉如水地叫住他:“那晚从酒吧离开后,你和林娜娜在一起?”   付唯低低“嗯”了一声。   程期年气笑了,唇边勾起冰冷弧度,“所以那晚你的愧疚,也全都是装出来的?”他手掌紧握成拳头,重重按着手指骨节,近乎口不择言道:“在我面前装成那样,转头就去找其他人,我倒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在国外的时候。”付唯打断他。   程期年话语一顿。   “她是我在伦敦留学的朋友。”付唯直勾勾注视他,忽地加快语速解释,“我没有和她接吻,照片角度太刁钻。当时她在和我说话,还有第三个人在,被人故意P掉了。”   “我没有装,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月光落进他眼底,付唯那双黯淡的眼眸,渐渐从阴影中显现,带着轻微的渴求与期盼。他站在桌前垂头,眼里映着浅浅碎芒,放轻声音小心翼翼,“所以你是在意的对吗?”   程期年呼吸滞住,回答不上他的话。   他是在意的吗?他其实是在意的。但付唯的欺骗与算计,已经是在践踏他的原则和底线。从始至终,他都不清楚,付唯是否真的喜欢他。   程期年脸慢慢冷下来,喉头拥堵的感觉消失,他恢复到最初的无动于衷。   “我不在意。”他听见自己毫无波澜地答。   月光碎裂在付唯眼底,期待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他的脸又隐入黑夜里。程期年看见他深深吸气,看见他肩头无声地颤动。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听见付唯礼貌体面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继续纠缠你的,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付唯从露台里离开了,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半点脚步停顿。   程期年却高兴不起来,郁气凝结充斥在胸口,面容比夜色还要浓沉。   没有等到庆功宴结束,程期年提前走了。他叫季长宁去喝酒,两人开车到酒吧。是沈一鸣常约他那家,晚上没人包场,酒吧里很热闹,调酒师也在上班。   他们坐在吧台前,旁边屏幕在播球赛,调酒师与季长宁讨论,程期年摸着酒杯,看起来不在状态。   脑海中不断闪过付唯的脸,付唯的期待,付唯的失望。还有付唯今晚离开前,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   一切都像是按下重播键,在他脑中循环往复播放。他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只握着酒杯来回地摩挲。   放在吧台边的手机响了,调酒师提醒他看消息。程期年拿起来,心烦意躁一眼瞥去时,在锁屏界面的消息栏,看见了付唯的网名。   小火炖粥:Whi   发给他私人号的消息,只有这么一句简短称呼,就再也迟迟没了下文。仿佛只是临时起意,见对面没有回复,就很快抛到了脑后。   程期年拿起手机回复。   Whiskey:?   又过了几分钟,久到自己耐心耗尽,付唯发来一条语音。一条长达三十秒的语音。程期年定定看几秒,才故作平静地打开。   语音是外放,没有付唯熟悉的声音,只有乐队的摇滚歌声。吉他和贝斯声交错,其中还混杂着架子鼓,主唱歌手声线低沉沙哑,歌词穿透电流传出,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整整三十秒都是歌声,付唯没发出任何声音。歌声震耳发聩,不难想象到,那头气氛炒得有多热。   Whiskey:你在酒吧?   付唯没有回他,程期年就一直发,像手不听使唤,脱离大脑控制。   Whiskey:和谁去的?   Whiskey:还是一个人?   Whiskey:喝酒了吗?   发完以后,他突然冷静下来,又一条条撤回。付唯和谁去酒吧,又或者是一个人,有没有喝酒,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撤回到第三句时,付唯发来第二条语音,只有短短的两秒时间,应该是付唯说的话。   程期年面容淡淡,已经提前预料到,对方可能会说的话。可能是问他撤回了什么,也可能是问他为什么撤回。   他早已准备好理由,即便是这样,在点开那条语音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住。   付唯声音朦胧迟缓,夹带着失魂落魄,他在语音里难过倾诉:“我失恋了。”   程期年骤然回神,胸腔情绪翻滚间,记起付唯糟糕的酒量,打字的速度加快。   Whiskey:你在哪里?   Whiskey:喝了多少酒?   旁边有人吗?最后一句编辑好,男人闭了闭眼睛,睁眼后拧眉删除,重新打字发送。   Whiskey:地址发给我。   酒吧定位很快发了过来,程期年放下酒杯起身,摸出车钥匙丢上吧台,朝旁边的季长宁伸手,“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车钥匙给我,今晚我和你换车开。” 第45章   程期年进了酒吧,没有找到付唯。乐队在抬上唱得投入,舞池的灯光怪陆离,空气散发出糜烂味道,是家鱼龙混杂的酒吧。   他给付唯发消息,对方没有再回过。卡座七零八落倒着喝醉的人,程期年一路掀过去,都没看到付唯的脸。   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手机被一根手指压下,漂亮的女人红唇轻启,主动向他发出邀约:“你好,晚上有时间吗?”   程期年眸色冷冷,掰开她那根手指,“没空。”   女人被他拒绝,不悦地眯了眯眸,“你在找人?”一秒变脸,她扬起性感的唇,“找什么人?或许我能帮上忙。”   程期年漠然审视她,终究抵不过心底急躁,向她描述了付唯长相。   “我见过他。”女人愉快地笑起来,“刚才他还趴在这,醉得一塌糊涂呢。”   程期年没什么耐心,眼眸凌厉地盯着她,“他人呢?”   “走啦。”女人翘起细长指尖,指向大门的方向,“被其他男人带走啦。”   “你如果现在出去追,或许还赶得上。”她笑着道。   程期年心脏一沉,顾不得甄别她话中真假,转身推开人群朝外走去。他快步走出酒吧,看见路边停了辆出租车。有个男人打开后座车门,正弯着腰伸出手,往出租车的后座塞人。   他只来得及瞥见黑发,还有对方的衣摆下,露出的白皙肤色。程期年脑中嗡声响,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先做出举动,上前紧拎男人衣领,满脸怒容地将人推开,沉眉俯身朝车内看去——   一张陌生平庸的脸映入眼帘,看年龄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怒意烟消云散,程期年立刻意识到,他被那个女人耍了。因为自己拒绝了她。他没空去追究,愈发觉得心急如焚,从车门前退开时,眉宇间焦灼不安。   而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发出去石沉大海的消息,也终于得到了回复。   小火炖粥:抱歉,我刚刚去洗了把脸。   小火炖粥:你来了吗?如果还没有,先不用来了。   “抱歉,我骗了你。其实我酒量很好,也没有喝醉。”为了向他证明,最后这句话,付唯发的语音。   语音里他逻辑清楚,吐字清晰,声线也很平稳镇定,不像是喝醉的人。   程期年眉间微怔,情绪中最先涌上来的,不是被欺骗的怒火,反而是冷静与庆幸。他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本能地松了口气。   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付唯,那么比起对方喝醉酒,极有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他反倒宁愿是付唯欺骗自己,宁愿付唯没有喝醉,是自己清醒地走出了酒吧。   这样潜意识里有的想法,让程期年对自己感到陌生。他思绪混乱地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开门上了车。   没有开驾驶座的门,程期年弯腰坐入车后座。两侧车窗贴着防窥膜,程期年坐在车窗边,借前方椅背遮挡脸,低头给付唯发消息。   Whiskey:好的。   简简单单两个字,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付唯出来,独自坐在路灯底下。隔了条宽阔马路,程期年看到付唯的脸,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付唯垂着头,沉默又寂静。路灯将他脚边的影子拉长,整个人看起来寂寥又孤独。   程期年呼吸有些沉,手握上车门把手,几秒的停顿后,又慢慢地松开了。   小火炖粥: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程期年远远望着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Whiskey:不生气。   街对面付唯将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压在双腿膝盖上,连脸都不再让他看。   小火炖粥:你人真好。   小火炖粥:如果我喜欢的人,他也不生气就好了。   小火炖粥:抱歉……不是说他不好,他也很好,他哪里都很好,不好的人是我。   小火炖粥:我骗了他。   许久之后,程期年回了一句。   Whiskey:你喜欢的人?   小火炖粥:嗯。   小火炖粥:你说得对,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我也骗了他,不是这种喝酒的小事,是更严重的重要事情。我让他失望了,他很生气,也无法接受。   小火炖粥:可这就是真实的我,他看到过的,没有看到过的,都是我。是我做错了吗?   Whiskey:……你没有错。   小火炖粥:我不想放弃,甚至想挽回,但好像弄巧成拙了。就在今天晚上,我彻底失恋了,所以我来喝酒。   小火炖粥:Whi,你能不能安慰一下我?或者劝我放弃也行。   程期年不想劝他放弃,甚至极度地排斥,这两个碍眼的字。他长按文字删除,接着在下一行回。   Whiskey:人都有缺陷。   一句很平常的安慰话,不去思考这么做的用意,程期年只想将那两个字,快点从付唯脑子里挤出去。   付唯却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品味话中深意。   小火炖粥:你说得对。   小火炖粥:Whi,我想通了。   程期年眼皮猛地一跳,不明白他想通什么了。   Whiskey:?   小火炖粥:人都有缺陷,我做不到完美无缺。他有他的原则与底线,我无法强迫他做出让步,但这个世界上,有八十多亿人口,就算他不能接受我的缺点,也会有其他人愿意接受。   小火炖粥:人不应该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应该学会往前看,多花时间走出去看,去接受新的人和事,或许下一个更好。   网约车在对面停下,付唯从路旁站起,最后给他发了一句话。   小火炖粥:Whi,谢谢你的开导。晚安,祝你今天做个好梦。   网约车启动离开,露出后方人行道。空荡荡的路灯下,早已空无一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一开始,付唯就没出现过。   见鬼的开导,见鬼的好梦。有了付唯这句话,他今晚只会做噩梦。   程期年气得骂出声来,连消息都来不及回,下车换到驾驶座,神色冷凝地踩下油门。   他跟在网约车后头,一路开进付唯家小区。他还什么都没想清楚,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甚至也没分神去想,季长宁的车牌号,是第一次进小区,怎么也会被放行。   进了小区以后,程期年不再跟太紧,只远远停在路口,看网约车开进去,付唯在路旁下来,那辆车倒车离开。   付唯进了大门,程期年坐在车内,没有跟下去,也没有再看手机,直到思绪渐渐冷静。程期年发动引擎,打算最后看一眼,就开车离开时,他看见了付唯。   那不是错觉,付唯抱着纸箱,从院子里出来,往前走了点距离,将纸箱放在垃圾桶旁,随即转身返回。   目睹付唯背影消失,程期年下车走过去,弯腰打开那只纸箱——   看见了一箱子的薯片。   海盐味的。   程期年愣住,接着陷入沉默。   当晚他有些失眠,隔天早晨,带着起床气去公司,顶着一张阴沉的脸,所有下属都敬而远之。唯有季长宁,从他那换回车钥匙,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点微妙的心照不宣,在中午吃饭时,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季长宁坐在他对面,原本在与他聊股票,看出他心不在焉,陡然话题一转问:“你和付唯分手了?”   程期年差点气笑了,撩起眼皮盯着他,颇有些恨恨意味地否认:“……没有。”   他和付唯都没谈上,又哪来的分手一说。   “这瓶香水不是你送的吧?”季长宁理性分析,“我记得你不喜欢浓香。”   程期年皱眉,“什么香水?”   季长宁已经放下手机,闻言动动嘴提醒:“你没看到吗?付唯的朋友圈。”   程期年打开手机,点进付唯头像。朋友圈空空如也,香水影子都没有。他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时候的事?”   季长宁抬起头来,脸上是不作伪的诧异,“刚刚。”   “他刚刚发的。”对方补充一句。   程期年脸色难看起来,季长宁不会说谎,是付唯把他屏蔽了。他从工作号切到私人号,看到了季长宁说的香水。   高奢品牌的人气浓香款,摆在付唯卧室的那张桌上,是他绝不会靠近的味道。香水下压着精致小卡,程期年很清楚,那是送礼搭配的卡,他让助理买过几次。背景是熟悉的游戏机和笔筒,笔筒旁边依旧放着贝壳瓶。   只是装贝壳海螺的瓶子,却从最初他给的玻璃瓶,换成了一只木塞玻璃瓶。   丢掉的满箱子薯片,别人送的新香水,换掉的许愿瓶。付唯真的说到做到,他学会了往前看,也在接触新的人和事。   而距离付唯想通,也才过去不到十二小时。他舍弃得太快,也改变得太快,程期年心慌意乱,又满腔沉郁怒气,只觉得心脏被人捂住,又堵又闷透不过气来。   季长宁毫无察觉,话题又回到股票上,“昨天的那支股票,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可以再等等下一波,或许下一波局势会更好——”   程期年重重放下筷子,黑着脸咬着牙恶狠狠骂:“好个屁!” 第46章   香水是付唯自己买的,约会对象刷到朋友圈,聊天时夸他有品位。但对方迫切约他的模样,看起来也只是像在夸,香水价格有品位而已。   林娜娜给他推的人,是圈内四线男明星。付唯上网查过资料,海外留学归来,家境殷实富裕,实则林娜娜提醒,那些都是公司作假,对方连高中都没毕业,外出打工被相中,靠脸进的娱乐圈。   男明星约他开房,付唯要求他提供健康证明,对方也满口答应,并主动承诺,会在吃饭那晚带给他。   付唯在Georges订了位,约对方晚上一起吃饭。和男明星吃饭前,出乎意料的是,沈一鸣先找上他了,约他出来喝咖啡。   地点是对方挑的,付唯在手机上查,发现那家咖啡店,就开在程氏楼下。对此沈一鸣给出的解释,是他下午要见程期年。   付唯去咖啡店赴约,沈一鸣结束工作过来,请他吃店里的蛋糕。付唯与他交集不多,也没什么好聊的,直接问他有什么事。   沈一鸣开门见山,审视着他微笑道:“我很欣赏你的手段。”   付唯就听了出来,他与程期年在性格上,可以称得上是截然相反。虽然两人最终成为朋友,不排除其中有利益相关,但至少这样看起来,他的胜算又大了许多。   含住叉子上的奶油,付唯抬起脸庞,无声地朝他弯起眼眸。   沈一鸣不再说话,专注地喝起咖啡。付唯继续吃蛋糕,期间他手机响了。没有避着沈一鸣,付唯按下接听。   Georges打电话来,向他确认今晚的订座,付唯全程配合回答。从时间到用餐人数,都没有对沈一鸣隐瞒。   而在蛋糕吃完后,沈一鸣也喝完咖啡,收起对他的打量,说出自己的目的:“如果程期年不要你,沈家要你。”   付唯定定回望他,敏锐地辨别出,沈一鸣说的,不是他自己,是沈家。下一秒,对方身体稍稍前倾,波澜不惊地压低声音:“付唯,你有没有兴趣来沈氏上班?”   他没有说话,身后有人大步上前,沉眸停在他们桌前。   “沈一鸣。”程期年语气不悦,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沈一鸣从桌前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考虑好了联系我。”   付唯目送他们离开,继续坐在店里,喝完了剩下半杯咖啡。   程期年去前台取了咖啡,走近等他的沈一鸣时,没说话先皱起眉来,“你喷香水了?”   “没喷。”沈一鸣告诉他,“是付唯身上的香水。”   男人拧紧的眉头没松,反而冷着一张脸问:“你靠近他了?”   沈一鸣没有回答。   程期年愈发面色不善,张口就要找他算账:“刚才在咖啡店,你说的那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沈一鸣停下脚步,知道他没听见最后那句,“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程期年看他的眼神沉得厉害。   “我只是挖他去沈氏上班。”沈一鸣冷静提醒他,“比起我你更该在意的是,今晚他在Georges有约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店里打电话来确认,我坐在对面听到了。”   晚上七点整,付唯踏进Georges时,在停车区看到了程期年的车。他到得比约会对象早,点完菜以后,对方才姗姗来迟。   男明星三十出头,人高腿长身材比例好,长相偏温文尔雅型,看起来风度翩翩。落座后拿出健康报告,大方地推到他面前。   付唯拿起来认真看,服务生过来倒水,余光瞄向他手中报告。付唯装作没发现,故意将报告偏向对方。   侍应生倒完水离开,拐入后院和程期年汇报。程期年眼底阴霾浮动,面庞紧绷一言未发。   前厅内付唯看完,将那张报告还回去,朝对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约会对象问他:“还满意吗?”   付唯想了想,矜持地朝他点头。   男明星自信心膨胀,没有表现在脸上,殷勤地替他倒红酒。付唯微笑着道谢,伸手去接红酒时,对方的手自然地覆上来——   没眼色的侍应生上前打断,送上三文鱼布丁,说是主厨特供赠送。   约会对象缩回手,收敛眼底的不悦。   用餐到一半,对方主动问付唯,吃完饭有什么安排。   付唯眉眼天真,告诉他还没想好。   男人顺水推舟,约他去空中花园看夜景,付唯好说话地答应了。南城最高的空中花园,坐落在市中心酒店顶楼。   他借口去上洗手间,躲在洗手间外,打电话给酒店,临时预定了房间。程期年从他面前走过,将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面容阴沉凶悍地盯着他。   这位四线男星不解,他没见过程期年,自然也就认不出他。不清楚哪里得罪对方,他皱着眉谨慎又疑惑。   而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订好房间以后,他回到前厅用餐,全程一副斯文做派。   程期年坐在监控前,看他爽朗健谈,与付唯轻轻碰杯,脸比老George煎鱼的锅底还黑。生平最厌恶这类表里不一的人,忘了付唯也同样表里不一,他一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眼里只余暴躁与妒火。   吃完饭离开,付唯上了男人的车。程期年从监控室出来,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开车走反方向,选了条更近的道。   酒店是程氏旗下的,所以他很清楚,男人订的是哪家。程期年甚至比他们更快到,先一步去了空中花园,坐在角落里守株待兔。   等待的时间里,他摸出香烟盒和打火机。第二支烟抽烟,付唯和男人出现了。他们从门口进来,径直走向花园露台。   程期年坐在阴影中,唇边咬着燃烧的烟,脸藏在弥漫的烟雾后,情绪几乎融入黑夜里。   夜晚顶楼露台风很大,吹动付唯的额发与睫毛,他站在搭手的栏杆前,脚下是繁盛的城市夜景。   付唯看得很专注,没有聊天的欲望。约会对象与他肩抵肩,并排欣赏了片刻后,伸长手臂来搂他肩头。付唯从栏杆前侧身,避开了对方的手,面容慵懒而寡淡。   从餐厅离开时,程期年的车没有跟上来。不仅仅是程期年的车,一路上他留意后视镜,没有相同的车牌号跟着他们。这就意味着,程期年没有来。   所以今晚的约会,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付唯抬眼与男人对视,他知道对方什么打算,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对方同样侧过身来,从最初的想搂他肩膀,改为双手扶住他肩头。   约会对象看起来,与程期年差不多高。他握着付唯肩头,急切地低下脸靠近,注视付唯的唇时,呼吸渐渐变急促。   晚风从耳旁簌簌吹过,付唯垂下了面庞,嗓音淡淡地开口:“我——”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男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隔着布料散发出光芒。付唯话语一顿,改为提醒他:“手机响了。”   男人在心中咒骂,摸出手机按下挂断。但是很快,电话第二次打进来,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男人面色微青,转过身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酒店前台,对方抱歉地通知他,预定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去前台确认。不想在付唯面前丢风度,他咽下破口大骂的话,挂掉电话匆匆离开,走前嘱咐付唯,留在这里等他。   对方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工作人员来,关闭了连接花园的通道。程期年按灭指间火光,推开丢满烟蒂的瓷缸,扯松脖颈前的领带,眉眼暗沉地从阴影中站起。   付唯没有立马离开,他需要维护这段关系,就不能悄无声息离开。他靠在露台扶手前,耳中被风声灌满,没有听到身后脚步声走近。   初夏的风凉爽惬意,付唯思绪被风卷高,升入头顶飘渺的夜空。他想程期年在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对方应该要跟过来的。   可是程期年没有跟来,是不是他的计划中,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还是说对于程期年,他其实还不足够了解。   付唯想了很多种可能,他沉浸在思绪中,卸下了对身后的防备。因而当他的背脊后方,有结实强硬的热源堵上来时,付唯早已反应不及。   来自身后的风被隔绝,他被对方困在滚烫的怀里,一条领带覆上他双眼,剥夺掉了他全部的视觉。付唯的双手被紧紧钳住,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栏杆前转过来,紧紧禁锢在胸膛前。   浓烈的香水味与烟草味混杂,充斥缠绕在他的鼻尖,付唯站在猎猎响的晚风里,脸庞被人加重力道抬起,在一片漆黑的视野里,嘴唇被人凶狠地吻住。   男人咬着他嘴唇汲取,含住他的唇肉碾压,舔吻他隐秘的虎牙,动作间急躁而又用力,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肚,要将他吮吸到彻底干涸。   他不给付唯喘息的机会,只一味强势地挤开他唇齿,气息灼热地侵占他的全部。付唯脑中微微空白,胸口起伏得厉害,嘴唇上传来摩擦的热意,热意中伴有轻轻的刺痛。   衣摆被风吹得剧烈鼓动,绑住他眼睛的那条领带,在风中翻滚涌动起来。领带末端抚过他后颈,拍打上他烧红的脸颊。   风吹开了他脑后的结,领带从眼前坠落那一刻,视野内落入浅淡月光,付唯看清了程期年的脸。 第47章   虽然早已猜到是谁,但在看见程期年时,付唯还是怔了一下。他都没有发现,程期年是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程期年率先抓过他手腕,拽着他要往花园外走。付唯轻轻挣动,效果微乎其微。男人停下脚步看他,扣他手腕的手指收紧,眼底是化不开的沉色。   付唯指着自己脚边解释:“领带掉了。”   他只是想替程期年捡领带。   后者抿唇不语,蹙眉走了回来,抓着他的手没松,弯腰捞起那条领带。付唯跟着他往外走,走到花园入口处时,发现门被锁上了。   程期年并不意外,拿出手机打电话。没等太久,经理过来开门,目送他们离开。付唯猜到其中关节,唇角悄悄翘了翘。   他们进了电梯,观光电梯一路往下,透过身前的玻璃,付唯看见大楼外,他那位约会对象,在前坪被人围住了,像是被粉丝缠得脱不开身。   程期年目光跟过来,终于在今晚见面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林娜娜给你介绍的?”   付唯转过来“嗯”了一声。   电梯停在一楼,两人出了电梯,程期年不再往前走,情绪不明地望着他,“手机拿出来。”   付唯没有立马动,程期年扫过他牛仔裤,看见一侧的口袋,被轻轻撑了起来。男人侧过身来,迈出一步靠近他,手指伸入那侧裤子口袋,二话不说摸出他的手机。   将屏幕举到他脸前,程期年淡淡出声:“解锁。”   付唯人脸解锁,任由他握着手机,没有伸手去拿。对方也没有擅自操作,依旧举着手机口头吩咐:“微信。”   他依言打开微信,等待男人的下文。   程期年滑动对话列表,找到了男明星的头像。没有急着点进去,他瞥向列表顶部,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付唯取消了他的置顶,收回了给他的特殊优待。   和列表中其他人一样,他在付唯手机里的存在,也终将变得平淡普通。意识到这一点,程期年眼神压抑又阴郁。   但和付唯约会的男明星,也没有得到付唯的优待。程期年点开对方头像,重新将手机转向付唯,嗓音冷淡不容拒绝:“删掉他。”   付唯略有迟疑,扬起面庞看他,欲言又止间,有几分顾虑。   程期年勾起唇角,笑意却很冰凉,“舍不得?”   付唯很快地摇头,“林娜娜那边——”   “有任何问题,我帮你处理。”程期年打断他,黑眸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反应。   付唯不再犹豫,当即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删了约会对象。   程期年仍是盯着他,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确认他没有丝毫违心,也没有丝毫不舍后,才不自觉地微微松眉,心脏无声无息地落回去。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今晚见面以后,他在付唯面前的所有表现,都只是色厉内荏的假象。   程期年的车就停在大堂外,将付唯带到自己车前,直到打开副驾驶车门,他才松开付唯的手,将人推入自己车内,随后手撑椅背俯身,弯腰进入车内,停在付唯脸前,亲自替他扣紧安全带。   做完这一切,没有任何解释,程期年关上车门,绕到对侧上车,随后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掉头。   付唯只能偏过脸来问:“去哪里?”   “我家。”对方目视前方,惜字如金。   付唯就不再问了,放松地靠入椅背,将脸歪向另一侧,降低车窗吹夜风。车窗外夜景飞速倒退,繁华霓虹模糊成光影,他在风里闭上眼睛,碎发被晚风吹起来。   车停在车库里,付唯才醒过来。他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车内昏暗,驾驶座那侧门开着,程期年不在车上,站在车前不远处抽烟。   他时常看程期年玩打火机,但真正见对方抽烟,除了上次在家里,养父给对方递了烟,这似乎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车停下多久了,解开安全带下车走近,发现男人夹在指间的火光,还只燃烧了不到三分之一。   对方脚边没有烟头,他睡的时间应该不长,走近嗅到烟草的味道,付唯连眉头都没皱,“不喜欢我身上的香水味吗?”   程期年没有说话,将那支烟放入嘴里,咬着烟垂眼瞥他,没什么情绪地道:“知道还问。”   付唯有点想笑,但忍住了,靠近他伸出手,指尖掐着烟蒂,从他嘴边拿走了烟。   “我也不喜欢烟味。”他说。   程期年拧了拧眉,要拿回香烟按灭,又听付唯说:“不过我不介意试试。”   话音落下,付唯拿起那支烟,就要放入自己嘴里。   程期年短暂怔愣,眉间褶皱压得更深,掌心包裹住他手肘,从他手中夺走那支烟,不由分说按灭在柱子上。   “你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男人沉声教育他。   付唯朝他笑了一下,转身走回车边,替他管好驾驶座车门。程期年锁了车,带他上楼回家。   进门换鞋时,对方丢了双拖鞋给他,不再是一次性的拖鞋,尺码也很合他的脚。程期年满身烟味,车上没带除味喷雾,捏了颗糖含在嘴里,站在沙发边解袖扣。   领带被他丢在扶手上,男人头也不回地出声:“我先去冲个澡。”   付唯没有接话,站在客厅里看他解袖扣。没等到他的回应,程期年也不再多说,离开客厅进了卧室,片刻后再出来,身前衬衫已经敞开,手里拿着一套家居服。   他往浴室的方向走,身后寂静的客厅里,另一道脚步声跟上来。付唯不声不响,紧紧跟在他身后。   程期年在门口停下问:“有事?”   付唯茫然无措地摇摇头。   男人视线离开他脸上,掠向他身后的方向道:“想喝水自己接,杯子在餐厅里。没事做可以看电影,投影仪自己去开。玩游戏也行,游戏机在——”   付唯拘谨地对上他目光,轻轻抓住他敞开的衣摆。清晰的肌肉线条露出,付唯却没有多看一眼,嘴唇不安地动了动,在程期年的平静注视下,低声惶惑地朝他问出口:“……为什么带我来你家?”   “你是想和我上床吗?”他问。   程期年重重吐气,眯起一双深黑眼眸,语气危险地叫他名字:“付唯。”   “别在我面前装。”对方说。   付唯闻言,眨眨眼睛不装了,从容坦荡地再次问:“一进门就洗澡,你想和我上床?”   程期年已经进浴室,背对着他脱掉衣服,付唯注意到,男人背部的肌肉,在他的这句话里,猝然紧绷了起来。   付唯抬脚跨进去,话里话外有意激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褪去伪装的面具,他将最本真的自己,毫无保留地袒露给男人看,“你讨厌表里不一的我,却又食髓知味不想放手。因为迈不过自己的原则底线,所以你带我回家,是打算让我做你的床伴——”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问出口,程期年猛地回头拽过他,将他压在浴室光滑的墙前,掌心死死包裹住他双手,将他的手举过头顶,禁锢在冰凉的瓷砖上。   另一只手捏紧他下巴,程期年高大的身躯贴着他,在他脸边咬牙切齿狠声问:“付唯,你是想气死我吗?”   付唯缓缓抬起脸庞,眼眸浸在难过的情绪里。   即便知道他狡猾,知道他算计人心,程期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看得心头微微一颤。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被他压在怀里的这个人,无论他看不看得透本心,都再难彻底地狠下心来。   他选择让步,冷着脸解释:“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烟味吗?”   付唯垂下睫毛,再掀起眼睫时,瞳孔中的难过消失不见,里面清晰地映出男人轮廓。挣脱掉手腕上的桎梏,付唯伸出双手抱住他,“但我也说过,我愿意尝试。”   “不需要。”男人口吻冷硬地拒绝他,近乎凶狠无情地反问他,“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不需要你去尝试,不需要我喜欢的人迁就我。”程期年说。   “那你现在还会喜欢我吗?”付唯问。   程期年没说话,重重吻上他嘴唇。嘴里的薄荷糖还没化,他撬开付唯的唇齿,舌尖抵着那粒糖,将薄荷糖送了过去。   付唯尝到了薄荷的味道。清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被程期年紧紧缠上来,被对方禁锢得脱不开身。   程期年放开他,从他张开的唇角,吻到他的下颌,话里带着恶狠狠意味:“明知道我洗澡还跟进来,你是打算跟我一起洗吗?”   付唯含着薄荷糖“唔”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还紧抓着原本的话题不放,“认清我的真面目,还会喜欢我吗?”   程期年咬他的耳朵,齿尖碾压摩挲他的耳垂,“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付唯耳朵红得鲜艳欲滴,“你说你接受不了。”   程期年沉沉吐息,吻落在他颈侧,闭了闭眼改口:“接受得了。”   付唯歪过白皙修长的颈,“你说要到此为止。”   “我反悔了。”程期年承认。   “你还说——”付唯微微张嘴。   程期年堵住他的嘴,凶猛地含住他嘴唇,“你能不能闭嘴?”将他吻到眼尾泛红,程期年压着他威胁,“再多说一个字,我会做到你明天起不了床。” 第48章   他们一起洗了澡,付唯的衣服被脱掉,程期年抱他进浴缸。两人坐进去没多久,付唯又嫌浴缸太硬,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程期年将他压在瓷砖前,翻过付唯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了他。付唯面颊抵着瓷砖,肩头露出的皮肤,一遍遍从瓷砖上蹭过。   瓷钻上浸着水珠,散发出湿润凉意,付唯的脸却很烫,快要将瓷砖烫熟。结束的时候,他扶着墙腿软,被程期年翻回来,按入自己怀抱里。   付唯双臂挂住他脖颈,白皙修长的腿打颤,眼角唇边潮湿泛红,不知道是沾上水汽,还是眼泪没有干。   程期年吻干他脸颊,重新将他放入浴缸。   付唯没有再拒绝,沉入水中闭上眼,阖起眼底的倦怠,一双腿微微曲起,浑身懒洋洋的气息,像娇嫩花瓣染上露水,带着点摇曳绽点的风情。   程期年替他洗了澡,拿浴巾将他包住,从浴缸里抱出来,往主卧室里走。付唯昏昏欲睡,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被男人放上床后,也没有睁开过眼。   落在程期年眼中,就成了任人宰割的模样。程期年眯了眯眼,看见他胸口浴巾敞开,锁骨边的吻痕露出,终究还是没再动他,拿了电吹风过来。   付唯头发还是湿的,他将付唯后脑勺托起,坐在床边替他吹干。风声轰鸣中,热风覆上眼皮,付唯像只慵懒的猫,蜷缩躺在男人腿上。   头发吹干了,将他推入床里,程期年拔掉电源,起身去收拾浴室。手机被程期年拿到床头,付唯在床单里翻一圈,伸长手臂捞过手机,趴在床上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他们自己今晚不回去。   他打的家里座机,电话是阿姨接的,听到他声音发哑,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付唯否认,找借口糊弄过去,听到床头轻响,程期年停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杯水。   付唯放下手机,视线沿着男人双腿攀爬,看见那杯水被递到脸前。他双肘撑在床沿边,朝上仰了仰脸,张开嘴唇要含上杯沿。   程期年神色不动,不知道想到什么,将那杯水从他脸前拿开。付唯张着鲜艳饱满的唇,不明就里地抬头望他。   男人在床边坐下来,自己喝了一口水。付唯盯着他脸庞,见他喉结未滚动,含着水没有吞咽,另一只手伸过来,钳住他的下巴,指尖用了点力道,示意他将嘴张开。   付唯乖乖地张嘴,程期年的脸低下来,嘴对嘴地堵住他,将那口水渡过来。付唯没有全部喝到,水从唇角满溢流出,沾湿程期年的大拇指。   对方用指腹替他擦干,接着又喂过来第二口水。   一杯水足足喝了几分钟,还有水流进他的领口,也都被程期年用指腹,寸寸抚摸替他擦干了。   付唯推开他不再喝,翻身仰倒躺入床单里。程期年放下水杯,从床边俯身而下,鼻尖抵着他脖颈轻嗅。   痒意从颈侧爬起,付唯歪了歪头,伸手推他的下巴,“你闻什么?”   “闻你身上的香水味有没有洗干净。”嗅到他满身的沐浴露气味,程期年才露出满意神色,“新香水太难闻,回去扔了。”   “很贵的。”付唯说。   程期年视线坠下来,语气危险:“舍不得?”   “舍不得。”付唯答。   对方不由分说垂下脸来,停在他鼻尖上方的位置,将他笼罩在身下阴影里,“付唯,我 似乎还没有大度到,让你留着其他男人送的东西。”   付唯一双黑眸弯起,“我什么时候说过,香水是别人送的了?”他无辜地眨眨眼,“是我自己买的。”   程期年眸光凝住,想起那条朋友圈。付唯确实没说过,是他先入为主这么想了。但也是朋友圈诱导在先,琢磨透其中关节,程期年眯起眼睛,捏住他的鼻尖,恶狠狠同他算账:“你又骗我。”   付唯垂下眼睫,遮盖住眼底的光,抱住程期年的手,抬起下巴亲了亲对方指尖。柔软的唇肉摩挲过男人虎口,付唯黝黑的睫毛掠起,露出眼里的笑意来,“那你会原谅我吗?”   程期年气得牙痒痒,却也说不出不原谅的话,他拿起自己手机,“香水不准再用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付唯记不太清楚,随口报了两万。钱很快转过来,程期年站起看他,“累就先睡,不用等我。”   他跟着坐起来,摇了摇头问:“电影还看吗?”   程期年顿住,“什么电影?”   “上次没来得及看的电影。”付唯说。   男人没有反对,拿了睡衣给他,“先把衣服穿上。”   付唯穿上他的衣服,去了隔壁影音室。程期年在厨房切水果,让付唯先进去选片。过了一会儿,程期年端果盘进来,发现影音室灯开着,投影还是黑的,付唯坐在垃圾桶前,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放下果盘走近,看见付唯抬起一只手,正往垃圾桶里捡东西。东西捡上来了,是一只丝绒礼盒,付唯摩挲两下,察觉到视线回头。   程期年情绪没太大波动,没有和他解释,也没有刻意遮掩,只轻描淡写道:“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垃圾桶内干干净净的,垃圾袋是新换过的,程期年很久没来影音室,东西丢在垃圾桶里,阿姨上门打扫时,也不敢擅作主张清理掉。   礼盒捧着有重量,付唯没有反驳他,盘腿坐在地上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几步之外,程期年没有动,“看吧。”   付唯打开礼盒,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对情侣戒。素雅简约的细圈戒,付唯拿起一枚戴上,发现戒圈有些大了。   程期年终于迈出脚步,俯身摘下那枚戒指,推入自己的中指,不大不小刚好契合。付唯拿起另一只,要往自己指间推时,手被程期年捏住了。   “戴上就不能取了,你最好考虑清楚。”男人淡淡提醒。   付唯指尖一顿,将戒指递给他。   以为他犹豫不决,程期年深深拧眉,接过戒指要放回去,却听付唯忽然开口:“你也应该考虑清楚。”   程期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抓住付唯的手,按住付唯中指骨节,将戒指推了上去,“我考虑得很清楚。”   “我只有一个要求。”对付唯的底线一降再降,他不需要付唯做出改变,也不需要付唯隐藏自我,他只剩下最后的要求, “以后别再骗我。”   或许今晚的事,在付唯看来,自己是冲动的。虽然时间不多,但他想过的事,远比付唯以为的要多。   几个小时前,当他独自坐在楼顶,等待付唯出现的时间里,往烟灰缸堆烟头的时间里,程期年脑中除了付唯,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事。   他想了很多事情,想付唯和别人约会,想付唯和林娜娜的照片,想付唯舍弃与他有关的东西,一步步将自己从他世界剥离。甚至还有更早以前的,付唯喝下药的酒和他上床,却骗他自己也是不知情。   他仍记得那晚分开前,自己有多失望和生气。但现在想来,或许沈一鸣的话是对的。他的失望不假,失望付唯对他撒谎,生气也不假。   唯一出现的误差,那晚他以为自己气的,是付唯的算计与欺瞒。但或许他真正气的,也只是付唯为了算计他,还要将自己也搭进去。   付唯不是不聪明,明明有更多方法,他偏偏选择喝酒,喝陈星粥给的那杯酒。如果酒里的药过剂量,如果酒里是别的药,付唯会为此付出大的代价,甚至因此得不偿失。   这些概率存在的后果,付唯不可能没有想到。付唯会这样做,只因为他不在乎后果。但程期年在乎,也不允许他不在乎。   “不要再骗我,不要再喝那种酒。”抓付唯手的力道收紧,程期年皱眉盯着他,缓缓沉声强调:“听到了吗?”   付唯听到了,主动凑近来吻他下巴,蹭着他下巴轻声回答:“我答应你。”   “从今晚开始,我不会再骗你。”付唯向他许诺。   程期年喉结滚了滚,被他亲得心火旺盛,眉宇间冷肃消退干净,眉毛慢慢挑高起来,“今晚?”他又好气又好笑,“那么在今晚之前,你还骗了我什么,是不是也该全部交代?”   付唯不动声色地退开,要站起来与他拉开距离,却被男人伸手拽回怀里。   翻身将他压在地毯上,程期年居高临下审讯:“还有什么要说的,最好趁现在坦白。”   付唯枕着他掌心,认真想了想,挑了两件事说:“拉皮条的酒局,我事先就知情。”   “还有呢?”程期年问。   “和别人约会也是故意的。”付唯很坦诚。   程期年挑着眉梢,对他说的这些事,看起来毫不意外。   付唯知道他不傻,“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程期年压低声线,半逼供半诱哄地开口,“说点我不知道的。”   付唯思忖片刻,“你真的要听吗?”   “要听。”程期年眯眼。   付唯伸手搂住他脖子,没有半点犹豫地交代:“我知道Whiskey是你。”   程期年陷入沉默,像是在消化他这句话。   一秒之后,男人脸色又青又黑,强忍着冲动维持冷静,绷紧额角青筋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付唯又说了一遍,看着他情绪压抑的眼眸,神情装得一派明媚天真,话里却故意火上浇油,含着狡黠笑意尾音带勾:“你会生气吗?会想和我分手吗?”   “不会。”从牙缝里挤出字音,程期年一把将他拉起,气急恼火地咬住他耳朵,“我只会觉得你欠干。”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和你分手。”一字一顿地吐出话,程期年的吻碾过他耳软骨,滚烫热意席卷他耳廓,男人恨恨朝他放狠话,“但我今晚可能会干翻你。” 第49章   到最后电影也没看成,程期年说到做到,付唯差点没能起得了床,对方也没有去公司。他睡到中午才醒,趴在床上回消息。   林娜娜问他什么情况,付唯说用不着约会对象了。林娜娜就听懂了,发了个佩服的表情包。卧室门被人推开,程期年走进来,穿着家居服没换,叫他起床吃饭。   付唯从被子下坐起,薄被从肩头滑落,大片背脊裸露出来。手机摆在枕头边,屏幕还亮着,程期年走过来拿起,顺着列表往下滑,找到自己的工作号,重新设置为置顶。   设完以后,对方又搜私人号,一并面不改色地置顶。付唯全程看着,下巴搭在男人肩头,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程期年放下手机,侧过头瞥他一眼,“许愿瓶也给我换回来。”   “好的。”付唯答应下来。   程期年仍觉得不解气,伸手掐住他的脸。付唯半点也不恼,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脸转过来,像蹭人的猫咪那样,用嘴唇蹭他的掌心。   掌心酥酥痒痒的,程期年无言两秒,抽回自己的手掌,维持面上冷静提醒:“你还没洗脸。”   付唯“哦”了一声,从男人肩前退开,转头拿起睡衣穿上,还真就利落地下床,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   程期年被他蹭那两下,勾得心头火烧发痒,见他就这么走了,忍不住起身跟上去。   付唯没有关门,站在镜子前刷牙,眼皮懒懒垂着,拧开牙膏要挤。男人身材高大地贴近,从身后虚虚环过他,握着他的手,替他将牙膏挤上。   他低着脸刷牙,牙刷撞到嘴角,传来清晰痛意。付唯看向镜子中,发现嘴角又破了。始作俑者站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打湿毛巾。   付唯刷完牙放下水杯,就听对方拿着毛巾吩咐:“脸抬起来,眼睛闭上。”   他抬起下巴闭上双眼,湿毛巾覆上他面庞。程期年一只手捋起他额发,另一只手拿着毛巾,从他额前皮肤寸寸擦过。   毛巾质地柔软,落在脸上湿凉舒爽,擦过他的眼皮与鼻梁,最后才是嘴唇和下巴。他闭着眼睛,听到水龙头打开,水流动的声音。程期年足足擦了两遍,才放下手里毛巾。   付唯认为结束了,要低下头睁开眼,又有什么压上他眼皮。比毛巾触感还柔软,带着截然相反的热度,吮走他皮肤上的凉意,很快将他的眼皮烫热。   吻在他眼皮处落下,蹭着他眼尾一路朝下,熏热他的鼻尖面颊,程期年将他压在洗脸台前,手掌娴熟地没入他睡衣下。   付唯去捉他的手,摸到他手上的戒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程期年的吻变本加厉,从最初打算的浅尝辄止,到撬开他唇齿长驱直入。   片刻过后两人分开,付唯身前的睡衣扣子,已经开了好几粒。他扣好睡衣,和程期年去吃饭。   吃完饭以后,付唯给嘴巴涂了药。这副样子不方便回家,他决定在这里多住一天。下午程期年在家工作,付唯也拿了本书,坐在书房沙发里看。   午后日光晒进来,落在书上有些刺眼,付唯从沙发里爬起,拉上自己这侧窗帘。房子外有人按门铃,助理上门来送文件。   程期年按下门铃对讲,让助理输密码进来。付唯坐在沙发里问:“我需要回避吗?”   “回避什么?”男人起身反问。   付唯歪了歪头,表现得体贴懂事,“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   “别装。”早已看透付唯本性,程期年面无表情拆穿他,“我想不想你不知道吗?”   付唯不装了,弯了弯嘴唇。   程期年也笑,可他是气的,大步走向沙发前,俯下身要亲他,被付唯伸手推开。程期年面露不悦,将话抛回给他:“你不想被人发现?”   付唯神色无辜,指着自己嘴巴,“我涂了药。”   “药有毒?”程期年问。   “没毒。”付唯说。   程期年二话不说,撑着沙发靠背亲上来,把他的药舔了个干净,然后才起身去开门,从助理手中接过文件。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在玄关看见鞋子,就知道书房里有人。但即便早有准备,看见程期年手上戒指时,他心底还是略有惊异,对两人的和好速度,以及现阶段的进展。   他汇报了基本工作,提醒程期年后两日行程,明晚有商务应酬,后晚沈家有晚宴,是沈一鸣父亲的寿宴。   程期年说知道了,问沙发里的付唯,晚饭想在哪吃,出门还是在家里。   付唯选了后者,程期年看回助理,让他下单生鲜超市。助理下完单离开了,程期年结束工作,来沙发上抱他。   六月的天气,书房里开着冷气,程期年像台壁炉,一双手掐着他的腰,将付唯拖到腿间,将他环抱在胸膛前。   付唯动了动,要从他腿上爬起,被程期年不由分说按住,“就这么看。”   他垂下眸子看,浏览了不到两行,身后人开始动手动脚,脸蹭着他的脖颈,手揉着他睡衣,摸他的腰与腹部。   手里书迟迟没翻页,程期年却一心二用,已经看完了,甚至朝他脖子吹热气,理直气壮地催促他:“怎么看得这么慢?”   他拿的是本金融投资,闻言指尖点了点纸页,微微侧头朝男人道:“这里看不懂。”   程期年一眼扫过去,只觉得他手指过分白,修长笔直不生茧,虚握起来的掌心里,记忆中触感嫩滑柔软。   “哪里?”程期年漫不经心问。   付唯又点了点,“这里。”   他的指尖压住了字,程期年握住那根手指,从书页上方挪开,捏着他指尖揉起来,如同两年前初见般,嗓音低沉惬意开口:“我英文不好,你替我翻译一下。”   付唯抵着那行英文念起来,是很有韵味的伦敦腔,听得程期年口中干燥,握着付唯手指举高,低头咬住了他的指尖。   指腹上传来湿热痒意,付唯轻轻弯过手指,刮蹭男人整齐的牙尖。早已不满足动手动脚,将他推倒在沙发里,程期年大手握住睡衣,将他的衣摆一截截朝上卷。   付唯白皙紧窄的腰,袒露在白昼阳光中,皮肤在光下莹莹似玉。程期年拉下他的睡裤,低头吻他平坦的腹部。   从阳光里偏过脸庞,付唯腹部微微收缩,隔着轻薄的家居服,赤足踩上男人胸膛。脚踩下的力道不大,却像直踩入他心窝。程期年呼吸都沉了,被迫从他腰前抬头,单手抓过他的脚掌。   付唯偏着头露出笑意,莹白的足背顶上他下巴,举动间引诱的意味十足,那双笑意荡漾的眼底,却始终干净澄澈如山溪。   对他这副模样,程期年又爱又恨,咬紧了牙关,回头一把拉过窗帘,扣住他脚腕,吻沿着他的小腿内侧,一路密密麻麻地印下。   双人沙发慢腾腾地摇,在光线昏暗的书房里,程期年握紧他的肩头,嗓音沙哑地叫他名字:“付唯。”   汗水滚过坚硬下巴,砸入付唯的颈窝,男人带着审讯的语气质问他:“你怎么这么能装?那晚在巷子里叫老公,也是故意装的吗?”   付唯说不出话,眉眼间浮起潋滟春色,唇间断断续续溢出碎声。   程期年当他默认了,拍着他的脸提要求,“既然是装的,现在再装一个给我看看。”   付唯抬起眼皮,一双眼茫然地望他,像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身置与渺小扁舟中,眸中短暂地凝不起光。   程期年低下头来,贴着他汗湿的脸庞,语速又沉又急,一字一顿地道:“叫老公。”   最后有没有叫,付唯记不清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他卷着一张薄毯。不远处的门被打开,光线从门外泄进来,程期年站在门口,叫他起来吃饭。   付唯恍惚了一下,只觉得这副光景,与中午起床重合了。他穿好鞋去吃饭,吃完饭闲着无事,数抽屉里的安全套,还剩下几只。   程期年从身后路过,俯身伸长一跳手臂,横栏过他的腰,将他从地上捞起来,邀请他和自己一起洗澡。   付唯腰上酸软无力,懒洋洋地挂在他手臂间,被程期年顺手抱入浴室。   在程期年家住的两天,他整日与程期年厮混,每天除了吃饭就是上床,白昼与黑夜彻底颠倒。到了第三天,终究是住不下去,赶在被榨干以前,付唯戴着口罩,回了自己家。   他在家躺了一天,傍晚下楼吃饭,从养父口中得知,沈家晚宴的邀请函,也给他们家送了。付钦恒想带上他一起,付唯答应了。   晚上他和林娜娜联机打游戏,知道程期年今晚有应酬,从早上分开起,他没联系过对方。即便是热恋期情侣,也各自需要个人空间,付唯心中很清楚。   打到快十点,他关掉游戏去洗澡,床上的手机响了。程期年打来的电话,付唯接起来,隔着细微的电流,听到对方叫他名字:“付唯。”   付唯问他:“应酬结束了?”   程期年说:“结束了。”   付唯又问:“回家了吗?”   对方却说:“没有。”   “还有其他事情吗?”付唯有点意外。   “没有。”程期年否认,顿了一秒问,“你在房间里?”   “在。”付唯回答,隐隐猜到什么。   “现在,下楼来。”对方道。   付唯装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大门外的方向看,“下来做什么?”   程期年料定他明知故问,也知道他看到自己车了,从车内下来绕到车头,举着手机勾勾唇角,“当然是——”男人语调散漫随性,刻意压低声线捉弄他,“下来和我偷情啊。”   手机那头安静几息,付唯温软咬着音,吐字清晰地反问:“偷情?”   程期年靠着车头,慢条斯理应一声。   “好啊。”付唯语调轻快上扬,透着张扬的天真与明媚,“既然要偷情,不如换你上来?”   “这样更刺激。”嘴唇抵着话筒,他轻轻张唇气音酥软,勾得人心尖发痒。 第50章   一楼灯还亮着,其他人都回房间了,养父在书房工作,付唯给程期年开门,让男人进自己卧室。   程期年从酒局过来,多少喝了点酒,身上还带着酒味,进门后解掉领带,轻车熟路地坐下。   付唯手柄摆在旁边,桌上放着打开的可乐,程期年拿他的可乐喝,看见桌上的贝壳海螺,又换回了原来的玻璃瓶。   程期年拿起来转动,末了抬头随口问:“为什么要叫许愿瓶?”   付唯没解释为什么,面上扬起笑容来,“送给你要不要?”   程期年不客气地收下,付唯拿起旁边手柄,问他要不要玩游戏。程期年视线投过去,看的却是他握手柄的手。   手指上空荡荡的,男人眉头拧起来,抓过他的手很不满,“戒指呢?”   付唯解开睡衣领口,拎出白皙脖颈前,挂戒指的项链来。   程期年没说什么,接上他刚才的话,“玩。”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付唯自觉坐上来,“这是惩罚。”   付唯打开投影,坐上他的膝盖,握着手柄选游戏,“想玩什么。”   程期年手臂横过来,从睡衣下箍紧他的腰,嘴上答得不甚在意:“都可以。”   付唯低下头按手柄,一截修长后颈露出,程期年径直亲了上去。他没有躲,打开射击游戏,将手柄放进对方手里。   程期年下巴抵着他肩头,双臂穿过他腋下,听他介绍详细操作,半晌懒洋洋问:“赢了有什么奖励?”   付唯一本正经,“赢了能解锁新地图。”   程期年伸手掐他的脸,语调低沉地拆穿他:“别跟我装傻。”   付唯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方没思考太久,几乎是脱口而出:“明天去我家。”   “好啊。”付唯笑容不变,稍稍侧过身来答。   程期年不再说话,抱着他加载游戏。他上手得很快,轻松躲过攻击,枪法也很准。付唯却不老实起来,压着他大腿来回挪动。   一枪崩掉僵尸,程期年按住他,“别乱动。”   付唯不动了,踢掉脚上拖鞋,缠住他西装裤下的腿,足尖踩上他的小腿肚,轻轻地摩挲起来。   程期年枪打歪了,找了个掩体藏好,咬着重音叫他:“付唯。”   付唯“嗯”了一声,脚背勾着他的腿,开始解睡衣扣子。从第一粒解到最后一粒,衣领掉到了他臂弯里,肩膀白得晃程期年眼。   程期年算是看出来了,付唯是存心不想让他赢。 他表现得定力十足,将付唯从怀里推下去。后者歪倒在沙发里,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过了一会儿,程期年快要走到终点,付唯也终于捣鼓完毕,咬着领带转过头来,眼也不眨地望向他。   程期年脱下的领带,被他绑在了手腕上。付唯身前睡衣没扣,肩膀胸口露出来,举着绑紧的双手,领带一头的末端,被他松松叼在嘴里。   男人始料未及,按手柄的动作僵滞,游戏角色被打中了,掉了一点血。他没有发现,黑眸紧紧盯着付唯,喉咙里火烤般燥热干涩。   角色又挨了一枪,程期年堪堪回神,眯着眼睛嗓音低暗:“你犯规。”   付唯没有说话,双眸肆无忌惮地弯起。   程期年差点被他点燃了,饶是定力再好,这会儿也装不下去,抓住他咬的领带末端,轻轻朝自己身前一带,付唯就顺着那股力道,朝他的方向倾倒过来。   男人顺势拖住他的腰,将他按在沙发里,扣住他双手举过头顶,低下头亲他的嘴唇。游戏角色被打到没血,付唯屈膝顶了顶他,眼神光明亮又狡黠,“你输了。”   “输了就输了。”程期年眼皮都没抬,手掌揉上他的腰肉,一脸的绝不善罢甘休,“你撩拨我的事可没完。”   付唯眨了眨眼睛,委婉提醒他:“房间隔音不好。”   程期年不为所动,重新将领带递过去,“叼着。”   付唯乖乖张口,吐字含糊不清地补充:“我没买……套。”   程期年似笑非笑,俯低了胸膛缓缓耳语:“那就不进去。”   付唯耳朵被他熏热了,看起来有几分慌张。   程期年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压下眸底笑意,打算再多恐吓他几下。偏偏这时候,付唯的卧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双双顿住,付钦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叫付唯的小名:“唯唯。”   付唯躺在沙发里没动,抬高音量声线冷静回:“怎么了爸爸?”   程期年一把将他捞起,替他解开手上领带,将睡衣拉回肩上穿好,动作利落地系扣子。   隔着房间门,听到里面的游戏音乐,知道他还没有睡,付钦恒也抬高嗓音:“方便让爸爸进来一下吗?”   程期年面上沉着冷静,神色不变加快了速度,实则听付钦恒这么问时,不小心将扣子扣错了位。   付唯没有立即回话,看向面前的人,心跳得有些急。   睡衣扣子已经扣好,程期年迅速环顾四周,发现卧室与阳台衣帽间相连。他起身往衣帽间走,门外付钦恒再次解释,说来给付唯送新礼服。   听到与衣服有关,程期年脚步猛顿,只能退而求其次,黑着脸推开阳台。阳台里没有任何遮挡,程期年躲在这里,很容易被人发现。   付唯打开房间衣柜,让他先进去躲一躲。哪怕是万般不情愿,程期年也只能妥协,绷着面容躬身进入,在狭窄的衣柜里坐下。   对方躲好以后,他一边轻轻关衣柜,一边回答付钦恒:“进来吧。”   付钦恒推门而入,手里拎着礼服袋子,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付唯站在门边,接过纸袋往回走,打开衣柜一侧门,暂时先将礼服收起来。衣柜内空间不大,程期年人高马大,此时不得不委曲求全,弯腰屈腿坐在里面,将柜中塞得满满当当。   房间内没开大灯,付唯放礼服时,纸袋压到男人脚背,后者顺势抓住他,将他往衣柜内一扯。   付唯半边身子陷进去,狭小逼仄的黑暗里,鼻尖撞上程期年的脸。后者偏过脸来,故意借着这点距离,惩罚般地捏了捏他鼻尖。   程期年捏的力道不算轻,付唯本能地皱了皱鼻尖,扶柜门的力道加重,保持着站在门边,弯腰朝内的姿势,另一只手去推男人下巴。   付钦恒远远回头,视角被遮挡大半,在昏暗的投影光里,只看到付唯笔直的双腿,和躬向衣柜内的上半身,他有点疑惑地问:“还没放好吗?”   付唯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在柜中响起:“对不起爸爸,衣服掉下来了,我整理一下。”   付钦恒不疑有他,朝阳台那边走去。   程期年按下付唯的手,指尖游刃有余挤入,与他十指相扣握紧,曲起的长腿顶了顶他。付唯被撞得身体不稳,朝衣柜里倒进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极快地抬高手掌,撑住程期年膝盖站稳。   男人趁势身体前倾,从衣柜里坐直上半身,握着付唯的手掀开眼皮,悄无声息地吻住他。   付唯眼皮一颤,感知到唇上触感与温度,以及程期年吻中的挑逗,心跳声渐渐变急促。付钦恒就在房间里,随时都会走近发现,程期年依旧肆无忌惮,躲在这里与他暗度陈仓。   衣柜里黑洞洞的,短暂吞噬人视野,他看不到程期年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程期年勾了勾嘴唇,对方的唇角是上扬的。   浑身汗毛战栗起来,陷入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刺激,付唯被他亲得快要腿发软。   付钦恒站在阳台边问:“唯唯,门外那辆车停多久了?”   付唯心脏沉沉一撞,血液陡然向大脑奔流,思绪骤然放空了一秒,与程期年扣握的掌心里溢出薄汗。程期年适可而止,松手离开他唇前,愉悦地坐回角落黑暗中。   抬手擦了擦唇角,付唯扶着衣柜门转身,理智仓促回笼间,极力地压缓语速道:“什么车?我不知道,爸爸。”   进门起付钦恒就发现,房间里开着冷气,阳台门却没有关。冷气跑出去大半,付钦恒想顺手替他关上。走近阳台才看见,院子大门外不远处,停了辆陌生的豪车。   到底是停在自家门口,付钦恒心中纳罕,转过来朝他道:“我下去看看。”   付唯关上衣柜门,唇色鲜红水润地走近,呼吸带着不易察觉地乱。   付钦恒觉得奇怪,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最后看向他睡衣,语气温和而关切:“扣子怎么都扣错了?”   付唯闻言垂头,也露出惊讶面容来,当着他的面双手很稳,将扣子重新扣了一遍。付钦恒并未太在意,抬脚往房间外走。   游戏音乐还在放,投影停在结算界面,付钦恒路过对面沙发,投影光打在沙发上,角落那抹墨蓝色,就显得格外惹眼。   付钦恒脚步顿住,弯腰拿起沙发里的领带,“唯唯,”将领带仔细查看了两遍,他神情意外且肃穆地开口,“这条领带是谁的?我记得你没有买过。” 第51章   “是我的,爸爸。”一息的静默后,付唯拿过领带解释,“我新买的,还没有用过。”   “怎么买这个颜色?”付钦恒诧异地望向他。   “想尝试一下新风格,”付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好像失败了。”   付钦恒笑起来,嘱咐他早点睡,转身走了出去。   付唯打开衣柜,将领带还给程期年,让对方等在房间里,自己出去追上养父,找借口拖住了对方。   趁此机会,程期年下楼离开,走得悄无声息,还没忘捎上贝壳瓶。过了一会儿,付钦恒下楼出门,付唯跟在旁边。两人走到远门口时,程期年也回到车上。   远远瞥见付钦恒身影,心知现在倒车离开,未免有些做贼心虚,程期年卷起领带,打开抽屉塞进去藏好,整理好神态表情,若无其事开门下了车。   付钦恒认出他的车,亲眼见程期年出现,面上神色难掩愕然,迎上前与他招呼寒暄,言辞间委婉询问,程期年突然出现,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程期年眉眼淡然冷冽,下巴微扬目不斜视,当场编了个理由,睁眼说瞎话道:“手里有桩新生意想和付总谈。”   付钦恒表情没控制好,难掩古怪地低头看表。什么生意这么重要,还得晚上十点找他谈。他注意到,程期年穿着衬衫,却没有打领带。   程期年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抬手挽袖子,“深夜叨扰很抱歉,但我刚结束一轮应酬。”   话里话外像在昭告,他每日行程排得多满,晚上十点也是工作时间。付钦恒没多想,信了他说的话,将他往院里请。   程期年跟上他步伐,付唯一声不吭,安静地走在旁边。待付钦恒转身去推门,程期年落后一步,不动声色抓过付唯的手,借由身体遮挡背在腰后,惩罚般地捏捏他指尖。   付唯没有拒绝,甚至弯起指尖,在对方掌心里刮了刮。   下一秒,付钦恒扶门转过来,两人的手迅速放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程期年跟他们进屋,付钦恒领他去书房谈工作,付唯在楼下泡好茶,敲门给他们送进去。半小时后程期年下楼,付钦恒亲自送他,付唯没和他说上话,但收到他发的消息。   C:明晚沈家寿宴你去?   小火炖粥:去。   C:明天见。   付唯也回他。   小火炖粥:明天见。   沈一鸣父亲年纪大了,第二晚的寿宴,就办在沈家主宅。主宅占地面积大,有富丽堂皇的宴厅,付家是第一次去,付钦恒准备了寿礼,想带付唯去宴席露脸。   到沈宅递了寿礼,佣人引他们去宴厅。沈一鸣在院里迎客,付唯没看见程期年。他跟随养父入座,没有急着去找程期年。   宴厅宾客到齐,寿宴流程开始,付唯拿了杯果酒喝。发言结束后宴席开始,还有年轻人的交谊舞会。有人来与付钦恒攀谈,付唯很安静,就坐在旁边吃东西。   又有不知道哪家的少爷,过来邀请付唯跳舞,被付唯给拒绝了。他端着盘子往自助区走,有道声音从背后响起:“那是赵家的独子,你拒绝他,可是会吃苦头的。”   付唯回头,看见许久不见的李牧,他客气又生疏地喊:“李总。”   “怎么不叫学长了?”当初被程期年摆了一道,如今再和付唯见面,李牧非但没迁怒他,反而调侃般与他叙旧,“程期年不让你叫的吗?”   付唯记得很清楚,程期年说对方心眼小,事事都睚眦必报,他轻轻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欲与李牧攀谈。   李牧仿佛看不出来,仍旧保持着风度,“你在找程期年?”   付唯端着餐盘不语,他分明是在找吃的。李牧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与程期年不相上下。   “他在后花园。”不管他回答与否,李牧自顾自往下说,咬字温柔和煦,眼底藏着暗芒。   付唯如他所愿,放下东西转身,往宴厅外走去。沈家的后花园,比付家大许多。付唯穿过蜿蜒小道,远远隔着花圃,在茂盛的藤架秋千下,认出程期年背影。   他往前走了两步,绕过身前矮灌木,停在一棵大树下。花圃旁男人身影轻动,露出摇晃的秋千上,长裙礼服的轻纱拖尾。   秋千上坐了个女人,程期年站在秋千旁,微微垂头与她交谈。沈一鸣从树干旁侧过来,嗓音平常地介绍:“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手里夹了支烟,一早看到烟雾升腾,付唯就知道树后有人。   付唯礼貌夸赞:“沈总妹妹很漂亮。”   “别对着我夸。”沈一鸣波澜不惊,“我跟她合不来。”他敏锐地推眼镜,“谁让你来的?”   付唯没来过沈家,不会这样精准无误,在这个时间点,找到后花园来。付唯也没有隐瞒,“李牧。”   沈一鸣了然,“你不用多想。最近有个政府项目,他想来横插一脚,找上你也很正常。不过,”对方顿了顿,露出看戏表情,“也不能想太少。我妹妹还没有结婚,家里有意撮合他们两个。”   付唯闻言,又往秋千那看。程期年还站着没动,与女人离得不近不远,双手都插在口袋里,连秋千绳都没碰一下。   虽然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看不清男人表情,付唯仍是收回视线离开。   沈一鸣叫住他:“你不过去吗?”   “如果撮合真的有用,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付唯答得很清醒,“我相信他。”   沈一鸣没接话,让他走了。   付唯不知道,他前脚离开,程期年后脚就过来,与沈一鸣打上照面。他拒绝了沈一鸣妹妹,在花圃旁遇上沈一鸣,好整以暇地挑眉问:“你守在这里,该不会是找我算账吧?”   沈一鸣扶着眼镜以牙还牙,“付唯来过了。”   程期年眉尾一滞,收起满脸散漫问:“什么时候?”   “刚刚。”沈一鸣说。   男人眉头皱紧,“来了又走了?说什么没有?”   “没说。不过——”沈一鸣卖关子。   “不过什么?”程期年立刻抢话,脸色隐隐有些黑。   “他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沈一鸣诓他。   程期年信了,半点也没怀疑,转头去追付唯。付唯没走太远,被一群少爷围住了。带头的熟悉面孔,就是在宴厅里,邀请他跳舞那位。   这位记仇的赵家少爷,将他堵在花园入口处,踩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给你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就是靠这张脸爬上程期年床的?”   旁边人跟着踩低捧高,“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小家小户,也能拿到沈家邀请函了?”   “现在谁不知道,他家攀上程期年了?”另一人道。   “也没听说程期年做慈善啊?”先前那人回,与他一唱一和。   “什么慈善家?”赵家少爷打断他们,“你们还不知道吗?程期年能和付家合作,全靠他陪程期年上床。”赵少爷嗤笑,“也就是他在床上把人伺候好了,程期年才给他们家施舍点钱。”   付唯没说话,打量这位赵少爷。看着身量不高,踩台阶才能俯视他,眉眼细长肤色偏白,四肢干瘦没有肌肉,如若和程期年站一块,会有明显的体型差,也不像是有女人喜欢的样子。   他有了猜测,随口诈对方:“我听说程期年拒绝了你们家?”   他根本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程期年拒绝的,是合作还是联姻,索性说话有所保留。赵少爷年纪轻轻,被他一诈就露马脚,像被他踩住痛脚,脸色在灯下青白。   付唯笑起来,勾着殷红嘴唇,双眸流光溢彩,“靠脸也是我的本事。”   他站在台阶下,分明矮对方一头,却没有半点匍匐姿态,“换作是你这张脸,那张床你爬得上去吗?”他笑意盎然地反问,“你能用这张脸,换来程期年的施舍吗?”   “你能吗?”付唯弯着唇问。   赵少爷脸色五彩纷呈,堪比酒吧一条街的霓虹,“你他妈——”他眼里冒火光,抓付唯的衣领。   空有怒气与架势,力道谈不上很大。付唯视线下落,审视他苍白的手腕,细瘦得不堪一折,几乎毫无威慑力。   付唯任由他抓着,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挂在锁骨下的戒指,从松散的领口掉出来,对方松开他衣领,握住挂戒指的项链,“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程期年的床伴——”   链条勒入皮肤,有一瞬间的收紧,付唯眼中冷下来,身侧的手要抬起。耳后一阵风卷来,有只更宽大修长的手掌,擦蹭着他耳根伸过来,紧紧扣住赵少爷的手。   后者吃痛叫起来,先看见抓自己的那只手上,戴着与付唯同款的戒圈,随后才颤着眼皮抬头,看清程期年冰冷的面容。   “松手。”不顾他叫嚷,程期年沉声向他命令。   赵少爷畏惧他,本能地松了手,项链落回付唯颈边。男人甩开他的手,将他甩了个趔趄,眉眼凌厉地牵住付唯,“嘴巴放干净点,他是我男朋友。” 第52章   旁人大气都不敢出,程期年拉付唯离开,没有回宴厅里,在花园附近,找了个空荡角落。见四下里无人,程期年转过来,盯着他的脸看。   付唯顺势摸摸脸,眼里流露出疑问。   程期年蹙眉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付唯没说话,琢磨对方话里意思,他想成什么样了,还没琢磨明白,又听对方沉声道:“我和沈一鸣妹妹——”   他恍然眨眼,一秒福至心灵。程期年知道他去过花圃,也知道自己看见了,对方遇到了沈一鸣,后者多半添油加醋,没说什么好话。   付唯偏过脸不看他,眉眼笼罩在低落里,“我知道的,沈家有意撮合你们。”   “我已经拒绝了。”程期年说。   “你们看起来很般配。”付唯失魂落魄,垂下头捂住脸,声音闷闷传出来,像只被抛弃的猫,“家世上也门当户对。”   程期年心慌意乱,伸手要捧他的脸。付唯后退了一小步,恰好避开他的动作。程期年呼吸不稳,眸光定定锁住他,开口时声音发哑:“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看出不对劲来。男人重新稳住心神,眯起眼睛打量他。付唯捂着眼睛,只余露出的嘴唇,在掌边微微颤抖。   程期年收回目光,“是不是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这是在问那位赵家少爷,付唯嘴唇轻动,嗫嚅着喃喃答:“……他们说我只是你的床伴。”   “床伴吗?这件事很好解决。”程期年手掌抚上他后颈,勾起那条挂戒指的项链,“现在把戒指戴上,你牵着我的手回去。”   付唯很胆怯地摇头,“如果被沈小姐看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程期年已经捏住他后颈,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付唯唇角还没落下,眼睛里亮晶晶的,盛着闪烁的光斑。   “让我抓到你狐狸尾巴了。”程期年恨恨磨牙,手指揉着他后颈肉,低眸咬住他的嘴唇,“付唯,你怎么不去演戏?当初说你演技不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付唯伸手抱住他,明明不是撒娇的语气,话里还带了点促狭,声音落在男人耳中,却似电流般酥软勾人:“娱乐圈帅哥很多的,你会舍得吗?”   程期年冷着脸,被他说中心底想法,在他唇上反复碾磨。结束这个吻,两人在廊沿坐下,程期年长腿交叠,摩挲着手上戒指,认为公开的事应该提上议程。   眼看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他不想看什么人,都能骑到付唯头上去。付唯问他:“怎么公开?”   男人挑了挑眉,语调悠长懒散:“公开的方法,我已经提过了。”   付唯摇头反对,即便是要公开,谈恋爱这件事,他也想先让家人知道,其次才是外界不相关的人。   “这好办。”程期年不以为意,大剌剌摸出手机,“我可以请他们吃顿饭。”   说着翻到通讯录,找到付钦恒名字,就要直接打过去。付唯伸手拦下,略一思忖道:“后天妈妈生日,你要不要来我家?”   程期年一听也行,随后答应了下来。   两人多坐了一会,才起身回宴厅。所有人看见,他们一同进的门,付钦恒也看到了,心头复杂又古怪。   穿过宴厅的正门,付唯就与程期年分开,走回了养父在的地方。付钦恒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多看了他一眼。   付唯从头到脚整齐如常,唯独嘴唇颜色鲜红水润。想起在付唯离开后,自己听到的流言,付钦恒忧心忡忡,却不敢表露在脸上,他又暗自观察程期年。   程期年在与人交谈,西装笔挺气势冷冽,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他今天打的领带,与自己在付唯房间,发现的那条领带,似乎是相同色系。   而在此之前,付唯挑领带,从不买这种颜色。旁人都说付家能有今天,全靠他儿子攀上程期年。付钦恒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成了为求地位,不惜卖儿子的那类人。   可这个圈子里,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昨晚程期年出现的时间,为免也太过不合常理。而当时付唯的嘴唇,也如今晚这样一般,看起来像是刚接过吻。   细想之下,当初程期年亲自出差的事,也实属违背常理的做法。程氏那么大的集团,不会连个出差的员工,都无法调遣出来。   或许就如外人所说,程期年并非善心大发,不会因为陈家那点小事,就出钱出力帮扶他们家。程期年给付家的,都是付唯换来的。   付唯与程期年的事,外人都知道了,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还最后发现。然而如今发现,付家再想抽身而退,临时终止合作,也已经不现实了。   可让他安然享有现状,贪图儿子换来的利益,他同样是做不到的。深感自己失职,付钦恒心中愧疚,整晚在宴会上,都有些浑浑噩噩。   付唯发现他心不在焉,但没想到是因为自己。晚上回去后,养父一脸凝重,叫养母进了书房。隔日早晨起来,两人皆是心事重重,像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就以为,自己谈恋爱的事,养父母已经知道,只差捅破窗户纸。所以在提到养母生日,请程期年来吃饭时,付唯也没找别的理由。   养父母果真毫不意外,没有多问就答应下来,并且让阿姨早做准备。这样等到第三天,程期年带礼物登门,养父母似比起平日,还表现得更加谨慎。   程期年不明所以,付唯带他去后院。最近院里移了几棵果树,付唯带他去院子里看。两人前脚离开,付钦恒与陈蕾后脚跟上,躲在窗后偷偷观察。   他们商量了两日,都觉得对于付唯的付出,无法做到心安理得接受。所以就算现在与程期年闹僵,会给付家带来巨大损失,甚至陷入更深的破产危机,他们还是会以付唯意志优先。   假如付唯待在程期年身边,真的只是为了帮家里,那么他们不愿牺牲付唯。让刘伯支开了程期年,他们悄悄叫付唯进屋,付钦恒开门见山道:“唯唯,关于你和程总,爸爸想知道你的想法。”   见他直来直往,付唯也很直接,“爸爸,我谈恋爱了。”   付钦恒大惊失色,与妻子面面相觑,陈蕾亦惴惴不安。昨晚听到其他人措辞,分明说付唯当程期年情人,如今付唯却说谈恋爱,谈的只能另有其人。   除了和程期年周旋以外,付唯还有其他恋爱对象?这件事若让程期年发现,可能就不只是撤资,让付家破产那么简单了。   程期年势必勃然大怒,甚至极有可能会报复。   事出紧急,想不出万全之策,付钦恒只得慎重叮嘱:“这件事今天不要提。你记住了,一个字都不要提。”   外人在这里,无论付唯做错了什么,付家终归是要护着他的。至于做错的事情,等程期年走了,他们再私下商议。   “什么不要提?”程期年从屋外进来,漫不经心地扬高眉。   付唯要说什么,被养母拽住胳膊,养父已经赔笑迎上去,遮掩般地跳过了话题。程期年一边应对,一边余光扫过来,瞥了付唯一眼。   后者同样很茫然,无辜地朝他眨眨眼。片刻后两人单独相处,付唯就将与养父的对话,一字不差说给对方听了。   程期年忍不住拧眉,“什么意思?和我谈恋爱,你爸不同意?”他似乎无法接受,“我有哪里让他觉得不满意?”   付唯困惑地摇了摇头。   “还是说他想先订婚?”程期年又问。   付唯没接话,也没放心上,想了想道:“吃饭我再试一次。”   于是到中午吃饭,四人坐下用餐时,付唯又提了一次。阿姨炖了菌菇海鲜汤,付钦恒主动替程期年盛汤,被程期年给拒绝了。   付钦恒察言观色,却见程期年拿起碗,反过来给他盛了汤。付钦恒直接坐立不安,又拿公筷给程期年夹菜,菜还没到对方碗里,坐在程期年旁边的付唯,冷不丁地认真出声:“爸爸妈妈,我谈恋爱——”   那筷子菜没到碗里,到了付唯嘴里。付钦恒堵上他的话,笑容干巴地让程期年喝汤。程期年没有动,盯着那碗汤皱起眉来,“他的话还没说完。”   见这件事揭不过去,付钦恒硬着头皮解释:“唯唯年纪小不懂事,程总您别生气。”   陈蕾亦附和圆场,给程期年夹了菜,又给付唯使眼色,示意他别再冲动。   “年纪小?不懂事?”程期年清晰平稳复述,“所以付总认为,这件事只是付唯心血来潮?”   付钦恒表情一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管您怎么看付唯,但我是认真的。”程期年推开碗,打开电子文件,将手机退向桌对面,表格里列出他部分资产,包括程氏集团的股份,“要先订婚也不是不行,这是两家订婚的彩礼——”   付钦恒当下惊住,“订婚?和谁订婚?”   当着两人的面,程期年不慌不忙道:“和我。”   陈蕾瞒不下去了,小心地插话:“刚才唯唯说他谈恋爱,其实您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程期年道。   “那么即使知道唯唯和别人谈恋爱,程总也要和他订婚吗?”付钦恒愁容不展问。   程期年愣住了,付唯也愣住了。 第53章   程期年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险,“你还和别人谈恋爱?”   付唯摇头,语气很坦诚:“我没有啊,我只和你谈。”   付钦恒和陈蕾愣住,随即就意识到,这件事是个乌龙,是他们误会了。付钦恒给他们道歉,心头重担卸下来,脸上止不住的笑,连连抚着掌心道:“谈恋爱好啊,谈恋爱好。”   程期年仍是不爽,扫付唯一眼,“戒指拿出来戴上,以后不准挂脖子上。”   付唯取下戒指,当着养父母的面,戴在了手指上。两位长辈双双欣慰,反省自己上了年纪,脑子跟着变糊涂,外头那些流言也信。   当然订婚这件事,也被付钦恒给推了。他认为两人恋爱不久,订婚如果太快,是付家占了程期年便宜,所以这件事就不再提。   四人吃完饭,付唯带程期年上楼了,去卧室里休息独处。他的卧室很大,所以什么都有。墙角有绿植和书架,书桌的抽屉柜子里,收着不少读书时候,出国前的文具用品。   程期年拿了本笔记本看,翻开后发现是会议记录,应该是付唯在南大写的。每次会议都有时间,像是什么社团干部,他摊开笔记本问:“你大学是校团委的?”   付唯盘腿坐在地板上,闻言凑近过来低眼看,“我是班上的团委书记。”   程期年看会议日期,每篇“年月日”的“年”,最后那一竖到底,尾部都会轻轻勾起,留个很好看的小尾巴。   篇篇如此,笔锋比现在青涩,却也足够让人记住。程期年看得仔细,指腹从小勾旁抚过,付唯注意到了,打开抽屉拿出笔,就地伏在笔记本前,在纸张空白的地方,行云流水写下程期年名字。   字形秀丽又端庄,也不似两年前那样,字里行间藏着特立独行,“年”字最后那笔落下,端端正正过渡流畅,不会再刻意勾出尾巴来。   “我现在已经不那样写了。”付唯双肘撑地,放下笔仰头解释。   程期年就想起来,当年在酒店隔着墙,付唯打电话报警的模样,也是有几分少年心性的。如今他已经大学毕业,心性也会有所变化,会比过往有所沉淀,程期年觉得这个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怎么写都好看。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出来。付唯从地板上坐直,托着腮笑眯眯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我,你都会喜欢?”   男人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道:“你这叫偷换概念。”   付唯摸他的手指骨节,摸他指间的戒指,没有反驳他的话,脸上笑容很灿烂。阿姨上楼敲门送下午茶,给他们放在门口了。付唯起身开门去拿,有现做的气泡果汁,还有一碟薯片和水果。   程期年拿了薯片吃,是海盐味的,不免撩起眼皮问:“哪来的薯片?不是都丢了吗?”   付唯正在喝果汁,松开嘴边吸管,表情摆得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丢了?”   程期年神色不自然,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猜的。”他沉声罗列证据,“香水都换了,薯片丢了也正常。”   付唯长长地“哦”一声,“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程期年沉默不语,下颌线微微收紧,过了一会儿抬眼,见付唯又咬住吸管,在喝杯中的果汁,那双眼睛却看着他,黑白分明透着笑意。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眉心跟着突突直跳,“那晚你知道我跟着?”   付唯抿着唇,不好意思地坦白:“知道。”   程期年呼吸一梗,恶狠狠捏他鼻子,“之前为什么不坦白?”   付唯鼻尖耸起来,语调很委屈:“我忘了。”   程期年松开手冷哼,端的一副面无表情,“忘了还是故意不说?”   “忘了。”付唯态度诚恳,放下手里果汁,主动凑近过来,捏起薯片喂他。   程期年张嘴咬了,还没整片吃进去,付唯又手撑着地,低脸过来咬住薯片,与他面对面地吃起来。   薯片越吃越小,越吃越短,只剩最后一小片时,付唯沾着果汁的嘴唇,也贴上了男人微抿的唇。从对方嘴里夺过薯片,付唯贴着他嘴唇道:“薯片是扔了,后来又捡回来了。”   “只扔了半个小时。”他说。   程期年没有主动吻他,也没有将他从脸前推开,从鼻子里淡淡“嗯”一声。付唯嘴唇轻轻动,咬字含糊地邀请:“果汁很甜,你要不要舔一口?”   男人问:“是果汁甜,还是你嘴巴甜?”   付唯唇角弯起来,轻缓低软地回:“那就要看你,是舔果汁,还是舔嘴巴了。”   程期年嘴一动,吮吻住他嘴唇,慢慢地回味,最后评价道:“很甜。”   付唯复读他的话:“是果汁甜,还是我嘴巴甜?”   不和他玩文字游戏了,程期年再次吻上去,话语低低从唇缝里吐出:“都甜。”   晚上George约程期年吃饭,付唯也跟着一块去了。老George照旧下厨,付唯进后厨观摩,让对方指导他煎了三文鱼。   后院拼了几张小桌,他们坐在院子里吃饭。三人中付唯最年轻,老George很照顾他,还给他做了甜布丁。   付唯挖布丁吃时,老George和程期年喝酒。后者接过那杯红酒,转头往布丁上淋了点,让付唯混着酒香气吃。   George微笑着感慨:“程和别人不一样,总能想出更新奇的吃法。”   程期年懒懒勾唇,手抵在脸侧问付唯:“好吃吗?”   付唯点了点头,“我吃过一次的。”   George记不起来了,眼中流露出疑惑,“什么时候?”   程期年脸色不善,却是想起来了,是付唯来约会那次。当时那个男人,还给他切了牛排。程期年一言不发,端过牛排盘切起来。   付唯吃完布丁,喝了一点程期年的红酒。George在挤柠檬汁,恰好抬头看到了,善意地提醒他:“那是程的杯子。你想喝吗?我可以给你倒。”   他没有解释,举起手边的空玻璃杯,朝老George说了声谢谢。红酒在George身旁,他拿起来打开,要往杯中倒时,又困惑地停住,“程,小朋友能喝酒吗?我有点不确定,他有没有到合法饮酒的年龄。”   付唯说:“我二十二岁了。”   George神情惊讶,看向切牛排的男人。程期年切好牛排,拿叉子戳了一块,沾酱送到付唯嘴边,面色如常地点头:“他成年了。”   付唯张口咬住,没有半分扭捏姿态,酱汁蹭到嘴角上,程期年放下刀叉,顺手拿纸巾替他擦干净。   老George在一旁看,口吻夸张地开玩笑:“哦不,程,在我生活几十年的家乡,到法定饮酒年龄的男孩,不会还需要让人喂他吃牛排。”   付唯没说话,闭嘴吃牛排,被长辈一本正经调侃,耳朵尖还是热了起来。   程期年举止从容,向老George科普:“我们国家也不会。”   老George听不明白,认真地端详付唯,“所以他还不能喝酒对吗?”   程期年摇了摇头,将付唯戴戒指的手放上桌,慢慢挑着眉头笑起来,“George,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你当初说的话很有远见。”   “什么叫远见?”老George惊奇地问。   “这不重要。”程期年朝他摆摆手,“不过我必须得向你道歉,为我当初的太过武断。”他握住付唯的手,“你说得对,现在他是我的小朋友。”   老George恍然地“噢”一声,随后举起手中酒杯,毫不吝啬地祝福他们。程期年同他聊起来,付唯没有加入,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是沉促的短信铃声,付唯左手被牵着,腾出右手摸左边口袋,将手机拿了出来。屏幕扫描到人脸解锁,通知栏短信内容跳出,一条没保存的陌生号码,在短信中亲昵又暧昧地叫——   宝宝。   付唯垂着头没有动,视线久久落在手机上,倍感莫名地蹙起眉来。 第54章   当作是诈骗信息,那晚从Georges回家,付唯都没有再理会。他在家住了几天,又去了程期年家里。   两人没有同居,程期年下周出差,付唯过去住几天。养父母没有意见,叫阿姨替他收拾行李,带换洗的衣物过去。   阿姨兢兢业业,替他塞满一行李箱。程期年下班来接他,付唯等在院子门口,脚边放着小行李箱,像是要出门旅游。   程期年下车替他放箱子,略挑着眉开玩笑问:“是我穷得没衣服给你穿了,还是你打算陪我去出差?”   付唯打开车门,和他解释:“行李是阿姨准备的。”   对方关上后备箱回来,弯腰坐入驾驶座内,系上安全带哼笑道:“我现在觉得,让你陪我去出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付唯口吻很遗憾:“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去,但我下周有同学聚餐。”   程期年打方向盘倒车,“哪里的同学?”   “南大。”付唯说。   “什么时候?”男人又问。   付唯回忆一番,“周四中午吧。”   “周四我回来,晚上接你吃饭。”程期年道。   付唯应下,“好。”   程期年开车带他回去,路过家附近的超市,见时间还很充裕,临时起意问他,要不要去买菜。得到肯定回答后,程期年就停好车,带他往超市去了。   路过海鲜区时,程期年想起来在Georges,付唯煎的三文鱼还挺好吃,问他什么时候学的。   “留学的时候。”付唯道。   “为什么学三文鱼,不学别的?”程期年弯腰拿食材,漫不经心地追问。   付唯扶着身前推车,不紧不慢地答:“因为你请我吃了三文鱼。”   男人动作一顿,直起身来看他,目光狐疑地落在他脸上,像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付唯笑了起来,“不信啊?”   程期年半信半疑,“不信。”   付唯一副被看他穿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别的也学了。林娜娜喜欢吃我做的猪蹄。”   程期年啧了一声,“你们住一起?”   付唯摇头,“没有。她经常来找我,让我教她钓鱼。”   程期年听出来了,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钓鱼,不由得眯起眼眸问:“你很擅长做这种事?”   付唯闻言,撑着推车微微踮脚,气息拂过男人耳朵,“我擅不擅长,程总不清楚吗?”   程期年语塞一秒,后知后觉气笑,转过脸来拷问:“所以我是鱼?”   付唯不回答了,双手松开推车,要往后退躲开。程期年早有察觉,长臂一伸捞过来,紧紧箍住他后腰,断了他逃跑的后路,压着嗓音咬牙道:“跑什么?”   “我想吃冰淇淋。”付唯轻轻说。   “别转移话题。”公共场合不好亲近,程期年单手搂着他,只能言语上激将,“除非你在心虚。”   付唯不慌不忙,“说完就可以吃了吗?”   “可以。”程期年语气公事公办,像极了约束他的上司老板。   付唯想了想,带了点诱哄口吻道:“你是唯一的鱼。”   程期年脸僵了一瞬,又好气又好笑,松开钳制他的手臂,故意冷下神情,暗示他自己不高兴。   结果付唯压根不看他,笑眯眯往试吃那边走,拿了一小杯冰淇淋过来——   只拿了一杯,还没给他拿。   程期年牙咬得更厉害,面无表情看付唯走近,冷眼看他挖冰淇淋,“付唯,还知道我是谁吗?”   付唯很从容坦荡,“男朋友。”   “你在男朋友面前吃独食?”程期年一脸不满,眉毛差点扬上天。   付唯捏着勺子,很疑惑地望他,“可你没说你也要吃啊。”   程期年气结,伸手来掐他脸颊,被付唯躲开了。他挖了一勺冰淇淋,弯眸送到男人嘴边,“骗你的。”   付唯双眼明亮专注,眸中笑意明媚流转,“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啊。”   程期年愣住,瞬间气血通畅心情不堵了,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屈尊降贵地低头,吃掉那勺冰淇淋。   冰淇淋很甜,程期年眉眼愉悦,走到冰柜那边,拎了两大桶回来。付唯叼着勺子,垂头在看手机。   几天前的陌生号码,再次发来一条短信——   小唯。   那人叫他的名字,不是诈骗短信,对方认识他。但付唯从小到大,从不招惹烂桃花,他暂时没有头绪,打算再等等看。   程期年放下冰淇淋,察觉到他情绪变化,视线投向他手机,“看什么?”   在对方目光落下前,付唯先一步锁手机,屏幕立刻黑下来,映出他平静的脸,付唯收起手机,“没什么。”   程期年没说什么,观察他两秒,收回了视线。   他们买好了菜,就结账离开,开车回程期年家。晚上程期年做饭,付唯给他打下手。付唯洗菜程期年切,看对方穿着衬衫,付唯洗完了菜,去给他拿围裙。   程期年切完菜装盘,付唯替他穿围裙。挂脖从头顶套进去,付唯从身后抱住他,伸手摸两侧围裙带。程期年没抬头,教育他:“别乱摸。”   付唯本来没摸,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将手放上去,隔着衬衫摸起来。程期年腰腹绷紧内收,腹肌线条清晰显现,付唯扯出他的衬衫衣摆,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程期年在切姜丝,拿到的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黑着脸放下刀,转身将他拎去旁边。付唯没有再捣乱,主动提出替他切,拿过案板上的菜刀。   他切菜比程期年慢,低着头一丝不苟,程期年已经开锅烧油,见他动作慢吞吞,过来握住他双手,教他怎么切效率高。   两人姿势换到程期年抱他,男人侧脸抵着他脸庞,下巴时不时地擦过。付唯心思就不在切菜上了,任由对方握着他摆弄,侧过脸来用嘴唇蹭程期年,“围裙还没系好。”   程期年松开他的手,将付唯压在备菜台前,“你帮我系。”   付唯从他怀里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立,这一次,很轻松找到了带子,绕向后方替他打结。不安分的成了程期年,男人低头亲他的脸颊。   两次打结没成功,付唯伸手推他下巴,“别捣乱。”   程期年笑了一声,不急不徐反问:“你也知道你刚刚在捣乱?”   付唯不说话,装作没听见,系好了围裙。程期年没有让开,反而变本加厉,又来亲他嘴巴。付唯也不推了,闭上眼睛抱住他,专心致志回应他。   程期年呼吸越来越沉,亲吻的力道越来越重,一双手掌掐着他的腰,要将他揉进自己怀里。付唯配合地偏头,鼻尖与程期年错开,脸色迅速红润起来。   男人加深这个吻,舌头钻进他嘴巴,与他激烈地角逐。付唯微微喘着气,舌尖像樱桃梗那样,被程期年缠上来卷住。   两人逐渐亲得忘我,直到旁侧“砰”声炸响,热油高高飞溅而起,两人骤然回神分开,付唯喉结拼命吞咽,唇间带出细细银丝。   程期年过去关火,转头看付唯擦嘴巴,将嘴巴揉得殷红饱满,眼神暗了暗克制道:“很危险。”   付唯擦完嘴,点着头附和:“是很危险。”   锅差点烧起来,假如他们没察觉。   程期年却将他带到厨房外,一本正经言辞凿凿强调:“我是说,你站在这里,让我觉得很危险。”   说完,重重拉上厨房门,将他关在了门外。   付唯愣住,继而隔门笑出声来。   他坐回客厅玩手机,想到下午的短信,猜测对方的下一条,大概又要隔几天。未料就在当天晚上,对方又有动作了。   这次他收到的,不是短信,而是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付唯正在洗澡。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程期年隔着门提醒,有人给他打电话。   付唯恰好洗完了,关掉水问:“谁打来的?”   “没有备注。”程期年说。   “可能是诈骗,”付唯披上浴袍,湿着发尾找吹风机,“你挂掉吧。”   程期年没进去,替他挂掉了。   付唯插上电吹风,浴室里传出风声响,他站在镜子前吹头发,隔着门没有听见,客厅里自己手机又响了。在被程期年挂掉以后,对方第二次打了过来。   程期年一眼扫过去,听着浴室里动静,轻拧眉替他接起,按下手机外放键,“喂?” 第55章   电话那头没说话,几息的沉默后,嘟声挂断了。程期年心中生疑,要查号码的通话记录,付唯从浴室出来了。   男人并未遮掩,神情不变指着手机道:“他刚刚又打来,我帮你接了。”   付唯口吻疑惑:“是谁?”   程期年观察他脸庞,见他当真毫不知情,不以为意地答:“没人说话,可能真是诈骗电话。”   付唯“嗯”了一声,没有去拿手机,在沙发里坐下来。他头发吹得半干,发梢在灯下看起来,仍是乌黑湿润的。   程期年伸手摸了一把,“怎么不吹干?”   “等它自然干。”付唯说。   程期年就拿起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毛巾覆上发顶,付唯很自然地躬身,在男人面前垂头。程期年手落在毛巾上,不轻不重地揉擦他短发。   毛巾时而刮过他耳朵,程期年手指感觉到,拨开那侧毛巾,直接上手揉弄他耳朵。那只白皙干净的耳朵,立刻在他指腹下热起来,泛着越来越清晰的红。   程期年揉完了这只,又要揉另一只。付唯偏脑袋躲开,伸手推开他掌心。他的力气不大,程期年掌心合拢,轻松抱住付唯手背,捏了捏他的胳膊。   胳膊上线条很紧,捏起来却没什么肉,程期年掂量着啧了声,“你上次跟我说,你健身多久了?”   “两年。”付唯由着他捏,手臂没有动。   程期年眉头挑高了,似对他的成效不满,“两年胳膊还这么细,你每天在健身房玩手机?”   付唯托着腮很配合,“可能是没遇到好的教练。”   “教练不好要及时换。”程期年顺口接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许久没答,忽地眼皮一跳,隐隐约约回味过来,“你都挑的什么教练?年轻身材好长得帅?”   付唯没有否认,甚至还笑起来,歪着头回忆了一番,“伦敦的健身房里,教练个个都眉高鼻挺。”   程期年咬字轻飘飘,“你喜欢什么样的?”他斜斜投来目光,“金发绿眼?还是蓝眼睛?”   付唯状似认真想,最后给出答案:“蓝眼睛吧。”   程期年脸就板起来了,手臂穿过他腋下,勒紧他胸口眯眸,“金发蓝眼睛?付唯,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付唯靠着他仰头,一双眸子弯起来,“你也没给我其他选项。”   程期年问:“不给你就不选了吗?”   付唯从善如流哄他:“我喜欢黑发黑眼睛。”   程期年故意装不懂,“你在说你自己?”   从他怀里坐起来,付唯转头靠近他唇前,在两人嘴唇即将撞上时,他又拉远了距离,只留气息残余,在男人的嘴唇上。   一双眼尾微微上挑,他眼中笑意流转,明目张胆地钓鱼,“你猜。”   程期年好气又好笑,咬了一口他嘴巴,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猜。”   男人那口咬得不轻,付唯抬手摸嘴巴,在自己的下唇边,摸到了浅浅牙印。程期年看着那道牙印,神色颇为满意地道:“明晚我去拳击馆,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教我吗?”付唯问。   “可以。”程期年一口答应。   两人约好下午见面,付唯去公司找他,晚饭后去拳击馆。隔天程期年去公司,付唯独自待在他家,下午临近饭点,才出发去程氏。   他料想这个时间点,对方应当结束工作,但等他到集团楼下,程期年都没回他。付唯本想在楼下等,进门后被前台认出,给了他大楼通行证。   付唯刷卡进大楼,等电梯时还在回忆,程期年办公室在哪。电梯门忽然打开,下班员工齐齐涌出,付唯侧身避让,却有人堵在他面前,吃惊结巴地朝他道:“褒……”   他疑惑地抬眼,朝对方微微一笑。   男员工紧张得吞口水,“您、您好。”   “你好。”付唯回他。   电梯内人渐渐走空,看付唯跨进去,男员工原地掏出手机。   【狐狸精来了!】   【我好像也看到了。】   【前段时间程总脾气不好,不是传他和狐狸精分手了吗?】   【没分手,吵架而已。谁谈恋爱不吵架?】   【联姻的事怎么解释?】   【什么联姻?】   【联姻对象都找上公司来了。】   【什么瓜?】   【前阵子沈家有晚宴,程总去相亲了,相亲对象是沈家大小姐。】   【哥们这瓜保真吗?】   【保真。】   【所以大小姐今天来,这是已经相上的意思?】   【相上狐狸精就不会来了。】   【那是大小姐单方面宣战?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联姻对象。】   【五百万是不是太抠了?咱狐狸精家底也不差,看不上这五百万。】   【不是兄弟,怎么就咱了?】   【大小姐很漂亮,但我站狐狸精。】   【大小姐来公司穿吊带裙,我性格比较传统,喜欢保守点的QAQ】   【大小姐和程总门当户对,但狐狸精刚刚对我笑了……】   【嫉妒。】   【嫉妒。】   【嫉妒。】   佟助理跟风发完,往程期年办公室瞄一眼。沈家大小姐的确来了,也的确穿得很性感,已经进去半小时了,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他起身往电梯口走,提前过去迎接付唯。电梯一层层上升,不是高层专用那台,中途数次停停走走。   助理觉得疑惑。正值下班时间点,这个时候,大部分员工只下不上。通常下行电梯挤得水泄不通,上行电梯却会空无一人,他不知道电梯几次停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只能数着电梯数字,耐心地等在电梯前。   电梯已经第三次停下了,付唯往梯厢深处退了退,给进来的女生腾位置。这些中途进来的年轻员工,身前挂着不同部门的工牌,进来后没有按楼层键,目的地似乎都与他一致。   他们看起来都认识,却无人在电梯里说话,时而偷偷看付唯,时而低头玩手机。直到电梯不再停下,一路升至他要去的楼层,最后进来的年轻女生,突然大着胆子小声道:“不用担心,您很好。”   付唯神色轻顿,确认她在和自己说话,略微不解地露出笑容,“谢谢?”   女生脸都涨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身前电梯门停下打开,露出门外特助的脸,还有看向电梯中,难言震惊的眼神。   付唯走了出来,其余人没有动,跟随电梯下去了。佟助理表情复杂,在付唯深究以前,迅速头脑风暴解释:“下班高峰期电梯难等,有些人会提早进来占位。”   他带付唯朝里面走,“您来找程总吗?”   付唯点头,看向深处办公室,“方便进去吗?”   助理心中左右摇摆。付唯今天要来,程期年是交代过的。可沈大小姐是个变数,他暂时也没权衡好,是该按程期年吩咐,让付唯进办公室,还是让对方在会客室等。   付唯看出他的迟疑,“有客人在里面?”   助理没有再隐瞒,“沈家小姐来了。”   “哪位沈小姐?”付唯慢悠悠问。   “沈总的妹妹。”助理说。   付唯笑容没变,了然般点点头,“我可以进去吗?”   助理权衡利弊,最后没有拦他,“您请便。”   付唯没有片刻犹疑,径直抬脚朝前方走,停在那间办公室外。他抬起手来敲门,门内无人应声,但有脚步走近。   几秒以后,门被人轻轻拉开,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面容明艳地挡在门前,“有事?”   “有事。”付唯上前一步,将门完全推开了。   办公桌上电脑还开着,却不见程期年人影。沈小姐双手环胸,红唇一张一合:“你找程期年,他不在这里。”   付唯看旁边休息室,门是紧紧闭合的。办公室里气温很低,冷气往皮肤里钻。办公椅上搭着程期年外套,椅子朝向休息室方向,显然是办公的人起身,径直进了休息室里。   他收回视线,看向沈小姐肩头与手臂。她露在空气里的那片皮肤,已经在低温下起了鸡皮疙瘩。没有回答她的话,付唯问她:“你来多久了?”   沈小姐认识他,语气矜贵傲慢,有意撒谎骗他:“也才两个小时。”   付唯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生气模样,拿起程期年外套递给她,“不冷吗?要不要披件外套?”   沈小姐始料未及,当场愣住了。   一门之隔休息室内,对门外场景毫不知情,程期年换上休闲衣裤,一边开门大步往外走,一边冷眉冷眼开口:“联姻的事我不会答应,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瞥见付唯身影,男人话音蓦地止住。程期年第一念头是解释,第二念头是付唯什么时候来的,第三念头才是那位沈小姐,她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他在进去换衣服前,就已经明确要求,让对方立马离开了。因而在第三念头起时,他才终于看见,沈一鸣那个妹妹,肩上披着自己衣服。   程期年当下有点动怒,迈步过去要扯外套,被女人灵活躲开了。一改先前的颐指气使,沈小姐口吻无辜:“是你男朋友给我穿的。”   她站到付唯身后,将付唯推了出来。对上付唯那张脸,程期年怒意消融,眉心却突突跳起来,黑着脸问:“你给她穿的?”   付唯也无辜点头,“她看起来很冷,也没有带外套。”   程期年深深吸气,克制地捏了捏眉心,开门将佟泽叫进来,“送客。”   “衣服不用还我了,账单我会发给沈一鸣。”他说完这句话,让佟泽带人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大小姐这回走得很爽快,离开时还贴心地替他们带上门。办公室内剩下他们两人,程期年不再遮掩,言辞间明显不快道:“你知道她来干嘛的吗?”   “她想和你联姻。”付唯说。   “我看你知道得很清楚。”程期年气笑了,没忍住补了一句,“你今天给她递我的外套,未来是打算在我和她的婚礼上,亲手挽着她把人交到我手里吗——”   付唯打断他:“我相信你啊。”   程期年在他话里怔住。   “因为我相信你。”付唯望着他,眸光心无旁骛,坦荡又澄澈,笑意如晨曦日光,一点一点地透出,落在程期年眼底。   “而且有些人看起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啊。”他认真地解释,唇间扬起弧度。   程期年心中一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视线冷淡地投向他,“所以在你眼里,我是吃软还是吃硬?”   付唯没有回答他,主动握住他的手,忽地轻声细语开口叫:“老公。”   程期年一动不动,没有应他的话,被他握住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老公,”付唯笑眯眯地问,“你现在还生气吗?”   程期年仍是没答话,喉结却用力滚了滚,血液快速涌流起来。他现在不生气了,但急需冰块降火。 第56章   程期年连灌两杯冰水,才觉得火气消下去。他带付唯去旁边吃饭,在门口遇到季长宁。季长宁一个人落单,跟着他们蹭了顿饭。   三个人去吃火锅,点了不少菜。付唯全程没怎么动手,果汁程期年帮他倒,味碟程期年帮他调,毛肚牛肉烫下去,也是程期年给他捞。   锅里毛肚捞漏一片,季长宁伸筷子去夹,被程期年拍开道:“想吃自己烫。”   季长宁抬了下眼睛,语气很直接地问,他是不是还记恨泡芙的事。   程期年懒懒挑眉,竟也没有反驳。季长宁很实在,手机扫码看菜单,赔了他一盘荔枝虾球。程期年推给付唯,让他吃一个试试。   付唯夹起来吃,给出还不错的评价。程期年就放下筷子,朝他靠近了一点。两人肩头紧挨,付唯握着筷子转头看他,眼里浮起点疑问来。   程期年说:“我尝一个。”   付唯等着他尝,男人却不动手,垂下眼眸要求:“喂我。”   季长宁面露无奈,“当我不存在吗?”   付唯夹起虾球喂他,程期年张嘴叼走,吞下那只虾球,撩起眼皮道:“不想看的话,下次一起吃饭,你也带个女朋友。”   “哪来的女朋友,只有前女友。”季长宁说。   程期年和他聊了几句,付唯一边吃饭一边听,并从两人对话中听出,季长宁不止一任前女友。   等这顿饭结束,他们在停车场分开,各自上了车后,付唯才私下里问:“季总监谈过几次恋爱?”   程期年替他算了算,“我知道的就有三次。”   付唯顿时惊讶,发觉男人在看他,才收起惊讶解释道:“人不可貌相。”   岂料程期年听了,眼神愈发有深意,似笑非笑反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付唯微微睁大眼,装作听不懂他的话。   程期年眯眸,也没再追究,“季长宁长得不差,家境不差,能力也不差,上大学就很多人追。”   付唯明白地点头,“你们大学就认识?”   “认识。”对方道。   付唯问:“比追你的人还多?”   程期年低笑着卖关子,“你怎么知道追我的人多不多?我上大学的时候,你都还不认识我。”   付唯就掰着手指头,复述他刚才的话:“你长得不差,家境不差,能力也不差。”   男人若有所思,记仇地同他翻旧账:“和你的健身教练比呢?”   “完全不能比。”付唯不假思索。   程期年脸要拉长,“我比不上他?”   “他比不上你。”付唯笑容含情。   程期年被哄好了,脸上没表现出来,审视他的嘴巴, “你嘴巴上抹东西了?”   付唯闻言,伸手摸自己嘴巴,诧异地朝他摇摇头。   程期年安全带都扣好了,见状又解开,越过中间压向他脸前,“这些张嘴就来的甜言蜜语,都是谁教给你的?”   付唯眉眼乖顺,双手规矩搭在膝前,“无师自通算吗?”   程期年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付唯反客为主,略略歪头注视他,“你不喜欢吗?”   程期年偏开脸,冷静地评价:“油嘴滑舌。”   付唯脸上笑容扩大,主动将嘴唇凑近过去,放轻了嗓音悠缓引诱他:“我嘴巴上有没有抹东西,是不是油嘴滑舌,你亲了不就知道了?”   程期年果真上钩,脸瞬间转了回来,目光落在他嘴唇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付唯面朝他抬起了下巴。   程期年目光深了些,手撑在他座椅边,终究不敌他的邀请,即刻低头吻了过来。下一秒,付唯捂着嘴巴躲开了,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状似记起了什么,瞳眸中吃惊又无辜。   “差点忘了,我们今晚吃了火锅。”他语调遗憾,却带着笑。   程期年眼神很危险,一字一顿声音不爽:“付唯,你耍我?”   他伸手捏付唯后颈,满含警告意味地提醒:“耍我后果很严重。”   付唯极其配合,小声紧张讷讷问:“……会有什么后果?”   程期年故意凶神恶煞,朝着他后颈吹热气,表现得像只恶狼,“今晚回去就知道了。”   付唯如羊羔般瑟瑟,“那我今晚能不回去吗?”   “不能。”程期年无情驳回,靠回去系安全带。   付唯低头找安全带,嘴上失望叹气,“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我一敲就知道。”程期年抬高一只手,要往他头顶敲。   付唯连忙牵住他的手,有点像撒娇,又有点一本正经,“敲傻了怎么办?”   程期年心情很好,“那我再问一遍,瓜到底甜不甜?”   “甜。”付唯抱住他手臂,将人往面前拉了拉,笑着在他脸边亲一口。   没有任何火锅余味,是个带清爽薄荷甜的吻。程期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付唯给耍了,黑着一张脸差点儿气笑,“付、唯。”   付唯语气很乖地应声,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剥开一半糖纸,喂到男人嘴边。后者面无表情含住,深吸一口气问:“哪来的薄荷糖?”   “吃完饭前台拿的。”付唯捏着那张糖纸,指尖灵活地折叠起来。   程期年余光扫过来,提醒他别顾着玩,先把安全带系好。付唯依言照做,接着垂下头,继续折手上糖纸。   看他侧脸专注,程期年不再说话,双手握住方向盘,专心地开起车来。   遇到第一个红灯时,付唯的糖纸也折好了,折成了一个漂亮心形。他将爱心放上中控台,往程期年那边推了推。   程期年表现得不为所动,眸光轻飘飘掠过去,很快又收回来道:“一张折纸就想收买我?”   付唯笑了起来,眉眼生动绮丽,落入男人的眼底,“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程家,你也给我吃过糖。”   程期年没有立即想起来,他望着前方红灯回忆几秒。他的记忆力虽然好,但其实从小到大,所有不重要的人或事,他都不会花心思去记。   就像高中毕业许多年,偶然在饭局上遇到人,对方自称是他的同学,程期年对此毫无记忆。他与付唯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时隔两年再次回想,出乎意料的是,与付唯有关的那些事,他竟然都是记得的。   所有的细枝末节,所有无足轻重的对话内容,所有他以为想不起来的,他都能一字不差地答出。   譬如眼下在红灯路口,付唯问糖的事情,程期年也是记得的,“万圣节前一天吗?”   付唯漂亮的眼尾张开,像是很意外他还记得,“是,万圣节前一天。”   “程万里带你回家吃饭,我在二楼阳台里看书。”程期年说。   付唯会意外也正常,连程期年自己也意外,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付唯以后会成为他男朋友。所以或许当付唯问起,他为什么会记得时,他可以选择哄付唯开心,因为付唯是他男朋友,男朋友的事他当然记得。   但其实他心知肚明,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正是因为如此,明明无法预测,明明两年以前,当时付唯与他的交集,在他的生活中,不过只是个普通平常的过客。   明明付唯出国后,他不再打听付唯消息,也不再回忆起过付唯,但与付唯有关的事情,他却意外地记得如此清楚。   现在付唯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哄付唯开心,却在心中隐隐觉得奇妙,就像他与付唯的这段关系,到头来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书从阳台扶手边掉下来,还差点砸到了我。”付唯接着往下说。   当时程万里在旁边,借着替他出气的由头,对程期年骂得很难听。程期年趴在扶手旁边,从程万里开始骂人起,就往耳朵里塞了耳机。   程万里没有看见,可付唯看见了。因为当时站在楼下,程万里气焰嚣张却词穷,绞尽脑汁组织句子时,付唯一句话都没说,全程仰头注视着程期年,期间并未将视线错开过。   那时程万里一只手,还做戏般搂着他肩膀,付唯却像浑然不觉,只顾盯着程期年看。   除此以外,他还没说出口的是,那本小说掉在他脚边,是程万里捡起了它。他嘲笑程期年二十多岁,看女人爱看的爱情小说,讽刺他像女人一样没脑子,最后也只能当个窝囊的私生子。   但付唯知道得比他多。程期年看的那本小说,没多久就被一家公司签下,一年后在整个影视圈,成了海内外大爆的影视IP。   他遵循自己的立场,没有在程万里面前,替程期年争辩过一句。那天程家人的聚餐,程期年并没有出现,程太太不允许他出现。   后来在二楼的阳台里,付唯偷偷找到了程期年。他还戴着那对耳机,闭眼靠在摇椅里听歌。付唯没有征得他同意,摘下一只耳机自己戴上。   耳机里什么都没有,程期年从躺椅里睁眼,双腿交叠随意舒展,斜睨了他一眼问:“你来干嘛?”   付唯将小说还给他,“刚刚你差点砸到了我。”   程期年轻笑着挑高眉,“所以你就来找我讨说法?程万里不是已经替你骂过了?”   “你戴了耳机。”付唯神色认真,眼也不眨地望他,“这样很没有诚意。”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耳机里没有声音。”程期年说。   “但是你无法证明,耳机当时里也没有。”付唯逻辑清晰地辩论,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像程期年小时候,母亲送给他的,心爱的玻璃珠子。   程期年从躺椅里坐起来,也学着他的表情,摆出一脸认真严肃,手摸遍了全身口袋。可惜他袋子里空空,从上摸到下,最后也只摸出一颗,用来哄小孩的糖。   “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能赔你的,”将那颗糖丢给付唯,他懒洋洋地靠回去,“就把这颗糖赔给你好了。” 第57章   他们开车到了拳击馆。工作日晚上人不多,程期年认识的陪练在馆内。付唯没让程期年教他,程期年给他找了教练,他想先上一节体验课。   教练带他去学员区,两人暂时分开。一小时的体验课,付唯学了基本姿势,也玩了会沙袋。体验课结束后,他从学员区出来,发现人多了一点。   付唯流了很多汗,呼吸也有些喘,头发耷在额头前,去冰柜那拿水喝。拉开冰柜门时,有人从背后走近,主动与他搭讪:“运动后要少喝冰水。”   他拿着水回头,瞧见是生面孔,穿紧身背心与大短裤,手臂肌肉紧实鼓胀,背心下胸肌明显,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谢谢,我只喝一点。”付唯礼貌回答,拨开额前湿掉的发尖。   “你是新来的吗?”对方问。   付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从冰柜前让开,拧开瓶盖喝水。   “我可以带你练。”男人看向他的脸。   付唯咽下冰水,暑意终于消下去,“我不买课。”   男人笑起来,眼神很炽热,“我也不是拳馆教练,我只是喜欢带新人。”   “谢谢,不用了。”付唯拒绝了他,绕过对方离开。   他去找程期年,遇到程期年的陪练,得知对方冲澡去了。付唯没带换洗衣服,所以没打算洗澡,坐在馆里等程期年。   先前搭讪的男人,远远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一个人,第二次上前搭话,“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付唯坐在长凳上,闻言扬起头望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长凳空出了一半,男人自来熟地坐下,自顾自往下说起来:“那时候我身材没这么好,进来后多少有点身材焦虑。”   他朝付唯抬起手臂,展示自己上臂的肌肉线条,“你猜我练了多久?”   付唯视线微微垂落,看到男人粗壮的胳膊,想起程期年的手臂。他不喜欢肌肉台发达的,程期年那样刚刚好。   见他盯着自己上臂出神,男人满意地握拳发力,“要摸摸看吗?”   付唯回过神来,没听见他的话,眼中浮起疑问。   男人会错了意,动动手臂鼓励他,“不用害羞。”   付唯冷淡地摇头。   男人不再强求,放下那条手臂,先入为主地猜测:“你来拳击馆,也是为了练肌肉?”他打量付唯短袖下的手臂,“增肌要先从饮食开始。”   付唯没有接话,往入口处看了眼,低头去摸手机。摸到一半时,他才想起来,手机不在身上,而是在储物柜里。   男人盯着他白皙的小臂,“你这么点肉,练不出肌肉。”   说着,竟然就伸过手来,要捏他手臂上的肉。   付唯在想手机的事,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握住小臂时,另一只手伸过来,将那只手拍开了。骚扰他的男人不悦,抬头话就冲口而出:“你谁啊?”   “我谁?”程期年换了套运动服,一条长腿笔直抬起,屈膝踩上男人身侧长凳,将他堵在凳子前,横眉冷下声反问,“你说我是谁?”   男人面有怒色,“有病吗?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说完,绷紧了上臂肌肉,伸手去掰他的腿。   说来也怪的是,男人一身肌肉壮实,短裤下露出的两条小腿肚,比程期年穿长裤的腿粗许多,可他的手捏住程期年的腿,后者却始终纹丝不动。   付唯注意到,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已经尽数暴了起来。男人也察觉到了,面容有些僵硬,还有些难以置信,一张脸憋得气血上涌,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将那条腿掰开。   顿觉自尊心受损,他神色铁青地松手,不愿意输气势,口头上凶神恶煞地威胁:“你再不让开,我就叫保安了。”   男人转头安抚付唯:“你别害怕,拳馆的人我都认识,他不敢在这里乱来。”   程期年原本要放脚,见状反倒不愿意了,沉脸拍拍手掌心,踩着长凳没动,上半身俯靠下来,冷笑着勾起唇角,“我是他男朋友。”   男人一脸的听天方夜谭,梗着脖子向他冷嘲热讽:“你他妈是他男朋友,我还是他未婚夫了。”   程期年瞥一眼付唯,瞧见他满脸置身事外,无辜看戏的淡淡笑容,危险地眯了眯眸,“你自己问他。”   男人转过头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压平了嘴角笑意,付唯不紧不慢地答。   “他说他是你男朋友,这是真的吗?”男人又问。   付唯说:“是真的。”   “听见没有?”程期年压下眉来,整个人看起来,又冷漠又凶悍。   男人都吓到了,但还是强装镇定,捏紧拳瞪了回去,“我都看到了,是你威胁他!”   程期年顾不上生气了,盯着他语塞两秒。见过不会看眼色,但没见过不会看,脑子还不好的。   决定不与傻子计较,他直起身放下那条腿,双手抱臂睨向付唯,示意他自己看着办。傻子坚信付唯被威胁,努力缓和下语气安抚:“别害怕,如果他威胁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程期年撒手不管了,付唯也不玩了,起身站到男人身旁,“他真的是我男朋友。”   两人来拳击馆,情侣戒都摘下来了,付唯牵住程期年的手,朝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搭讪他的男人愣住,终于迟钝地回味过来,短短沉默的几秒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泛起青白,心虚地起身要走。   程期年怎么会放他走,一只手握着付唯指尖,另一只手捏住男人手肘,微微用了点力钳制住他,寒着声音同他算账道:“你刚刚说,谁是他未婚夫?”   男人痛得叫出声,再也装不下去了,抱着胳膊连连道歉:“对不起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他未婚夫,我只是看他落单,想搭讪他而已。”   程期年冷嗤了声,松手放他离开。   男人头也不回地跑了,程期年接着教育付唯:“他要摸你手,你不知道躲的?”   “没反应过来。”付唯解释。   “想什么呢?反应这么慢。”男人板起脸来,下颌线绷紧。   “想你啊。”付唯抬起脸来,朝他扬起笑容。   程期年顿住,什么都没有说,面部线条却松了松,显然对他的话很受用。得知他没拿手机,让他在原地等着,程期年返回去替他拿。   馆内储物柜带锁,付唯告诉他密码,程期年拿到手机,关上柜门要返回,握在手中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程期年下意识抬手,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锁屏通知栏里,一条新短信弹出,短信内容没隐藏,号码也一清二楚——   宝贝,我回来了,想和你见一面。   程期年拧起眉,迈出的步子停下来,第一反应是发错号码。为了认证自己的猜想,他看向上方的发件人。   的确是没保存的号码,可程期年莫名地,就觉得这串号码,似乎并不算陌生。他近乎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串号码,并且时间间隔不会旧。   但除了付唯手机,还能是哪里。程期年很快记起来,昨晚两人在家里,付唯去洗澡时,手机上打来的电话。当时他接通后,先主动说了话,对面听到后,才一言不发地挂断。   现在想来,除了是诈骗电话的可能性,还有一种微乎其微的情况,是打电话的人认识付唯,也听得出付唯的声音。   对方听出他不是付唯,才一声不吭地挂断了。   和付唯什么关系的人,才会发短信叫他宝贝?程期年忍不住心生烦意,有了想要追根究底的念头。   手机屏幕已经黑掉,程期年在更衣室坐下,眉头紧皱摇摆许久,最终在不安与焦灼中,沉默地按亮了手机,抱着尝试的态度,输入付唯储物柜密码。   密码是对的,手机解锁了,跳转到桌面,壁纸是张风景照,像是在伦敦拍的。程期年面容冷肃,指尖轻轻一动,点进付唯的短信箱。   收件箱最上方,就是刚才发来那条。盯着短信内容,程期年心情沉郁,点进短信对话框,看到了记录里的前两条。   第一条发的是“宝宝”,第二条发的是“小唯”,还有第三条的“宝贝”。三条短信付唯没回,都是对面自导自演,但付唯也没有拉黑对方。   程期年闭了闭眼,呼吸有些沉促起伏。   或许是付唯的前男友。付唯出国读书的那两年,关于对方的生活,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成年了谈恋爱很正常,更何况还是在国外,恋爱风气更开放的地方。   就算是季长宁,都谈过三任女朋友。付唯有前男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没谈过才是不正常,或许这样也就侧面印证了,为什么在谈恋爱哄人这方面,付唯会这样的熟练,这样的信手拈来。   说什么无师自通的话,果真只是哄他开心而已。他不过是占了便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便宜。   付唯不回复短信,说明在前男友这件事上,他没有丝毫复合的念头。程期年是该高兴的,他本应该觉得高兴,却觉得心情被搅成了一锅粥。   对付唯以前的生活,他从来不过问。他没问过付唯,有没有前男友,有几任前男友。也没问过付唯,有没有和前男友接过吻,接过几次吻。甚至是比起接吻,还要更加亲密的事。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问。如今看到短信,想象旁人亲昵地叫他,抱着他与他接吻,听付唯说情话哄他,程期年就觉得,心脏被石块重重压住,连呼吸都是沉重堵塞的。   所有他与付唯做的事情,付唯也都曾经和别人做过。所有付唯说给他听的话,付唯也都说给别人听过。   付唯和别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的,程期年难以想象,也不愿意去想。   他眸中情绪翻搅,捏着付唯的手机,将手机越捏越紧。 第58章   但不管怎么说,在前男友开始新恋情后,还频繁发短信来骚扰,这都是越界的。所以在起身离开前,程期年毫无心理负担地,删掉了刚才那条短信,随即退回桌面,将手机锁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出了更衣室里。   付唯等了有一会儿,看见程期年出来,接过手机疑惑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早已收敛好情绪,程期年神色自若答:“储物柜出了故障,我等人过去开门。”   付唯低头看时间,屏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程期年掌心温度高,手机似乎被他握得很热,付唯手心覆上去,还能感觉到余温。   他们离开拳击馆,开车回程期年家。路上程期年寡言少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付唯玩着车上挂件,打开音箱选歌听。   一首歌的间奏,程期年盯着路况,冷不丁出声问:“聚餐的大学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   “都有。”付唯道。   “你和他们关系很好?”程期年偏了偏头。   “还行。”付唯解释,“当时班上不少活动,都是我负责组织。”   “你在班上人缘很好。”程期年语气笃定了然。   活动组织人这种工作,也只有人缘好才干得了。不过想到付唯性格,大概在人际交往上,他向来都如鱼得水,周旋于不同的人中,表现得游刃有余。   但这都不是程期年想问的,他真正想要问的是,付唯的那任前男友。没有在车上问,两人回到家里,程期年叫付唯去洗澡,在手机上点了夜宵。   今晚有拳击赛事解说,他打开电视机,坐在客厅里等付唯。付唯洗完澡出来,烧烤和啤酒也到了。   客厅里铺着地毯,程期年调暗了灯光,后背靠在沙发前,单腿屈起坐在地毯上。降低高度的茶几上,摆着两罐打开的啤酒,烧烤香气钻入鼻尖。   付唯带着满身沐浴露香,脱掉拖鞋赤足踩上地毯,俯身跪倒在男人身前,双手撑着柔软地毯,凑近去亲对方唇角。   程期年单手箍住他的腰,一边回应他的吻,一边将他拖向怀里。付唯穿着宽松短裤,白皙光滑的腿抬起,隔着睡裤压向他大腿,双手抱住他脖子,在对方怀中跪坐下来。   他闭着眼睛与程期年接吻,浅琥珀色的光落在眼皮上,身后传来赛场观众的呼喝。付唯从程期年唇前抬头,转身看向开着的电视机。   程期年拿起啤酒,递到付唯唇边,喂给他一口酒。付唯坐回地毯上,仰着头慢慢吞咽,沾酒的嘴唇晶莹湿润。   男人胸膛压过来,吻干他湿润的唇,喝他喝过的那罐酒。付唯认真看比赛,伸手拿烧烤串吃。混合着孜然辣椒粉的肉香味,浸满舌尖与整个口腔,付唯喝另一罐打开的酒,张着红艳饱满的唇道:“有点辣。”   程期年低声笑他,“辣就少吃点。”   付唯抱着手里的啤酒,一双腿并拢屈起来,下巴压在膝盖前,头枕着双腿偏脸看他,“你猜谁会赢?”   程期年靠着沙发没动,一条手臂搭上屈起的膝盖,“这是早上的转播,结果已经出来了。”   付唯笑起来,眼里光斑浮游,“可我还不知道。”   “那你猜。”程期年道。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付唯问。   “猜对了,就亲我一口。”程期年慢慢答。   付唯手支着头,从膝盖前抬起脸,笑意盎然地反问:“这真的不是在奖励你?”   “被你发现了。”程期年嘴角微挑,懒洋洋地恭维他,“我男朋友怎么这么聪明?”   付唯没说话,眼睛弯起来,“猜对了,我提一个要求。猜错了,你提一个要求。什么要求都行。”   程期年若有所思眯眼,“可以。”   付唯就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看比赛,最后想了想开口:“我猜左边。”   程期年提早搜好新闻,闻言举起手机给他看,毫不留情地粉碎他期待,“错了。”   付唯眨眨眼睛,并非输不起,遗憾地抬起头,“你可以提要求了。”   程期年心中早有盘算,不急不徐地与他协商:“我没有要求提,不如换成问题。”   付唯点头答应,“问题也行。”   程期年放下手里啤酒,手臂向后搭上沙发边,漆黑深邃的眸看了过来,“付唯,你谈过几次恋爱?”   付唯微微一愣,面上似有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男人口吻风轻云淡,指尖摩挲着中指戒指,“只是随口问问。”   付唯放平双腿,身体倾斜向他,“你觉得我谈过几次?”   程期年拧眉不语,半晌掀高眼皮扫他,摩挲戒指的力道加重,“两次?”   “这个两次,包括你吗?”付唯问。   “包括。”男人道。   付唯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纠正他,“一次。”   轮到程期年停顿,几秒之后,他语义不明地反问:“一次?”   “一次。”付唯坦然地承认,“怎么了?”   程期年握住他那根食指,缓缓将它包进掌心里,心情复杂地开口:“你没有任何前男友?”   “没有。”付唯摇头,声音很诧异。   程期年捏他的指尖,一双眼深得望不到底,再度似笑非笑确认:“骗我是小狗。”   付唯眉眼如常,笑嘻嘻地附和:“骗你是小狗。”   程期年没说话,眉间拢起又展平,眼中情绪转瞬即逝,很快藏得滴水不漏。那些短信终究成了他心中的刺,即便听付唯亲口否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存了疑。   付唯不是没骗过他,假如付唯有心欺骗,就连他也分辨不出。付唯曾经亲口承诺,不会再欺骗他,但付唯有骗他的前科。   程期年隐约察觉到,自己像陷入了逻辑漩涡,在前男友的这件事上,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但有没有前男友这件事,即便是付唯有所隐瞒,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毕竟早已是过去式。只是怀疑生根发芽,终究难以彻底掐断。   程期年还是无法相信他,在一场影视投资会上,他私下里找了林娜娜。林娜娜与程氏并无来往,会后不少投资人看见,程期年叫走林娜娜时,不免生出各种猜测来。   实则就连林娜娜自己,一路上也云里雾里,跟随程期年进休息室,两人关起门来独处,她心中还忐忑不安,唯恐对方记上次吃饭的仇,要在圈子里给她小鞋穿。   事实证明,完全是她想多了。程期年搞这么大阵仗,当着众人面叫走她,不经意间替她提了回身价,竟然也只是找她打听,付唯在伦敦留学时,有没有谈过恋爱。   林娜娜暗地里啧啧称奇,程期年这样的地位和权势,谈起恋爱来,也与没钱的普通人一般,也会在意对象的前任。   她认可付唯眼光。认为程期年可靠,性格家世无可挑剔,秉承着帮付唯的想法,自然对程期年知无不言:“恋爱吗?没有啊,付唯他没谈过。不过我在伦敦那年,追他的人倒是不少。有男有女,有钱也有颜,都被他拒绝了。”   “我前男友也看上过他。他长得帅性格浪漫又绅士,是血统正宗的贵族少爷,谈恋爱的时候花钱也很大方,但付唯看不上他。”林娜娜表情夸张地耸肩,“我当时还奇怪,伦敦少爷都看不上,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现在终于知道了,”林娜娜纯良无害地恭维,“原来是喜欢程总。”   她说着迎合示好的话,却没有半点令人不适,那一脸的纯良无害,倒与付唯如出一辙,像是从付唯那学来的。   程期年看着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好笑,与林娜娜交谈时,频繁想起付唯来。不过林娜娜捧他的这番话,程期年只当玩笑听,实则半点不信的。   付唯喜欢他是在回国后,伦敦留学拒绝别人时,他们相隔远洋并无交集。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即便付唯手段再厉害,也没那个高瞻远瞩的本事。   既然林娜娜说没谈,那就是付唯出国前,与程万里订婚前,在南大认识的人。是同学也不一定,或许下周的聚餐,那位前男友也在。   偏偏与他出差撞上,程期年面上不表现,心底难掩沉闷不快,只能尝试着说服自己。付唯那位前男友,应当是比不上他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分手。   但或许两人分手的原因,与前男友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付唯出国,异国恋不太稳定。程期年越想越沉不住气,下意识地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或许与他相比,前男友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他叫付唯的小名,叫付唯宝宝和宝贝,叫得那样自然,那样的亲昵暧昧,仿佛当初两人恋爱时,日常相处就是这么叫的。   而无论有没有谈恋爱,他都一直叫付唯的名字,付唯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程期年吸取经验教训,决定学习年轻人,适当地做出改变。   程期年雷厉风行,当晚回到家中,就要付诸于行动。他从投资晚宴回来,付唯在客厅打游戏,忙得没空回头看他。   他停在沙发前,摘下衬衫袖扣,煞有介事地挽高袖子,俯身垂头靠近付唯,有意压低了嗓音,一本正经开口喊:“宝——”   付唯低着头动了动,耳朵撞在他嘴巴上,闻言停下手里动作,回过头困惑地“嗯”一声。   程期年猛地卡壳,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着游戏机屏幕道:“你被打中了。”   付唯操控人物跑动,在四周找掩体躲藏。等那些怪离开,付唯没急着回去,翻动背包更换武器,正是全神贯注之时,身后男人又清清嗓子,状似漫不经心出声:“宝——”   这回他听清了,关掉背包后仰,茫然地偏过脸来,“宝?”   “……宝箱没开。”面无波澜对上他视线,程期年额角抽动,拳头用力地握紧。   “那边有怪守着。”后颈枕着沙发扶手,付唯举高游戏机,朝他露出一点笑容,“你帮我打?”   程期年盯着他没动,喉结微微地滚动,下颚紧绷地尝试第三次:“宝……”   付唯眼珠子黑白分明,脑袋小幅度地歪了歪,眼也不眨地等着他下文。   男人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咬牙说完:“……包在我身上。” 第59章   程期年只得坐下来,替他开游戏里的宝箱。打了一会儿,男人把游戏机还给他,起身离开洗澡。   付唯重新躺回沙发里,程期年洗完澡出来,将他叫去衣帽间里,替自己挑出差的衣服。付唯打开他的衣柜,对着清一色类似的西装,摸着下巴认真地选起来。   行李箱摊开在旁边,付唯取下一套西装,去领带柜那边比对。挑完了西装与领带,还有领带夹和袖扣。   付唯推开玻璃门,没有任何犹豫地,拿出自己送的那对袖扣。程期年在旁边收衣服,看见后笑着啧了声,“你这算不算夹带私货?”   “算。”付唯答得坦荡大方,挨着男人身侧蹲下来,偏过头注视着他,“你会不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他垂着眼故作沮丧,“我就放回去好了。”   程期年眉毛抬起来,手臂伸长搂住他肩膀,倾身近距离地停在他脸前,呼吸滚烫地抵着他脸颊,压低了嗓音似笑非笑反问,“我喜不喜欢,你不知道吗?”   付唯眼睫抬起来,佯作听不懂他的话,露出思索的神情,“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程期年说他装模作样,嘴上说着不退让的话,板起的脸庞却凑近过来,亲着他的脸妥协地答:“喜欢。”   付唯愉快地笑起来,低头将袖扣盒放进去。程期年身体压过来,将他压在行李箱里,吻从脸颊落向他嘴巴。   他坐在行李箱里,被男人圈得动弹不得,伸手去推程期年道:“西装要压皱了。”   “我让助理熨。”程期年纹丝不动。   “行李箱会压坏。”付唯说。   “坏了就换。”男人道。   付唯没有说话了,双手抱紧他后背,闭上眼睛仰起面庞。程期年不再分神,圈他的手臂收紧,跪在付唯身前,专心投入地吻他。   他含着付唯嘴唇,要撬开他的唇瓣时,付唯却偏了偏,再次轻声开口:“灯光太刺眼。”   程期年停顿一秒,伸手捂他的眼睛,“现在还刺眼吗?”   付唯摇了摇头,“不刺了。”他轻声细语抱怨,“但是很热。”   程期年气笑了,放下手掌忍了忍,克制地咬他鼻尖,“你事怎么这么多?”   付唯也跟着笑,语气可怜又委屈:“你不喜欢了吗?”   程期年语塞,加大了抱他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喜欢。”明知道付唯刻意捉弄,他还是自愿踏入坑里,故作凶狠朝付唯耳语,“喜欢得不得了。”   付唯笑得更加厉害,身体轻微地抖动起来,脸放松地伏在他颈间。   程期年冷脸等他笑完,“你说怎么办吧?闭着眼睛线灯亮,捂眼睛嫌我手热,还是说,”男人话语低沉暧昧,报复般地恐吓他,“你更喜欢我用领带绑住你眼睛?”   付唯不上他的当,思绪理智地答:“把灯调暗就好了。”   程期年松手站起来,脚往外抬起一步,又改变主意收回来,俯身托住付唯后背,拍了拍他腿侧道:“屁股抬起来。”   付唯坐着没有动,眼里浮起疑问来。   男人一改刚才态度,从容冷静地笑一声,“我既然这么喜欢你,当然走哪都要抱着你才行。”   付唯闻言,无声地眨眨眼睛,缓慢地将身体撑起。下一秒,男人臂间力道骤然绷紧爆发,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他,将他从地面腾空抱起来。   他双手搂紧程期年脖颈,一双腿随即夹上对方腰胯,像小孩子那样,被对方面对面地抱在怀里。   付唯觉得陌生又新鲜,担心程期年这样太累,下意识收紧了核心,减轻对方的重担。程期年察觉到了,扶他后背的那只手掌,当即不满地拍了他一下,“付唯,看不起你男朋友?”   付唯搂着他脖子,弯着唇角否认:“没有啊。”   “没有你用什么力?”程期年不由分说,又拍他第二下,“身体放松,不准发力。”   付唯听话地放松,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手臂里。程期年抱着他往门边走,停在房间灯的开关前。   他伸手去调灯光亮度,程期年让他直接关掉。付唯就关掉了,程期年往门外走,不忘出声提醒:“低头。”   付唯弓背低下头,头发蹭着程期年的脸,耳朵抵上他坚硬的下巴。程期年进了卧室,弯腰将他放倒在床里。付唯向后仰入床单,后脑勺陷入柔软面料,双腿还挂在男人腰上。   宽松的短裤边往下滑,将其中风景一览无余,程期年握住他一双脚腕,“脚放下来。”   付唯不放下来,脚尖挑开他衣摆,跟着就伸了进去,在男人腰上踩了两下。他落脚那点力道,好似猫锁着爪子挠痒般,连按摩都称不上是。   程期年被他踩得腰痒,握住他的整只脚掌,指腹按向他的足心。付唯被按得痒起来,蜷着脚趾踢开他的手。   那条腿在空中晃了晃,不小心踹到程期年下巴,对方眼神顷刻间就变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付唯发觉了不对,从床单里爬起来,观察他有没有生气。   程期年没什么表情,没有流露丁点愠意,但也不像是高兴。付唯立刻放低姿态,指尖抓住男人衣摆,服软的话张口就来:“哥哥我错了。”   后者眉梢一动,语义不明问:“叫我什么?”   付唯眉眼乖顺,“哥哥。”   程期年没说什么,单腿跪上床边,俯身眼眸深暗,“错哪了?”   付唯屈起双腿,孤零零抱住膝盖,兄友弟恭演得卖力,“不小心踢到了哥哥下巴。”   程期年捏他下巴,意味深长问:“打算怎么补偿?”   付唯没有说话,一脸任他处置的模样。   男人松开他下巴,“踢我的是哪条腿?”   付唯动了动左边那条腿。   “抬起来。”程期年吩咐。   付唯抬起了左腿,随后脚掌被握住。   第一个吻落在他脚踝骨头上,湿湿热热的,有轻微的酥麻感。第二个吻落在他小腿肚上,沿着他的腿侧皮肤,从小腿到大腿,程期年抓着他脚掌,一路慢慢亲了上去。   付唯坐在床里没动,抬高的腿微微战栗,很快泛起了薄红色。麻意沿着腿攀爬而上,付唯觉得有些痒,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酥软。   最后的吻落在腿根,程期年从他身前抬头,眼底情意涌动,嗓音低沉微哑:“宝贝再踢一次。”   付唯怔了一下,“踢什么?”   程期年放开他左腿,扣住他右边的脚踝,“这条腿再踢一次。”   付唯没有踢他,转身往床对面爬,被男人拖拽回来,按在床单里问:“跑什么?”   “那你再叫一次。”付唯说。   程期年扣着他脚腕,摩挲他突起的骨头,“叫什么?”   付唯眼尾挑起来,眼中含着点笑意,“刚才叫的什么,现在就叫什么。”   男人眸中深了深,跟着也反应过来,没怎么停顿地脱口而出:“宝贝。”   付唯脸上笑容扩大,“今晚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这么叫?”   程期年没有否认,没有任何不自然,嗓音低低坦荡承认:“是。”   没问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想,付唯钻进程期年怀里吻他。   收到一半的行李箱,就这么被两人遗忘,躺在地板上过了夜。剩下的腕表与领带夹,付唯第二天才放进去。   他来程期年这里住,只带了几套衣服裤子。付唯在衣帽间选手表时,程期年非说下周的聚餐,要亲自替他搭配一套衣服。   付唯就由着他去了。两人去逛了商场,买了新的衣服裤子。除此以外,程期年还从自己的收藏柜里,挑了一块手表给他搭衣服。   第三天程期年出差,付唯送机回来,带着新买的衣服,和那块手表回了家。程期年不知怎么的,对他那场同学聚餐,似乎盯得尤其紧。   出差期间内,晚上两人视频,对方不止一遍问起,关于聚餐的细节。聚餐去了哪些人,男生有几个,高矮胖瘦什么模样,与他关系好坏程度,都要事无巨细地打听。   对方想知道,付唯就说给他听,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晚上没什么事时,甚至还拿了集体照,挨个对照脸介绍给他。   付唯第三年出的国,手里没有毕业照,只有大一那年军训,班上的迷彩服集体照。夏日炎炎体训辛苦,照片上几乎每个人,都晒黑了好几个度,戴着同款迷彩帽,皮肤粗糙眼里无光。   程期年拧眉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出这些学生里,哪位容貌绝伦鹤立鸡群的。他一时心中愉悦且安心,从照片上看来,这些人当中似乎没有谁,是能够将他比下去的。   可他又觉得这不合理。从林娜娜的描述中,程期年不难理解到,付唯挑人的眼光,应该是极高的。照片上这些人,在程期年看来,别说无法将他比下去,甚至都难以入付唯的眼。   程期年心底疑虑加深,没有表现在脸上,对着照片找了一遍,发现付唯不在上面。得知付唯靠医院证明,躲掉了开学军训,没看到对方照片,程期年还有些遗憾。   两人在视频里约好,等程期年出差回来,付唯拿小时候的相册给他看。视频打了一个小时,程期年那边有电话进来,付唯就先挂掉了。   电话是沈一鸣打的,男人起身去窗边接,不等对面说话,先一步出声问:“项目招标的事?”   “是也不是,我不确定。”沈一鸣道。   “什么事?”程期年皱起眉。   “今晚在李家的私人会所,有人看到了程万里。”对方淡淡提醒,“他回来了,和李牧在一起。” 第60章   “他回来干嘛?”程期年声线冰冷,“还嫌两年前走得不够狼狈?”   “应该是李牧找来的,”沈一鸣冷静推测,“为了给你使绊子。”   程期年轻嗤,“他要是真能给我使绊子,两年前也不会躲去外地。”   “盯着点总是没错。”沈一鸣出言提醒,“程万里没那个能耐,但李牧你了解他。”   程期年没有反驳,结束这通电话后,忽然想到付唯手机上,那任神秘的前男友。但付唯与程万里的订婚内情,两年前程期年就清楚,付唯不喜欢他,他们也不可能谈恋爱。   但既然想到了,就不能轻易忽略。前男友的号码,程期年只记得尾数,他打算这趟出差回去,让人查一查那个号码。   这件事他没和付唯提,程万里回来的事,付唯也不知道。周四他出门聚餐,穿的新买那套衣服,戴了程期年的手表,在包厢受到热情款待。   大学里不少人都知道,付唯从小家境就好,如今也是一如既往。中午聚餐结束后,他们去KTV唱歌。约好了晚上回南大看看,KTV也订在大学城附近,付唯没有唱歌,坐在旁边和他们玩游戏,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他现在有没有恋爱对象。   付唯戴着戒指,很坦然地说有。一众人面露失望,付唯起身上洗手间,回来时收到短信。那串沉寂几天的号码,又给他发来了新短信。   这一次不是暧昧称呼,也不是任何文字,而是一张高清照片。拍的是他们聚餐的饭店,照片上几人在路旁等车,付唯赫然就在其中,露出清晰的侧脸来。   付唯看着照片蹙眉。偷拍的人跟踪他,现在应该没离开。早上程期年发的航班信息,上面写着傍晚才会落地。现在距离傍晚,还有三个小时。   他的定位已经发送,程期年下了飞机,会直接来KTV接他。付唯不再继续等,站在包厢外走廊上,直接选中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被人接起来,那头没有人说话。对方表现得过分谨慎,或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出于对程期年的忌惮。可他为什么要忌惮程期年,呼吸的一瞬里,付唯忽然推测出了答案。   这串号码的主人,或许认识程期年。认识程期年的人很多,但能同时满足认识程期年,还要单方面骚扰他的条件,人选范围立刻就缩小起来。   除了程万里,付唯想不到其他人。   “程万里。”付唯开口说话。   对方依旧没出声,呼吸却明显粗重起来,显然是被他猜中了,有一瞬间乱了心神。过了两秒钟,程万里吞着口水叫他:“小唯。”   付唯没有回答,心中存有疑惑。即便是程万里,对方骚扰他这件事,仍旧是说不通的。首先他们没有谈过恋爱,即便是当初单方面追他,程万里也没叫过他“宝宝”。   其次当年婚约解除前,程万里就对他失去兴趣,甚至对方离开之前,都没再联系过他。他不认为时隔两年,对方还会对他余情未了,冒着被程期年发现的风险,回到南城来追求他。   要知道即便没有他,再次见到程万里,程期年也不会给他好下场。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付唯垂着眸思索。   程万里再次叫他,声音里十分迫切:“小唯,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付唯拒绝了他,嗓音很淡:“程万里,你跟踪偷拍我的事,我会报警。”   “别报警小唯!”程万里大声制止他,“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想要见你吗?”   “我不想知道。”付唯语气毫无波动,“与我无关。”   “和程期年有关!”程万里激动抢话,语速极快地强调,“你现在到对面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和程期年有关。”   “我知道他现在是你男朋友,男朋友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程万里道。   “什么事?”付唯问。   程万里不肯明说,只在话里暗示:“和李牧有关。”   付唯听出来他没撒谎,也的确知道一点内情。沈家寿宴那晚,在花圃旁边,沈一鸣就提到过李牧,他们现在是竞争关系。   “对面哪家店?”停顿了一秒,付唯出声问。   记下咖啡店名字,他挂掉电话,推门进包厢,说自己离开一会儿,随即出了KTV,朝街对面走去。   程万里在店内等他,隔着宽大的落地窗,戴着帽子与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付唯一眼认出他,走近在对面坐下。   对面的人搓搓手,将帽檐抬高了点,眼睛从暗里露出,热切地望向他,“想喝什么?我帮你点。”   “我不喝,”付唯神色寡淡,“说完我就走。”   程万里眼神暗下来,双手交握用力地捏紧,“是李牧找我回来的,他给了我一笔钱,想让我对付程期年。”   “怎么对付?”付唯口吻平常。   程万里捏着双手,“……我还不知道。”他目光低下去,盯着付唯手上的戒指,情绪忽地激昂,“但在知道这件事后,我就立马来找你了!你不回我短信,也不接我电话,我就只能——”   他的话没说完,付唯先站了起来,垂头打断他的话:“既然还不知道,那就等你知道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不再多作停留,付唯转身往外走,身后程万里同样起身,有点愤怒地追上来,“付唯,你就这么没耐心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留在李牧那里,装作和他虚与委蛇,骗取任何你想知道的信息。”   门口风铃作响,付唯跨出门外,“你为什么要帮程期年?你一直都很讨厌他。”   程万里跟出来,玻璃门隔绝室内冷气,高温暑气扑面而来,他像块晒不化的牛皮糖,紧紧粘着付唯,低声暗示和引诱:“我不是帮他,我是在帮你。”   “帮我?”付唯慢慢回头。   程万里朝他低下头,声音穿透口罩传来:“程期年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也不想看程期年被算计吧?没了程期年的帮衬,付家以后可怎么办?”   付唯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对方自信又笃定,对于付唯来说,程期年的存在,就是第二个他自己,都是付家追逐名利的工具。付唯不知道,程万里是哪里来的自信,他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扬起唇角来,“是啊,怎么办。”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付唯语调轻飘飘。   程万里呼吸沉起来,“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小唯,”他喘着粗气贴过来,“我们复合好不好?”   付唯唇角挑得更高了,“复合?程万里,你是不是搞错了,”他神态淡漠地后退,“我们没谈过恋爱。”   程万里僵了僵,咬着牙不甘心,“但我们订过婚。”   “订婚是什么原因,你心知肚明。”付唯轻轻笑起来,笑意没有到眼底,“至于你说的那点算计,程期年还不至于应付不了。”   与程万里这类酒囊饭袋不同,程期年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当初自己抢来的。从当初的众人厌弃,到如今的旁人瞻仰,都是他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来的。   “你说的事情,我没有兴趣。”问出了程万里的算盘,付唯转身走向斑马线。   程万里面容阴郁,站在原地看他离开。   付唯已经走到斑马线前,人行绿灯转成了红灯,他停下来等绿灯,视野内车辆接连穿梭,咖啡店外的程万里,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一把扯掉脸上的口罩,疾步朝他追了过来。   他蹙着眉回头,只来得及看程万里冲上前,一改先前畏缩躲藏的姿态,强迫性地伸出双臂,用力将他箍在了怀里。   付唯愣了一瞬,迅速挣动起来。   记忆中认识程万里以来,这是对方第二次,不要脸面地对他动手动脚。第一次那晚在南大,当时程万里喝醉了酒,来宿舍楼下对他发酒疯,付唯一口咬住他手臂,将他手臂咬出了渗血的牙印。   付唯双手被箍住,挣动中难以抬起,他扬头避开程万里低下来的脸,抬脚重重踩在对方脚背上。程万里像没有痛觉,全程表现得无知无觉,只一双手臂紧紧勒着他,狠命地将头埋向他下巴。   前方红灯终于跳绿,飞驰的车辆停下,露出空旷的街对面,付唯呼吸一滞,看清了对面的程期年。   下一秒,男人怒容清晰地穿过马路,揪住程万里衣领将人拖开,一拳狠狠砸在对方的鼻梁上。 第61章   头顶帽子横飞出去,程万里撞在红绿灯杆上,血从鼻子里流出来。程期年拎着他衣领,脸色如冻住的冰块,语气冷厉地叫他名字:“程万里,你还敢回来。”   程万里脸又青又肿,双腿瘫软说不出话来。   程期年居高临下望着,等起伏的胸膛平复,才松手将人重重甩开,面容冰冷地警告他:“不该碰的不要碰。再有下一次,就不是揍一拳这么简单了。”   斑马线上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不再管瘫坐的程万里,程期年抓过付唯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握付唯的力道很大,五根手指紧紧按进他皮肤,付唯连眉头都没有皱,恍若不觉地加快步子。   两人踩着黄灯到对面,交通灯又亮起了红,斑马线前车流穿梭,男人沉着脸放开他,余光扫到他手腕上,浮起一圈浅浅红印,不由得愣了一下,“痛怎么不说?”   付唯不太在意,轻轻活动那只手腕,“很快就消下去了。”   程期年稍稍冷静下来,“不是同学聚会吗?程万里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付唯解释,“他打电话约我见面。”   程期年神色一顿,轻描淡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唯仍是摇头,“我不知道。”   程期年没说话,目光似不经意般,落在他脸庞上。足足停留了有好几秒,男人才神色淡然地移开视线,“他为什么要约你见面?”男人忍不住皱眉,“他约你你就去?”   “他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我。”付唯道。   “能有多重要?”程期年拧紧眉冷嗤,几乎是口吻暴躁的,“他都两年没回来了,知道什么重要——”   “和李牧有关。”付唯脱口而出。   程期年轻微怔忪,眉间沟壑松了松,“所以你才去的?”   付唯理所当然地点头,朝他露出一点笑容来,“不然我为什么要去?”   程期年被他问住,心下也有些怔愣。付唯为什么要去,他明明知道的,付唯不喜欢程万里,也没有去赴约的理由,他在担心什么。   没有深挖自己的内心,他顺着付唯的话往下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说。”付唯表情惋惜,“他提了条件。”   程期年嗓音沉下来:“什么条件?”   付唯没有回答,表现得不在意。程期年却猜到了,眸底晦暗得厉害,怒气从眉宇间浮现,“刚才那一拳,还真是便宜他了。”   “你呢?怎么提早回来了?”付唯转开话题,“不是傍晚的飞机吗?”   “改签了。”还在气头上,程期年惜字如金。   认出停在路旁的车,付唯拉着他往车那走,“改签怎么不告诉我?”   男人面容紧绷,“你和程万里见面,也没有告诉我。”   付唯停在车前回头,“那我补偿你。”   “怎么补偿?”程期年垂眼瞥他。   “你想怎么补偿?”付唯歪歪头。   男人朝前迈一大步,将他压在车窗玻璃前,意味不明问:“怎么都行?”   付唯纯良地点点头,甚至伸手抱上他的腰,“怎么都可以。”   玻璃窗上倒映出两人,还有身后来往的行人,程期年看穿他想法,哼笑一声眯起眼睛,“付唯,我看你仗着白天在街上,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付唯扬着唇角承认了,话里半含正经半含促狭:“哥哥怎么不叫宝贝了?”   程期年身体一僵,垂下头来眼神危险,压低声线放狠话:“留着今晚回家叫。”   付唯笑容扩大,转身拉开副驾驶车门,低头坐了进去。程期年不解气,扶着半开的车门弯腰,趁付唯低头找安全带,捏高了他的下巴吻他。   吻到付唯呼吸急促,程期年满意地放开他,“不是和同学来唱歌吗?不用回去打声招呼再走?”   “不用。”付唯面色红润,稍稍调整呼吸,扬了扬自己手机,“我发微信说。”   程期年这才上了车,看了眼腕表时间,离吃晚饭还早,系上安全带问:“想去哪里?”   付唯说:“都行。”   程期年敲了敲方向盘,“你们今天的聚会,原本还有什么安排?”   付唯想了想,“回南大看看。”   程期年打开导航,目的地那栏输入南大。付唯带他逛了学校,晚饭在大学城吃的。南大有两个校区,付唯待过的这个,是最早建的老校区,附近一带临江,也是老城区。   江边新修了风光带,他们扫了两辆单车,沿着江边大道骑行,吹夏季江上的夜风。大学城再往南一点,有个热闹熙攘的夜市。   程期年在门口停车,“你来过这里没有?”   付唯说:“不常来。”   程期年问:“要不要进去逛逛?”   付唯下来锁车,跟着他往里走。夜市挨着安置小区,又远离繁华的市区中心,一路上经过各类地毯,耳中充斥着各地口音,其中难免会鱼龙混杂。   程期年拉着付唯,提醒他绕过地面水洼,“这里比之前干净不少。”   付唯闻言,面色自然地抬头,“你以前常来?”   “有段时间常来。”对方简单解释,“当时这里管理不规范,路边到处丢满垃圾,就连地面的专都发黑,还有地头蛇收保护费。”   “这种地方,不常来是对的。”程期年道。   付唯“哦”了一声,也没问他是来干嘛,走去旁边看人套圈。小贩就地摆了个贪,摊上放了些奖品,吸引小孩来抛圈,套中就送给对方。   家长付了钱,小学生就蹲在地上丢,五个圈丢出去,一个都没套中,被家长哄着走了。小贩吆喝起来,吸引其他孩子目光。   程期年顺口问:“想玩?”   付唯摇了摇头,转身要往前走,却被男人按住道:“有鱼。”   他在对方话里回头,看见摊上有一格里,放了一只透明杯子,里面有条金鱼游动。市面上最便宜的金鱼,付唯不明就里,诧异抬高眼眸。   程期年慢腾腾挑起唇角,“我帮你套?”   以为他想要,付唯点了点头,“好。”   程期年扫码换了圈,一只圈就套中了。小贩拿起杯子给他,程期年接过来,转头就塞进付唯手中,似笑非笑强调:“可别养死了,唯一的鱼。”   付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还记着在超市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他跟着弯起嘴唇,双手捧住杯子,指尖伸入杯中水里,玩耍般拨弄那条鱼,话音里裹着清晰笑意:“我会好好养的。”   程期年带他往里走,夜市靠里的位置,开着一家大排档。夜里大排档生意好,桌子都摆到店外,占满了整条人行道。   老板忙得脚不沾地,亲自端锅出来送菜,瞧着与客人很熟,还陪客人喝了杯酒。程期年停下来喊了声:“老赵。”   老板循声抬头,年龄在五十左右,面上黝黑带皱眉,笑起来眼睛眯成缝。他认出了程期年,同他絮叨起来,说他好久没来了。   付唯站在旁边,垂着眼玩杯子里那条鱼,像是对老板的话不感兴趣。程期年下飞机换过衣服,这会儿穿得休闲随便,手闲闲插着口袋,同老板叙起旧来。   老板眯着眼笑哈哈,抽空瞅了付唯一眼,“这是你弟弟?”   “男朋友。”程期年道。   老板觉得稀奇,就多看了两眼。越瞅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见到过。打量的目光太直白,程期年察觉到直接问:“怎么了?”   “你这小男朋友,长得有点面善。”老板也直话直说。   程期年眉毛微微挑,也觉得他这话罕见。不夸付唯长得好看,反而夸付唯面善。没有太过深究,见付唯没有接话的打算,他将话题从付唯身上绕开了。   他们站在店门口,后头老板娘端菜出来送,满满一盆小龙虾冒热气,老板指着小龙虾慷慨道:“现在到吃龙虾季节了,龙虾个头又大又肥,肉还鲜嫩,不赶时间的话,我请你们吃龙虾啊。”   程期年摆摆手说不用了,“他小龙虾过敏。”   他说的自然是付唯,老板诧异一秒,余光瞄向付唯,连声点头附和:“过敏是要少吃。”   店里头还很忙,程期年不多留,和付唯离开了。老板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走远,老板娘送完了菜,拿着空盘子过来,不轻不重拍他身上,“人都走了,看什么呢?”   却听自家男人转过来,嘴里念叨着什么“过敏”。她嘴巴一撇,满脸莫名问:“谁过敏?”   老赵骤然醍醐灌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急急忙忙往外追两步,有什么话想告诉程期年,不料抬头一看,远处夜市灯火里,两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老赵长长叹了口气,暗怪自己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付唯和程期年出了夜市,骑单车返回大学城,随后两人开车回家。程期年出差回来,付唯在他家过的夜。   早上两人起床,一起吃了早餐,程期年送他回家,然后才去的公司。到公司开了场会,散会后回办公室,助理汇报和总结,顺便提醒他:“上次您说要查的,号码还没有给——”   “不用查了。”程期年道。   号码的主人是谁,他不查也知道了。只是号码不用查,人还是需要盯着,程期年吩咐完助理,对方前脚关门出去,后脚他手机就响起来。   有电话打进来,是串陌生号码,尾数与程万里的不同,开口却是程万里声音。知道他认识自己号码,程万里换了个号打给他,约他今晚在公司楼下见面。   隔着电话听声音都火大,程期年没耐心与他周旋,听完就要挂电话。   “程期年。”程万里在电话里高声阻止他,笑得轻浮挑衅,而又不怀好意,将用在付唯身上的招数,再次如法炮制用在他身上,“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付唯的。” 第62章   付唯到了程期年家,程期年还没回来,他输密码先进去。男人给他打电话,晚上迟点才回来,付唯在家吃晚饭,吃完饭司机送他过来。   他闲着没事,在吧台前调鸡尾酒。酒调出来颜色不错,付唯拍照片发给程期年。那边程期年收到时,刚在咖啡店里坐下。   公司楼下的店,也是程氏出资。店里没别的客人,程期年让店长提前打烊,清退了店里所有员工,只剩下他和程万里。   程期年没什么耐心,坐下后双臂压上桌边,周身气势冷冽逼人,“说吧,付唯什么事?”   程万里摘掉帽子口罩, 脸上的伤还没有好,鼻梁高高肿起来,让他看起来面相滑稽又狰狞,“程期年,你别被付唯骗了。”   程期年眼底划过沉厉,表情没什么波动地看着他。   “付唯和你在一起,你真的就以为,是他爱上了你?”程万里斜着嘴角道。   程期年笑出了声,笑里带着冷意,还有嘲弄与讥讽:“他没有爱上我,难道爱上了你?”   “他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权和钱。”程万里阴恻恻强调,“你难道忘了两年前,他为什么和我订婚了吗?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是因为——”   程期年淡漠打断他,“是因为你仗势欺人。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你,程万里,别拿我和你比,”男人厌恶地皱眉,“你们程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   程万里像被踩中痛脚,拍着桌子高声愤怒反驳:“什么叫我仗势欺人!订婚本就是付家高攀,分明就是他付唯,想利用我傍上程家,我不过就是他的棋子——”   “程万里,我看你是消失两年,连脑子也一起坏掉了。”程期年从桌前站起,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没事我先走了,咖啡钱记得付一下。”   程万里面容扭曲地抬头,一把抓住程期年的手,紧紧抠住他的袖扣,“你知道他不喜欢我,那你知不知道,他不喜欢我,还愿意和我做戏?”   程期年眼眸凌厉阴沉,目光落在他那只手上。今早出门的时候,他戴的袖扣,恰好是付唯送的。现在程万里的那只手,好死不死正抠着袖扣。   男人霎那间怒意升腾,捏住程万里的手发力,将他捏得痛叫起来,“松手。”   程万里被迫松了手,手腕绵软无力垂下,程期年伸手拿纸巾,擦干净袖扣上指纹,看程万里的眼神,犹如利剑要将他戳穿。   “做戏?”他如置身于天寒地冻的冬日,眸光要将程万里完全冰冻起来,“你指的是搭肩膀那些?”   他已经摸清程万里来意,“李牧让你来的?是他教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玩起这种小儿科把戏来了。”   程期年一边朝他撂话,一边将纸巾捏成团,丢到程万里跟前,唇角勾起冰凉弧度。   程万里垂着头,突然低低地笑开了,“付唯嘴巴上有痣,你知道吗?”   “痣长在嘴巴上,谁都看得到。”程期年漠然道。   “那么付唯嘴里的虎牙,你也应该知道?”男人伸出一截舌尖,回味般地舔了舔嘴巴。   程万里嘴巴干燥起皮,像烈日下皲裂的黄土地,猩红的舌头来回舔动,带着明晃晃的挑衅与炫耀。   程期年脑中轰然一声,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揪住对方衣领,死死将对方提了起来,手背力道紧绷青筋浮现,一字一顿话语含怒地问:“程万里,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衣领在脖子口收紧,程万里被迫身体腾空,从座位里微微离开,他呼吸困难,一张脸憋红了,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大笑起来,“意思就是,你能和付唯做的,我也能和他做。你应该和他接过吻了吧,也舔到过那颗虎牙了吧,很爽是不是?”   程万里在他手里喘粗气,“付唯不喜欢我,还是愿意和我接吻。程期年,”他像台老旧的风箱,发出粗砺漏风的声响来,“当年付唯能为了付家,和我订婚,现在也就能为了付家,和你谈恋爱。”   “没有什么是他付唯做不到的——”程万里发出嗬嗬的沙哑笑。   拳头裹着劲风砸过来,程万里被他打倒在地,裂开的嘴角流出血。程期年将他上半身拽起,面若冰霜带着震怒,“程万里,你信不信,就算我不动你,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在南城吃尽苦头。”   程万里歪着嘴角没说话,眼睛里有恐惧,也有愤恨与不甘。血顺着他下巴滴落,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滚了出来。   程期年冷冷垂眸,随后视线定住。他认出来,那是一支录音笔。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他拽程万里的力道加大,随手将对方甩倒在地,看程万里的眼神,如同看瘫软的垃圾。   程万里倒在地上喘息,一只手哆哆嗦嗦挪动,摸到那支掉出的录音笔,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付唯的声音传出来,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掩地,清晰落在程期年耳朵里。   第一段他听到付唯说:“我听说程期年拒绝了你们家?靠脸也是我的本事。换作是你这张脸,那张床你爬得上去吗?你能用这张脸,换来程期年的施舍吗?”   第二段是程万里的声音,他听到程万里问付唯:“程期年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也不想看程期年被算计吧?没了程期年的帮衬,付家以后可怎么办?”   他听到付唯没有反驳,也听到付唯说:“是啊,怎么办。”   录音一共两段,来来回回地放,程期年一脚踩上去,声音终于停下来。   程万里躺在他脚边,大口大口喘了片刻,眼尾斜挑起来,舔着嘴巴上的血,神情阴郁地看他,“付唯送你的袖扣,去年就停产了。他在英国提前买好,回国后接近你,继疏远的陈家后,给付家物色新靠山,一切都早有预谋,不信你可以去查。”   “他最擅长做这种事。”程万里说着说着,突然语速急促,流露出愤懑来,“当年我会喜欢上他,也都是他背后算计。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我不可能会对他一见钟情……”   程期年一脚踹上他肚子,声线狠厉令人毛骨悚然:“闭嘴。”   付唯给程期年发了两张照片,第一张对方回得很快,第二张却迟迟未回。他没有再发,将两杯酒放在吧台上,等程期年回来喝。   程期年回来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晚一些。付唯已经洗完澡,坐在客厅里看电影,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门口传来开门响动,付唯听到后抬头,就见玄关里没开灯,关门声落下没多久,男人从黑暗里走出,停在阴影与灯光交界处,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不开灯?”落地灯光线暖黄柔和,程期年比那盏灯还高,付唯看不清他的脸,伸手打开了吊灯。   白炽灯光亮起那一瞬,他能够明显感知到,程期年落向他的视线,笔直移向了其他地方。付唯跪在沙发里,面朝男人站立的方向,怀里压着一只抱枕,终于看清对方脸色。   程期年周身气压很低,面上没有情绪变化,眉宇间压抑又阴沉,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甚至还有可能动过怒。   付唯下巴抵着抱枕,眼中浮起点诧异,直起上半身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程期年视线投回来,看他的眼眸里很黑,语气里掺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冷淡。   付唯心思敏锐,丢开抱枕朝他靠近,双手按住沙发扶手,抬起脸要去亲他,却被对方偏脸躲开了。   程期年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毫无波动地开口:“我去洗澡。”   付唯没说话,观察他离开的背影,垂着眼皮蹙起眉来。他第一反应是猜测,或许对方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念头浮出的下一秒,他又很快地否定掉了。他不该刻板看待程期年,他了解程期年,对方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将工作上的问题,下班后带回到家中,迁怒给其他人的性格。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别的地方,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让程期年不高兴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付唯从沙发里下去,站在浴室门外等他。程期年从卧室出来,付唯靠着门边墙壁,不错眼地盯着男人看。   程期年好似没察觉,就这么直直越过他,要往浴室里头跨。付唯悄悄伸出一只手,力道很轻地拉住了他。   对方没有挣脱,停下脚步缓慢地偏过头,眸色黑沉地扫了他一眼。   付唯勾着他手指,抚摸他手指骨节,抿着唇没说话。   程期年也没有催促,就这么仍由他勾着,面无表情立在他跟前。过了一会儿,付唯终于出声问:“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良久的沉默后,程期年缓缓吐出字:“有。”   “那就现在说吧。”付唯道。   程期年手握紧了,将他的手紧紧圈拢,神色终于有了起伏,却是一点一点下沉,声音亦是低暗干涸的:“你想现在听?”   付唯点了点头,“现在。”   话音落下那刻,圈拢他的那只手掌,就骤然间无声放开了。   程期年身体转过来,伴随着粗沉的呼吸,胸膛轻微急促地起伏,他没有再碰付唯一下,就这么笔挺僵直地站着,千万种情绪呼啸着涌过心头,最终在眼底凝结成深潭。一弯只要不坠入石块,就能始终维持死寂的潭水。   “付唯,我问你。”男人语气冷沉发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找我,替你收拾付家的烂摊子?”   付唯愣住了。   他记起自己的承诺,记起自己说过的话,他答应过程期年,不会再骗对方。   付唯缓缓点头承认。   “是。”他如实说。 第63章   程期年洗完澡就走了,走前还很平静,提醒他冰箱里有蛋糕,别忘了吃。但也仅此而已,对方看起来像在气头上,并不想留下和他谈别的。   付唯没有拦他,过了一会儿起身,在浴室洗脸台上,发现他留了支录音笔。付唯听了录音笔,才反应过来,是被李牧与程万里合伙算计了。   第二段录音是程万里录的,至于第一段,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沈家寿宴那晚,那位屈尊降贵来邀请他跳舞的赵家公子。   对方分明瞧不上他家世,却还做这种违心的事,而后又因为被他下面子,带了人来后花园讨说法。付唯本以为,又是一场大冒险游戏,拿他当作游戏消遣。现在看来,对方应该是得李牧授意,故意想来激怒他,以此套他的话。   付唯吃完了蛋糕,拍照片发给程期年,对方没有回。他睡在程期年家没走,当晚程期年一夜未归,他去找沈一鸣喝酒了。   沈一鸣准备睡下,披着浴袍起来,叫人给他开门。沈一鸣住的别墅,地下室有间酒窖,程期年进门以后,就下楼去搬酒。   他坐在一楼看着,等程期年上来,戴上眼镜观察他,“心情不好?”   程期年摆明了是要酗酒,沉着脸往杯子里倒酒,心烦意乱地灌入喉咙。   沈一鸣就猜到了,“付唯的事?”   男人握着酒杯偏头,眼里暗得望不到底,话语冷漠而冰凉:“程万里找过我了。”   沈一鸣问:“说什么了?”   程期年三言两语,将整件事简单说了。沈一鸣听完,露出果真的神情,“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他们的离间计。”   “我知道。”程期年喉结滚了滚,“但并不代表,我就会不在意。我问了付唯,”男人面容冷凝,情绪剧烈翻绞,“他承认了。”   沈一鸣并不意外,“我提醒过你,他目的不纯。”   杯底重重磕在吧台上,程期年狠狠拧起眉来,想也不想地张口反驳:“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沈一鸣这才抬眼,“那是什么?”   程期年被问倒了,在他的话里愣住。那是什么?从今晚见过程万里后,始终积攒在胸腔的沉郁,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承认,他被程万里挑衅到了。他在意程万里那些炫耀的话,也被程万里的话激得妒火燃烧。但这些话远不足以让他动摇,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付唯如今的真实想法。   录音可以造假,可以掐头去尾,付唯却承认了。承认从一开始,就对他别有所图。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早在决定接受完整的付唯时,他就不再去计较从前那些算计。   他可以接受付唯算计他,但他无法接受,这场算计中,付唯从未付出过真心。程万里那些挑拨的话,字字都戳在他的心头上。   过往的自我认知里,他向来行事果决,杜绝优柔寡断。有话直说是他的性子,正是因为如此,看到监控的那晚,他才会直接问出口。   但在这件事上,程期年却本能地,选择了想要逃避。他变得犹豫不决,变得自我蒙蔽。他不愿冷静地坐下谈,他想知道付唯的真实想法,却又暂时不那么想知道。   假如听不到想要的结果,他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烈酒灼烧喉咙与心口,程期年没有丝毫醉意,清醒的眸底透出冷厉锐意,“李牧不是让我退出招标吗?那就暂时如他所愿好了。”   付唯一觉睡醒,程期年仍旧没回来,只给他发了短信,说要去伦敦出差一周。稍晚助理来收行李,付唯就在边上看着,“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差?”   佟泽同样不知情,“程总临时吩咐的。”   付唯就明白了,关于昨晚两人的不欢而散,程期年大约想先冷处理,也想先冷静一段时间。对方没有提分手,付唯也就不担心了。   但闹矛盾就冷处理,不像对方行事风格,付唯又问佟泽:“我听说再过几天,就是政府项目招标会了,招标会你们不参加了?”   佟泽摇摇头很困惑,称有关后续的决议,程期年并未下指令。付唯扬了扬唇角,等他收拾好行李,与他一同出门离开。   付唯回了自己家,上楼后先喂了金鱼,然后翻出保存的名片,打电话给沈一鸣。李牧找程万里来,不就是想给程期年添乱。招标会程期年不可能放弃,他只是做给李牧看而已。   没有告知程期年,他私下联系沈一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一鸣也不客气,暗示他在与程期年的冷战上,可以适当添把柴加把火,再演得更加逼真一点儿。   打完这通电话,付唯摘下手上戒指,打开抽屉收了进去。   他开始频繁地去喝酒,在上层交际圈的酒吧里,结识了几位富家浪荡子弟。他不再戴情侣戒,装作失意去买醉,通过那些富家子弟,将分手的消息放出去。   上次的同学聚会后,班长又联系了他一次,声称那天他走得早,玩得实在不尽兴。付唯主动赔罪,订了包间请他们吃饭。   席上付唯再出现,手上变得干干净净,谁都注意到了,有人大着胆子问,付唯也没有隐瞒,只说是分手了。   众人嘴上唏嘘安慰,实则在座的男男女女,心中多多少少都有想法。饭局散场之后,班长提出送他回去。   他开了辆新提的豪车,戴着十几万的手表,如今已经是商圈新贵。吃饭时就有人开玩笑,想去他的新车上坐坐,被他不着痕迹回绝掉了。   如今他却邀请付唯坐新车,其余剩下有想法的人,也就自然只能望而却步,无论是对那辆豪车,还是对单身的付唯。   付唯上了班长的车,半路对方忽然询问:“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付唯答得漫不经心,低头回林娜娜消息。   林娜娜剧组收工,在化妆间找他聊天。她在国外拍电影,问付唯这会在干嘛。付唯说在车上,顺手拍了路况发给她。   她心细眼睛尖,认出新车的内饰,打字时还纳闷。   Nana:程期年换车了?程氏要破产了?怎么换了辆便宜车?   小火炖粥:不是他的车。   付唯告诉她中午聚餐的事。   Nana:你坐别人车?你完蛋了付唯,这人绝对想追你,被程总知道,小心他往死里做。   小火炖粥:他不知道,他出国了,我们在冷战。   付唯又把那晚的事说一遍。   Nana:所以你是故意的?付唯,得亏我不是男人,不然被你玩得团团转。   小火炖粥:不是故意的,没打算告诉他。   招标会的事不方便说,他没有过多地解释。同林娜娜说的,也不是假话。他既然答应了程期年,不会再骗他,也不会再算计他。   那么他就会说到做到,即便两人冷战,即便关系出现裂痕,他也不会再假意靠近别人,不会再发朋友圈试探对方,不会再利用任何外界因素,迫使对方不得不做出选择,他会等程期年想清楚。   但就算是这样,程期年出国以后,两人没有再联系过,付唯还是会想他。他对着手机发了会呆,给家里阿姨发了条短信,提醒她记得换水喂鱼,但也不要喂太多,否则容易撑死。   班长叫了他两声,到第二声时,付唯才抬头回应,露出一点茫然来。   “要不要去看电影?”对方不动声色问,说了电影名字,“最近新上的电影,听说口碑挺不错。”   “我看过了。”付唯眼也不眨地说谎。   班长失望地点点头,很快提起新的话题,“你最近还打网球吗?”   “上个月打过。”付唯答。   班长重新露出笑容,“我想去打球,但还缺个搭子,要不要一起?”   付唯没有再拒绝,“哪家俱乐部?”   “我有YK会员卡,你还没有去过吧,我可以带你——”班长说。   “YK有点远了,换一家吧。”付唯蹙了蹙眉。   他回国后与程期年见面,就是陈星粥叫他去YK打球,当时程期年朋友也在。程期年那位制片人朋友,是俱乐部的常客,付唯不想被对方看到,不想被程期年误会。   也不想让程期年以为,为了挽回对方,他还在故技重施。   “行,那就换一家。”班长爽快答应,更改行车目的地。   付唯与班长去打球了,同一时间英国伦敦,程期年早上刚起床,打开电脑远程办公,联系季长宁替他办事。   这次来伦敦,他将身边助理都带来了,国内能替他办事的,只剩下季长宁一人。与季长宁谈完工作,程期年低眸瞥手机,眼底晦暗浓得化不开。   来伦敦三天了,期间手机安安静静,付唯没有再找过他,仿佛不存在一般。或许冷战是他挑起的,或许不回家的人是他,一通电话都不打,就出国的人是他。   但至少上次两人分开时,付唯还会试探他,故意舍弃一些东西,故意找别人来刺激他。可是这一次,付唯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小号上的倾诉,没有朋友圈的照片,也没有和其他人约会。   程期年莫名觉得不安起来。他不再会气得睡不着,也不再会满腔醋意,但他难以抑制地不安。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挽留没有解释,整整七十二个小时,付唯没有再出现过。   他终于清楚认识到,他不在乎付唯的算计,不在乎付唯的谎言。比起沉寂消失的付唯,此刻隔着千万公里,程期年更加希望,他能做点什么。   让他气得牙痒痒也行,让他一肚子酸水也行,做什么都可以。   至少那样就能够证明,付唯还是在乎他的。 第64章   程氏在海外的确有合作,程期年在伦敦这几天,与合作商见了一面,也去公司进行了考察。国内也因此都在传,程期年已经退出招标,也取消了与沈家的合作。   还有不知道哪来的传言,称沈一鸣看上了付唯,与程期年因此心生隔阂。甚至曾经有人看见,沈一鸣私下约见付唯,两人背着程期年,在咖啡店里约会。   程期年听了觉得可笑,在电话里同沈一鸣提起。后者不慌不忙道:“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毕竟没有这些流言,他们取消合作的理由,在圈内实在站不住脚。沈一鸣也的确和付唯喝过咖啡,只是个中缘由程期年都清楚。   听到是他让人放的,程期年不免疑神疑鬼,“沈一鸣,你不会真想撬我墙角吧?”   沈一鸣反问:“我是这种人吗?”   “商场上你是。”程期年不假思索,“更何况那又不是别人,那可是我们家付唯。”   沈一鸣无话可说。程期年说的这话,明面上是怀疑警惕他,实则更像是借机炫耀。   “你们家付唯?”沈一鸣往他伤口上撒盐,“你和他冷战这么久,是不是打算分手了?”   “分手?”程期年眼皮一跳,拍着桌子拔高语调,“谁说要分手?”   沈一鸣不动声色暗示,“我听到圈里有些传言……”   程期年冷笑出声,忍不住骂出口:“不过就是出国几天,我看他们是闲出屁来了。”   沈一鸣微笑着转开话题:“回程票买了吗?”   “买了。”程期年认真起来,“那边有动作吗?”   “暂时没有。”沈一鸣稍作停顿,“所以我猜测,他们会在当天动手。”   程期年神色没太大变化,最后淡淡回了他一句:“我知道了。”   他声势浩荡地出国,带了不少公司下属。下属们一周后返程,程期年则提前回国。付唯买的那对袖扣,程期年本没打算去查,但在回国的前一天,从一场商务酒会出来,司机开车送他回酒店时,恰好路过一家高奢商场。   商场外立着广告牌,Kaine的logo引入眼帘,程期年坐在车后座,忽然想起这件事,叫司机开车进商场。   他随便找的一家店,进门后也只顺口问一句,自己佩戴的这副袖扣,是否已经停产了。年轻的店员很热情,向他详细介绍了前因后果,称去年作为联动款推出时,市面上一度热卖到缺货。   “还有个年轻的亚裔男孩,出高价从另一位客人手中,买走了我们店内最后一对。”店员回忆。   程期年心头微动,“亚裔男孩?他长什么样?”   “黑发黑瞳孔,长得很漂亮。”店员双手交握,情不自禁捧在胸口,“他说他还在上学,学校里应该很多人追他。”   “可惜那些人注定要心碎了,因为他说这对袖扣,是要买给他喜欢的人。”对方补充。   程期年心跳急起来,可描述亚裔外貌这种事,对白种人来说实在困难,黑发黑眼睛的留学生太多,他拿出手机翻照片。   打开相册那一刻,程期年手猛地顿住。他的手机里,并没有付唯照片。他们没有一起拍过照,两人也谁都没提起过。   程期年眉头拧得死紧,抱着一点侥幸,打开付唯的朋友圈。付唯也并不常拍照,朋友圈里照片不少,可惜他翻到底,也没有看见付唯出镜。   男人沉沉吐了口气,难掩失望地收起手机,朝对方平淡地点头,“谢谢。”   店员送他出门,微笑目送他离开。程期年心不在焉,走向垂直电梯门。门打开以后,他迈步跨进去,却听身后有人追上来,高跟鞋踩得又脆又急,大声用英文叫他:“先生!先生!”   门关紧前一秒,程期年重重按下开门键,大步迈出门外看向她。   那名店员整理着丝巾,形容端庄地朝他一笑,“我想起来了,先生。当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陪他过来的那位朋友,我在电视上见到过她。她现在好像是很出名的演员了呢。”   第二天程期年回国了,在返程的飞机上,他脑中反复回放,那名店员说的话。对于店员口中的话,程期年并没有太大实感。   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记错了,抑或是将别人错认成林娜娜。毕竟在不少白种人眼里,亚洲面孔都高度相似。   他又潜意识地希望,对方没有搞错。飞机穿过白色云层,撞向前方晚霞时,程期年眼底映着焰色霞光,记起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那晚与付唯骑车去夜市,大排档的老板曾经说,付唯看起来面善。可就像那位女店员一样,大部分认第一次见付唯,对于他最深刻的记忆点,都是他长得比普通人好看。   唯独大排档老板不同,他夸付唯看起来面善。或许所谓的“面善”,并非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当时对方说的是,觉得付唯眼熟。   这或许不是对方第一次见付唯。他又想起付唯说,曾经去过一次大排档。那天他听到时,就觉得匪夷所思,现在想起来,假如付唯没有骗他,或许对方真的去过那家店。   要知道以付唯的长相,普通人见了很难再忘记。   他搭红眼航班回国,于清晨抵达南城机场,随后出发前往招标会。当天早上,沈一鸣乘坐的那辆车,在市内遇到了追尾。车祸不严重,但足以耽误对方行程。   而沈一鸣原本就是个幌子,是程期年把标书送了过去,当着李牧的面,在对方阴沉至极的脸色里。   他没空与李牧打口舌战,也没空嘲笑对方的自大,招标会结束以后,程期年回了趟公司,下午算着时间,借了季长宁的车,开车去那家大排档。   夜市里不通车,程期年将车停在路旁,随后步行进去。大排档做夜宵生意,傍晚六点后才营业,店内正忙着备菜,程期年走进去,拉住员工问:“老赵在吗?”   “老板在后头搬货。”员工回答,“需要我去叫吗?”   程期年点点头,搬了张凳子,坐在店里等。   员工往后厨去了,没一会儿,老赵穿着围裙,一边往身上抹手,一边掀帘子进来,瞧见是程期年来,老赵立刻眯眼笑起来,“一个人来的吗?正好赶巧,有龙虾出锅了。”   程期年站起来,言简意赅开口:“我不吃饭,来问你点事。”   提到这几个字,老赵一拍大腿,“正好我也想起点事,上次就想告诉你,谁料你们走太快,一个转身就没影了。”   程期年凝神看他,隐隐有所欲感,下意识放慢语速,滚了滚喉结问:“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你上次带的男朋友,我以前见过他。他来我们店里吃过饭。”老赵说。   程期年呼吸一滞,半晌沉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有两年了吧。”老赵仔细回想,“他穿得干干净净的,到我们这店里来,点了一盆这么大龙虾,结果一半都没吃完,打包送收废品老人了。”老赵张开双手比划,“还吃得手和脖子上过敏,长了好多红色小疙瘩。”   “不是你说他过敏,我还真想不起来。”老赵挠了挠脖子,“那之后他就没再来过了。”   程期年听后沉默,许久才缓缓出声:“他一个人来吃饭,为什么要点那么多?”   “我也觉得奇怪啊。”老赵磕绊了一下,“好、好像是说等朋友吧,但等了两个小时,朋友也没来。”   老赵说完,砸吧砸吧嘴,带了点笑问:“不会是等你吧?”   程期年没说话,付唯出国前那段时间,两人没有任何私交联系。付唯又怎么会知道,他常去这家大排档。   老赵就当他默认,记忆碎片串成线,愈发变得清晰起来,“我就觉得是等你。”   那天晚上付唯出现,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与周遭格格不入。那时夜市还不是夜市,老巷里管理混乱,来他这店里吃饭的,多是些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   打架斗殴没少发生,老赵和程期年熟,也是因为那段时间,程期年替他看过场子,解决过好几起纷争。   付唯就一个人坐那,除了向他打听程期年外,没与其他任何人,有过多余的交谈。是了,老赵记起来,“他那时候跟我打听你来着。”   “问你每晚什么时候来,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老赵说。   程期年心底情绪搅起来,一时间有些难以抑制,又有些无处宣泄的沉闷。他神色凝重没有接话,想起付唯那晚在饭桌前,言辞间对大排档环境的抵触,又想他轻描淡写告诉自己,吃小龙虾会过敏这件事。   他想聪明算计如付唯,原来也会做出这种傻事,还是为只见过几面的他。而两年前他都留给了付唯什么。两年前在付唯心中,与他有关的最后记忆,只有杂乱吵嚷的大排档,浸满呼吸的油烟酒与槟榔味。   程期年说不出话来,心头堵得厉害,心脏像泡在水里,变得皱巴巴起来,一呼一吸间收紧。他不知道付唯去的是哪天,但可以肯定的是,付唯去的那天,他一定没有去。   付唯没有等到他,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瞧他许久不出声,老赵忍不住提醒:“你说要问我什么事来着?”   程期年问:“老赵,你还记得他那天来,坐的是哪个位置吗?”   老赵还真记得,指着角落靠墙那块,店里唯一的窗户边,“就那儿。”   那天付唯进来就问,店里哪个位置,能看清外面的街,老赵领他坐的那儿。程期年走过去坐下,眉眼恢复冷静,“谢了老赵。”   “我没什么要问的,给我上盆小龙虾,要两斤。”男人开口。 第65章   付唯和大学同学出来打球,原本是班长单独约的他,付唯转头叫了两个女生,最后单打成了混双。   四个人里只有付唯住得原远,球馆约在大学城附近,下午打完球以后,还有场赛后总结。付唯主动提议,去江边的那家夜市。   家里的鱼缸太大,一条鱼太孤单,付唯想再去夜市里,买条鱼给它做伴。其余三人没意见,从球馆出来后,就开车去了夜市。   两个女生一辆车,付唯搭班长的车。导航到夜市门口,几人下车找车位。路旁划了车位,街尾有两个空位,付唯站在路边,等他们去停车。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季长宁的车。当初与程氏合作时,季长宁每天过来,付唯认识他的车。且季长宁开的车不差,接近一百万的价格,停在老城区路边,显得格格不入。   付唯站在车前,透过车窗往里看了一眼。车内没有人,也没放什么东西。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接着难免就想起程期年。   算算招标会的时间,程期年也该回国了,对方还没有联系他。付唯打算再等一晚,今晚过后,如果程期年还不联系他,他就直接找到对方家里去。   思索间他解锁手机,习惯性点进程期年朋友圈,两个账号都没有新动态。付唯不太确定,是对方没有更新,还是已经屏蔽了他。   付唯只希望是前者,他垂着一双眼眸,划到手机通讯录,指尖隔着一段距离,停在对方号码上方,终究是没有按下去,忍住了打电话的念头。   其余两人停好车过来,叫上他和另一名女生,商量晚饭吃什么好。女生提议边走边看,四个人就往夜市里走。   已经到了饭点时间,夕阳还没有彻底沉没,天边云层烧成绯红,各路小吃纷纷出摊。两个女孩子嘴馋,加上打球饿得快,很快就停在小吃摊前,走不动路了。   班长绅士地替女生排队,付唯站在对面等她们,找上次和程期年来,摆摊套圈的小贩。对方似乎还没出摊,付唯找旁边人打听,对方大概几点来。   边上是位阿姨的摊子,摊上摆着手工编织品,做工很精细和可爱。付唯买了三款挂件,付款时听阿姨说,摆摊套圈的小贩,今天家里有事,应该不会来了。   付唯怔了怔,难掩眼底失望地道谢,接过挂件起身往回走。找到另三人时,女生也已经买好了,将挂件当作小礼物,付唯分给了他们三个。   没有遇到上次的小贩,付唯兴致也消减下来,对吃饭地点不再关心。   虽然没有提前约好,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这条老巷里跑空了。第一次是两年前,出国手续办下来,他来这里见程期年。   当时他与程期年,也没有私下里约好,甚至在此以前,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对方。严谨算起来,在那一两年里,他与程期年正经见面,并能说得上话的次数,付唯掰着手指头数,也只有四次而已。   但是每一次,都让他记忆犹新。而穿插在那四次中,他见过程期年许多次,却没有一次能说上话。有时候是剑拔弩张的程家,以程万里未婚夫的身份,更多时候是匆匆一瞥,只来得及看到男人背影。   而越是到程家动荡不安时,程期年回程家的时间也越少。付唯逐渐见不到他人影,只能偶尔从程万里口中听到,有关程期年在外的消息。   他将自己藏得很深,程家没有人怀疑。即便是程家掌权人去世,整个程家分崩离析,两位婚生子明争暗斗,就连程姓叔伯也眼红惦记,想插进来分一杯羹时,程万里对程期年的态度,也依旧停留在轻蔑与鄙夷上。   他嘲笑程期年上不了台面,蔑视程期年混迹于老城区,结交游手好闲的市井混混,彻底堕落成了下等的垃圾。   付唯从他嘴里套出话,知道程期年去的老城区,和南大的老校区隔得不远。也知道了,程期年常去一家大排档。   程期年成日吃喝玩乐,对程家的事不闻不问。程万里对他卸下了防备,撤回盯着他的私家侦探。那名私家侦探离开前,最后一批传回来的照片里,拍到程期年在大排档里,与社会青年勾肩搭背,也拍到了那家店的招牌。   不想看到程期年的脸,程万里让人处理掉照片,付唯悄悄拿走了那一张。不久后程万里夺权失败,还摊上车祸撞人的刑事案件,连夜从南城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没了任何消息。   加急签证下来那天,付唯按照片上店名,一个人去了老城区。他去的那天晚上,没有遇到程期年。   或许是与照片有时间差,付唯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从老板口中打听到,就在昨天,还有前天,甚至是大前天,整整连着三天,程期年晚上都过来了。   他那点掐灭的希冀,就这样重新燃起来。他问老板前三晚,程期年每晚几点来,来了以后又吃什么。老板说九点钟左右,然后指着隔壁桌,说小龙虾和酒都点。   付唯低头看时间,离九点还有一个小时,又看隔壁桌赤膊的男人,指甲鲜艳细长的女人。那时他还不怎么喝酒,一个人不能喝酒,付唯点了小龙虾。   老板问他,小龙虾要几斤。   付唯想,一斤太少,或许等他吃完,程期年还没来。他回答,两斤。   结果到最后,小龙虾没有吃完,程期年也没有来。他从八点等到十点,等到小龙虾吃不下了,等到身上过敏起疹子,程期年都没有出现。   和地摊套圈的小贩一样,他们昨天来了,前天来了,大前天也来了,偏偏只有今天不来。偏偏只有付唯来的这天,他们像约好了一样,没有出现。   明知道这是件小事,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明明今天没有来,明天也还是会来。明天不来,也还有后天。世界不会就此毁灭,他也还有许多个明天。   明明想得很清楚,但付唯的情绪,还是毫无预兆地,犹如陡降的过山车般,直直坠入了谷底。他忽然就不想等了,不想等所谓的冷静期结束,也不想等今天晚上结束,他想现在立刻,就打电话给程期年。   如果程期年不接,那就去找他好了。   他摸到手机拿出来,指尖按住屏幕上滑时,手臂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旁边的大学同学问:“付唯,你想不想吃小龙虾?”   付唯动作顿住,拿着手机陡然回神,有点怔愣地抬起头。   “付唯想不想吃小龙虾我不知道,”另一位女生挽住闺蜜胳膊,笑嘻嘻地揭穿她,“我看是你想吃小龙虾了吧。”   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笑起来,“我是看付唯出国两年,很久没吃小龙虾了,所以问他想不想吃。”   付唯眉间怔忪消散掩埋,语气和缓带着笑意回答:“我都可以。如果你们想吃,那就去吃好了。”   他站在马路对面,隔着穿行的路人,望向对面熟悉的大排档招牌,神色平静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好耶。”女生高高兴兴接,“我想吃,你们呢?”   剩余两人没意见,女孩子在前头挽着手,付唯和班长跟在后面,四人穿过马路走向对面。她们三步做两步,兴高采烈跨上台阶,付唯落后一步,离店门口越近,思绪就抑制不住地,飞回了两年前的光景。   他记得自己当时,为了不错过程期年,挑了靠窗的座位。就算程期年从店外路过,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对方。   他当时应该就坐在……付唯停在门边没有动,朝记忆中的位置看去。   坐在桌前的男人回头,目光隔空与他撞在一起。程期年就坐在那里,坐在两年前那个夜晚,他坐了两个小时的地方。   付唯愣住了。 第66章   旁边女生叫他名字:“付唯,我们坐哪儿?”   另一人插话:“我想坐窗边,可惜有人坐了。”   班长适时补充:“老板说了,外面也能坐。”   他们说的这些话,付唯统统没听见,他径直走向窗边,停在程期年面前,而后垂头看桌上。程期年点了小龙虾,分量很足盆很大,看起来一个人吃不完。   他想起了季长宁的车,或许季长宁也在,程期年约他来喝酒。但桌前不见季长宁人影,桌上也只摆了一只碗,一双筷子和一只酒杯。   付唯睫毛颤了颤,缓缓地抬起来,眸光顺着男人的手,移动到对方面庞上。身后三人跟随上前,班长停在他身侧,与他并肩站立问:“小唯,这是你朋友?”   听到他嘴上称呼,程期年眯起眼睛,审视了他一眼,摘下手套答:“我是——”   情侣戒露出来,样式十分眼熟,班长记忆力好,指着程期年道:“小唯的前男友?”   程期年表情一扭,整张脸迅速冰封起来,冷声从牙缝中挤出字:“前、男、友?”   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被单方面分手了,程期年看向付唯,拧着眉向他求证。却见付唯双手干干净净,那只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取下来的戒指,似乎早已不知去向。   程期年呼吸微微乱了,心头涌上些慌张来,一语不发地注视付唯。   付唯堪堪回神,还处在见到他的惊讶中。他想和程期年解释,碍于还有旁人在,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观察男人的微表情,观察回国后见面,程期年对他的态度。   一旁观望的三人,默认了他们分手的关系,女孩子迟疑着发话:“那我们……”   程期年反应过来,纵使有许多话要问,但他同样不太想,当着外人的面问,“你们来这里吃饭?”男人语气变得平淡,点了点桌对面空位,“可以拼个桌。”   “不用了。”班长率先拒绝,往前站了一小步,呈现出维护姿态,“店里还有不少空桌。”   “满了。”程期年不紧不慢,语调平稳地吐字,“空桌都有人订了,不信你去问老板。”   话音落下,接到程期年使的眼色,老赵立即上前附和道:“不好意思啊帅哥,其他桌确实被订了。”   “我们换一家吃。”班长态度坚决,看向付唯提议。   程期年不说话了,也紧紧盯着付唯,眼底情绪清晰涌动。   “就这家吧。”付唯在桌前坐下来。   其他人跟着坐下,老赵给他们点单。除了小龙虾以外,店内还有新鲜水产,两个女孩子起身去看,班长点了四杯奶茶,取餐号出来时,他忙着确认菜单,请付唯帮忙去拿。   付唯离开以后,班长坐回桌前,摸出一只手工编织挂件,捏在手中爱不释手地玩。程期年眼皮子没抬,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   班长摸着那只挂件,主动向男人出击问:“你是专程来这等他的?”   程期年晃着酒杯,轻轻掀起眼皮来,神色淡漠没有否认。   “分手后还死缠烂打,可不是什么好做法。”班长做足了姿态评价,余光打量他的外貌。   不可否认的是,从外观条件上比,他对上付唯前男友,没有丝毫的胜算,但分手就是分手,他现在占据了优势方。   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程期年握稳酒杯沉眸,“分手?付唯亲口告诉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班长微笑着颔首,“小唯自己说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程期年漠然盯着他,周身迫人气势溢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班长摸了半天挂件,终于等来这句话,几乎是迫不及待回答,“看见了吗?”将挂件穿入中指,他提着那只挂件,在半空里摇了摇,“小唯单独买给我的。”   同行的女生都背了包,她们收到礼物后,就放入了自己包里,程期年不会有机会看到,所以他小小地撒了一个谎。   程期年脸色黑了下来,重重放下手里酒杯,克制住怒意起身离开。   付唯提着奶茶回来,在门口撞上程期年,下意识地张口问:“去哪?”   男人没什么表情,“我吃完了。”   “吃完要走了吗?”付唯抬起脸庞。   程期年喉头堵了堵,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他来这里是为了付唯,自然不会就这么离开,“你先进去吃饭,吃完饭就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付唯说:“好。”   他打开手里袋子,拿出奶茶和吸管,“你的。”   程期年挑了下唇,没带多少笑意,轻描淡写问:“不是只买了四杯吗?”   “这杯我买的。”付唯回答。   程期年顿了顿,伸手接过来,刚才在里面受的气,也终于消下去点了。他神色略有缓和,不再多说什么,朝付唯轻抬下巴,“你进去。”   付唯点了点头,拎着奶茶迈出两步,很快又回过头来,眼睛里映着灯光,“你会等我吗?不会悄悄离开吗?”   程期年差点就当场反悔,不想放他进去吃那顿饭了。但他还是忍住了,忍得滴水不漏,无动于衷反问:“不是你说的吗?和我分手了?”   视线垂直下落,男人抓住他手腕,话里生出点凉意:“戒指也拿掉了。”   门口没有其他人,付唯张嘴要解释:“其实——”   身后传来班长声音,对方从门内走出来,“拿了奶茶怎么不进去?”   付唯话音止住,转身应了话再回头,程期年已经迈下台阶,朝路灯下走了过去。他跟着班长进去,惦记着程期年等他,心不在焉吃了点东西,趁其他三人喝酒时,自己先从店里出来了。   程期年果真没走,坐在台阶下抽烟,旁边支了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他给的奶茶,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二,露出杯底甜腻的布蕾。   边上还有把空椅子,像是专程给他留的,付唯走过去坐下,“奶茶好喝吗?”   程期年咬着烟回头,抬手拿走唇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很不给面子地评价,“不好喝。”男人英挺的眉皱起,“太甜了。”   “可是已经是无糖了。”付唯仰头凑近他,话里含着点无辜。   程期年眉毛拧得更深,后背抵着竹条椅背,脸朝旁边偏开一点。   付唯顿在原地,没有再继续靠近,眼中流露出怔忪来。程期年看在眼里,心脏微微收紧,也无暇去揣测,他是不是演的,本能地开口解释:“我身上有烟味。”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在意烟味的事,只将自己给沈一鸣打电话,以及沈一鸣当时的回答,都告诉了程期年。   “是沈一鸣让你这么干的?”程期年神色不善,差点打电话过去骂人。   付唯眼眸弯起来,又很快收起笑意,恢复了一脸认真,“你还在生气吗?冷静期结束了吗?想好要怎么处置我了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程期年说。   付唯没有再说话,安静等着他下文。   程期年沉声开口:“我放在浴室里的录音笔,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付唯道。   “听了吗?”对方问。   “听了。”他回答。   男人眼中多了几分凝视,“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猜那支录音笔,是程万里给你的?”付唯心情平静,“我还猜他对你说,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想利用你?”   “你信吗?”他放低了声音,吐字清晰地问。   程期年敛眉不语。他其实是不该信的,那两段卑劣的录音,对他来说毫无信服度。他了解付唯的真实性格,也知道付唯的真实内在。他知道付唯本性聪明圆滑,多少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习惯。   但他那时气昏了头,竟然也就差点信了,“程万里还告诉我,袖扣是你一年前买的。”程期年看着他,“他说你回国找我,是早有预谋。”   “你信吗?”付唯还是问。   程期年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勾着付唯衣领,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将他勾到自己面前来,“付唯,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今晚我为什么来这里。”   付唯面有怔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脑中回想起来的,却是时隔这么久,程期年坐在店内窗前,与那年自己重合的背影。   “猜到了吗?”轮到男人提问。   付唯猜到了,眼也不眨地望着他,迟迟都没有点头。   “付唯,你是不是喜欢我?”程期年问得直接,眉梢缓缓挑起来。   “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不是知道的吗?”付唯困惑眨眼。   “我问的是两年前,付唯。”程期年声线低下来,带着汹涌而至的情绪,“两年前,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片刻的缄默后,付唯开口承认。   “我现在才知道。”程期年双眸紧锁他,眸底深邃而又鼓噪。   “不知道也没关系。”付唯耳朵隐隐燥热,在他的注视下偏开脸庞,竭力做到镇定与从容,“我想要的,都会自己去争取。”   他不需要程期年知道,不需要程期年为此感动,也不需要以此为砝码,让程期年和他在一起。对付唯来说,他最大的砝码,就是自己的真心。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即便不知道那些事,程期年也还是喜欢上了他。   只是此时此刻,对方炽热浓烈的视线,就像是火焰一般,要将他烤熟了。付唯热着脸颊,拼命地转开视线,扫见台阶上大门前,前后走出的三人时,他忽然松了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朝三人招了招手,低声提醒程期年:“我同学出来了。”   三个人也看到他,并排着迈下台阶,朝他们走过来,班长走得最快,手上勾着挂件,笑容温和叫他:“小——”   “出来了又怎么样?”耳旁程期年声音响起,低沉悠缓又意味深长,顷刻间覆盖过旁人话语。   下一秒,那张笑脸从视野里消散,程期年不由分说掰过他的脸,伸长手臂箍住他的腰,垂头将他拖到自己面前,坐在竹椅里低眸吻住了他。   几米之外,三人步子停下来,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第67章   吃顿饭的功夫,两个人就和好了,不打扰他们独处,三个同学先走了。他们坐了一会儿,等付唯喝完了奶茶,程期年同老赵告别,和付唯一起离开。   程期年喝了点酒,找出车钥匙给他,“回去车你开。”   付唯接过来,勾在手指尖,“你开季总监车来的?”   程期年懒懒应了声,“我下午从公司过来,没有车停在公司里。”   付唯轻轻转车钥匙玩,男人听见响动垂头,倒是想起来先前在店里,和付唯来吃饭的男人,找他炫耀手上挂件的事。   程期年当即拧眉,面上掠过一丝不爽,连车钥匙同付唯的手,一起包裹在自己掌心里,“你那个大学班长,最近你们都一起玩?”   付唯点了点头,被他牵着一只手,侧身避让开行人,“怎么了?”   “都玩些什么了?”男人面无表情查岗。   “打网球。”付唯道。   “只是打网球?”程期年摩挲他指背,轻按他的手指骨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问来,“没干别的?”   “干了。”付唯停顿一秒,话语含糊补充。   程期年眼眸眯起来,声音里满满不痛快:“还干什么了?最好趁早交代。”   天色黑下来后,夜市行人越来越多,逐渐挤满巷中窄道。多数人此时进来,他们挤在其中,在人群中逆行,付唯被旁人撞到手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程期年放开他那只手,改为抬臂揽住他肩膀,将他圈在自己的身侧,头低下来凝视付唯,嘴唇抵着他耳朵,慢条斯理地低语问:“想好怎么答了吗?”   付唯笑起来,“想好了。”   “想好了就说。”男人口吻利落。   付唯扬起一张脸庞,轻言细语拖长语调:“当然是——”   他故意卖关子,语调一路坠降,程期年渐渐听不清,不得不将头垂得更低。直至感知到温热吐息,听到付唯轻轻的笑声,男人眼皮子跳了跳,听到付唯狡黠接上:“吃饭啊。”   程期年跟着笑了,声音凉飕飕的:“耍我呢?”   付唯笑容扩大,装得一派天真纯良,抿着唇朝他眨眼。   还在马路上,程期年不能拿他怎样,只得将他肩头搂得更紧,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吃了几顿饭?打了几次球?”   “三次。”付唯答。   “记这么清楚?”程期年理直气壮要求,“从明天开始,你也要和我打三天球。”   “可以。”付唯应得很快。   男人面色稍霁,搂着他继续朝前走,话里话外隐晦试探:“只是打球吃饭,没干别的了?”   “没了。”付唯摇头。   程期年清嗓子提醒:“你再好好想想,最好不要有任何遗漏。”   付唯听出言外之意,略微诧异地反问:“你以为还有什么?”   程期年面容轻绷,半晌硬梆梆地回:“我没以为。”   付唯“哦”了一声,像是没察觉到他情绪,果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转头看起路旁摊贩来。   程期年心中愈发堵,恨恨咬着后槽牙,掌心按住他脸颊,将他的脸掰回来,难掩酸意地提示:“你没单独送他礼物?”   付唯心思还在摊贩上,闻言答得有些不走心:“没有啊。”   程期年那只手没放,揉他另一侧的耳朵,低沉严肃审问他:“挂件是怎么回事?”   “挂件?”付唯回过神来,“挂件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程期年加重揉弄力道,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那只手工编织挂件,是你送给他的吧?”   “是。”付唯承认。   程期年气结,见他毫无心虚之意,气得说不出谴责的话,兀自沉闷了一会儿,最后黑着脸开口:“我也要。”   付唯“啊”了一声,肉眼可见地惊讶,“你也要?”   “我也要。”男人咬着重音强调,颇有几分咬牙意味,“付唯,你给别的男人送东西,不给你男朋友送?”   付唯依旧镇定自若,“我是给他送了挂件。”半句话说完,他稍稍一顿,趁眼前人没气死,又字正腔圆补充,“可我不是只给他一个人送。”   “另外两个女生,我也都送了。”他说。   程期年愣了一下,“真的?”   “真的。”付唯扬起唇角,“现在你也还想要吗?”   程期年语塞,随即恢复神色如常,泰然自若地接话道:“要,我男朋友送的,为什么不要?”   付唯拉着他回头,找卖挂件的摊位。他们没走过太远,往回走了一小段,就看见那摊位了。在摊位前停下,付唯让他挑款式。   程期年站在摊前,一眼扫过去,见动物样式偏多,首先排除付唯同学有的,然后在那些动物里,拿了一只小狐狸。   付唯扫码付钱,程期年摸着下垂的狐狸尾巴,若有所思瞥了一眼付唯身后。付唯付完钱,收起手机问:“看什么?”   程期年低声哼笑,“看你的尾巴。”   付唯装作不懂,“我哪来的尾巴?”   “你有没有尾巴,得看过才知道。”男人道。   “我有没有尾巴,”付唯尾音上扬,并不上他的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程期年就喉头干燥发烫,被他一句话撩拨得热意升腾,嗓音愈发低醇暗沉起来:“我没看清。”   付唯笑起来,站在路灯下,眸光流转,灿烂生辉。   程期年没那么急躁,也看了出来,付唯是故意撩拨他,见状低下头来,咬了一下他嘴唇,作为对他的反击。   付唯终究没那么厚脸皮,能站在人群中间与他接吻,迅速伸手推开他,加快了脚下步伐。程期年慢一步跟上,落在他身后,瞥见他泛红的耳朵尖,不高不低地笑出声来。   两人出了夜市,上车回程期年家。付唯开的车,程期年坐副驾驶,一路捏着那只狐狸,就没再放下来过。等到了小区车库,停好车开门下来,男人先去了隔壁,打开自己那辆车,将小狐狸挂进去。   付唯站在旁边等,看他弯腰跪入车内,取下原本垂挂的饰品,换上他送的那只狐狸。他就这样看着,思绪慢慢飞高,回忆一遍今晚所有事情。   他望着男人宽阔的肩背,忽然有点好奇地提起来:“两年前我去找你的事,是不是赵老板告诉你的?”   程期年背影微顿,继而从车内出来,关上车门回答:“是,但不是他打电话找的我,是我自己找过去的。”   “你——”付唯张了张嘴。   “我在伦敦出差那几天,去了你买袖扣的那家店。”程期年接过他的话,“我没有刻意找人查,只是碰巧路过那里。店里的销售员还记得你。”   “她说什么了?”付唯属实意外。   “她说你买走了最后一对袖扣,还说你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程期年倚在车前挑唇。   付唯眨眨眼睛,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程期年一起,复盘过去自己做过的事。好在这里不是熙熙攘攘的夜市,而是夜深人静的地下车库,这让他尚且维持从容,“所以你就猜到是我?可是我猜,英国人口中对亚裔的描述,能对号入座的实在太多了。”   “是太多了。”程期年承认,“我并没有百分百确定,我想找张照片给她看。”   “但是我翻遍了手机,都没有你的照片。”程期年深深蹙起眉,“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付唯眼露怔愣,他真的知道,程期年在想什么。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也曾打开过程期年朋友圈,期待着能从对方账号上,看到自己手机里没有的照片。   从那一刻开始,对照片记录时间这句话的认知,就已经在他脑中彻底具象化了。好似从很久以前起,他就不怎么拍照。他曾经一度认为,拍照是女孩子喜欢的事,对他来说没有太多意义。   但是现在,他发现在过去的日子里,自己错失了不知多少意义。   付唯没有回答,但看他的反应,程期年福至心灵,从他眼里读懂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骤然提及往事,他也有更多的细节要问。   那些与他有关,却又藏在时间里,不被他知晓的事。比起付唯买袖扣,程期年更想知道的,其实是那晚在大排档——   即便事情早已过去,如今再问也没有意义,但他依旧坚持要追溯,“那天你去找我,过敏严重吗?去医院看了吗?”   “不严重,看了。”付唯耐心回答。   “怎么去的医院?”程期年握住他手指。   “家里司机来接的。”付唯答。   男人“嗯”了一声,“多久好的?”   付唯回忆,“三四天吧。”他将手指抽出来,唇边笑容浮出来,“我看你才是十万个为什么。”   程期年没否认,抬起眼啧了声,“还不让我问了?付唯,”他故意板起脸来,“你这是对男朋友的态度吗?”   付唯见状,收起笑容来,突然认真道:“对不起。”   男人双手抱臂,不由得动了动眉梢,“道什么歉?”他好笑地揉付唯头发,将他一头黑发揉得微乱,“我只是开个玩笑。”   “一开始接近你,我的确另有所图。”付唯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程期年眉毛无声压平,抓着他的手没松开,上半身倾斜俯向他,神情也认真严肃起来,“那你告诉我,你图的是什么?”他有条不紊地询问,“是图程氏的合作,还是图我这个人?”   付唯同样直白,目光直视他漆黑长眸,不带半点闪躲与含糊,“都图。”   程期年摩挲着指尖,两根手指抵住下颚,摆出掂量的模样,眼中情绪露不真切,“那么,哪样图得多一点?”   付唯微微垂眸斟酌,“严格来说,按图谋时间算,”他严谨地给出结论,“后者图得更多一点。”   程期年定定看他片刻,而后缓缓勾起嘴唇来,“那不就行了。”   付唯闻言,抬起眼眸。   “既然是图人更多一点,那我就批准了。”男人抬起一条手臂,圈过他细长的脖颈,停在他耳旁咬字清晰,“我准你什么都图。”   “付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统统都给你,心甘情愿地给你。而我唯一想要的,”程期年缓缓低眸,视线落在他胸口,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空郑重地点落下去,“也只是你的一颗心。” 第68章   付唯被他圈着脖子,没什么都没有说,主动抬下巴吻他。程期年靠在车前闭眼回应,很快就转客为主,将付唯亲到呼吸急促起来。   男人结束了这个吻,付唯伏在他肩头,垂着眼平复呼吸。程期年任他靠了一会儿,才牵起他的手往里走,“今天在哪打的球?”   付唯报了家球馆的名字。   程期年知道这家馆,闻言诧异地扬眉,“球馆离夜市不近,怎么会去那里吃饭?”   付唯一本正经,半玩笑半认真道:“去找你啊。”   程期年停下步子,明知道他哄骗自己,还是懒懒挑着唇角,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为什么找我?你就这么想见我?”   付唯话音里含笑,“是啊,想见你。”   电梯门开了,程期年拉他进去,转过来按楼层键,“付唯,我比你大五岁,别把我当大学生哄。”   付唯笑起来,认真回答道:“我提议去的。”   “去干嘛?”程期年问。   “一条鱼太孤单,想再买条金鱼。”付唯有点遗憾,“可惜我运气太差,他今天没有出摊。”   “今天不在,就明天去。”程期年开口,“我陪你去。”   “如果明天也不在呢?”付唯看向他。   “明天不在,后天也行。”程期年嗓音淡淡,话里却含着深意,“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电梯到了,付唯率先往外走,程期年跟着出来,“他今天没有出摊,不是你运气太差。如果他今天来了,也有不会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了。”付唯停下来回头,男人对上他注视,笑意清晰地挑眉,“不是吗?”   “是。”付唯眼眸明亮,语气轻快地答。   两人随后进了门,大排档口味重,晚上吃得偏咸,付唯进餐厅找杯子喝水。房子里还维持着,几天前他走时的模样,吧台上摆着两只高脚杯,调好的鸡尾酒被他倒掉了。   程期年跟进来,记起几天以前,付唯发给他的照片,忍不住拿起杯子问:“你调的酒呢?”   “倒了。”付唯捧着水杯转过来。   “倒了?”男人眉头拧起来,“为什么要倒了?可以放冰箱里,等我回来喝。”   “等你回来就不能喝了。”付唯伏在吧台前,掌心托住一边脸,“如果你想喝,我可以再调。”   将空玻璃杯推给他,男人没有任何停顿,“调,我今晚就想喝。”   付唯歪了歪头,“即使不好喝,也愿意喝吗?”   没有立即回答,程期年也俯下身,双臂撑上吧台边,垂头朝他靠近过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多不好喝?”   付唯满嘴跑火车,闻言轻轻蹙起眉来,欲言又止地动嘴唇:“嗯……”   程期年心生狐疑,“有这么难喝?”   付唯沮丧地垂了垂头,一脸被他戳破的心虚,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你不愿意喝了吗?”   “我可以喝,”看着他表演,程期年哼笑,“但你得调两杯,我们一起喝。”   付唯弯起嘴角,“我可以偷偷倒掉。”   男人闻言,眯起一双眸子来,“你如果偷偷倒掉,”程期年低垂着头,手掌抚上他后颈,语气危险地威胁,“我就用嘴巴喂给你喝。”   付唯缩了缩脖颈,紧张地眨眨眼睛,唇边弧度却是上扬的。他从吧台边站起来,转身去拿洗澡。   两人分开洗的澡,付唯洗完出来,程期年也洗完了,一边坐在餐厅等他,一边和助理通电话,将明天所有工作,通通都往后挪两天。   付唯站在吧台里调酒,两杯鸡尾酒调出来,色泽晶莹剔透漂亮,他端着酒去找程期年,看见男人摊开本子,在手写什么计划安排。   放下手中两杯酒,付唯撑在桌边低头,看他在本子上写什么。程期年将笔倒过来,笔杆慢慢敲着桌面,耐心地等他全部看完。   程期年在写约会计划,“明天的二十四小时,你都是我的。”   上午去打网球,下午去看电影,晚上去夜市。很寻常的安排,只是对方特意标注出来,要和他一起拍照片,一起很多记录的照片。   计划写得简明易懂,只是看到最后一行,还有“午夜场”三个字。付唯不解其意,拿过男人手中的笔,从对方肩头弯下腰来,笔尖点上这三个字,在下面划出一行线,问他午夜场什么意思。   “午夜活动的意思。”后者言简意赅,轻描淡写地揭过。   付唯仍是没明白,兀自猜测道:“又看电影?”   程期年被他压着肩,侧脸落下他温热呼吸,屈指敲着桌子没回答。   付唯默认为自己猜对,上半身伏向男人肩背。微微侧过脸庞,嘴唇抵着他耳朵,对他的约会计划提出疑问:“一天看两场电影?”   程期年转过头来,面不改色地亲亲他嘴巴,“不喜欢就换别的。”   “把下午换掉好了。”付唯递鸡尾酒给他喝,“换成什么好呢?”   程期年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还不错,将酒送到付唯嘴边,连杯口都没转一下。付唯张开嘴巴,照着男人喝过的位置,垂眼含了上去。   杯底缓缓抬起,酒顺着杯沿流出,程期年喂他喝一口,“喜欢运动还是休闲?”   杯口离开唇边,付唯咽下那口酒,将沾酒的下嘴唇,蹭在对方嘴角,随意做出选择:“运动好了。”   “攀岩去不去?”程期年不受他撩拨,表现得不为所动。   付唯觉得没意思,自己伸出舌头,舔干了那点酒,接着握起手中笔,垂头划掉本子上,程期年写下的“看电影”,在旁边字迹端庄秀丽,一笔一划很稳当地,写下了“攀岩”两个字。   程期年字如其人,落笔时苍劲而又洒脱,是侵略性极强的行书。笔笔连在一起,像要将付唯那两个字,圈占侵吞入自己地盘。   而事实上,程期年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在付唯写完那两个字,他也撕下刚才的从容,将付唯从自己后背撕下来,转臂就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将付唯夹在胸膛与餐桌间,拿起桌上的酒喂给他喝。   付唯喝了两口,就不愿意喝了,推开那只酒杯,含着没吞咽的酒,低头渡给程期年。他做得不太熟练,酒从唇角漏淌出来,滴落在自己衣服上,顺着布料朝下淌落。   酒香在空气里发酵,程期年嗅着淡淡香气,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替他轻轻抖了抖。酒珠子从衣摆边滚落,砸碎在脚边地板上,程期年依旧捏着他衣服没松手,掀开那侧衣摆沿着裤腰摸进去。   付唯跨坐在他腿上,腰上被他触碰到的皮肤,似有轻微热意摩擦而过。程期年却放过了他的腰,转而勾开他腰后的裤头,放任空气挤了进来,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一路游走向了尾椎骨。   汗毛在细微电流中微立,付唯坐在男人腿上轻扭,触觉敏感地弹起后腰,下意识伸手抱紧了他,“摸什么?”   “叫老公。”程期年另一只手落下,不轻不重拍一掌他屁股。   付唯从善如流,“老公摸什么?”   “摸——”男人好整以暇吐字,“你的尾巴。”   付唯动得更厉害了,抓紧他后背的衣服,“我没有尾巴。”   “宝贝忘了吗?”程期年慢慢笑了声,“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了?”付唯将头埋下去,体温渐渐在升高。   “说好的让我检查一下,”程期年覆在他耳侧,义正言辞地提醒,“你到底长没长尾巴。”   付唯身体微不可见地抖动,“检查好了吗?”   “没有。”程期年收回那只手,起身将他抱了起来,“鉴于你已经严重干扰到我了,现在我们要换个地方,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第69章   关于付唯长尾巴这件事,程期年一直检查到半夜,最后才可惜地下结论。两人夜里又洗了次澡,洗完澡以后才睡,早上自然就起迟了。   中午十一点,付唯被叫起来吃早餐,含着牙刷眼皮轻耷,倦怠地站在镜子前,“现在吃早餐,午饭吃不下。”   “吃一点垫垫。”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午饭我们出去吃。”   付唯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手扶着牙刷不动了,那双眼皮彻底阖上,也没有回应他的话。程期年瞧见了,有几分好笑,从他身后抱上来,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住付唯的手,带着他手里那支牙刷,慢慢在嘴巴里来回刷。   牙膏沫越刷越多,白色泡沫跑到嘴巴上,付唯这才睁开一只眼,扫到镜子前的手机时,两只眼睛腾地全睁大了,面上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那台手机屏幕亮着,前置摄像头里,是他尚且没睡醒,被程期年扶着牙刷,满嘴牙膏泡沫的模样。耳朵窘迫得发红,付唯伸手去挡屏幕,吐字模糊不清地道:“你先别拍。”   “我不拍。”男人依旧搂着他腰,低沉笑声落在他耳侧,“你把手拿开,我没按快门。”   付唯稍稍安心,听话地拿开了手,往镜头那瞄一眼。程期年半张脸入镜,鼻尖几乎蹭上他下颚,对方唇角是上挑的。   他确时没睡醒,慢半拍地眨眨眼睛,发觉程期年始终在笑,才意识到不对劲,视线跟着下落,定在快门键上——   程期年没有按快门,是因为他在拍视频。   付唯眼眸都睁大了,睫毛微不可见颤动,神色肉眼可见地不自然,飞快伸手按下结束键,腮帮子微鼓地转过头来,眼神控诉地盯着程期年。   当然,鼓腮帮子并非他本意,而是嘴巴里塞满牙膏沫,他迫不得已才这副模样。   程期年却觉得可爱,伸手在他脸边戳了戳,镇定自若地挑高眉毛。   付唯低头吐掉嘴里泡沫,盯着镜子里的男人道:“你骗我。”   程期年不慌不忙,“不会给别人看。”   付唯迟疑一秒,仍是觉得不自在,“我没有洗脸,嘴巴上也很多泡沫。”   “我不介意。”程期年说。   付唯怀疑地瞥他一眼,被程期年捉了个现行,“不信?”   “不信证明给你看。”程期年低头亲他嘴巴。   嘴巴上牙膏沫没擦干净,程期年这一口亲过来,立刻蹭走了不少。付唯没忍住,眼里浮起笑意来,也没那么在意形象了,放水洗干净脸,跟对方去吃早餐。   早餐分量很少,只有牛奶和煎蛋。吃完早餐出门,他们先去了趟付家,付唯回家取戒指, 随后两人去约会。   约会时间严重压缩,打球改到了下午,攀岩就取消了,放在下次约会里。吃过中饭到俱乐部,他们去休息室换衣服。   有人过来送酒水饮料,程期年隔着更衣室门,问付唯想喝什么。付唯打开门出来,已经换上运动服,手里拿着顶棒球帽,没怎么犹豫就道:“橙汁吧。”   程期年要了两杯橙汁,坐在沙发里喝一口,付唯戴好棒球帽,走上前面露笑容,“好喝吗?”   男人作势拧眉思索,而后语调懒散答:“不错。应该是鲜榨的,没掺水。”   付唯不理会他调侃,坐下后不动声色反击:“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当初在球场,就对我一见钟情吧?”   程期年淡淡哼笑,修长食指屈起来,轻轻弹他的帽檐,“就算要一见钟情,也不是在网球场旁,在吸烟室外才对。”   付唯毫不意外,那时在球场旁见面,程期年张口第一句话,就问他橙汁好不好喝,并非真心实意询问,而是话里有话地警告,自己在吸烟室外窥探的事,早就已经被对方察觉了。   昨晚下过一场雨,下午天阴带点风,室外打球很舒服。付唯体力不如程期年,打累了下场休息,进室内拿了两瓶冰水,回来路上遇到了李牧。   对方也来这里打球,拦下付唯还没说话,程期年就过来了,拉过付唯冷脸问:“李总有事?”   李牧笑了一声,眼里没多少温度,话是对付唯说的:“现在想起来,当初我故意接近你,反而还被你利用了。”   说完后微微顿住,他目光又转回程期年身上,“程总还真是大度,这样都不介意。”   程期年不但不介意,还牵紧付唯的手,旁若无人地问:“热吗?”   “有点。”付唯说。   程期年摸他的脸,摸到他额头有薄汗,拿冰水往他脸上贴,“消消热气。”   付唯偏开脸要躲,同他一唱一和:“水捂热不好喝了。”   “没关系,我喝热的。”程期年道。   付唯笑起来,抱住他的胳膊,语气亲昵地道:“谢谢。”   “谢谁?”程期年问。   “谢谢哥哥。”付唯嘴甜地喊。   李牧看不下去了,阴着脸转头要走。程期年余光横扫过去,伸长手臂作势要拦,“李总要走?不多聊几句?”   “程期年,政府给的那个项目,你只是送了份标书,输赢还没有最终定论。”李牧满脸不悦地走了。   程期年并未争辩,但连付唯也听得出来,即便最后结果没出来,程期年与沈一鸣合作,李牧也不可能争得过。   这天气抱胳膊还挺热,付唯收回了双手,听程期年出声道:“手机拿出来。”   他拿出手机给对方,“密码是——”   程期年动作更快,已经解锁了手机,打开他的微信,“陈星粥还来找你吗?”   “没有。”付唯摇头。   “谅他也不敢。”程期年点开搜索那栏,“你给李牧的备注是什么?”   “他的名字。”付唯回答,顺口补充,“程万里也没找过我了。”   程期年搜索对方账号,“他现在也找不了你。”   付唯闻言抬眸,“他怎么了?”   “两年前他肇事逃逸你知道吧?”程期年淡淡解释,“我让人送他去投案自首了,这几天正在局子里蹲着。”   付唯乐见其成,看程期年点进李牧头像,随即要将手机递给他,“现在可以删掉了。”   他没有接,不太在意道:“你删吧。”   程期年手要落下去,又猛地停在半空里,接着退回两人聊天框,那里还留着许久之前,付唯与李牧的对话内容。   付唯观察他表情,用玩笑口吻问:“不放心要查岗吗?”   程期年没有接话,但也没翻聊天记录,抬起两人相握的手,指尖挤入他志峰,与付唯十指相扣,两只情侣戒撞在一起,戒圈折射出细细光芒,男人打开摄像头,拍一张牵手照片,给李牧发了过去。   两只手大小糙细分明,不难看出来,哪只是程期年的手,哪只是付唯的。也不难分辨出来,照片是从谁的角度拍的。李牧收到以后,彻底丢了表面风度,紧跟着就回复骂他——   程期年,你是不是有病?   程期年看也不看,直接切到资料页,利落地删了好友。   发给李牧还不够,男人又拿出自己手机,在通讯录翻出串号码,将照片编辑成短信,给收件人发了过去。   付唯全程旁观,不免诧异询问:“你发给谁?”   程期年发完了短信,收起手机勾住他肩头,搂着他慢悠悠朝回走,“派出所的人,让他拿去给程万里看一眼。”   付唯始料未及地愣住。   在俱乐部待到饭点,他们吃了个饭,就去夜市套金鱼。老板今晚出摊了,程期年一套一个准,他们带上金鱼离开,付唯以为去看电影,程期年却把车开回了家。   但在家看电影这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一直到踏入对方家中,付唯都没有起疑心。直到他发现客厅茶几上,放着很大的一只礼盒。   礼盒上缠着丝绸质地蝴蝶结,像是用来装宴会礼服的盒子,付唯没有动手去拆,只站在茶几边问:“白天有人来过了?”   “助理来送东西。”程期年从后方走上前,拿起那只礼盒给他,“你拿去拆开看看。”   “给我的?”付唯双手捧过,“是什么?”   “拆开就知道了。”看付唯动手要拆,程期年按住他手,将他朝卧室方向推,“去房间里拆。”   付唯心中隐隐有预感,抱着礼盒关门进房间了。他进入后许久未出来,程期年也不催促,趁着这点时间,先去书房坐下,处理了点临时事务。   书房门没有关,程期年回完邮件,关机合上电脑,拿起桌上的贝壳瓶看。从付唯家拿回来的许愿瓶,他一直都放在书房桌上。   书桌又宽又大,桌面东西不多,贝壳瓶是唯一摆设。程期年转动办公椅,长腿舒展交叠,将玻璃瓶握在手中,力道很轻地晃了晃。   背后门边传来微响,半掩的书房门被人推开,地板上门缝影渐渐拉大,一道人影投落在他脚边。程期年垂眸望过去,而后眸光微微定住,没有从椅子里回头,也没有将目光挪开——   地板上的那道人影,头顶立着两只耳朵。   程期年靠在椅子里,手臂搭在扶手上没动,也没有将椅子转过去。脚边那道影子动了,付唯嗓音很轻地叫他:“哥哥,你在工作吗?”   男人喉结滚了滚,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电脑是关上的。”付唯再次出声,轻软地提醒他。   “刚刚结束。”对方开口,咬字沉缓。   “那我可以进来吗?”付唯突然礼貌起来。   “进来。”程期年语速不变,搭在扶手上的那条手臂,却无声无息地绷紧起来。   地板上的影子动起来,两只耳朵随之抖动,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黑影中渐渐显现。付唯走动的时候,耳朵与尾巴也在动,那条尾巴尖的黑影,时不时甩到男人的腿,与他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直至脚步声停在背后,程期年猛地转过来,双臂横过付唯腰间,将他拖入自己怀抱。付唯头顶耳朵颤动起来,逼真的狐狸毛扫过男人面庞,程期年抱着他深深吸气,“我只让你拆开看,没让你现在就穿。”   付唯从他怀里侧身,眼尾含笑挑起来,还真就无端端的,多出几分妩媚来,妩媚中透着无辜,无辜中又带着挑逗,“你也没说不让我穿。”   “所以这就是今天的——”他拉长了音调,尾音促狭上扬,“午夜场?”   程期年装作没听见,伸手捏他的耳朵。白色柔软的尖耳朵,握在手中触感蓬松。他不免多揉了两下,裤子口袋传来动静,付唯手指贴边滑进去,夹出了他的手机。   “密码?”举起他的手机,付唯略略歪头问。   捏着他耳朵没有松,程期年还算冷静地开口:“你生日。”   付唯输入生日,打开相机前置,两人同时出现在镜头中。他打开了快门延迟,按下快门以后,靠在程期年怀里转头,弯着嘴唇亲上男人脸颊。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镜头中他坐在程期年腿上,头顶狐狸耳朵尖尖直立,垂头闭眼吻上对方侧脸。付唯打开这张照片,要保存成手机锁屏,被程期年按着手阻止,“锁屏不行。”   付唯疑惑地抬眼,“为什么不行?”   “会被别人看见。”程期年抚摸他下颚,一下又一下,带着掌心里的温度,“只有我能看。”   付唯乖乖点头,改设手机桌面。   耐心地等他摆弄完,程期年抽出手机,顺手丢到旁边,将他抱上了书桌。尾巴在桌上扫来扫去,程期年起身压向他,一只手摸向他屁股后,另一只手抱着他,低下头与付唯接吻。   那条尾巴太大太蓬松,不知道扫到了什么,东西落地摔出碎裂声,两人双双骤然回神。付唯坐在书桌上,看不到桌脚边位置,程期年低头一抬步,鞋底踩上玻璃渣,发出清脆的摩擦。   付唯送他的贝壳瓶,四分五裂躺在地板上,大大小小的贝壳掉出来,也都或多或少砸缺口。程期年眉头皱紧,俯身蹲下去检查,还有多少贝壳完整。   察觉到上方付唯挪动,朝桌角下弹出半边身子,程期年捡起完好的贝壳,起身放入他手中道:“我换个新的玻璃瓶,摔碎的那些贝壳,下次陪你去海边捡。”   付唯点了点头,见他蹲下捡碎玻璃,提醒他别被割破手。程期年动作很稳,拉过旁边垃圾桶,将大玻璃片丢进去,埋在玻璃片下的糖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贝壳堆露出了一角。   程期年手指顿住,下意识地只觉得,那小小的一角,看起来很眼熟。他捏住那片小角,将整张纸拽出来。   是一张老旧的糖纸,被人仔仔细细叠好,收在了贝壳瓶中。糖纸上折痕清晰,带着岁月的腐蚀,英文logo唤起他记忆,是两年前在程家老宅,他赔给付唯的那颗糖。   程期年眉间怔忪,捏着那张糖纸站起,说不上什么情绪地,直直望向付唯眸子。   付唯没有说话,没有伸手去抢那张糖纸,也没有露出任何仓皇无措,只是双手撑在书桌边,神态轻松地晃动双腿,笑容明媚如常地回望他。   程期年忽然就记起来,这只装贝壳的玻璃瓶,付唯一直叫它许愿瓶。也记起来自己问过,为什么要叫它许愿瓶。明明没有要许的愿,也没有用来许愿的纸,却还要这样语义不明地叫。   当时付唯是怎么回答他的?对了,那时付唯根本没回答,还将这罐贝壳送给了他。   程期年心口忽地热起来,原来不是没有许愿纸,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他捏着那张糖纸,缓缓地将纸展开,纸中字迹映入眼帘——   是他的名字。   是付唯写的他名字,除了他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明明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程期年仍是看得认真专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过去。   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从“程”字,看到“年”字。而那个熟悉的“年”字,最后一笔行云流水落下时,尾巴尖是轻轻勾起来的。   程期年一颗心被勾得翻腾滚烫,许久后才终于回过神,心头万般滋味涌动,眼底是压不住的炽烈爱意,“对不起,我现在才看到。”   付唯还是笑着的,笑得如春日草长莺飞,如人间四月桃花灼灼,他张开双手抱程期年,趴在程期年耳边,笑意盈盈告诉他:“现在也不迟。”   对付唯来说,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因为就像程期年说的,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可以永远对程期年保持期待,可以对他们未来的每一天,保持有足够的自信心。   付唯的物质欲很低,他自小家境富足,什么都不缺。是养父母眼里的好孩子,是同龄人眼里的优等生,直到他遇到程期年。   那天以后,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物质欲,都来自程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