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小美人只想离开》作者:O2O   简介:   【控制欲爆表暴戾总裁攻×遍体鳞伤破碎感小美人受】   【古早强制爱|追妻火葬场|酸涩虐心流】   林羽安在医院醒来,全无记忆。   一个眉眼冷峻的男人俯身替他掖好被角,语气温柔:“我是你男朋友,顾淮。”   他信了。   因为这个男人会记得他喜欢的甜点和音乐,会为他盖好滑落的毛毯,会在夜里抱着他哄睡。   可这种温柔总伴着细密的痛。   生日那天,男人彻夜未归,凌晨才醉醺醺地回到家,把他按在冰冷的琴键上亲吻,粗暴又冷漠。   “干嘛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养你,是想让你感恩。”   “——不是让你撒娇的。”   林羽安的世界渐渐开始出现裂缝。   他按规矩起居,学做饭、学穿搭、学得体言行,哪怕手被烫伤也不敢抱怨,只为了让顾淮满意。   可顾淮从不满意。   生日宴会上,他被顾淮的朋友调戏,羞辱。   他看向那人求救的目光,只换来一句淡淡的:“别闹。”   林羽安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直到听到顾淮醉酒后和狐朋狗友的闲聊。   “我当然不爱他,他不过是个方便还好用的免费保姆罢了。”   “反正他离不开我。我怎样对他,他都得给我受着。”   积木般搭建的虚假世界轰然倒塌。   那一刻,他才知道。   一切的温柔,都是带血的。   林羽安离开后,顾淮翻遍整个城市找他。   他放弃了顾氏集团的继承权,和家里撕破脸。   而那个曾经最依赖他的小美人,缩在廉价小饭馆的后厨,满手刀伤,却笑得轻松。   顾淮站在门外。   看着林羽安熟练地起锅烧油,终于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补偿,想带他回去,许诺给他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曾经那么好骗的林羽安,却再不信他了。   【小剧场】   那年冬天,林羽安在街边摊喝粥,冻得手发红。   顾淮蹲下来替他盖上围巾却被避开。   他喉咙发紧,低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羽安淡淡一笑。   “你知道吗,最开始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全世界的。”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雪夜灯火通明的街口。   “可后来,我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要你。”   【阅读指南】   1. 狗血强制爱,火葬场已开始   2. 攻前期冷血工具人,后期疯批偏执追妻,为爱低头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虐文 追爱火葬场 总裁   主角视角:林羽安 顾淮   一句话简介:我不想再疼了   立意:感情会让人成长    第1章   空气潮湿而粘腻,带着灼热的温度。   林羽安左腿膝盖处的伤还没好,即便是在柔软的床褥间,也吃不住力,传来阵阵闷痛,像一把小锤子不断锤击着他大脑深处最脆弱的神经。   他抬手,抓住了那只牢牢桎梏着他的大手,细白手指与骨节分明的大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淮哥……疼……”破碎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   浑身上下都在疼,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林羽安一直以为这件隐秘的事应该是美好而引人无限遐思的,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实际发生的时候,会这么疼。   身后那人动作不停,只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别吵。”   语气沉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若不是带了几分沙哑,几乎让人听不出他此刻正在做什么。   林羽安只好忍。   今天其实是林羽安的生日。   虽然确切来说,他的生日其实已经过去了。   三天前,他无意间听到顾淮打电话订了许多玫瑰。   在即将生日的时候得知这样的消息,林羽安一面觉得这么多玫瑰,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一面又忍不住地暗自期待起来,忍不住去猜测,这些玫瑰有没有可能是他的生日礼物。   顾淮没有明说过那些玫瑰的用途,但林羽安还是悄悄地,在心里惊喜了一把。   一连好几天,他都被这种被人爱护和重视的情绪包裹着。   顾淮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他的爱需要林羽安在他的行动中一点一点寻找和感受,但却每次都能发现惊喜。   于是生日这一天,林羽安兴冲冲做了一大桌菜,早早在家里等着。   可一直等到半夜,顾淮也没有回来。   他想给顾淮打电话,但顾淮说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可以打扰他工作。   桌上的菜渐渐失去了温度。林羽安一开始肚子还会叫,后来饿过了劲儿,反而没了什么饥饿的感觉。   他站在窗前等,坐在餐厅里等,后来抱着抱枕窝在了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客厅里的挂钟走过了十二点。   可顾淮还是没回来。   林羽安不由担心起来,忍不住跑上三楼,趴在了封闭式露台前的落地窗上往远处眺望,一双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顾淮晚上回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晚归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很少有过了十二点还不回家的。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林羽安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狠狠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可怕的猜测。   顾淮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在林羽安的认知里,顾淮就是无所不能的。   或许……只是工作太忙了。   然而外面的世界只有一片看不到头的夜幕,一盏盏路灯闪着微弱的橙黄光晕延伸向远方陌生的黑暗。   林羽安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一次次趴上落地窗,又一次次失望地下楼,折腾得重伤未愈的膝盖再次隐隐作痛。   来来回回的折腾吵醒了养在露台上的珍珠鹦鹉。小家伙撑起翅膀,气势十足地发出不满的鸣叫。   林羽安被小家伙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逗得弯了弯眼角,上前轻声道:“好了,我不吵你了,但你也要保持安静。顾淮哥马上就回家了,他工作很累的,你可别吵到他。”   说完在小珍珠脑袋上安抚般轻轻抚摸两下,却被小家伙狠狠啄了手指。   这只小珍珠原本是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养的,阿姨因为家中变故没法再养,便想要放生。   可如今正是初冬,天气寒冷不说,这种家养小东西在野外,根本没有存活能力。林羽安心一软,便收留了这小家伙。   这里毕竟是顾淮的房子,林羽安一直想找机会将这件事告诉顾淮。可顾淮太忙了,二人能交流的机会屈指可数,一拖再拖,竟是到现在都还没告诉顾淮。   被小珍珠赶下了楼,林羽安只能忧心忡忡地窝在一楼沙发上等待。   一直到半夜一点,门外才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林羽安像是被突然惊醒的兔子,脑袋上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便光着脚蹬蹬蹬跑到了前厅。   好在屋子里暖气开得足,不穿鞋也不会觉得冷。   他左腿上有伤,虽然已经修养了三个月,但毕竟伤筋动骨。平时走路时没什么感觉,但今天本就来回折腾了好多次,此刻跑起来难免显出几分笨拙。   屋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肩宽腿长的男人推门而入。   这人摸约三十岁左右,五官英挺俊朗,鼻梁高挺,眸光沉沉,有几分西方人的深邃,又天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此刻正直初冬,男人深色西装外套了一件驼色大衣,举手投足间的成熟而沉稳。   看到男人的瞬间,林羽安一晚上的担忧烟消云散,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因为顾淮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伴侣,林羽安想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缺点。   林羽安曾经失忆过。   大约三个多月前,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脑部遭到重击,好像是有淤血还是有别的什么,医生说的那些话他不太懂,总之就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会受伤失忆,不知道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只记得睁眼的第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气度成熟,相貌英俊的男人坐在自己床前,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这人长得真好看。   这是林羽安空空如也的大脑中出现的唯一内容。   好看到让林羽安忽略了他眼底冰冷而复杂的情绪。   即便失忆,即便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林羽安也天然就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心生好感,忍不住想要依赖他。   就好像,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只要有这个人在,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醒了?”男人的声音和他周身的气质一样沉稳而带着淡淡的冷感。   林羽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谁?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是谁?”   男人好看的眉峰随着他的话微微蹙起:“你什么意思?”   林羽安下意识躲开了男人锋利的目光,捂住阵阵发疼的脑袋:“我……头疼。”   分明不敢直视对方,却又忍不住想要从指缝间打量,像只刚刚到达新环境,胆小却按捺不住好奇的猫。   男人审视地看了林羽安片刻,按铃叫来了大夫。   经过一系列检查和确认,医生说了一大串专业术语,最终给出结论,林羽安失忆了。   不严重,或许某一天淤血散去自己就能恢复。但这个某一天是什么时候,谁也无法预料。   医生离开,病房中便又只剩下了林羽安和这个自称顾淮的男人。   林羽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像一个第一天降临人世的孩童,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本能地依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哪怕这人从始至终眼神都异常冰冷。   他茫然而无措地看向顾淮,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和惶惶不安:“你说……我叫林羽安,你叫顾淮?那……我……我为什么会受伤啊,你是我的亲人吗?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顾淮身量极高,肩宽腿长,站在床边时很有压迫感。   他自上而下打量着林羽安,目光是始终不变的冰冷。   半晌,才开口,没什么语气道:“你是我男朋友,出了车祸,所以受伤了。”   林羽安睁大了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努力理解着这只言片语的含义。   过了许久,他像是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露出一个难掩惊喜,又有几分羞赧的笑,小声喃喃:“我男朋友……好帅啊。”   就这样,他出院后就搬到了顾淮的住所。   只要今晚还没过去,也能算是生日的。只要能听到顾淮对他说生日快乐,他就能很开心。   林羽安这样想着,接过顾淮的外套挂好,拿出了拖鞋来放在顾淮面前,又帮顾淮把鞋子放进鞋柜,而后仰着脑袋,一双漂亮的鹿眼亮晶晶充满期待地看向顾淮,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顾淮始终面无表情。   他漠然看着林羽安忙前忙后,看了眼玻璃鞋柜里两只各偏移了15°,没有被摆正的鞋子,目光又越过林羽安落在了客厅被胡乱丢在沙发的抱枕上,心情不虞。   顾淮前阵子刚收购了一家公司,可谁曾想这家通过财务报表来看还算蒸蒸日上的公司,内部管理一片混乱。   员工懒散度日,工作不饱和,高层管理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很多事上得过且过。   顾淮想要整改,谁料竟有人还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深,对顾淮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些地方就是不应该太较真。   首先,顾淮不需要别人教他如何管理公司;其次,那些话在顾淮看来都只是无能者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到了有些严苛的地步,对自己和身边的人皆是一样的要求。   因此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把事情搞得一团乱还能沾沾自喜,同样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捡这么一个麻烦回来放在家里。   注意到了顾淮的视线,林羽安猛然意识到什么,忙打开鞋柜将鞋子摆成规规矩矩的90°,又跑到沙发前把抱枕整整齐齐码在沙发上,找到拖鞋穿上,这才重新小心翼翼挪到了门口,双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身侧,试探般眨巴着眼睛看向顾淮。   顾淮在生活上有很多林羽安看来没有必要的毛病,比如家里所有家具的风格必须一致,物品摆放必须整齐,而且角度不能有一丝偏移,等等等等。   这些小事很难一次性列一张清单说清楚,林羽安只能在相处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摸索顾淮的喜好。而他们相处的机会实在太少,因此林羽安可以进步的机会也并不多。   可这大约就是情侣相处的乐趣吧。一点点了解对方,一点点磨合,让彼此更加契合。   因为喜欢顾淮,林羽安很喜欢这种探索的过程。   每发现一次对方的小习惯,每猜对一次对方的心思,得到顾淮认可的眼神时,林羽安都会有种成就感,像在游戏中终于通过了一个个难缠的关卡,并最终获得奖励。   果然,在林羽安将这一切做完之后,顾淮那充满审视的眼神总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的满意,在林羽安肩头推一把,率先进了屋。   林羽安捏了捏刚刚被顾淮抚摸过的肩膀,知道自己果然又一次猜准了顾淮的心意,心情瞬间一片明媚,头顶上的小呆毛也支楞了起来,随着他有些雀跃的步伐一晃一晃,宛若一朵吸饱了水的花。   顾淮斜瞥过去一眼,自上而下看着林羽安,看到了那双仿佛不管经历过什么,都能永远保持明媚的眼睛,和因为方才的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一节细白的锁骨。   喉头微微上下动了动。   他的工作压力很大。而三个月前林羽安住进他家之后,顾淮意外发现做。爱是一个非常高效的缓解压力的方式。   或许把这个麻烦弄回家,也不是全无好处吧。   至少,虽然林羽安在顾淮看来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的长相,却是即便顾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洗过澡了吗?”顾淮问。   林羽安微微一愣,知道顾淮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由面上微微泛红,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顾淮对他的要求。他没有工作,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做,照顾顾淮是他唯一的正事,所以需要随时做好准备。   毕竟顾淮平时工作是很忙的,这是林羽安为数不多能为顾淮做的事。   顾淮便不再多言,拉着林羽安便进入了旁边的房间。   等到林羽安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他扭过头,小心翼翼挪了挪,想要靠进顾淮怀中。   他想被拥抱。   林羽安很喜欢和顾淮做这件事,虽然并不太舒服,虽然腿很疼,但顾淮平时太忙了,白天几乎不会待在家里,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和顾淮长时间接触的机会。   然而他才刚碰到顾淮,便被无情地推开了。   顾淮看也没看林羽安便走进客房浴室,匆匆冲了个澡将自己冲洗干净,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睡衣,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这里既不是顾淮的房间,也不是林羽安的房间,而是一间客房。   顾淮不会在自己房间做这种事,因为觉得不干净,也觉得收拾起来麻烦。   林羽安乖巧地跪坐在床上等待着,因为太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见顾淮出门,忙又支楞起脑袋,满眼期待地看向他。   他在等顾淮的晚安。   只听顾淮道:“回去睡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第2章   顾淮离开后,林羽安心满意足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扯到了浑身青青紫紫的伤,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老实下来。   顾淮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两人在一起时很少能听到他说什么。但每次做完,都能听到这样一句类似晚安的关切问候。   所以尽管做。爱这件事是那么的让人不舒服,林羽安也还是忍不住会期待。   不过顾淮的规矩太多了,因此即便此刻的林羽安很累,也还是需要回自己房间睡觉。   左膝疼得厉害,胃里也开始痉挛一般抽痛,大概是饿得太久的缘故。   林羽安按了按咕噜噜直叫的胃部,庆幸还好方才没有叫,否则多破坏氛围。毕竟顾淮工作太忙了,即便每天晚上都会回家,也不是每天都会做。爱。   这样的机会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顾淮最讨厌家里不整洁了,因此即便腿疼,林羽安也还是坚持着把房间收拾好,才微跛着来到了餐厅。   桌上的菜都已经冷透了,但现在已经很晚,明早还要早起准备早餐。   林羽安又困又累,不想浪费时间,便就着冷掉的饭菜胡乱扒了两口,尽量压低声音收拾好餐具,才拖着被使用过度的左腿,笨拙又尽量小声地单脚跳回了自己房间。   顾淮和林羽安并不睡一起。不过林羽安刚出院的时候,他们晚上其实是同房的。   顾淮是一个私人空间意识很强的人,不喜欢请住家阿姨,阿姨只需要每天过来打扫卫生,所以通常是来不及准备早餐的。   林羽安住过来之前,顾淮从不在家吃饭。   可林羽安出院后,一次偶然的机会,顾淮发现林羽安做饭的手艺不错。   考虑到在家吃饭能够节省不少时间,从那之后,为顾淮准备早餐就成了林羽安的固定工作之一。   林羽安很喜欢做饭。而更重要的是,他喜欢看到顾淮每次都能把他准备的食物吃个精光,这比得到顾淮赞许的眼神,更能让林羽安感受到成就感。   他很重视这件事。为了最大程度节省顾淮的时间,保证他在洗漱完毕就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餐,林羽安每天都会比顾淮早起半小时。   他每天都会在闹钟响起的第一时间关闭。但有一天,他比闹钟早醒了十几分钟,并且把手机忘在了卧室。   就这样,那天的闹钟提前半小时把顾淮吵醒了。   从那之后,为了保证顾淮能休息好,不管他们晚上会不会做什么,完事之后睡觉的时候都会回各自的房间。   肩头在衣料的摩擦下一阵隐隐作痛,闹得林羽安睡不着。他打开灯,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了药膏。   拉下衣服,果然看到了两个明显的咬痕,正在渗血。   林羽安正要往伤口处涂药,却见那两处痕迹叠加在一起,竟隐约可以看出一个爱心的形状。   在生日的当晚遇到这样的巧合,仿佛老天也在暗示隐喻什么一般,让林羽安不由心情大好。   他心里像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填满了,莫名希望这处伤好得慢一些,便将药膏重新收了起来。   一个人的时候,林羽安其实从来都睡不好。空白一片的记忆让林羽安像个剥去所有外壳的软体生物,没有任何抵抗外界危险的能力,而顾淮是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强大存在。   所以他很希望可以和顾淮一起,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睡得好。只是上次的事的确是他考虑不周,顾淮工作那么忙,他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影响顾淮。   但肩头的爱心又惹得他忍不住期待起来,如果他今后每天都能按时起床,并且不会吵醒顾淮,那顾淮能不能原谅他偶尔一次的犯错,让他回去和他一起睡。   怀抱着这样的美好幻想,林羽安渐渐沉入了梦乡。可谁料第二天一早,他就再次犯了错——因为晚上睡得太晚,他睡过头了。   整体而言,顾淮对林羽安还算满意。   他当初顾淮欺骗林羽安,说他们是情侣关系,多少是存了几分想要报复的心思。   顾淮对林羽安隐瞒了很多事情,包括他们其实不是情侣,包括他们的父辈曾竞争对手,也包括,林家前不久刚刚因为顾淮而破产。   林家破产前,林、顾两家虽然生意场上不和,但私下少不得有许多交集,所以林羽安和顾淮勉强算得上一起长大。   只是顾淮比林羽安足足大了九岁,从来都玩不到一起。   而从很早的时候,顾淮就知道林羽安暗恋自己。   林羽安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他毕竟年纪太小,阅历太浅了。   每次他看向顾淮时,眼神里那种单纯而浓烈的情绪,连顾淮这种没有过什么情感经历的人都能清楚感受到,更不要提圈子里其他那些小小年纪就混迹酒色场的纨绔二代们。   顾淮对此,从来都懒得理会。   比顾淮小五岁的妹妹,顾淮都时常觉得和她没有共同语言,更遑论相差九岁的林羽安?   小孩子所谓的喜欢,只是无知无畏的崇拜罢了。   后来两家之间的矛盾逐渐尖锐,无法调和,顾淮便对林家下了手。   他并未因林羽安对自己的感情而有丝毫手软,甚至一度觉得林羽安这种娇气的家伙,肯定撑不过去。   但出乎他预料的,林羽安并没有被这件事打倒。   分明经历了那样的苦难和折磨,再次见到顾淮的时候,眼里竟还带着对未来的希望,笑着叫他顾淮哥。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顾淮就是造成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想起那时林羽安的神情,顾淮眸色不由暗了暗。   不管顾淮曾经对待林羽安是什么样的态度,也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心态将林羽安带回了家,经过了这三个月的相处,顾淮认为林羽安勉强够得上成为自己情人的标准。   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顾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想让他哭,他就会哭;想让他笑,他也能轻易被一些顾淮完全不在意的好处取悦,几乎完全按照顾淮心意行事。   很少有人能够完全满足顾淮的掌控欲,而他的这种控制欲在林羽安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此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最初时报复的心思反而少了许多。   反正人已经失忆了,失忆前该他受的罪,也一样不少地受了下来。   顾淮大发慈悲地想,如果以后林羽安能一直这么乖巧顺从,他也不是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长期情人。   然而顾淮的脑海中刚出现这样的念头,林羽安不乖顺的一面便露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顾淮洗漱完毕下楼,发现厨房里空空如也——林羽安没有准备早餐。   顾淮面色阴沉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餐厅看了十秒,而后发消息给了司机,让他来接自己的时候记得带早餐。   消息刚发出去,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便从楼梯上传了过来。   林羽安一脸惊慌地冲下楼,看到顾淮时,心脏几乎停跳。   他脸上还带着新鲜的压痕,因为皮肤很白,很容易就能留下长长一道红痕,显然是刚刚睡醒,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我……我……睡过了,没……没听到闹钟。我现在就做饭!”   顾淮冷冷瞥他一眼,走向沙发掏出了电脑开始办公:“不用了。”   通常这个时间,顾淮应该已经开始吃饭了。半个小时后司机来接他,他正好吃完早饭,在车上办公半小时,正好到达公司。   但今天,林羽安的失职导致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顾淮心情很不好,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林羽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颗心在胸膛里突突直乱跳,膝盖也因为刚才的奔跑而隐隐发疼。   他很难过,也忍不住懊恼。顾淮每天那么辛苦,只需要他做这么一件小事,他为什么都做不好,总要犯错来惹顾淮不快。   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为自己解释:“昨天睡得太晚了,我很困,就……”   顾淮眼也没抬:“你是在怪我?”   林羽安死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不是。”   顾淮很早就给他立下了规矩,每天早上必须六点起床,要保证他能在七点的时候吃到早餐。   上次提前半小时吵醒顾淮,林羽安已经惴惴不安了很久,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又犯错了。   屋子里的沉默让林羽安快要窒息,他最怕这样的沉默,于是又忍不住小声想要补救:“我……可以做很快,十分钟就……”   “我已经让司机准备了早餐。”顾淮不耐烦地打断了林羽安。   林羽安不敢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让顾淮消气,就只能小心翼翼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想起自己昨夜对林羽安合格的评判,顾淮生出一种看走眼的愠怒,便不由多说了一句:“这么简单的事如果都做不好,你可以选择不做。”   林羽安浑身狠狠一震,惊惶地抬头看向了顾淮。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谁也不认识,如果不是顾淮,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家人朋友,从在医院睁开眼到现在,除了医生和护士,林羽安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出院后更是直接就被顾淮的司机拉到了这里,自此再也没有出过门。   顾淮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如果顾淮不喜欢他,或者甚至开始讨厌他,那他该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将林羽安淹没,林羽安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眶,声音细如蚊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淮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符,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你上次提前吵醒我的时候,已经保证过了。”   顾淮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威势的人。   他冷脸时,连公司里资历最深的高管心里都要打鼓,更不要提如今一张白纸般的林羽安。   巨大的懊悔将林羽安淹没。   如果他能多定几个闹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赖床就好了。   这样想着,林羽安眼眶微微泛起红来,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我真的认识到错误了,顾淮哥,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大约是嫌林羽安太过聒噪,顾淮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总算看到了林羽安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脸上被压出来的痕迹还没有褪去,本身皮肤就白,也就显得眼角和脸上的红痕更加明显,像刚被人狠狠欺负过似的。   顾淮眸光微暗了暗,敏锐捕捉到了林羽安话语中的一个关键词——惩罚。   林羽安身上的确有很多顾淮眼中的坏毛病,比如东西总不记得用正确的方式摆放在正确位置,比如总不能按照规律的时间早起,但这些都不是大毛病,是可以纠正的。   他可以用惩罚林羽安的方式让他长记性,帮他纠正这些坏毛病,让他变得完美,变成符合顾淮要求的完美情。人。   想到这里,顾淮总算合上电脑放在一边,冷声道:“过来。”   林羽安还沉浸在会被讨厌的恐惧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抬头看向顾淮:“啊?”   “算上上次提前吵醒我,你已经做错了两件事。不需要受罚吗?”   顾淮的目光死死盯在林羽安身上,让他如芒在背,语气不容置疑:“过来!”    第3章   林羽安的眼睫因为恐惧而微颤了颤。   顾淮打算怎么惩罚他?会动手打他吗?还是用什么别的方式?   未知带来了无名的恐惧,但一想到顾淮愿意惩罚自己,却又安心不少——在林羽安的认知中,如果已经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接受了惩罚,那错误就可以被抵消。   至少,如果顾淮的怒火在惩罚他的过程中发泄了出来,那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而继续生气,也不会不再喜欢自己。   于是他缓步走到沙发旁,乖顺地蹲下身,趴伏在了顾淮膝盖上,瞪大一双清澈的鹿眼,带着几分忐忑看向顾淮。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林羽安的睡衣很单薄,从顾淮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他脖子和锁骨上遍布的星星点点的痕迹。   顾淮喉结滚了滚,捏住林羽安的下巴强迫他仰头,拇指在上面用力地摩挲。林羽安皮肤很白,又十分细嫩,轻而易举就能留下深深的红痕。   方才说要惩罚,但其实顾淮也没想要到底要怎么做。   林羽安这么娇气,动不动就爱撒娇,医生分明都说过他的腿已经没有大碍,却还整天喊腿疼,床。上的时候也老爱哭。   随便对他做点什么,大概都要哭很久吧。   顾淮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几日前看到一位朋友惩罚自己儿子的情形。   那朋友年纪轻轻就结了婚,如今儿子八。九岁,正是最淘的年纪,整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顾淮每次去做客,都得欣赏一遍那小孩被按在腿上打。屁。股的场景。   至于林羽安……   顾淮的目光重新落回眼眶仍有些微微泛红的林羽安脸上,觉得在某些地方,林羽安和那小孩的不听话程度不相上下,一样需要教训。   于是他拽着林羽安的手腕猛力一扯,便让人趴在了自己膝盖上。   林羽安眼睫颤了颤,脸噌一下就红了。   这个姿势……顾淮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即便林羽安因为失忆而失去了很多常识,也知道这应该是用来惩罚小孩子的手段。   而电视上,小孩在被打的时候是会被扒掉裤子的。   被像小孩一样对待,这个认知让林羽安面上一片火烧火燎,终究还是没忍住,揪住了顾淮的衣袖。   顾淮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羽安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慌忙松开了被他揪着的那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试探着问:“能不能……就……就这么打,不要脱。裤。子?”   不然也太羞。耻了。   顾淮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羽安,眼底渐渐涌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扒掉林羽安的裤子,但林羽安这样一说,他脑海中忍不住便浮现了昨夜的一些画面。   林羽安皮肤很白,身上很软。   不管是哪里,稍微用点力气揉搓,就会变得一片通红,甚至直接破皮。   他开口,嗓音有些微哑:“你在讨价还价?”   说完,不等林羽安反应,一把便将宽松的睡裤褪到了膝盖。   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林羽安哆嗦了一下。下一刻,随着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他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啊——”   顾淮皱起眉头:“安静。”   林羽安立即咬住下唇,一声都不再发出。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一声又一声。   顾淮的力气很大,才不过几下,便眼睁睁看着掌下的皮肤由最初的一片雪白泛上淡粉,再逐渐变得深红。   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再碰一下就要流出甜腻腻的汁水。   林羽安有些耐不住,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却迎来了重重的一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趴着,直到半晌都没有再感受到顾淮的动作,才侧过脑袋小心翼翼去看顾淮:“顾淮哥,可以了吗?”   说了让他安静,竟然真就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也不吭。虽然眼角微微泛红,可看起来却没有要哭的意思。   这和顾淮最初的预期不一样。   想让他哭出来,好像也没他设想那般容易。   顾淮依旧沉着一张脸:“算上上次吵醒我,两件事,你想就这么蒙混过去?”   林羽安哪有要蒙混的意思,闻言忙不敢再说什么,将脸埋进了掌心里。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林羽安虽然一直忍不住地想要乱动,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半点要哭的迹象都没有。   顾淮眼睁睁看着掌心下变得一片艳红,似乎比方才肿胀了许多,像是再碰一下就要破皮出血一般。   感受着掌心细腻柔软的触感,莫名有些不愿停止。   但门外已经响起汽车引擎声,是司机到了。   顾淮便帮林羽安提上了睡裤,最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起来吧。”   林羽安闷不吭声地将裤子提好,小心翼翼去看顾淮神色。   见他眉眼间没了方才的怒意,猜他大概已经消气,便凑到了顾淮面前,仰脸看着他:“顾淮哥,你还……还生我气吗?”   顾淮垂下视线,看着林羽安盛了水一般的眼睛,右手轻握,捻了捻指尖,心情还算不错,便原谅了林羽安:“下不为例。”   林羽安惴惴不安一整个早晨的心情总算放晴,眼角虽还泛着红,眼睛却已经亮了起来,像一株蔫哒哒的小花总算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养,恢复了活力。   司机做事很周全,知道顾淮家中有人,特意准备了两份早餐。   林羽安蹬蹬蹬跑到前厅,将早餐接了进来。   他情绪向来都很好猜,此刻心情明媚,走路时即便重心都压在一只腿上,也禁不住带上了几分蹦蹦跳跳的轻盈感。   顾淮看着林羽安前去开门的背影,莫名联想到了清晨在树丛间跳跃的小鹿。   吃完早餐后,顾淮便离开了。   时间还很早,林羽安上楼喂过小珍珠,逗它玩了一会,便回了自己房间想要补觉。   屁。股轻轻一碰就疼,好像肿了起来,根本没法躺下睡觉。刚刚吃早餐的时候他都是站着吃的,此刻便也只能趴着睡。   这姿势不太舒服,但他昨晚睡的时候已经快四点,困得厉害,几乎是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意正浓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林羽安吵醒了。   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打来的电话。   她除了每天会过来打扫卫生外,还会在来之前购买新鲜的水果蔬菜填充厨房冰箱。   顾淮之前并不在家吃饭,因此厨房几乎就是个摆设,什么食物都没有。是自从林羽安住进来之后,这里才渐渐有了烟火气。   林羽安因为失忆,本就对外界的一切充满恐惧,几个月来又从不出门,唯二接触过的人就是顾淮和阿姨,更助长了他对外面世界的恐惧。   他不敢,也不知应该怎么和这个陌生的世界相处,自然是不愿意出门的。   顾淮安排阿姨每天带来新鲜的果蔬,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省得林羽安还要为这件事发愁。   所以林羽安觉得,顾淮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恋人。   他或许不太擅长表达,不会像电视上那些男主角那样满口甜言蜜语,但他在细节处的关心却总能让人心暖。   刚接起电话,那头阿姨略有些高的嗓音便传了过来:“小林啊,我家今天有点事,来不及买了菜再过去了。要么今天你先自己去买?”   闻言,林羽安清醒几分,一个翻身想要坐起,却不慎碰到身后的伤,疼得他险些当场落泪,又默默重新趴了回去。   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听起来有些闷:“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买啊。”   “哎呀,很近的,我告诉你你就知道了!”阿姨喋喋不休地向林羽安指着路,可林羽安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不认路,而是打心底排斥出门这件事。   一想到他需要独自走上陌生的街道,和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讨价还价,他就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而且更重要的是,林羽安没有钱,一分都没有。   他不需要出门,想要什么家里都有,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顾淮自然没必要给他钱。   不过他不想让阿姨知道这件事。   即便他什么都不记得,也隐约明白,如果让阿姨知道顾淮不给他钱,她或许会觉得顾淮对他不好。   他自然是理解顾淮的,知道顾淮并不是真的想要苛待他,只是没必要给他钱罢了,可是旁人未必会这么想。   然而阿姨在那头喋喋不休,林羽安实在推脱不过,便还是只能小声说了实话:“阿姨,您能不能……还是抽时间来一趟啊?我身上……没钱。”   顾淮吃饭很挑剔,如果食材不是最新鲜的,他肯定要不高兴。   虽然顾淮并不是每天都会回家吃晚饭,但林羽安却每天都会准备。他才刚刚犯了错,万一顾淮今晚正好想要回家,却没能吃到新鲜的饭菜,怕是又要惩罚他。   阿姨显然也没想到林羽安身上居然会一分钱也没有,微愣了愣:“那……那你在家找找呀,说不定顾先生在家放了现金的。”   “当然不行!我怎么能乱动顾淮哥的东西?”   江阿姨闻言陷入了沉默。   她其实从顾淮小时候就在顾家做保姆了,因此虽说不上相熟,但却见过林羽安很多次。   顾淮长大后为了工作方便搬出了顾家,但他实在太过完美主义,重新请的阿姨几乎没有人能完全满足他的要求。   顾父拿这儿子没办法,只好给家里重新请了阿姨,让江阿姨过来照顾顾淮。   江阿姨对顾、林两家的恩怨十分清楚,十分清楚顾淮为什么要将林羽安留下来。   她知道林家破产和林羽安失忆的事,也因此,难免对这孩子有几分同情。   可她的雇主是顾淮,她即便是再同情林羽安,也不能背后多嘴,便只能无奈旁敲侧击,希望林羽安明白些什么:“小林,你不能总待在家不出门吧,你现在和顾先生……算个什么事呢?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这样,万一哪天要和顾先生分开,你根本没办法自己生活,没办法照顾自己呀!”   林羽安轻轻抚摸着肩头的咬。痕,微微有些脸红。   江阿姨很照顾他,他也很喜欢江阿姨。他认识的人不多,只有顾淮和江阿姨,自然是希望这唯二的两个人都喜欢自己的。   但他也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对江阿姨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他以为江阿姨这些话只是因为不觉得两个男人能够长久,便不由有些羞赧道:“我不会和顾淮哥分开的,顾淮哥会一直照顾我。”   不过江阿姨这些话也是为他考虑,林羽安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心里是感激的,便柔声道:“阿姨,您不用担心,是顾淮哥说让我不要出门的。顾淮哥对我很好,我们感情很好,不会分开的。”   感情很好这四个字,也就骗骗失忆的林羽安了。   即便江阿姨只是个保姆,也知道这种话根本就是鬼扯。一时没控制住泛滥的同情心,一不小心便说了句不该说的:“你们俩哪来什么感情!他仗着你什么都不记得罢了!你要是想起他之前是怎么……”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忙刹住了话头轻咳两声,道:“呃……你在家等着吧,我晚点过去。先挂了!”   可林羽安却已经敏锐地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不由抓紧了手机:“阿姨等等!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失忆前发生了什么?那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我应该……想起什么?”    第4章   中午,办公室中。   满桌都是摆盘精致的菜肴,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顾淮却冷冷将水杯放在了桌上:“今天的午饭,是哪个厨师做的?”   从小到大的优渥生活让顾淮在生活上养成了很多毛病,而无论是在外面吃还是吃食堂,都没办法满足顾总挑剔的口味,因此公司食堂专门聘请了几位厨师给他开小灶。   秘书见顾淮脸色不对,心下暗觉不好,上前一步答道:“是刘……”   “给他一笔钱,让他走吧。”顾淮并没有耐心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抬手便打断了秘书的回答:“午饭可以撤了。”   不知为何,顾淮突然想起了林羽安。   那小孩似乎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总能非常精准地猜到顾淮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以顾淮的身份和地位,多的是人猜着他的心思,想要讨好他,但能当真猜准的却没几个人。因为这些人揣测他,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满足顾淮。   除了林羽安。   他猜顾淮的心思,只是为了让顾淮满意,仅此而已。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只有顾淮。如今他失忆了,他的整个世界便都只剩下了顾淮一个人。   顾淮皱起眉,揉了揉眉心。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林羽安虽然做饭好吃,但很显然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多半是靠自己的钻研和摸索,并不能达到顾淮完美的标准。   不过倒是可以给他找个专业老师,这样以后一日三餐都可以交给林羽安去做。   秘书不敢多嘴说什么,点头应是便要去叫人。刚打开办公室的门,便看到一人站在门口,正打算敲门的样子。   那是个模样打扮颇为风流的年轻男人,相貌英挺帅气,却生了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再搭配上那敞开了前襟两颗纽扣的衬衫,整个人都显得骚包又不正经。   “呦,正赶上饭点呐?那我就直接进来了,刚好来蹭个饭!”   顾淮没有说话,算是默许,男人就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晃悠了进来,让秘书给他添置了一副碗筷。   此人是顾淮公司的合伙人,也是萧家大少爷萧景川,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不同于顾淮对自己的要求严苛,萧景川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从小就没个正形。   顾淮其实颇瞧不上这样的家伙,但当初他想要脱离顾氏另起门户的时候,萧景川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钱和他一起玩的人。   好在萧大少爷整日都在忙着在自己亲爹面前表现,和自己那个尚未成年的弟弟竞争,且十分信得过顾淮的管理能力。合伙这么多年,只在每年的股东大会上出面,极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在公司。   因此即便他身上有诸多顾淮看不上眼的毛病,念在他不会常在自己眼前晃的份上,顾淮便也都忍了。   这世上有太多顾淮无法容忍的家伙,大事小事都得过且过,对自己没有丝毫要求和标准。   顾淮能做到的,只有尽量保证自己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尽可能符合他严苛要求的的员工。可即便如此,这些人身上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顾淮无法容忍的缺点。   只有林羽安不同。   他虽然也有着许多缺点,但同时,他又只能依靠顾淮。他身上的一切缺点,顾淮都能一力做主去纠正。   只有他,顾淮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让他哭笑言行,变成让顾淮完全满意的样子。   只要他永远待在顾淮家中,不和外界接触,不认识其他任何人,他就永远只会听顾淮一个人的话。   “有事?”顾淮压下眼底的嫌弃,尽量公事公办地看着萧景川。   “这话说的,这也是我公司,没事我还不能来看看了?”萧景川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丝毫也没察觉顾淮对自己的嫌弃。   这副毫无形象的吃相,看的顾淮忍不住想皱眉,碍于二人的合伙人关系又不便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忍无可忍地偏开了目光。   “不过我今天来,还真有事找你。”萧景川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放下筷子正色起来:“你让我帮你牵线搭桥的那几个老总我都联系到了。正好下个月你生日,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人都约出来,一起聊聊。”   萧景川便是再不着四六,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人脉都是有的。   顾淮对生日这种事并不在意,淡淡道:“你安排就行。”   萧景川别的不说,吃喝玩乐这种事他最在行,这一点上顾淮对他十分信任。   谈完了正事,萧景川又没了正形:“打听个事,听说林家那小少爷林羽安在你那?有机会能带出来给我看看吗?你生日就行啊,反正也快到了。”   闻言,顾淮微微一顿,微微蹙眉:“你和他又不熟,你见他做什么?”   “以前不熟,以后可以熟嘛。”萧景川微微挑眉,对顾淮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我之前就对他很感兴趣,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人,我可不想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没招惹过他。现在么,林家不是都已经没了吗?”   萧景川是个很风流的人,这些年身边从来没缺过男男女女。不过他这人倒也还算讲究,对情。人都还不错,口碑风评居然意外的好。   可听到他这样说,顾淮却莫名有些不悦。   他目前对林羽安的定位是一个勉强合格的情人。可即便只是勉强合格,那也是他的情人。   那些不合格的,不完美的地方理应由他来纠正和雕琢,而不是让旁人插手。   萧景川见他不语,轻啧一声:“别这么小气嘛,那么漂亮一个小美人,放你那不浪费了?”   顾淮素来不爱和人争口舌上的意气,此刻却忍不住道:“浪费?”   “谁不知道你和林家那点恩怨?你把他弄你那去,不就是还没报复够吗?但就你这种性冷淡,你能想出什么招?可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小美人?”   顾淮对这个“性冷淡”的标签不想多做评价。生意场上的确难免遇到一些声色应酬,而他之前之所以通通拒绝,只是因为觉得不卫生,而且麻烦而已。   后来的确很少有人再往他身边塞人,他以为是那些人识趣,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他们给他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萧景川还在喋喋不休:“把他送我玩玩呗!收拾这种小美人,我可绝对比你有手段,保管让你解气。到时候我玩够了,你要是还没解气,再弄你那去接着收拾呗。”   话音刚落,便对上了顾淮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眸,眼底不悦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   萧景川微微一愣:“怎么,我这不是在说要帮你收拾你仇人么,你不高兴什么,还非得自己动手?”   “这是我和林家的恩怨,不需要别人插手。你可以出去了。”   “喂,我饭还没……”   顾淮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萧景川看了顾淮片刻,忽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有几分痞气的笑:“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把他关在你那得有三个月了吧,这三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要是多把这些心思放在正事上,萧伯父也不会那么生气了。你弟弟马上就要成年了吧?他要是比你优秀,你可就不是萧家唯一的继承人了。”顾淮冷冷回视着萧景川:“我等你的消息。”   萧景川微眯了眯眼,心底不由因为顾淮这句带刺的话窜起一股小火苗:“行。那就——生日会见。”   与此同时,顾淮家中。   江阿姨想把自己方才在电话中多说的那一句含糊过去。   即便她是从小看着顾淮长大的,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保姆,有些话实在不该她多嘴。   被林羽安问得没了办法,便只能再次旁敲侧击道:“我就是觉得……同。性情侣我不是没见过,但你们的相处不像一对儿。”   “可……顾淮哥对我很好啊。”林羽安看着江阿姨,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要在电话里说那些话。   林羽安很怕生人,刚到顾淮家中时,连面对江阿姨时都说不出一句整话。   但江阿姨很和善,也很热心,对林羽安很好。经过三个月相处,江阿姨成了林羽安除了顾淮之外为数不多能够顺畅沟通的人,因此很信任,也很在意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江阿姨看着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再次心软了一瞬,语气里不由带上几分忿忿:“他要是真对你好,就不应该不让你出门!我知道你本身也怕出门,可为你好的人要做的是帮你克服恐惧,而不是就这么随便由着你去!”   说完,像是怕林羽安多问,也像怕自己会多说多错,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借口自己要打扫卫生,躲开了林羽安的追问。   问了半晌也没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依旧不知道自己和顾淮之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林羽安只能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抱着顾淮买给他的平板看起菜谱来。   可大约是上了年纪的人总忍不住絮絮叨叨。江阿姨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忍不住念叨:“快三十的人了,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个月可就是他三十岁生日了……”   听到这一句,林羽安像被激活了什么雷达,耳朵唰一下支楞了起来。   江阿姨正擦着楼梯扶手,旁边便猛然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吓了她一跳。   她捂着心口埋怨道:“我说小林,你这是干什么!”   林羽安眼睛亮晶晶的:“阿姨,您刚刚说,下个月顾淮哥生日?是……是什么时候呀?”   这傻小子,顾淮连自己生日什么时候都没告诉他,他还自顾自在这傻乐。   江阿姨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下个月一号。怎么,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难不成还打算给他准备礼物?”   当然要准备。林羽安脸红了红,有几分羞赧道:“您……别告诉顾淮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省省吧你,他可不缺你那三瓜俩枣。有那么多心思,多往自己身上花花吧!”江阿姨抖了抖抹布,叹一口气,不再理会林羽安了。   顾淮生日要送他什么,林羽安早在自己生日之前就想好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的生日居然离得这么近。   他的生日,还是先前在医院的时候,他从病历本上看到的,也不知道顾淮之前生日的时候,两人是怎么过的。   但这是他失忆之后顾淮的第一个生日,他一定要给顾淮一个大惊喜。   因为有了这样的目标,林羽安雀跃之中又带上了几分期待,帮着阿姨干了很多活,忍不住想知道如果顾淮看到了他准备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江阿姨今天家中有事,打扫完卫生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林羽安一人,安静得有些过分。   林羽安今天不能坐,从醒来到现在一直站着,刚才又帮阿姨打扫了一会卫生,不免有些累,便趴在了床上。   周遭静谧得可怕,只有挂钟咔哒咔哒的声音回荡。林羽安伸手,轻轻按了按有些空落落的胸膛。   他似乎每天都会陷在这样的情绪循环中。顾淮在家时开心而忐忑,顾淮不在时一面充满期待地等待,一面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填满自己。   偶尔江阿姨过来,他会将这些情绪统统抛诸脑后。但江阿姨每天都只过来很短的时间,她一走,诺大的房子便又空落落只剩他一个人。   尤其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刻,这种空荡荡的感觉便愈发明显,有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人的寂寥感,又有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   林羽安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就此刻的感受而言,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害怕孤单的人。   可顾淮总在忙,他又不能出门的话,就只能总是一个人。   江阿姨的话并没有让林羽安怀疑顾淮对自己的感情。如果顾淮真的不爱他,完全可以趁他失忆抛弃他,没有必要还将他带回家,给他这样舒适的生活。   可那些话却也在林羽安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他不能总这样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他总得出门的。   或许他没有顾淮那样厉害,赚不到那么多钱,但如果他能出门,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多少也能为顾淮分担一些。   这样的话,以后顾淮忙于工作时,他也不会这么孤独难受。   顾淮其实很少在家吃碗饭,他总是回来的很晚。但破天荒的,今天林羽安刚准备好晚饭,他就回来了。   意外的惊喜砸得林羽安有些蒙,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孤独感一扫而空,他不顾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左腿,蹦蹦跳跳便来到前厅替顾淮将衣服鞋子都放好。   他今天记得规规矩矩地将鞋子放成了90°,而后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去看顾淮,像一个做了好事之后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   顾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没多说什么,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因为这一个眼神的奖励,林羽安暗自开心了好半晌,一整个晚上,脑袋上的呆毛都晃啊晃。   收拾好厨房,他斟酌着,正想告诉顾淮自己想要出去转转的事,顾淮却先开了口:“我给你请了一个老师,是莱茵斯蒂的高级厨师,他以后每周一三五会过来教你做饭。明天第一天上课,你提前做好准备。”   林羽安微微一愣,瞬间被巨大的喜悦砸昏了头,眼底闪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失去记忆的他,唯一喜欢也擅长的事就是做饭,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顾淮吃他亲手准备的食物。   顾淮根本不是江阿姨说的那样,没有为他的未来考虑。他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他将心意全都藏在了行动里。   他不会逼自己一定要出门去和别人接触,也不会要求他一定要和陌生人相处。他只会默默为自己找好老师,让他掌握生存技能。   林羽安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只能做一些家常饭,可有了莱茵斯蒂高级厨师这种水平的老师教导,将来他即便没办法进入同样水平的餐厅,也能轻而易举就能在其他小餐厅找到工作。   顾淮早就默默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鼻头猛然有些发酸,林羽安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顾淮的腰。   “顾淮哥,谢谢你。”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仰起一张小脸:“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顾淮没料到他会有这么突然的举动,没来得及躲开。   低头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顾淮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动。   林羽安头顶的呆毛像一株动摇西摆的小草,晃得顾淮不能集中注意力,便抬手将其按了下去。   可林羽安却似乎误会了什么,仰起脑袋,在他宽厚的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求抚摸的小猫。   顾淮目光微暗:“为什么开心?”   “因为顾淮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为我着想的人!”   语气神态,一如几个月前,他带着一身脏兮兮的血污爬到顾淮家门口时那样。   那时的林羽安像一头受了伤,却分不清敌人是谁,分不清谁才是伤害自己的人的小兽,自己撞到了危险面前还不自知,仰着一张惊惶失措的小脸,依赖地对顾淮说:“顾淮哥,你是唯一可以救我的人。”   顾淮面无表情地捏起林羽安有些细瘦的下巴,拇指在上面摩挲着。   林羽安不知顾淮在想什么,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等我学成出师,我是不是就可以找一份当厨师的工作了?顾淮哥,我其实正想和你说,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呢。”   顾淮手上力道猛然加大,在林羽安下巴上捏出了一道红痕。   他的语气冷了下去,捏着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脸:“你想出去?”    第5章   林羽安茫然地睁大了一双眼睛,不知道顾淮为什么突然生气。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他有些慌张地眨巴着眼睛,眼睫扑簌簌直颤,一紧张,说话又有些不利索:“我……我是觉得,我不能总待在家里,什……什么也不做。你工作这么累,我……我想替你分担。”   顾淮目光深深看着林羽安,眼底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他当初将林羽安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复,只是这段时间林羽安还算听话,才在他这里勉强够到了情。人的标准,他才有了好好调。教他的想法。   可他为什么总要有脱离自己掌控的想法?   顾淮冷声道:“不需要你分担什么。”   林羽安眼底的光黯淡下去,透出几分怯生生的意味,环在顾淮腰间的手臂也变得微微僵硬,像是不知该不该收回。   顾淮心底突然微微一动,语气稍微软化些许:“给你请老师,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外面很危险,不适合你。你没有辨别危险的能力,没必要出去。”   林羽安依旧那样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着他的情绪,像一只充满警觉的小猫。   回想起方才林羽安蹭自己手心时的神情,顾淮再次将手掌放在了林羽安头顶。   林羽安试探着轻轻蹭了一下,顾淮便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羽安果然就被哄好了,用脑袋顶了顶顾淮的手掌。   原来顾淮只是在担心他。   清爽柔顺的发丝从顾淮手心擦过,带起一阵不轻不重的酥痒,顺着小臂一路爬了上去。   他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微微蜷了蜷手指。   “对不起,顾淮哥,我不会想出去了,我不让你担心。”林羽安因为自己刚刚的不懂事而有些自责,仰起头乖巧地看着顾淮。   顾淮喉结上下滚了滚,神色这才缓和。   今天时间还早,但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顾淮感受着掌心下细瘦的腰线,自上而下看着那一小截窄细腰肢之下,宽松的睡裤圆润的弧度,眸色暗了暗。   林羽安感受到顾淮的意图,面上微微一红:“顾淮哥,我的……还在疼。”   今早刚刚挨了打,根本都还没好,他连晚饭都是站着吃的。顾淮力气那么大,真要就这么做起来……林羽安光是想想都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顾淮闻言,皱了皱眉。   见状,林羽安不再拒绝了。   他和顾淮相处交流的机会实在不多,顾淮更是极少有连着两天都想和他做的情况。他要是因为这个拒绝,似乎的确太煞风景。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用一双哀求的小鹿眼看着顾淮:“那……能不能轻点啊。”   顾淮没有说话,径自朝客房走去。   也不知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林羽安很无奈,只好快跑几步,跟上了顾淮的步伐。   今天这个情况,他是肯定不能平躺的。为免顾淮提出要求,林羽安只能先发制人,在顾淮说什么之前主动趴在床上撅起屁。股,做好准备,将脸埋在臂弯之间,偷眼去看顾淮。   一副邀请的姿态。   顾淮眸色瞬间变得深沉。   卧室昏暗的光线下,顾淮一手造成的红肿愈发明显,好像比早上还要严重。   他皱了皱眉,不记得自己有下这么重的手。   不知是被林羽安乖巧的模样取悦,还是因为看到了过分严重的肿胀有些心软,顾淮决定放过林羽安这一次。   但他也并不打算委屈自己,于是拽着林羽安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林羽安很瘦,顾淮一只手就能环握住他的大臂,完全将人提起来。   也不知这么瘦的人,那处怎么能那么柔软,又怎么能肿胀成那个样子,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林羽安被拉得和顾淮面对面,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顾淮,不知他想做什么。   正想开口询问,下一刻,声音便全都卡在了嗓子里,一声也发不出了。   顾淮将自己和小林羽安放在了一起。   周围温度仿佛正在急剧升高,林羽安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颤抖着瞪大了眼睛。   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能无助地环抱住了顾淮的脖子,一遍遍在他耳边轻唤:“顾淮哥!顾淮哥!”   这是第一次,林羽安在这件事上体会到欢愉的感受,整个人都像要飘起来一般,无力地挂在了顾淮身上。   他失去了所有力气,浑身都在发软,任由顾淮摆弄,将他趴放在了床上,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   林羽安脑袋里昏昏沉沉一片,还以为接下来肯定还是逃不过一场疼痛。但为了开场时的这点欢愉,接下来接受疼痛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就该是他要忍的。   他做好了准备,将脸埋进枕头里,撑着酸麻的腰撅起屁。股,咬紧了牙关等待着。   然而下一刻,却感受到了一片冰冰凉凉的触感,连些微疼痛也被那冰凉的触感压了下去。   林羽安睁开眼,眼底还带着潋滟水光,扭过头去,竟看到顾淮在帮他涂药。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让顾淮帮他做,林羽安不由面上一红,想要去拉顾淮的衣袖:“顾淮哥!这个……我自己来就行。”   涂了药之后,整个皮肤都裹上了一层晶莹的膜一般,像一块颇有弹性的果冻。   顾淮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动。”   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对林羽安也很有威慑力。   林羽安不敢再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趴着,心底涌上一股暖融融的感觉。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林羽安被如此温柔以待,幸福的酸胀感几乎要填满他整个胸膛。   哪怕今夜他依旧只能独自入眠,也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梦里,顾淮紧紧拥抱着林羽安,大手在他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专注。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语气温柔而充满磁性:“不会让你疼了,以后都不让你疼。”   睡梦中的林羽安在枕头上轻蹭了蹭,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唇角上扬,露出了无意识却充满幸福的笑。   第二天顾淮走后,他请的厨师如期而至。   对方比林羽安的想象要年轻很多,烫了一头非常时尚的卷发,耳朵上也十分不羁地穿了好几个环,自我介绍时称自己名叫程也。   分明是个厨师,却像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好看。   他虽然脸上总是一副冷酷表情,但面对林羽安时,态度其实还算友好。   可林羽安失忆这段时间除了顾淮和江阿姨几乎没有见过外人,一下子就见到一位如此不羁的,不免被他身上的气场震慑,不太敢和对方说话,连自我介绍也说得磕磕绊绊。   好在程也似乎也不是个多么爱说话的,林羽安这样的态度,他正好公事公办。   顾淮为了督促林羽安好好学习,给他定下了很多规矩,要求程也在每天学习的过程中根据林羽安的表现进行考核扣分,每犯错一次或者不达标一次都要扣分,他会根据扣分情况亲自惩罚林羽安。   程也不是很理解这个要求,但既然是雇主提出的,他拿钱办事,自然遵从。   好在林羽安很聪明,又很认真,前几次上课又只教了一些很简单的东西,林羽安完全没有被扣分。   顾淮对他的学习成果也很满意,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吃饭,让林羽安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大概是林羽安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直到开始学习刀工。   如果只论家常菜,林羽安的刀工其实还不错,切丝切片都可以做到又细又薄,但毕竟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水平肯定没有达到专业水准。   程也手掌很大,骨节匀称,手指修长,耍起刀来很好看。厚重的菜刀在手中飞转,表演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将萝卜雕成了一朵牡丹花。   林羽安惊叹地瞪大了双眼,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眼底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   程也看见他的眼神,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面上依旧一脸冷酷,脸颊却微微泛了些红。   他唰一下将菜刀横在了林羽安面前:“试试?”   林羽安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小步,小心翼翼接过了菜刀,眼里闪出亮晶晶的希望。   刚刚程也耍刀的样子真的很帅,如果他也能学会,就可以表演给顾淮哥看了。   不知道如果顾淮哥看到他这样耍刀,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觉得很帅。   光是想想,林羽安便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可看别人做是一回事,自己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了。   程也在一旁看了片刻,纠正道:“你握刀手法不对,这样会很容易累,而且在做一些精细活的时候不好使力。可以试试我之前的握刀方法。”   林羽安忙想纠正自己的手法。可他方才看程也雕刻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了酷和帅上,此刻突然回忆,根本不记得对方的握刀手法是怎样。   虽然已经相处了好几天,但林羽安和程也说话时还是有些磕磕绊绊。尤其如果他问出这个问题,显得像个没好好听讲的坏学生,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于是便自己摸索着调整了一下姿势。   程也皱了皱眉:“不对。我不是这么握的。”   林羽安面上一红,有种上学时候被老师责骂的感觉,又调整了一下。   程也注意到他窘迫的神情,微微挑眉:“你刚是不是没仔细看?”   林羽安本就怕他,虽然程也这句话说得语气轻松,他也还是生出一种被训斥的难堪和懊恼,手心都在冒汗,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对……对……不起,程老……老师,我……我……”   程也被他逗得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说着便想去拿林羽安手中的刀,重新为他演示一遍,却不慎碰到了林羽安的手背。   林羽安狠狠哆嗦了一下,险些直接将刀脱手。   好在程也眼疾手快,才稳稳握住。   林羽安后背上毛都炸了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就是没办法接受和别人的接触,陌生人更是不行。   顾淮大概是这世上,他唯一能够接受互相碰触的人。   他生怕程也误会,以为自己是嫌弃他,连连道歉,可程也似乎并不在意,拿过刀便开始为林羽安重新演示。   林羽安只要咬了咬下唇,只是心里仍旧十分过意不去。   二人艰难交流好半晌,才总算教会了林羽安该如何握刀,如何操作,雕出一朵最简单的萝卜花。   可即便掌握了理论知识,实际操作起来也还是有一定的难度。尤其林羽安手腕没有力气,厚重的菜刀拿久了整个小臂都在发酸,力气也被一点一点耗尽。   没过多久,桌台上已经堆了一大堆雕坏的萝卜花。   林羽安看起来文弱,可骨子里却竟然很倔强。他心里记着顾淮对他的要求,为了让顾淮满意,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足足练了好几个小时,片刻也没有休息。   做饭其实是个体力活,尤其这样在案台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程也中途劝过他几次,让他可以适当休息,林羽安也并没有听话。   直到看到他拿刀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失误越来越多,甚至将手指划出好几处破口。   “行了。”程也上前一把夺过菜刀:“刀工不是一天就能练好的,今天先休息,明天再练吧。”   林羽安骤然被打断,有些懵,茫然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反驳,可一开口又变得磕磕巴巴起来:“我……做的不好,我……我还想……还想再……再练练。”   程也皱着眉:“没人要求你一定得今天学会,也没人能做到。你手心都磨破了,这个状态再练也没用。明天再说。”   他说完,不容置疑地将被雕坏的萝卜花全部收走,收拾好厨房便告别离开了。   林羽安摊开掌心,细嫩的皮肤上遍布大大小小晶莹剔透的小水泡,都是被刀柄磨出来的。   他伸出手指在上面按了按,立即便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但是……水泡并没有被磨破。他在心里小声地反驳程也,明明没有磨破,他明明还能继续练。   可惜萝卜都被程也收走了。   林羽安正失落,忽地想到什么,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打开厨房最底层的抽屉,果然看到了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白萝卜。   这是阿姨知道他要学雕花之后专门准备的,只是今天程也准备了食材,才没有用上。   这样正好!距离准备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还可以继续练习!   如果能早日学会程也那一手刀法,他就能早一些向顾淮展示!   放下菜刀之后,重新再拿起来,手上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   但一想到顾淮如果能看到他的表演,如果也能像他看到程也耍刀时那么惊叹,他满心里便只剩下了甜,觉得什么样的疼痛都不是不能忍受。   最近顾淮每天下班都回来的很早,今天也是一样。   林羽安提前准备好了晚饭,在前厅迎接顾淮回家。   可进门之后,顾淮只冷冷瞥了林羽安一眼,便冷声道:“老师说,你今天被扣了很多分。”    第6章   虽然林羽安练习十分刻苦,但他今天失误的确很多,的确无可辩驳地被扣了很多分。   一整个傍晚,林羽安都很忐忑。顾淮之前说过如果被扣分就要惩罚他,他不知道会被怎么惩罚。   可除了在刚进门的时候提过一句之外,整个晚饭期间,顾淮却又什么都不说,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吃完饭,将厨房收拾好,林羽安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未知的折磨,主动走到了顾淮面前承认错误。   “顾淮哥,我今天……表现不好,被……扣了很多分。”   顾淮的确是在等林羽安主动过来领罚。   他很享受纠正林羽安行为的感觉。   这能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的一切,从内到外,都是由他掌控的。   林羽安来找顾淮时,他正在办公,闻言从电脑中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场景和上次林羽安被惩罚时一模一样,让林羽安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其实是很怕疼的。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顾淮,如果不是为了让顾淮哥消气,他大概更宁愿选择直接逃走。   可做错了事的确就是应该接受惩罚,他不应该逃避。   顾淮分明已经从程也那里知道了林羽安的得分,却还偏要问:“扣了多少?”   林羽安眼睫颤了颤,老老实实回答:“十三分。”   还算老实,不会撒谎。   “为什么扣这么多?”   “我……有用心在学,但是……用刀太难了。”林羽安语气带上几分委屈,悄悄将手藏到了身后。   真的不是他不用心做,但他也不知道,在程也手中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他这里就变得这么困难,还弄了一手的伤。   他不想让顾淮看到他的伤,不想让顾淮觉得他笨,弄了这么一手的伤,还连最简单的萝卜花都雕不好。   因为手受伤的缘故,他今天做晚饭的时候险些没能拿稳锅铲,手腕上还添了一处新鲜的烫伤。   可顾淮却冷声下了判决:“没学会就是没学会,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林羽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蔫哒哒垂下了脑袋,不敢再说话。   顾淮淡声道:“你希望怎么惩罚?”   明明是他可以一力决定的事,却偏偏要来问林羽安。   这样反而给了林羽安更大的压力,不知要说出怎样的惩罚方式才能让顾淮满意,不想说得太过,又担心说得不够,顾淮会更不满意。   半晌,才嗫嚅道:“还……还是打屁。股吧。”   顾淮继续逼问:“打多少?”   林羽安试探着小声说:“每分……一下?”   说完,偷偷抬眼去看顾淮神色,却迎上了顾淮冰冷的视线,于是慌忙改口:“三……不,五下。”   果然,在顾淮面前他就不应该耍小聪明。   顾淮将林羽安试探与挣扎的眼神尽收眼底,这次没有再反驳。   他的确一开始就想好了惩罚方式,但是他在心底为林羽安定好的数量,其实是每分三下。   惩罚方式确定,林羽安非常自觉地将松紧带的宽松睡裤褪到膝盖,主动趴在了顾淮腿上,由顾淮亲自施以惩罚。   林羽安屁股又肿了,一阵阵发麻发疼,火烧火燎。   他全程都将手上的伤藏的很好,果然没有被顾淮发现,心里不由暗自有几分窃喜。   惩罚结束,顾淮的手机正好响起,他便回了楼上书房去接电话。   林羽安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因为满手的伤口都不能见水,林羽安这个澡洗得异常艰难。   扭过身便通过卫生间的镜子看到了好不容易养好,却又再次肿胀起来的屁股。   他有些懊恼。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就是做不好呢?   今天是周五,周末程老师不会过来,他一定要好好练习,争取不再因为这种事惹顾淮哥生气。下次课上,他一定会让老师看到他的进步。   但既然惩罚结束,不知道顾淮哥今晚还打不打算……和他做。   想起上次被打屁股之后的经历,林羽安不免有些脸红,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屁股这么肿,顾淮哥肯定舍不得让他疼。那么……就只剩下了另一种方式,那就是和上次一样的方式。   那是他第一次有这样快乐的体验,可惜也只有那一次。后来屁股养好,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今晚……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小心翼翼从自己房间探出头去,见走廊对面顾淮书房的门虚掩着,顾淮似乎还没出来,正在里面打电话。   而与此同时,书房中的顾淮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对那头淡淡道:“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具体细节等你回国之后,来我公司谈吧。”   对面是他表姐,在国外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前阵子刚刚辞掉工作,打算回国创业。   挂电话前,表姐想到什么:“对了,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吧,我怎么听小姨说你要自己过,今年就不在家过了?”   “有事。”顾淮道。   他不觉得这种事有和表姐详细说明的必要,可表姐显然会错了意。   她与顾淮多年未见,印象中这表弟相貌堂堂,如今又眼看就要三十岁,身边却始终没个人,怎么想都不合理。   于是语气间不免带上几分揶揄:“不会是要和女朋友一起过吧?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顾淮莫名其妙,不知道表姐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女朋友。”   表姐常年待在国外,见过的世面很多,紧接着便问:“那是男朋友?”   顾淮脑中飞速闪过了林羽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自己时的神情,但很快便被他强行抹除了。   林羽安只是他的情人而已,必然不能被称为男朋友。   “我也没有男朋友。”顾淮回答道:“我是单身状态。”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表姐觉得很没意思,随口闲聊两句,想到了什么。   不由叹息一声,道:“自从……之后,你就没有在家过过生日了。”   顾淮放在手机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眼底积蓄起暗沉沉的怒意。   表姐看不到顾淮的神情变化,继续道:“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过,但这一切归根结底,你……”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顾淮冷冷打断了表姐:“我先挂了。”   那件事是顾淮心底不能提及的逆鳞,三年过去也始终让他无法忘怀。   即便他已经报了仇,即便他已经让林家家破人亡,即便所有人都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已经发生过的事却也是无法弥补的。   他将手机放入口袋,刚拉开书房的门,便看到了走廊对面,林羽安的房间中探出一个脑袋。   刚刚洗过的头发带着微微的潮湿,柔软而服帖地贴在脑袋上,像一株凭空生长在门框上的小蘑菇。   林羽安在等顾淮打完电话。   顾淮既然在书房,必然是在谈正事,林羽安不敢去打扰,只能过一会儿探出脑袋看一眼,再过一会再看一眼,没想到会被顾淮抓个正着。   因为心里装了些不正经的小心思,此刻正对上顾淮的眼神,林羽安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不知该不该将脑袋收回去。   可转念一想,他和顾淮是彼此的伴侣,他期待这样的事无可厚非,没什么可害羞的。   于是他就那样,用一双充满希望的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淮。   可顾淮眉宇间却隐含怒意,一步步走到了林羽安房间门口。   林羽安察觉到了顾淮阴沉的情绪,脸上期待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回,有些茫然无措:“顾淮哥?”   焦躁的情绪充斥在顾淮心间。大手搭上林羽安后颈,一把便将人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林羽安受伤的左膝在门框上磕了一下,疼得他险些当场落泪,踉踉跄跄被顾淮拖着走向楼梯。   “顾……顾淮哥……疼……腿……”   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但他们平时做。爱都是在一楼的客房。   顾淮一双大长腿,两步顶林羽安三步。林羽安被拖得踉踉跄跄下楼,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便被推进了一楼客房之中。   方才惩罚结束,林羽安以为顾淮已经消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慌张地眨巴着眼睛看向顾淮,睫毛扑簌簌地颤:“顾……淮哥……”   顾淮却根本没有心思听他想说什么,一把推在他肩头,将他狠狠摔在了床上。   这一下是后背先挨着床铺,刚刚才受伤肿胀的屁。股被狠狠撞上床褥,疼得林羽安猛地弹起,却不敢发出一声痛呼,生怕惹得顾淮不快。   他面色惨白,当场落下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去看顾淮的脸色。   刚刚不是一切都好,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房间里没有开灯,客厅明亮刺眼的光线从大开的房门刺入。顾淮背光而立,巨大的身影在林羽安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林羽安看不清他的神情,心下惊惶不已,心口突突直跳,被巨大而未知的恐惧包裹着,声音发虚:“我……我知道错了,我会努力,我会好好学,我……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练习……”   顾淮上前一步,牢牢按住了林羽安。   身后再次触碰到床褥,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林羽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变得没有底气:“顾淮哥,我疼,今天……今天可不可以……不要……”   顾淮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捏住了林羽安的下巴,拇指用力地摩挲着,将那处磨得一片深红。   “谁给了你,拒绝我的权力?”    第7章   林羽安只有从睁眼到现在这三个月的记忆。   为数不多的这点回忆中,仅存的与性。爱有关的回忆,绝大部分都是痛苦的,带着疼痛的,感受不到半点欢愉的。   只因为对象是顾淮哥,林羽安才觉得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至少每次在这种时候,他都能有那么短暂的片刻被顾淮拥抱,能够在结束之后听到一句类似于晚安的问候。   他是那么喜欢顾淮,为了这片刻的温情,什么都愿意做的。   可是这一次真的太疼了。   因为之前顾淮有过要求,所以在这种时刻,林羽安都是尽量保持安静,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   可是今天真的忍不住了。   前半程他还能尽量压抑,到了后面,泪水几乎无法抑制,将他整张脸都弄得潮湿。   林羽安看不到自己身后的场景,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但那感觉就像凌迟,他几乎已经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要被拆开了,像个落入顽童手中的破布娃娃,被肆意地随着对方的心意折腾成各种各样常人难以忍受的姿态。   即便最后要被拆得完全破碎成棉絮和破布,也不会得到任何同情和怜悯。   他终于忍不住地发出了带着哽咽和哭腔的声音,可连声音也被冲击得破碎不堪:“哥……顾……顾淮哥……疼,真的疼……能不能……能不能轻点?哥……哥……”   可顾淮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喊。   林羽安忍不住了,伸手去推顾淮。即便明知自己的力量和顾淮相比不值一提,也抵挡不过身体想要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顾淮皱了皱眉,汗水从他的鼻尖低落。   痛?   那林羽安知不知道,他失忆前曾做过什么事?   再怎样的疼痛,也都是林羽安该受的。   想到这里,他毫不留情地抓过那只拒绝自己的手,狠狠按过了头顶。   “啊——”   林羽安的声调陡然拔高了。   顾淮的手指按到了他今天刚刚被烫伤的地方。   烫伤是很折磨人的一种伤法,不碰时都能痛得人睡不着觉,更不要提此刻被这样毫不怜惜地碰触。   而他手上除了烫伤,还有大大小小被磨出的水泡和不小心被割破的刀伤。   这些本都是极其明显的伤痕,可顾淮不愿意分哪怕一丝一毫注意力给林羽安微不足道的手,因此甚至没有注意到。   汗水顺着二人相贴的皮肤渗入伤口,蛰得林羽安扑簌簌直落泪,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   而这些落在顾淮眼中,便全都是对他的违抗。   林羽安犯了错,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胆敢违抗他。   这样的认知让顾淮更加恼怒,扬起手掌便再次朝着那本就受伤红肿的地方打了下去。   林羽安从未挣扎得如现在这般激烈过。   但他和顾淮之间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的差距都太大了,再怎样的挣扎最终都只会被轻松压制,反倒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房间里,清脆的响声和林羽安的哭喊哽咽混在在一起,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挣扎才渐渐平息,趴在床。上没了动静。   他陷入了昏迷。   顾淮抽身而退,去浴室收拾好自己,没再管依旧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林羽安,转身离开了客房。   气温越来越低,即便房间里有暖气,晚上睡觉不盖被子也还是会觉得冷。   没过多久,昏迷中的林羽安浑身便都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他睫毛颤了颤,终于被冻醒了。   满脸泪痕未干,浑身都在疼,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茫然地趴在一片狼藉的被褥之间,好半晌,昏迷前的一切才渐渐回到脑海之中。   林羽安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却见黑洞洞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顾淮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可能会被顾淮讨厌,进而抛弃的巨大恐惧当头砸下,林羽安不顾伤痕累累的身体便向门口奔去,却因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而摔在了地上。   浑身伤口都被牵扯到,火辣辣的疼,却也让林羽安清醒了过来。   现在是深更半夜,这里是他和顾淮做。爱的客房。   他还住在家里,顾淮没有抛弃他,他只是睡了。   心脏在胸膛里狂跳,林羽安打开灯,终于看清了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床褥,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鼻头一酸,泪水瞬间决堤般涌出眼眶。   这个房间太乱了,顾淮哥看到,一定又会不高兴的。   想起顾淮可能会生气,林羽安狠狠打了个哆嗦,忙拖着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笨拙地在屋子里忙活收拾起来。   太疼了,疼得他动作要比平时缓慢很多。   他心头升腾起一股酸涩,同时也伴随着一阵茫然,想起了江阿姨说过的话。   江阿姨说,他们不像普通情侣。   可普通的同。性情侣之间相处应该是什么样的?   林羽安不知道。   他的记忆空空如也,没办法给他提供答案。他只知道他很喜欢顾淮,他希望顾淮开心,也希望顾淮喜欢自己。   他最大的恐惧,就是顾淮会有一天因为他身上这样那样的缺点而讨厌他,不再喜欢他。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喜欢的人,会让他这么疼。   但即便如此,林羽安还是坚持相信,至少现在的顾淮,还是爱他的。   他在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将自己带回了家,他给自己提供了优渥安然的生活,他会把自己准备的食物全部吃光,会在夜晚拥抱着他的时候疯狂地索取撞击,也会温柔地帮他擦药。   如果不爱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可同时,顾淮又对他这么狠心。   给他制定这么严格的规定,在他无法完成的时候这样狠心地对待他,仿佛听不到他呼痛的声音,也不愿给他拥抱。   眼前场景渐渐被泪水模糊了。   林羽安手太痛,只能用胳膊擦去了眼前的泪水。   顾淮是爱他的,一定是。他只是希望他变得更好,更优秀。   只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被扣了太多分,顾淮才会这么生气。   这都是为了他好。   可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林羽安一边动作,一边抹眼泪,终于将一切收拾好,回了自己房间。   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先前一个人睡的时候就会睡不好,但只是晚上容易惊醒,睡得不踏实而已。今天分明很累了,却根本半点困意都没有。   身上到处的伤口都在一跳一跳地疼,涂了药都没办法缓解。   大后天就要继续上课,他只有周末两天时间可以练习。而周末顾淮有时候会在家不出门,那他可以练习的时间就更少。   他很有可能,等到下一次上课的时候也练不好雕萝卜花。   这样的认知和想法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当头落下,让林羽安没办法放松自己的神经。   他现在刀法这么差,如果周末在家练,被顾淮看到怎么办?   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差劲?会不会很嫌弃自己?   会不会……不等程老师扣分,就再次惩罚自己?   林羽安狠狠打了个哆嗦,再也睡不下去了。   他偷偷来到厨房,拿了萝卜和刀具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偷偷练习。   他要做到最好,他一定要给顾淮哥惊喜。他要让顾淮哥越来越喜欢他,而不是嫌弃厌恶他。   他不能辜负顾淮哥对他的期待。   手心的小水泡都被磨破了,传来阵阵刺痛,手腕上的烫伤红肿一片,像被一根传输线直接连通到了太阳穴,两处一起突突地跳着疼,处处割伤更是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   林羽安却浑然不觉一般,一朵一朵地雕,哪怕手腕颤抖也不停止。   疼痛只会提醒他,他还做得不够好,他还不够优秀。   程老师做这一切的时候,就不会像他这么费劲。   他必须做得足够好,他一定不能再犯错。   雕好了,就放在一边,继续练习,力求保证雕出的每一朵都如这一朵一般完美;雕坏了,只能说明他技术还不过关,就换一颗萝卜继续雕。   那双眼本就因为哭过而红肿着,此刻更是遍布血丝,红得骇人。   但一想到如果顾淮哥能看到他的进步,或许会对他露出赞许和欣赏的眼神,便又觉得身上的疼痛什么都算不了了。   一开始,他的确是在进步的。   林羽安不住地打哈欠,生理性的泪水弄得他视线模糊,脑袋也昏昏沉沉。他想,练到三点就睡。   顾淮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即便周末也会早起,所以他周末也需要早早起床准备早餐,他必须早睡,不然有可能起不来。   可因为手臂太累,手上的伤口太疼了,他渐渐有些拿不稳刀,雕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差。   林羽安急了,急得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   他想,练到三点时间可能不够,他得练到四点才行。   房间里的钟表咔哒咔哒走过。凌晨四点,林羽安终于雕完了所有的白萝卜。他没有素材了,但他还是做不到完美。   他知道自己应该睡觉,但他睡不着,呆呆地坐在大床上,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时针一点一点转动,咔哒咔哒走过了五点。   他不能睡了。这个时间点入睡,他很有可能明早六点起不来床。   林羽安打开房间里的灯,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满地被雕坏的萝卜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做饭这件事了。   很快,时针走过了六点,床头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险些直接跳起来,抹了抹红肿的眼睛,匆匆收拾好房间里一片狼藉,又匆匆洗漱之后,便下楼去给顾淮准备早餐。   七点,顾淮准时下楼,看到了乖乖巧巧等在厨房的林羽安。   不同于往日的精神抖擞,他像一株被主人遗忘,许久没有浇水的小花,垂着脑袋,将手背在身后,只用一个发旋对着顾淮,那一簇小呆毛没精打采地趴在脑袋上。   顾淮皱了皱眉,上前捏着下巴将林羽安的脸抬了起来。   那双惯常充满精神的小鹿眼此刻肿得像核桃,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精神样。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怒火,顾淮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所有人都是一样,林羽安没有理由因为失忆就能逃过一劫。   相较林家其他人的下场,他对林羽安已经足够仁慈了。   且如今林家家破人亡,如果不是自己收留了他,他很有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顾淮觉得林羽安理当对自己俯首听命。   也因此,林羽安此刻的逃避和闪躲,便也都成了不懂事,和不愿接受惩罚的佐证。   他冷冷看着林羽安,拇指在柔软唇瓣上碾过,将那嘴唇碾得艳红:“生气了?”    第8章   林羽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看向顾淮,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   他怎么会生顾淮的气?   难道不是顾淮因为他被扣了分,在生他的气吗?   因为眼睛睁得太大,被强光刺激,林羽安再次落下泪来,可怜兮兮。   睡衣长袖垂落下来,遮住了两只手,也遮住了满手的伤。他抬起袖子使劲抹了抹眼睛,细声细气解释道:“没有生气……我……我当然没生气。”   顾淮皱了皱眉,从餐桌上拿起纸巾帮林羽安擦了擦眼泪。   柔软的纸巾轻柔地从皮肤上滑过,轻轻沾去脸颊上的泪珠。   林羽安动作微微一顿,抬头对上顾淮俊美的侧颊,鼻头忽地便是一酸。   他吸吸鼻子,闷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练习,好好表现,不会再被扣这么多分了。顾淮哥,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顾淮的动作微微停顿片刻。   原来林羽安以为自己昨天的举动,是因为他被扣分的事。   这样也好。   林羽安既然已经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那也的确没有让他再次想起这一切的必要。   这样对他们都好。   顾淮将纸巾叠了两叠丢进了垃圾桶,对林羽安道:“你不能因为我说过不需要你靠这个维生就懈怠学习。吃饭吧。”   林羽安鼻头红红的,却不敢动,小心翼翼看着顾淮的神情,踌躇不敢上前。   顾淮微垂了垂眼睫:“你不要再犯错,我就不生气。”   理智上,顾淮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但看着林羽安低垂脑袋的样子,他还是决定做出一个小小的退让,缓和了语气:“过来吃饭。”   林羽安抬头看了顾淮一眼,眨巴眨巴眼睛,终于走到了餐桌旁边。   虽然是周末,但顾淮公司有事,吃完饭就出门了。   林羽安松了一口气,让江阿姨帮他买了很多萝卜带过来。   他昨晚没睡,这会儿便不由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眼睛也被熬得通红,扑簌簌地不住落下生理性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应该休息,但只要一躺在床上,脑海中就会浮现顾淮冷冰冰的脸,和那一句,只要你别再犯错,我就不会生气。   不犯错,就不生气。那如果他犯错了呢?如果他就是雕不好萝卜花呢?如果周一上课的时候,他再次被老师扣了分呢?   他太害怕顾淮会生气了。   这些纷乱复杂的情绪充斥着林羽安的大脑,让他根本没办法休息,不如把这些时间用来练习。   他决定今天先不休息。好好练习一天,一定能有进步,这样晚上也才就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江阿姨原本还在想,让林羽安学一门手艺是好事,可一见到林羽安,瞬间被吓了一跳。   “啊呀呀,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昨天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她看不到林羽安其他的伤处,只能看到那一双红肿的眼睛,忍不住关切:“你和顾先生吵架了?”   林羽安将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袖子里,不让江阿姨看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吵架。是……是我昨天没有好好听老师讲课,被扣分,顾淮哥……说我了。”   “嗐,这点事,值乎你哭成这样?不就被他说两句么?瞧你这眼睛肿的。”   她觉得顾淮那样的人,即便是要教训林羽安,口头上必然也不会说出什么特别重的话,无非就是冷着脸盯着人的模样有些吓人罢了。   林羽安本身就胆小,才会容易被他唬住。   于是她安慰道:“顾先生从小就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他不是针对你,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你换个角度想,他这样督促你也是好事啊。你掌握一门手艺,以后找个活干,总比你现在成天门都不出强不是?”   这件事林羽安其实也很迷茫。他之前也以为顾淮让他跟着程也学做菜是在为他的未来考虑,不希望他总这样一事无成下去。   可顾淮却又说,不希望他出门。   林羽安小声道:“可是顾淮哥说了,我不能出门。外面太危险了,我不能去工作。”   江阿姨是知道林羽安的手艺的,做一些家常菜已经足够,去一些小餐馆当厨师都绰绰有余。如果不是为了让他用这个谋生,有什么必要非得接受专业训练?   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那可能……顾先生怕你出去适应不了外面的环境,打算以后专门给你开一家餐厅?他说的也有理,你这样的性子,在外面很容易被欺负的。”   虽然按照顾林两家的恩怨来看,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她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许是小林太过乖巧可怜,而顾淮又总算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之前确实做的太过也有可能。   林羽安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呆呆问道:“真……真的吗?”   “是吧?”江阿姨也不确定,但又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不然他那么忙,哪有功夫还专门给你找老师啊?找个这种水平的老师都要不少钱了,他花这冤枉钱图什么?”   原来……顾淮哥是这样想的吗?   林羽安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只觉一股酸酸涩涩的暖流涌上心头,忍不住地期待起来,眼底闪出了一丝带着希望的光。   虽然……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能力,可能还不足以支撑一家餐厅,虽然觉得这种事听起来就十分难以置信,但如果……   如果他真的能有一家餐厅,哪怕他只是在里面当一个小小的厨师,甚至做打杂的工作,那该有多好。   虽然他还是很怕和陌生人交流,虽然即便到了现在,他甚至都还没办法和程老师流畅地对话,但如果真的能有这样的机会,他一定会努力去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江阿姨的话让林羽安充满了斗志,手上的伤口仿佛都没那么疼了。   他重新开始喜欢做饭这件事。   手上的水泡几乎全都被磨破了,林羽安用纱布将手整个裹起来,受到的影响就会小很多。   江阿姨打扫完卫生,下楼看到林羽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忍不住皱眉:“手疼了就休息一下嘛,这种事情,又不求你三两天就能练好的,着什么急呀。”   林羽安对着江阿姨弯了弯眼睛:“一点都不疼!”   他面相显小,自从来到这栋房子后似乎总是内敛的,安静的,小心翼翼试探着的。只有在露出这种神情时,才会显出几分带着活泼感的俏皮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江阿姨才会想起,眼前的只是个才刚刚二十一岁的青年,还那么青涩而年轻,却又承受了这样不堪的命运。   可他却甚至不知道命运对他做过什么,在承受过这一切之后,还能露出这样充满希望的眼神。   江阿姨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顾淮这两天都很忙,和平时工作日没什么区别,甚至晚上都没有时间回家吃饭,自然也没有精力再拉着林羽安做什么。   这让林羽安小小地松了口气。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林羽安的练习并不如预想一般顺利。   他晚上还是睡不着,因为每天从早到晚完全不休息的练习并没有让他取得十分显著的进步。   而且他的手腕也因为过度的练习而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到了周一很有可能连刀都拿不起来。   这样的话,他周一上课的时候还是会被扣分,然后惹怒顾淮。   这个认知让林羽安很焦虑,也很难过。   他很努力了,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做不好。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这么没用。   如果他连萝卜花都雕不好,将来顾淮开给他的餐厅,他怎么能做得好?   分明很累,但就是睡不着。脑海中始终盘踞着这些事情,让林羽安几乎要喘不过气,整晚都只能躺在床上咬嘴唇,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又整整一夜没睡之后,这样糟糕的状态持续到了周日,形成了恶性循环。   整个周日,林羽安的大脑都昏昏沉沉,耳边一阵阵回想着嗡鸣的声音。   越是这样,他就越难以集中注意力去练习,也就越发做不好。再加上越来越严重的手腕,林羽安周日的表现比昨天还要差。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雕出几颗完整的萝卜花。而且到晚上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肿到完全握不住刀了。   他没办法再继续练习了。   还好顾淮今天也没有回家吃饭,否则他就会发现林羽安做的东西简直一塌糊涂,难以入口,根本不是他平时的水平。   晚上,林羽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体分明已经非常疲惫,但就是无法入睡。   他忍不住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到破皮,渗出斑驳的血迹,整个口腔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很焦虑,也很害怕。   他不知道明天应该怎么办,一整晚都盯着墙上的挂钟,眼睁睁看着时针从十二一路走过一二三四五,然后在指向六的时候,听到床头手机的闹钟声响起。   他起床,却被自己的脚绊倒,直接摔倒在床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半晌才重新爬起来,顶着嗡嗡直响的脑袋下楼,像往常一样给顾淮准备早餐。   好在西式早餐要比晚餐简单得多,口味并不会受到红肿双手的影响。   顾淮察觉到了林羽安最近似乎状态不佳,但他公司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因此没有功夫对他多加留意。   而且顾淮自认给林羽安安排的课程,留了足够的休息时间。这两天,他甚至都没有去打扰林羽安。状态不好,那是他的问题,需要他自己调整。   于是吃完饭,顾淮并没有多留便起身离开。   周一是林羽安上课的日子,今天程也起得早,便也到得早一些,正好遇上了出门的顾淮。   顾淮透过车窗看到程也,不由皱了皱眉。   他给林羽安找老师的时候,自然查过程也的资料。但资料上的照片是一张规规矩矩的证件照,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照片,留着没有丝毫发型的寸头,也没有戴什么夸张的饰品。   那证件照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拍照人技术问题,显得人像十分呆板,表情还有些扭曲,没有丝毫吸引人注意的地方。   可真人却要比照片灵动许多。且不知是不是发型修饰的缘故,看起来竟然还唇红齿白,十分好看。   顾淮看向副驾上的助理:“你给我的资料上,这个老师可不是这副模样。”   让这样打扮的人和林羽安相处,顾淮莫名觉得有些不悦。   助理身形微微一僵,双手在膝盖上攥拳:“可……这个人的确是莱茵斯特最优秀的厨师,毕业院校和工作经历都符合您的要求,能力也广受认可,只是……听说性格孤僻了些,不太爱说话。”   听到不太爱说话,顾淮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松开了。   这一点倒是符合他的要求。   顾淮不希望林羽安过多接触除了他之外的任何其他人。   林羽安也不爱说话。既然如此,两个人放在一起应该无妨,林羽安应该不至于跟着这人,学成这副模样。   他不再多言,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而与此同时,程也走进房间。因为背着许多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袋子,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林羽安的肩头一下。   谁料就这么轻轻一撞,林羽安竟然当场眼前一黑,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羽安!”   程也一惊,忙将手中东西随意一扔,上前一把捞住了林羽安。    第9章   一阵引擎声响起。顾淮没有注意到门口发生的一切,他的车开走了。   林羽安只是太久没睡觉才会眼前发黑,被扶稳之后很快缓过了神来,有些惊惶地推开了程也,背靠着墙,胸膛不住起伏。   程也对于被推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看着他眼下那两团明显的乌青,和嘴唇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脸色很差。需不需要去医院?”   林羽安摇摇头:“不……不用。”   他想表达自己只是没休息好,可他面对不太熟悉的人时本就拘谨,没办法流畅表达自己,如今脑袋昏昏沉沉,更是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句:“休息……就……就好了。”   程也会错了意:“你今天想休息?也行。正好我看你哥没走远,你还是让他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说完背起包居然就要走。   林羽安见状急了,生怕他和顾淮说什么。   顾淮本就以为他上课不好好听讲,要是今天再请假,顾淮肯定觉得他连课都不肯好好上,更要生气了。   于是他连忙拦在程也面前,满眼哀求:“不……不……别告诉……别告诉我哥!”   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配上那一脸苍白的面色,简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程也没料到林羽安对此这么大反应,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羽安当他不肯答应,着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我好好学……我跟你好好学,我没有不想上课,你……你别扣分,别告诉……告诉我哥。”   这兄弟俩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奇怪。   开始上课之前,顾淮就加过程也的微信。   程也本以为他最多不放心地多问两句,却没想到顾淮竟然要求他每次课后都要出一份报告,详细汇报林羽安的所有表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细节都不许落下。   不仅如此,还要求他给林羽安评分。   拿钱办事,这可比他在后厨忙活做饭要赚的多,他自无不可,可也不免觉得奇怪。   头一次见谁家哥哥对弟弟管教这么严格的,简直比得上某些控制狂家长了。   而且他当时多少觉得可笑。他十几岁就开始独自在外闯荡,实在不理解扣分这种事对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来说能有什么威胁。   如今看来,林羽安似乎的确很怕这个哥哥。而扣分对他来说,似乎真的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眉看了林羽安一眼,便拎起包进了门。   周五下课的时候,程也说过让林羽安周末两天练一练雕萝卜花,周一来检查。   当时他并不觉得林羽安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练两天就能练出什么成绩,只是想等周一看看他的进度,再决定怎么继续进行下一步罢了。   可谁料一进厨房,他却先看到了林羽安那双遍布伤痕,肿胀不堪的手——自己练习时尚且可以为了忍受疼痛而缠满纱布,但为了不影响手指灵活性,林羽安还是把纱布拆掉了。   程也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诧异。即便他在这行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谁能把自己的手作践成这样的。   原本柔嫩的掌心遍布被磨破的大大小小的水泡,手指上有好几处被刀划破的破口,手腕更是肿的像馒头一样。   他不由问:“你这手是……”   林羽安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对……对不起,程老师,我……我有……有认真练了,但……但……”   程也难以置信:“你是练刀练成这样的?”   林羽安越说越难过,在程也目光注视下无地自容:“我……我不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就是……就是做不好。我重新雕一次……麻烦……老师帮我看看,我……应该怎么改。”   他说着,竟然真还想去拿刀,却被程也皱着眉一把夺下。   林羽安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老……老师……”   程也不觉得真会有人这么自。虐一般练刀,思前想后只可能是被他那个控制狂哥哥逼的,一时之间不由愤慨:“别练了,你现在根本练不了。我去和你哥说。”   听他居然又要去和顾淮告状,林羽安急了,一双可怜兮兮的熊猫眼憋得通红:“我练,我练……你……你别说,你别说!我会努力的,我真的会!”   程也停下动作,看向林羽安,深深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机:“今天不学刀,背菜谱。”   林羽安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可……可老师上周五说……说今天要检查……”   程也面无表情:“我改计划了。你有意见?”   林羽安当然没有意见。他只是有些害怕:“那……会扣分吗?”   程也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林羽安:“扣分会怎样?你哥会揍你?”   林羽安不知道怎么描述,思考半晌,道:“不好好……学习,会被惩罚。”   程也愈发觉得这兄弟俩关系诡异了。但这小孩好像是个缺心眼,想给他放水也没法直说。   他只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道:“你好好背,就不会扣分。”   ***   顾淮开了一整天的会,听各种各样的汇报,脸色越来越沉。   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把这么简单的事情做成这个样子,居然也好意思来和他汇报。   正头疼得揉着眉心时,收到了程也发来的消息。   他要求程也每天课后向他汇报林羽安的表现。不过林羽安上课的时候还算乖巧,因此不会在这方面惹他生气。   马上要到年底了,公司事情很多,他接下来还有几个会要开,时间安排非常紧张。顾淮微想了想便按熄了手机,没有细看。   相比之下,林羽安的事情,在顾淮这里的优先级并不能和公事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家中。   林羽安低着头,双手乖乖巧巧垂落身侧,正磕磕绊绊地背诵着菜谱,却见程也像是根本没有仔细听,正在皱着眉头摆弄自己的手机。   他小声提醒:“程……程老师……”   程也这才抬头,收起手机:“要点都记住了,再复习一下细节。”   也不知林羽安这是多久没睡过觉。程也印象中,林羽安记忆力是很不错的,刚开始上课那段时间,很多东西只要讲一遍,林羽安就能记住。   可今天他的状态太差了,很多之前能够记得很清楚的东西今天都答不上来。   他不想苛责林羽安,便只能一面出些简单的题目放水,一面忍不住给他那个古怪的哥哥发消息,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林羽安状态不好。   可消息发出去,却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应。   既然不看消息,为什么还要他每天发?   一副很关心自己弟弟教育问题的样子,定时定点查收他发过去的那些没什么所谓的报告,却没有发现林羽安今天状态奇差,也不肯回复自己的关心。   程也心底升起几分不悦,看向林羽安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悯。   日头渐渐西斜,到了该下课的时间。   程也背起东西要走,忽地想起什么:“你们家的晚饭,都是你在做?”   林羽安此刻反应已经十分迟钝了,整个脑袋都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铜钟里面,闷闷的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好半晌才点点头:“是……我……我该做饭了。”   程也皱眉,随手将包放下,走进了厨房,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晚餐。   林羽安愣愣眨巴眨巴眼睛,追了上去:“老……老师,这个是……我要做的。”   程也眼含不屑地瞥了他的手一眼:“我做了会怎样?”   林羽安咬着嘴唇。先前结痂的地方再次被咬破,唇齿间涌上血腥味:“顾……我哥知道了,会……会不高兴。”   程也轻嗤一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   他做饭比林羽安要利索很多,不一会儿已经将食材和辅料全部准备好,整整齐齐码在一旁,起锅准备烧油。   林羽安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的人交流,说了话对方既不听也不回答,他便不知该怎么办了,呆愣愣站在一旁咬嘴唇,看也不敢看程也的眼神。   可看着看着,却又忍不住被他熟练流畅的动作吸引。   真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这么熟练,这么得心应手。不像现在,什么事都做不好。   幽蓝的火苗跳动着,程也忽地开口:“他真是你哥?”   林羽安正看得入神,猛地被他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他……他……对,是……是我哥。”   顾淮说过,不希望他们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   江阿姨时常过来,被她知道是没办法的事。但在别人面前,顾淮从未透露过他们的关系。   对这一点,林羽安其实是理解的。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确不便公之于众,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程也看了眼浑身上下都写满局促的林羽安,没有继续追问,将做好的饭菜放在了恒温台上。   林羽安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在程也临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老……老师,我今天……有没有……有没有……”   程也比林羽安高许多,这样自上而下的角度看向林羽安时,会让他情不自禁心软。   便道:“没有扣分。”   话音落下,林羽安明显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神情。   程也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过身来:“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如果你愿意,我们老板会愿意招你。”   林羽安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般,呆愣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程也,模样有几分傻气。   饶是程也惯常习惯了一双冷酷脸,也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弯了弯唇角:“至少可以从配菜师做起。路都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只要踏实肯干,没有谁会在离开另一个人的情况下,一定活不下去。”   程也离开了,但他说过的话和江阿姨先前的话一起,让林羽安心底升腾起了微不可察的期望。   他们都相信他能够离开这座大房子,能够在外面生存下去。   他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弱不可击,他或许真的,能够走出这里。   程也愿意这样对他好,是不是能够说明程也将他当作了朋友。   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其实是可以正常和陌生人交流,甚至能够交到朋友的。   林羽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淮了。   他自然不会贸然说出真实想法让顾淮担心,但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有很大的进步。不仅在厨艺上,更在一些他说不清的地方。   在深陷被顾淮惩罚的阴影足足三天之后,他像个考试取得了好成绩的孩子,欢欣雀跃地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想看到顾淮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错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顾淮今天依旧没有回家吃饭。   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发现今天的饭菜和往常有什么区别。   林羽安已经困到快要连路都走不稳了。但他太想见到顾淮了,强撑着坚持到了十一点多顾淮回家,替他放好衣服和鞋子,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顾淮。   顾淮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仿佛觉得一切就应该是现在的样子,不值得多加任何关注。   林羽安有些无措地站在客厅,像个被丢弃的孩子,眼睫一点一点垂落了下去。   却就在这时,楼梯上的脚步声停了。   顾淮转过了身来,皱眉看了林羽安片刻,忽地开口:“程老师给我发了消息。”   林羽安呼吸微微一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10章   顾淮今天太忙了,其实并没有时间细看程老师发过来的报告的内容,也没有细看他发了些什么东西。   只看到了最后一句,说林羽安很努力想要表现好,今天没有被扣分。   这是林羽安该做的。顾淮给他提供了住所和食物,还帮他找了老师,他理当好好学习报答顾淮,且这在顾淮看来并不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情。   所以顾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转身。   或许是因为进门的时候看到林羽安的脸色实在太差,也或许是因为身后沉闷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不似林羽安往日小鹿一般的活泼。   总之,顾淮觉得,如果一个人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的话,那他表现好的时候,也应该给予一些适当的奖励,以此来激励他以后每天都要好好表现。   他知道林羽安想要什么样的奖励,于是就这样停下了脚步,看着林羽安,道:“他说你很努力,今天的表现很好,没有被扣分。”   林羽安那颗被提起来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他鼻头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顾淮哥这是在夸他,他应该高兴,不应该哭。于是他竭力把眼泪憋了回去,用力地将不住颤抖的嘴唇紧紧抿起。   嘴唇上那些破口传来的刺痛可以让他清醒。   等压制住了唇角的颤抖,才吸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些微鼻音:“顾淮哥,我以后一定每天都好好表现!”   因他而笑,因他而哭,整个世界都只有他。   顾淮看着林羽安,今天在公司被那帮蠢货气出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至少,林羽安是听话的,是在他可掌控范围内的。   那副过于苍白的面色到底还是让顾淮有些在意。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晚上好好休息。以后如果我超过十点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去睡,不用等我。”   说完,他转身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困倦劈头盖脑当空砸下,几乎让林羽安当场就能合上眼睛倒地长睡不起。   但他总算还是靠着最后一丝毅力坚持撑着爬回自己房间,才重重倒回了床上。   林羽安以为,自己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惜事与愿违,半夜的时候,他再度被噩梦惊醒了。   一睁眼,他就忘了自己梦到了什么,可那种悲伤难过和深深的恐惧却还是留了下来,让林羽安泪流满面。   这其实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了,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却根本不记得梦境的内容。   只是很少有像今天这样,他是流着泪醒来的。   林羽安躺在床上缓了缓神,擦干眼泪爬起来,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两点。   还可以,好歹算是休息了一会。   林羽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一条微信消息——是一个好友申请,申请人是程也。   他跟着程也上课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和程也的交流始终仅限于课堂,因此一直没有添加彼此的联系方式。昨天程也离开之前问了他的微信号,大概是晚上回去之后就发送了申请。   林羽安揉揉眼睛,点击通过,好友列表里总算有了除了顾淮和江阿姨之外的第三个人。   他终于交到了一个朋友。   这个认知让林羽安很开心,忍不住发过去一个老师好。   发完才想起来现在是半夜,贸然发消息可能会打扰到对方,于是手忙脚乱地点击了撤回。   对话框那头半晌没有动静,应该是没有被他吵醒。   林羽安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撅着屁股从床下拖出了一个小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两个彼此拥抱的羊毛毡小人,是还没有做完的半成品。   这是林羽安打算送给顾淮的生日礼物。其中那个高一些,身穿蓝灰色西装的是顾淮,而被顾淮揽在怀中,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是林羽安自己。   做这个东西是很费时的,林羽安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材料全都是托江阿姨帮他买的。   好在顾淮给江阿姨的进行日常采买的钱很充足,不然林羽安恐怕都没有钱给江阿姨。   通常的羊毛毡小人都是不足巴掌大小。但林羽安很有耐心,他扎出来的小人,足足有半个小臂那么高。   他将小人放在了床铺另一边,让他们枕着枕头,还贴心地帮他们盖好了被子,然后才缩回自己的被窝,就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着他们相拥。   这是他发现的可以让自己入睡的一个好方法。   看着两个小人相拥入眠,就好像看到了他和顾淮。暖流从心头涌向全身,倦意也渐渐袭来。   林羽安眼睛酸涩,打了个哈欠,渐渐闭上了眼睛。   真希望他和顾淮也能像这两个小人,可以永远彼此相拥。   ***   每到年底,公司事情都很多。   顾淮每天都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每晚回家几乎都在十一二点左右。   他告诉过林羽安,如果自己十点还没回家,就不用等了。林羽安向来很听他的话,所以他以为以后回家,面对的必然是黑洞洞的屋子。   但没想到推开门,却看到了前厅和餐厅专门留给他的两盏灯,和放在恒温台上的一杯温牛奶。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至少对顾淮而言,很新奇,且很陌生。   两盏灯是太过微不足道的小事,微小到始终拥有的人大概都不会察觉他的存在,所以也不会理解从未拥有过的的人,在看到特意为自己而留的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虽然陌生,但顾淮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林羽安这种乱放东西的行为。   于是他决定忍耐,每天晚上都会喝掉那一杯牛奶。   而林羽安每天早晨起床,看到空空如也的牛奶杯,心情都会格外明媚。   这大概是两人相处最融洽的一段时间,也是林羽安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他和程也的关系也变好了许多,面对程也时已经能够非常流利地说话,两人甚至经常互发微信。   而程也似乎也总算找到了适合林羽安的学习节奏,没有再让他因为表现不好而扣过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十二月了,离今年结束只剩下一个月。   顾淮刚开完一个会,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就骚包地敞着衬衫前襟的几颗纽扣,散发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晃到了顾淮面前。   此人正是萧景川。   顾淮非常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皱着眉躲远几分,才开口:“有事?”   “能不能别每次一看到我就问这句话?我作为公司合伙人,就非得有事的时候才能出现在公司?”   顾淮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就要走。   “喂,等一下!”萧景川拦住他:“后天就是你生日了。该请的人我都请到了,我是来告诉你地址的。”   顾淮心知绝对不是为此而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一个地址的话,发消息说一声就好。就萧景川那德行,没别的事绝对不会为了这个专程跑一趟公司。   萧景川被看破,倒也不藏着掖着,没正形地笑了笑:“上次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生日到底带不带林家那个小美人来玩?”   顾淮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态度非常明了。   “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吧?”   萧景川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你说你又不会玩,好好的小美人放你那干嘛?”   “当初林家的事,我可是出过力帮过忙的!你就这么不记我的好?不打算报答我一下?你……喂!姓顾的!”   很显然,顾淮并不打算用林羽安来报答萧景川的帮助,并毫不留情地将萧大少爷关在了办公室外。   顾淮工作的时候很少想到林羽安,但被萧景川闹了这么一场,一整个下午,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林羽安的脸。   还有他在床上时,柔软如蜜桃一般的臀,和可怜兮兮,总像盛着一汪水一般的小鹿眼。   萧景川那些不正经的话和这样的想象结合在一起,让顾淮有种非常不悦的感觉,像纯白的桌布被沾上了污渍。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喜欢林羽安,那毕竟只是一个情人而已。   更不要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横亘在前。   但他同样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个情人。   好在无论有多少人觊觎,林羽安都没有可以接触外界的机会。甚至连他的微信联系人列表,都只有自己和江阿姨两个人。   这样的认知又让顾淮心情变好几分,总算能够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之中。   与此同时,家中。   林羽安终于完成了要送给顾淮的羊毛毡娃娃。   他像个找到了稀世珍宝的小精灵,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把两个抱在一起的娃娃展示给江阿姨看,满眼期待地等待她的评论。   江阿姨眉头紧皱,一脸一言难尽,目光却并不是落在娃娃身上,而是带着几分怜悯看向林羽安。   她隐约听说过一些,萧家大少爷为顾淮的生日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派对。   但是很显然,林羽安并没有收到任何邀请,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可以想象,等到顾淮生日当天,林羽安大概会独自抱着他的娃娃,等一个晚上。   林羽安察觉到江阿姨的眼神,有些失落地收回娃娃:“不……好看吗?”   “好看,你手巧,做什么都做的好,跟真人似的。”江阿姨心累无比地叹息一声:“问题是……顾先生喜不喜欢这玩意啊?”   林羽安眼眸弯弯,露出了一个有几分腼腆的笑:“我觉得……他会喜欢的。”   他并不是随随便便决定送顾淮这个的。   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之前他还和顾淮住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曾经在顾淮的床头柜看到过一个穿红着绿的羊毛毡小娃娃。   顾淮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都很严苛,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家里,都是清一色的极简主义性冷淡风,所有的家具摆设都不例外,只除了那个娃娃。   那个娃娃和顾淮一贯的风格差距实在太大,不像是会出现在顾淮身边的东西。但既然出现,那只能说明即便是顾淮,也会偶尔喜欢一些不符合自己形象的小玩意。   为了做这个娃娃,林羽安可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手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扎到过很多下。   但一想到顾淮收到礼物之后,或许会流露出开心的神情,或许会像以前一样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和他说话,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身无分文,这是他能送给顾淮的最好的心意。   江阿姨无奈又无语地斜眼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在傻乐些什么的林羽安,无奈地叹息一声,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唠唠叨叨起来:“快得了吧,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东西?以前的顾小姐喜欢倒是真的。”   说完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忙住了嘴。   她所说的顾小姐是顾淮的妹妹,三年多前去世了。   她只是一个保姆,当年之事具体如何她并不清楚,但似乎……是和林家有些关系。   这件事是顾淮的逆鳞,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每每有人提及,或者看到妹妹的旧物,顾淮总会心情不好。   而他每次心情不好,身边总有人会倒霉。   江阿姨一边干活,一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应该提醒林羽安一句,可总也想不起来,只好摇摇头,不再去想。   而林羽安则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娃娃,检查还有没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细心地将两个娃娃收进了礼盒,完全没有留意到江阿姨说了什么。    第11章   A城冬天很干燥,干冷了半个冬天,总算飘飘悠悠下了第一场雪,满城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   夜幕降临,米诺斯会馆外,一排复古路灯的倒影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闪出淡黄光晕。,将纷飞的雪影映照得分外清晰。   道路两旁摆放着精致的冰雕,将柔和的光晕折射出斑斓的颜色。   车灯划出一道道光痕从雪幕中扫过,一辆辆跑车接连开进会馆前广场,在雪白的路面上压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黑色车辙。   会馆巨大的落地玻璃将所有风雪隔绝在了门外,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所有人头顶散发出温暖的光。   今天是顾淮的生日,A城大半名流都前来祝贺。   顾淮一身西装革履,和面前的人相谈甚欢。今天的萧景川也难得打扮正经,将他那一头骚包的头发收拾得服服帖帖,站在顾淮身边和他一唱一和。   打发了一拨又一拨前来祝贺的人,趁着没人,萧景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着顾淮挤眉弄眼地调侃:“这么聊聊不出什么结果,待会的午夜场才是重点。你今晚不回家,需要不要给家里报备一声啊?”   顾淮瞥他一眼:“既然知道待会有正事,就先少喝点。省的待会还没开始谈,你先被人灌倒。”   说完,他理理袖口,转身去了洗手间。   “嗐你……”   他正要骂,忽地想到什么,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给家里打电话,这个主意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他虽然不知道林家小美人的联系方式,但是他知道顾淮家的固定电话啊。   回想起林家破产前,和林羽安的几次匆匆会面,萧景川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现在正好是他们即将开始二场的时间。趁着顾淮去洗手间,萧景川掏出手机,两指提着转了一圈,拨通了顾淮家的固定电话。   与此同时,林羽安正抱着给顾淮精心准备的礼物,坐在三楼的开放式露台上等顾淮。   长时间地独自一个人待着,其实是一件有点折磨人的事。   人毕竟是一种群体性动物,脱离群体太久,铺天盖地的孤独感会将整个人都淹没。   可林羽安又不同于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缓解这样的孤独感,只能日复一日过着相差无几的生活,日复一日地期盼顾淮回家,期盼那哪怕只有片刻的温存。   虽然有江阿姨时常会过来,但每次也只是匆匆打扫完卫生就会离开;虽然他加了程老师的微信,但总不能老打扰别人,毕竟他们其实还不能算特别熟。   而每到这种时候,林羽安就会很感激江阿姨送来的小珍珠。   身边有一个活物陪伴,多少能够缓解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   小家伙今天精神倒还不错,小话痨似的叽叽喳喳了一下午。林羽安逗他玩了好一会,才意犹未尽地钻进笼子里睡下了。   可如果小珍珠也要去睡觉,林羽安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期待顾淮的生日期待了很久,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可当他真实到来的时候,却又和想象完全不一样。   这本该非常特殊的一天,和往常的那么多天没有任何区别。他挂念的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林羽安捧着手里精致的盒子,脚步沉闷地下了楼。   他知道顾淮很忙。可是……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连生日也要这么忙,甚至和家里人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也太辛苦了。   正低落,一阵老式的电话铃声突然在屋子里响起。   现在很少有人还通过固定电话互相联系的,林羽安住在这里快两个月,甚至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个古董。   他找了半天才顺着声音找到了电话,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接。   会打这个电话的会是谁呢?肯定是来找顾淮,那他贸然接电话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顾淮似乎并不希望他们的关系被别人知晓。   犹豫间,电话因为太久没人回应而自动挂断了。   林羽安眨巴眨巴眼睛,正在考虑要不要发消息告诉顾淮一声的时候,铃声再次响起。   接连打两个电话,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急事。   林羽安担心耽误了事情,最终还是拿起了听筒,却没有出声,等着电话那头的人先开口。   却只听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喂,是小羽安吗?”   林羽安好久没听别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更不要提还是从一个不知道身份的陌生人口中,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恍惚和陌生,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愣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我是谁?”   对面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而后道:“我是你萧大哥呀,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林羽安的大脑空空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保持沉默。   便听那头的人悲痛道:“没想到我之前对小羽安这么好,为你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你却根本都不记得我。唉,你这样,我真的很伤心。”   都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林羽安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听那头没声音了,萧景川怕顾淮突然出现,只好清清嗓子进入正题:“找你有事。顾淮喝多了,现在在撒酒疯,路都走不了了。”   “啊?”林羽安被吓了一跳,猛地从沙发上站起:“顾……顾淮哥他……他没事吧?”   萧景川听着那头小孩焦急的声音,暗道一声果然。   他原先就觉得不对劲。顾淮要是真想报复林羽安,有的是办法,好端端把人弄自己家里,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听林羽安这担忧的语气,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顾淮这家伙恐怕是监守自盗了。   萧景川不由恨得磨牙。这么个极品小美人,还那么单纯天真,一看就知道还是干干净净的,白白便宜了顾淮那个不解风情的牲口不说,他居然还不厚道得连带出来给他看一眼都不肯。   他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喝了那么多,怎么会没事呢?”   “那……那怎么办啊?他……他现在怎么样啊?”   林羽安急了。过于空白的记忆抹去了他太多的经验,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   萧景川循序擅诱:“我们想把他送回家,但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啊。如果有一个亲近的人能来接他就好了。不然只能把他丢在这里让他自己待一晚上,可这里多不安全啊。”   林羽安一愣,拿着电话的手抖了抖。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那……那我……我去的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萧景川按捺着自己的兴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他现在这个状态待在外面会很危险,回家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把他送回家。我们这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你可一定要快些来啊。”   林羽安死死咬住了下唇,刚刚愈合的嘴唇再次被他咬得破皮出血,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   自从来到这栋房子,他从来,一次都没有出过门,更不要提如今是深更半夜,要他一个人出去。   他根本就不敢和外面的人交流,他害怕陌生人,也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要怎么才能去外面,把顾淮接回来?   可顾淮现在需要他。   顾淮那么爱他,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恐惧就对顾淮不管不顾?   顾淮工作那么辛苦,才能给他提供这么优渥的生活条件,才能让他过上现在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怎么可能不管顾淮?   林羽安握着话筒的手不住颤抖,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顾淮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坏人吗?   顾淮真的喝醉了吗?   是不是应该让顾淮说两句话,他确认一下,然后再出门?不然万一这个人在骗他怎么办?   可这个人既知道顾淮家的电话,也知道自己住在顾淮家中,甚至可以精准叫出他的名字。或许……真的是顾淮哥的好朋友?   萧景川正打算再逗林羽安两句,扭头却见顾淮已经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正站在他身后,声音里不带丝毫情绪波动:“你在和谁打电话?”   “呃……是……你朋友。”萧景川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   让林羽安听听顾淮的声音,或许那小家伙能更好骗一点。   于是他假装按熄手机屏幕,将听筒凑近了顾淮:“你不是喝高了么?赶紧坐下吧,小心摔了。”   顾淮莫名其妙地看了萧景川一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才喝高了吧。”   根据顾淮对萧景川的刻板印象,他觉得这家伙在明知有正事的情况下喝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由多问了一句:“你还能去塞浦公馆吗?”   萧景川故作夸张,那语气当真像是在哄一个喝醉失去理智的人,什么话都顺着他一般:“能能能,当然能。我陪你去,你在这等我,千万别一个人先走!”   说完便拿着手机走远了。   顾淮看着萧景川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不知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而与此同时,这段似是而非的对话则一字不差地通过听筒,传进了林羽安的耳中。   那确实是顾淮的声音,他认错谁都不会认错顾淮。   顾淮真的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   “听到了吧?”萧景川拿起电话,对那头的林羽安道:“都喝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醉呢。”   “可……可是……”林羽安小心翼翼道:“我感觉……顾淮哥的声音……好像很清醒。”   “他哪里清醒了?你是没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萧景川语气夸张:“你知道塞浦公馆是什么样的地方吗?顾淮什么性子,你该比我清楚吧,他这种死正经,要不是喝多了,能去这种地方?”   林羽安不知道塞浦公馆是什么地方,但听萧景川的语气便能大致猜出来,可能不是干正经事的地方。   正常情况下,顾淮绝对不会想要去这样的地方的。   所以……难道顾淮哥真的喝多了?   萧景川听他似乎还在犹豫,知道不该继续穷追不舍,便稍稍松了线:“哎,他又撒酒疯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带他去塞浦公馆,先挂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你要是不想这么晚出门,不想管他死活也没事。把他丢在这,顶多也就是明天感个冒发个烧什么的。毕竟,还是你的安危更重要一点。我挂了!”   说完,听筒那头便传来了一阵忙音,再没了回应。   林羽安愣愣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出门。   他不能一直做一个被顾淮养着的金丝雀。偶尔,他也希望自己能为顾淮做一些事,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他要去接顾淮回家。    第12章   林羽安给顾淮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他满心焦急,匆匆上楼想要换衣服出门,可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外出可以穿的衣服。   离开医院之后,他直接就被顾淮接到了家里,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门。在家里,自然是只需要穿睡衣就行了。   唯一能够在外面穿的,就是那天他离开医院的时候穿的那件卫衣。   林羽安看了眼落地窗外不断飘落的大雪,眼睫颤了颤。   那天他是从医院直接进入地下停车场,然后一路被送回家的。车上有暖气,所以不需要穿外套也不会觉得冷。   但今天……如果他只有一件卫衣,会被冻坏的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去?   即便知道顾淮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应该坐什么车。即便知道,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公交地铁必然早都已经停运。   他身无分文,要怎么才能到达塞浦公馆?   一想到顾淮眼下可能已经神志不清,甚至因为撒酒疯而被人丢在冰冷的地上,而他身处顾淮给他提供的温暖的大房子里,却什么都做不了,林羽安就急得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正这时,手机传来一阵消息提示音。   林羽安抹了抹眼睛,拿出手机,看到是江阿姨发来的消息。   这么晚了,江阿姨居然还没睡。   林羽安顾不得看江阿姨发了什么消息,忙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小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那个……顾先生回去了吗?”   会突然在这个点发消息给林羽安,其实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尽快提醒他,那就是那个羊毛毡娃娃不能送给顾淮。   她之前就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林羽安,可毕竟年龄越来越大,记性也越来越不好,总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今天都已经躺在了床上,才突然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自从顾淮的妹妹去世之后,每次看到妹妹遗物,或者是类似的东西,顾淮都会心情不好。   而他妹妹生前,很喜欢用羊毛毡制作一些小玩偶。   三年前顾淮妹妹去世的事情本身就和林羽安有点说不清楚的关系,且去世时间正好也是十二月。   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林羽安拿出羊毛毡,让顾淮回忆起些什么,小林怕是要倒大霉。   这事实在是太重要了,因此即便江阿姨知道顾淮今晚大概率不会回去,林羽安那个礼物大概率没办法在今晚送出去,她也还是不顾时间地急忙发了消息提醒林羽安。   却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林羽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羽安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带了几分焦急的泣音:“没有,顾淮哥他,他还没回来。”   “没回来就好。”江阿姨松了一口气:“那你这是怎么了?”   “阿姨,顾淮哥今天是不是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饭?他是不是,在一个叫……叫什么公馆的地方?”   江阿姨微微一顿,还以为这傻小子终于知道了顾淮压根没打算和他一起过生日,这是伤心了,含糊道:“他……我是听人提过,说他们要去塞浦公馆……给顾先生庆生来着。但是那种场合,人多嘛,杂七杂八的,不去也好。”   林羽安心下一凉。   果然是真的。   江阿姨和他不一样,她经常在外面,很多消息要比他灵通。如果顾淮今晚真的在外面有局,他不知道,但江阿姨或许会知道。   他刚刚话说一半,也是想验证电话中那个自称姓萧的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今看来,果然。   江阿姨甚至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去塞浦公馆。   林羽安能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只剩下江阿姨了。   他吸吸鼻子,将事情始末全部告诉了江阿姨,而后请求:“阿姨,我得去接顾淮哥,但我没有钱,您能不能……借我一点路费?”   从顾淮家到塞浦公馆并不算远,打车也要不了多少钱。江阿姨给顾淮做事,自然是不缺钱的。   但不知为何,她听完之后,却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你去接他?这……我觉得顾先生不像是会喝醉的人啊。”   可林羽安太着急了。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消息来源,也没有生活经验和阅历供他判断这件事的可信度。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很担心顾淮,非常担心。   担心到他明明很害怕出门,也还是必须要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他几乎是在哀求:“江阿姨,您……刚刚不是说,顾淮哥的确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姓萧,而且这个人也认识我吗?顾淮哥他……他不接我电话,我真的很担心,我很担心他……”   “你别急,你先别急!”江阿姨叹一口气:“我不是不想给你钱,这点路费也没多少,还没我平时买菜钱多,我是怕你这么晚出门不安全。”   林羽安忙道:“那我这样子,我就和司机说我要去塞浦公馆,如果到了,我发现顾淮哥不在,那我马上打车回来!”   他说完,声音又有些不确定地低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江阿姨:“我这样子……可以吗?”   江阿姨拗不过他,知道这孩子对顾淮有多用心。如果今天不让他去看一眼,他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左右顾淮确实是在塞浦公馆,而且这点路,林羽安毕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应该也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   江阿姨便没有再继续阻拦,叮嘱过注意安全之后,就将路费转给了他。   林羽安收了钱,道过谢便匆匆出了门。   他终究还是没找到外套,但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件卫衣加绒,多少能抵御一些寒冷。   而且,林羽安心想,他接到顾淮哥马上就回家。不在室外久留,应该不会太冷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室外的严寒。   林羽安是在手机上叫的车,司机离得并不远,他以为司机很快就能到。可是今夜天寒地冻,路面又有些积雪,车实在是不好开。   北风呼啸着卷着粗粝的雪,直往人领口里钻。林羽安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地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总算看到了白色的车灯缓缓接近。   只穿一件卫衣的情况下,十分钟足够耗尽身上的体温。   林羽安被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哆嗦,几乎要拉不住车门。   司机也没见过这个天气穿成这样,还是在大半夜出门的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调高了车中暖气,和林羽安搭话:“小伙子,穿这么点就出门啊?年轻人就是火气再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吧?你听听你,牙关都在打颤了。”   林羽安原本就在哆嗦,大半夜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这样的粗嗓门和他说话,更是吓得他一个激灵,哆嗦的幅度更大了几分,根本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从脖颈到肩膀僵硬成了一块铁板。   司机还当他不愿意搭理人,碰了个冷屁股便不再继续说话了,只冷哼一声,小声道:“行吧。塞浦公馆是吧?呵,有钱人就是会玩。”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快到林羽安根本没能借着车上的暖气将自己捂热乎,一双手冰冰凉凉,甚至都感觉不到脚掌的存在,就被司机赶下了车。   他站在风雪中,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公馆,一面被冻得瑟瑟发抖,一面却又因门口那两个保安的威慑力,而根本不敢上前。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把心一横,双手紧紧攥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哆哆嗦嗦来到了两个保安面前,说话时上下牙齿不住碰撞,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断断续续:“您您……您好……我我我……找……我找……找人……我……”   萧景川到底有先见之明,虽然不确定能不能真把小美人骗出来,但还是事先给保安们打过了招呼,看过了林羽安的照片。   因此保安看到林羽安,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是林先生吧?您是来找顾先生和萧先生的?”   林羽安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本身就会非常紧张,今天被冻得厉害了,便更严重,分明全身都在哆嗦,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所有血液一股脑都往脑门里冲,冲得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牙关打颤的哆嗦声。   保安看他被冻成这样,也有几分不忍,不再多言,忙将人带进公馆前厅,让服务员端来了一杯热姜茶。   林羽安哪有喝茶的心思,他只想快些找到顾淮。   他捧着热姜茶,身体总算稍微回暖了一些,不再颤抖到话都说不出,便憋红着一张脸,找到了刚刚给他递茶的姐姐。   女孩的亲和力总归是要比男人强,林羽安在面对女孩的时候,紧张的感觉能稍微减轻一些。   他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哆嗦着开口:“您……您好……我……我想找顾淮。您能不能……”   女孩打量着这个身穿奶白色卫衣,一脸乖乖巧巧的学生气,看起来年纪就不是很大的小男生,再回忆起包厢中的情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有些不愿意带这样的小男生去看那些场面。   于是她道:“需不需要我帮您把顾先生找出来?”   林羽安低垂着脑袋,根本看也不敢看女孩,摇了摇头:“不……不用……我……自己去接他。”   如果真的按照那个姓萧的人所说,这个女孩应该是没办法把顾淮弄出来的。   女孩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带你去。”   与此同时,正厅中。   二场人比一场少一些,来参加的都是A城一些二代,也有一些圈内的企业家。除此之外,便都是一些交际场上非常有名的帅哥美女和网红小明星。   正厅里气氛十分火热,不少人都喝多了,平时都是衣冠楚楚的领导总裁,此刻也都只知道大着舌头满嘴跑火车。   顾淮其实是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的,奈何做生意,有些时候不得不应对。   好在有萧景川在,多少能帮他挡一些。   房间里气氛正一派火热,突然,有个服务生进来,恭恭敬敬在萧景川耳边道:“萧先生,外面有一位名叫林羽安的先生来找您了。”   服务生声音不大,正厅里一片嘈杂,几乎没有几个人听到这边在说什么。   但萧景川和顾淮身边的这一片空气,还是仿佛瞬间便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顾淮握住酒杯的手指瞬间收紧,凌厉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扫向了萧景川。    第13章   林羽安这三个字,就这么飘进了旁边的人的耳中。   服务生离开了正厅,旁边那人虽然没听清服务生到底和萧景川说了什么,但还是隐约听到了这个名字。   当初林家破产的消息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林家破产后,林家家主,也就是林羽安的父亲心脏病发身亡,林家长子也紧跟着进了监狱。林夫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骤然遭此变故,独子又入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悲愤之下跳楼身亡。   整个林家,如今只剩下了小白菜一般没人疼没人爱的私生子林羽安。   林家鼎盛时,他只是个外室生下的孩子,只是因为母亲去世,他又年纪太小,才被接回林家抚养,因此一直无人问津。   但林家破产后,却又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他的下落。   谁都没想到会在林家破产三年后的今天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人打探起来:“林羽安?林家那个私生子林羽安吗?他现在在哪啊?还活着吗?”   “肯定活着啊,他们家出事又没牵扯到他。他当时还上学呢,再说林夫人母子俩怎么可能让他一个私生子插手家里的生意?那小孩,我记得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这些年在哪干什么去了。”   “就算活着,日子肯定也不好过。林家之前多气派啊,突然一下子破产了,他从天上掉到地下,怕是要受罪了。”   另一个已然喝的醉醺醺的老总听到他们的对话,挤眉弄眼地横插。进来,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看透尘世一切阴暗面的语气:“当初啊,我想帮那小孩来着,所以打听过他,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到。”   他说着,打了个醉醺醺的嗝,熏得人退避三舍,才继续大着舌头道:“你想,就他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要是没死,哪能有那么大本事,让我都打听不到他在哪?八成啊,哼哼,找到靠山了,有人保护呢!”   最后几个字说得暧昧不清,暗示意味十分明显。在场其他听众也都十分捧场,纷纷露出了然神色,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只有顾淮冷冷看向了萧景川:“他为什么会来?”   萧景川故意装傻:“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宴吗?问了你几次,你也没正面回答我他到底来不来。我记得那小孩挺喜欢你的,我觉得这种场合把人家落下不合适,就邀请他了。”   顾淮冷冷盯着萧景川,眼底不虞之色丝毫也不加掩饰:“你叫他,他就来了?”   “嗐,多大点事!”萧景川拍着顾淮的肩膀:“我只是想见见他,没别的意思,带来看看又不少块肉!”   他摸着下巴,神情颇为回味:“我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呢。三年前他还小,还未成年就已经长得那么漂亮了,我一直想知道他现在什么模样。”   顾淮一把推开了萧景川,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周身气场沉得吓人。   他这态度,弄得萧景川有些下不来台。   一旁的几个漂亮的男孩女孩不知顾总和萧总这是说了什么,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白净瘦弱的男孩眼底闪过了一丝急切的狡黠。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顾淮一整晚都和萧景川呆在一块,让别人想下手都找不到时机,这下可总算是能钻个空子了。   男孩名叫李临伽,他是知道顾淮的地位和财力的,也知道顾家在A城是什么样的人家。   虽然冒险了一点,但一旦冒险成功,他就能一步登天。   且今天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即便是顾淮也没能躲开。这样的状态下,他成功的概率会增加不少。   下定了决心,李临伽调整好表情,楚楚可怜地端着酒杯便朝顾淮走了过去。   谁料还未接近,便已经迎面撞上了顾淮冰冷如刀锋一般的视线。   男孩一个哆嗦,杯中酒液洒出些许。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面向乖巧又显小,这是他的优势。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必须最大程度发挥这个优势。   于是他红着眼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顾淮道:“顾总,他们都灌我酒,我实在是喝不下了。能不能……在您这边躲一躲?您放心,我只是想和您坐在一起而已。如果我能坐在您身边……就不会有人灌我酒了。”   这低眉顺眼的语气,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某些角度看去时,和林羽安有几分相似。   但是这个人没有林羽安好看,且脸上化了淡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女气。   怕是没有几个男孩,能有林羽安那样精致又恰到好处,不显得过分女气的漂亮。   见他还算乖觉,顾淮没有拒绝,不再答话,算作默认。   李临伽心下暗喜,乖巧地走向顾淮身边的位置,小心翼翼偷瞄顾淮眼色,谋划着下一步的举动。   路过顾淮时,他假装脚下一个趔趄,杯中的酒水全都洒在了顾淮衣服上。   李临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而顾淮的脸色则瞬间冷了下去。   他是看这小孩乖巧,请求也不算过分,才答应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使出了这种低劣的手段。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子里,成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李临伽不知顾淮心中所想,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掏出手绢替顾淮擦起前襟的衣服来:“对不起,对不起,顾总,我不是故……”   话音未落,正厅的门便被打开了。服务生领着林羽安,走进了正厅之中。   顾淮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林羽安的视线。   林羽安微微一愣,肩膀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林羽安身上,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都忍不住细细颤抖,耳中传来阵阵嗡鸣,大脑有一瞬间几乎没办法正常运作。   他是来干什么的?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用恶狼盯住猎物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为什么……会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举止亲密地趴在顾淮怀中?   对了,他是来接顾淮哥回家的,因为有人告诉他顾淮喝多了,路都走不了。   可整个正厅中,所有人几乎都面色酡红,脸带醉意,却只有顾淮眼底一片清明。   只有顾淮,绝对没有喝醉。   而且很显然……有人在照顾他。   所以……   他还应该上前吗?他还应该……进去吗?   他要怎么向这些顾淮的朋友介绍自己呢?   他到底是顾淮的什么人?   林羽安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有些缺氧,眼前场景像老式的电视机一般闪起了雪花片,让他什么都辨不清楚,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位……就是林家小少爷,林羽安吗?”   随着这一声询问,整个正厅像是被什么按钮突然重启一般,嘈杂和议论声同时如潮水一般涌上。   “林小少爷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是……顾总邀请的?”   “不会吧,他俩应该不熟吧?”   “我刚刚好像听见服务生说,是萧总找来的人?”   “该不会……这三年他其实一直都跟萧总在一起?”   这么解释的话,似乎瞬间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萧景川是什么德行,圈内人人皆知。而且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玩得开,从来都不介意把自己的情人带出来玩。   今晚这场局毕竟是顾淮的主场,先前这些人不知道林羽安的来头,多少还需要顾忌着顾淮的面子。   如今一面瞧见顾淮早有美人在怀,一面又笃定了林羽安是萧景川的人,说起话来便也都没了顾忌,如狼似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林羽安身上打量起来。   “三年不见,林小少爷好像更漂亮了?还长高了吧?瞧这身段,啧啧啧。”   “大冷天的,怎么就穿这么点?冻坏了吧?快过来暖暖!”   “进来啊,站门口干什么?”   林羽安曾对外面的世界拥有过各种各样的想象,也曾觉得自己只要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够拥有能够适应这个世界的能力。   那时候的他,以为世界中全都是程也和江阿姨这样的人。   最可怕不过,也就是有许多像顾淮这样的人罢了。   可他第一次直面外面的世界,便看到了这样一群吃人的豺狼虎豹。   刚刚那一杯姜茶似乎总算发挥了作用,让他的身体暖了起来,可这效用却发挥得有些过头,让他浑身不住地往外冒汗,不一会掌心已经湿润一片。   眼前的世界不住地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只能看向顾淮,向在场唯一一个他熟悉的人求助。   可顾淮的目光却是那样的冰冷,丝毫也没有要推开怀中男孩的意思。那眼神,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萧景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小声对顾淮道:“顾总,人来都来了,给个面子呗?”   这句话被旁边几个二代听到了。   他们都知道林家和顾家的矛盾,以为萧景川这是担心自己叫来了林家的人,顾淮会不开心,于是连忙帮着说和:“是啊是啊,今天是好日子,来的都是朋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羽安,还不过来给顾哥敬杯酒?”   一人说着,拿起杯子便倒了满满一杯烈酒进去:“就是啊,迟到这么久,这杯你可得全喝了!”   另有人则直接推着林羽安的肩膀,便将他推了进来。   林羽安根本没办法接受被陌生人触碰,几乎是被碰到的第一瞬间便猛地闪身想要躲开,却不慎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有人眼疾手快拉住了林羽安的胳膊,没让他直接趴在地上。   林羽安却被吓了一跳,慌忙甩开那人的手,朝另一侧躲去。   可另一侧也有人,他一转身便撞在了另一人的胸膛上,又被惊得朝另一个方向闪躲。   像一只在丛林间被豺狗围追的兔子,除了仓皇逃窜,东躲西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林羽安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可眼前却还是阵阵发黑,让他呼吸不畅,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想要找到顾淮,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只能依靠顾淮,可眼前到处都是人影,他看不到顾淮在哪里。   他无处可逃,被一群高大的男人团团围困,最终只能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一群人就这样,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林羽安,将那杯橙黄的酒递到了他面前,诱哄的声音像恶魔在耳边低语。   “今天可是顾哥生日。羽安,你可别扫兴,不然顾哥要不高兴的。”    第14章   一群纨绔二代,想帮萧景川解围是真的,可想看林羽安出丑,却也是真的。   这样一个小美人,必然喝不下这样一杯烈酒,可他别无选择。   大概会直接被逼到双目泛红,眼含泪光吧。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这群豺狼兴奋。   林羽安怕极了,他从没有这般恐惧过,他几乎想要哭喊顾淮的名字,让顾淮来救他。   不等他出声,顾淮便站起了身来。   林羽安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抬起头,循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去,终于看到了顾淮。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高大,永远都是那么无所不能。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地方,他都能游刃有余,丝毫也不露怯意。   林羽安下意识便朝着顾淮伸出了手,那是一个求救的动作。   顾淮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为顾淮让出了一条通路。   路过林羽安的时候,顾淮停下脚步,向他投去了一个冷冷的目光。   林羽安鼻头一酸,有种哭泣的冲动。他此刻看顾淮的眼神,像是在祈盼救世主的到来。   他直到此刻都在坚信,顾淮不会不管他的。   然而,救世主没有降临。   顾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继续朝着门口走去。   “衣服脏了。我去换一件。”   他说。   人群再次合拢,高大的身躯遮住了灯光,让林羽安整个人都陷入重重阴影之中。   正厅大门合上,重重地一声闷响。光亮连同林羽安的希望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这里全都是陌生的人,林羽安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绝望。   还有谁可以来救他?   他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二楼客房中。   顾淮面色阴沉,方才的淡定荡然无存。   好几次都没能顺利解开领带之后,他烦躁地一把将领带扯了下来,和脏衣服一起扔在了一旁。   林羽安,他怎么可以因为萧景川的一句话,就跑到这里来?   他怎么可以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随便离开那栋房子?   是顾淮给他提供了现在的生活,是顾淮让他能够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他理当听顾淮的话,也只能听顾淮的话。   他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三两句话就违抗自己!   还有,萧景川怎么能越过自己直接联系到林羽安?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接触过多少次?   顾淮生出了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不是不知道刚刚那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并不打算管。   因为知道萧景川不会真的让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他没那个胆子。   至于其他的……都是林羽安该受的。   不听话的家伙,就应该接受惩罚。   就该让他知道,失去了自己的庇佑,他将会面对一个多么危险的世界,好好长长记性。   ***   林羽安躲在两个巨大的盆栽后面,借着巨大的花瓶将自己的身躯完全隐藏,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方才顾淮离开后,一个纨绔二代想要强行给林羽安灌酒。   人在极端情况下大概真的能够潜力爆发。林羽安不觉得自己能够从这群可怕的人手下逃脱,但却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拦在眼前的人,便朝门外冲去。   他想逃跑,他想离开这里。   但是塞浦公馆里回廊弯弯绕绕,地形十分复杂。   林羽安被领进来的时候因为紧张一直低着头,刚跑出来的时候又因为太过害怕而横冲直撞,根本都没有看路。   等他终于恢复理智放慢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回廊之中,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离开。   偏偏这时还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这个时候的林羽安就像一只应激的猫,浑身都炸着毛,不管来的是谁,都会让他恐惧无比。   他听到这阵脚步声,差点惊得直接原地跳起,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正巧旁边有两盆半人高的盆栽,他便躲在了后面。   那阵脚步声只是一队路过的服务生,他们并没有发现林羽安的存在。   可林羽安怕了,他太害怕外面世界这些面目狰狞的陌生人了。   他不敢出去,也不敢向任何一个人求助或者问路。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顾淮抛弃。   他明明是担心顾淮,才会想来接他的。可是顾淮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生气到甚至不愿意理他,就扬长离去。   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又该怎么办?   即便有暖气,走廊上的温度也比室内要低,大理石地板更是冰凉刺骨。   林羽安抱着膝盖,无意识地打着颤,目光无神地盯着盆栽上的纹路,大脑一片空白。   或许他应该在这里等等,他想。   等到天亮,那些可怕的人或许就会离开,他就能重新打个车然后回家去。   或者等到刚刚那个带他进来的温柔的小姐姐也行。那个女孩,似乎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他可以向她求助,让她带自己出去。   林羽安正漫无边际地东想西想时,眼前的光线忽地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大片的阴影投在了林羽安身上。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林羽安头顶响起:“小羽安,这里这么冷,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   是刚刚非要给林羽安灌酒的那个纨绔的声音。   林羽安狠狠一个激灵,抬头看去,果真看到了一张带着痞气的脸,正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   那一瞬,林羽安险些心脏停跳。   一声尖叫卡在了嗓子眼,不等发出声,林羽安便已经被那人提着衣领揪了出来,一把呗对方抱在怀中。   “哥哥们和你玩呢,你跑什么?喝个酒而已嘛,别闹了,走,跟哥哥回去,咱们好好玩。”   林羽安受伤的左膝在花盆边沿磕了一下,瞬间疼得林羽安落下泪来。   他奋力挣扎起来,几乎语无伦次:“不……不……别……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不想回去?好啊!”那纨绔故意曲解林羽安的意思,更将人搂紧几分:“你是只想和我一个人玩,是不是?”   他说着,朝旁边一个房间走去,轻轻一拧竟直接便拧开了把手,在林羽安耳边低笑道:“你都自己跑到客房区了,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客房里黑洞洞一片,没有亮灯。   眼看就要被拖入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林羽安哭喊的声音更大了,更奋力地挣扎起来。   挣扎间,手上好像碰到一个什么东西,下半部分很圆,上面却细细窄窄,似乎是个窄口花瓶。   没有时间供他多想了。林羽安也顾不得那是什么,拿起来便朝着这人脑袋砸了下去。   只可惜,林羽安的力气太小了,且他的姿势并不好使力。   花瓶砸上去,只发出一声闷响而已,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然而这个纨绔,却彻底被激怒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残,一把狠狠将林羽安掼在了地上。   人体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可怕而沉闷的声响,比方才花瓶砸在脑袋上的声音还要大。剧痛瞬间袭来,疼得林羽安声音都停滞了片刻。   可这人却根本没心思检查林羽安到底伤到了哪里,借着酒精的作用,看也不看抬脚便往林羽安身上踹,一下一下,又快又狠。   “妈。的,小婊。子,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他说着,啐一声,道:“都被人玩了三年,早他妈玩烂了的东西,爷碰你那是瞧得起你!跟我在这装纯装清高!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泪水打湿了整张脸,呜咽声和尖叫声混在一起。   林羽安不明白,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谩骂和痛苦。   他甚至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顾淮到底在哪里,他怎么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这样欺负?   他为什么不来救救他?   见林羽安已经全然不再反抗,只知道抱着脑袋闪躲,那纨绔的心情好了不少,拖着头发将人拖起来按在一旁棱角锋利的桌面上,便去扯他的衣服。   “不要!”林羽安的哭喊又拔高了:“不要!”   “再装信不信老子我……”   话音未落,林羽安只觉身上一轻。   他愣愣抬眼看去,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旁,一把将那个纨绔推到了旁边。   林羽安泪眼婆娑,眼前景象全都被泪水模糊了。见状鼻头瞬间一酸,带着泣音委屈唤道:“顾淮哥!”   却听对方无奈道:“小羽安,是我。”   是电话里,那个自称姓萧的人的声音。   那纨绔正上头,骤然被打断,有些不爽道:“萧哥,您这是……”   “小孩不懂事,冲撞季少了,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萧景川冲着那纨绔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给我个面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了,怎么样?”   他分明在笑,可那笑却不达眼底,无端给人一种森森然的感觉。   纨绔浑身一震,酒劲在这样的笑容里散去大半,瞬间清醒过来。   萧景川这人与顾淮不同。   顾淮虽然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很难亲近的样子,但其实喜怒都摆在脸上。无论是想讨好的还是想巴结的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可萧景川虽然看起来和谁都好,做什么事都很随意,却心思难测。有些人得罪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   这纨绔不敢和萧景川硬碰硬,只得干笑道:“怎……怎么会,我这是和他玩呢。那……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聊!”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萧景川满眼不屑地扫了那人一眼,转脸看向林羽安,立刻挂上了一脸温柔无害的笑:“羽安,你没事吧?这一身的伤……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林羽安浑身都在抖。   他抹去眼泪,抱着膝盖,向后缩了缩,满眼防备地看着萧景川。   萧景川无奈叹了口气,将手里厚实的外套披在了林羽安身上,然后非常绅士地拉开了安全距离:“抱歉,没想到会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我没想到他们能那么过分。我刚刚叫你出来,只是因为我和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电话是顾淮给我的,我看他默许,我以为……唉,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对你不管不顾。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态度,我就算是受罚,也不能打这个电话。对不起。”   林羽安眼睫颤了颤,随着萧景川的话,想起了顾淮离开前决绝的背影。   像是有无数把小刀捅进了心口,林羽安鼻头一酸,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其实刚刚我已经打算阻止他们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你就跑了。”萧景川声音很轻,怕吓到林羽安似的,掩下了眼底一丝不怀好意的光:“你别再回正厅了,我送你回家吧。好不好?”    第15章   林羽安用力摇着头,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往后缩了缩,整个身体都不住地发抖打颤。   他现在完全处于应激状态,谁的话他都不相信。   萧景川不由有几分失望。不过倒也没关系,日后想玩,有的是机会。   单凭今天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萧景川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两人的关系摸了个清楚。   他原先看顾淮对林羽安这么上心,甚至都不愿意带出来给他看看,还当他是打算对这小孩来真的。可看他方才对林羽安不管不顾的态度,却又不像。   萧景川和顾淮一起长大,说不上十分了解,却也是知晓彼此脾性的,他知道顾淮的控制欲有多强。   所以他猜,那家伙即便并不真心将林羽安放在心上,也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包养期间让林羽安和别人走的太近的。   既如此,那他就不是全无机会。等将来某一天顾淮玩腻了林羽安,他就能捡个漏。   反正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精神洁癖,并不介意玩别人玩剩下的。而且林羽安这么漂亮,他怎么都不吃亏。   为了给这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将来做准备,萧景川决定给林羽安留下一个好印象。   于是他非常无奈地笑了笑:“好吧,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你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应当。但你不能总待在这里吧?你身上的伤必须马上处理,而且这里晚上温度低,冻坏了怎么办?不如这样,我帮你安排一辆车,你自己去医院?”   林羽安依旧警觉地看着他,死死地揪着萧景川刚刚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萧景川退而求其次:“那我送你去大门口,你自己打车?”   林羽安还是不说话。   萧景川不由有些不耐烦,没想到这小孩这么难缠。   看来他今天这剂药下得确实是有些猛,把孩子吓坏了。   但他面上却依旧还是挂着一脸温和的笑:“那这样吧,我去找一个服务生,让她带你去门口,然后你自己打车,这样可以吗?”   林羽安死死咬着下唇,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眼下的他不愿相信这世上哪怕任何一个人,可他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而且……这个人刚刚还救了他,看起来也很温和,不像坏人的样子。   林羽安审视地盯着萧景川,如同新环境里充满警觉的猫,竖着一身戒备的尖刺,不想让任何人接近。   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因本身就在不住颤抖,这个动作看起来微不可察。   萧景川却像是天降了什么巨大的喜讯一般,满眼的担忧瞬间化作欣慰:“好,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马上去找人!”   没过多久,萧景川便将方才领林羽安进来的那个姐姐带了进来。   林羽安对她的防备心要低很多,在这位小姐姐的安排下,总算是坐上了车。   萧景川却在车子即将发动的时候拦住了司机。   林羽安不知他想做什么,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再次大幅度地颤抖起来,坐在后座上又忍不住地咬嘴唇。   却听萧景川对司机道:“你加我的微信。把他安全送到地方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   林羽安微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有几分诧异地抬头看去,正对上了萧景川温和的笑。   车子开走了,林羽安并没有去医院,他只想回家,回他和顾淮的家。   虽然身上到处都很疼,但是他根本不想管,这些疼痛与他此刻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还有伤心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今天不过是短暂地离开了几个小时而已,却发生了这么多超出了他承受能力的可怕的事。   他现在只想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对仅有四个月记忆的他而言,唯一能想到也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顾淮的家。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只有这栋房子,对他而言是熟悉的。   终于抵达终点,林羽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虽然因为腿疼而重心不稳,却还是强撑着朝屋子奔去。   可直到站在门口,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在顾淮家的门锁上录入指纹,也没有顾淮家的钥匙。   他是不需要出门的,自然,也就不需要录入指纹或者专门为他准备一把钥匙。   他没办法进入这间房子。   林羽安就这样站在风雪中,不一会,肩头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双腿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如果没有顾淮,他连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可他无能为力,别无办法。   林羽安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任由飘扬的雪花在他身上蓄积。   若不是离开公馆的时候,萧景川给了他一件衣服,他大概会直接冻死在顾淮家门口吧。   等顾淮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会看到他早已冻僵的尸体。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顾淮会为他而伤心吗?还是会毫无触动,就像在公馆中毫不留情地转身时那样绝情。   甚至会不会……把公馆里那个漂亮的男孩接到这里,让他接替自己的工作,为顾淮准备每天的食物?   林羽安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二十一岁,却还是一无所有,不明白为什么对别人而言那么容易的出门这件小事,对他而言会这么难。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淮会和一个陌生的漂亮男孩那么亲近,也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还不回家。   顾淮他,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吗?   可到底为什么?   因为他不应该擅自去找他吗?可他是真的担心顾淮啊。   万一今天萧景川说的都是真的,万一顾淮真的在外面遇到了麻烦或者危险,他难道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吗?   林羽安原本觉得,他会很怕顾淮生气。但现在,他更怕顾淮会再也不回家。   正胡思乱想,远处有微弱的车灯横扫而过。林羽安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眼瞧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缓缓驶近。   顾淮回来了。   心中太过期盼一件事情的发生,当他真的发生的时候,反而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林羽安呆愣愣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鼻头一酸,泪水便奔涌而出,弄湿了整张脸。   可他在寒风中冻了太久,感知早已麻木,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只知道眼前顾淮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顾淮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到了林羽安面前,原本冰冷的目光在看到林羽安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的瞬间微微一顿,变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抬起林羽安的脸,感受到了手掌下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也看到了头上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心中的烦躁和怒火在这样冰冷的触感下化作了暗暗的心惊。   林羽安已经有了自己的照顾和庇佑,他怎么会……还有这般可怜的模样?   在塞浦公馆的时候,顾淮就知道萧景川安排车把林羽安送走了,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林羽安在离开之前经历了什么。   他原本今晚不打算回来。反正既然离开塞浦公馆,林羽安一个成年人,总不至于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至于其他的,林羽安既然耍了他,就应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于是他让人给自己在塞浦公馆准备了房间。   可即将入睡的时候,顾淮却忽地想到了一件事——林羽安没有家里的钥匙。   一方面,顾淮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林羽安心软。   他一直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而在工作的时候,身边一旦有任何人不能跟上他的高标准和要求,他会毫不犹豫让对方离开。   没有价值的人,不值得他浪费多余的时间。   既如此,那么对林羽安也应该是一样才对。   既然林羽安已经不再听话,那他只需要让林羽安离开。   他们两个人中,从来都是林羽安离不开他,而非他离不开林羽安。   可另一方面,顾淮即便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深刻认识到一个真相,那就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即便他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但如果立刻就让他走,那么顾淮每天早上就没有办法在洗漱之后马上吃到合心意的早餐,也没办法在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屋子里为他亮着的灯,和恒温台上的热牛奶。   顾淮觉得,自己可能会有些不适应。   所以他才决定再给林羽安一次机会。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林羽安。   顾淮弯腰,想要将林羽安从地上拉起来。可是他的手已经冻得冰凉,没有半点温度。握在手中,僵硬得像冰雕,掌心有粗糙不平的纹路,像未能愈合的伤疤。   但顾淮记得,林羽安的手应该一直都是白净而柔软的才对。   他想让林羽安站起来,但林羽安坐得太久了,久到四肢僵硬。刚站起身,便猛地抽搐一下,倒在了顾淮怀中。   不知是哪里抽了筋,痛得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顾淮更加为此感到心惊。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拯救了林羽安,给林羽安提供的庇佑,让林羽安的生活变得更好的人。   可为什么林羽安此刻会是这样凄惨的模样,甚至比四个月前更甚?   哪怕包裹在厚厚的羽绒服中,也能摸得出他浑身都是冷的。   顾淮不再犹豫,抱着林羽安冲进了屋中。   一进屋子,他便脱下自己宽大的外套将林羽安包裹起来,将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扔出了门外。   屋子里的温度总算让林羽安恢复了过来,却颤抖得更厉害,眼泪像止不住的泉水,不住地往下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顾淮哥,我错了……我……我错了……”他一边呜咽一边说。   顾淮用温毛巾轻轻擦拭着林羽安被冻到僵硬的四肢。   他从未帮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帮林羽安这样做。   他觉得自己只是太过震惊,因为从未见到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凄惨的模样,才动了恻隐之心。   并且,他当然不希望林羽安在自己家门口被冻死。   林羽安还在小声重复,一遍又一遍,牙关不住地打着颤,让他的声音像古旧的已经坏掉的留声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犯了错当然应该承认。但不知为何,顾淮此刻不想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让他心底生出一种没由来的烦躁,便借着用温毛巾擦脸的动作捂住了林羽安的嘴,冷声问他:“错哪了?”   林羽安不出声了。   顾淮便放开了他,示意他回答。   可林羽安却继续小声喃喃着,发出带着颤抖的声音:“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顾淮皱起眉头:“林羽安,我在问你话。你错在哪里了?”   林羽安狠狠哆嗦了一下,泪水更加汹涌,声音也变得急促,却依旧不断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这样的反应让顾淮愈发烦躁,从未有过的负面情绪充斥在整个胸口。   顾淮向来在面对任何事的时候,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只有此刻,他不知道这样的负面情绪从何而来,也不知应该如何化解。   他停下了动作,捏起林羽安的脸:“林羽安?”   可却在这时才发现,林羽安虽然睁着眼,但却双目无神,两眼没有丝毫焦距。    第16章   林羽安的身形太过单薄瘦削了,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明明已经用热毛巾擦了那么久,可他的皮肤摸上去却还是冰凉一片,像是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他重新恢复生机活力一般。   苍白发青的小脸缩在厚重的黑色羽绒服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能消失。   顾淮没由来地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心口传来陌生的抽痛感。   而这种恐惧和心痛,在他唯一的妹妹去世的时候,他也曾真切体会到过。   顾淮掏出了手机,想要找到家庭医生的电话,可好几次都没能顺利拨通。   手指在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着,滑动好几次,通话页面才总算亮起。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漫长得让人心烦。   郭医生同时担任A城好几位富豪的私人医生,而越是这样的客人,往往越是难缠。为了高额的出诊费,他的电话不得不24小时保持畅通。   可即便如此,在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他的声音里也还是带着浓厚的倦意,直到听到顾淮竟然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   认识顾淮这么多年,这还是郭医生第一次听到顾淮这样的语气,倦意瞬间散去。   好在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顾淮说话依旧非常有条理,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病人此刻的情况。   听清事由后郭医生嘱咐:“别动他,盖好毯子,我马上到。如果意识不清,别喂水,别用热水袋。”   电话挂断,郭医生匆匆赶往顾淮家中。   顾淮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林羽安,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近乎茫然的情绪。   林羽安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依旧不断地重复着那三个字,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眼皮渐渐下沉,像是想要闭上眼睛。   顾淮不知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微微收紧手臂,将人抱入怀中。   郭医生速度很快,不过二十分钟便赶到了,来时还带上了几个十分得力的助手和一系列顾淮叫不出名字的专业仪器。   在几个助手的协助下,几人一同小心翼翼地将林羽安挪动到了担架上。为了尽可能避免挪动病人造成二次伤害,他们没办法上楼,便只能将人挪到了一楼客房,开始了紧迫的抢救工作。   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塞满这些专业仪器和专业医护人员之后,便显出了几分逼仄。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来来往往,繁忙有序。   顾淮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切,有种眼前的画面似乎正在飘远,一切都正在离他远去的错觉。   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事到如今,顾淮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等待。   但等待这个词对顾淮而言是陌生的,他从来不会让宝贵的生命和时间浪费在等待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扶着旋转楼梯的扶手,一步步走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打算做符合他一贯习惯的事情,那就是最大程度上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趁这段时间处理一些公务。   可往日里那么得心应手的事情,今天却怎么都静不下心。   文件上的一行行文字突然变得其屈聱牙,怎么都理解不了,报表和数字更是纷纷纠缠在了一起,乱七八糟。   顾淮坐在电脑前,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终于响起。   顾淮的注意力瞬间从电脑屏幕上抽离,让郭医生走了进来:“顾总,你放心,林先生已经没事了。他只是轻度失温,接下来几天好好休息,注意保暖,避免受凉,很快就能恢复。另外身上那些伤……”   那些伤一看就是被人打出来的,而且都是下了死手,也不知是有多大的仇怨。   但这些就不是他一个医生可以过问的了,他只需要负责治病。   于是郭医生尽职尽责地汇报道:“经过初步检查,林先生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但没有伤及脏器,也没有骨折。这些伤方才已经处理过,后续只需要涂药即可恢复。”   顾淮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   他想到什么:“他刚刚……意识似乎有些不清醒。”   “轻度失温确实可能出现意识不清的情况,”郭医生答道:“林先生体温已经回升了,醒来之后意识就能恢复。我给他开了些补充能量的药物,按时服用就行。这几天饮食清淡些,多喝温水,别让他太劳累。”   他想了想,又嘱咐:“他接下来可能还会继续发抖,这是身体自然的反应,说明体温调节功能正在恢复。如果林先生还觉得冷,可以适当调高室内温度,或者增加衣物,多盖一条毛毯。但别用热水袋或者热水直接接触皮肤,避免温度骤升。”   “接下来几天在家修养即可,如果出现了其他不适症状,可以随时联系我。”   送走了郭医生,诺大的屋子再次只剩下了林羽安和顾淮两人,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顾淮坐在床边,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看到林羽安的睡颜。   林羽安骨架小,脸也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如今这样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床褥之间,便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显得分外可怜。   他肤色本就很白,便衬得那些伤处愈发刺眼。   顾淮眉目阴沉,掏出手机询问了塞浦公馆向林羽安动手的人是谁。   很快得到答案,顾淮冷着脸,在手机上吩咐了些什么,而后便重新将视线放在了林羽安脸上。   这样的场景倒是熟悉。   四个多月前,林羽安失去意识躺在医院时,他也曾以这样的角度观察过林羽安。   只是似乎又有些不同。   印象中上次从这个角度看去时,林羽安的下巴是有些圆润的弧度的,可此刻再看,却变得尖削,似乎连脸上那些捏起来手感很好的软肉都凹陷了下去。   顾淮不能理解。   失忆前的林羽安分明穷困潦倒,需要靠同时打几份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还要住在破旧的合租房内。   如今他给林羽安提供了这样好的生活条件,给了他更好的照顾,什么都不需要他做,还能让他不愁吃穿,他怎么反而瘦了?   正思忖,外面客厅突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铃声,是装在林羽安口袋中的手机。   六点了,到了林羽安该起床的时间。   经过这一番折腾,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只是冬天天亮的晚,又是阴天,此刻窗外依旧一片漆黑。   顾淮拿起林羽安的手机,他的手机并没有锁屏密码,轻而易举就能被打开。   他皱了皱眉,将所有闹钟全部取消,重新放了回去。   ***   林羽安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睁开眼睛,意识尚且有些模糊,大脑一片混沌。   因为留了太多眼泪,两只眼睛又肿了起来,酸涩不已。   林羽安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发了一会呆,而后猛地一个激灵,一个健步冲下床,紧接着便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磕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浑身被打得青青紫紫的伤也传来钻心的痛,他却也顾不得管,抖着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已经十二点了。   浑身都泛起酸涩的痛楚来,林羽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眼前一黑,险些就这么再次晕过去。   “哎呦哎呦,干什么呢这是,你还没好呢,快到床上躺着去!”江阿姨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走近见林羽安状态不对,整个人都在哆嗦,不由皱眉问:“怎么了?”   林羽安指着手机,语不成调:“十……中午,中午十二点了……我睡过了……我……没听到六点的闹钟……”   江阿姨被他弄得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哪跟哪啊,睡过就睡过了呗,睡迷糊了这是?还是做噩梦了?赶紧上床躺着!”   林羽安却拼命摇头:“我要六点起的,我应该六点起的……”   “行了行了,别说胡话了。”江阿姨想要把他塞回被窝:“你就好好躺着,好好休息。顾先生说了,你生病了,专程找了我过来照顾你几天的。”   却没想到这小孩看着瘦弱,她一时之间竟然拉不动。   正要再劝,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林羽安的手腕。   林羽安一个激灵,不再动了,却不住地发起抖来,低垂着眉目,看也不敢看顾淮。   江阿姨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看着林羽安脸上那些伤,多少有些不忍。   今天顾淮找她过来的时候,她一看到林羽安就被吓了一跳。   明明她昨天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一晚上没见,怎么就成了这样?   顾淮只说是昨晚林羽安去找他,路上遇到流氓被打了,具体情况并未细说,她也不敢问。   但总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她有些不放心让林羽安和顾淮单独待在一起,便主动先开了口:“那什么……快先把小林扶到……”   “我来吧。”顾淮冷冷地开了口,对江阿姨道:“您先出去吧。”   江阿姨还想再争取一下:“我帮您吧,您一个人……”   然而顾淮的语气却冰冷而不容置疑:“我自己来。”   江阿姨无可奈何,只能担忧地看了看林羽安,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顾淮弯腰,将林羽安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并替他盖好了被子。   林羽安全程浑身僵硬,既无法控制四肢的颤抖,也不敢抬头去看顾淮的神情,像是怕极了顾淮。   刚才刚刚醒过来,还不太清醒,此刻头脑清醒过来,林羽安已经一点点回忆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而越是回忆得清楚,他就越不敢,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顾淮。   然而顾淮却并不打算给他回避的机会。   林羽安是不应该怕他的,他怎么能怕他呢?   当初顾淮让林家倾家荡产,让林羽安无家可归,导致林羽安被追债的人差点打死的时候,林羽安都没有怕过他,也没有意识到顾淮就是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源泉,还能眨巴着那双纯澈无害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顾淮,希望顾淮救他。   如今顾淮真的救了他,照顾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他,是他自己要乱跑,才会被伤成这样。   他被别人伤害了,为什么反而要害怕顾淮?   林羽安闪躲的态度,让顾淮十分不舒服。   他捏过林羽安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冷?还是怕?”    第17章   林羽安的眼睫扑簌簌直颤,像两只受惊的蝴蝶。   他又开始咬嘴唇了。昨晚被咬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分外显眼。   顾淮用拇指按着他的唇角,将那两瓣薄唇从齿缝间拯救了出来。   林羽安避无可避,只能颤抖着嘴唇吐出三个字:“我错了……对不起,顾淮哥。”   顾淮皱起眉头。三个字勾起了他关于昨夜的不美好的回忆,他不太想听林羽安说这个。   其实此时此刻,顾淮也并不太想面对林羽安。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他必然不可能还将对方留在身边。   他已经给了这个情人太多的例外,也容忍了他太多自己之前无法容忍的小毛病。可这对素来追求完美的顾淮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还有昨晚。   昨夜顾淮一夜没睡,却也没有处理任何工作,几乎是白白浪费了一整个夜晚的时间,这也是十分不合理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林羽安。他需要脱离有林羽安存在的环境,让大脑好好冷静一下。   但刚刚听到房中的动静时,他还是想过来看一眼。   就好像医生的那句他已经没事,只需要好好休息并不能传达任何有效信息,他必须亲眼看到林羽安醒来,才能确定这样的事实。   回想起方才林羽安发现自己睡过后的反应,顾淮难得地决定大度一回。   “你不用再早起给我准备早餐了。”顾淮说。   林羽安浑身狠狠一震,惊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顾淮,双唇不住颤抖。   顾淮很快意识到,林羽安可能误会了什么,于是补充:“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情等病养好之后再说。老师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落下的课程以后再补。”   林羽安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顾淮,嘴唇颤抖半晌,才问:“顾淮哥,你会……不要我吗?”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稍微离远一些,大概就要听不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眼瞳之上,映得林羽安瞳色极浅,眼底的恐惧就那样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丝毫也不加掩饰。   顾淮向来知道林羽安依赖自己,但这却是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   林羽安在害怕,因为担心被自己抛弃而感到害怕。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依赖着自己的人。   这样的认知突然之间便让顾淮从昨天到今天的郁结散去不少。   他查了家里的电话,知道萧景川是通过家里的固定电话联系的林羽安,并不是林羽安背着他私下联系了别人。   所以,林羽安所犯下的错误并不是不可原谅。   他可以给林羽安一个机会。   于是,顾淮决定将这次打算给予林羽安的惩罚推迟。   他摸了摸林羽安的头发:“你听话,就不会。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许再和外面的人联系。你根本不具备辨别是非的能力。”   林羽安轻颤了颤,乖巧地垂下了目光。   他其实还想问,那天靠在顾淮怀里的男孩是谁。   顾淮不愿意他们的身份被人知道,林羽安是理解的。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确不便公之于众。   可是……那天那个男孩,他不也是男的么?   那天的包厢里,不是也有很多人,也有很多顾淮的生意伙伴和朋友么?   为什么他又可以被人看到了?   还有,他失忆之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那些人看到他,会有那么大的恶意?   那个欺负他的人,为什么会用那么可怕那么恶毒的词语来骂他?   是因为之前的他是一个很坏,很差劲的人吗?他到底做过什么?   顾淮知道……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也会和别人一样,觉得他是这样差劲的一个人吗?   这些问题太重了,让林羽安无法承受,也问不出口。   他只能为了眼前安稳的一切都能维持下去而乖巧点头,侧着脑袋主动贴了贴顾淮温暖的掌心:“我会听话的。顾淮哥,我会听话的,我一定会的。”   ***   那天之后,林羽安发起了低烧。不过有江阿姨的照顾,他很快就好了起来,程也也继续回来给他上课。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生活变得和往常一样宁静,可顾淮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羊毛毡娃娃没有送出去,似乎也已经失去了被送出去的时机和理由。可是他们的安眠效果也消失了,林羽安依旧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抱着娃娃睡也不行,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他眼底挂了两团大大的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引得程也都忍不住发问。   “你又没有别的事要做,成天在熬夜干什么?打游戏?”   林羽安不打游戏。他的脑海中没有和游戏相关的片段,也没有人会教他去做这样的事情。   并且打游戏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虽然顾淮没有明令禁止过,但林羽安摸不准顾淮对打游戏是什么样态度,他怕再一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及顾淮的雷区,所以即便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穷极无聊,他也不会去打游戏。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林羽安已经和程也熟悉了起来,说话也变流畅了不少。   但他最近话却变少了很多,根据程也的要求低垂着脑袋准备食材,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打游戏,我……有时候,睡不好。”   “你失眠吗?”   林羽安不知道自己的症状算不算失眠,眨巴着眼睛略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应该是。”   “我有时候也会失眠,你可以试试下载一些助眠APP,上面有很多助眠冥想的音乐。”程也说着掏出手机,调到APP界面举给林羽安看。   长期睡不好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林羽安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个……真的有用吗?”   程也直接把手机塞到了林羽安手里:“试试呗。”   林羽安仿佛瞬间看到了希望,眼睛不自觉亮起来,在自己手机上也下载了一个同样的软件,拿着手机开始摆弄。   可摆弄片刻后,他神情微微凝滞,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抿抿唇,将手机收了起来:“老师,咱们……继续上课吧。”   程也刚刚在洗手,擦着手上的水珠问:“不先听听?可以选个你喜欢的音乐,晚上睡觉的时候听。”   林羽安眼神有些闪躲:“我……我晚上再听。”   程也皱了皱眉,径直抢过了他的手机。   “老……老师!”林羽安紧张地攥拳,却还是被程也按亮屏幕,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那些音乐都需要开通会员才可以听。   他有些不理解地看了林羽安一眼。   会员一个月只需要九块九而已,林羽安住在这样的地方,他那个奇怪的哥哥很明显身价不菲,给他开出的课程费也算得上天价。   很显然,他们家不会缺钱。   那为什么林羽安连九块九的会员费都要犹豫?   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哥不给你生活费?”   林羽安的脸噌一下红了,像被人拆穿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辛一般,脸上火烧火燎的,耳根也跟着发起烫来。   “我……我不出门,没……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林羽安紧紧绞着手指解释道:“而且……而且……我哥怕我乱花钱。”   他想起顾淮曾经说过的原话,深深低下了头:“我……我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我帮你充值吧。”   反正只有不到十块钱,程也并不在意,可林羽安却猛地摇起头来:“不可以!这个……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程也不理解。   下载多余的APP这件事,本身就是顾淮不允许的,他说过不喜欢总看到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哪怕只是出现在手机上,更不要提在软件上充钱。   而且如果让顾淮知道了他居然问程也借钱,然后乱花钱,说不定又要生气。   顾淮生气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对林羽安而言,恐怕没有什么事能比顾淮生气更加可怕。   因此他只能竭尽所能避免一切有可能惹怒顾淮的契机,尽量避开对方的底线,声如蚊蚋道:“不……不能乱花钱。”   程也皱起眉头,打量着林羽安的神情,想象不出林羽安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他那所谓的哥哥之间又是怎么相处的。   但他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还有一个办法,我晚上可以给你打电话。”   林羽安怔忡抬头,没明白程也的意思:“什么?”   “晚上你要睡的时候打给我,我放给你听。”程也说:“一个账号没法同时登两个手机,频繁切换会被封号,不然可以直接借你账号。”   林羽安脸上上一波红意还未褪去,便再度涨得通红:“不不不……太……太打扰了,不用的。”   程也倒不觉得麻烦:“反正我本来也要听。”   林羽安不好意思这样麻烦别人,小声拒绝道:“真的不用。”   程也却根本不容他拒绝:“那我打给你。”   林羽安张了张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只能就这样接受了程也强硬的好意,心下无比感激。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程也虽然总冷着一张脸,但从认识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帮了林羽安多少次,林羽安简直都不知应该怎么还报他。   入夜,程也果然如约打来了电话,冥想曲轻缓悠扬的旋律从手机听筒传出,催得人倦意上头。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听的缘故,效果出奇的好,没过多久,林羽安的意识便逐渐变得昏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自那之后,程也每天晚上都会给林羽安打电话。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因此电话接通之后,谁也不会说什么,音乐会直接在几秒钟之后从手机那头传出。   这仿佛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持续好好休息好几天之后,林羽安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总算不再是之前那副一脸苍白,眼下乌青,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状态了。   林羽安本身学东西就快,做饭又是他喜欢的事情,这段时间可谓进步神速,连先前让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发怵的萝卜花,都很快得心应手起来。   而与此同时,萧景川琢磨着上次和林羽安的匆匆一面,忍不住回味无穷。   他知道想等顾淮对林羽安腻味恐怕没那么容易,因此这段时间便尽量不去想着那小美人,便去找了其他几个情人。   可却怎么都找不到林羽安这样的。   单说他那相貌,就很少有几个男人能有他这样精致漂亮。   再配上那懵懂天真又单纯好骗的性子,简直是极品,光是想想就让萧景川忍不住想摧毁他,想把他拉入泥里,想看他受尽折磨却依旧纯澈干净的眼神。   那样的小东西,就算被弄得伤痕累累,破破烂烂,大概也只会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伤害他的人吧。   甚至还会分不清敌我,钻进伤害他的人怀中寻求庇佑和保护。   没有哪个情人能给萧景川同样的感受,光是想想,萧景川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实在忍不住想尝一口鲜,等不到顾淮玩腻了。至少,也想再见他一面。   正巧手机叮咚一声,进了一条消息。   萧景川按亮屏幕一看,唇边便勾起了一个有几分邪性的笑——他打探到,顾淮这几天都住在公司没有回家,而且看他那工作狂的架势,短时间内大约不会回去。   萧景川脸上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起身拿上外套便朝着地下车库走去。    第18章   又下了好几场雪,天越来越冷了。   从三楼露台往外看,整个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天空一片阴沉,光线分外昏暗,路边树枝也全都伸着光秃秃的枝杈,被北风吹得直晃。   路上行人全都裹紧了羽绒服,各个行色匆匆,没人愿意待在这样冷得刮骨的寒风里。   屋子里倒是暖和,开着灯,到处都亮堂堂的,也觉不出天阴来。   江阿姨从家里拿了很多棉花和布料过来,两人一起用这些东西缝了些挡风帘,大红大绿的几大片,挂在小珍珠的笼子上,也算是让小珍珠住上了新房子。   小家伙还挺喜欢,一通乱叫着在笼子里钻进钻出,翅膀扇得像两片威风凛凛的小披风。   江阿姨看着直乐,又拿了剩下的绒布来剪,想给小家伙做个真正的披风,笑道:“瞧这红红绿绿的多应景,我今天来的时候看路边好多店都用这些红红绿绿的小玩意装扮起来了,说是圣诞节快到了。”   腾不出手,她便用手背推了推只有做针线活时才戴的眼镜,道:“这些洋节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爱过,明天才是圣诞,我孙子老早就在家折腾起来了,买这买那的,还要和同学互相送礼。小林,你要不要阿姨帮你买什么啊?”   林羽安只有几个月的记忆,没有太多和圣诞节相关的常识。   可上次给顾淮准备礼物的经历并不美好,顾淮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会不会送给他礼物。   直到现在,那两个互相拥抱的羊毛毡娃娃还静静地躺在他的房间,因此他不太想再做这些多余的准备。   不过倒是可以给程也送一个礼物。这段时间多亏有程也,他才能睡得好,他理当送些什么以示感谢。   林羽安想了想,道:“不用买什么,阿姨,您那里还有多余的布和棉花吗?我还想多要一些。”   程也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提很多东西,天寒地冻,手总是被冻得青紫,他想给程也做一副手套。   林羽安不想总问江阿姨借钱,因为他根本没有还钱的能力,就只送一些自己做的东西。   江阿姨很大方:“这有什么不行?这些都拿去,我家还有好多呢。”   做手套其实费不了太多时间。林羽安干活向来快,他回忆着程也手掌的大小画出图样,用绒布剪出形状,不多会便已经有了手套的雏形。   二人正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时,门铃响了。   家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的,顾淮回来不需要敲门。也不知这个时间点,会是什么人。   江阿姨手里拿着针线不方便,便只能让林羽安下楼去开门。   想了想,江阿姨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匆匆将手上那几针收尾,跟他下去看看。   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顾淮的秘书。   这人长得很白净,文文弱弱,戴一副黑边框架眼镜,天然带一股刻板稳重不苟言笑的气质,很有职场精英的派头。   林羽安虽然见过这人几次,但因为顾淮的限制,他并没有太多的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所以没有和此人说过话,只隐约记得这人姓许。   他和陌生人说话还是会有些紧张,说话不免磕磕绊绊:“您……您好,许秘……”   “顾总将一个重要文件忘在了书房。”许秘书要比林羽安高出许多,站在门口腰背挺得很直,看林羽安时不免带上了几分自上而下的威势,没有给林羽安说完话的机会便冷硬地打断了他,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刻板。   他仰着头,只有视线向下瞥着林羽安:“顾总让我来取,麻烦让开。”   林羽安被他顶得微微一愣,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许秘书当他不信,从口袋中掏出了钥匙:“我只是知道顾总家中有人,出于礼貌,才选择敲门。我能进去了吗?”   这人语气刻板,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太多变化,但就是无端让林羽安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林羽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侧着身子将人让进了屋里。他其实并未有什么怀疑,顾淮只要不在家,书房都是常年上锁的,林羽安从来都没进去过。   如果不是得到了顾淮的授意拿到钥匙,谁都进不去,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江阿姨正走到楼梯口,见到这人,不由皱了皱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可许秘书却像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从江阿姨身边走过,打开了书房的门。   拿走东西后,他片刻也不多留,便要离开。   可分明已经出了门,半路却又突然折返,一步一步朝着林羽安逼近过来。   这样的步伐产生了一种压迫感,林羽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睁大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茫然地看着对方:“您是……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他眼底带上了几分厌恶,一手大力地搭上林羽安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不要以为你失了忆,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就能一笔勾销。你做的那些事,顾总根本就不会原谅你。”   林羽安浑身狠狠一震,瞪大了眼睛。   像是被他这样的神情取悦,许秘书面上神情不变,却忍不住快意地勾起了唇角:“顾总最讨厌蠢货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将自己的蠢笨无能美化为所谓单纯的家伙,可笑至极。”   这些话像巴掌,狠狠扇在了林羽安脸上,比门外的寒风还能让人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他失忆前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许秘书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曾经的他……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恶贯满盈,不值得被原谅的人吗?   他如今因为失忆而什么都不懂,只能依靠顾淮。这样的他在顾淮看来……很蠢很可笑吗?   林羽安不敢再想下去。他浑身都在颤抖,鼻头阵阵发酸,想要关门,想跑开,想把这个家伙关在门外。   可对方力气太大了,死死钳制着林羽安的肩膀,让他既无法关门,也无法躲开。   肩膀被捏得生疼,像是要被生生捏断,疼得林羽安额上冷汗都快流出来。然而窒息的感觉却又让他连声音也发不出,喉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呼吸都变得困难。   偏偏江阿姨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还以为他们只是在非常寻常地说话。   却就在这时,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许秘书的身影从林羽安眼前消失了——他被人提着衣领拉到了一旁。   萧景川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许秘书身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斜眼觑着许秘书:“说什么呢,离得这么近?”   许秘书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萧景川,面上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冷静下来,理了理被萧景川扯乱的衣服,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专业:“萧总,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回来帮顾总拿文件的。”   说完,他目光在将自己收拾得格外骚包的萧景川身上扫过,又看了眼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林羽安,眼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打量。   萧景川注意到他的目光,挑了挑眉:“我是来找顾淮的,有事和他说。”   “顾总这几日都住在公司。您不知道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他居然不在家吗?好吧,看来我是要白跑一趟了。”萧景川的语气颇为惋惜:“算了,就当我这一趟是来看看江阿姨的吧。”   许秘书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理由都找的出来:“您来看江阿姨?”   “不可以吗?小时候她还照顾过我呢,我一直把她当长辈一样敬重。”   非要这么说,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许秘书脸上挂上了礼节性的笑:“萧总果然是念旧情的人。既然如此,那您慢聊,顾总还在等我,就先走了。”   看他坐车离开,萧景川满不在乎,大摇大摆就要往屋子里走。许秘书好歹还知道敲门,他却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还顺手帮林羽安带上了门,揽着他的肩膀就要往里走。   他才不怕许秘书会不会告诉顾淮什么,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来了多久,否则他就是来看江阿姨的,就是稍微坐了坐就离开了。   公司的事既然忙到让顾淮连家都顾不上回,那必然是真走不开。凭萧景川对顾淮的了解,就算许秘书真说了什么,顾淮也不会为了他专程回家一趟。   他有的是时间。   林羽安却就没那么好受了。   许秘书说的那些话直接刺进了他心里,让那种惶惶不安的感受再度卷土重来,也让他觉得自己如同住在一个用沙子盖成的城堡之中。   稍有不慎,这座城堡就会毫不留情地分崩离析,让他失去眼前的一切。   偏这时,萧景川还想揽他的肩膀。   他想推开,却根本没有力气,任由对方拉着进入了客厅。   “萧先生?您怎么来了?”江阿姨对萧景川的出现也颇为意外。   倒是萧景川半点也不拘束,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便冲江阿姨打招呼道:“阿姨好,我来看看您。”   江阿姨知道自己就是个保姆,且她和萧景川哪来什么交情,没这么大牌面让这位少爷专程来看自己,便问:“您来找顾先生的?那该去他公司,他挺久没回来住了。”   “唉,早知道,我就先发消息问一声了,这么大冷的天,害我白跑一趟,冻死我了。”萧景川说着,像是真的很冷一样,搓了搓胳膊:“有热茶吗?快给我暖暖。”   “有,您等着。”   江阿姨说着,絮絮叨叨便去准备热茶了,只留下林羽安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景川看到他正小心翼翼打量自己,被察觉后又很快收回视线,假装在盯着脚尖看。   那小模样,真是要多招人有多招人,越看心里越痒痒。   他忍不住地冲林羽安笑了笑:“过来坐啊,站在那干嘛?”   林羽安现在心情很糟糕,更何况他也并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因此即便知道自己作为主人就这样离开不合适,也还是找了理由便匆匆上了楼:“我……我还有事情,您……您先坐。”   相比和萧景川相处,他更想先把给程也准备的手套做好。   看着林羽安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萧景川舔了舔犬齿,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林羽安胆小,但正是因为太过胆小,顾淮不在家的情况下他要是贸然找上门,说不定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才专门挑了江阿姨在家的时候上门。   江阿姨认识他,又不如林羽安那般敏感多心,且现在又是白天,怎么着也不会让他吃闭门羹。   只要进了门,一切就都好说了——江阿姨到点下班离开,到时候他就说自己再坐一会暖暖身子就走。   只要江阿姨一走,他能不能在这里留宿,那可就不是林羽安说了算的了。   与此同时,顾淮公司。   许秘书将顾淮所需的文件放在了桌前,偷眼打量着顾淮的神情。   公司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事,至少以顾淮的办事效率,公司的事情并没有多到必须要他留宿在公司才能处理完的程度。   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冷静,重新思考他应该如何处理林羽安。   只不过,冷静的效果似乎并不好。   他居然对没有林羽安的生活感到了不习惯。并且,有好几次在处理工作的时候,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去想林羽安此刻正在做什么。   他想知道自己这么久不回去,林羽安是怎么想的。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现在,林羽安都表现出了喜欢爱慕他的样子,顾淮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可分开的这段时间,即便他不喜欢林羽安,也忍不住地总是想到对方,林羽安居然从来都没有过试图联系他。   这样的认知,让顾淮稍微有一些不悦。   看到许秘书送来文件,顾淮面无表情地收下,而后问:“我家情况一切正常吗?”   许秘书微微一愣,没想到顾淮会主动询问这种问题。   顾淮补充,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只是太久没有回去,不知道家里是不是有异状。”   许秘书的双手微微攥成了拳。   他曾有一次跟顾淮一起出差,一连三个月,顾淮丝毫没担心过家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但他还是很快收起情绪,公事公办答道:“一切正常。林先生状态很好,看起来很开心。”   顾淮停顿片刻,声音沉了下去:“知道了。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关上,许秘书唇边噙起一抹冷笑。   他当然不会在顾淮面前隐瞒见到了萧景川的事。只是,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顾淮。   如果现在告诉顾淮,万一顾淮现在就回家,那萧景川即便是有心想做什么,怕也没有机会实施了。   这样一来,即便顾淮对林羽安私自和别人联系这件事感到不悦,要罚他也罚不了多重。   萧总大冷天专程去找林羽安,他总得先给萧总一些时间不是?   只有明天早上再让顾淮回家,那才能有好戏看。    第19章   冬天天黑的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林羽安认真做着手套,因为屋子里始终灯火通明,甚至没有察觉天色变化。   他做针线活多少有些不熟练,过程中免不了被扎了手,不过还是很快就完工了。正好明天就是圣诞节,而且还要上课,可以直接送给程老师。   程也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吧,林羽安心想。   自己送出的东西被别人喜欢,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件会让人心情愉悦的事。这让林羽安暂时地忘记了今天发生的不愉快,将盒子拍照发给了程也看。   【程老师,平安夜快乐~我给你准备了圣诞节礼物,明天上课的时候给你,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教导和照顾!】   “在和谁聊天?”消息刚发出去,身后便响起了萧景川的声音。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手机和怀中的盒子脱手掉在地上。   萧景川细细品味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面上却装得一副纯良无害:“抱歉,吓到你了,只是时间有些晚了,你一直没下去吃饭,我怕你饿着。”   他说着轻晃了晃手里的餐盒:“你要在这里吃还是下楼吃?”   萧景川这人,从来都不喜欢强迫别人,和任何人都是你情我愿……无论是不是靠骗来的,至少他对每一任情人也都很好,即便分手也会给对方一大笔钱,风评向来不错。   萧景川不说,林羽安都没注意到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但他还是不太擅长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这会让他很紧张,于是下意识想找江阿姨,一边收拾满地狼藉一边声音发颤道:“下……下楼,和江……”   话说一半,扭头看到窗外天色,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住了口,有些呆愣愣地看这外头漆黑一片的夜幕,狠狠打了个寒战。   萧景川被他这神情逗笑了:“这么晚了,江阿姨当然是回去了。她刚刚走的时候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的,我看你在缝东西,就没有打扰。”   也就是说,诺大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了林羽安和萧景川两人。   林羽安很紧张,忍不住想下逐客令,可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始终是被关在封闭的世界中的,这个世界虽然小,虽然孤独,但至少从来安全。   可现在,一个不确定因素闯入了他的世界,而可以保护他的人和他熟悉的人却一个都不在。   萧景川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本来想等你下楼,和你说一声就走的,可你一直在忙,拖到现在天都黑了。现在外头这么大的雪,又是夜路,开车不安全,你不会介意我留宿一晚上吧?”   三言两语就把过错全都推到了林羽安头上,让林羽安更加手足无措:“可……可这是……是顾淮哥的房子,我……我……我不知道……”   “他啊?那更无所谓了。”萧景川笑得很随意,似乎这根本就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经常在对方家里留宿的。”   林羽安又咬住了嘴唇。   回忆起顾淮生日那天晚上所有人的神态,眼前这个人似乎的确,和顾淮关系很好。   而江阿姨,也确实随便就将人放了进来。   那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外头雪确实很大,留他住一晚上应该也没什么事。   他怕自己又磕绊,酝酿许久道:“楼下……门口的客房,你可以住。我……我不吃晚饭,我先睡了。”   说完就想跑,却被萧景川拉住手腕拖了回来。   惯性使然让他撞上了萧景川的胸膛,肩膀上被许秘书捏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慌忙便想挣脱。   可萧景川却在这时又绅士起来,主动地放开了他,将一杯不知何时端上来的热牛奶推到了林羽安面前:“喝杯牛奶再睡,能睡得好一些。”   林羽安只想逃,只能萧景川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起来。因为太想赶快离开了,他不免喝得有些急,被噎得喉头发堵,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眼眶发着红,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好容易喝完,他嘴也顾不上擦,只舔干净了唇边一小圈奶渍,便抬头眼巴巴看着萧景川,像某种警觉却又胆小的小动物,就差把我能不能走了几个字写在眼睛里。   萧景川看着他唇边那一圈奶白的颜色,和微微泛红的眼角,眼神暗了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但他深谙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这个画面已经够他回味一段时间,他并不打算今晚做什么,便十分有礼地退让开来,只道:“不爱吃饭,怪不得瘦成这样。是在这里过得不好吗?”   林羽安步伐微微一顿。   便听萧景川道:“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说出来。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林羽安莫名有些鼻头发酸,他抿抿唇,道:“不需要,顾淮哥……对我很好。”   说完,便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平安夜伴随着一整夜的风雪悄然度过。   自从生病被顾淮关掉了闹钟,林羽安没有再在六点起过床,渐渐便也不再起得那么早了。   等他睁眼,已经是早晨七点多。   林羽安洗漱完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间,刚一下楼,就看到了在厨房忙活的萧景川。   他被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一步,撞上了背后的柜墙。   萧景川看到他,却露出了个阳光明媚的笑:“早~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   林羽安不知这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也不知他怎么能这么不见外,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萧景川像是有些伤心:“羽安,你该不会……还觉得我是坏人吧?”   他语气失落地叹了一口气:“那天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但我……我也不知我该怎么弥补你。要么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能原谅我,怎样我都可以。只一点,别再用这样的态度对我。”   说完不等林羽安回应,他又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是?你昨晚就没吃饭,今早再不吃,会饿坏的。你生我的气没关系,但不能饿坏了自己啊。先坐下吃早饭吧。”   “不是……我……我不是生气……”林羽安嗫嚅地说着,实在是气势不足。   萧景川说得句句在理,再要不过去,倒显得他不饶人。更何况,这是顾淮的朋友。   如果他对顾淮的朋友态度不好,恐怕也会影响顾淮和这个人的关系。   因此尽管有些头皮发麻,林羽安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餐桌前,局促得小口小口吃着饭,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   萧景川坐在了林羽安对面,自顾自边吃边说起来,也不管林羽安会不会给他回应,一个人就能说一场相声。   却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那是有人在用指纹开门。   而这扇门,只有一个人能通过指纹将其打开,那就是顾淮。   顾淮回来了!   两人都没想到顾淮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萧景川微微一惊,林羽安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顾淮裹着一身风雪出现在前厅,视线穿过空旷的客厅,径直落在了餐厅中的两人身上。   在这样的雪后清晨,温暖的室内,两个人穿着休闲舒适的居家服对面而坐,一起享用早餐,画面宁静温馨而美好。   顾淮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轻易被这样的画面刺到,刺得他眼眶生疼。   他脱下外套随手一丢,厚重的衣服便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淮没有换鞋,鞋底还沾了一些白雪,被带入厅中不消片刻便化作了水,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他就这样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到了林羽安面前。   萧景川也没料到顾淮会这个时候回来,他的本意绝不是想要激怒顾淮,也没有想过要在顾淮还和林羽安保持关系的时候就做些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顾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抛弃林羽安,自己到那时再想办法勾搭未免太浪费时间,这才打算趁着顾淮不在家,偷摸先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   林羽安能对他有好感最好,至少也要对他不那么防备才行。   此刻对上顾淮,萧景川不由有几分心虚,招呼道:“顾淮,你怎么这个时候……”   “你昨晚,住在这里?”顾淮根本没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   这样的顾淮让林羽安感到恐惧,他茫然无措地瞪大了一双小鹿眼站在一旁,将嘴唇咬得满口都是血腥,不明白为什么顾淮又在生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猜不透顾淮哥的心思了。   他明明已经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可却还是总惹得顾淮生气。   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顾淮就会生气。   看顾淮的神情,林羽安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可直到此刻,他却也不知道到底哪个行为做的不对,想要认错求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认起。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顾淮,一句话都不敢说。   萧景川虽然心虚,却并不觉得顾淮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和自己翻脸,便笑道:“我来找你,没想到你不在家。昨天雪太大,开车不方便,我就借宿了一晚。怎么,你家不欢迎我?”   顾淮不是傻子,不会猜不透萧景川那点小心思。这人生活作风一直这样,顾淮懒得搭理他。   他在意的,是林羽安在这件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他为什么会允许一个陌生人在家里留宿?这段时间他有一直和萧景川保持联系吗?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萧景川来过多少次?   林羽安……表面上如此乖顺听话,背地里,到底做过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越是深想,顾淮的脸色就越差。   萧景川依旧企图蒙混过去,随口道:“你不会是害怕我对小羽安做什么吧?放心,昨晚他睡的楼上,我在客房睡的。”   很可惜,这样的解释并没有让顾淮的脸色好看哪怕一分。   萧景川意识到自己可能踩了大雷。虽然他很喜欢小美人是不错,但并不想为此得罪顾淮,因此只能非常识时务地选择离开,干笑了两声:“那什么……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你们慢聊!”   说完,他看也不看这二人的反应,转身就跑。   屋子里只剩下了顾淮和林羽安两人。   林羽安心脏在胸膛里突突直跳,强烈的压迫感让他有种窒息的错觉。   他很害怕,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顾淮哥,我……我帮你把衣服……和鞋子……放好。”   他说着,脱离了顾淮的强压区来到前厅,胸膛不住起伏着,抓紧时间呼吸新鲜的空气。   将衣服挂好后,他强压着不住微微颤抖发麻的双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战战兢兢重新回到了顾淮面前,蹲身将鞋子放在他脚边,等着顾淮换鞋。   全程他都低垂着脑袋,头顶的呆毛有气无力地趴伏着,完全不敢去看顾淮的神情。   又是这样的反应。   林羽安是这样的不分好歹,分明自己才是庇佑他的,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可他却反倒和别人更亲近,反倒害怕自己。   顾淮就那样自上而下地冷冷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林羽安。   他没有动作,目光死死盯着林羽安因为动作而稍稍松散开的衣领,盯着那衣领下露出的,肩膀上的一小片青紫色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顾淮再熟悉不过。曾经无数次,他曾在林羽安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可如今,他们已经足足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现在的这些痕迹,和顾淮无关。   半晌,他才冷冷开口,语气里强压着怒意:“昨晚,你和萧景川到底做了什么。”   林羽安的肩膀抖了一下,宽松的睡衣又往下滑了一段,那团青紫暴露在顾淮视线中的面积更加扩大了几分。   可林羽安却分毫未曾察觉,哆嗦着答道:“什……什么都没做,就是……他说太晚了……开车不安全,就……就在客房睡的。我……我晚上一直在自己房间,早上才……才出门,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就……就让我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顾淮没有等林羽安说完便打断了他,目光若有实质,大约能将肩头那片皮肤灼透:“说实话。”    第20章   林羽安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不明白顾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就是实话,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他只好再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待在我的房间,萧大哥一直待在客房。他说,雪太大……”   “萧大哥?”顾淮冷哼一声,打断了林羽安的陈述。   他微微弯腰,抬着林羽安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林羽安本是蹲在地上,如今被迫仰头直视顾淮,便不得不直起身子,腿下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不同于柔软的床褥,双膝磕上去便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疼得林羽安险些当场落泪,可此刻却也顾不得去管。   顾淮的眼神太可怕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了林羽安肩头:“我一直以为你即便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至少有一点,那就是绝对不会撒谎骗我。”   骤然被安上这样的罪名,林羽安急了。   他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我没有!我没有撒谎!”   下一刻,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宽松的睡衣根本没办法和顾淮的力量抗衡,肩头的衣料瞬间被撕裂,露出了肩膀上的那片淤青。   林羽安哆嗦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下一刻,便再度被顾淮卡住了下巴:“那这是谁弄的?”   林羽安懵了,脑子里一阵嗡鸣,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比起解释自己的清白,比起解释这淤青的真正来历,另一种更强烈的羞辱感率先袭上林羽安的心头,让他的脸上一阵火烧火燎。   他总算明白顾淮今天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刚刚会说他撒谎。   他竟然,竟然怀疑自己趁着他不在家,和别人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怀疑,比许秘书说出的那些话更让人觉得羞辱万分,比那些话还要像巴掌,一把一把狠狠扇在林羽安的脸上。   他的脸上一阵青红,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羞辱,不住颤抖着,半晌才能发得出声音:“这不是……不是……那种痕迹!是许秘书……昨天许秘书来拿文件,离开之前突然拉住了我,使劲捏我的肩膀,还……”   他本想说出许秘书说过的那些话,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像不敢捅破某种堪堪维持的假象一般,隐瞒了那些话,只声音急促道:“他就很使劲地捏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走,我也推不开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顾淮的眼神,却分明就是不信:“他好端端,为什么做这种事情?”   林羽安真要被急哭了:“我不……不知道,但是真的是他……我没有撒谎!江阿姨也在,她……她知道的……”   可说到后面,林羽安却又不确定了……当时江阿姨好像是站在楼梯上的,她真的看到了吗?她能帮自己作证吗?   顾淮冷冷扫他一眼,放开了林羽安,想去掏自己的手机联系江阿姨,却这才发现,他刚刚把手机忘在了车上。   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专程去车库拿一趟手机。顾淮看向林羽安:“手机给我。”   林羽安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来,他昨晚在三楼做手套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萧景川吓了一跳,手机掉到了地上。   后来他回到房间,才发现忘了把手机捡回来。可是他不想再出门,不想再回到三楼了,他怕再遇到萧景川,于是决定第二天再去拿手机。   于是他连忙起身,抹了抹眼睛,跑上三楼将手机拿了下来。   顾淮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给江阿姨,却在按亮屏幕的瞬间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愈发阴沉吓人。   他拿着手机操作了许久,越看,脸色就越是阴沉。   林羽安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给江阿姨打电话,忐忑不安地看着顾淮。   顾淮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了林羽安身上,那眼神,简直像是想将林羽安生吞活剥。   “那个叫做程也的老师,倒是挺关心你。”   他说着,将手机扔在了林羽安面前。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林羽安的大脑嗡一声,彻底说不出话了——屏幕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程也打给他的电话,和关心的问候。   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问他有没有事。   其实昨晚发现没带手机的时候,林羽安就想到程也可能会给他打电话了。毕竟连日来,程也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他,播放冥想曲。   但昨天发生的一切太乱了,许秘书莫名其妙说出的那些话也让林羽安很在意。   他想,程也打电话没人接听,大概就不会再拨了吧。   可他没想到,程也居然会这么关心他。   昨天他发了那样一条平安夜的祝福短信给程也之后,便直接失了联,程也发任何消息他都没有回复。再到晚上,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林羽安都没有接。   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程也理所应当地有些担心,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才有了后来不断的问候和一个接一个未被接通的电话。   顾淮冷冷看着林羽安,事到如今反倒不再纠结于验证某一件事的真伪。   毕竟眼下看来,他需要和林羽安好好确认的事情,还有很多。   林羽安的大脑一阵阵地发木,浑身都在发麻,话都说不清了,愣愣道:“程老师……只是看我没回消息,可能……可能就是有些担心我,才……才……打这么多电话……”   顾淮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被愚弄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他一次次原谅林羽安,就是因为一直以为林羽安都是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在这个前提之下,其他小毛病都可以被纠正。   可原来,他甚至都不知道林羽安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背着他和其他人联系。   每周一三五都会见面上课,有多少说不完的话,需要每天打电话,还都是在晚上十点之后?   还有,林羽安发给程也的最后一条消息,说是要送程也礼物。   分明他顾淮才是照顾林羽安,给了林羽安安稳生活的人。是他让林羽安好吃好喝,是他给林羽安提供了住所,就连程也,也是他花钱给林羽安请来的。   林羽安甚至都没有给他准备过礼物,程也凭什么?   而他,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收到。   顾淮看着眼前结结巴巴不住替自己辩解的林羽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现在林羽安说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只想自己验证。   他掏出了车钥匙扔到林羽安面前:“去拿我的手机。”   林羽安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都被这一句堵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让顾淮的身影分外模糊。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拿起车钥匙便出门去了车库。   这种时候,哪怕待在车库,也比待在顾淮身边要自在。   可外面太冷了,找到了手机,他还是得回到屋子里,回到顾淮身边。   顾淮接过手机,拨通了江阿姨的电话,江阿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和顾淮打招呼。   顾淮开门见山,省了客套寒暄,直接问:“昨天我让许秘书回来取一个文件,是林羽安给他开的门?他们有发生什么冲突吗?”   江阿姨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只能回答道:“没有啊,小许进来拿了文件然后就走了,没和小林发生什么冲突啊。”   林羽安焦急地抬起了头,险些直接开口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顾淮眼神的同时噤了声。   顾淮用自己的手机给江阿姨打电话,就是不想让他和江阿姨串通的意思,自然不会允许他在这种时候说话。   可是……真相真的不是这样的!   泪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滚落,再次模糊了视线,嘴唇上好不容易结出的血痂被咬破,满口都是血腥。只有这种刺痛的感觉才能让林羽安压抑住喉间忍不住想要发出的呜咽。   顾淮冷冷瞥他一眼,继续对着手机道:“我听说他离开之前好像和林羽安发生了不愉快,是这样吗?”   “没有啊!”江阿姨回忆半晌,道:“小许出门之前确实和小林说了一会话,没说几句呢萧先生就来了。”   “知道了。”顾淮说着,冰冷的目光始终钉在林羽安身上:“今天家里有事,您不需要过来了。您可以放几天假,需要恢复工作的时候,我会再通知您。”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冷冷道:“林羽安,你到底还骗过我多少事?”   林羽安的视线已经完全被泪水模糊。他咬着下唇不住摇头,满声哽咽:“我没有……没有撒谎,真的没有……江阿姨……她当时在楼上,她没看清……我真的没有……”   “那私自和程也联系的不是你?每天晚上和他打电话的人不是你?这个,你又打算把责任推给谁?林羽安,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和外面的人随便联系!”   这一点确实无可辩驳,可林羽安还是很委屈。   程也不是顾淮给他找来的老师吗?为什么连他也不能联系呢?他添加程也联系方式的时候,根本没想到程也也会被划分在外面的人这个范畴里。   他难道就连一个朋友都不能有吗?   顾淮不想再听林羽安在这里做无谓的辩驳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林羽安吃着他的,住着他的,用着他的,到底打算送程也什么东西。   他起身,径直朝着楼上林羽安的房间走去。   林羽安不知道顾淮突然离开是要做什么,茫然地在原地杵了一会,便跟上了顾淮的脚步。   林羽安的东西不多,其实没什么可翻的。   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太多,除了来时穿的那一身卫衣,几套换洗的睡衣,便只有一件羽绒外套,还是崭新的,外包装都没有拆。   那是顾淮生日那日之后,顾淮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买给他的。   虽然觉得林羽安不会有机会穿,但还是觉得得有,于是就买了回来。   整个衣柜空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隐藏任何东西。   林羽安不知顾淮想找什么,只能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看着顾淮在房间里四处翻找。   很快,他看到了床底下那个盒子。   盒子包装精美,一看就是打算送人的礼物,光是一个盒子,就能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和用来给程也装礼物的盒子一模一样,因为都是江阿姨拿的她小孙子用剩下的。   那里面装着的,是原本打算送给顾淮的羊毛毡娃娃。   林羽安呼吸微微一窒,有些紧张地捏紧了门框,心下委屈更甚。   他为了这个礼物悉心准备了那么久,幻想了那么久顾淮收到礼物之后会有多开心,可甚至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顾淮就要自己发现这个礼物了,不知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不会……喜欢。   可顾淮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面色却竟是变得比刚才还要可怕。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紧紧相拥的小人,目光冰冷。   “做这个东西,要费不少功夫吧。”他说。   因为见过妹妹做过这个,妹妹生前很喜欢这个,所以顾淮知道。   他说着,看向门口的林羽安:“你为了给那家伙准备礼物,还真是煞费苦心。”    第21章   林羽安懵了:“什……什么?”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顾淮以为这是他为程也准备的礼物!   “不是……不是!”林羽安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泪水吧嗒吧嗒不住从眼眶里涌出:“这个是你的……是……是我给你准备,是要送给你的礼物。”   这些话在顾淮听来没有任何可信度,根本就是林羽安谎言被拆穿之后被迫找出的拙劣借口罢了。甚至他连找借口,都找不出听起来可信的。   “送我的?”他冷笑着,丝毫情面也不留地拆穿:“平安夜和圣诞节,你连祝福都不打算和我说。如果我今天不回来,这个礼物,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林羽安哽咽着,说不出整话:“不是……不是圣诞节礼物,是……是生日礼物。祝福是……是你说过……工作时间,不可以随便联系……”   顾淮眼底嘲讽更甚:“你不知道我的生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么?”   “我很早就……就准备好了,一直……一直没机会……没机会送出去……”   “生日过后我有好几天全天居家办公,没有什么机会?林羽安,你到底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泪水糊了满脸,林羽安哭着摇头:“我没有……没有撒谎……真的……江阿姨……江阿姨可以作证……我真的没有撒谎……”   他又提起了江阿姨,可是顾淮已经不想再听林羽安的狡辩了。这个盒子分明就和林羽安拍照发给程也的一模一样,他居然还企图骗自己。   顾淮将那两个娃娃拿出来,随意地捏在手里。   两个娃娃过分亲昵的举动莫名刺痛了他,让他心情异常烦躁。   他皱起眉头,一手一个,想要将两个娃娃撕扯开来。   用羊毛毡戳成的玩偶,根本经不起一个成年男子这样大力的撕扯,轻而易举就能被扯坏。   “不要!!!不要弄坏!不要弄坏!”林羽安哭喊起来。   这是林羽安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顾淮。   他尖叫着冲上前去,从顾淮手中抢过娃娃护在了怀中,像抱着什么脆弱的稀世珍宝。   顾淮没料到林羽安竟能有动手反抗自己的勇气,微微的诧异过后,汹涌滔天的怒火铺天盖地席卷而下。   他扯着衣领将林羽安提了起来,第一次因为愤怒而这样失态:“林羽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羽安怎么可以,仅仅只是为了维护即将送给一个外人的礼物,就这样违抗他?   林羽安被他扯得几乎要双脚离地,辛苦地惦着脚尖,却依旧死死护着怀中的娃娃,哽咽到泣不成声,只抽噎着语无伦次地重复:“我没撒谎……我没撒谎……不要弄坏……求求你……我睡不着……老是做噩梦……你不要弄坏我的娃娃……”   顾淮胸膛起伏,想到了另一件事。   萧景川只是昨晚在这里借宿了一夜而已,但是程也,每周至少有三天会和林羽安见面。   林羽安这样的家伙,稍微给一些关心,哪怕只是一两句话的口头安慰,也能让他开心好久。   如果程也真的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他恐怕是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他们之间……有没有过什么?   这样想着,顾淮将林羽安翻过身来按在了床上。   林羽安不知道顾淮想做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谁料下一刻,身上的睡衣睡裤便全都被扯了下来丢在一边。   他狠狠颤抖了一下,一边尖叫着一边剧烈挣扎起来,却被顾淮死死按住,半分也不能移动。   他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和顾淮相抗衡,更不要提此刻的顾淮还正在气头上。   他就像一只被绑在了烤架上的烤鸭,被顾淮翻来覆去地检查。顾淮仔仔细细,恨不能掰开他的每一寸皮肤,找到他不忠于这段感情的证据。   等这场屈辱的检查结束,林羽安已经几乎快要哭不出声。   不过除了肩头的一片淤青,顾淮的确没找到其他作证自己怀疑的证据。   而且那淤青,只是隔着衣服隐隐绰绰看时才惹人遐想,如今细看,那样一大片,的确不像是那种痕迹。   这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林羽安还在哭,声音很大,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和伤害。   他就那样赤。条。条地趴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始终死死地抱着怀中的两个羊毛毡娃娃。   这样的哭声让顾淮很烦躁,胸口像堵了什么一般不适。   顾淮觉得,林羽安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   他是那个做错事的人,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顾淮承认今天的自己的确有些不冷静,可却也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无非是对林羽安产生怀疑,然后进行验证求证罢了。   他甚至都没有像之前林羽安犯错的那几次一样惩罚他,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更何况,即便他没发现什么证据,也不能证明林羽安的绝对清白,最多只能证明他昨晚确实没有和萧景川发生什么罢了。   而让萧景川留宿和擅自和程也联系这两件事,却是证据确凿。他就算是因此生气并惩罚林羽安,那也是合理的。   经过这样冷静的思考,顾淮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逻辑上没有任何漏洞,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他需要让林羽安也明白这件事的合理性,认清自己的错误。可林羽安哭得太凶了,顾淮只能先等他冷静下来。   而在这期间,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他打开手机,翻到了和程也的对话框,转过去一笔钱之后,后面便附上了一条消息。   【以后不需要再过来上课了。】   今天原本就是需要上课的日子,程也已经快到了,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微微一愣,回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适合林羽安,我会给他安排其他老师。】   发完这一句,顾淮觉得自己没有和程也解释任何事情的必要,彻底将人删除。   林羽安还在哭,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极了。   顾淮听得心中烦躁不堪。本想等林羽安冷静,再继续质问,可林羽安的眼泪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哭到不住打嗝也不停。   最近天气愈发冷了,不穿衣服就这样光。着。身。子躺着,难免会觉得冷。   哭着哭着,林羽安便颤抖起来,浑身都像是用力过猛一般打着摆子。   顾淮皱起眉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新的睡衣扔在林羽安身上,将他盖住:“够了没有?”   林羽安紧紧抱住了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没有……”   正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顾淮猜到了这个时候过来的人可能会是谁,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神情阴鸷。   他将林羽安强拉起来,一把扯出他怀中的娃娃丢在地上,不顾他还在哭泣,便将睡衣随意地套在了林羽安身上,而后才拖着他和自己一起下楼去。   他已经说过了让程也不用来,但他既然还是来了,那正好,把该说的话一并都说清楚。   林羽安哭了太久,哭得浑身发麻,手脚无力地抽搐,当真是被一路拖行下了楼,踉踉跄跄来到前厅。   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程也。   一开门,他便看到了一脸凶神恶煞的顾淮,和跪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的林羽安。   程也心道一声果然,将手中东西随意丢在一旁,冷冷看向顾淮:“顾总,这是怎么了?”   顾淮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我似乎说过,你可以不用来了。”   “我总得知道原因。而且,今天的课时费你既然付给了我,那我就得把今天的课上完。”   听他居然还敢问自己要原因,顾淮发出一声冷笑,将林羽安的手机放在了程也面前。   程也看了,神色却半分不变:“所以呢?小林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我担心他出事,关心两句,有问题吗?”   说完,看着顾淮冰冷的神情,他还不忘补充:“毕竟你这个当哥哥的,半点也不关心弟弟的状态。不是吗?”   林羽安抬起婆娑的泪眼看向程也,拼命摇着头,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顾淮生气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程也身上,他实在不应该继续激怒顾淮。   可他哭了太久,此刻不住地抽噎着,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   顾淮则是冷笑一声:“他还轮不到你来关心。不过既然来了,正好把该说的话一并说清。我付你钱,是让你教他厨艺,你却在做什么?”   “我没教吗?”程也性子本就有些孤傲,素来不会对这些有钱人低声下气,即便此情此景依旧冷着一张脸,并不因为顾淮是自己的老板而有半分退缩:“还是说你表面上假装关心弟弟,其实我发你的那些学习报告,你压根就没有看?”   他说着,语气带了几分嘲讽:“你要是看了,就应该知道小林为了让你开心,学习有多努力多认真,而不是在这里吹毛求疵,掩盖你根本就不关心他的事实。”   说完,他看也不看顾淮,进门便想将跪在地上抽噎的林羽安扶起来。   这种情况下,林羽安哪里敢让他碰到自己,拼命闪躲着,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却还是被程也拉了起来。   大门敞开着,寒风直灌进来,让林羽安打了个哆嗦。程也竟直接脱下外套,盖在了林羽安身上。   林羽安快被吓死了,拼命推拒,根本不敢接,一边抽噎一边和程也推搡起来,眼底尽是惊恐,小心翼翼去看顾淮的脸色。   顾淮的眉目沉了下去。   林羽安也就罢了,像程也这样的蝼蚁,他想要碾死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怎么敢在这里和自己叫嚣?   顾淮原本只是怀疑,但程也此刻的行为,几乎已经让顾淮笃定,他和林羽安之间绝对不清白。   否则,区区一个厨师而已,何至于为了林羽安这般违抗自己?   林羽安,果然背叛了他。   想到这里,顾淮看向程也的眼神变得森寒。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在那头拉拉扯扯,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来我家一趟。”顾淮说:“有一个人,需要处理一下。”    第22章   林羽安听到了顾淮的话,浑身狠狠一震,一把推开程也,却不慎被脚下东西绊倒,摔倒在地。   他却也顾不得管,半跪着爬到顾淮脚边,抓住了他的裤腿,抽噎道:“顾淮哥,我和程老师……我们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真的……真的只是朋友而已……我没撒谎,我没撒谎!”   他不知道顾淮打算怎么对付程也,但无论如何,程也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交到程也这个朋友对他而言,是有非凡意义的。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信号,让他相信自己,也让他充满希望,期待有朝一日,他也能够像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而不是只能依靠顾淮,生活在这样小小的屋子里。   而且程也对他也的确很好很照顾,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程也因为自己而被顾淮误会,被顾淮报复。   程也闻言,却是微微愣怔,花了片刻时间理解了林羽安话中的含义,而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顾淮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的火,居然是因为怀疑自己和林羽安有不正当关系?   他简直快要被对方气笑:“顾总,您这样的怀疑就有些牵强了吧。我只有在上课的日子才会过来,每天几点来的几点走的,您大可以查门前的监控。”   “难不成就是因为小林昨天说要送我礼物?朋友之间过节的时候互送礼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更何况除了我,外面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你能让他永远不出门,永远不接触任何人吗?”   顾淮冷声道:“他不需要朋友。”   林羽安只是他的一个情人,一个玩物,甚至还是他的仇人。是他大发慈悲,决定不和林羽安计较,他才能有现在的生活,他本就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怎么可以奢望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眉目阴沉,补充道:“也不需要出门和接触别人。”   程也不理解:“那你请我教他厨艺做什么?不是为了让他将来靠这个谋生吗?”   “我只是不想养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罢了。”顾淮胸口堵着沉沉的怒火。他不痛快,便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他知道林羽安傻,很容易被这些其实根本无所谓的话影响心情,却偏要这么说。   这是他给予林羽安的一种另类的惩罚,惩罚他胆敢欺骗自己,惩罚他让自己如此不悦。   他就是要让林羽安知道,他的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只能由他一个人给予。   他目光残忍地落在林羽安身上:“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他去工作,他也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林羽安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酸楚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扩散开来,像一把小刀猛然刺了进去。   顾淮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却也是第一次让他知道,原来,顾淮早已为他定好了永远被困在这一方天地的命运。   什么为他的未来考虑和着想,根本不存在的,顾淮也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未来。   甚至……或许……从一开始,顾淮就没有真正将他当作过伴侣。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需要顺应顾淮的心意和想法的,乖巧的玩偶。   难怪顾淮从来不在意他是不是会疼,难怪顾淮从来听不到他呼痛的声音。   玩偶怎么会疼呢?玩偶只需要伺候好自己的主人就可以了。   难怪顾淮在外面的时候,会和那个小男生那般亲昵,甚至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自己看到。   主人想要做什么,何必在意一个玩偶的心思和想法呢?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吗?   可是……可是……他是顾淮的男朋友,这句话,不是顾淮告诉他的吗?   哭泣的声音停止了,林羽安睁着一双婆娑泪眼,无助地跪在顾淮脚边呆愣愣看着顾淮,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程也觉得顾淮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不想再和他废话,冷冷道:“顾总,既然您这么有钱,建议最好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说完便要去拉跪倒在地的林羽安。   却听顾淮冰冷冷的声音传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离开我家。否则,我会让你在A城没有立足之地。”   “不……顾淮哥我求求你……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林羽安拼命地摇着头。   他不希望程也的事业因为自己而受到影响。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想让对方以后埋怨他讨厌他,甚至恨他。   可顾淮却强硬地捏起了林羽安的下巴:“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羽安,现在认错。如果再对我撒谎哪怕一个字,你就离开这里,再也别想回来。”   让他认错,可他该认什么错呢?他真的……真的没撒谎啊。   为什么,为什么顾淮要这么怀疑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   程也莫名被卷入这两人的恩怨,却并不怕顾淮:“羽安,用不着怕他。这种人,离开他才是好事。”   可林羽安却流着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程也不懂,他不会明白的。   他没有记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陌生,太可怕了,只有顾淮能给他提供庇佑和安全。   他别无选择,只能认错:“对不起……顾淮哥,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应该让萧总在这里留宿,不应该……添加程老师的联系方式。”   顾淮依旧冷着脸:“还有呢?”   林羽安因为哭了太久,身体止不住地抽搐着:“我不应该……每天和程老师打电话,不应该……想要送他礼物……”   程也皱起眉头:“你到底在怕他什么?”   他看不下去了,拉着林羽安就想走:“走!我就不信,出了这个门,他还真敢把你怎么样!”   可不等动作,已经有好几个身形高大魁梧,不苟言笑,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林羽安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等反应,那些人已经上前,强硬地将程也拉到了一边。   程也哪里是好惹的,挥拳就想要打,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轻而易举就被压制,腹部挨了一拳,被架着胳膊架到了一旁。   顾淮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程也挣扎着,表情凶残,像是恨不能狠狠揍顾淮一拳。   可惜身后压着他的保镖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只能被制住手脚,死死盯着顾淮。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顾淮说完,一挥手,那些黑衣保镖便不顾程也奋力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拉了出去。   屋门重重合上,将所有的阳光阻隔在了门外,屋子里只剩下了林羽安和顾淮两人。   顾淮目光冰冷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林羽安:“继续。”   林羽安心痛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揉搓着,痛到他呼吸都仿佛快要停滞。   可他知道,顾淮已经笃定了自己犯了错,就不会再听他的解释。   他除了认错,别无选择。   顾淮想要怎么对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只能承受,他只希望程也不要太过受到牵连。   于是只能把心一横,闭上眼睛,认下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我就……就让程老师给我打电话,放……放助眠的音乐。是我逼他的,是我主动加的他,他……他觉得……他收了学费……就……就得听我的话,才没有拒绝。”   “我……我只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所以我就……就想多和他说说话。我就是……想找一个人,和我说说话。都是我让他这么做的,都是我主动找的他!礼物……是我想让程老师以后天天都陪我说话……才……才要送给他的。”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扎在林羽安心上的一把小刀。   说完,他早已心痛得像是要窒息,低垂下了脑袋,完全不敢,也不想再去看顾淮的神情。   顾淮却没有因为林羽安如此坦诚的“坦白”而心情变好,反而更加烦躁了。   记忆中紧紧抱在一起的那两个羊毛毡娃娃,刺得顾淮心底不住抽痛。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他不应该对林羽安心软,他不应该把林羽安带回家来。   他不应该忘记林羽安曾经做过的事,也不应该让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即便林羽安失忆,他曾经犯下的错也是无可弥补的,他怎么能轻易原谅?   “不惩罚,你根本就不会长记性。”   他说着一步步上前,一把扯开了林羽安睡裤上的系带。   刚刚给林羽安套上衣服的时候,顾淮并无耐心帮他把内裤也穿上,因此那宽松的睡裤,轻轻一拉便掉落在了地上。   林羽安抖了抖,猛然睁大眼睛看向顾淮,泪流得更加汹涌了,呜咽的声音根本无法压抑:“不……不要在这里!”   他蹲身扯着裤子提了上来,紧紧捏在腰间,像是捏住了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点尊严。   他知道顾淮这是想要惩罚自己,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可是……可是此刻门外有人。   一门之隔,他甚至还能隐隐听到程也在外面和几个保安争执的声音。   顾淮……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在这里就要惩罚他?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啊,顾淮怎么能因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惩罚他?   顾淮的目光在林羽安的挣扎中逐渐变得冰冷。   先前他不是没有惩罚过林羽安,当时林羽安怎么不哭?今天他都还没有动手,林羽安这又是在哭什么?   果然,他就不应该给林羽安请老师,不应该让林羽安接触外界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厨师。   光是一个程也,居然就让他学坏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敢如此违抗他,还要拒绝他的惩罚。   唯独林羽安,只有林羽安,是绝不能,也不可以违抗他的!    第23章   暴怒之下,顾淮一把扯下领带,不顾林羽安的挣扎,强硬地拉过他的手腕举过头顶,绑在了一旁的隔断屏风上。   林羽安哭喊起来,当真肝肠寸断,却也换不回顾淮的一丝怜悯。   他从身后压着林羽安的手腕,大掌狠狠扬起,落在了柔软的臀。肉之上,一下又一下,让那个地方变得红肿,几乎下一刻就要破皮。   清脆响亮的声音混着林羽安低低的呜咽,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顾淮觉得,手掌下的触感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林羽安瘦了。虽然掌下的皮肤依旧柔软光滑,但还是很明显就能感觉到他瘦了很多。   这样的认知让顾淮下意识便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突然觉得,惩罚林羽安这件事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愉悦。   林羽安又不需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瘦呢?   顾淮不能理解。   嘴唇被咬破出血,血液将齿缝染红,又顺着唇角流下。   林羽安几乎要将那副嗓子哭哑,到最后,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时,顾淮才总算停下了对他的惩罚。   门外已经没有了动静,不知道顾淮最终决定要如何处置程也,也不知程也现在在哪里。   但林羽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自身难保。   他浑身都在发麻,屁。股更是火烧火燎地疼。他双腿无力,其实根本都站不起来,却因为双腕被高高绑起而不得不用这样屈辱的姿势站在客厅之中,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红肿破皮的勒痕。   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猜忌和羞辱折磨。   是因为……失忆前的他就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他真的就应该承受这样的折磨吗?   另一旁,顾淮坐在沙发前,目光冰冷地看着林羽安。   对林羽安的惩罚并没有让他消气,负面情绪始终聚集在胸腔之中,无法化解。   任何人,胆敢这样愚弄他欺骗他,他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更不要提继续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但如果对方是林羽安……顾淮莫名的,就是不愿意把他赶出去。   忍不住地去想,他这样的家伙,如果被赶走,大概根本没有在外面生存的能力。   在这样的寒冬,他可能会被冻死,可能会把自己饿死。   也可能……遇到像萧景川那样垂涎觊觎他的人,然后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放下尊严去依附这些人。   一想到这些事情发生的可能性,顾淮的心情就异常烦躁。   这样的恻隐之心实在是不应该存在,也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甚至……因此而产生了原谅林羽安的欺瞒的想法。   他的目光在林羽安身上扫过,看到了他哭到高高肿起的眼睛,看到了他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宽松衣摆下,那如同熟透的水蜜桃一般的柔软凸起。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双腿正无法抑制地打颤。   心底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捣了一下,突突跳着抽疼起来,让顾淮更加烦躁。   他居然……居然因为林羽安这副凄惨的模样而感到了心疼,而他今天甚至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他居然……不忍心再继续苛责林羽安。   这可是林羽安,是不值得被原谅的林羽安。   他怎么能同情林羽安。   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拉扯着顾淮的心绪,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如果林羽安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那他可以再给林羽安一次机会。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顾淮皱着眉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知道错了吗?”   林羽安一个激灵,身体大幅度地颤抖着,目光闪躲,避开了顾淮的视线,声音嘶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现在的模样太可怜了,可怜到顾淮甚至生出了一种将他抱入怀中安慰的冲动,连被愚弄的怒火都被压了下去。   既然已经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顾淮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次的事就这样吧。   “以后还会再犯吗?”他问。   他已经将内裤和睡裤拿在了手里。只要林羽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错,他就将他解下来,就原谅他,就当这次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顾淮记得上次惩罚过林羽安后,他帮林羽安涂了药,林羽安似乎很开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很轻易就会被这些在顾淮看来根本毫无意义的小恩小惠糊弄,然后用小鹿一样的眼神不住地去瞥他。   但林羽安已经很久没有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过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羽安在他面前总是低垂着脑袋,只愿意用发旋对着他。   顾淮心想,这件事就这样吧。   曾有人和他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就是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时对此嗤之以鼻,可此刻却深刻认识到,有些事情,果然是没办法严格要求的。   就像林羽安。   如果一定要按照他的标准去严格要求,那他早就应该将林羽安赶出去。   可他做不到。他甚至,还想再看到林羽安那样依赖的眼神,想看他那样看自己。   为此,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林羽安认错,他可以再帮林羽安涂一次药,甚至不介意用林羽安喜欢的那些方式再哄哄他。   他的确很久,都没有再哄过林羽安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程也那样的家伙趁虚而入。   反正林羽安是很好哄的,如果哄一哄他就能让他听自己的话,顾淮不介意这样做。   可令顾淮没有想到的是,林羽安却陷入了沉默。   他就那样死死咬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嘴唇,一声不吭,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顾淮的心情再度变得烦躁。   他掐着林羽安的下巴,强迫林羽安看向自己:“说话!你以后……还会不会再犯?”   眼泪无声地掉落,像是根本不会有穷尽一般。   他应该说什么呢?承诺以后绝不再犯吗?   可是……可是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他要如何向顾淮保证?他又应该保证些什么?   难道真的要让他像顾淮所说那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永远都不离开,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和任何人接触吗?   那顾淮不在家的时候呢?他又该如何打发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每一天的时间?   今日之后,顾淮大概不会让他再继续学做菜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接触除了江阿姨之外的任何人。   那他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又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顾淮又像这次一样,好久好久都不回家,他就应该守着这个仿佛鬼屋一般空荡荡的房子等到老,等到死吗?   又或者,万一将来有一天,有一个像那天一样温柔漂亮的小男孩比他更讨顾淮的喜欢,顾淮会不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他赶出去。   甚至直接将他遗忘在这栋房子里,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孤独至死。   这些可能性,任何一个,都是林羽安无法承受的。   顾淮再度烦躁起来。   林羽安分明都已经认错了,分明已经服软了,所谓承诺不过是点个头的事情,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只要他点头,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的时候。他可以给林羽安提供优渥的生活,他可以让林羽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甚至都已经决定,以后可以多哄一哄林羽安。   他已经做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让步,林羽安为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点头,难不成,他真的对那个叫程也的家伙有好感?   那种人,他一只手就能碾死,他凭什么!   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顾淮一把从后面将林羽安按在了屏风之上。   林羽安……是他的情人,只能和他做那件事!   金属质地的屏风一片冰冷,陡然贴上皮肤,让林羽安一阵激灵。   皮带扣被解开的声音响起,林羽安意识到顾淮想做什么,发疯一般地挣扎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之下,顾淮在这样羞辱了他之后,怎么可以居然还想要做这样的事情?   伤心难过之下,他爆发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力气,惊直接挣脱了手腕上的领带,转身一把推在了顾淮的胸口。   顾淮没料到林羽安真能挣脱,一时之间没有防备,当真被他推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脚跟狠狠磕在了金属质地的立柜边沿,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死死盯着林羽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不会将你赶出去?”   林羽安泪流满面地摇着头,蹲下身去紧紧抱住了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好像这样,就不用再承受任何伤害,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他曾经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大约就是被顾淮赶出去。   他没有记忆,没有亲人,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一旦离开顾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   可事到如今,林羽安竟然在想,留在顾淮身边和离开这栋房子,那个会更痛苦一些。   外面的世界,真的会比顾淮身边更加痛苦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而林羽安所不知道的是,他这样拒绝的态度和姿态,同样让顾淮心底一阵阵地抽痛。   “好。很好。”顾淮怒极反笑:“林羽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最好不要后悔。”   他说完便转身上楼,拿出行李箱,将林羽安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   但其实,林羽安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两套睡衣,一套卫衣,一件羽绒服,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愤怒过后,顾淮突然有些手抖。   他看着空荡荡的衣柜,突然在想,林羽安生活在这里已经有五个月了。   怎么居然……没有什么东西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   他工作很忙,很少能有顾及得到林羽安的时候。林羽安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什么,他也就,没有想过要给林羽安买什么。   只除了那件外套。   他收拾箱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再次产生了犹豫。   仅凭这些东西,林羽安被赶出去之后,要怎么生活?   可却就在这时,余光一瞥,他看到了两个紧紧相拥着,躺在角落的娃娃。   那亲密无间的动作再次刺痛了顾淮。   他的目光阴沉了下去,上前捡起那娃娃,一手一个,狠狠一扯,便将两个娃娃扯开了。   花花绿绿的线头毫无规则地竖在中间,像将两人隔开的天堑。   他果然,还是不该对林羽安心软。   顾淮强压下心头阵阵刺痛,将那两个娃娃扔进行李箱,合上箱子,提到了楼下。    第24章   顾淮觉得, 之前的自己就是对林羽安太好了。   林羽安大概以为自己不会真的想要把他赶出去,才会有胆子这样违抗他。   他要让林羽安清楚地意识到,是林羽安离不开他,而不是他离不开林羽安。   顾淮笃定, 林羽安不会真的有勇气离开的, 他向来都十分清楚地知道, 林羽安对出门这件事有着多么深重的恐惧。   离开这栋房子, 他没有认识的人, 没有可以帮助他的人,甚至连路都不认识, 他根本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自然也不会真的敢离开。   只要让林羽安认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将他赶出门去, 他大概就会愿意服软, 愿意低头认错。   正如顾淮曾无数次在谈判桌上曾遇到的情况那样。   他递出了台阶,林羽安却没有接受,那么接下来他就不能做出让步。   林羽安必然会是妥协的那一个, 可一旦他在这种时候妥协, 那么主动权将完全掌握在顾淮的手中,他也将拥有提出更多条件的权力。   等到了这一刻顾淮再提出条件,无论是多么过分的要求,林羽安都将只有接受和答应的余地。   顾淮对这一点坚信不移。   于是他拆了那件羽绒服的包装, 将程也的衣服直接扔出门外, 将他买给林羽安的羽绒服盖在了他身上,而后将行李箱放在了林羽安面前。   林羽安浑身打着摆子, 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箱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不住地向后缩着, 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恶魔。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顾淮知道,就像他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那样,他又一次赢了。   林羽安怕了,他根本不敢离开这里,只能向自己妥协。   果然,林羽安的后背撞到了墙,他避无可避了。   顾淮胜券在握将行李箱推到了林羽安面前:“既然你不愿意为这段关系做出承诺,我不会强求。你走吧。”   林羽安已经哭不出声了,眼泪也早已流干。   他颤抖着抬头,哀求地看向顾淮,声音嘶哑而委屈:“顾淮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顾淮冷着脸:“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屋门半开着,北风过着冰冷的雪砾被吹进屋子里。   林羽安看着屋外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心底被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着。   他害怕,他是真的害怕。   上一次差点被冻死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有时哪怕是隔着窗户看到冰雪,他都会害怕,都会从心底里升腾起无边无际的寒意。   可顾淮却要将他赶入这样的冰雪之中。   顾淮不是想赶他走,是想要他死。   可是他和顾淮不应该才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吗?为什么……顾淮会对他这么残忍呢?   他几乎升腾起了一股绝望,声音嘶哑,小到几乎听不清:“可是……我去哪里呀……我能去哪里?”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亲人和朋友,都有母亲父亲,都有家。   哪怕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真的到了走投无路无处可去的地步,总还有一个最后的选项,那就是回家。   可林羽安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顾淮那点虚无缥缈的爱。   如今顾淮不要他的,他大概也就要活不下去了。   顾淮看着不住颤抖的林羽安,垂下了眼睫,一股茫然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刚刚成年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参加商业谈判,惯会揣度人心,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对手的弱点,然后一举击溃对方,为自己争取利益。   如今林羽安的弱点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不应该退缩。   他应该乘胜追击,他应该死抓不放,他应该将他逼到无路可走。   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可看着林羽安如今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顾淮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双手紧紧攥拳,终于还是松开。   第一次,在这样占尽上风的时刻,顾淮竟然打算妥协。   他道:“行了,把门关……”   林羽安却和他同时开了口:“顾淮哥,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顾淮沉默了下去,等着林羽安继续说。   林羽安闭上眼睛,把心一横,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失忆前的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你是不是……是不是……很讨厌失忆前的我?我们是不是……其实……不是……不是情侣?”   顾淮的手指微蜷了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失忆前的林羽安就是一个很乖巧,很规矩的人,腼腆内向,是非常典型的好学生。   因为是私生子,母亲又走得早,林家家主对他并不上心,林夫人和林家大少爷自然更不必多说。   他虽然名义上是林家小少爷,但总有种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感。   他一点也不糟糕,身上也没有寻常二代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要不是因为长相太过出挑,他大概甚至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真要论起来,其实,那时候顾淮并不讨厌林羽安,甚至相对于林家其他人,他反而更愿意和林羽安相处。   顾淮没见过林羽安的生母,但他始终觉得,对方一定是一个内心强大而善良,也很爱林羽安的人。   否则,必然养不出林羽安这般,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后,依旧能够对一切都充满希望,将所有人都往好处想的性子。   那双充满希望的,亮晶晶的眼睛,是只有被爱过的孩子才会有的。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顾淮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他不讨厌林羽安,却不能不恨他。   所以他没办法回答林羽安。   林羽安像是在这样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扶着墙一点一点站起身来,默默将外衣穿好,低垂着脑袋,然后颤抖着手上前,从顾淮手中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   指尖触碰到顾淮的手指,冰凉得让人心惊。   顾淮像是被蛰了一下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他没料到林羽安竟然真的打算离开,看向林羽安的目光中终于难得地带上了茫然与诧异,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林羽安换上鞋子,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大门。   那样的背影让顾淮心底蓦然一痛,生出一种想要拉住对方的冲动。   可他却生生忍下,只冷声道:“林羽安,你想好。出了这个门,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冰冷的风雪吹得泪水一片冰凉,一张脸早已被冻到发木,让林羽安做不出任何表情,所有的心痛与窒息全都被藏在了心底。   要面对什么,他何尝不知道呢。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难道还能留下吗?他以什么样的立场留下呢?顾淮的男朋友吗?   即便是林羽安,也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在经历过了今天的一切,在遭到了顾淮那样的怀疑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顾淮了。   哪怕厚着脸皮留下来,以后每一次和顾淮相拥的时候,他都会想到这一次屈辱的怀疑和检查,想到顾淮冰冷刺骨的眼神和话语。   他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他缓缓挪动着被冻到发木的四肢,转过了身来面对着顾淮。   顾淮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些许,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想要去接林羽安手中的箱子。   却见林羽安弯下腰去,对着顾淮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顾淮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对不起。”   说完,他拉起箱子,不住颤抖着,就那样走进了风雪中。   粗糙的雪粒被狂风卷进了室内,狠狠拍打在顾淮脸上,让顾淮眼前白茫茫一片,有些视线不清。   他看着那道在风雪中摇晃的身影,死死咬紧了牙关。   那道身影微微摇晃着,像是走不稳似的,可却那么坚定,一步又一步,半分也不停歇。   摔倒吧,或者晕倒,顾淮心想。   如果林羽安在这个时候晕倒,他就可以不用再等他低头,强硬地把他抱回来。   这将会是另一个证据,证明林羽安的确不具备在外面生活的能力。等林羽安醒来,他就可以要求林羽安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再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不要总想出去,不要总想离开,不要总想着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联系。   他才是供养林羽安的那个人,林羽安只需要接触他一个人就够了。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羽安就那样摇摇晃晃地,渐渐地,走出了顾淮的视线。   顾淮狠狠一把摔上了门。   林羽安怎么能真的离开?他怎么敢真的离开!   他……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甚至连身份证,都还在顾淮这里。   今天雪这么大,晚上还要降温,林羽安今晚要住在哪里?   他的早餐好像还没有吃完,他的午餐和晚餐打算怎么解决?   各种各样的情绪拉扯着顾淮的心绪,让他烦躁不堪。他在屋子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刚刚不知给丢到了哪里的手机,拨通了许秘书的电话。   “林羽安刚刚离开我家。这几天手头其他事情先交给别人去做,你盯着他。”   许秘书微微一愣,心头飞速转过无数念头,试探着问道:“是需要……监视还是……”   顾淮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他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去。你……看着点,别让他出事。”   许秘书办事能力很强,是为数不多能够基本满足顾淮严苛要求的人,顾淮对他很放心。   挂断电话,顾淮盯着逐渐暗下的手机屏幕,心口隐隐作痛,头一次产生一种什么都不想做的疲惫感。   他最终还是拨通了江阿姨的电话,让她过来打扫卫生。   与此同时,许秘书看着方才自己与顾淮短短不到一分钟的通话记录,唇角一点点上扬,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第25章   街边各类小店都装点上了红红绿绿的圣诞饰品, 挂满铃铛的圣诞树放在店门口,积着厚厚的积雪。   满空气中都是各式各样的圣诞歌曲,轻快而甜腻。   穿着厚厚衣服的小孩笑闹着奔跑,手里拿着夸张的巨大糖果, 嬉笑着远去。   周围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路上一辆辆汽车呼啸着驶过, 行人匆匆从身边擦肩而过。   林羽安听着鞋底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茫然地想, 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他站在一处十字路口,突然地头晕起来, 只觉那些汽车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一口一个地想要将他吃掉。   积满白雪的路面则是潜藏着危险的深渊, 随时都可能突然裂开巨大的缝隙, 将他吞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周围路过的行人都变成了面容模糊的鬼魅虚影,一个个发出不怀好意的笑从他身边路过,连小孩子们的嬉闹声也变得尖利刺耳。   他的耳边阵阵嗡鸣, 眼前场景旋转着, 扭曲着,各式各样的怪兽铺天盖地想要朝他扑来。   可他四肢僵硬,半分也不能移动。   他被一个无形的怪物扼住了咽喉,没有办法正常呼吸, 只能急促地喘息着, 捂着胸口无力跪倒下去,膝盖狠狠磕在了雪地上。   “小伙子?小伙子你怎么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   “怎么跪下了, 是不是碰瓷的?先别碰他吧……”   好像有人在和他说话,耳边一片嘈杂,可声音却都像隔着潮水, 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林羽安睁开眼睛,看到无数的面目扭曲人影聚集在他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一如那天在塞浦公馆时,被那一群豺狼围困。   那天的记忆袭上心头,林羽安头痛欲裂,尖叫一声抱着了自己的脑袋。   周围人群躲得更远了,可嘈杂声依旧在,依旧将他团团围住。   “小林?哎这不是小林吗?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拉回了林羽安的神智。   是江阿姨的声音。   林羽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终于在一群面目扭曲模糊的人群中,看到了江阿姨那张熟悉而慈祥的脸。   他鼻头一酸,颤抖着向江阿姨伸出了手,很快就被包裹在了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掌中。   “哎呦,手怎么冰成这样了?快起来快起来,地上这么冷,医生说过你不能再受冻的,赶快起来!”   有江阿姨带头,旁边很快围过来几个人帮忙,将林羽安搀扶了起来。   林羽安颤抖着倚靠在江阿姨怀中,心想,原来在他被围困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和他非亲非故的江阿姨轻易就能做到,那些陌生的路人,也能轻易做到。   只有顾淮不愿意做。   后来发生的事,林羽安的记忆很模糊。   只知道等自己冷静下来,他已经坐在了江阿姨家的小卧室里。   江阿姨说自己有事,要晚些回来,给林羽安煮了一碗姜汤,替他盖上被子便离开了。   房子很小,也很陌生,狭窄逼仄到放下一张床后,就没有可供人站立的地方。   楼板不太隔音,楼道里小孩打闹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晰,甚至隐约能听到楼上夫妻俩的争执声。   天色暗下,窗外飘来一阵阵的饭香,不知是谁家的晚餐。   林羽安捧着手里的热姜茶,双手依旧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发麻,心下一片茫然。   他就这样……失去了住处,失去了家?   他和顾淮之间……就这样,永远地结束了?   心底传来一阵钝痛,然而不等他整理好思绪,外面已经传来了开门声,和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我回来了!”   林羽安始终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闻言狠狠抖了一下,握紧手中的杯子,屏住了呼吸。   六七岁小女孩胡乱喊叫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女人的埋怨的声音:“声音小点!今天家里有客人!”   这是江阿姨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前阵子老伴去世之后,江阿姨便把老房子卖了,和自己女儿住在一起。   女人忙进忙出地开始张罗晚饭,男人声色俱厉地查问孩子的功课,让她先回房间去写作业,写完才可以吃饭。   夫妻二人一边忙活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他们压低了声音,可惜这小小的房子面积本就不大,隔音效果又很差,于是这些话便还是都通过薄薄的门板飘进了林羽安的耳中。   “什么人啊?老家亲戚?”   “不是,是我妈做工那家老板的……我估计是情人,不知怎么得罪了老板,被赶出来了。大冷天的,没地方去,说是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妈看他可怜,就带回来了。”   “那怎么行?你。妈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她做工那个老板不是很有钱吗?他的情人就算被甩了,也不可能缺钱!这里是咱们家,又不是收容所,赶紧把这人打发了!”   “这话你当我没说过?我妈非说这小男孩可怜,非要留他住下。刚刚带进门的时候,看着确实像是冻坏了,就在我妈床上躺着呢。”   “还是个男的?这种人怎么……等他走了,把你。妈房间那些床单被罩全都扔了!莺莺还这么小,你让她和这种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你怎么当妈的?”   “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带回来的!我也说她了!”   两人争吵起来,便渐渐不再控制音量,引得小女孩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看,又遭到了一阵训斥。   手中姜茶渐渐凉了,林羽安看着自己倒映在姜茶中的倒影,浑身血液再次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在这世上除了顾淮之外他唯二认识且相熟的两个人,就是程也和江阿姨。   顾淮给林羽安买的手机自然是留在了顾淮家里,他根本联系不上程也,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至于江阿姨……他的确,不应该再给江阿姨惹麻烦了。   他必须想到一个能靠自己生活下去的方法。   ***   林羽安只在江阿姨家里住了一晚上,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第二天,他就告别了江阿姨,带着行李出了门。   江阿姨想留他,可惜他们家情况的确并不宽裕。   三室的房子,住这样一个四口之家正正好,没办法再容纳一个林羽安。   这房子毕竟是江阿姨的女婿和女儿买的,江阿姨很多事情也说不上话,只能替林羽安多添置了几件保暖的衣服,便眼睁睁看着林羽安离开。   他再次失去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归处。   圣诞节的余韵还残存在街头,空气里似乎都飘散着铃铛叮铃铃的响声。   林羽安在路边蹭掉鞋底沾上的积雪,双手攥拳,指甲几乎深深嵌入肉中,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一家正在招聘厨师小餐馆。   老板娘人很好,倒也不介意林羽安的拘谨和内向,连声说做厨子,最重要的就是手艺好,其他都无所谓,只让林羽安试着做几道菜。   这样的开端倒还算顺利,这让林羽安松了口气。做菜是他熟悉且拿手的事情,虽然他还算不上出师,但这样的小餐馆要求并不高,他的水平完全可以满足要求。   三道热腾腾的家常小炒摆在眼前,老板娘露出了赞许的神情,连胜称好,叫了自己老公也过来一起尝尝。   林羽安面对陌生男人时还是会有些害怕,怯生生往角落缩了缩,低垂着脑袋,双手忍不住颤抖。   男人看了摆在角落的行李箱一眼,审视的目光在林羽安身上一圈一圈地扫:“找工作,还带行李箱的?今年多大了?成年了吗?我们这儿不招童工。”   林羽安绞着手指,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我……我……刚刚……刚来A城……还……还没找住……住的地方。我……今年二十一,已经……已经成年了。”   老板依旧满眼狐疑,直到尝过了林羽安做的菜,眼底疑虑才减轻几分,称赞道:“手艺倒是不错。在哪学的?”   林羽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半晌才小声道:“在……在家跟……跟老师……学的。”   老板轻嗤一声:“得了吧,我们这些小饭馆,不看你是不是专业学过的,只看你做的好不好吃。你可以留下,身份证给我看看。”   林羽安大脑嗡鸣一声,浑身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   他的身份证,还在顾淮那里!   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双手忍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回去找顾淮要吗?   可是顾淮会给他吗?如果不给他该怎么办?   而且,最重要的是……昨天才刚刚离开,他此刻要怎么重新回去找顾淮,要怎么重新面对顾淮?   他回到那里,还能找得到顾淮吗?顾淮还会愿意让他进门,愿意听的说话吗?   老板娘皱起眉头:“小伙子,你怎么了?”   林羽安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   他必须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不能永远都只能依附顾淮。   他看向老板娘:“姐……姐姐,我……我身份证忘在……忘带了,我……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问……问问?能不能……借……借你的……电话?”   老板娘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谨慎地看着他,但还是把手机借给了他。   顾淮的电话号码,林羽安是能背下的。   然而电话拨过去,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林羽安死死咬住了下唇。   之前他给顾淮打电话,顾淮就是从来都不会接的。如今一个陌生号码拨过去,他会接吗?   正忐忑时,电话竟然被接通了。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顾淮的声音,而是许秘书。   “您好,顾总现在在忙。我是顾总的助理,请问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传达。”   林羽安手抖了抖,心凉了半截。   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道:“您……您好,我……我是林羽安。我……我身份证落在……顾总家里了。请问您能不……”   “是你啊。”   不等林羽安说完,许秘书就打断了他。   林羽安死死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却听电话那头许秘书道:“你一走,顾总就叫了保洁人员去家里,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你如果有东西落下了的话……”   他微微停顿片刻:“大概只能去垃圾站找了。”    第26章   “不好意思啊, 小伙子。”老板娘抱歉地看着林羽安:“没有身份证,我们不能招你的。”   林羽安急了,眼眶泛起红来,着急地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只是……身份证丢了, 我有的!我……我去……去补办, 可……可以吗?”   从知道林羽安没有身份证开始, 老板看向他的眼神中便已经带上来明晃晃的不信任。   他将自己老婆往身后挡了挡, 警惕地看着林羽安:“你不把身份证拿出来,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犯过事儿?万一你还是个未成年呢?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或者……等身份证办好了, 你再来。”   话是这样说, 可是林羽安没有记忆,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也不知道自己的户口在哪里,他拿什么重新补办身份证?   即便证件齐全,想要补办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在这之前, 他要怎么生活?   外面冰天雪地,能找到这样一家正在招人的餐馆已经很不容易。   让他离开,他要去哪里再找工作?没有身份证这件事,如果这位看起来很温和的大姐都不能接受的话, 哪里还有其他餐馆会愿意接纳他?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林羽安只能竭力忍着不让他们掉下来,近乎哀求道:“我不是……不是坏人, 我真的……我可以要很低的工资,够吃饭,能……能有地方住就可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真的……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老板和老板娘都有些动容, 二人低声商量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拒绝了林羽安。   “不是我们不愿意收留你,我们就是做小本买卖的,实在不敢担这种风险。真要是收留了你,万一后面有什么事,你说这……”   林羽安咬住下唇,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挽留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耗尽了他的能量。   他只能抬起胳膊抹抹眼睛,默默提起角落里的箱子,打算离开。   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除了早上出门时江阿姨给的一个鸡蛋,林羽安今天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喝。   老板娘终究还是不忍心,留林羽安吃了饭,又给了他五十块钱,然后才让他离开。   林羽安死死捏着好心老板娘给的钱,提着行李箱,用整整一天时间,几乎走遍附近的所有街巷。   但没有一家餐馆愿意收留他。   要么就是不缺人,要么,就是在得知他没有身份证之后一脸怀疑地将他赶走,甚至有人还企图报警。   夜幕很快降临,冬天的A城昼夜温差很大,才刚入夜,已经卷起了呼啸北风,冷得人直哆嗦。   林羽安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紧迫的问题——他没有地方住。   他没有身份证,没办法住宾馆。即便有,也没有那个钱。   好在A城有不少24小时无人便利店。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至少,里面是温暖的。   夜晚,他可以在那里过夜。   林羽安找了个不起眼的货架角落,将行李箱贴墙放好,然后默默缩在箱子旁边,攥紧了口袋里的五十元钞票。   肚子又饿了,但是他不能去买饭。   傍晚刚刚感觉到饿的时候,他想过要不要用老板娘给的钱去吃顿饭。可是A城物价水平不算便宜,即便是随随便便一碗面,也要十八块钱。   即便他往后每天都只吃一顿饭,并且不喝水,五十块也只够他支撑不到三天。   到了那时,他要怎么办?   他又想到了顾淮。   如果三天后他被饿死,或者冻死在街头,大概会上新闻头条的吧。   如果顾淮看到了新闻,他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个瞬间,会为他伤心?   林羽安抹了抹泛红的眼眶,不想让自己再哭出来。   江阿姨,饭店老板娘,这些人都和他非亲非故,却也愿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对他伸出援手。   可是顾淮,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过,为什么他能无情到这种程度,丝毫不在意他的生死?   林羽安想不明白。   他靠在行李箱上,又饿又冷又累,可再这样的环境里,他既睡不着,也不敢轻易入睡。   大约是饿过了劲,肚子反而没了什么感觉,却浑身虚弱无力。好在一整夜过去,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有几个加班的职员路过进来买东西时,被他吓了一跳,嘴里不知所谓地骂了几句什么便离开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每次有人进来,林羽安比谁都害怕。   每当那些人骂骂咧咧离开时,他脸上都一阵阵地火烧火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别无选择。外面太冷了,如果不待在便利店里,他可能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他将脑袋埋进膝盖间,将自己缩得像个鹌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直挨到天快亮,林羽安才趴在行李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是早高峰很快到来,无数的上班族在便利店里进进出出,一片嘈杂,根本没有林羽安的容身之处。   他没办法再继续待下去,只能提着箱子离开了便利店,找了一家商场,在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   他又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依旧一无所获。   肚子又饿了起来,快到下午时,胃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林羽安实在耐不住,最终还是在路过一家拉面店的时候没能忍住诱惑,买了一碗的牛肉面。   汤汁咸鲜美味,面条劲道入味,牛肉软烂多汁。林羽安捧着热腾腾的面碗,浓郁香气扑鼻而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的缘故,林羽安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恨不能连碗底的每一滴汤汁都喝尽。   吃完饭,浑身都是暖融融的,林羽安甚至都有些不舍得放下筷子。   可是他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吃几碗牛肉面了。   他必须马上找到工作。   与此同时,街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上。   许秘书通过饭店透明的巨大玻璃窗,看着店中捧着汤碗不肯放下的林羽安,唇边挂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掏出手机给自己的一个下属发送了一条消息。   对方也都是顾淮的助理。平常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都是许秘书亲自处理,但他一个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因此除了许秘书之外,顾淮还另有三个助理,负责处理一些琐事。   这次许秘书被派来盯着林羽安,他往日的工作便都落到了这些小助理身上。   很快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许秘书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满意地轻笑一声,拨通了顾淮的电话。   手机是在顾淮家书房的桌子上响起的。这是顾淮自从工作以来,第一次居家办公。   从林羽安离开到现在,整整两个晚上,他都没有合眼。   年底公司事情很忙,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林羽安身上,他应该马上投身到工作之中。   可是一想到林羽安临走前那个萧索单薄的背影,顾淮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前往公司。   今天一早,他都已经坐上了车,却又让司机折返回了家。   虽然这样的担忧让顾淮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在担心林羽安如果后悔了想回来,家里没有人的话,他会进不了门。   几乎是在手机响起的第一时间,顾淮便接通了电话。   “我是来向您汇报林先生行踪的。”电话一接通,许秘书公事公办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说吧。”他顾淮的声音依旧冷淡而理智,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今天进出了很多大小饭店,应该是想找一份工作,但似乎还没有结果。现在是午饭时间,他刚刚在一家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   顾淮皱了皱眉:“他既然还没找到工作,哪里来的钱?”   “这个我也不清楚。”   顾淮揉揉眉心,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现在至少可以确定,林羽安没有饿肚子了。   至于那些钱,大概是江阿姨给的吧。   许秘书向他汇报过,林羽安昨天早上就离开了江阿姨家,因此顾淮此刻还在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昨晚……住在哪里?”   许秘书稍稍思量片刻:“住在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顾淮再次蹙眉。   顾淮从来没在便利店买过东西,自然也没有进去过,不知道便利店里面是什么样的千秋,但他们公司楼下就有一家,顾淮经常路过,不觉得那种地方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便听许秘书道:“顾总放心,现在的24小时便利店设施都很不错,也都有监控,非常安全。”   顾淮回忆着自己认知中见过的为数不多几家便利店,想象不出那样的地方到底要怎么住人。   或许是许秘书所说的这种24小时便利店,里面可以提供床铺?   不然林羽安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夜。   既然是有监控的地方,想必还算安全正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顾淮胸腔里翻涌着焦躁的情绪。即便知道了林羽安如今有吃有住,这种状态也并没有得到改善。   心脏依旧突突直跳,跳得人心烦,像是预示什么,可顾淮也不知它想预示什么。   而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让他烦躁的源头就是林羽安。   顾淮只能想办法用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一想到工作,又是另一堆头疼的事。   许秘书是为数不多能被顾淮称赞工作能力的人,正是因为信任他能力,顾淮才会安排他去盯着林羽安。   可没想到许秘书不过离开了两天而已,其他几个助理便将事情处理得一塌糊涂。   顾淮开始考虑,他让许秘书去做盯人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既然林羽安能够在外面生存,那他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一个人把许秘书换回来?   顾淮开口:“公司这边……”   话说一半,顾淮却又停下了。   因为除了许秘书,他想不出身边还有谁做事可以不出纰漏。   还是暂时先让许秘书留在林羽安那边吧,顾淮心想。公司的事情,即便没有许秘书,总不至于就要支撑不下去。   听他话说一半,许秘书着急起来:“顾总?”   “没事。”顾淮道:“你继续盯着他。”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许秘书眸色逐渐深沉。   但他很快又露出笑来,目光如豺犬一般盯上了车窗外走出饭店的林羽安。   顾淮既然让他盯着林羽安,他就不能让林羽安在这段时间内出事。   不过也没关系。   听顾淮挂断电话前犹豫的语气,许秘书就知道,大概要不了多久,顾淮就会想要把他调回去了。   到了那个时候,林羽安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都与他无关了。   这样想着,许秘书按亮手机屏幕,再次给他的下属发送了几条消息。   而后,他发动车子,缓缓跟在了林羽安身后。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林羽安都过着相差无几的生活。他以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要么就是找到一家不在意他是不是有身份证的餐馆,然后勉强维持生计。   要么,在花完身上仅剩的三十二元钱之后饿死街头。   直到三天后。   A城少有这样连天的大雪,一连下了这么多天,才总算放晴。松软的积雪被来往路人踩实,变成了雪白雪白的冰疙瘩,铺得满地都是。   走在上面时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容易摔跤。   距离林羽安离开顾淮家,已经过去了五天。顾淮终于对助理们的无能忍无可忍,将许秘书叫了回去,换了另一个人过来盯着林羽安,而林羽安却依旧没有找到愿意收留他的餐馆。   牛肉面太贵了,吃完那一顿,他接下来几天只能每天都吃雪水馒头——矿泉水比馒头还要贵,林羽安不舍得买。   起初晚上待在便利店,他还会觉得不适应,一连几天下来,却也已经对此感到麻木。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又是一天夜幕降临。   林羽安拖着行李箱,就近找到了一家便利店。   这家店偏僻而破旧,门前的路灯扑闪着,像是随时打算罢工,设施看起来和市中心的那些便利店实在没有可比性。   但现在已经太晚了,即便没有再继续下雪,北风也依旧呼啸着直往人脸上吹。   林羽安又饿又累,不知道是不是吃下去的雪水不干净,肚子一抽一抽地疼着。他没有精力再重新找,只能就近选择这一家。   谁料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林羽安闷着头走路,冷不丁撞上了人,被吓了一跳,慌忙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他便想绕开这人。   可这人却像是和林羽安作对似的,林羽安往左,他便也往左,林羽安往右,他便也往右。   林羽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   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你叫我好找啊,林小少爷。”    第27章   林羽安浑身猛地一震。   这个声音, 他曾经听过的。这个声音,曾是他有一段时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是顾淮生日那天,想给他灌酒,被他逃掉之后又追上来, 想强迫他, 最后狠狠揍了他一顿的那个纨绔, 好像姓季。   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也是个有钱人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怎么……这么巧, 刚好遇到了他?   林羽安颤抖着想要后退,却被这人死死抓住胳膊, 半分也不能移动。   他向四下看去, 见这位季少身后竟然还跟了两个人。   都是人高马大的高壮男人, 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除此之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便利店也没有人值守,只有门口一盏光线昏暗的灯。   林羽安怕了, 手心都在冒汗, 声音里带着颤:“对……对不起,季少,我……我刚刚没看到,不是……不是有意撞……撞到您的。”   季少却笑了一声:“撞我算什么大事?我会和你计较这个?”   林羽安抬眼, 小心翼翼看着他, 眼神活像受了惊的小猫。   季少欣赏着他眼底的惊恐,咧嘴露出了两个尖尖的虎牙:“听说你其实是顾总的情人, 最近刚被顾总玩腻了赶出来?顾总还真是无情啊。”   情人和玩腻这两个词刺痛了林羽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让血液猛然冲到了头顶, 冲得耳膜突突直跳,嗡嗡一阵乱响。   他为自己辩解:“我不是……不是情人。”   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但听在季少耳中,却依旧细声细气,惹人发笑:“光反驳这个?那看来你是真的被玩腻丢掉了。所以这回我再对你做什么,不会有人帮你报仇了?”   他看着林羽安,眼里的恶意的光丝毫也不加掩饰。   上次顾淮生日宴,他就想玩玩这个小贱。人了,没想到会被被萧景川打断。他还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除了有些遗憾外没觉得有什么。   谁曾想这时过去了好几天之后,顾淮竟然摆了他一道,莫名其妙断了和他们家的生意往来。   资金链断裂,他们家差点被逼到破产。后来还是他爸腆着老脸在顾淮一个小辈面前装孙子,才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即便如此,他们家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损失惨重不说,他爸为了这事狠狠抽了他一顿,险些打断他的腿。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挨这么重的打,在床上躺了足足好几天没能下地。   当时他还当顾淮对着小贱人多用情深重,想报复都不敢,没曾想这才过去没多久,顾淮竟然就把他赶了出来。   他不敢报复顾淮,还能不敢报复林羽安吗?   林羽安面色一片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又喘不上气了。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林羽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认错,又该认什么错,但他除了低下头求对方放过自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只能苦苦哀求:“请您……请您……放过我……”   季少却冷笑着看着他,满眼都是不屑,视线肆无忌惮地在林羽安身上打量着。   他舔了舔嘴唇,附身在林羽安耳边轻声道:“好像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不过还是一样的欠。干。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身令下,身后那两个保镖围了过来,一左一右就想抓住林羽安。   林羽安因为饥饿和腹痛,原本浑身发虚,可在绝境之下竟然被激发出了潜能。   他将行李箱推向一个保镖。那保镖本想闪身躲开,可惜地面上有积雪,他脚下一个打滑居然当场摔到。   而后林羽安又一口咬在季少胳膊上,趁着他尖叫放手的间隙,猛地挣脱,从另一个保安胳膊底下钻过去,朝着远处大路狂奔而去。   “操!”季少怒骂一句:“愣着干嘛!追啊!妈的小贱。人,追到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夜晚的寒风吹得人脸生疼,林羽安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这条路偏僻,但是前面就是大路,即便夜晚也有很多人来来往往。   到了人多的地方,这些人就不敢这么放肆了。   光明就在眼前,只差十几米,他就能跑到灯火通明的大路上!   却就在这时,林羽安的脚底踩上了一片光滑的冰面。   鞋底一个打滑,砰一声巨响,林羽安重重摔在了地上。   大路上有人走过,三两步路过了这条昏暗的小道,却没有往里面看哪怕一眼,也没有察觉这条小路上趴着一个多么绝望的身影。   身后三个人很快追上来,那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拦腰一扛,便将林羽安提了起来。   那只手太大了,几乎捂住了林羽安半张脸,让他喘息都变得困难,声音更是全都被堵在了手掌之间。   “真他妈费劲!”季少在旁边怒骂一声:“先弄到车上去。外面太冷了,干什么都不方便。”   车上?什么车?他们要带他去哪里?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林羽安,他奋力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   保镖被他弄烦了:“老大,这小贱人劲儿还挺大。”   季少闻言,眉峰微挑,侧着脑袋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捏得噼啪作响:“那就先不着急带他上车了。先打一顿,等知道疼了,老实了再说。”   林羽安在这样恐怖的对话中睁大了眼睛,浑身都恐惧地颤抖起来,却还是被这些人拖入了一处没有路灯的昏暗角落中。   他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破布,塞进林羽安口中,确保他不会发出声音之后,一脚便当空踢在了他的腹部,踹得他瞬间失声,半晌也喘不上气。   破布散发着诡异的味道,混合着喉间涌上的血腥味,撑得林羽安下颌几乎脱臼,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发出呜呜嗯嗯的声响,却换不来任何人的援手。   拳头如雨点一般,没有章法地落了下来,是纯粹的发泄。   好疼,太疼了,他会不会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林羽安脸色惨白,在心底一遍遍呼唤救命。   可是谁能来救救他?   他多希望顾淮能在这时神兵天降一般出现,一如五个月前,他在医院里茫然而充满恐惧地睁开眼时看到他那样。   但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没有人来救他。   顾淮真的不要他了。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半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对林羽安动手的是三个强壮的成年男人,而林羽安却已经挨了足足三天饿,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和希望。   他只能无力地护住自己的脑袋,蜷缩起身体承受这一切。   等到林羽安彻底没了动静,三人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季少抓着头发将林羽安的脑袋提了起来,唇角带笑看着他:“你害我被揍一顿,我现在还你一顿,咱们扯平了。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款的,你要是乖乖听话也不至于非得闹到这一步。反正顾淮和萧景川看来都不要你了,你就乖乖跟了我呗?”   他说着,扯出了林羽安嘴里的破布:“最起码将来我就算玩腻了要赶你走,也会肯定会给你一大笔钱,不至于让你流落街头的。乖乖跟我走,我就不绑你。怎么样?”   林羽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他眼睛周围完全肿胀了起来,只能眯眼看向季少,听着他饱含暧昧的语气,想起这个人对他抱有的心思和可能即将要对他做的事情,胃里翻腾起阵阵恶心,当场干呕起来,满口的血水从唇边滴落。   他不想,他不愿意。   可他能逃得掉吗?   季少脸上的笑消失了,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恶心我?”他松了手,看着林羽安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蜷缩在地上,暴怒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说着,一脚飞起踹在了林羽安胸口。   林羽安一声也没能发出,整个人向后摔去,脑袋撞上背后的砖墙,直愣愣倒进冰冷冷的雪堆中,失去了意识。   ***   一个很重要的客户特意从国外赶来见顾淮,下榻在A城一处高档酒店。   国外的业务是顾淮一手开拓出来的,他也很重视这个客户,因此没有让客户再奔波,亲自带着许秘书前往酒店去见客户。   酒店里暖气开得很足,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即便只穿着西装,也让人觉得热,顾淮忍不住抬手松了松领带,衬衫下常年健身锻炼出来结实流畅的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根据许秘书的汇报,林羽安大概短时间内,生计不会有很大的问题,这让顾淮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的客户太重要了,顾淮放心不下其他人,便还是将许秘书叫了回来跟着他,安排了其他人继续盯着林羽安。   客户昨天刚到国内,休整了一天,顾淮特意早早带着许秘书来了酒店二层的餐厅,提前等在这里,打算和客户共进晚餐。   “客户时差还没调整过来,可能要晚些下来。”许秘书跟在顾淮身边,俯身在顾淮耳边,小声汇报道。   他的目光死死粘在顾淮身上,可顾淮却看向不远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   餐厅中有一架三角钢琴,身着礼服的年轻男人正在演奏。梦幻而宁静的音乐流泻而出,是德彪西的《月光》。   顾淮看着那架纯白的三角钢琴,微微有些出神。   林羽安失忆前,也会弹钢琴。   林羽安的生母是一个钢琴老师。她留给林羽安的东西不多,音乐天赋大概算其中之一。   顾淮第一次见到林羽安的时候,林羽安就是在弹钢琴,弹的正是这一首《月光》。   那时候的林羽安,很温柔,很沉静,也很……耀眼。   只是……   顾淮的眸光微微暗下。   林羽安大概,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碰过钢琴了。   “顾总?”许秘书的声音拉回了顾淮的思绪。   顾淮揉了揉眉心:“没关系,我可以等,告诉他们不用着急。”   许秘书点头应是,正要发送消息时,手机嗡地震响起来,是下属打来的电话,正是被顾淮安排去盯着林羽安的那一个。   许秘书皱起眉头。   按道理,和林羽安相关的事情,这人应该直接向顾淮汇报。既然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想必是他交代的事情有了结果。   可他分明交代过,没有大事发消息即可,为什么会直接打来电话?   他担心事情有变,向顾淮示意过,便离开餐厅接起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了下属着急忙慌的声音:“不好了许哥!出事了!你不是说你安排了人去找林羽安麻烦,让我到时候看到不用管吗?我远远看着他们揍了那小子一顿,那小子好像就……就……没动静了。再后来……他们就把他拖上了车。”   许秘书理了理袖口,一派淡定从容:“就算人被打坏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又不是你动的手,你怕什么?顾总最多怪罪你看管不严把你开除,可那又怎样?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还可以帮你安排好后路。你大可以……”   “我知道,我不是在怕这个!”下属着急地打断了许秘书:“他们把林羽安拖上车之后,我怕跟丢,就悄悄开车跟在他们车后面。一开始没留意他们往哪开,但是现在他们的车……停在了米诺斯大酒店!”   “什么!”许秘书攥紧了手中的手机。   米诺斯大酒店,正好就是顾淮此刻所在的酒店!   林羽安的行踪,的确是许秘书悄悄透露给季少的。他了解这些纨绔的手段,知道林羽安要是落在这人手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家伙是打算把林羽安带到这里来玩!   万一正好碰到顾淮,那他的计划就全都完了!   许秘书的冷静从容终于无法维持了:“你想办法拦住他们!”   “拦不住啊!”下属急道:“他们进了贵宾通道,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他们现在到哪了?”   “五分钟前开进地下车库,然后我就被保安拦住了,算算时间,这会应该已经上电梯了!”   A城圈子就这么大,有米诺斯贵宾卡的人并不多,因此贵宾通道只有两个电梯。好巧不巧,今天还有一个电梯坏了!   许秘书皱起眉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着。”   挂断电话,许秘书脑海中心念电转。   其实不一定会遇到,顾淮陪客户吃完饭就会走。   按照季少那群纨绔的性子,好容易把林羽安弄到手,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好好玩玩。一旦进了房间,恐怕不会有来餐厅慢条斯理吃顿饭的心思,即便饿了也只会让人把吃的送上去。   只要他确保顾淮在这段时间内不要接近电梯,就不会有遇到的风险。   正这样想着,许秘书一扭头,竟看到顾淮朝自己走来!   他出了一脑门的汗,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顾总,您怎么……”   “Alan那边有回复吗?”   Alan是这次要见的客户的名字。   许秘书这才想起这事,拿起手机一看,Alan半分钟前刚发了消息,说马上下来。   一时紧张,许秘书没多思考便如实回复了顾淮,却听顾淮道:“我去电梯间迎接一下。”   许秘书再次出了一手心的汗,险些没能维持住面上的冷静:“顾……顾总,您的身份,不必如此……”   “没事。”顾淮揉了揉眉心:“我想起来走走。”   那个弹钢琴的青年总让他忍不住想起林羽安。一想起林羽安,他心口就突突地跳,让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样的环境。   许秘书拗不过,眼看顾淮已经朝着电梯间走去,忙快走几步跟上,手心不住冒汗。   电梯果然正停在负二层,那里正是VIP停车场。   片刻后,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了。   许秘书胸口砰砰直跳,眼镜后的目光死死盯着楼层显示屏幕,眼睁睁看着那数字缓缓变化,变成了2——正是他们所在的楼层。   但却并没有停留,一路上到了顶层。   许秘书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后背都已经被汗浸透。   片刻后,电梯下行,重新回到二层。轿厢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带着助理走出电梯和顾淮握手,几人一同回到了餐厅之中。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许秘书总算放下了心。   Alan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即便顾淮并不擅长找话题,也不会冷场。   他和顾淮合作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来华国,对华国文化很感兴趣:“你们的国家和我的想象并不一样。我以为你们的治安会非常好,其实也不然。”   不知道为什么,顾淮总觉得十分心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尽可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回应Alan的话题:“为什么这么说?”   Alan说起中文来依旧有些生涩,声调有些怪:“刚刚我们离开房间的时候,看到有三个人正好拖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离开电梯,样子很吓人。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成这样。”   许秘书眉心狠狠一跳,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   顾淮也皱起眉头:“有这种事?这样的事在华国,并不太常见。”   Alan的助理在旁边补充道:“是真的。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我们还听到他们说话了,好像是嫌那个小男孩不好搬,想把他叫醒让他自己走。那男孩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像是叫……林羽安。”    第28章   林羽安在一阵眩晕中睁开了眼。   浑身都在疼, 像是要散架一般,脑袋尤其疼得厉害,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眩晕和恶心想吐的感觉。   朦朦胧胧间,只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什么非常柔软的地方, 眼前围站着五六道高大的身影, 正在交谈什么。   声音传进耳中, 朦朦胧胧像是隔了水一般。   “真是林小少爷啊, 你小子可以啊, 这人都能被你弄来。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跟他好好说话他不听,只能用点强制手段了。怎么样, 兄弟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们?有乐子, 咱们一块儿玩!”   “不是, 你这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那么漂亮一张脸被你打成这样,你打也别照着脸打呀。”   “嗨呀,你不想看脸, 待会就从后面来呗, 人我可还没碰,就等着你们呢。”   “来来来一起玩!”   “先得把人弄醒吧?不然也没个声儿多没意思?哎,醒了醒了,睁眼了!”   昏迷前的记忆伴随着这些人不怀好意的声音一同涌入脑海, 林羽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想要向后缩。   可是这里的床铺被特意做成了圆形, 且放在房间正中,五六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往床边一站,正好能围一个水泄不通, 让他躲也没处躲。   他只能摇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膝盖,不住求饶:“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一人长臂一伸,向前一捞便将林羽安抱了个满怀,在他耳边吹气:“别怕呀,小羽安,哥哥们会对你很温柔的。”   “对呀,怕什么!”   “哈哈哈,瞧你把小美人吓成什么样了!”   一群人的声音混合着眼前天旋地转的画面,一股脑往林羽安脑子里钻,林羽安惊慌失措,一边颤抖着躲避,一边尖叫起来:“不要!不要!”   可是他躲不开,不管躲到哪里,都有魔爪在他身上乱摸,你拉一下,我扯一下,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恶魔们的笑闹声环绕着他,享受围捕猎物的感觉,也享受着猎物脸上的惊恐。   他们扯住了林羽安的四肢,强迫他脱离这种将自己紧紧环抱的姿势,将最柔软脆弱的腹部暴露在野兽的视线之下,大张着手脚躺在如同砧板一般的软床上。   林羽安根本没有力气和这些人抗衡,几近绝望地落下泪来:“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季少是第一个站在林羽安面前的人。   他轻轻摸了摸林羽安早已伤痕累累的脸,温柔道:“小美人,都躺在这种地方了,你觉得还有谁能来救……”   “嘭——”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屋门被人重重撞开了。   一群人同时扭头看去,看到了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   “顾淮?”   “顾……顾总?”   “您……您怎么……”   按着林羽安手脚的那些人慌忙松了手,林羽安立即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紧紧抱住了自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眼睛早已肿胀到快要睁不开,仅剩不多的视线也被泪水模糊,根本看不清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他听到了这些人的声音,知道顾淮来了。   可是……那又怎样?   顾淮会是来救他的吗?   上一次,顾淮转身就走的背影是那么决绝,同样的背影,他不想再看到一次。   与其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顾淮……本来就和这些人才是一伙的,这些人是他的朋友,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只会做一样的事情。   林羽安闭上了眼睛,将脑袋埋进了怀中,什么都不想看见,单薄而瘦弱的身躯如风中萧索的落叶,无助而绝望地颤抖着。   顾淮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看着床上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像是认不出他是谁一般,眼眶一点点泛红。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顾淮,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战战兢兢退后,小心翼翼看着顾淮的神情。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淮的喉头梗了梗,才像是终于积攒起力气一般,一步一步,挪到了床边,看清了林羽安身上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伤。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林羽安,可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   哪里都是伤,碰哪里,都会伤到他。   相比于五个月前刚刚失忆的时候,林羽安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太多,手腕细到让顾淮担心,像是碰一下就会断掉。   可就是这样细瘦的手腕,此刻布满青青紫紫的淤痕和血痕,正充满恐惧地颤抖着。   他身上本该洁白柔软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衣领处沾了大片的红,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整个人都在及大幅度地发着抖。   顾淮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捣了进去一般,抬眼扫向周围所有人,目光阴鸷得可怕。   许秘书心下懊恼,却也知道事到如今只能明哲保身,一边庆幸自己当初和季少联系的时候并未暴露身份,一边在第一时间报了警,并联系了医生。   警察来得很快。在看到林羽安的瞬间,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警察,也忍不住震惊诧异,将在场所有人全部带走。   医生也很快赶到现场。顾淮压下所有情绪,上前想要将林羽安抱到担架上。   可他的手刚碰到林羽安,林羽安便像是触电一般猛地往后缩去,颤抖的幅度变得更大了几分。   这还是第一次,林羽安开始闪避他的触碰。   林羽安应该是很喜欢被他触碰才对。之前,他只不过是摸一摸林羽安的脑袋,他就能开心好久。   顾淮手上蓦然一空,反应不过来似的怔愣片刻,心底传来一阵隐痛:“林羽安,是我。”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让林羽安冷静下来。   林羽安好像又失忆了一次,忘了他是谁,也忘了他们这五个月来的相处,像惧怕其他所有人一样惧怕着他,甚至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   郭医生不忍地看了林羽安一眼,上前恭恭敬敬对顾淮道:“顾先生,交给我们吧。”   顾淮死死地盯着林羽安,就这样一步步退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一群医生护士小心翼翼地将林羽安抬到了担架上,抬出了房间。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从身体中抽离,顾淮站在原地,有一种好像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负责处理这件事的警官还在现场,正好和顾淮认识,上前一步问道:“顾总,这件事……”   顾淮收起所有情绪,再次恢复成沉稳冷静的顾总:“他们会怎么判?”   “犯罪事实很清晰,监控也都很清晰,没什么需要追查的。应该会是故意伤害加强。奸未遂。至于轻重,那得看林先生到时候的验伤结果。”   不过看林羽安刚刚那样子,这伤估计轻不了。   却听顾淮一字一顿,冷声道:“不够。”   警官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我们会尽量从严处理这件事。但……毕竟是未遂,所以……”   顾淮的目光冰冷而肃杀:“在酒店有长期套房,上楼的时候甚至没有刻意避开监控。这么熟练且放松,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吧。这一次是未遂,之前呢?”   警官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察了:“顾总,恕我直言,这种事情只要没闹大,除非受害人自己上门报警,否则我们就算再手眼通天,也根本都没有机会知道。既然这么多年没有接到过类似的警情,那就很有可能是受害人拿了钱,自己选择了不追究。这可就不好查了。”   “那我就付更多的钱,直到让这些人愿意开口说出真相为止!”顾淮的声调拔高了,冷冷看着警官:“辛苦您,找到类似的受害者,他们想要多少钱都无所谓。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联系我,事后我自有重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套房。   ***   经检查,林羽安左手腕和小臂脱臼,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胃出血,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他颅内原本就有淤血,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只是目前看来这一次的脑震荡似乎并未对记忆造成二次损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在医院养得差不多之后,林羽安就被搬回了顾淮家中,继续在家里养伤,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器械堆了满满一房间。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问过一声他愿不愿意再回来,就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经历过了这一切,他必然会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顾淮身边,再也不要离开。   其实……这样也好。   如果顾淮真的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他依旧说不出愿意两个字。   但林羽安又非常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他还不具备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并且保护好自己的能力。   所以顾淮不经他的同意就带他回了家,这样也挺好。   林羽安已经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他知道自己不是顾淮的恋人,也不想再不自量力地去奢望这个位置。   他也十分清楚地知道,如果顾淮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情人,那么早晚有一天他会再次被赶出去,就像上一次一样。   而现在的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再次被赶走之前做好准备,掌握生存技能,确保下一次,不会再这么狼狈不堪。   这一次,照顾林羽安的还是江阿姨。   江阿姨看着林羽安一身的伤,满眼心疼和后悔。   她端着一碗牛肉面走进房间,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替林羽安放下小桌板,一边絮絮道:“早知道会这样,那天我就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啊!”   “唉,不说了。我也不知道顾先生上次是怎么了,要发那么大的火把你赶出去。但既然这次回来了,你就先乖乖养伤,别再惹顾先生生气了。”   林羽安恹恹地靠着背后的枕头,看着床边输液管里匀速滴落的药水,目光没什么焦距。   在江阿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中,突然小声道:“反正早晚有一天,还是会被赶出去的。”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安静,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不再有。   这一句声音虽然很轻,但江阿姨还是听到了。   她像是没想到林羽安会说出这种话,停下所有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林羽安感受到了江阿姨关切的眼神。   他不想让江阿姨担心自己,于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伤心,接过了江阿姨手中的餐具,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的,阿姨,您不用担心我。我……我不会……再让自己无处可去了。”   不管顾淮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来,不管顾淮这次会留他住多久,下次又会找什么样的理由赶走他,他这一次,都不会再让自己这么措手不及了。   话音刚落,林羽安一抬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顾淮。   他心口猛地一跳,手一哆嗦,餐具叮当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第29章   顾淮站在门口, 将林羽安的一切神情尽收眼底。   眼睁睁看着他不知为何,对江阿姨勾唇露出微笑,和江阿姨亲近地说着些什么。   同样眼睁睁看着他的唇角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放平下去,仓皇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顾淮心底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楚来。   林羽安这样的反应不合理, 也不应该存在。   他明明是在危急关头出现, 拯救林羽安的那个人, 林羽安看到他, 为什么可以是这样的反应?   他走到林羽安床前,示意江阿姨出去。   江阿姨担忧地看了看林羽安, 道:“我就在门外, 有事随时叫我!”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   林羽安低垂着脑袋, 非常小声地叫了一声顾淮哥。   他大概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可那明显紧绷的肩膀和紧紧揪住被子的手指,还是无所遁形地落在了顾淮眼中。   顾淮眼睫微垂,想起了五个月前, 总是用一双亮晶晶的小鹿眼看自己的林羽安。   那时候的林羽安, 好像满眼和整个世界,都只有顾淮。   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顾淮想不明白。   他端过牛肉面放在了林羽安面前的小桌板上,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林羽安说话:“趁热吃。”   林羽安依旧很听他的话,好像和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低垂着脑袋, 接过筷子便开始往嘴里塞。   只是他那表情,半点也不像享受美食的快乐, 倒是有几分味同嚼蜡的感觉,就像只要顾淮坐在他面前,他就连碗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一般。   顾淮看着林羽安, 眼底渐渐涌上复杂情绪。   从那天在酒店将林羽安救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是顾淮度过的最煎熬的半个月,整整半个月都被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包裹着。   而他用了半个月时间,终于弄清楚了负面情绪的来源,也终于认清一件事——他好像,的确是不太适应没有林羽安的生活。   起初时,他以为自己的不适应是因为少了一个会给自己准备早饭的人,少了下班回家时的一杯温牛奶和两盏灯。可即便他找了其他人帮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感觉也还是不对。   让他不适应的不是林羽安带给他的这些东西,仅仅只是林羽安这个人的离开。   他想让林羽安平安无恙地留在自己身边。并且……想看到林羽安对他露出那种充满依赖的眼神。   顾淮伸出手,想要摸摸林羽安的头。   可还没有触碰到他,林羽安便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向后缩了缩,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惊恐。   顾淮再一次地怔愣在了原地。   他一直觉得,那天林羽安对自己的闪躲只是因为刚刚受到伤害之后的应激反应。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林羽安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下意识反应?   顾淮伸出的手不知所措地停顿在了半空。   林羽安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梗着脖子将脑袋凑到了顾淮手上,试探般小心翼翼瞥着他的神情。   顾淮沉默片刻,忽略了心底泛上是酸楚,收回了手:“不好吃吗?”   林羽安眼睫微垂,掩下了所有情绪,半晌才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小声道:“好吃。”   二人彼此沉默下来,似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房间里只剩下了林羽安压到极低的吃饭声。   从前他们相处时,都是林羽安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小心翼翼试探着和顾淮找话题。如今他不再主动说话了,顾淮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才总算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这种话其实根本没必要问,医生每天都会向顾淮汇报林羽安的身体状况。   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开口,做了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却听林羽安的声音依旧是闷闷的:“好多了。”   顾淮再次沉默片刻:“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林羽安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没有。”   说完,像是觉得这样的语气有些生硬,像是故意在和顾淮顶嘴似的,又小声补充道:“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江阿姨把我照顾的很好。”   顾淮从未做过这样主动找话题的事,也并不擅长。三两句话,已经耗尽了他这方面所有的天赋点,空气再次陷入让人窒息的安静。   他头一次产生了想要逃避什么的念头,起身对林羽安道:“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和我说。”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   林羽安是一个很好照顾的病人,安静事少且听话。   江阿姨收拾好了碗筷,出门却见顾淮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沉默地坐着。这种事发生在顾淮身上实在十分罕见,弄得江阿姨有些莫名其妙:“顾先生,您是……找我有事?”   顾淮看着自己的双手:“林羽安……”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江阿姨似乎什么都明白。   她叹息一声,不知道顾淮能不能听得进去,但还是决定说点什么:“顾先生,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该说这些,但是……您到底想把他怎么样呢?我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就我对小林的了解,我觉得他不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她见顾淮对此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继续道:“就算真有吧,他们家那个情况,他肯定也是被他家里胁迫的。就算他有错,林家破产之后他也受了够多罪了,甚至都因为这件事……偿也该偿清了吧。”   江阿姨都能想到的事情,顾淮怎么会想不到。   顾淮是一个对待任何事都严苛到有些刻板的人,当初正是因为知道林羽安不会是主谋,他才放了林羽安一条生路。   否则,他的下场也会和林家其他人一样。   只是无论他是不是主谋,事情终究和他脱不开干系。所以,顾淮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惩罚林羽安有任何问题。   也正是因为觉得林羽安已经接受了他应有的惩罚,顾淮才决定不再和他计较之前的事,将他留在身边做了自己的情人。   他明明赏罚分明,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   江阿姨见顾淮依旧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却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   反正今天她已经说了够多不该说的,索性趁机一次说个够:“您该报复的都已经报复过了,要还这么不待见他,干脆就让他走的远远的,离开A城,也就烦不着您了。您要是对他多少有些感情,想把人留下,那就还是对他好一点吧。”   顾淮总算开了口:“我对他不好吗?”   这问题,江阿姨简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您这……人是感情动物,这感情都是要维持的。您常年不在家,对他忽冷忽热,这些也就不提了,他也算跟了您这么久,照顾您这么久,每天起早贪黑地做饭,我打扫卫生还能拿个工资呢,他落了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我也是没想到他能真身无分文。他身上要是稍微有点钱,找个正规点的旅店去住,哪至于遇上这次的事情?”   江阿姨越说越来劲,想起林羽安身上那些伤,甚至有些愤然,可一转脸看到顾淮那双空洞没有焦距的眼睛,却又心软了。   林羽安确实让她心疼,可顾淮……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顾淮这样苛刻到近乎偏执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看他对林羽安的态度就能知道,他心里不是没有林羽安。可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对一个人好,怎样爱一个人。   于是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人都是有感情的,小林也是会哭会难过的。你不能只想着你觉得他需要什么,你得站在他的角度换位思考,去想他的感受。你得想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你要是真的对他有感情,那就多少为他想想吧。”   江阿姨一番话让顾淮深思了很久。   他对林羽安有感情吗?   当然不能有。   他怎么能对害死他妹妹的凶手有感情呢?他如果真的对林羽安产生感情,妹妹的死又算什么?   他只是……只是不希望失去这个让他称心如意的情人罢了。   经过一下午的思考,顾淮终于找到了解释这一切的合理的逻辑。   虽然他不喜欢林羽安,但是他希望能够长久地和他将情人关系维持下去。而江阿姨说的很有道理,即便只是情人关系,也是需要花心思去维护的。   但是林羽安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他大概没办法理解顾淮对他身份的定位,所以在面对林羽安时只能将这一切简化成最简单的情侣关系。   而他需要用对待伴侣的方式对待林羽安,否则林羽安就会伤心,这样的话他长期维持这段关系的愿望也就无法达成。   傍晚,顾淮亲自端着晚餐站在了林羽安的房间门口。   林羽安身体本就不算好,这一场大病大伤更是耗干了他的精神,每天需要睡眠的时间格外长,此刻正双目紧闭,呼吸匀长地沉睡着。   顾淮轻手轻脚地端着晚餐放在桌上,坐在了林羽安床边的凳子上。   林羽安的身体分明应该在恢复才对,但顾淮觉得,他好像更瘦了。明明每天都在见面,可每次见到他,他似乎都要更加瘦削几分。   他就那样小小一个缩在柔软的大床上,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嘴唇都泛着没什么血色的白,虚弱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顾淮想要摸摸他的脸,手伸出去,却又停顿在半空,像是担心惊醒了林羽安一般。   最终也只是坐在他床边,默默地看着林羽安。   没过多久,林羽安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茫然过后,他很快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淮,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惶然不安地看着顾淮:“顾……顾淮哥……”   顾淮帮林羽安放下桌板,试了试温度,见食物都还是温热的,便摆在了床前的桌板上,然后扶着林羽安坐了起来。   这还是顾淮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这让林羽安愈发惴惴不安,甚至几欲自己动手,却被顾淮按下。   顾淮好像真的只是来送饭的,就那样坐在一旁看着林羽安吃完,又亲手替他收走了餐具。   林羽安不知道顾淮想做什么,全程战战兢兢又十分乖巧地将所有食物全都塞进了嘴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多问,整顿饭吃得十分索然无味。   收好餐具,顾淮将林羽安之前的手机重新拿给他,又拿出了两个精致的礼品盒:“打开看看。”   林羽安眨巴眨巴眼睛,微微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看顾淮,默默拆开了第一个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精致的百达翡丽腕表,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顾淮拉起林羽安的手,亲自帮他戴上,而后问:“喜欢吗?”   冰冷冷的表带贴在皮肤上,很沉。因为手腕太细,有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好像一甩手,随时都能将腕表甩出去。   顾淮拇指在林羽安凸起的腕骨上摩梭着,那里还有尚未痊愈的疤痕。   他说:“你太瘦了,想吃什么就告诉江阿姨。等养好身体,大小就合适了。”   林羽安看着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腕表,抿了抿唇:“喜欢,谢谢顾淮哥。”   他又拆开了第二个盒子,可目光在触及到盒子里面东西的瞬间,却被狠狠刺了一下——那是先前被顾淮损坏的,那两个羊毛毡娃娃。    第30章   林羽安被赶出门的那天, 顾淮将两个被损坏的娃娃塞进了行李箱。   后来,林羽安被绑走,行李箱便弄丢了。   他还以为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这两个娃娃,没想到顾淮能将他们找回来。并且当初被损坏的痕迹已经完全被修复得焕然一新, 两个小人重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顾淮将两个娃娃从盒子里取出, 放在了林羽安手中:“我已经让人修好了。”   那天林羽安离开之后, 顾淮在楼上看到了另一个礼盒, 里面装着一副手套。比他的手小, 却比林羽安自己的手大很多。   大概,那个才是要送给程也的东西, 所以羊毛毡娃娃确实和这件事无关。   虽然依旧让人不悦, 但送手套, 相对而言会比送两个相互拥抱的娃娃好一些, 于是顾淮决定不和林羽安计较这件事。   而自从林羽安出院,二人从未交谈过当日林羽安被赶出去这件事。   好像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件事,又好像中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没有什么好谈。   听到顾淮的话, 林羽安的眼睫微颤了颤,一点点抬眼看向顾淮,眼底闪动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希冀。   然而顾淮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只是摸了摸林羽安的脑袋:“你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和我说。”   林羽安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 食指在两个小人之间的缝隙里轻轻划动着, 心底泛起一丝酸楚。   顾淮已经知道真相了吗?是江阿姨说的吗?   如果已经知道了他没有撒谎,那……不应该对他说一声道歉吗?   他连一声道歉, 都不配拥有吗?   林羽安忽地抬头,看向了顾淮:“顾淮哥,这个手表……是送给我了吗?”   顾淮微微一愣:“是。”   林羽安咬了咬牙, 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问出口,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那……你还会……还会……再要吗……”   顾淮皱了皱眉。   江阿姨说的真的没错,他之前似乎的确……对林羽安不太好。   他送给林羽安的东西太少了,才会让林羽安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淮缓缓吐出一口气。   观念已经形成,只能一点一点扭转了。但是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还有很多时间。   他不会再把林羽安赶走,林羽安以后都会是他的情人。只要他用对待恋人的方式对待林羽安,林羽安就不会离开他。   他会对林羽安好,会送他很多礼物。   天长地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不会。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随意。”   林羽安的面部肌肉总算放松下来,终于再次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很轻,很浅,甚至不像一个微笑,更像只是放松地轻轻勾了勾唇角。   他低垂下脑袋,轻声说:“谢谢顾淮哥。”   顾淮这才注意到,林羽安是有酒窝的,小小一个,就在侧颊的地方。   小小的酒窝突然抚平了顾淮连日来焦躁不安的负面情绪。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找到了和林羽安相处的正确方法。   “早点休息。”顾淮摸了摸林羽安的脑袋,“等你伤好,搬回我卧室吧。”   从来都是这样,从来也没有给林羽安选择的余地。   他只能在微微的迟疑之后乖巧点头:“好。”   时间不早,顾淮离开了。屋门合上,林羽安的嘴角一点一点放平。   手机亮起莹莹蓝光,搜索页面明明白白显示着林羽安手腕上腕表的价格。   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至少……如果再次被赶出门,这个数字可以保证林羽安很长一段时间内可以衣食无忧。   联系人列表里,程也的名字早就消失了,只剩下顾淮和江阿姨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好友栏里。   林羽安将那枚精致的腕表摘了下来,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擦掉上面沾染的每一枚指纹,然后放回了礼盒之中。   那两个羊毛毡娃娃确实被修复得很好,乍一看几乎看不出任何曾被损毁过的痕迹。但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在两个娃娃中间,看到一条非常不明显的裂痕。   他的指尖在那条裂痕上摩梭片刻,将两个娃娃收进礼盒,放在了床底。   ***   陈年旧案想要追查本就十分困难,如果再有些有钱有势的人从中阻拦,难度还要加倍。   但有了顾淮的帮助,很多事都变得顺利了不少。那群以季少为首的纨绔身上,果然都背了不少事,很快便全都被找到了证据。   再加上顾淮重金聘请的律师团队,季少至少会是无期徒刑,其他人自然也不必多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整个起诉的流程走下来,时间会很长。   但顾淮专门高薪组建了一支法务团队负责这件事,他们会严格按照顾淮的要求做事,不会让他失望,也不需要顾淮再操心。   办公室门被敲响,许秘书走了进来。   “运营部目前有一个岗位缺口。”顾淮开门见山道:“目前来看你是最合适调任的人选,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许秘书没料到顾淮找他说要说这件事,微微一愣,有一瞬险些没能维持住冷静理性的表情:“我……可……顾总……我这三年来一直都是您的助理,我要是突然离开……您这边的工作……”   “我会找到其他人选。”顾淮说话做事从来果决,不给别人选择或者转圜的余地。   说是问许秘书的意见,其实既然今天提起这个话题,必然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许秘书说什么都不会再改变他的想法。   许秘书的工作能力从来都很强,他可以确定自己最近没有犯过任何错,只除了一件,那就是林羽安的那件事。   他特意等到顾淮将自己召回之后才将林羽安的行踪透露了出去,难不成即便如此,顾淮也还是对他产生了怀疑?   许秘书的双手紧了又松:“顾总,您是在嫌我办事不力吗?”   “我只是觉得你更适合那个岗位而已。”顾淮道:“更何况长期来看,总助这个岗位并不利于你的长期发展。”   许秘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缓缓吐出:“多谢顾总……为我考虑。我会去准备进行工作交接。”   冷静下来,许秘书知道自己刚刚到反应有些过激了。   顾淮应该没有真的怀疑他。否则按照顾淮的性格,只要怀疑必然会彻查到底,一旦确定他和这件事有关,绝对不会采用将他调走这么温和的处理方法。   既然现在选择了调走他,说明顾淮并未当真觉得他和这件事有关,大概率只是对他感到不悦,或者说看到他,就会想到受伤的林羽安。   虽然表面上看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但毕竟,林羽安是在他的下属手上出了事。   所以他才要连自己一并调走。   许秘书很清楚,眼下这个情况,他不应该继续激怒顾淮,引发顾淮更大的怀疑了。他需要做的是明哲保身,以待来日。   如果身边的人用着不趁手,顾淮自然会记着他的好。   只要顾淮还没有怀疑他,他就还有机会重新回来。   刚走出办公室,许秘书就被站在门外的一道高挑身影吓了一跳:“萧……萧总,您怎么在这?”   萧景川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许秘书,桃花眼微微上挑:“呦,这是心情不好?难得啊,许秘书居然也会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   许秘书这才意识到什么,忙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恢复惯常的理智:“您是来找顾总的吧,顾总就在办公室。”   谁料萧景川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你的。快到饭点了,一起吃个饭?”   许秘书眉头微皱,没想出来萧大少爷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正要拒绝,却听萧景川道:“你不去的话,那我只好去找顾淮聊聊了。不知道如果顾淮得知把林羽安行踪泄露给季少的那个人不久前曾见过你,会是什么反应?”   许秘书准备离开的动作停顿住,看向萧景川:“萧总,您想说什么。”   萧景川笑了笑,眼尾颇带风情地弯起:“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惜你不太聪明啊。其实想让林羽安离开顾淮,有一个最简单方便的方法。”   许秘书不解地看着萧景川,做洗耳恭听状。   便听萧景川小声道:“林羽安表面上看着文弱,其实骨子里是个蛮犟的小孩。他要是知道了自己失忆前曾发生过的事,他和顾淮这段关系,还能维持得下去吗?”   ***   一直到一月中下旬,林羽安才总算能够如常下地行走,顾淮便让林羽安搬到楼上他房间去住。   江阿姨将一个颇有分量的小纸箱和一个精致的腕表包装礼盒放在林羽安面前,不住地拍着前胸:“小林啊,你这事办的,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林羽安打开礼盒,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枚腕表,和顾淮送给他的一模一样。但只有江阿姨和林羽安两人知道,这枚是假的。   而盒子里,则静静躺着几十沓厚厚的现金。   林羽安让江阿姨帮他把真表高价卖掉,低价换了一枚高仿手表回来。   顾淮既然说过送给他的东西不会收回,那就必然不会食言。但林羽安还是买了假表回来充数,他不想让顾淮知道自己正在为那不知何时到来的某一天做准备。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顾淮知道。   江阿姨还在拍着胸口喘气:“你是不知道,带着这么多钱在街上走我有多害怕!你怎么不把这些钱存起来?这么多现金,藏也不好藏啊。”   这也是林羽安发愁的事情,其实他之所以想把手表换乘钱,就是想到了钱可以存在卡里,将来离开的时候方便带走。   否则将来他无依无靠地离开,手上却带着这么贵的一枚表,很容易遇到危险。   但问题是,他没有银行卡。   他没有身份证,自然没办法办卡。   他也是这次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身份证没有被丢掉。先前警察来医院调查询问的时候,他看到顾淮拿出来了。   如果从一开始身份证就在他自己手上,或许,他并不需要经历这一切。   他会找到工作,会有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或许能够照顾好自己。   江阿姨似乎看出来林羽安在想什么,叹息一声:“小林,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羽安垂下脑袋:“我不知道。但是……我总得做好准备。”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离开顾淮。   他是那么喜欢顾淮,哪怕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哪怕经历过了这一切,他还是不争气地喜欢着顾淮。   忍不住期待顾淮会因为错怪了他而道歉,忍不住在顾淮对他好的时候去想,顾淮是不是其实,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但顾淮从未道歉,也从未真的,在意过他的感受。   他知道的,顾淮没有想过要和他长久。   所以下一次被赶走的时候,他绝对不可以这么狼狈了。   林羽安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掩下了心中苦涩的情绪:“阿姨,身份证不在我身上,我没办法办银行卡。这些钱……先放在我卧室的床底下吧。我得想办法从顾淮哥那里把身份证拿出来。”   江阿姨还是觉得不安:“这么多现金放在家里,万一被顾先生知道肯定会多心。这样吧,我那里有几张挺久没用的卡。我先去把卡重新激活,激活之后先把钱存我那里。等你卡办好了,我再把钱给你?”   这个方法其实有些冒险,江阿姨立即意识到什么:“当然,我说的是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不行了……”   却听林羽安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毕竟等林羽安想办法弄到身份证,再找到机会出去办卡,还不知要多长时间。而他相信江阿姨,不会私吞这些钱。   二人正说话,楼梯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顾淮回来了。   自从林羽安受伤,顾淮每天回家的时间都早了很多。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钱塞进了床底下,好险没在顾淮进门的时候露出什么破绽。   江阿姨抬眼看了看顾淮,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林羽安心口砰砰直跳,竭力维持着不露出什么破绽,小心翼翼看着顾淮:“顾……顾淮哥。”   顾淮缓步走入房中,坐在林羽安床边,摸了摸他的脑袋:“为什么不去我卧室?”   虽然东西都搬到了顾淮房间,但林羽安白天总还是习惯待在自己的房间——严格来讲并不能算他的房间,只能说是顾淮在自己家里为他划出来的一块活动区域。   毕竟这整个房子,都是顾淮的。   林羽安低垂着脑袋,因为害怕惹顾淮生气,乖巧答道:“我……习惯了。我收拾好就……就过去睡觉。”   “你白天也可以待在那边。”   这话顾淮早就说过了。如果是之前的林羽安,他大约会很开心。   但是现在……他不敢轻易相信。   不知是不是从林羽安沉默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顾淮补充了一句:“这栋房子的所有房间,你都可以随便进出。”   不能轻易相信,不可以轻易相信——林羽安在心里一遍遍告诫着自己。   可是……顾淮的语气太温柔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过话?   温情总是最容易击溃人的心理防线,漫无边际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让林羽安喉头有些发哽。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垂着脑袋发出了细声细气的声音:“会把房间弄乱。”   “有人收拾。”顾淮说。   除了江阿姨,顾淮专门重新雇了一个打扫房间和做饭的保姆。   林羽安继续,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软的抱怨意味:“你的书房我就不能去。”   顾淮心里突然有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这样的声音轻轻戳了一下,泛起一丝丝酥酥麻麻的痒意,忍不住放宽了底线:“以后可以。”   林羽安闻言一愣,鼻头泛起酸来,眼眶微微发红。   “那不是我的房间,以后是我们的房间。”顾淮说:“不早了,回房吧。”   林羽安咬着下唇,压抑着鼻尖微微泛起的酸意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直接被顾淮揽着膝弯,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的感觉让他小小地惊呼一声,下意识便伸手抱住了顾淮的脖子。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顾淮,让他发出了一声稍纵即逝的轻笑。   林羽安一僵,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呆愣愣抬头去看顾淮,意外地发现,他好像真的在笑。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顾淮竟然在笑这样的认知中时,顾淮的目光忽地微微凝滞。   “为什么没戴表?”    第31章   林羽安心跳都凝固了一瞬, 险些被顾淮一句话问得浑身都紧绷起来。   但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大了不少,竟强撑着没有在顾淮面前露出破绽,结结巴巴答道:“有……有点大, 容易……容易掉。”   他看不出真表和高仿之间的差别, 但顾淮肯定看得出来。   买个假的放在家里占着位置还行, 他可不敢戴着假表在顾淮面前晃悠。   谁料顾淮却并未追究这个问题, 只说:“等你养好身体再戴吧, 明天重新给你买一个。”   林羽安的呼吸随着顾淮的话音微微一窒,渐渐垂下来目光, 心底泛起丝丝的酸涩来, 脑袋轻轻靠在顾淮的胸膛上, 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任凭顾淮抱着他来到了顾淮的房间。   这次重新回来,顾淮他……好像的确变了很多。   这还是林羽安第一次在顾淮房间的浴室里洗澡。   虽然顾淮说过,以后这里是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但林羽安终究还是很难立刻改变自己的认知。   他小心翼翼站在花洒下, 感受着从身上缓缓流淌的温热水流,连幅度稍大一些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似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拘谨。   他的浴袍是顾淮在他洗澡之前拿进来的, 但等林羽安洗完澡想要去拿时, 才发现浴袍被放得有些太高了。   虽说已经修养了很长时间,但脱臼的手腕和小臂还是在隐隐作痛, 腰侧和肋骨上更是有一大片尚未完全散尽的淤青。   那里平常已经没什么痛感了,可如果伸长率手臂去够什么东西,还是会疼。   林羽安踮起脚尖, 想要尽量减轻腰腹部受到的拉扯。   然而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而言难度略高,还不等碰到浴袍,脚下已经泛起酸疼,没了力气,手肘砰一声闷响,磕在了旁边的玻璃隔断上。   不等他有所反应,下一刻,浴室的门便猛地被人拉开了。   那速度,像是门外的人时刻都在注意着门内的动静一般。   顾淮就那样突然的闯了进来:“怎么了?”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   他还没拿到浴袍,身上沾满未干的水汽。骤然被这样直勾勾盯着,瞬间整张脸都憋到通红,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没……没事,就是……没够到……”   顾淮淡然冷静的态度,和林羽安形成了鲜明对比,泰然自若到仿佛做了一件在再常不过的事情,坦坦荡荡走到林羽安面前,长臂一展便轻松将浴袍拿下,将林羽安整个裹了起来。   柔软而温暖的布料将林羽安整个严严实实包裹其中,在林羽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之前,已经被顾淮打横抱起,走出浴室,放在了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浴袍领口因为动作而稍稍散开些许,温暖的布料尚未完全驱散身上的水汽。水珠顺着稍长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和脊背上,激起微凉的痒意。   林羽安耳廓有些发红,不自在地拉了拉领口,将领口合拢,便见顾淮径自拿出静音吹风机,便朝林羽安走来。   意识到顾淮想做什么,林羽安怔愣片刻,不由心下大骇,忙道:“我……我自己来。”   他哪里敢让顾淮帮自己做这样的事,说着就要去接顾淮手中的吹风机,却被顾淮不容质疑地按回了沙发里。   “你才刚好,头发不吹干,容易感冒。”   他说着,试了试风温,才将吹风机对准了林羽安的头发。   温热的风和顾淮的指尖一起穿过发丝,时不时轻轻触碰到头皮,便会激起一股微微战栗着的痒意,从头皮窜至脊梁,一路向下。   林羽安紧抿双唇,整个肩膀都紧绷着。   直到吹干了头发上的最后一丝水汽,才关掉了吹风机。   可那手指却似有意似无意地从他发梢划过,在发尾轻轻一勾,而后才收回。   “好了。”顾淮说。   林羽安这才如蒙大赦般放松了身体,这才想起来要呼吸一般,深呼吸几下,却觉胸口仍在突突地跳,止也止不住。   卧室大灯没开,只留了床头两盏昏黄的小灯。不知道是不是浴室的门没有关严,水汽似乎跑到了卧室,连卧室的空气里都变得有些潮湿。   林羽安穿着新买的柔软睡衣,躺在柔软的被褥间,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床头柜上的文件盒还有旁边的钢笔摆放的角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严格地和床头柜边沿形成了九十度的夹角。   这就是顾淮的生活,井然有序,一丝不苟,任何偏差和不确定因素都不会有,也不能有。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不小心撞到了脑袋的缘故,林羽安觉得自己好像模模糊糊,能想起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好像的确认识顾淮哥很久了,而在他的印象中,顾淮似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才能做到,这么多年如一日地让自己的人生保持这样的有条不紊呢?   相比于顾淮,林羽安在很多地方简直随意得有些过了头,所以他一直都很佩服这样的顾淮,也觉得顾淮真的很厉害。   这样的自己,顾淮是怎么忍耐得了这么久的?   正胡思乱想,洗完澡的顾淮吹干头发,换好睡衣来到了床前。   林羽安下意识便慌慌张张地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了身侧大床的微微凹陷。   顾淮一言不发,看着林羽安那扑簌簌直颤的眼睫,心底突然萌生出一种被小猫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的感觉,唇角不自觉微微勾了勾。   林羽安紧紧闭着眼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装睡?   可既然已经装了,这种时候自然不好再重新睁眼,只能一装到底,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的大床又是微微一陷,是顾淮缓缓靠近了他。   这是要做什么?   林羽安的心在胸口里砰砰直跳,紧张得攥紧了被子。   难道顾淮让自己和他一起住是为了方便做那种事?但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好啊。   而且顾淮不是从来不在自己房间做这种事,不喜欢把床弄乱或者弄脏吗?   可顾淮哥最近对他的态度确实变了很多,甚至都批准他可以随意进入书房,也说过不担心他把房间弄乱。   所以难道他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个了,真的打算在这里做?   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过了,之前相关的经历也都并不美好,尤其林羽安前不久才刚刚经历了差点被强迫的事情。   因此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一想到这件事,他还是会本能地后怕。   即便对方是顾淮,也忍不住抗拒。   林羽安就这样闭着眼睛,紧张而忐忑地等待着,果然感觉到顾淮整个人的阴影都投在了他上方,而后手臂隔着被子轻轻碰了林羽安一下。   林羽安瞬间绷紧了浑身肌肉,思考如果顾淮真的提出需求,他要怎么办。   然而下一刻,顾淮长臂一伸,关上了他那头的床头灯。   林羽安微微一愣,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下来。   原来……只是想关灯。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点点眼皮,想要暗中观察,谁料正对上了顾淮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瞬间被吓得一个激灵,彻底睁开了眼睛。   装睡就这样被发现,林羽安脸上又烧了起来,往被子里缩了缩。   可顾淮此刻正是一个侧躺着撑在他上方,伸手越过他去关灯的动作,他一缩,便像是主动在往顾淮怀里缩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林羽安动作顿住,又默默一点一点挪了出来。   顾淮突然便发出了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   因为两人靠得很近,那声音就像是直接响在林羽安耳边似的。   林羽安的耳朵整个地烧了起来,一片火烧火燎,眨巴眨巴眼睛,避开了顾淮的视线。   顾淮将他通红的耳廓和闪躲的眼神尽收眼底,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在林羽安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晚安。”   他说完,关上了自己那一侧的床头灯。   林羽安微微一愣,心脏几乎停跳,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半晌回不过神。   自从这次被救回来,林羽安面对顾淮时总像是在刻意闪躲,总是低垂着脑袋,要不就是没什么表情,顾淮不管说什么他都点头,都说好,像一个精致漂亮却没有情绪的瓷娃娃。   但今天,顾淮觉得他似乎还是更喜欢这样生动的林羽安一些。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林羽安其实是很怕黑的,但此刻感受着身后温热的体温,却莫名感到放松,不多时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里,顾淮又开始帮他吹头发了,可是很奇怪,怎么都吹不干。   但顾淮很有耐心,不嫌烦也不嫌累,手指不住在发丝之间穿梭,一下一下按摩着头皮,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林羽安觉得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像是随时都要软倒下去一样,软绵绵靠在顾淮怀里,让他继续给自己吹头发,于是那痒意便愈发明显了。   像一条浑身带着电流的小蛇,顺着脊梁乱窜着往下。   梦中的林羽安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头居然已经天亮了,微光透过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丝丝缕缕地钻入房间。顾淮背对着林羽安站在房中,看样子是刚刚结束洗漱。   他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扭回头来看向林羽安:“醒了?”   林羽安已经很久没有再帮顾淮准备早餐了,但眼睁睁看着顾淮在自己之前起床,还是下意识就想爬起来。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动作骤然一僵——藏在被子里的手,在身下摸到了一片潮湿。   完蛋了,犯大错了。   顾淮这么严苛又高要求的人,连做那种事都因为不想把床铺弄脏而不肯在卧室。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在睡在顾淮床上的第一天,就……就发生这种事情!    第32章   顾淮察觉到了林羽安的异样, 眉头微微凝起:“不舒服?”   “没……没有。”林羽安浑身上下简直僵硬成了一张滚烫的铁板,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第一天睡顾淮哥的床的时候就做出这种事。   昨晚的梦境……虽然暧昧,但梦里的顾淮仅仅只是帮他吹了一下头发而已啊!   他怎么会……   林羽安简直恨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顾淮眉头紧紧皱着,怀疑林羽安这是哪里不舒服, 却不愿意告诉他, 上前一步便想掀开被子。   “别!”林羽安被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一脸惊恐地按住了被子, 本就带着病气的小脸更加苍白一片:“顾淮哥……别……别……”   他这举动更增加了顾淮的疑虑, 皱着眉头:“哪里不舒服?”   “真……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做……做了个梦。”   顾淮就那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他,却没有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定定地看着林羽安。   林羽安在顾淮这样的眼神中惴惴不安, 轻轻咬住了下唇。   可思量片刻, 却还是闭了闭眼, 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亲手一点一点掀开了被子。   上次之所以被赶出门,就是因为顾淮觉得他撒谎了。他不知道如果隐瞒这件事算不算撒谎, 但是顾淮如今对他的好态度来之不易, 他不想也不敢再惹顾淮生气了。   所以即便预想到如果这件事被顾淮知道,可能会因为他弄脏了床铺而生气,却也还是决定主动承认错误。   被子掀开,裤子上可疑的湿润痕迹瞬间暴露在了顾淮眼中。   顾淮:“……”   一颗心陡然放了下去, 顾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话可说。   林羽安伸手捂住, 恨不能将脑袋低到胸膛里:“对……对不起,顾淮哥, 我不应该把床单弄脏,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待会马上就收拾!”   顾淮看着林羽安那紧张的姿态,心绪不由复杂, 抬掌轻轻抚上了林羽安的脑袋。   一方面,不得不承认的是,顾淮的确很享受林羽安完全依赖他,完全由他掌控的模样。   比如此刻听话乖巧,因为怕惹怒他而战战兢兢的林羽安,的确会让他心底升腾起一种隐秘的愉悦感和成就感。   不管之前的林羽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少现在,他在完全地,按照顾淮的规定和要求生长,成为了顾淮锁希望看到的人。   但另一方面,林羽安的表现却又让他心底某个角落忍不住地害怕。   诚如江阿姨所言,之前的他只想要一个完美的情人,却从未想过林羽安是怎样想的。   如今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便感受到了一阵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恐惧。   之前的林羽安是那样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一个人,骤然遇到自己这般的高压改造,他怎得能适应得了吗?   他真的能习惯吗?   松散惯了的弓弦突然被绷到极致……会发生什么?   顾淮不太愿意深想下去。   任何事情都应该循序渐进。或许,他的确不应该一开始就给林羽安那么高的要求。   他曾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身边有任何不完美的人存在,但如果对方是林羽安,他愿意多给林羽安一些时间。   于是,他只轻轻捏了捏林羽安的侧颊:“下不为例。下楼吃饭吧,房间让江阿姨来打扫。”   紧张的心弦骤然放松,林羽安反应不过来似的,呆愣愣看着顾淮,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半晌才面上骤然一红,顶着一颗通红的脑袋爬下了床,匆匆钻进了浴室,看也不敢看顾淮的神情。   吃过早饭,顾淮便离开了。   临行前,他特意告诉了林羽安一声,自己今天晚上会回顾家主宅一趟,让林羽安不用等他吃晚饭。   马上就要过年了,顾淮即便再忙,也的确需要抽出一些时间回家看看父母。   而中午时分,顾淮十分信守承诺地派人送来了一枚全新的,精致漂亮的腕表。   这一枚,果然很合手。林羽安不认得腕表的牌子,但也知道顾淮送的东西必然不会便宜。如果像上一只那样换成钱,大概又是一大笔。   而有了这两笔钱,即便将来某一日离开顾淮,他也能够安身立命。   打扫完卫生的江阿姨看到被送来的腕表,想起了林羽安先前交代自己的事情:“对了小林,我那个银行卡太久没用被冻结了,重新激活的话得半个月。那些钱先放你房间可以吗?或者你什么时候能弄到身份证去办张卡?”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顾淮并不希望他总待在自己房间,而顾淮回家的时间又少的可怜,更不会有时间去检查床底下放了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些钱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林羽安便道:“没关系,江阿姨,半个月……应该不会被发现的。我会想办法,尽早办卡。如果不行……还是需要麻烦您,把那些钱先存在您那里。”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银行卡必须本人到银行去办。   即便林羽安能要回自己的身份证,这个门怕也没那么容易出。   以目前的情况,他们只能祈祷在江阿姨的银行卡重新激活之前,藏在床底的那些钱不会被发现。   江阿姨看着林羽安手里的那枚崭新的腕表,问:“这个也需要我帮你卖掉,换一个假的吗?”   江阿姨以为,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林羽安就不会再犹豫。   可谁料林羽安看着手中精致的包装盒,抿了抿嘴,指尖轻轻摩梭着盒子上精巧的纹路,却是半晌都没有说话。   江阿姨敏锐地从他这样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小林,你是不是……其实还是不想离开顾先生?”   林羽安低垂下了脑袋,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理智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顾淮根本就不喜欢他,他和顾淮在一起,最终只能落得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可同时,他却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喜欢顾淮。   顾淮是那样的强大可靠,那些他无法面对的困境,他解决不了的难题,顾淮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松解决。   好像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有什么样的麻烦,只要顾淮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这样的顾淮,林羽安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依赖他,想被他保护。   尤其是昨夜顾淮温柔地帮他吹头发的时候,床底下那厚厚的几沓现金,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小刺,刺得他坐立不安,浑身难受,整个人都被巨大地自责包围着。   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放弃:“算了。有那些钱……应该够了,这个我先收起来吧。”   ***   顾家主宅。   顾夫人和顾淮分别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两端,相对而坐。   她是非常标准的东方美人式长相,眉眼都生的恰到好处,像一幅沉静的水墨画,唯有鼻梁带着几分西方人一般的高挺。即便已经年近五十,依旧风韵犹存。   顾淮的眉眼和鼻梁都与她十分相像,两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必然是母子。   顾夫人打量着顾淮的神情,非常模式化地问出了所有父母都会询问孩子的话:“在外面都还好吗?工作忙不忙?”   分明一家人都在A城,但其实能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顾淮声调平稳,不带任何情绪答道:“挺好。”   半晌,才公事公办一般问道:“你和我爸还好吗?家里生意一切正常吗?”   顾夫人笑了笑,半尴不尬道:“都挺好,一切正常。”   大概是习惯了教育儿子,又不知道和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顾夫人有些没话找话道:“就算你现在已经是CEO了,也还是要严于律己,不能因为公司里没有人管你就自由散漫,迟到早退,知道吗?公司员工怎么样,你就要怎么样,不能搞特殊,这样才能服人!”   顾淮:“……”   顾淮看向母亲:“妈,不懂的事情,你就不要指手画脚了。”   顾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而后二人便陷入了相对无言的沉默,只听得见阿姨忙忙碌碌将做好的晚饭端到餐厅的声音。   好在顾父很快下了楼,顾母忙从尴尬中起身迎上前去,嗔怪道:“忙什么呢?儿子回来半天了,也不见你露个面!”   顾淮也起身,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却很恭敬:“爸。”   顾父背着手,神情威严地点了点头。   见了他,便知顾淮身上那种让人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从谁身上继承而来。   若说顾淮与母亲只有三四分想象,那么与父亲便是足有七八分了,父子二人从脸型轮廓到周身气场,都如出一辙。   只是看着这个个头已经俨然超过自己半头的儿子,顾父心底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怅然,便愈发放不下为父的威严,非得板着脸和儿子说话:“听说你前阵子和季家那小子闹了些不愉快。”   顾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您操心。”   顾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小辈之间闹什么矛盾我不管,但季家和咱们可是旧交。我知道你下手向来狠,但这件事,你多少得给老季留点面子,他好歹也算你的长辈。”   顾淮向来不喜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闻言,从进门开始便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由变得沉郁:“是非对错是法。律说了算,不是我。”   “你……”   “站这儿说什么话呀?先吃饭!”顾母见势不对,忙打断道:“菜待会儿都要凉了,快点呀!”   父子二人没有再继续这样的对话,但两人的面色却都没有缓和。   若是让不知内情的人来看,大概会脑补出无数狗血的豪门恩怨,觉得这三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不管母子还是父子都不大像亲生的。   但事实却是,顾淮确实是顾父和顾母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即便仅看面向也十分清晰。   三人就这样坐在了餐桌边,可尴尬的氛围丝毫不减,除了杯盘碰撞的脆响没有人说话。   正在顾母考虑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室内电梯突然叮一声响,打开了门。   保姆扶着一个轮椅从电梯中走出,对三人道:“澜少爷醒了,闹着说饿了,我就带他下来了。”   只见轮椅上的男人和顾淮生着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可惜身形却比顾淮要低矮肥胖许多。且因常年坐在轮椅上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萎靡而没什么精神气,眼神更是呆滞刻板,没有一丝灵气。   乍一看,几乎让人看不出他与顾淮有任何相似之处。   而这个人,顾澜,其实是顾淮的亲生哥哥。   所有人都以为顾淮是顾家大少爷,其实不然。他前面还有个哥哥,只是因为哥哥小时候因一次意外摔成了脑瘫,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顾家才对外撑顾淮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顾夫人见状,瞬间忘了方才餐桌上的尴尬,焦急地起身,细声细气责怪道:“我来推我来推!你们也是,怎么没给小澜盖条毯子就出来了?刚睡醒,要感冒的!快去拿呀!”   说完,又看向轮椅上目光呆滞的青年,将他的轮椅推到了餐桌前,语气温柔:“小澜,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快来吃饭,今天有你喜欢吃的海参粥,还有糖醋里脊。”   顾淮淡淡扫过去一眼,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唇角,即便明知得不到回应,也还是公事公办道:“哥哥。”   轮椅上的青年果然没什么反应,看到了糖醋里脊,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指着碗嘴里含含糊糊,呜里哇啦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淮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顾母似乎早已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当即便端起碗来想喂。   一旁的阿姨显然早已习惯,没有人出手相助,顾淮却皱了皱眉:“妈,您还没吃饭。”   “没事,他就要我喂的。”顾母头也没回:“我待会儿再吃就行。”   顾淮眉头蹙起,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父咳嗽两声,拉回了顾淮的注意:“公司最近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顾淮冷冰冰道:“一切都好。”   “要是遇到了麻烦,可以向家里开口,我们能帮的都会帮一把。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人脉还是有的。想当年我创业的时候,整个A城没人说我的对手。我怎么听说你们公司好像还有不少难缠的对手?”   顾淮不易察觉地看了他爸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一丝不明显的试探,淡声道:“现在和您那个时候不一样。互联网发展迅速,小公司崛起很快,但死的也快,不必太过担心。”   顾家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当初他离开顾氏另起门户去做互联网的时候,正是房地产行业最蒸蒸日上的年代。   父亲对此很生气,因此顾淮创业没有得到家里一丝一毫的帮助。   后来即便和好,这么多年了父亲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今天为什么突然提起?   再有,他收拾季家的事情还不算有了结果,父亲不应该这么早就知道才对。   两厢结合,顾淮心下明白了什么,放下餐具,背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看着顾父:“家里生意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顾父眼神有些闪躲,旋即又道:“但好不好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将来还不是得你们兄弟俩互相扶持着走下去。这两年整个房地产行业都不太行了啊,我在想要不要还是趁着我还没老,还有点用,去给你帮帮忙,也能帮你解决一些麻烦。”   很显然,轮椅上的顾澜既没反应过来顾父在说自己,也没明白所谓互相扶持的含义,只因为顾母喂得有些慢而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顾淮的目光在父亲已经渐渐爬上皱纹的脸和瘫在轮椅里,什么都不懂的大哥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的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所以,爸,你打算怎么给我帮忙?”   顾父也是见惯了生意场上大风大浪的人,但在顾淮这样的目光盯视下,竟产生了想要躲避的念头。   他将表情变得更加生硬刻板几分,冷冰冰道:“就算现在时代变了,做生意这件事,根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谈个对象。”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顾淮的神情,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   “季家这些年虽然确实是比不上以前了,但是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势力不是假的。他家那小子虽然混账,可小女儿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女孩子。正好马上要过年了,你有时间的话,去老季家拜访拜访。”   “他家那个小女儿,我看和你很般配。”   “合适的话,你们可以先谈谈看。如果你能和她结婚,季家将来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第33章   顾父的话一字一顿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顾淮却像是突然什么都听不懂一般,就那样看着顾父双唇一开一合,思绪逐渐飘远。   他第一次见到林羽安其实是在一场婚礼上,那时的林羽安还没有被认回林家。   结婚的人是顾父一个生意伙伴的儿子, 台上一对新人郎才女貌, 彼此幸福相望, 但台下却议论纷纷, 全都是说不般配的声音。   直到现在, 顾淮都还能想起那天糟糕的心情。   母亲在自己耳边不住小声抱怨,时而说新郎一定是着了什么道, 那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 怎么就非要娶一个没家世没背景, 还离过婚带着孩子的女人, 时而又叮嘱顾淮以后离这一家人都远一些,别跟着这些人学坏。   不知怎么又提到了顾淮的成绩,便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责备他为什么只拿了一等奖, 而不是特等奖,是不是根本没有努力好好学习。   而那一次的竞赛,其实根本没有特等奖,一等奖已经是最高奖项。   直到现在, 顾淮也不知道那天母亲的怒火, 到底真的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还是只是因为哥哥生病了, 她却要被迫出门参加婚礼,不能照顾哥哥。   顾澜是因为顾夫人的疏忽而摔成这样的,所以顾夫人对他的关心和爱里, 大概更多掺杂着的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的自责。   可也正事因为这样的自责,从小到大,母亲似乎将所有的温柔和关怀都给了瘫痪的哥哥,面对顾淮时,便只剩下了对他成绩的冷冰冰的质询。   小时候的顾淮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做得足够好,就能得到母亲的关心,为此他严苛到近乎变态地要求自己在各方面都要做到完美。   可后来他才发现,无论他多么优秀,取得了怎样的成绩,都无法得到他那瘫痪在轮椅上的哥哥只需要一声哭闹就可以轻易获取的关心。   那天的顾淮面无表情地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烦躁地一偏头,便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颗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在场宾客,也好奇地打量着台上的新人,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神采。   那就是林羽安。   察觉自己被人发现之后,林羽安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睫毛闪了闪,对着顾淮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哧溜一下小脑袋便重新缩回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   这场婚礼是在一个西式教堂举办的。教堂很大,平时也会有人来往,不远处似乎还有一群人不知正在做什么,因此有小孩子趁乱溜进来也不奇怪。   顾淮对此并未多加在意,因为心情烦躁,便趁着母亲没注意偷偷离开,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刷一会竞赛题。   他当时已经高二,不得不靠竞赛来为保送做准备。   可那个盛夏是那么热,蝉鸣一声声叫得人心烦,到处都找不到阴凉的地方。   顾淮随意地走着,忽的便被一阵钢琴声吸引了注意。不知什么人,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   鬼使神差地,他循着乐声绕过建筑斑驳的灰墙,在爬满常春藤的矮房窗前蓦然驻足——矮房里竟有一架古旧的钢琴,方才那个灌木丛里钻出的男孩此刻正端坐在琴凳上,发间还沾着片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翠绿的树叶。   旁边围着好几个老人,正专心致志听着他的演奏,丝毫也不在意台上的演奏家头发里翠绿的装饰品。   柔和的旋律从小孩尚且稚嫩的指尖流泻而出,细瘦的手指居然意外地迸发着令人惊异的生命力。   顾淮靠在门边,不由自主跟着那旋律放松了心神,方才的烦躁感渐渐平息,渐渐垂下来视线。   忽的,他抬眸看向了小男孩——有一段旋律他弹错了。   顾淮也是学过一段时间钢琴的,虽然并未打算以此作为将来的主业,但他素来是一个对自己高标准高要求的人,因此在那短暂的学琴生涯中,也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必须将学过的每一首曲子都弹到一点错漏都不会出。   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的时候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错漏,这在顾淮看来简直是不能理解并且不可接受的错误。   他看向小男孩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带上来几分同情,不知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可小男孩却像是浑然没有发现一般,竟将错就错,顺着那弹错的旋律继续了下去。   中间甚至还混杂了一段顾淮没有听过的,也不知是他从别处临时拉来凑数,还是现场瞎编乱造的旋律,片刻后才接上《月光》,继续弹了下去。   居然……意外的很和谐。   顾淮微微有些讶异,看向台下,却发现那些老人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一段插曲一般,脸上依旧挂着享受而倾听的神色。   一曲终了,小男孩拿了老人给的糖果和零食,道过谢后蹦蹦跳跳跑出门,正撞在了站在门口的顾淮的肚子上。   “你刚刚弹错了。”顾淮双臂抱胸,自上而下睥睨着林羽安,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指出道。   “我知道呀。”小男孩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边打量他,一边腼腆笑道:“我经常弹错的,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补上。刘奶奶还总夸我,说我每次补的都很好听,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弹错了!”   这就是顾淮与林羽安的相遇,实在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久远到顾淮都快记不清林羽安也曾那样活泼明媚,也快记不清他那时内心有着怎样的诧异。   诧异于真的有人会因为做错了事而被夸奖,也诧异于会有人在做错事之后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似乎是察觉了顾淮的走神,顾父不满地轻咳两声,道:“我和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顾淮丝毫也不讲情面地回视着自己的父亲:“公司应该怎么管理,我心里有数,暂时还不需要您的帮助,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完全不顾背后的父母是什么样的神情表现。   所有人都以为顾淮今晚必然会住在家里,阿姨甚至都已经为他将房间打扫了出来,谁都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起身就走,气得顾父反应过来之后破口便骂。   可惜顾淮已经走出来家门,他的骂声只吓到了轮椅上的顾澜,招来了顾夫人一顿不满的责怪。   ***   夜幕降临,林羽安知道顾淮既然今天要回家,晚上大概是要在家里睡的,因此没打算等顾淮,吃过晚饭早早洗漱之后,便去了三楼逗小珍珠玩。   先前他离开之后,担心小珍珠无人照顾,告诉了江阿姨一声,江阿姨便把小珍珠带回了自己家。   后来林羽安虽然回来了,但始终伤未好全,行动不便,因此便一直都没有送回来,直到顾淮亲自发话。   他一直都知道林羽安在楼上养了只鸟,他不在意也懒得管。反正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鹦鹉也好,花草树木也好,在顾淮看来都只是装点家里的装饰。   但前段时间,林羽安的情绪似乎一直不大好。顾淮想不出除了贵重礼物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让林羽安开心,便想到了这只鹦鹉。   林羽安好像确实一直都很喜欢这些东西。想着有个小动物陪着他,或许能让他活泼些,顾淮便向江阿姨买下了小珍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频繁换住处的缘故,小珍珠看起来有些蔫蔫的,没之前那么有精神。林羽安给它新换了水和粮,它也不吃,自顾自地梳毛。   楼下电视开着,偶像剧里的情侣正歇斯底里地争吵,似乎是在因为对方到底爱不爱自己而争执。声音隐约传来,反倒让这空荡的房子显得不那么冷清。   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听到顾淮开门时轻轻的咔哒声。   林羽安就那样穿着柔软洁白的家居服,安安静静地趴在笼边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着笼子上的花纹。   良久,忽地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夜色吞没——   “小珍珠……你说,顾淮哥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像我喜欢他一样,也喜欢我呢?”   楼梯上,顾淮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林羽安喜欢自己。从他那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眼神中,他能看得出来。   但却从未亲耳听林羽安说出口过。   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来,一股血液直冲脑顶,耳膜里有一根血管不住地突突跳动着,让即将迈出的步伐怎么也落不下去。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和听对方亲口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淮恍然意识到,是啊,林羽安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此刻却莫名不敢上前。   一直等到安静在空气中弥漫了许久,他才拖着粗重的步伐来到了楼上。   林羽安听到脚步声回头,震惊地看着顾淮:“顾淮哥?你怎么……”   顾淮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江阿姨说你晚上没吃东西,我回来时顺路买了蛋糕。”   林羽安错愕地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可脸上却竟看不出多少欣喜:“谢……谢谢顾淮哥。”   餐厅中,顾淮看着林羽安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吃蛋糕,心中忽地涌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不喜欢?”   印象中,林羽安应该很喜欢吃这种在顾淮看来有些过分甜腻的东西才对。   在他们初见的那天,在那座教堂草地上,林羽安曾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将老人给他的纸杯蛋糕分给了顾淮。   那种保质期长到明显防腐剂过量的蛋糕毫无任何口感可言,但林羽安那时的眼神,却像是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送给了顾淮。   听到顾淮的询问,林羽安忙摇了摇头,腮帮一鼓一鼓,咀嚼得很用力似的,强行咽下了口中的蛋糕,才道:“没有,我很喜欢。”   吃完蛋糕,林羽安重新去刷牙,顾淮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洗漱。   伸长手臂越过林羽安拿毛巾擦掉脸上的水迹后,顾淮盯着镜面中的林羽安,忽地开口:“听江阿姨说,我只要不在家,你就不好好吃饭。为什么?”   话音刚落,林羽安手一抖,手中的玻璃牙缸当啷一声,掉在了大理石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    第34章   “对……对不起, 顾淮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羽安一边慌张地道歉,一边就要弯腰下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碎玻璃, 却被顾淮拉住了手腕。   “明天让阿姨收拾吧。”他说。   原本只是一句非常简单的问话, 顾淮没料到林羽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反倒忍不住生疑。   “是不舒服吗?”   林羽安低垂着脑袋, 像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才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没有……就是……不是特别饿。”   顾淮半垂眼眸,看向了林羽安乌黑的发顶。   林羽安实在不擅长撒谎, 他有没有说实话, 顾淮一眼就能看穿,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实话是什么。   到底是身体不舒服, 还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在他为林羽安做了这么多之后,林羽安却还要用这样拒绝的姿态面对他?   顾淮伸手,一把将林羽安抱坐在了洗漱台上, 强迫他直视自己。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 惶然眨巴着眼睛看向顾淮,却被顾淮轻轻抬起了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刚刚刷过牙后带着清凉的吻。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血液瞬间冲上了林羽安的头顶。   顾淮吻他了?   顾淮居然主动吻他了!   那一瞬, 林羽安耳中一片嗡鸣, 半晌都无法将思绪聚焦,所有思绪和注意力全都被双润上次柔软的触感吸引, 甚至险些忘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终于停下,可林羽安却还像一块铁板一样僵硬在原地,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半晌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顾淮再次被他这样的反应逗得勾了勾唇角。   “你如果不愿意说,我不会再强迫你,但我希望你对我坦诚。”他俯在林羽安耳边,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耳畔。   林羽安视线低垂,双唇紧抿,内心天人交战。   交战的终点,胜出的小人看着林羽安,问出了最核心,也是长久以来林羽安从来不敢直面也不敢去想的那个问题——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长久,为什么顾淮从没有过让他去见他的父母的打算呢?   为什么,甚至都不让朋友知道他们的关系?   林羽安终于还是做出决定,就着这个姿势,试探一般抬手,轻轻环住顾淮的腰,靠在了顾淮胸前:“我……只是不想,总是一个人待着。”   果然,顾淮心想。   他确定自己找到了和林羽安相处的正确方法,林羽安就是很容易被类似这样的事情取悦,因为……他喜欢他。   而他虽然不会喜欢林羽安,但却希望林羽安能永远乖巧懂事听话地留在他身边。   所以,以后多做一些这样的事情,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和林羽安相处,像对待爱人一样对待林羽安,是很必要的。   他将五指插。入了林羽安柔软的发丝间,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我继续找老师来给你上课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会无聊。”   林羽安耳朵动了动,眼底再度闪出希望的光,心跳不由快了几分,忍不住脱口而出,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忐忑:“我……我还可以继续学做菜吗?”   顾淮却没有很快回答,沉默片刻后,道:“做菜容易伤手,总是吸入油烟,时间长了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你以前喜欢弹钢琴,我找老师教你弹琴吧。”   良久,林羽安都没有说话,心底某个地方幽幽跳动着的小火苗扑闪一下,熄灭了。   顾淮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甚至恰恰相反,林羽安很喜欢听钢琴曲。顾淮不在家的时候,他也经常找一些钢琴曲出来听。   只是……如果他学会了做菜,万一有朝一日离开顾淮,他还可以靠这份手艺找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可学习钢琴,顾淮这样请老师来家里教他,至多也只能是业余的水平。得不到专业的训练,这样的技能便只能用来当作一项娱乐。   不过现在么……林羽安咂了咂苦涩而麻木的舌尖,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他将来,大约也是做不了厨师的。而且,反正顾淮早已做出来决定,他根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他将脑袋在顾淮掌心蹭了蹭,声音乖巧:“没有,我很喜欢,谢谢顾淮哥。”   顾淮心情不错,语气柔缓下来:“我让人订了一架钢琴,后天送来。还想要什么,跟我说。”   林羽安窝在顾淮怀中,乖巧地扯了扯唇角:“不想要什么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顾淮感受着指尖下柔软,离开家时心底的哪点暴躁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目光不由变得幽微,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指尖顺着林羽安的发丝一点一点轻轻向下,触及到了脖颈后微微凸起的颈骨。   林羽安一个激灵,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背脊窜起,瞬间明白了顾淮的意图。   他们的确是……很久没有做过了。   顾淮的手指顺着脊梁轻轻摸索着向下,这其实是很温柔的举动,之前的顾淮极少这么温柔地对待过林羽安,此刻却让林羽安瞬间浑身紧绷。   但只有一瞬,他便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乖巧地靠在顾淮怀中,任由对方施为。   因为知道他不具备反抗顾淮的能力和底牌,也知道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不对等的。   他从来,都没有对顾淮说不的权利。   顾淮抱着林羽安,来到了楼下客房,那是林羽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需要使用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羽安浑身都在颤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天酒店中,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一群豺狼虎豹。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天,他也没办法忘记那天的恐惧和恶心的感觉。   上方顾淮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和那天的场景融为一体,林羽安颤抖的幅度更大了,所有声音都被压抑在喉间。   顾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停下动作,双唇擦着林羽安的侧颊而过,低哑的声音在林羽安耳边响起:“怎么了?是身上哪里的伤在疼。”   “没有……没有。”林羽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他双手环过顾淮的脖颈,借这个动作将自己的脸藏在了顾淮肩窝里,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我只是……我们好久……好久都没有过……我害怕……我有点……”   不知道顾淮有没有发现异样。   他似乎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又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便重新缓缓开始了动作。   动作很轻柔。   林羽安看着不断晃动的天花板,视线有些模糊。   他想,原来顾淮在这件事上,是可以很温柔,也可以不让他疼的。   ***   第二天林羽安起床的时候,顾淮已经去公司了。   大概是顾念他昨晚睡得晚,便没有叫醒他。林羽安眼瞎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江阿姨已经在楼下忙活了。   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惊呼:“呦,昨晚没睡好啊?瞧这眼圈,医生说了,你还没完全恢复呢,要好好休息,可别熬夜!刚烤的面包应该还是热的,还有豆浆呢,等我给你拿。”   林羽安皮肤本身就白,每次熬夜之后,眼下两团乌青就会特别明显。   他牵扯起唇角,对着江阿姨笑了笑:“没事的,阿姨您不用担心我。我不太饿,不想吃早餐,您不用准备了。”   “多少吃一点吧,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江阿姨有些担忧地看着林羽安,“本来养病期间就是得吃好点的,可你看你,总是不好好吃饭,一天比一天瘦,这样下去哪行啊?”   林羽安实在没什么胃口,但又不想让江阿姨担心,便还是走进了厨房。   江阿姨刚刚在擦桌子,没顾上洗手,林羽安便没有劳烦她,自己从面包机中拿出来烤好的面包,将热豆浆从豆浆机里倒出来,顺手拿起糖罐往碗里加了些白砂糖,自顾自端到了餐厅。   “江阿姨,有件事我还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江阿姨刚刚洗完手,一边擦手一边转过身,目光在料理台上微微一凝,感觉自己似乎又忘记了什么事,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林羽安一边用豆浆就着面包往下咽,一边对江阿姨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拿到我的身份证,但是需要您的帮助。”   直接问顾淮要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顾淮会不会给他,林羽安根本也不敢开这个口。   如果顾淮质疑他,不出门要身份证做什么,或者干脆想到了他有可能在为将来某一日的离开做准备,光是想想,已经足以让林羽安感到窒息。   所以他想了一个比较曲折的方法——生病进医院。   自从能下床活动后,郭医生就不再每日来访。如果林羽安在顾淮在家时生病,顾淮肯定会直接联系郭医生。   但江阿姨不同,她没有郭医生的联系方式,遇到突发状况只能送医。   而顾淮一旦投入工作,几乎不会受外界干扰。如果接到林羽安人已经在医院的消息,为了省去麻烦,他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派人把身份证送来。   即便事后会因为江阿姨的自作主张而生气,江阿姨也毕竟是一个长辈,又是外人,且她的做法无可厚非,顾淮没有任何对着她发作的理由。   尽管尚且有很多漏洞,但这已经是林羽安能想到的最可行的解决方案了。   “可以是可以,我肯定没问题的……”江阿姨说着,似乎有些走神,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今天的豆浆没有放糖吗?”   林羽安是一个嗜甜的人,江阿姨知道他每次喝豆浆都会放糖。   林羽安端起碗,抿了一小口奶白的豆浆:“放了呀,我刚刚自己放的,放了很多呢。”   江阿姨看了看林羽安,又看了看料理台,目光转过几个来回之后,声音忽的带上了几分颤抖,语气迟疑而不确定:“可是……白砂糖用完了,我还没来得及补上。你刚刚拿的……好像是盐。”   “小林,你……没尝出来吗?”    第35章   林羽安的动作突然顿住, 空气陷入了安静。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当事实摆在眼前,再去回想,才发现一切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为什么每次林羽安吃饭, 都那么痛苦, 像是食不下咽, 味同嚼蜡;为什么他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却总是吃不下东西。   江阿姨的双唇不住颤抖, 半晌才发出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林羽安眼睫低垂着,脸上一切表情都消失了, 眼神放空地看着洁白豆浆上漂浮翻滚的小气泡, 许久才声音极轻极缓地开了口:“从这一次醒来之后, 就尝不到味道了。可能……是那天, 撞到了头,影响了什么神经吧。”   巨大的震惊褪去,江阿姨眼底有些潮湿, 鼻头阵阵发酸, 忍不住斥责起来:“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顾先生说!你必须马上去医院,马上检查!”   她说着,竟然就要发消息给顾淮。   “别!”林羽安从椅子上跳下来, 踉跄一下, 一把拉住了江阿姨的手腕,眼神近乎哀求:“阿姨, 求求您,别告诉顾淮哥,好吗?”   江阿姨急喘着, 胸膛不住起伏,半晌才妥协一般,发出了带着哽咽的埋怨:“可是……为什么啊?”   林羽安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很害怕,很惶恐,每天晚上都是以泪洗面,却又不得不在醒来之后继续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他希望自己将来能靠厨艺谋生,老天却偏偏让他失去了味觉。   刚醒来的时候,他对整个世界都充满防备,根本没有想过告诉顾淮这件事,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他只想为自己构建一个安全的壳,把自己装进去,再也不要出来,再也不要面对任何人。   后来,一次又一次,顾淮对他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曾经让他动摇过,让他想过,要不要告诉顾淮,要不要向他求助。   顾淮那么厉害,他一定能帮他找到医生,一定能治好他的吧。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因为无论现在的顾淮对他多么好,他都没办法完全忘记曾有多少次,他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只因惹怒了顾淮,顾淮就不管不顾地离他去。   将他丢在危险之中,让他独自面对可怕的豺狼虎豹。   那眼神冰冷到让人心寒。   现在的他听话乖巧,一切都按照顾淮的心意行事,顾淮就对他这么好。可谁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谁知道会不会有梦醒的一天?   谁知道下一次,他又会因为什么理由再次丢下他,不要他?   顾淮是那么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他的病再也治不好了,他变成了一个有缺陷的人,那在顾淮眼中……他还有价值吗?   林羽安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不敢去赌顾淮对他到底有没哟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情,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任何底牌。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连身份证都还没拿到,他不能再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丢出去一次了。   他只能对着江阿姨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其实……已经在慢慢变好了,我……不想让顾淮哥担心。一开始的时候一点味道都尝不到,现在……现在已经能隐约尝到一点了,说不定时间长了,就能好了。”   可这哪里是能轻易好起来的?   江阿姨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可林羽安的担忧和顾虑,她却也能理解。   便只能在叹息一声后,道:“我可以帮你,但是等去医院到时候,你必须好好检查一下!”   林羽安抿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林羽安的计划还需要再打磨细化,比如要去哪家医院,要选什么时机,怎么确保联系顾淮的时候,顾淮会选择让人送身份证过来,而不是直接让他们回家,然后一个电话直接把郭医生叫到家里去。   最终,时间选定在了五天后。因为林羽安打探到,那一天顾淮公司似乎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会持续很久。   按照顾淮的性格和对工作认真严谨的态度,他一定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中途走神。出现任何琐事,都只会让下属处理。   他们决定在顾淮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打电话,这样的话,既可以确保顾淮能够接到电话,又能确保他没有时间分神处理这件事。   今天正好是个周末,顾淮没有去公司。   他定的三角钢琴送了过来,工人们熟练而沉默地将钢琴摆放在了客厅正中,随后顾淮请的钢琴老师也如期来到了家中。   这是一位已经年过六十的,极富盛名的女性演奏家,据说是顾淮精心为林羽安挑选出来的。   即便年事已高,老师言谈举止依旧十分优雅,脸上挂着和蔼慈祥的笑。   林羽安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容地和陌生人相处,但在经历过曾经的一切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会怕。   即便面对的是一位女老师,他也还是会从内心深处腾升起对外界一切都恐惧,本能地抗拒陌生的一切。   好在老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始终眼含笑意,一点一点引导林羽安放下戒心,温柔地告诉他,可以叫她张老师。   据顾淮所说,张老师周内时间繁忙,没办法经常过来上课,加之钢琴是一项需要自己花时间和精力去练习的技能,因此经过了和老师的专业探讨之后,他们决定将上课时间定在每周末的两天。   而这两天顾淮不需要去公司,将能够有时间陪着林羽安一起上课。   对此,林羽安自然是没有异议,或者说他原本也没有提出异议的机会。   而在张老师授课期间,顾淮一直坐在被搬到了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办公,似乎并不觉得上课的声音有多吵似的。   林羽安试探一般,小心翼翼伸出手,像是不敢在洁白的琴键上落下自己的指纹。   可触碰到琴键的瞬间,他却还是愣住了——这具身体还记得这些黑白琴键的触感。   僵硬的四肢逐渐放松下来,尽管记忆尚未恢复,但肌肉记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已经先于意识苏醒,带着他的手指弹奏出了悠扬流畅的旋律。   最初的陌生和拘谨过后,林羽安意外地从这样的演奏中收获到了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他本就该坐在钢琴前,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顾淮的指尖不住敲击着电脑键盘,可那紧盯在屏幕上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点点偏移,落在了那道身穿洁白衬衣的身影身上。   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弹奏,看着他细瘦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林羽安的母亲是个钢琴老师。顾淮看着此刻的林羽安,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当初他的母亲没有去世,林羽安是不是能有机会一直学琴,然后顺理成章地考入音乐学院。   若真如此,他如今的人生会是怎样。   或者虽然母亲去世,但他父亲能够真的将他当做亲子一般培养,让他继续学琴,林家也没有因为他而破产,那林羽安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客厅里采光很好,阳光透过落地窗恰到好处地投照在林羽安身上,映得他脸庞愈发白皙如玉,眼睫在他侧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渐渐的,电脑屏幕因为太久没有操作而自动黑屏了。   顾淮却对此浑然不觉,目光始终定定地看着那道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   他出神地看着,某一瞬的恍惚,像是看到了某个平行时空中,所有意外都不曾降临,一路向阳而生的林羽安。   如果是这样的林羽安,他要拿什么,又凭什么能够将他掌控在自己身边?   张老师对林羽安的水平微微有些讶异,林羽安比她想象得要专业很多。   课后,她对着顾淮不住夸赞,称林羽安虽然表现略显生涩,但已经远超业余水平,如果能够勤加练习,接受更为专业的训练,来日再进入音乐学院进修,说不定将来能在专业领域有所作为。   林羽安站在一旁听着张老师的夸奖,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意。   曾经那充满期待的,仿若含着星光的眼神再次出现在了他眼睛里,他就那样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去看顾淮,却依旧掩饰不住满眼的兴奋与期待。   顾淮看着他,眸光渐渐深沉,却只开口道:“多谢老师。”   今天的林羽安显然要比平时兴奋很多,视线不住瞥向客厅里的那架钢琴,将心思明晃晃都写在了脸上。   想去练琴,却又在等顾淮的同意,否则就不敢妄动。   重新回来这么久以来,这还是顾淮第一次见到林羽安兴致如此高昂,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想弹就去弹一会吧。”   林羽安的眼睛果然瞬间便亮了起来,小步跑到了钢琴边,步伐是顾淮许久未曾见过的轻盈。   顾淮的心情不觉变好了几分。果然,想让林羽安开心起来,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偏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母亲发来的,说父亲被他气的有些高血压,让他主动低个头认个错,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顾淮方才勾起的唇角一点点放平了。   为什么这些人总要给他找不痛快。   顾淮从来不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他不痛快的时候,往往也不会让别人痛快。   回想起先前父亲说过的话,他抬头,目光穿过阳光,落在了正专心致志弹琴的林羽安身上。   如果他有一个公开的伴侣,这些人就不会再在这方面动歪心思。   可顾淮不愿意让自己沾上一些麻烦。如果需要他需要一个伴侣……大概,或许,林羽安是最好的选择。   他乖巧听话,而且完全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反正他是打算让林羽安做自己长期的情人的,而这个长期或许会一直延伸到他们老去为止。所以尽管他不会喜欢林羽安,但给林羽安一个爱人的名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说一对爱侣,这样日后他在欺骗林羽安,诉说爱意的时候,林羽安大概也会容易相信一些。   这样想着,顾淮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帮我订一对对戒。”他对电话那头道:“都要男款。”   晚餐时,顾淮对林羽安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放假前公司会有一个小型高层酒会,到时候你陪我去参加。”   林羽安足愣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顾淮说了什么:“我……我吗?”   顾淮点头:“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你准备准备。”   时间都还没确定,林羽安却已经提前紧张了起来,差点不知道筷子应该怎么拿,扑簌簌眨着眼睛:“可……可是……我没……没去过酒会……”   “不用你做什么。”顾淮道:“你到时候跟着我就行了。这几天,我会让人给你准备衣服。”   他原本也没打算让林羽安主动起什么作用,只是想让他戴上戒指,然后带着他亮个相罢了。只需要一个亮相,以后他就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这对顾淮而言实在是一件小事,可却给林羽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心脏在胸膛中扑通通地狂跳着,一张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全都是好事,心中某个角落的小火苗又隐约有了想要复燃的趋势,连口中没有什么味道的食物似乎都不再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回想起今天张老师说的话,在心底反反复复地琢磨起来。   顾淮似乎察觉出什么,抬眼看了他一眼:“在想什么?”   大概是连日来顾淮确实对林羽安不错,也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林羽安真的很开心,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顾淮哥,失忆前的我在做什么?我有没有……念过大学啊?”   顾淮看着林羽安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手上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   如果没有当初那个意外,林羽安应该是会顺利去上大学的。他虽没参加艺考,但因为文化课成绩不错,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考上了A城一所很不错的大学。   但没等到他开学,林家就破产了。   在华国,一般不会出现考上了大学却没有钱上的可能性,贫困学生完全可以申请助学金。可偏偏,林羽安家很有钱,他没有申请助学金的资格。   林羽安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短暂地在学校待了一段时间,可林家破产后欠下了一大笔钱,全家只剩下了林羽安一人有偿还能力。   他为了还债不得不同时打好几份工,可以放在学业上的精力少之又少。   催债的人隔三岔五就会到学校闹事,没过多久,林羽安就退学了。   林羽安似乎从顾淮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开心了一整天的心虚微微平复了些许,语气渐渐低落下去:“我……之前是不是一个不好好学习的人,是不是……没考上大学啊?”   想想也是,否则他这个年纪,应该还没从大学毕业才对。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顾淮看向林羽安。   虽然自己可能是一个不好好学习的人,但林羽安心想,他是愿意改正错误的。而顾淮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能给他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更何况,顾淮喜欢优秀的人。现在的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是处,顾淮不断为他请老师,显然也希望他能够变得更优秀更完美。   这次重新回来,顾淮对他的态度变了很多,所以如果他提出请求,说不定,顾淮会答应。   林羽安忐忑不安地捏紧了手中的餐具,终于还是说出了口:“顾淮哥,张老师是不是说我……如果努力的话,有希望可以……可以考上音乐学院啊?”   他的语气迟疑,充满了不确定,可眼底还是闪动着充满希望的光。   可看向顾淮时,林羽安却愣住了,眼底希望的光渐渐熄灭下去。   因为顾淮正死死盯着他,丝毫没有因为他全新的天赋被挖掘而为他高兴,目光里只有一片冰冷。    第36章   “不喜欢张老师吗?”   就在林羽安后悔自己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 几乎要在顾淮的目光下支撑不住地将自己下唇咬破的时候,顾淮终于开了口。   他说:“如果不喜欢张老师,或者觉得她教的不好,我可以帮你重新找一位老师。”   林羽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恐惧瞬间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了上来。   让他这样的人去和陌生人接触, 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而张老师和蔼可亲, 温柔细心, 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让林羽安放下了戒心。   而且, 她还那样夸赞了林羽安,林羽安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十分熟悉, 却久违的亲切感。   他很喜欢张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顾淮要说出将她换掉这样的话。   如果换掉张老师, 那不就意味着他又要重新接触一位完全陌生的老师, 要从头开始认识对方?   这对其他人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林羽安而言太过可怕了。   顾淮为什么总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在他好不容易和程也相熟的时候, 毫不留情地将程也赶出他的世界。   如今见他与张老师相处得好, 就也要将张老师赶走吗?   难道他的世界,除了顾淮之外,就不可以有其他人吗?   他几乎要着急得眼眶都湿润起来:“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喜欢她,张老师教得很好, 特别好!顾淮哥, 你不要换掉她,好不好?”   顾淮抬手, 轻轻摸了摸林羽安的脑袋,像是在将他恐吓住之后,才总算愿意给他一颗甜枣:“张老师本身就是A城音乐学院的教授, 自然教得好。你跟着她学习,和去音乐学院没有区别,有任何问题还可以随时问她,没必要一定要去音乐学院,是不是?”   林羽安快要拿不住手中的餐具了,双手止不住地战栗颤抖起来。   原来,其实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变。   连日来梦幻一般温柔的梦境终于破碎,他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会罔顾他意愿,伤害他的顾淮。   他分明是征询的语气,但林羽安知道,他又一次地,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点头。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五天后,他会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他有一笔钱,也有身份证,他将具备独自一人在外安身立命的能力。   所以,顾淮……   怎样都没关系了。   于是,他将颤抖的双手死死抵在桌沿,垂下眼眸,掩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乖巧道:“是。”   顾淮搭在林羽安脑袋上的手满意地揉了揉。   只有那么一瞬,顾淮觉得自己有些自私,甚至罕见地生出来几分自责,但他做不到放手。   他太享受林羽安乖巧懂事地待在自己划定出的活动空间内,一切都有自己掌握,按照自己心意生长的感觉了。   这整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林羽安能让他体会到这样的满足。   失去过一次之后,这样的冲动和需求愈发激烈,连日来始终折磨着他。   一面担心收得太紧,会将林羽安逼坏,一面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一点点收紧控制范围的冲动。   他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给了林羽安足够多的自由,而林羽安并没有表现出无法承受的模样,甚至越来越乖巧听话。   所以,大概是没关系的。   外面的世界是肮脏污浊的,进入艺术圈更少要承受别人无法想象的压力,林羽安不具备在其中独善其身的能力。   所以他不需要让自己身处别人的视线之下,不需要承受这样那样的打量。   他不需要什么专业的训练,也不需要任何证书和表演经验。   他只需要在这栋房子里,纯粹地享受演奏就够了。   顾淮会做他的听众,会做他最忠实的听众,这样已经足够。   ***   江阿姨到时,发现林羽安正在厨房练习做菜,恒温台上已经放了许多盘炒好的菜。   “今天起这么早啊?这还没到午饭时间呢,怎么就开始炒菜了?来来来放着我来。”   自从这次回来,顾淮便没有再让林羽安进过厨房里。江阿姨上前便想接过林羽安手中的锅铲,却被林羽安抬起手肘,轻轻挡开了。   “阿姨,我想过了,以后如果我要独自一人生活,我最有可能可以用来谋生的技能,就只有做饭了。可是……我现在味觉不太灵敏,所以我得记住所有的调料比例。江阿姨,您能帮我尝尝,我做的这些菜的味道吗?”   江阿姨看着林羽安那双到了这般境地依旧澄澈的眼睛,鼻头一酸,眼眶忽的便有些温热。   她偏过脑袋,闭了闭眼,才重新扭回头来:“我会帮你的,小林。”   时间一晃,很快来到计划当天。一切如期进行,唯一不巧的是,顾淮要求林羽安陪自己去参加的那场酒会时间恰好也定在了这一天。   出门上班之前,顾淮告诉林羽安,下午六点他会让人来接他,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这并不会影响林羽安的计划。他和江阿姨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在顾淮出门之后便打了车来到医院,卡着顾淮即将开会前的五分钟,由江阿姨给顾淮拨去了电话。   顾淮果然皱起眉头,电话那头传来了他冷冰冰质询的声音:“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可以让郭医生直接去家里。”   “我这也是着急了,刚刚看小林都晕倒了,没多想就拉着他来医院了。”江阿姨焦急得十分情真意切,倒真听不出什么破绽。   顾淮揉了揉眉心:“他怎么样?很严重吗?”   “其实倒不怎么严重,车上就缓过来了,好像就是低血糖。但是我想着这反正都已经来医院了,就顺便做个检查呗。”   自从林羽安从医院搬回家里,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全面检查过身体里。顾淮虽然可以让郭医生把很多专业仪器搬到家里,但毕竟不可能像医院这么全面。   这样一想,检查一下似乎也可以。   只是……   顾淮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哪家医院?我让人送身份证过去。”   眼看公司几位高层已经陆续在会议室中落座,顾淮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且只是送一个身份证而已,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任务,便把事情吩咐给了新来的实习助理。   实习助理匆匆出门,刚拐过拐角便迎面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已经被调走的许秘书。   许秘书虽然被调离了总办,但他离开前曾是实习助理的顶头上司,因此实习助力还是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许哥,您怎么在这儿?”   许秘书扶了他一把:“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顾总让我去医院给一个人送身份证!”小助理没什么防备心,且没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甚至掏出身份证给许秘书看了一眼。   许秘书双眼微微一眯,抬手扶了扶眼镜:“怎么是送去医院?哪家医院啊,他生病了吗?”   “应该是吧,是在XXX市立医院。”   套出来林羽安所在地址,许秘书便不再多言:“那你就快去吧。我今天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小助理不疑有他,忙不迭跑了。却没留意到在他离开公司不久之后,许秘书便也从园区侧门走出,打了一辆出租,悄无声息跟在了他身后。   医院中,因为出门前不确定今天的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因此林羽安和江阿姨出门时,并不方便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这样也不安全。   他们的原计划是拿到身份证就立刻去银行办卡,然后再找机会把床底下那些钱存起来。   可小助理似乎是得到过顾淮的指示,非得看着林羽安做完检查才行。   无法,只能假戏真做,找医生开了全面体检的单据。而小助理则兢兢业业,将医生对林羽安只是营养不良的初步判定发给了顾淮。   医院里人来人往,让林羽安浑身不适,好在江阿姨能够全程陪着他,多少能够让他安心。   整个检查过程,林羽安都紧紧跟在江阿姨身边,寸步不离。   所有检查做完,已经足足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小助理总算完成任务,将消息发给了顾淮,收到了可以离开的指示,林羽安和江阿姨也总算松一口气。   江阿姨将身份证放在了林羽安手中:“拿好了。现在这社会,没有身份证什么都干不了。我去趟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出来带你去银行办卡。”   林羽安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紧张地揪住了衣角。可又不能不让江阿姨去,便有些紧张道:“那……那您快点。”   江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林羽安将身份证收紧口袋,紧张地捏着衣角贴墙站在卫生间门口,低垂着脑袋,尽量将自己缩成一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蘑菇。   谁料正在这时,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了林羽安的视线之中。不等他反应,熟悉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了起来:“林羽安,好久不见。”   林羽安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人是许秘书。   是当初那个捏着他的肩膀,冷冰冰对他说顾淮不会原谅他的许秘书,是那个害他被顾淮误会,赶出家门的人。    第37章   林羽安压下内心对这个人的恐惧, 靠在身后墙面上,借此压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抬头看向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你……找我有事吗?”   许秘书抬手扶了扶眼睛, 自上而下冷冷看着他:“上次有些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这次我来找你, 就是想把那些话说完。”   他恶意地上前一步, 镜片后折射出冰冷的目光:“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失忆前发生过什么吧?”   林羽安浑身狠狠一震, 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我不相信你!”   他说完便转身想走,可却被许秘书一把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他恶意地俯身在林羽安耳边, 冷笑一声, 道:“你就不想知道, 顾总为什么这么恨你?”   此言一出, 仿佛空气瞬间安静。   即便已经隐隐有一些猜测,即便已经做出来离开顾淮的决定,这个恨字却还是刺痛了林羽安。   许秘书趁他走神, 强行拽着他的手腕, 将人拉进了一旁的男厕隔间之中。   林羽安之所以始终纠结而挣扎,正是因为始终对自己在顾淮心中的地位抱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虽然有些时候,他觉得顾淮好像并不在意他,甚至不怎么喜欢他。但有些时候, 顾淮却又对他很好。   正是这样的态度让林羽安始终存着一丝奢望, 不愿去相信那个分明从一开始就被摆在明面上的真相。   如今许秘书突然一语道破,林羽安才总算意识到, 如果顾淮从一开始就是恨他的,那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他和顾淮相处过程中那些无法解释的违和之处, 似乎也都一下子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从来不在意他的感受,为什么面对他时永远冷着一张脸,为什么在他深陷危机的时候,从来不顾他的求助。   一桩桩一件件仔细回想,每多思考一分,林羽安便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更冰凉一分。   分明什么真相都还没有听到,但林羽安其实已经信了。   许秘书已经关上了卫生间隔间的门,他看着林羽安脸上愣怔的神情,露出了不屑的笑。   他放开林羽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听说过A城林氏吗?想当年,林家在A城的地位可是和顾家不相上下。可惜两家人因为生意上的一些事情闹掰了,自那之后一直矛盾摩擦不断。”   “三年前,矛盾终于爆发。林家的两位少爷趁顾总出国,联手绑架了顾氏千金,也就是顾总的妹妹,企图以此威胁顾总让利。顾总不过是晚回国几个小时,顾小姐就被人从山上推了下去,自此丧命。”   说完,许秘书根本不管林羽安是否能够接受这么多的信息,自顾自说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林家两位少爷做的,可偏偏大少爷为了保护弟弟,一个人认下了所有罪名,而在场又没有其他人,即便是顾总也找不到小少爷参与其中的证据,只好放过了他。”   “失去妹妹之后,顾总一怒之下,联合A城几大世家,只用了三个月就让林家彻底破产。林家家主,也就是两位少爷的父亲因此心脏病发去世,大少爷进了监。狱,林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跳楼自杀,林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至于那位林小少爷么……”   许秘书每说一句,林羽安的脸色便要更白一分。   他就那样欣赏着林羽安脸上的表情,继续道:“从金尊玉贵的林家小少爷骤然变成穷光蛋,彻底失去了曾经养尊处优的生活。可顾总还是不解恨。林家因为破产欠了不少钱,如今死的死,进去的进去,能讨债的自然只剩下了这位小少爷,于是顾总便把林小少爷的行踪告诉了那些追债的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失忆的吗?”   “是因为那些追债的人找到了你,你又还不上钱。他们一怒之下对你动了手,这才伤到了你的脑袋。”   林羽安面上早已血色尽褪,耳边嗡嗡作响,胸膛剧烈起伏。   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浑身血液都是冰凉的。   半晌,才吐出艰难干涩的话语:“不……不可能……你撒谎……你想骗我!”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在离他远去,却还是不愿放弃手中的那为数不多的一点希望:“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顾淮哥为什么还要收留我,为什么还要……要说我是他男朋友?”   许秘书唇边噙起一抹冷笑,并不否认什么,只反问:“你真的觉得,顾总在像对待恋人一样对你吗?”   没有正面回答,却恰恰显得胸有成竹,留给林羽安无限想象的空间。   留他在身边,可能正是想进一步折磨他,可能是还有什么更长远的报复计划,也有可能……就像许秘书所言,想从他这里得知那件他根本不记得的谋杀案件的细节,找到他参与其中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又或者,只是想将仇人留在身边,欣赏他的惨状。   单薄瘦弱的身躯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顾淮那双似乎永远都深不可测的眼眸浮现在了林羽安脑海中。   原来,那双冰冷的眼眸从一开始看向他时,就带着冰冷而刻薄的审视与算计吗?   许秘书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林羽安,眼底闪动着残忍而快意的光,终于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我这里有一些照片。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帮你找回一些记忆。”   手机屏幕被举到了林羽安面前——许秘书不打算留下自己和林羽安接触过的证据。   至于林羽安自己,今日过后,他未必肯同顾淮说些什么。即便他说了,卫生间门口是监控盲区,也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今天曾来过医院。   林羽安本能地抗拒。   不管许秘书想给他看什么,他都不愿看。可终究,对真相的好奇,还是促使他睁开了眼。   这张照片的角度很明显是偷拍,但偷拍者站得很近,因此,还是十分清晰地照出了两个人的脸。   屏幕上的自己,浑身是血跪倒在地,而顾淮居高临下站在一旁,视线冰冷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林羽安深呼吸起来,胸膛急促起伏,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刺痛,半晌,他忽地捂住脑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啊!!!”   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许秘书没料到林羽安突然发出这样的动静,担心他引起旁人注意,不由暗骂一声,听得此刻外面似乎没有人,便忙开门离开,躲入了隔壁隔间中。   而此刻的林羽安已经全然没有精力去注意许秘书在做什么了。   他踉跄着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的瓷砖墙才停下脚步,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住地大口喘息着。   记忆的碎片如同老旧的电视机,不顾他的承受能力,在脑海中闪现。   哪怕让他想起全部事情也好,这样他就能知道,他究竟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还是这一切都是许秘书编造出来的谎话。   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可怜虫,还是一个罪有应得的混蛋。   可偏又只能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甚至还都不甚清晰。   唯一能够清晰回想起的,只有他狼狈地跪倒在地,浑身上下都在疼。   而顾淮冷着脸站在他面前,掐起他的下巴,冰冷地质问:“你们把我妹妹藏在了哪里?”   难道……   许秘书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刚是谁在尖叫?”   “出什么事了吗?”   “是这个隔间?喂,小伙子你没事吧?”   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可那些嘈杂的声音却像是都隔着潮水一般听不真切。   林羽安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好几个人拉住了手脚,但他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那些人带着他,不知将他带到了哪里。   等终于从记忆碎片中回神时,林羽安已经躺在了洁白的床铺上,江阿姨和医生正焦急地围在他床边看着他。   “小林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小伙子,看这里,看我,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羽安尚且有些恍惚,反应慢了半拍,半晌才缓缓低垂下脑袋,看向了自己的手:“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记忆恢复了?你想起什么了?”江阿姨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却听林羽安闷声道:“没……就是……很乱,一些片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医生刚刚已经听江阿姨说过林羽安先前的病症,对林羽安进行了简单的检查。   而后,他得出结论:“记忆恢复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一开始没办法全部想起来是很正常的。目前来看没有太大的问题,更详细的检查结果还得过几天才能出来。”   江阿姨看看林羽安,又看看医生:“你……确定他没事?”   “阿姨,我没事。”这回反倒是林羽安先开了口。   他下床,对江阿姨道:“我们走吧。时间……剩下的不多了。”   江阿姨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一脸担忧地跟了上去。   感觉到林羽安状态不对,江阿姨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小林,你确定你真的没事?”   林羽安死死咬住了嘴唇,将嘴唇咬破出血。半晌,才问:“阿姨,我之前……是不是伤害过顾淮哥的妹妹?他妹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才去世的?”   江阿姨微微一愣,没料到他的记忆刚刚恢复,想起来的不是别的,竟然是这个,似乎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件事的详情她也并不清楚,实在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叹息一声,道:“虽然我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但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更何况这三年你已经受了够多罪了,顾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觉得报复的已经足够,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   “所以小林,在想起全部的真相之前,不要自责,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   林羽安深深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面,也看着自己缓步向前的双腿。   江阿姨没有否认。也就是说,这样的事确实发生过,只是真相如何,始终也没有调查清楚。   许秘书的描述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吧,但整体,是真的。   正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羽安的手机除了顾淮之外,向来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的来电,林羽安瞬间便想到了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他在原地站定,恍惚片刻才如同梦游一般接通了电话。   按下接通键后,顾淮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现在在哪里?”   这语调分明和平日相比没有任何波澜和变化,但林羽安却无端从其中听出一股足以让他心肺都冷透的寒意。   林羽安以为自己已经将情绪压下,可听到顾淮的声音时,还是连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之间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顾淮却能隐瞒得那么好,一点端倪都不显现,也不明白为什么分明有那么多人的性命横亘在他们之间,顾淮却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他亲近。   他们每一次相拥,每一次接吻的时候,顾淮都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流泪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他表面上那样冷酷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觉得快意吗?   他口口声声说出他们说情侣关系的时候,内心深处在为仇人无知无觉承受的羞辱而感到痛快吗?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狠狠穿透力,林羽安深呼吸几下,才压下不住抽痛的心脏,平静回答道:“已经做完检查了,我和江阿姨正准备回家。”   虽然实际上他们接下来会先去一趟银行,但这一点自然没有必要让顾淮知道了。   谁料林羽安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顾淮习惯了发号施令一般的语气:“抬头。”   林羽安猝然瞪大眼睛,抬头看去,竟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顾淮身姿笔挺的身影。   “公司没有其他事,我就来医院接你了。”    第38章   林羽安耳中一阵阵地嗡鸣,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和他隔了一层水一般。   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在顾淮面前失态,但实际上没有,他只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顾淮而已。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林羽安始终表现得不是那么开心, 又或许顾淮从未当真在意过林羽安的情绪, 总之, 顾淮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林羽安没有动, 顾淮便走上前来:“医生怎么说?”   林羽安没有回答, 一旁的江阿姨抢先道:“没什么问题,就是低血糖了。怪我, 是我太大惊小怪了。没什么问题的, 回去好好休息, 好好吃饭就可以了!那个……详细的体检报告得过几天才能出来, 到时候我过来取就行!”   顾淮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吩咐道:“问问可不可以加钱,让他们快点出结果。”   说完看向林羽安:“走吧, 回家。”   “哎, 好!那个……”江阿姨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道:“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你们俩先走,我自己回家!”   这是她和林羽安事先说好的预备方案。   万一中途出现任何错漏, 或者顾淮让人来要回身份证, 江阿姨就先找个理由带着身份证回家,并且以过两天需要去取体检结果这样的理由将身份证扣下。   不过就是几天时间而已, 顾淮应当不会在这件事上太过计较。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顾淮竟然会亲自过来,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同样的方法还是可以使用。   顾淮果然没有对江阿姨多加关注, 向她点头示意,便带着林羽安回到了车上。   两人一同坐在后座,司机在前排开车。   顾淮看向林羽安:“脸色怎么这么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让郭医生再来一趟?”   林羽安指尖用力地掐着掌心:“不……不需要。医生说……我只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顾淮抬手,轻轻抚上林羽安的侧颊。   林羽安顿时浑身一僵,指尖几乎要掐进皮肉,才控制住了想要躲开的冲动。   曾经所有温情脉脉的接触,如今回想,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羽安根本不敢细想,顾淮每次这样看着自己,轻轻抚摸自己的脑袋或者脸庞的时候,在想的都是什么。   温热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抚过,捏了捏他尖削的下巴:“我早就和你说过,让你好好吃饭,你最近瘦的太厉害了。如果饭菜不合口味,可以把厨师换掉。”   林羽安摇了摇头,低垂下脑袋,竭力掩饰自己面上的情绪:“没有不合口味,都很好,谁也不用换掉。”   不需要为了他让任何人离开,只需要让他一个人离开,就够了。   这样懂事的林羽安让顾淮很满意。   自从林羽安这次重新回来,或许是因为他总算找到了和林羽安相处的正确方式,或许是因为林羽安终于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意识到他不应该随便离开。   总之,林羽安变得听话乖巧了很多,而顾淮对这样的状态非常满意。   他忽的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消息。   今天晚上的酒会是在塞浦公馆举办,之前林家尚未破产的时候,林羽安也曾去过那里。   他记得曾经似乎也有过一场举办在那里的酒会,他曾在那里遇到过林羽安。   如他自己所说,林羽安的确不大习惯这样的场合,在所有人都忙着在外交际的时候,只有林羽安一个人拿了好多小蛋糕,一个人安安静静躲在角落,吃得满脸都是奶油。   被顾淮发现时,他被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就那样看着顾淮。   林羽安就是这样,从来都很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当时的他分明都已经成了林家小少爷,过上了不愁吃穿的生活,却还是会嘴馋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当时只觉得林羽安是那样馋,如今回味,却竟从这样的馋嘴中品出了可爱的意味。   顾淮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轻笑,发消息给自己的助理,让他告诉会馆一声,记得提前多准备一些小蛋糕,他家有个小孩很喜欢。   林羽安最近什么都不爱吃,吃什么都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准备一些他喜欢吃的东西,或许还能多吃点。   发完消息,顾淮收起手机,手却放入了口袋中,拇指不住摩挲着其中一个小小的指环。   半晌,终于还是将其拿出,轻轻放入了林羽安的口袋。   林羽安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顾淮一眼,顾淮便顺势俯身,在林羽安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更像是一个轻轻的触碰。   林羽安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微微仰头,抿了抿唇。   顾淮只当他是害羞,唇角不自觉勾起,在林羽安头顶轻摸了摸。   林羽安扭头看向了车外飞驰向后的景色,看着这座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城市,只觉心下一片空空荡荡。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人挖走了,从此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大坑,再也填不满了。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顾淮塞进他口袋中的,是一枚戒指——一对男士对戒中的一只。   订这枚戒指的时候是那么的顺理成章,顾淮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想要让别人对他和林羽安的关系有清晰的认知,这样的一个小道具是很有必要的。   但真的拿到戒指之后,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只要到时候林羽安挽着自己的手臂出现,就足以证明一切。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林羽安他送的是什么,那是顾淮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原因——他其实并不确定,林羽安会不会愿意戴上它。   他送林羽安的那些手表,他从未见林羽安戴过。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顾淮觉得,他不应该在意这样的小事。   只不过是一个饰品而已,和那些手表没有什么区别。林羽安愿意戴就戴,不愿意戴就随便扔在哪里,他并不会在意。   虽然有时会希望林羽安能够戴上,但也只是有一点点希望罢了。那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饰品而已。   车子平稳驶入停车场,林羽安低垂着脑袋下了车。   折腾一上午,其实早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餐厅里空荡荡没有人。   侍应生殷切地领着二人进入了一处包厢,摆盘精致的菜肴被整整齐齐放上桌面。   分明其实已经很饿了,但林羽安看着那些精美华贵的食物,却只觉胃中一阵翻涌,一点胃口都没有。   却听顾淮道:“这家餐厅在A城很有名,他们这里的鹅肝是招牌。你口味偏甜,我特意让他们准备了微甜的酱汁。尝尝。”   林羽安始终低垂着脑袋,看着面前餐盘中那肥腻的鹅肝,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才不至于露出破绽,强忍着将没有任何味道的食物送进了口中。   如果是之前的他,顾淮特意带他来餐厅吃饭,他一定会很开心吧,可顾淮一次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们甚至从来不曾一起出过门。   今天顾淮为什么又愿意带他出来了呢?是因为来医院顺路,还是其实只是自己想吃?   又或者,是想要给他这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一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好让自己心怀感激,对此念念不忘,在以后被关在家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不住奢望还能有这样被温柔以待的机会。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再怎样高级的餐厅,再怎样名贵的食物,反正他……都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顾淮看着他,目光里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专注,直到眼睁睁看着林羽安将食物咽下,才问:“喜欢吗?”   林羽安依旧低垂着脑袋,顾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勾了勾唇角,轻声说:“喜欢。”   却看不到他脸上真正的神情,有多么勉强而充满苦涩。   顾淮心想,如果林羽安喜欢,如果他能一直这么乖巧,可以多带他出来转转。   总闷在房子里,大概确实会心情不好。虽然他不想让林羽安过多接触外界,但以后,等忙完年关的这阵子,或许他可以抽些时间出来,陪林羽安一起外出。   吃完午饭又开车回家,已经是将近五点了。顾淮看着林羽安:“准备一下,待会六点,我和你一起出门。”   林羽安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和顾淮一起去参加酒会。   顾淮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怎么了?”   从公司离开前,顾怀的确想过,如果林羽安很不舒服,今晚就让他在家休息。但无论是医生还是林羽安,都说他没有什么大事。   而且刚才吃饭时,林羽安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顾淮并没有打算让林羽安在酒会上做什么,只需要他安安静静亮个相,然后去吃他准备好的小蛋糕就行。   所以,应该不存在不能参加这样的情况。   却见他问完之后,林羽安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几分,身体似乎还微微摇晃了两下。   顾淮皱起了眉头。林羽安今天的状态,确实很差,不然还是算了。   然而没等顾淮说什么,林羽安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好。”   他说:“我这就……去准备。”   他不打算再等了。   按照林羽安原本的计划,他要先把床底下那些钱存起来,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一个不会很快被顾淮发现的时机,绕开自从他这次回来之后就开始在附近巡逻的那些保安离开这里。   但再怎样用计划二字去粉饰,也无法掩盖背后的真相和事实,那就是他其实,还是不想离开顾淮。   所谓的计划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了让他再在顾淮身边多待一阵子而已,都只是借口。   顾淮恨他,他却像个小傻子一样,竟然还傻乎乎地奢望顾淮有可能喜欢他,奢望顾淮施舍给他的那一丝一毫的温情。   如今他知道了真相,就不应该继续做梦下去了。或许今晚……就是最好的,离开的时机。   没有银行卡也无所谓,没有一大笔钱也无所谓。   他会做饭,他有手艺,只要有身份证在手,他可以照顾好自己。   他不需要顾淮施舍给他的任何东西。   ***   今天阴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于落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大雪,不过片刻便让早已清空了积雪的路面再度盖上了一层柔软蓬松的白。   顾淮是一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林羽安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一个有这种强迫症的人,可大概是和顾淮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变得在意起来。   六点整,二人准时从家中离开。   冬天天黑得早,到达塞浦公馆时即便只有六点半,路边的路灯也还是已经全部亮起。   这是林羽安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一次站在冰冷的雪地中,一次坐在温暖的豪车上。   可无论林羽安是什么样的状态,塞浦公馆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永远这样安静地矗立在繁华都市中异常难寻的安静角落,任由外墙被周遭柔和的路灯镀上一层柔软的浅金。   林羽安跟着顾淮下车,随着侍应生的指引穿过长廊,进入了正厅之中。   熟悉的场景,再次让林羽安紧张起来,想起了自己曾在这里所经受过的伤害,下意识想要向顾淮靠近,想要寻求这个人的庇佑。   但很快,他的动作顿住,心底像是被一把小刀猛的刺了一下。   他在做什么?   分明顾淮才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不分敌我地,想要靠近这个人?   顾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脚步微微停顿,看向了身后慢自己一步的林羽安。   似乎是看到了他那只试探着想要伸出的手,此刻反倒变得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起来,竟主动拉着林羽安的手,挽上了自己的手臂。   林羽安瞬时变得浑身僵硬,在顾淮的带动下,在周围所有侍应生和来往行人注视的目光下,僵着脖子走进了正厅之中。   正厅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抵达,三三两两聚在香槟塔旁低声交谈。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璀璨光芒洒落在每个人肩头,觥筹交错间给人一种温暖的幻觉,将风雪完全阻隔在了门外。   顾淮进门,不少人都闻声回头。然而在看见两人交叠的手臂的瞬间,大厅中十分明显地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林羽安能感受到无数道探究的怀疑的揣测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变得愈发僵硬,呼吸急促,再次地微微颤抖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拘谨,顾淮伸手,轻轻按住了林羽安的手背。   随着这一个动作,仿佛方才不知何时按下的消音键瞬间被解除,周围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位总监纷纷上前,同顾淮打招呼,像是完全没看到他身边的林羽安一般。   然而从头到尾,顾淮也丝毫没有要和别人介绍他的意思。   令林羽安意外的是,萧景川居然也在场。   听说前阵子萧景川和顾淮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具体情况林羽安并不知晓,也毫无兴趣。   因此在萧景川几次三番企图上前搭话的时候,林羽安都假作没有看到他地躲开了。   今天这样的场合到底和那日顾淮生日时不同,萧景川不便做得太过引人注目,只能趁着顾淮不注意,将自己的名片塞给了林羽安,并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羽安,前阵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真的很担心你。如果需要帮助,一定记得联系我,好吗?”   林羽安为了避免被他继续纠缠,只得暂且收下了那张名片。   酒会很快开始,作为CEO,顾淮需要上台致辞。   他在林羽安的注视下整了整袖口,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向台前。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无可否认的一点就是,顾淮真的是一个很耀眼的人。   有他在的地方,光线仿佛会自动聚焦在他身上,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举动,他天然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黑色西装剪裁精良,衬得顾淮肩线平直,腰身劲瘦。林羽安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顾淮说了什么,林羽安已经无心去听了。   现在就是离开的最好的时机。   他应该就此混入人群,然后彻底消失。   顾淮恨他也好,已经原谅他也好,还是想要继续报复他也好,都不重要了。   日后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恢复记忆,如果他发现自己真的并不无辜,那他会去自首。   但在这之前……他不想再承受折磨了。   他不想再疼了。   所有人都视线都汇集在顾淮身上,连萧景川也不得不时刻拉回了自己时刻放在林羽安身上的主意。   没有人发现,角落里的林羽安悄然一步步后退,消失在了雪夜中。    第39章   顾淮始终注意着人群中的林羽安, 看到他从头到尾都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   很奇怪,顾淮并不缺追随者。他天然就是一个很有领导力的人,很容易就能让人信服,并愿意以他为首, 他也从来不缺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可林羽安好像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被林羽安仰着头, 用那样亮晶晶而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都时候, 会让顾淮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但他不能一直看着林羽安。   很快, 他的发言结束, 副总裁上台站在了顾淮身边。顾淮不得不暂且将注意力分给身边的人,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副总裁之后, 又是几位股东, 再然后是几位总监。   无论顾淮私下里是怎样一个性格强硬, 容不得反驳的人, 也都知道这样的场合应该如何表现,因此认真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适时给予所有人应有的反应, 恰到好处地对每一个人点头示意。   直到不知过去了多久, 视线偶然向台下一瞥,却忽的顿住了——林羽安不在方才他站立的位置。   他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在原地乖乖等着他?   是去了卫生间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可林羽安这样胆小又害怕生人的人,根本不会在陌生的地方乱跑,更不要提上次他来到塞浦公馆的经历并不美好。   想到这里, 顾淮瞳孔陡然放大。   对了, 上次林羽安曾在塞浦公馆受到过伤害。就是在这里,一模一样的地方。   他们公司很多次高层酒会都是在这里举办, 因此地址定在这里的时候,顾淮对此并没有过多关注,也因此才会忘记, 这个地方对林羽安而言或许并不美好。   顾淮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回想起林羽安刚刚进来时候都局促和拘谨,突然意识到,那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人时的害怕。   他那样胆小的人,再次来到这里,怎么会不怕?   顾淮烦躁起来,第一次觉得这些人的话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还在喋喋不休。   他已经无心再去听每个人说了什么,视线在台下不住逡巡,却怎么都无法在人群中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公馆中到处都是监控,今天来的都是公司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那天的那群纨绔二代,林羽安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顾淮这样安慰着自己。   而且他身无分文,还曾在外面受到过伤害,一定不敢轻易离开,也一定不会乱跑。   或许真的只是去了卫生间,或者也可能是他的助理提前告诉了林羽安,他为他准备了很多小蛋糕,于是林羽安便抵挡不住诱惑地提前跟着助理离开了。   顾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台上,看向正在互相开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的两位总监,露出来十分恰到好处的微笑,台下也十分给面子地配合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一片欢声笑语,水晶吊灯将香槟映得金光璀璨,完全将冬夜的寒冷阻隔在外,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自顾自在其中撑起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林羽安已经拿着自己的身份证,用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寥寥几百元现金,乘坐出租车来到了火车站。   雪愈发大了,A城大概得有十年不曾遇到这样大的大雪,一脚踩下去,鞋面都能完全被白雪淹没。   红色的火车站灯牌在雪夜中闪着光,在白茫茫的雪幕中忽明忽灭地闪,呼出的白气与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相撞,散开在空气中。   林羽安看着夜幕中分外明显的灯牌,拨通了江阿姨的电话,告诉了她自己的行程。   然后,他把手机卖给车站门口收旧手机的二手商贩,换来几张带着冰凉潮意的红色钞票装进口袋,一身轻松地孑然走入了火车站中,买到了最早一班离开A城的车票。   走入车厢,绿皮火车特有的暖气味混合着泡面味扑面而来。这样寒冷的冬夜,又还不到过年放假的时节,短途路程的车厢里人并不多。   林羽安找到自己的位置,擦去车窗上的白雾,看向了窗外一片苍茫的夜色。   “再见了。”他轻声说。   而与此同时,塞浦公馆宴会厅中。冗长的开场讲话部分终于结束,所有人一同举杯,却就在这时,公馆墙壁上巨大的丘比特挂画轰然落下,伴随着一声巨响,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人群发出惊呼,宾客们尖叫着后退,有人踉跄撞上了长桌。   “小心啊!”   “快让开!”   “小心玻璃!有没有人受伤?”   一时间,宴会厅乱做一团,保安立刻上前询问宾客们有没有受伤,安排人过来处理。   顾淮快步走下台找到了自己的助理:“林羽安呢?”   助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扭头四下看了一圈:“刚……刚刚还在这里!对不起,顾总,我这就去找他!”   顾淮掏出手机,给林羽安拨去了电话。   他需要联系林羽安的机会实在不多,翻了好久,才找到了林羽安的号码。   然而电话打过去,对面却竟然是关机状态。   他一连拨了好几个都没有打通,便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可电话响了许久,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起。   一连好几个电话,都是这样的结果。   顾淮面色陡然沉了下去。他视线落在那摔得四分五裂的画框上,心底腾升起不详的预感。   片刻后助理战战兢兢地重新回到了顾淮面前:“顾……顾总,刚刚保安说……说看到林先生……离开会馆,在街对面上了一辆出租车。”   顾淮的呼吸随着助理的话而微微一窒,像是难以置信,半晌才开口问:“他一个人?”   “保安……说这样说的。”这助理是从许秘书被调走之后才呗提拔上来的,对顾淮十分敬畏,见他如今这般表情,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将刚刚的保安推到了顾淮面前。   保安只得如实回答:“刚刚那位先生突然一个人走出来,看表情好像有点难过,穿上外套就直接去了街对面。在那里一个人等了一会,拦了一辆出租就走了。”   “不可能。”顾淮尚未听完就冷硬地打断:“他根本不敢一个人出门,怎么可能一个人离开?!”   保安和助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去调门口的监控,查那辆车的车牌,查他去了哪里。”   然而助理却没有动,有些为难地看着顾淮。   顾淮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还不快去!”   这助理虽然能力各方面不如许秘书,但能跟在顾淮身边做事,最基本的素养都是有的。早在顾淮让他去找人的时候,他便已经调取了会馆监控,可林羽安是在对面上的车,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车牌。   虽说对面路上也有监控,但那监控不属于会馆,调取时间会非常长。且非常不巧的是,林羽安上车的那里路灯刚好坏了。   今晚雪这么大,可见度本身就很低。即便对面监控拍到什么,恐怕也很难清楚拍出车牌。   这些助理都不敢提,只能战战兢兢道:“我已经想办法去调取马路对面的监控了,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说完,他小心翼翼去看顾淮神色,便见顾淮眼底一片猩红,神色可怖。他跟在顾淮身边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淮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半晌,才听顾淮出声,不知是在问谁:“他怕冷,最怕这样的雪天,怎么可能自己主动离开?他明明害怕出门,他怎么可能会想离开我?”   助理和保安站在一旁,一丝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可心理活动却是丰富异常,简直难以想象顾淮和林羽安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顾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没有在外面生存的能力,他没有钱,而且也没有……”   话说一半,顾淮忽地愣住了。   他原本想说,林羽安的身份证还在自己这里,但突然想起,今天他刚让人把身份证还给了林羽安。   是因为江阿姨说几天之后还需要用身份证取检查结果,他才没有立刻要回。   这是巧合吗?   还是……林羽安早有预谋,从今早开始,就在计划着今夜的离开?   或者……更早。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在他想着要买些什么东西来哄林羽安开心的时候,林羽安却在思考着如何离开他。   一遍一遍揣摩细节,一遍一遍思考他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小心翼翼试探他的行程,然后终于将时间选定在了今天。   在今天来会馆的路上,林羽安可能就已经在观察,在思考应该怎样离开,而他却还在想,如果待会林羽安喜欢吃小蛋糕,可以把会馆的甜点师请到家里,专门给林羽安做甜点。   他甚至……在今天来的路上,才将精心准备的钻戒放入了林羽安的口袋。   顾淮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么用心过。   林羽安怎么可以,他怎么能想要离开自己!   从未有过的怒火充斥着顾淮的整个胸腔,他的面色分外阴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去查。这里的监控看不清,就把这整条路上的监控全部调出来!务必要找到他的行踪!”   就算把A城翻过来,他也要把林羽安找回来!    第40章   清晨时分, 火车缓缓停下,带着林羽安来到了B城。   虽然A城与B城紧紧相邻,但此刻的B城却是一片阳光明媚。即便冬日里温度依旧不高,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时, 也会让人觉得温暖。   B城属于三四线城市, 比不上A城的繁华, 但也并非十分偏僻的小县城。这样的地方生活压力不大, 且各类大小饭店很多。   而这里, 将是林羽安接下来生活的地方。   他先找了一处小宾馆住下,打算等找到工作之后, 再在附近租房。   而这一次, 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不过两天时间, 林羽安便成功应聘进入一家规模甚至还不错饭店, 成为了一名厨师。   林羽安不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他还是拘谨, 还是会害怕, 还是忍不住地手脚冒汗。   但好在,厨师并不是一个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的工作。   虽然他现在味觉不太灵敏,但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去做,总不会出太大的披露。且小城市民风淳朴, 人们要求也没有A城那么高, 即便不小心做错了一两次,至多也不过换来一声埋怨。   他安安静静, 不争不抢,再加上面相显小,即便会有个别人觉得他不合群, 饭店里的大部分同事也都很照顾他,生活似乎就要这样步入正轨。   离开前,林羽安犹豫过,也害怕过。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与外界有关的记忆实在是太过可怕,让林羽安对离开顾淮的保护这件事充满了畏惧。   若不是那样伤心绝望,他不舍得,也不敢离开。   但离开之后,却又发现这件事其实是那样容易。这世上有坏人,有善人,但更多的是像江阿姨和程也这样的普普通通的人。   而这每一个人,都比顾淮要好相处许多。   林羽安心想,他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他或许还会经常想起顾淮,但他的生命不会再只有顾淮了。   与此同时,A城顾淮家中。   林羽安离开这件事,江阿姨一定知情,甚至在其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顾淮找上门时,江阿姨也痛快承认了这一点。但这没有用,因为江阿姨也不知道林羽安去了哪里。   林羽安打给江阿姨的那最后一通电话只说了自己已经离开了顾淮,却没说自己身在何方,也没说自己即将去哪里。   江阿姨也没有问,因为料到了顾淮一定会来找自己。   没有办法从江阿姨这里得到林羽安的行踪,顾淮只能自己查。   秘书战战兢兢地向顾淮汇报着进展:“昨天晚上雪太大了,监控无法看清车牌号。车型……是A城最常见的黄绿配色出租车,同一时段……那条路上出现的出租车有很多。”   顾淮面色阴鸷:“你是想说,找不到?”   助理在顾淮这样的面色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多……很多地段的监控,我们是没有权限查询的,除非……报警。”   顾淮闻言,毫不犹豫便站起身来,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朝门外走去。   从林羽安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五个小时,而这些废物居然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都没有。   顾淮等不下去了,他要亲自去报警。   助理在他身后想要阻拦:“可是顾总……”   话没说完,顾淮已经出了门,助理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小声道:“这个情况……不满足失踪报警的条件啊。”   因为顾淮事先已经打电话说明过情况,抵达警局时时他那位朋友已经在帮顾淮查找林羽安的下落。   见到顾淮进门,警官将他请进了会客室,面上神情有几分为难。   顾淮从昨天起床到现在一直没有合眼,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对外界的一切信息都高度敏感,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找到人了?”   警官给顾淮倒了杯茶,为难地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回答:“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你这个情况……我首先排查了各大车站,果然在城北火车站,找到了他的踪迹。”   也就是说,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林羽安不是被赶走的,也不是被谁骗走或者抓走,他就是自己主动地选择离开顾淮。   甚至为这件事筹谋了不知道多久。   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顾淮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脸上在某一瞬闪过了怎样的心痛,眼底遍布因疲惫而产生的红血丝,语气甚至有些茫然:“火车站?他……已经离开A城了?”   “监控结果显示,是这样的。昨夜他进入城北火车站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查他去了哪里。”顾淮语气冰冷而不容置喙:“他根本没有家人和朋友,他从出生开始就在A城,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城市,他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然而这便是警官为难的地方了。   他看向顾淮:“其实我帮你查监控,已经属于违规行为了。虽然一旦出现人口失踪情况,的确可以立即报警,但有证据表明,林先生在失踪前有联系过朋友报平安,证明他是主动离开,不存在异常行为。他是一个具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而你……和他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理论上讲,我是不应该帮你查这些的。朋友一场,我可以冒险帮你这个忙。但你说的查他的车票……这属于个人隐私,除非你能证明他离开之前有异常举动,或者有任何异常现象,不然……我想你明白的。”   顾淮就那样死死盯着警官,双目赤红。   不可否认,这样的顾淮的确是有几分可怖。   警官在这样的压迫感下转了转身子:“你别这么看我,不可以徇私枉法的规矩还是你自己定下的……你可向来都是最主张不管干什么都要遵纪守法的人,这么多年了也没破过戒,你别告诉我你要为了这种小事越线!”   “不是小事。”   话音刚落,便被顾淮喃喃的声音打断了。   警官没听清:“什么?”   像是有一根锥子狠狠刺进了大脑里,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疲惫,顾淮头疼得离开。   他垂下头,不想再多说什么,揉了揉眉心:“如果我以涉嫌盗窃为由报警,能查吗?”   警官微微一愣,旋即瞪大了双眼:“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淮重新抬头,疲惫的眼底尽是决然与不容置疑:“他临走前带走了我一枚钻戒,价值在百万元以上。发票,收据,证人,一应俱全。我举报他涉嫌行窃,你们可以去查了吗?”   钻戒代表什么含义,谁也不会不知道。   顾淮家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就算林羽安想偷,偷什么不好,偏要偷一枚戒指?   而且……并不打算结婚的顾淮,为什么会有钻戒?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林羽安可能不像顾淮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情人而已。   警官实在是没想到顾淮能为了找回林羽安做到这种程度,深吸一口气:“顾总,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行窃金额达到百万以上的话……这不是个小罪名了,他才二十出头,这会影响他将来……”   “那他帮他哥绑架我妹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给我妹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警官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顾淮,积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顾淮大部分时候都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永远都是克制冷静的模样。可如今的样子,简直像地狱爬出的修罗恶鬼,只等将激怒他的人抓回,狠狠惩罚,吞吃入腹。   “我当初就是因为知道他或许身不由己,知道他或许为人胁迫,所以没有让他偿命,只是对他略施小惩。这还不够吗!我还不够仁慈吗!”   “我甚至因为他失忆想过将旧账一笔勾销,我供他吃穿不愁,我为他找老师,我让他什么都用最好的,我对他不够好吗!他为什么还想离开我!”   “影响他的将来?那我妹妹的将来呢!我妹妹再也不会有将来了!一条人命,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宽恕林羽安,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原谅!   他的原谅换来的不是林羽安的感激涕零和从此听话懂事,乖乖待在他身边,而是竟敢离开他!   他不会再仁慈了,他不会再被林羽安戏弄第二次。   林羽安胆敢做出这样的事,他就应该承受应有的代价!   那桩旧案警官是知道的,小声道:“当年的事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也没有证……”   可看到顾淮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一口气:“好吧。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不会太久,一有结果,我会马上通知你。”   顾淮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目光沉沉看着警官:“我等你的消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   他就这样一脸阴郁地回了家。   而暴躁的情绪在看到床底那一箱现金的同时终于到达了顶峰。   这箱现金就像一个赤。裸裸的的证据,证明着林羽安的确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给自己留退路,就在计划着离开他。   可是连门都不能出的林羽安,是没有任何途径弄到这么多现金的。   所以,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又为什么没有带走事先准备好的现金?   是因为不想带走和顾淮有牵扯的任何东西,还是……好不容易被带出门,有了可以离开的机会,于是连钱都顾不上拿,就要急切地离开顾淮?   熊熊怒火在胸腔中燃烧着,顾淮开始在房间中翻找,果然不出所料,找到了所有他送给林羽安的东西。   林羽安一样都没有带走,甚至其中有不少,连包装都没有拆开。   他甚至没有带走他曾爱不释手的,那两个羊毛毡娃娃。   顾淮将那些东西一样样检查过去,终于在拿起柜子最深处的那枚手表时停下了动作。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枚高仿的假表。   林羽安将顾淮送给他的手表换成了将来帮助他离开顾淮的现金,而这枚表,是顾淮送给林羽安的第一份礼物。   是顾淮专程花了一整个下午时间,为林羽安精挑细选出来的,觉得会很适合他的一款腕表。   这个牌子的手表并不好定,不是光有钱就可以的。可他那天就是想送给林羽安这样的礼物,不想等待,于是甚至还动用了一些人脉关系。   但林羽安根本不在乎。   他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着离开。   顾淮手掌用力收紧,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任由那金属的棱角划破掌心皮肤,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才猛一发力,将腕表摔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   一声爆裂的巨响之后,是整栋房子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顾淮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里是这么多安静。   他终于缓缓弯下腰,脱力一般坐在了林羽安的床上,大脑一阵一阵地疼。   林羽安会去哪里?他能去哪里?   他怎么可能有本事从自己的手下离开?   A城这样大的风雪,林羽安又那么怕冷,他……他如果没有带走这些钱的话,昨夜是在哪里度过的?   在火车上过夜吗?可是火车那样的环境,难道不会觉得冷吗?   他难道真的宁可在这样寒冷的日子离开,也不愿待在自己身边吗?   顾淮缓缓坐在林羽安的床边,神情愈发阴鸷得可怕。   林羽安。   顾淮在心中一遍遍咬牙切齿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第41章   一个文件袋被放在了桌上, 警官坐在顾淮对面:“人找到了,在B城,这是资料。”   顾淮眼睫微垂,表面上依旧是他一贯的冷淡神色, 不紧不慢接过文件袋, 像是即将查看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可他的双手却在以他自己都没察觉幅度微微颤抖, 甚至尝试几次, 才终于解开了缠绕在扣环上的棉线。   “这里面是我找B城同学帮忙拍的照片, 都是偷拍,你凑合看。另外还有他现在的住址和他工作的那家饭店的信息。我看他没有要潜逃的意思, 应该不难抓。需要马上出动去抓人吗?”   顾淮却没有很快回答警官的问题, 目光始终死死盯在手中的照片上。   想要在工作时间拍到在后厨工作的厨师显然没那么容易, 因此照片上的林羽安, 应该是刚刚下班。   照片上的人穿了一件米白色羽绒服,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双肩包,苍白的小脸几乎要被帽子上巨大而不相称的绒毛淹没, 正微微低垂脑袋, 一边走下饭店台阶,一边羞涩而腼腆的抿了抿唇。   他因为很瘦,抿唇时嘴角总会有些上扬,看起来便像是在笑, 是一个很放松的姿态。   那是顾淮很久都没看到过林羽安露出的表情。   照片上的人分明和他分开不过几天时间, 分明就是那个熟悉的林羽安,可此刻透过照片, 看着林羽安这样放松地走在阳光下,顾淮却觉得那样陌生。   这样的林羽安,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身上穿的, 不是顾淮给他买的衣服,即便隔着照片也能看出材质粗糙。   他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带走,唯一带走的那一身衣服,甚至都不愿意穿。   顾淮就这样死死盯着林羽安,手指将照片捏出褶皱也没有察觉,直到警官的轻咳声拉回他的思绪。   “顾总?咱们到底要不要立刻实施抓捕?”   顾淮闭了闭眼,将照片倒扣在了桌上。   “再等等,不着急。”他说:“先找人盯着。”   顾淮不知道林羽安为什么会想离开他,他自认对林羽安已经足够好,已经给林羽安提供了远超他从前品质的生活。   所以,他倒要看看,没有了自己,林羽安能有什么样的能耐。   等他吃够了苦头,就会知道只有自己身边,才是他最好的,唯一的归宿。   ***   年关来临的当口,最开始几天饭店里几乎快忙疯了,有趁着假期过来聚餐的学生,有好容易得了闲和朋友相聚的年轻人,也有想趁着年前最后谈几笔生意的商人。   也正事因为店里缺人手,林羽安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工作。   但过了这一阵,真正到了年根底下,来城里工作的人渐渐都回了老家,饭店里便也消停了下来,只有饭点才会稍微热闹些许。   老板陈姐买了许多窗花对联还有大红灯笼,趁闲招呼着大家在店里布置了起来。   前些日子大家都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连带林羽安也要跟着忙,反而没时间去想些别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如今闲下来,便也得跟着大家一起为过年布置。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员工被招呼着搬着凳子去饭店门口贴对联,陈姐瞧林羽安瘦小,便没让他做这活,给了他几张窗花,让他和另外几个服务员一起在饭店里布置。   前些日子这些服务员也忙,顾不上这新来的小厨师,如今闲下来,便不住打量。   里面有个大胆的,瞧林羽安不声不响,总低着头,恨不能离她们八丈远,忍不住便想逗弄:“小林,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怕我们吃了你啊?我长得也不差吧,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林羽安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女孩子正常交流,手上动作一顿,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慌忙解释:“不……不是,你……你不凶。”   他说着,像是想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一般,往前挪了一小步,却还是和一群嬉笑的女孩子离得老远。   一旁另一个女孩被他这模样逗得憋笑,故意板着脸假装生气:“她不凶,你还要离那么远,那就是怕我们喽?”   “不……不是的!都……都不怕,你们……都不凶。”他通红着一张脸解释了半天,只好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见这群女孩子像是还不满意,他小心翼翼观察了片刻,试探着伸出脚尖,又向前挪了一步,然后偷偷抬眼去看女孩们的反应。   这下可好,这动作彻底逗乐了这群本就年纪不大的女孩,女孩们笑嚷成了一团。   林羽安的脸烧得更红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底生出几分沮丧,又默默后退两步,退回了原先的位置,不知所措地捏着手里的窗花。   最先开口的那个大胆的女孩名叫露露,她最先忍不住了,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小林,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好了好了,你们快别欺负小孩子了,小心陈姐待会回来了收拾你们!”   “等什么陈姐啊?这么可爱的小弟弟,谁不想保护!小林,你要不要认我当姐姐?以后姐罩着你,保管没人敢欺负你!快叫姐姐!”露露一边说,一边上前非常大大咧咧地在林羽安肩膀上拍了一下。   林羽安抬眼看了露露一眼,不敢违抗,竟真乖巧叫了一声:“姐姐。”   露露险些没憋住再次笑出声,继续逗道:“你这么小,叫姐姐岂不是和我平辈了?干脆叫我姨吧?”   林羽安总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合适。但是他是一个失忆的人,缺少基本的生活常识,并不清楚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应该是什么样的,顾淮也没有教过他这个。   也可能……在外面的世界,就是应该这样的。他作为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就是应该这样称呼职场里的前辈,虽然……这位前辈看起来好像也很年轻,好像并不比他大多少的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开口,这些女孩还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无法回答的东西。   于是他抿了抿唇后,对着露露乖乖巧巧道:“姨。”   女孩子们没想到他真能叫出口,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林羽安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她们是在笑自己,可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站在原地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窗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露露平白被抬了一个辈分,当真有了几分长辈的担当,不忍心看他这样,拦在了林羽安面前:“逗你呐,我可没那么老,你以后叫我姐就行了。这以后就是我弟弟了,你们可都不许欺负他!”   其余人也都看出了林羽安的窘迫,便不再开他玩笑,三言两语把话题引到了别处。   林羽安总算松一口气,谁也不敢去看,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窗花展开来贴在窗户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窗花上,谁都看不见似的,只是耳朵仍旧微微泛着红。   一群人一边笑闹一边干活,许是觉得林羽安一个人也不说话,看起来有些孤单,露露便想让他也参与进话题中:“小林,你今年多大年纪啊,看起来还应该在上学呢,家里人怎么就舍得把你放出来工作了?”   林羽安从头到尾都在红着脸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插嘴,骤然听自己被点名,像被老师点了名的小学生,着急忙慌:“我……二十一了。过了年……就二十二岁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林羽安的年纪比露露还大了一岁,再次哄然笑着打趣起来。   正好对联贴完了,陈姐另外几个男员工一道走进来:“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有人大着嗓门喊起来:“露露给她找了个比她年纪还大的侄子!”   “以后小林可要把露露叫姨了!”   陈姐一看就知道这帮人在闹谁,表情看起来严肃泼辣,却也跟着起哄:“姨是白叫的吗?大过年的,不用给压岁钱啊?小林,问她要钱,不给钱以后别搭理她!”   林羽安哪敢要钱,流了一脑门的汗,快要语无伦次了:“不……不用……不用压岁钱……”   露露是个性子豪爽的,拉着老板娘就开始撒娇:“陈姐偏心!以前陈姐最喜欢我了,这下小林来了,陈姐就开始向着小林了!我要生气了,必须给压岁钱才能哄好!”   陈姐绷不住地被她这撒娇耍赖的样子逗笑,在露露脑袋上点了一下:“你啊。”   林羽安这才听出来刚刚大家都是在开玩笑,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傻乎乎,这都没听出来的同时,心底不由又有几分暖意。   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他不小心迟到几分钟就大发雷霆,没有人会因为他不小心做错了事就对他大加责难,也没有人会用极尽严苛的标准要求他,稍有不足就要受到惩罚。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这样被纳入集体的感觉……真的很好。   却见笑嚷间,陈姐抵不过一个个女孩子的央求,居然真的从包中变魔术一般掏出来许多红包来。   周围再没人顾得上去开林羽安的玩笑,一声声惊叹之后,纷纷开始笑闹着去抢红包,一个个都要争着去抢最大的。   林羽安知道,这红包肯定是陈姐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借着被大家起哄的机会掏出来而已。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虽然饭店过年不打烊,但是有不少员工明天都请了假,人凑不齐,所以陈姐才会今天把红包拿出来。   不过林羽安才没来几天,陈姐看他可怜,已经提前预支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想必不会提前准备他的红包。   于是林羽安非常识趣地没有上前争抢,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仔仔细细地去挤窗花里的小水泡,力求让窗花以最平整的姿态贴在窗户上。   却就在这时,一道成熟的女声在背后响了起来:“瞧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还是我们小林懂事。”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立即整个人都站得笔直,老老实实看向老板:“陈……陈姐。”   陈姐笑着将一个厚实的红包递给了林羽安:“诺,你的红包。”   林羽安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份,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推拒道:“不……不……我不……”   “给你你就拿着。”陈姐不由分说把红包塞进了林羽安口袋里:“年前店里人手不够,你过来帮了大忙了。你手艺不错,好好干。咱店里这两个大师傅都是A城大饭店回来的,跟着他们好好学,等你手艺上去了,姐给你涨工资。”   林羽安捏着口袋中鼓鼓囊囊的红包,鼻头忽的便有些发酸:“谢……谢谢陈姐。”   不只是感谢这一个红包,更是感谢陈姐话语中描绘出来的,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陈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便紧接着去招呼其他人。林羽安看着近在眼前的热闹人群,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离开顾淮了。   而原来,离开顾淮是一件这样容易的事。   B城物价水平没有A城高,房租也要便宜很多。林羽安胆小,不太擅长和旁人相处,便忍痛租下了一间一居室。   可他身上实在没多少钱,想住一居室,就不得不降低对房子本身的要求,因此他租的是一间老破小,屋子里没有暖气,冷得厉害。   好在房东留下了一个小太阳,勉强可以用来取暖。   晚上回到家,林羽安洗漱过后插。上小太阳,便钻进被窝,打算等把被窝捂热再关掉。   可今晚似乎格外冷得厉害,暖了半天,还是手脚发凉。   林羽安摸着身上的薄被,心想看来这笔钱是省不了,他还是得抽空去买一床厚点的被子。   不过今天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边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一边忽的想到一样东西——衣柜里,还有那件他从A城带来的,顾淮买给他的羽绒服。   顾淮买的东西都很贵,林羽安觉得穿太贵的衣服去饭店打工不合适,便收了起来没再穿过。   当然,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那件衣服会让他想起顾淮,想起在A城时,被关在顾淮的别墅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么一个小小的房子的孤独感。   那样的生活,林羽安不想再回去,所以不想再看到任何和顾淮有关的东西。   但今晚太冷了,而那件衣服保暖性能又是真的很好。   于是林羽安纠结片刻后,还是拿出羽绒服盖在了身上。可刚从衣柜里拿出来,便有什么东西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羽安不记得自己在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放过什么,打开了灯弯下腰定睛一看,登时呼吸微微一窒——掉在地上的,竟然是一枚钻戒。    第42章   林羽安傻眼了。   他小心翼翼将钻戒捡起, 对着灯光可以看出这是一枚全新的钻戒,上面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指纹都没有。   是一枚男士钻戒,即便是林羽安,也能看出这枚戒指绝对价值不菲。   这么贵重的东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口袋?   鬼使神差地, 他拿起钻戒, 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正好合适。   这样的合适其实并不寻常, 因为林羽安的手指相较于其他同龄男子要更细长一点, 而男款钻戒很少有做成这样尺寸的,未免太小了一些。   可它套在林羽安的无名指上时, 却又偏偏这么合适。   就好像, 从一开始就是为这只手指打造的一般。   居然……很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林羽安被自己吓了一跳, 忙将戒指摘了下来。   他脑子里乱作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只能先找了一个盒子, 用纸巾小心翼翼将戒指包起来放进盒子, 想想又不放心,便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这才重新躺回床上,仔仔细细捋了起来。   他最后一次穿这件衣服, 就是离开A城的那天。那天上午他和江阿姨一起出门去医院的时候, 曾因为手冷而将手放入了口袋,那时口袋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   而后来, 从顾淮接上他开始,一直到被顾淮带入宴会厅中,整个过程不是在车上就是在家里, 或者就是在餐厅和会馆,都是很暖和的地方,他便也没有再将手放入过口袋。   即便是后来抵达火车站,林羽安也因为手中始终拿着车票和身份证,而没顾得上去探究口袋里到底有什么。   再后来,他乘坐火车来到B城,一路上几乎没有人靠近过他,直到他进入B城宾馆脱下这件衣服,这件衣服便再也没有被任何人碰过。   所以,这枚戒指一定是在他被顾淮接上之后,到他离开会馆前这段时间被放入口袋中的。   而这段时间,唯一接近过林羽安身边并且触碰过他的,就只有顾淮一人。   一些细节发生时或许不会引起什么关注,可若从头细想,所有细节便都会变得清晰。   如今再去回想那日发生的一切,林羽安才陡然意识到,顾淮的确有过一些反常行为——在车上的时候,他突然拉了林羽安的衣服一下,并在林羽安回头看去时,吻上了他的唇。   这样的举动,在顾淮身上从未发生过。   而当时的林羽安刚刚知道了那样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心绪烦乱复杂,根本没有去关注顾淮当时的举动有多么奇怪。   难道……这枚戒指是顾淮放入他口袋的吗?   可是……为什么?   林羽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能睁大眼睛盯着被小太阳照成一片红色的天花板,心底泛起一阵阵茫然的酸楚。   做这样的事情,是为什么呢?   在顾淮心里,他不应该是害死他妹妹的仇人吗?   他不是恨他吗?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不是假的吗?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又为什么要买钻戒?既然想要给他买钻戒,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悄悄塞进他的口袋,甚至都不让他知道?   万一他永远都发现不了呢?这样小的东西,万一他不小心弄丢了呢?   顾淮到底在想什么?   浑浑噩噩想了一晚上,也没理出什么头绪,林羽安只好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继续去饭店上班。   他今天整个人都很不在状态,好在今天散客少,来的客人也大都是在店里定了年夜饭。   年夜饭规格高,里面许多菜色以林羽安的水平暂时还做不了,因此店里几个大师傅今天格外忙,林羽安反倒是闲了下来,只需要帮忙备菜,准备一些简单的菜色。   忙活小半天后到了饭点,正好一半的服务员今天都请了假,有些忙不过来,便叫了林羽安帮着一起上菜。   他正站在桌前理菜时,一个小孩不知从那里突然窜出来,撞在了林羽安腿上。   小孩速度快,冲劲也大,一下撞得林羽安一个趔趄,连退好几步才站稳,那小孩却是直接被弹得摔倒在地。   林羽安昨晚没睡好,今天状态不好,反应有些慢,茫然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弯腰想要将那孩子扶起来。   谁料他才刚伸手,那小孩便哇一声大哭起来,尖叫着指着林羽安。   一对夫妻瞬间从一旁闪出,女人连忙抱着孩子问宝贝怎么了,男人则一把推在林羽安肩头,推得他腰侧猛的撞上了存放菜品的桌子,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翻倒下来,瞬间浇在了林羽安腿上。   这碗汤出锅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温度仍旧不低,当场便烫得林羽安发出一声痛呼。   那男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不依不饶指着林羽安的鼻子大骂:“干什么呢?啊?是不是你把我儿子推倒的?是不是你把他弄哭的?怎么当服务员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大腿上被烫过的地方突突地跳着疼,林羽安扯着裤子,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被男人推搡了好几下。   一道女声适时插。了。进来,是方才一直在旁边的露露:“好好说话动手干什么!谁推你儿子了?我在旁边亲眼看着的,是你儿子乱跑撞到了人!小林,你赶紧去后面换条裤子,看看有没有烫伤。”   男人闻言愈发怒火中烧,撸起袖子一副想动手的样子:“你什么意思?没看到我儿子哭了吗?没人推他他哭什么!”   林羽安看看露露,又看看凶神恶煞的男人,虽然腿上的确疼得厉害,但这种时候怎么好将一个女孩子单独留在这里,便还是上前一步,将露露拉到了自己身后,摆手示意她先走去叫人。   “您……要……要讲道理的,我……没推他,是他突然跑出来……”   “别他妈跟我说废话!”男人见林羽安一副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提起衣领便将人抵在了墙上:“你说你没推就没推了?伤到了我儿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赔钱!必须赔钱!”   “喂!你放手!”露露原本想去叫人,见状担心自己一走,林羽安就要挨打,便上前想要将男人推开,却被一旁的女人一边哭嚎一边拉住动弹不得。   林羽安被衣领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有……有监控,你……你这样……要报警了……”   这阵动静已经引起了不少客人都注意,偏这里离前台有一段距离,后厨声音又嘈杂什么也听不见,才没引起店里其他人都注意。   林羽安这话一出,男人明显微微一顿,连女人不知在喊什么的声音也停滞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气势汹汹地收紧了手,对着林羽安破口大骂。   露露忙趁机甩开女人,跑开将陈姐喊了过来。   陈姐带来了店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男人的气势瞬间平稳了不少,再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依旧高傲地昂着头:“你是老板娘吧?你店里的人伤到了我儿子,还不愿意道歉,这事你看着办吧!”   陈姐已经听露露讲过了前因后果,看了林羽安一眼,道:“小李,你陪着小林先去换裤子,看有没有烫伤。不严重的话,我抽屉里有烫伤药,严重的话看需不需要去一趟医院,你陪着他去。”   而后转头看向闹事的夫妻,露出一个大方又安抚的笑:“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如果是我们的错,我愿意接受一切赔偿。不如一起到我办公室去喝杯茶,等他们先去调监控,咱们仔细看看,应该怎么处理?”   这话说得含蓄,但语气却强硬而不容置疑。   小李扶着林羽安走向了后厨,后面陈姐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林羽安就算再没阅历没经验,也能听得出来,陈姐在护着他,露露也在护着他。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护着他。   那碗汤到底是已经在外面放了一会,温度降下来不少,冬天裤子又穿得厚,除了大腿外侧被烫红了一大片外,看起来并不特别严重。   用凉水冲了一会,已经好了很多。小李帮林羽安取来了烫伤膏,作势要帮他涂。   林羽安连噌一下红了,嗫嚅着:“我……我自己来。”   小李是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不太理解两个人都是男人,这种事有什么关系,但也还是把药膏递给了林羽安,反复确认:“真不要我帮忙啊?你能够得到吗?”   林羽安见他从头到尾死死盯着自己,半点要避嫌的意思也没有,红着脸道:“可以的。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别看你?不是,咱俩都是男的,看了也没关系吧?”   这些人可能觉得没关系,可林羽安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即便同为男人,他也不能接受,连耳廓都在发红。   “好吧好吧。”小李妥协:“那你自己来,要是够不到再叫我啊。”   说完便拉了把椅子背对着林羽安开始玩手机。   刚涂完药,一颗脑袋便从门缝探了进来,是露露:“小林,你没事吧?”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慌忙拉过衣服遮住自己,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小李也就罢了,露露怎么也这么不讲究,这是能随便看的吗?   露露被他着急忙慌的样子逗笑,吐了吐舌头退了出去:“抱歉啊,没想到你没穿裤子,不过你放心,我可什么都没看到!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的,顺便告诉你一声,那两个闹事的被陈姐赶走了。明明是他们没看好小孩,他们儿子一点事都没有,就是纯想讹人!”   小李也推门出去,和露露聊起这事来:“也就看小林好欺负,要换了撞了我,看那小破孩还敢不敢乱哭!”   “对了小林,陈姐说你受伤了就先休息吧,先不用干活了。”   “啊?我也想休息,能不能帮我也和陈姐申请一下啊!”   “你好好的休息什么?赶紧干活去!”   林羽安忙穿上裤子,拉开了门:“我……我没事,不用休息。”   露露噗嗤笑出了声:“没什么事啊,让你休息你就休息,这么想干活等晚上吧,待会年夜饭开场的时候,有你忙的!”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将林羽安留在了陈姐的办公室里,俨然一副对他很放心的样子。   林羽安想起刚才所有人都护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再次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酸。   他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所有人。   哪怕日子和之前比苦了些,哪怕生活条件没有之前好,但他宁愿待在现在的老破小里,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回到那只要顾淮不在家,就孤寂得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大房子。   至于那枚戒指……他抽时间去寄还给顾淮吧。   不属于他的东西,再贵重,他也不想要。   林羽安觉得自己受的伤并不算很严重,没休息多久便回到了后厨帮忙。   大菜他做不了,小菜还是可以的。   忙活到了晚上,陈姐招呼大家轮换着去休息吃完饭。   这会林羽安手上没活,正要去休息时,陈姐却将他叫到了一边:“小林,刚刚有个客人吃了你做的菜,说是非要见你。”   林羽安动作微微一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大城市有些高档大饭店,的确有见主厨的习惯,但是这种事情在B城这样的小城,从来没发生过,不由问:“是……什么样的客人?”   陈姐上下打量着林羽安:“个子很高,仪表堂堂,很有气质,很帅,但表情看起来……有点凶,不怎么爱笑,像是做生意的大老板,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咱们这种小城市。”   林羽安眼皮突突跳起来,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便听陈姐叹一口气,道:“这人看起来来者不善,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去,刚刚特意安排了小李过去。但那个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道菜不是小李做的,指名道姓要见你。小林,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第43章   林羽安有限的记忆中符合陈姐描述, 且有可能大老远找到这里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顾淮。   是顾淮找到了这里,还是他让别人过来了?   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会不会是许秘书?还是和失忆前的他有仇的人?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林羽安,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 林羽安都不想去见。   但无论是哪一种猜想, 林羽安都觉得来的人绝对不会是顾淮。   他离开之前不是没想过顾淮有可能会找他, 但他不觉得顾淮会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精力。   毕竟, 他只是顾淮的玩物,至多也不过是一个尚且没有报复够的仇人。何德何能, 让顾淮亲自来找他?   即便要找, 大概也只会让手底下人去找, 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在大年三十出现在这么一座小城的。   他近乎央求地看着陈姐:“陈姐, 我……我不想去,你能不能帮我说一下?就说……就说我刚刚家里有事,然后走了?”   陈姐看着林羽安, 正要开口说什么, 一道熟悉的雄厚低沉却冰冷的男声便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为什么,不想见我?”   林羽安狠狠一个激灵,当场顿在原地,整个人都变得如同一块铁板一般僵硬——这个声音, 居然是顾淮。   顾淮居然亲自来找他了!   林羽安瞬间僵硬城了一块不会动的铁板, 根本不想回头,也不想去看身后那个人。   陈姐看出林羽安的心思, 虽然她并不知晓林羽安和来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经历过了这段时间都相处,她很喜欢林羽安这个孩子, 也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有违道德的事,愿意在这种时候护他一把。   于是她上前两步,对着顾淮露出了一个温和却显然带着防备的笑:“这位先生,这里是我们的后厨,油烟味太重了,您怎么能来这种地……”   话未说完,顾淮一记冷冷的眼刀扫下,身后两个手下已然会意,上前便左右拦住了陈姐:“陈小姐,请您出去,顾总有些事需要和林先生谈。”   陈姐并未向顾淮一行人进行过任何自我介绍,这些人却知道她姓陈。   陈姐心下了然,知道这些人恐怕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看了林羽安一眼:“我是担心您这一身衣服万一沾染了油烟味,不如……”   “不需要你做任何事。”顾淮冷冷瞥了她一眼:“出去。”   话音落下,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两个手下已经强行半推半搡地将陈姐带出了后厨。   这里原本就偏僻,陈姐一走,便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助林羽安了。   林羽安浑身僵硬,额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双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半晌都没有动作,直到一只熟悉的大手强行拉着他转过身来。   时隔数日,他终于再次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和记忆中一样的冰冷森寒,眼底蕴含着暗沉的怒意。   他就那样冷冷地,自上而下打量着林羽安,捏住林羽安手腕带手用力到生疼:“林羽安,你好大的本事。”   林羽安浑身一抖,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在其中回旋,那就是顾淮真的来找他了。   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在大年三十这一天,亲自大老远来到了B城。   顾淮对他的憎恨到底是有多深,才会让他不惜花费这样大的心思也要找到他?   “睁开眼睛,看着我!”顾淮死死捏住林羽安的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脸:“为什么要离开?回答我的问题!”   林羽安眼睫扑簌簌颤抖起来,却根本不敢睁开,他不敢直面顾淮的怒火。   两人就这样沉默而无声地对峙着,直到良久之后,顾淮忽的冷笑一声:“你以为不看我,就可以逃避过去吗?”   他说着,残忍地看着林羽安:“我丢了一枚钻戒,价值百万以上。弄丢钻戒的那天,只有你接近过我。如果我直接报警,让警察抓贼,是不是效率会高很多?”   林羽安猛的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淮:“你……什……什么……意思?”   顾淮眼神冰冷:“盗窃价值达到百万元以上属于刑事犯罪。不知道你那位女老板要是知道你是个盗窃犯,还会不会收留你。”   林羽安浑身都颤抖起来:“可是……可是……我没偷!我没有……没有!”   顾淮就像一个冰冷的判官,无情地说出了最冰冷的话语:“需要我申请去你家中搜查吗?”   只一句话,便让林羽安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枚戒指的确在他家中。   可是……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那枚戒指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口袋中的!   难道……难道不是顾淮放入他口袋中的吗?   他被急的眼眶通红,泛出泪来:“可是……我真的没有……是你……是你……”   顾淮的目光却依旧冰冷:“你可以试试,警察会不会相信你。”   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捅进了林羽安的心口。   他瞪大了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顾淮的面容,眼前只有一片水光。   盗窃这么大金额的东西,可是要坐牢的。   林羽安怎么都无法相信,也不明白,为什么顾淮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用这样可怕的罪名来诬陷他。   就因为他从顾淮身边逃离了吗?   是了,许秘书说过的,当初顾淮妹妹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顾淮就想证明他有罪,然后顺理成章送他去坐牢。   只是后来没有找到证据,才不得不放过了他。   所以难道从一开始,顾淮留他在身边的目的就是这个?给他一些昂贵的东西,然后那样折磨羞辱他,等他受不了离开之后,再用盗窃的罪名将他送进监狱?   林羽安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突然觉得自己昨夜的纠结是那么的可笑。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哪怕一切真相都已经摊开在眼前,他也依旧对顾淮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而事实上,从一开始,顾淮就不曾对他产生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如果顾淮把之前的那么多手表和礼物也都算在他头上,他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他会在牢狱中待到老死,他的人生要彻底完了。   他应该怎么办?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滴落在了顾淮捏着他下巴的手背上。   像是被烫到一般,顾淮眼睫微微一颤,陡然松开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跟我回去。”   林羽安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而坚硬的料理台。他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细瘦的肩膀不住颤抖着:“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他抽噎起来,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伤害过你,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难道也是假的吗?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真的半刻开心的时光也没有过吗?   你明明……也曾看着我,露出过微笑,明明也曾那么温柔地帮我吹过头发。   为什么现在却要这么残忍,要让我余生都在监狱中度过?   可惜后面这些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只拒绝的话语就已经足够惹怒顾淮。   烦躁充斥在顾淮的胸腔,他不明白为什么林羽安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他看到了林羽安的手,拇指上缠着一圈绷带,因为刚刚一直在干活接触冷水的缘故,双手一片冰凉。   廉价的衣服不仅保暖性能欠佳,稍有摩擦便会闪起劈里啪啦的静电。   这就是林羽安离开他想要过上的生活吗?   他为什么会为了这种生活,而选择离开他?   顾淮冷笑着,故意吓唬他:“不想跟我回去,你想让警察来抓你吗?”   林羽安眼泪流的更凶了,拼命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他吃的苦受的罪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因为一件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要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   正这时,陈姐总算冲破两名保镖的拦截,挡在了顾淮面前:“这位先生,我不知道您二位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们这里是后厨,您不应该来这里。如果您再不出去,那我只能报警了。”   谁料听到报警二字,顾淮却冷冷勾起了唇角:“好啊,你报警。”   林羽安呼吸一窒,似乎预料到了顾淮接下来打算说什么,泣声想要阻拦:“不要!不要说……不要说……”   陈姐对他这么好,他真的,真的不想让陈姐误会他,以为他是一个卑劣可耻的小偷。   这里的大家都对他这么好,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朋友,他好不容易融入了这里,他真的很怕,怕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怕大家再也不喜欢他,怕大家想A城他曾遇到的那些豺狼那样唾弃他,厌恶他。   但是他的声音是那么无力。   那熟悉而磁性的声线,冷冷吐出了最残忍的话语:“看警察是会先抓我,还是先抓盗窃犯。”   陈姐微微一愣,诧异地看向林羽安:“什……么?”   全都完了。   陈姐的眼神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终于让林羽安失去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他知道,他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哭泣着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但是没有用了,他知道没有用了。   因为陈姐没有再继续保护他,她任由那些保安将她拖走,离开了后厨。   不会有人再帮他了。   终究是顾淮赢了。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林羽安面前,正要说什么时,低头看到了林羽安的裤子——那不是他的。   顾淮让人每天都把林羽安的行程汇报给他,每天都拍照发给他,所以他知道林羽安不应该有这样一条裤子。   而他今天早上走进饭店的时候,穿的也不是这条裤子。   这是一条明显宽大,且长了许多的男款裤子,虽然看得出来洗得很干净,但依旧有非常明显的使用痕迹。   顾淮想不出来,这种私密的东西有任何和其他人分享的必要。   这是谁的?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捏住林羽安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强迫他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第44章   “林羽安,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顾淮冷冷看着林羽安,一字一句都仿佛说得咬牙切齿:“跟我回去。”   可林羽安是真的不想坐牢。   泪水弄湿了整张脸:“戒指……戒指我还给你,是你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我真的没想要你的戒指……”   顾淮不明白, 自己这样冷静理智的一个人, 林羽安为什么总能挑动他的情绪, 让他愤怒至此。林羽安说出的每一个字, 似乎都能让他更加愤怒几分。   他能感受到,有无数视线正偷偷看着这边, 碍于他的保镖在场才没有过来罢了。   不知道林羽安身上这条裤子的主人此刻在不在这些人之中。   今天出发之前, 顾淮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也就是前些日子刚刚被他赶出A城的程也。   程也离开A城后, 正好也来到了B城。   这一切是巧合吗?   林羽安如果想离开自己,为什么不干脆走得更远一些,而要选择来到B城?   B城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 让他不惜过上这样凄惨的生活也要来到这里?   不过无论林羽安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为了谁,都不重要。   程也也好,今天在场的所有其他人也好,在顾淮眼中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也没有在这些家伙身上浪费时间的必要。   如果林羽安看不清这一点,那天不介意亲自让林羽安明白这一点。   “给你两个选择, 现在跟我走,或者,我直接让警察过来抓你。一旦罪名成立, 今天出现在饭店里的所有人,都将是包庇你的同党,至少也将会是窝藏罪。你想试试吗?”   林羽安瞪大了眼睛:“不……你不能!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   但顾淮没有再给他犹豫的机会:“我数到三。一……”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要继续违抗顾淮吗?   林羽安毫不怀疑,他要是再说出一个不字,顾淮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而对他那么好的陈姐,露露,小李,还有饭店里所有其他的同事,都将受到他的牵连,就像事到如今都还不知所踪的程也一样。   顾淮能让程也离开A城,就一样,能让这家饭店再也无法开门。   难道真的要跟顾淮走吗?   跟他走,是会继续被送进监狱,还是像以前一样,被关在那栋房子里,哪里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承受顾淮接下来不知会做些什么的报复和惩罚。   和监狱相比,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二……”   顾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像高悬在林羽安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还差一秒就要落下。   林羽安知道他的同事此刻都在不远处看着,听着这一切。   他们一定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他现在答应跟着顾淮离开……那岂不是坐实了,他就是一个小偷的事?   那些曾经帮助他,和他说笑的人,以后都会讨厌他,会在他离开之后在背后议论甚至谩骂他,以后提起他,都会用小偷来代称。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么几个人。   而现在,顾淮强势地出现,要毁掉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小世界,他却毫无选择。   “三。”   审判一般的数字终于落下,林羽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我跟你回去。”   此言一出,林羽安觉得那些无形之中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都变成了利剑狠狠刺向他。   但已经没关系了。   反正往后余生……他大概都不会有自由,也不会有再和他们相遇的机会了。   他最后能为这些善待他的人做到事,大概就是不要连累他们了。   顾淮自己都没有察觉地,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陡然放松了。   “好。”他听到自己说。   接下来,林羽安全程闭着眼睛,被顾淮拉着,踉踉跄跄出了门,被推上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他不想看到曾经的同事如今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自己。   车厢中车载香氛的气味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林羽安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他从不曾离开。   好像……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太过痛苦,为了自我安慰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他从始至终都在顾淮的掌控之下,从来不曾逃脱过。   一上车,顾淮便升起了前后排隔断。   林羽安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正疑惑顾淮想做什么时,顾淮便直接伸手向他腰间,扯向了他的裤子。   林羽安微微一愣,拼命地尖叫挣扎起来:“不要!不要!”   他以为,顾淮想要在这里强行做那种事。   可是……怎么可以,他怎么能!   此刻车还停在饭店门口,他曾经的同事说不定都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司机也还正在前座上坐着!   虽然隔断的确可以阻挡视线,虽然他知道车窗玻璃是单面可视的,但是声音一样可以传出去!   顾淮怎么可以在这里就想做这种事!   挣扎间,蹭到了林羽安腿上的烫伤。   那处烫伤虽然不严重,但被这样激烈地触碰,也还是一片火辣辣地疼。   林羽安再次被疼出了眼泪,他真的不明白顾淮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仅仅是将他送进监狱也还是不能解气,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羞辱他吗?   而顾淮同样不知道林羽安到底在闹什么。   他给林羽安买过那么多昂贵的东西,他连一件衣服都不肯收下,却偏要这么宝贝不知是谁穿过的一条裤子?   挣扎间,林羽安一脚踢中了顾淮的胸口,踢在肋骨上,硌得人生疼。   顾淮终于被这一脚激出了火气,不打算再对林羽安温柔。   他一把扯下领带,便将林羽安的双手捆住,绑在了车顶扶手上。   林羽安泪水流得更凶了,他想求饶,想让顾淮不要在这里,可又怕前排的司机知道,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只要顾淮有需要就不得不随时随地满足他的玩物。   尽管可能这些人早就知道这样的真相,甚至比他还要早。   领带的质量太好了,林羽安挣扎得手腕被勒得通红也依旧无法挣脱,只能默默流着泪,任由双腿暴露在了空气中。   像是十分厌恶一般,顾淮脱下剪裁精良的手工定制外套,盖住了林羽安的腿,然后便将廉价的裤子扔出了车外,让保镖们处理。   林羽安靠在一侧车门上,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顾淮这样羞辱了?   顾淮大概,从来也不曾将他当做过一个人去尊敬,他在顾淮面前从来都没有尊严。   顾淮因为心烦而不住头疼起来。他俯身靠近,想帮林羽安解开领带,却在俯身时,听到了林羽安在他耳边小声的哀求。   “不要在这里……求求你……回去,回去怎样都可以……但是不要在这里……”   顾淮微微一愣,心底像是有一根小刺猛地扎了一下。   他回想自己曾经的所有行为,却怎么都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步做错,才会让林羽安觉得他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想着要做那种事的人。   可他同样也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辩解或解释什么的人,因为从来都不需要。   所以顾淮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解开了林羽安手上的领带。   刚一获得自由,林羽安便将自己蜷缩成了小小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肩膀不住地瑟缩颤抖,死死咬着嘴唇,压下了喉间的哽咽抽泣。   他腿上还盖着顾淮那件价值昂贵的西装外套,像是厌恶顾淮到连他的衣服都不愿意碰,可也不想就这样暴露在顾淮视线之下,只能委屈巴巴却又小心翼翼地拉过衣服,将自己双腿盖住。   那防备的姿态,仿佛顾淮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顾淮看着这样的林羽安,第一次在一件事上感受到挫败,心底烦躁更甚。   从小到大,他几乎在任何领域都能做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好的事。   只除了林羽安。   三年前他想报复林羽安,想让他此生每一天都生活都充满痛苦,想让他失去一切希望。他的确毁了林羽安的生活,可却没有让他失去希望。   顾淮忘不了那时林羽安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够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仍旧流露出那样仿佛从不曾被世界伤害过的神情。   后来林羽安失忆了,他觉得林羽安已经受够了惩罚,他想让前尘一笔勾销,他想对林羽安好。   于是他给了林羽安优渥的生活,物质上没有丝毫亏欠。   他帮林羽安改掉之前养成的陋习,他给林羽安请了老师,让他变成一个更优秀,更完美的人。   可林羽安眼底的光却消失了。   他变得越来越胆小,他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战战兢兢,像一株原本生气蓬勃的花,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反而失去了生命力。   顾淮不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做到不对。   车子缓缓驶离饭店,林羽安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经给予他短暂温暖的地方,看着那烟火浸染的小楼和门口的人群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车厢陷入了沉默,只听得到发动机发出的轻微嗡鸣。A城与B城之间距离虽然并不远,但开车的话也还是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抵达。   沉默无边无际地蔓延着,身旁的林羽安渐渐安静下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声息。   一如数日以来,只有顾淮一人的空荡荡的别墅,安静得让人窒息。   顾淮从来都自以为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此刻却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样的沉默。   他的视线落在了林羽安缠着绷带的手指上。   或许应该借此机会吓唬吓唬林羽安,让他明白离开自己就是会很容易受伤,而只有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他能最好地保护林羽安。   然而不等顾淮开口,林羽安却先一步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是不是……一定要我死掉,一命还一命,你才能解气?”    第45章   像是被一柄长刀重重捅进心口翻搅一番, 漫无边际的痛从胸口处蔓延开来,让顾淮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这样的心痛,是因为听到了林羽安说出“死”字, 还是因为他口中的那句一命还一命。   许久, 他才开口,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你想起来了?”   其实原本是没想起什么的。   直到如今, 他能够重新回忆起的也只有顾淮问他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这样一个片段。   但随着顾淮话音落下,林羽安脑髓深处忽的抽痛起来, 一阵一阵如同有人拿着小锤子在敲一般, 让一些画面如雪花片一般飞旋着在脑海深处闪动起来。   林羽安将脑袋深深埋进自己怀中, 双掌死死抵住了太阳穴。   他看到一个温柔的女人坐在老旧的钢琴前, 沐浴着夕阳对他露出浅笑,修长细白的手指迎着余晖在琴键上舞动,看到琴盖上的花瓶中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   也看到顾淮那张熟悉却明显年轻了很多的脸, 虽然没什么表情, 却捡起地上一支红玫瑰,郑重而认真地放在了他手心。   他看到了好多画面,好多人影,可这些片段一个也连不起来, 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但又好像没有。他依旧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场悲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顾淮却像是已经从这样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周身气场一点点变得冷硬:“你是因为这个,因为怕我报复,所以想离开?”   林羽安深深埋着脑袋, 在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烈头痛中,缓缓勾起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果然如此啊。   顾淮的第一反应,是笃定了他的离开是因为知道真相后的恐惧,而不是问他想起了什么。   许秘书说当初那件事,顾淮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林羽安是否参与其中,参与了多少。   也就是说,他不在场。即便是顾淮,也只能通过推断去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   而如今他这样的态度,说明他不需要林羽安的自白,便已经确信林羽安就是凶手之一,所以才什么都不需要问。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这就是真相,从来不受别人的影响,也不会听任何人都解释。   虽然对林羽安而言,知道真相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许秘书将这件事告诉他,都必然不会是出于好心,而且这件事许秘书必然不敢让顾淮知道。   林羽安并不喜欢这个人,自然也没有打算替他遮掩什么,声音沉闷而带着浓厚的鼻音:“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你既然这样说……说明,许秘书没有骗我。我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   顾淮果然皱起眉头:“你和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他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这个问题林羽安哪里回答得上来?他什么都不记得,怎么会知道许秘书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但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林羽安闭上眼睛,重新将脑袋埋进了两膝之间。   这次也好,上次也罢,反正在自己和别人之间,顾淮永远都会选择相信别人。   那么说与不说,意义也便不大了。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高速上车流渐渐少了下去。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大部分人此刻大概都正坐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吧。   顾淮似乎平日里和家中联系就不多,而林羽安是一个已经没有了家人的人。   这样的跨年之夜,他们大概只能在这个狭小的车厢中共同度过。   长时间的旅途劳累让林羽安很不舒服。   在顾淮突然闯入之前,林羽安原本是打算去吃晚饭的,因为这一场闹剧,他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   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饥饿,林羽安难受得厉害,头痛欲裂的同时,一阵阵反胃的感觉不断涌上。   他原本想尽量忍耐,可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还是只能开口:“停……停一下车!我难受,我撑不住了!”   前方不远处正好有一个休息区,司机听到了林羽安的话,稍作犹豫便打开了转向灯,想要变道。   谁料紧接着,顾淮便发出了冷冷的命令:“继续向前开。”   林羽安心口一痛,眼看车子一个趔趄,平稳驶过休息区,难受得指尖都开始颤抖:“我真的难受……我要下车!”   他的行为终于彻底激怒了顾淮:“林羽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这里是荒山野岭,你以为在这里下车,你能跑到哪里去!”   林羽安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去和顾淮争辩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气若游丝:“我没有想跑……我真的……”   顾淮根本不相信。   刚刚在饭店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到了他的车上,便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而且他记得,林羽安根本就不晕车。   便只冷冷质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林羽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如果你根本不信我,为什么还要问我?”   第一次,林羽安敢对着顾淮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竟让顾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也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一句话像是耗尽了林羽安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地喘息起来,胃里一阵阵绞紧抽痛,终于无法忍受地干呕起来。   顾淮这才察觉不对,打开了后排顶灯,看到了一个满头大汗,面色惨白,不住颤抖的林羽安……他没有撒谎,也不是为了逃跑,他是真的很难受。   这副模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素来沉着冷静的眼底闪过慌乱,顾淮扶住了林羽安的肩膀:“林羽安?”   可谁料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林羽安依旧下意识地一缩,躲开了顾淮的碰触,蜷缩在车座上一阵阵地干呕。   顾淮手上一空,心底蓦然一痛。   他对前排司机喊道:“停车!”   一直保持安静,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司机满头都是汗:“顾总,休息区已经过了,下一个休息区……还有三十公里,这里不能随便停车。”   林羽安已然面如金纸,像是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样子。   顾淮第一次因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后悔:“那就先上避险车道!”   司机一咬牙,只能调转方向盘。   好在这种时候,高速上几乎没有车。车门刚一打开,林羽安便趴在座椅上吐了起来。   可惜他胃里空空,只能一阵阵绞紧着吐出一些胃酸来。   顾淮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紧皱着眉头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上前去,正想替林羽安拍一拍背,林羽安便猛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向前栽倒了下去。   “林羽安?林羽安!”   顾淮将人抱入自己怀中,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慌乱。   他咬紧了牙关:“立刻就近下高速,去最近的医院!”   ***   林羽安的昏迷和他之前脑中的淤血有关。   淤血散开了一部分,但尚未完全散尽。医生说,他有可能会在近期恢复记忆,但时间尚不确定。   顾淮拿到了司机重新替林羽安买来的裤子,亲自帮他穿上。   可掀开包裹着他双腿的外套后,顾淮却在林羽安腿上看到了一片浅色的红。医生说,看起来像是烫伤,不过并不严重,只需要涂上烫伤膏即可,最好不要让伤口和衣料接触摩擦,以免伤口恶化。   在车上时的一幕幕重新闪过,顾淮忽地意识到,他可能想多了什么。   顾淮总算冷静下来,坐在了林羽安床边,看着林羽安沉静的睡颜。   林羽安并非如他所想那般,什么实话都不肯和他说。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矛盾太多了,而偏偏顾淮在很多事情上都非常独断专行,认定的事情便不愿意听信别人的话。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似乎忘记了,林羽安其实从小就是一个不太会撒谎的人。   而如果林羽安没有对他撒谎……那么许秘书,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和林羽安接触,告诉了他那一切?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某些事情发生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顾淮从来不信巧合。所有巧合背后,必然都有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   如果往前细想就会发现,林羽安曾在外遇到危险的那次,许秘书在场;他和林羽安吵架的那次,起因也是林羽安说许秘书弄伤了他,而他却没有相信。   再往前……   甚至那件事,许秘书也在场。   顾淮皱起眉头,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护士拿着烫伤膏走进病房,要帮林羽安上药。顾淮谢绝了小护士的帮助,亲自拿着烫伤膏走到了林羽安床前。   大概即便是昏迷不醒,也依旧能感受到疼痛。棉签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林羽安便瑟缩了一下,尽管双目紧闭,也还是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瘦弱的人躺在洁白的床褥之间,显得那么单薄萧索。   这家医院是司机就近在附近的小县城找到的,虽然是三甲医院,但设施并不能满足顾淮挑剔的水准,这样简陋的床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睡人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将林羽安抱起,让他以更舒适的姿势靠在了自己怀中。   不知梦到了什么,林羽安双目紧闭,往顾淮怀中缩了缩。   顾淮微微一顿,手下动作放缓下来,轻轻用棉签蘸了药膏抹在伤口处。   林羽安眉头轻轻皱起,口中嘟囔了些什么。   顾淮没听清,低下头凑近几分,听到了他低声的呢喃:“我不疼……妈妈……我不疼的……妈妈……妈妈……”   心底似乎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下。   顾淮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瘦弱少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林羽安忽地低声喃喃着,吐出了另一个名字:“顾……顾汐姐……对不起……对不起……”   顾淮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神色瞬间变得骇人。   顾汐……正是他妹妹的名字。    第46章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提到顾汐的名字时, 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就在他开始怀疑许秘书,怀疑林羽安其实是清白的时候,林羽安要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顾淮死死盯着林羽安紧闭的双眸,心中的天平渐渐缓缓移动, 似乎恨不能立刻将他弄醒, 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看到他瘦削侧颊上微微的凹陷, 想起刚刚医生所说的话后, 指尖微微一颤, 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相如何,他一定会查清的。   医生既然说了林羽安记忆会恢复, 那他就等到他恢复的那一天。   有的是办法, 调查出一切真相。   ***   林羽安睁开眼睛, 看到了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这是顾淮的房间。   短暂的茫然后,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快地接受了自己已经回到这里的事实。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刚醒来就骤然看到陌生人,林羽安被吓了一跳, 险些惊坐而起, 却这才发现他手背上正连接着一个针头,正在输液。   输液瓶中的药水已经所剩无几,女人面无表情地来到林羽安床前。   林羽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被那女人一把按住手腕, 替他拔出了针头。   女人力气太大, 全然没有给林羽安挣扎或者反抗的余地,手背一阵刺痛。   他小心翼翼看了女人一眼:“江……江阿姨呢?”   顾淮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 只因为江阿姨从小照顾他,才允许了江阿姨可以随意出入自己家中。   先前虽然为了照顾林羽安而雇佣了一些其他的保姆,但那些人每天需要工作的时间并不长, 而且根本不被允许进入房间。   为什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这里?   女人冷冰冰的声音想起,声调平稳仿佛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江阿姨身体不适,已经离职了。以后我会接替她的工作,负责照顾您。我姓刘。”   林羽安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江阿姨这是被顾淮辞退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和他这次离开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林羽安真的没想到,顾淮居然会因为他而辞退江阿姨。   他之所以请求江阿姨帮忙,就是因为知道江阿姨从小照顾顾淮,觉得顾淮不会是一个连这点请面都不讲的人。   且顾淮那挑剔的毛病,换了阿姨未必能够满足她的要求。所以林羽安才会以为,江阿姨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江阿姨也这样觉得,所以在林羽安提出请求时,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是,顾淮居然真的无情到,连照顾了他这么久的江阿姨也能说辞退就辞退?   除了辞退之外呢?他曾经将程也赶出过A城,他也曾威胁过要让陈姐因为包庇罪而坐牢。   除了辞退,他有没有对江阿姨做别的什么?   无边无际的愧疚蔓延开来,林羽安忙四下找寻起来,想找到自己的手机联系江阿姨,这才发现全身上下都衣服都早已被换过,换成了剪裁和面料都非常服帖又昂贵的材质。   而他抵达B城之后买下的那个二手老年机,早已不知所踪。   像是看出来林羽安在找什么,刘阿姨面无表情地宣判:“顾先生说您身体未愈,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所以您的手机暂时由他保管。您如果想联系顾先生,可以告诉我,我帮您联系。”   林羽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刘阿姨,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算什么?   软禁吗?   连手机都不许他用,不让他和外界一切人联系,必然也不会让他再有出门的机会。   那他……还有机会能够离开这里吗?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顾淮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攥紧了掌中的被子:“我……我想联系一下江阿姨……”   “江阿姨很好。”刘阿姨依旧没什么语调起伏:“顾先生很感激江阿姨这些年的照顾,给了她一大笔酬劳,可以让她晚年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在亲耳听到之前,让林羽安怎么能相信。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刘阿姨:“我想亲自……亲自和江阿姨说说话……江阿姨对我很好,我想……我就想和她说说话,求求您……”   然而刘阿姨却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端着餐盘来到了林羽安面前,不容质疑地放下了小桌板:“医生说您有非常严重的营养不良。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该吃东西了。”   林羽安哪里有吃饭的心情,光是看到那些食物,胃里就已经开始难受得厉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阿……阿姨,我……我吃不下。”   “是顾先生说让您醒来之后就要吃饭的。”刘阿姨说:“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食物的热气飘进鼻尖,林羽安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紧的痉挛:“阿姨,我真的……”   “您要是不吃,那我只能如实告诉顾先生了。”   她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干瘦的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仿佛下一秒就会拨通。   “不要!我……我吃,不要……不要告诉他。”   顾淮对他的怒火已经足够,他不想再给顾淮增加任何惩。罚他的理由了。   林羽安颤抖着指尖,端起了面前的白瓷粥碗。   白米粥黏糊糊却没有丝毫滋味的口感十分难以下咽,热气熏得人眼眶发烫。他盯着粥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喉结鼓动数下,才总算将其咽下。   林羽安机械地吞咽着,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撞击。   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地吐出来,但是没有。虽然难受,却还是相安无事地吃完了整顿饭。   这让他最开始的抗拒和不适,都显得像无病呻吟的矫情,只有自己知道这顿饭吃得有多痛苦。   完成任务的刘阿姨端着餐盘离开了,林羽安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只感到一阵窒息。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刚刚失忆那段时间,他总是很怕一个人待着,多希望顾淮能够同意晚上搬回他的房间。   可如今,顾淮问也不问他的意见便将他搬了回来,他却一点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这里只会让他感到恐惧,想要逃离。   他下床走到了门口,看到家里阿姨的数量增加了不少。再从窗口向下看去,便见楼下几乎增加了一倍的保安。   大概,都是来盯着他的吧。   看来顾淮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妹妹,为了报复他,甚至不惜花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   他该怎么办呢?他要怎么,才能从眼下的困境里逃离?   正思忖,房间的门忽地砰一声被人关上了。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一转身,便看到了顾淮。   顾淮冷着脸走到了林羽安旁边,顺着林羽安方才的视线往窗口外看了一眼:“在想要怎么跑?”   林羽安浑身都因为紧张而紧绷着,指尖掐进了掌心里,默默朝旁边挪了挪,和顾淮拉开了距离:“没……没有。这么多人,我反正……跑不掉。”   他越说声音越小,低垂着脑袋,脖颈上骨节十分明显地突起着,睡衣领口下是苍白瘦弱的锁骨。   顾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一旁桌上:“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林羽安就知道,这个问题必然绕不过去。可他不明白,顾淮明明不相信他,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地问。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回答如实:“只想起了一些……一些片段。你想知道的……我还是没想起来。”   在昏迷期间,或许想起了一些什么吧,但睁眼之后,那一切便都像一场梦一般,什么都记不清了。   果然,顾淮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审视而冰冷,那根本不是信任的姿态。   他想起了昏迷期间林羽安无意说出的只言片语,语气生冷:“林羽安,说话之前,先自己把其中的漏洞都想清楚。”   如果什么都没想起来,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对顾汐道歉?   林羽安闭了闭眼,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曾在睁眼的第一瞬间,觉得顾淮是那样的可靠,能给他那样的安全感。   可事到如今,他所受到的绝大部分伤害,却都是来自这个他最崇拜最喜欢的人。   那么多陌生人都愿意帮助他,愿意对他好,可只有顾淮,他愿意相信所有人,唯独不相信他。   他是那么委屈:“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撒谎!你要是……要是根本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问我?”   这话中质询的意味强到不像林羽安说得出的,顾淮不由微微眯起眼看着林羽安。   林羽安双拳紧攥,一鼓作气:“你没有证据,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就报复我,也……也不能因为这个,去伤害别人。就算……就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那也应该……让法律惩罚我,不是你。”   顾淮死死盯着林羽安,眼神里满是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以他对林羽安的了解,林羽安可说不出这些话。   是谁教他的?或者说,是谁让他有了反抗自己的想法?   他冷笑一声:“我伤害了哪个别人?”   “江阿姨,陈姐,还有……”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原本想说的话。   顾淮已经够生气了,这种时候怎么看都不适合提到程也,便只能改口:“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顾淮却不依不饶:“还有谁?”   林羽安因为这话中的寒意哆嗦了一下,慌忙否认:“没……没有。”   然而却被顾淮无情戳破:“还有程也吧。”   他缓缓放开了林羽安:“我明白了。”   林羽安再次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顾淮明白了什么,但他这样的态度才更加可怕。   顾淮冷冷看着他:“林羽安,你的演技真的很不错。要不是我查到了些东西,险些当真就要信了你。”   林羽安瞪大了眼睛,不明白顾淮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见顾淮冷冷拿起方才带进来的文件袋,拍在林羽安胸口:“你自己看。”   林羽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打开来,便见最上方的是一张监控的截图复印件。   是他离开的那天,在塞浦公馆,萧景川找他说话的画面。   再往下翻,便能看到萧景川给了他什么东西,而他则匆匆将那东西塞进了口袋。   再往下,是一张车票复印件,乘车人程也,前往B城。   继续往下,又是一张监控截图。陈姐饭店门口停着一辆昂贵到与B城格格不入的豪车。   那辆车林羽安曾在塞浦公馆停车场见过,是萧景川的车。   而车窗降下,副驾驶座上的人……竟然是程也。   林羽安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萧景川那天的确找他说了话,非要给他名片。但他那天心情复杂,根本没有精力和他纠缠,便只能收下了名片,事后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至于程也和萧景川为什么都要前往B城……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根本没有在B城见到过这两个人,这件事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抬头,在对上顾淮视线的同时狠狠哆嗦了一下,慌忙移开目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也会去B城……我和……我和程老师没联系过……我们很久都没……”   然而这样的表现,却像极了心虚。   话音未落,顾淮便从口袋中掏出了萧景川的那张名片,像丢垃圾一般,扔向了林羽安:“这是你那件出租屋找到的。你说许秘书有问题,我查了他,可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任何对他不理的证据。至于你……”   他讥诮地看着林羽安:“我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   “怎么,还没编好理由?”   林羽安彻底慌了,大脑一片混乱,甚至没意识到以他们的关系,顾淮根本没有质问他的立场。   他恐惧地后退,撞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神经质地重复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能,你不能……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把我关起来……你不能关着我!”   这一句话终于彻底激怒了顾淮。   他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了林羽安的手腕,将他死死按在墙上:“林羽安,你没有资格和我说不!”   林羽安被这副模样的顾淮吓到了。   他的神经本就高度紧绷着,不由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不能……不能伤害我……放开我……放我出去!放开……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出去!”   可他哪里是顾淮的对手。   几番扭打,顾淮一把将林羽安抱起来,狠狠向前一扔,便将人扔在了床上。   “我没有什么不能的!”他就那样自上而下欺身压着林羽安,眼底的愤怒丝毫也不加掩饰:“林羽安,我就是对你太仁慈了。”   “我妹妹的事,没那么容易算了!一条人命,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赔,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第47章   林羽安又哭了。   他在顾淮面前流了太多的眼泪, 泪水顺着瘦削的脸庞流下,很快弄湿了整张脸,洇入枕头中。   顾淮自上而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有什么地方突突地跳着, 一阵阵地心烦意乱。   林羽安为什么总在哭?   他不想看到林羽安哭, 他从未想过要将林羽安弄哭。   可是……他其实也不知道他想要林羽安怎样。   一开始他的确存了报复的心思, 可后来……便是真的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当情。人。   甚至不介意花些心思来欺骗林羽安, 让林羽安以为他们是恋人关系, 愿意将这样的关系长久地持续下去。   可非要说林羽安只是她的情人,似乎也不对, 因为重新被他捡回来的林羽安, 几乎没有尽到过一个情。人最应该尽的义务。   林羽安的身体总是很虚弱, 让顾淮狠不下心总和他做那种事。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如果顾淮想要, 他能找到很多比林羽安更加合适的人。   那么顾淮这一次如此愤怒,一定要让林羽安重新回来待在他身边,又是为什么?   真的是因为他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吗?   他想调查那件事, 并不一定需要林羽安, 但他就是不想让林羽安脱离自己的掌控。   哪怕明知几段监控录像并不能说明什么,哪怕知道林羽安可能真的和萧景川还有程也没有联系过,也要让他留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因为……他就是想要掌控着林羽安,想让他听话, 想让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想让他变成自己期望的模样。   或许是自知挣扎也没有什么意义,林羽安动作放缓了下来, 轻轻抽泣着,只有手还搭在顾淮胸前,无力地推拒着。   顾淮忽地低头俯身, 吻上了林羽安的泪痕。   林羽安瑟缩了一下,更加惊恐地推拒着顾淮。然而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举动,却愈发激起了顾淮某种隐秘的渴望。   他想起了在车厢中时,林羽安双手被绑在车顶的模样,喉间一阵阵发干,眸光一点点暗下。   林羽安见推拒无果,绝望之下一拳砸在了顾淮脸上。   顾淮愣住了。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还是被打在脸上。   而主动挥拳的林羽安也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全身都因为惊恐而变得僵硬。   他打了顾淮,他居然打了顾淮。   完了。   他想,他死定了。   顾淮必然不会放过他了,他大概会被剥掉一层皮。   顾淮眸光幽微地看着林羽安,舌尖轻顶了顶被打得生疼的侧颊,心底某处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发芽壮大了起来。   喉间变得更加干渴,那样的渴望愈演愈烈。   他缓缓起身,单手扯下了领带,将林羽安的双手捆。缚起来。   林羽安怕极了,拼命挣扎起来,却最终换来了被牢牢束。缚的下场。   顾淮摩挲着林羽安缠着纱布的指尖。   解开纱布,看到了上面一道细小的刀口,已经快要愈合,只看得到很浅一道印记,必然是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弄出来的。   他将那处伤口含入口中。   林羽安颤抖起来,满眼都是不可名状的惊恐,却又只能承受,分毫也躲不开。   顾淮想起了大学的时候,那时的他已经开始创业,每天的时间都被工作和学业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什么娱乐的时间。   一次深夜,顾淮刚忙完公司的事回到宿舍,便看到室友们聚在一起,脑袋顶着脑袋看着屏幕傻笑。   见顾淮回来,便盛情邀请他一同观看。   顾淮其实兴致缺缺,但那时的他其实早已经修完了大学所有的学分,之所以继续留下来而不是选择提前毕业,正是因为觉得以他所在那所大学在国内的排名来看,很有必要积攒一些同学之间的人脉。   于是他没有拒绝。   而那天他们观看的并不是普通的深夜小电影。画面上有很多人,男孩女孩都有。   暗红色的麻绳一圈一圈缠绕在屏幕上,和满屏幕亮眼的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淮正是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也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相比于普通的小影片,自己好像更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种完全掌控的,旁人只能按照他的心意去一举一动的感觉。   但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像一个无法见光的,需要改正的缺点。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改正,直到看到此刻的林羽安。   领带是深灰色的,已然被撕成条状的衣料也是深灰色。   林羽安的皮肤很白,比那天晚上屏幕上的演员更要白上许多。   因此带来的视觉冲击,也要远比那一天更加强烈。   顾淮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和感受了,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感受。   林羽安啜泣的声音更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却让顾淮觉得……血液更加热得沸腾。   他克制了太久,他太久没有过这样疯狂的体验了。   这么多年的克制,都要在今天一并爆发出来,不管林羽安是不是能够承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林羽安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沉眠,无知无觉地靠在顾淮怀中,脸上依旧一片湿润。   顾淮拿纸巾一点点沾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替他轻揉着手腕上还有其他地方的勒痕。   他曾经觉得无法接受在自己的房间中与任何人缠绵,觉得这是一件太过肮脏的事情。   但真实发生时,他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介意。   如果对方是林羽安的话。   他只想把人关在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让他浑身沾满自己的气息,再也无法离开。   大约是这样的触感再次勾起了林羽安并不美好的回忆,他低低呜咽一声,却更往顾淮怀里缩了缩。   还真和顾淮对他最初时的评价一样,他永远都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谁才是伤害他的人。   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当一声,收到了一封邮件。   顾淮拿起手机,翻看片刻后,微微蹙了蹙眉——他调取到了林羽安和江阿姨去体检那一天,医院的监控。   而监控显示,许秘书的确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时间点,出现在了那家医院。   在林羽安下定决心离开他的那天,许秘书的确接触过林羽安。   放下手机,顾淮看向了怀中那即便陷入昏迷,也依旧不住抽泣的人,目光沉沉。   ***   林羽安彻底地被关了起来,不能出门,不能和外界联系,甚至不能离开顾淮的房间。   那件并不能给他带来太多快乐,甚至还会让他很痛苦的事,顾淮每天都要和他做。   而且,大约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顾淮也便觉得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的缘故,他开始展现许多恶劣的癖好。   比如总喜欢绑着他,总喜欢弄哭他,总喜欢拿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当借口,来惩罚他,然后打他的屁。股。   还有一些时候,会问他三年前的事。   他的记忆确实正在一点点恢复,甚至已经能够隐约回忆起他的母亲,以及他们二人曾经生活过的那间小房子。   可记忆恢复的速度是很缓慢的,三年前的事情,他依旧没办法回想起来。   可是不管他是说自己不知道,还是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顾淮似乎都不会相信,永远觉得他说在撒谎。   而撒谎的下场,就是要接受惩罚。   他开始害怕顾淮,害怕这间房间,害怕这整栋房子,害怕和顾淮有关的一切。   只有顾淮不在家时,他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但很可惜,这样的安宁往往非常短暂。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假尚未结束的原因,顾淮并不需要处理太多工作,总是能有很多时间待在家里。   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外出。   这天下午,顾淮正巧不在家。林羽安站在窗前,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外面已经全然被大雪覆盖,但顾淮家中总是有很多保姆和佣人,即便在这样的大雪中,也能让庭院保持干净整洁,连院中松树上的积雪都圆润得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完美符合了顾淮严苛而挑剔的口味。   林羽安又感到了一阵窒息,迫切地想要推开窗户,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他伸出手,手背上满是被针头扎出来的淤青,大大小小交叠在一起。   最开始的时候林羽安曾经想过,自己的身体这么差,这种折磨他大概根本承受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等他死掉,顾淮大概会觉得非常快意吧。憎恶的仇人以这样的方式,屈辱地死在自己手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林羽安也能够得到解脱,对他们两人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顾淮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羽安吃不下饭,他便用打营养针的方式强行为他注入养料,即便这句身体已经这样残破不堪,却依旧能够一天比一天健康地生活下去。   图什么呢?   一定要看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才痛快吗?   冷风呼啸着从窗口灌入,吹起来林羽安洁白的睡衣衣摆,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林羽安看着楼下洁白的雪地,脑海中忽的出现了一个念头……二楼跳下去,会怎样呢?   很可惜,这样的高度大概率是不会死的,最多只会让他摔断胳膊或者是腿,甚至有可能毫发无伤,然后被院中保镖们发现告诉顾淮,承受更可怕的怒火和惩罚。   但是……   如果能头朝下摔下去的话……有没有可能解脱呢?   林羽安无知无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就在这时,一阵北风猛的吹来,卷起窗帘打在了林羽安脸上。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连连后退,跌坐在床上,后知后觉地落下了一身冷汗。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一切真相都还未可知,他没有错,他不是板上钉钉的罪人,他不应该死。   他不应该……因为承受了态度痛苦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顾淮不是能够审判他的那个人。   他要好好活下去,他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顾淮。   他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上一次的离开太过仓促匆忙,没能做好准备,这一次不会了。   他可能需要先暗中蛰伏,可能需要在顾淮面前做出一些乖巧的表象,甚至可能需要等待很久,才能找到离开的机会。   但是没关系,他总能等到的。   如果真的有罪,他宁愿去自首去吃枪子,也不想再承受顾淮这样的折磨。   林羽安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上前想要关上窗户。   却就在这时,身后屋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是顾淮回来了!    第48章   对林羽安而言, 顾淮已然变成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符号。   只要是有顾淮存在的地方,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   林羽安甚至尚未看到顾淮,便已经浑身僵硬,忍不住地发抖, 连向前一步将窗户关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办法继续完成。   他只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等顾淮从身后一步步走向他, 长臂一伸越过他, 一把关上了窗户。   “天气冷, 你身体不好,别站在窗口吹风。”顾淮说着, 举起了手中的袋子:“今天路过塞浦公馆, 给你带了蛋糕。”   他倒并不担心林羽安会不会逃跑。   以林羽安的体力, 从窗口跳下去根本不现实, 且下面24小时都有他安排的人。   林羽安虽然并不算非常聪明,但至少根据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   听到顾淮并没有打算用站在窗口, 并且打开了窗户这件事质问自己, 林羽安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永远不知道什么样的举动,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有可能惹怒顾淮, 招来可怕的惩罚。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说每句话,做每件事之前都反复斟酌考虑。   看着送到眼前的蛋糕, 林羽安根本不敢拒绝,只能颤着手接过:“谢……谢谢。”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看向顾淮,不确定他是想让自己现在就吃,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之前的顾淮觉得吃东西会将房间弄脏,是从来都不会在房间里吃东西的。   可现在,林羽安也不确定这个规矩是否还适用。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林羽安所有活动都是在顾淮规整到像样板间一样的房间里进行的。   好在顾淮很快做出了指示:“吃吧。”   林羽安不敢违抗,立刻站在原地乖巧地打开包装,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哪怕他依旧尝不出小蛋糕的味道,哪怕吞咽这件事对他而言依旧困难。   顾淮看着林羽安乖巧听话的样子,却并未感受到他觉得应该出现的满足感。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为什么却觉得似乎哪里都不对?   奶油不小心抹在了林羽安侧颊上,林羽安却像是连吃蛋糕这种事都要认认真真去做一样,始终低垂着眼睫,丝毫也没有察觉。   这些日子以来,顾淮一直在按照医生所说让林羽安注射营养剂,可他的皮肤依旧透着一股过分的苍白。   奶油抹上去,一时间竟分不出奶油和皮肤,哪个更加白皙。   顾淮抬手,想要帮他擦去奶油渍。   谁料他刚伸出手,林羽安便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甚至连手中的蛋糕都没有拿稳,脱手而出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顾淮的手停顿在了半空,有那么一瞬,竟有一些恍惚。   他分明记得,曾经的林羽安在看向他的时候是充满崇拜,满眼期望的,是那样真切地喜欢着自己。   甚至还会做出问一只鸟,自己喜不喜欢他这样傻里傻气的事情。   可如今细想,却发现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到过林羽安那样的神情了。   此刻的林羽安眼底的恐惧与害怕是那么明显,根本塞不下其他任何情绪。   他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几乎被吓得快要哭出来,蹲在地上徒手去清理蛋糕,不住地向顾淮道歉。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细若蚊吟,指尖沾满了奶油和蛋糕屑,颤抖着缩起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不见。   顾淮的指尖还悬在半空,突然觉得那抹奶油渍刺眼得厉害。他缓缓收回手,看着眼前人颤抖瘦削的脊背,喉结滚动了一下:“起来,明天让阿姨收拾。”   这句话却让林羽安抖得更厉害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上次被顾淮折腾得太狠,他实在没忍住不小心弄脏了地毯之后,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被粗糙的麻布勒紧的记忆是那么鲜活,任谁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他已经想好了要离开,已经做出了要暂时蛰伏等待机会的决定,但对顾淮的恐惧却似乎已经刻入骨髓,怎么都忘不了了。   林羽安急得快哭出来,手指在地毯上胡乱抹着,蛋糕被碾成更污浊的一团:“我马上……马上就能好……”   顾淮皱起了眉头。   他想要林羽安听话乖巧,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想要的,是林羽安继续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由衷认可他,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恐惧而不得不低头。   他上前一步,拉着林羽安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林羽安一个哆嗦,像是已经做好了承受折磨的准备,颤动着眼睫闭上了眼睛。   顾淮看着林羽安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有什么地方一阵空落落的疼。   “你很久没叫过我顾淮哥了。”他说着,捏起了林羽安的下巴,拇指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   自从这次他从B城把人带回来,林羽安就没有再这样称呼过他。   林羽安眼睫颤了颤,却没有出声。   顾淮皱起眉头:“林羽安。”   林羽安抖了抖,依旧一声不吭。   苦涩的感觉从心口泛上,顾淮沉默良久:“叫我一声顾淮哥,今天把地毯弄脏的事,我不罚你。”   他不想再继续吓唬林羽安了,可不这样做,他好像没有别的方法,能再听林羽安叫他一声顾淮哥。   可惜这一次,这个方法似乎也要失效了。   林羽安明明那么害怕,害怕到浑身都在细细地战栗着,却就是倔强地紧抿着双唇,唇瓣上遍布着被他咬出的血痕。   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一个曾经唤过那么多次的称呼,林羽安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   顾淮一把将林羽安按倒在了床上,语气中带着暗沉沉的怒火:“林羽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称呼而已,或许在旁人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林羽安而言不是这样的。   这三个字代表着他曾深深喜欢过的那个人,是他深埋心底的爱意。面对着眼前这个愤怒而可怕的恶魔,他叫不出口。   他的鼻头开始发酸,闭上眼睛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回想起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快点想起来吧。或许想起来之后,他就能解脱了。   或许只要他能想起来,那么一切折磨都将可以结束。   顾淮不知林羽安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此刻正在违抗自己。   甚至,只是为了称呼这样一个小事。   连日来类似的戏码上演过太多次,顾淮轻车熟路扯开了林羽安的睡裤。   但林羽安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眼底氤氲着悲凉的水汽。   “如果……如果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很痛苦,我比你想象的……要更痛苦。你何必……何必一定要和我做这种事?”   “你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和我做这种事?你既然恨我,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这种事……难道不是,只能和相爱的人做吗?你何必为了报复我,脏了你自己?”   顾淮动作凝滞。   林羽安说,他很痛苦。顾淮自然知道,因为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他恨林羽安吗?   他当然恨害死他妹妹的凶手,可林羽安真的是凶手吗?   顾淮最近一直在调查三年前那件事,他没有把查清真相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林羽安的记忆之上,并且,他已经渐渐收集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或许有可能可以证明林羽安清白的证据。   林羽安或许真的是无辜的,他正在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事实。   那么他这段时间癫狂而又疯魔一般地对待林羽安,又是为了什么?   林羽安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了他从未正视过的隐秘心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折磨林羽安,确实是在报复,可却不仅仅是因为三年前的事。   更多的,他只是在责怪林羽安的离开。   恼怒于他可以走得那样干干脆脆,不留余地,恼怒于他毫不犹豫就能抛下自己。   他突然变得没办法继续正视林羽安,他什么都不想再继续做下去,窒息的心痛感同时弥漫在两个人心头。   这样的关系不对,他们之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他会查清一切真相,而林羽安也将恢复记忆。   到了那一天,他们之间又该如何?   顾淮想不到。   他忽地放开了林羽安,一点一点后退,最终离开了房间。   林羽安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慌忙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却又立刻意识到这被子上满满都是顾淮的气息。   旋即他又将被子扔开。   可是这房间里也到处都是顾淮的气息,床上,衣柜里,到处都萦绕着那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味。   他只要在这里,就无法逃脱,而这样的味道让他感到窒息。   林羽安终于无法忍受,推开了顾淮的房门。   平常顾淮房间门口总是有人的,他们负责看着林羽安,让他不要随便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正好没有人,大约是因为顾淮刚刚回来,而每次只要顾淮回来,这些人都会十分懂得避嫌地离开。   难得这一次顾淮这么快就走,那些人才没来得及重新回来。   发现房间门口没有人的瞬间,林羽安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冲出了房间,可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即便真的能从这里出去,他也跑不远的。   真的想要逃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他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去准备。   可林羽安实在不想回到顾淮的房间。   他又开始头疼了,握着门把的手不住颤抖。   他终于还是走进了旁边,那个曾经被顾淮划定为他的房间的屋子。   哪怕只有片刻,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没有顾淮气息的环境,让高度紧张的神经得到休息。   哪怕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会继续被抓回去。   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阴天时的白天依旧很短,不过才傍晚时分,天边已然擦黑。   顾淮将车子缓缓驶出车库,却不知道想要去哪里。   正这时,手机铃声忽地响了起来,是顾淮安排去查三年前旧事的人。   电话接通,对面的声音立刻传来:“顾总,人证俱在,人已经被扣下了。当年的事情……的确有一些误会。”   顾淮眉目瞬间变得冷厉:“我马上到公司。”    第49章   和离开前相比, 林羽安的房间里的程设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床底下的那一箱钞票不见了。   窗帘紧紧闭合着,让房间里一点光线都没有。   林羽安原本是很怕黑的,但此刻这样的黑却能让他有安全感。   他钻进了被窝里, 可又觉得似乎不够, 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危险的因子, 于是便又钻到了床底下。   他的头很疼, 无数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大脑, 却怎么都无法连成一线。   他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膝盖,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带来一阵阵眩晕。   想起来吧……他想, 能不能快些想起来。   记忆好像马上就要冲破牢笼, 却又总差了那么最后一点。无数的片段飞速闪现着,只等最后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林羽安抱着脑袋,看到了眼前一个精致的礼品盒。   呼吸微微停滞一瞬, 他很快想起了这个盒子——这里面装着他曾想送给顾淮的生日礼物, 那两个耗费了他不知多少心血的羊毛毡娃娃。   床下空间很狭窄,林羽安小心翼翼伸手,将娃娃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一黑一白两个娃娃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如他离开之前的模样。   林羽安轻轻摩挲着两个娃娃之间那十分不明显的裂痕, 露出了一个苦笑。   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 他终于看到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在山路上狂奔。   那女孩一头乌黑秀发,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擦伤, 侧脸某个角度看去时,和顾淮很像。   林羽安闭上了眼睛。他想要看得更清晰一些。   他想,他或许马上就会知道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 究竟是为了什么。   与此同时,顾淮公司办公室中。   顾淮居高临下看着许秘书,而往日里永远衣冠楚楚,理性克制的人,此刻却佝偻着肩背,低垂脑袋,已然失去了脊梁一般,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其实三年前的一切证据都处理得很干净,基本查不出什么新鲜东西。否则顾淮当年就一定会刨根问底地查出真相,不会等这么久。   而这一次重新调查,顾淮真正的打算,其实是用重新调查的名头,引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而许秘书果然沉不住气,被顾淮的人抓了个正着。   顾淮并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他人的人,之所以愿意给予许秘书这样的信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能力的确出众,另一方面,也因为许秘书曾经舍身救过他一次。   许秘书的父亲是顾淮父亲的司机,两人从小就认识。只是顾淮的时间总被各种正事占满,因此他们并没能成为玩伴。   起初,顾淮对总跟在自己身后的许秘书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直到高中某天放学——那天堵车,司机来得晚,顾淮正在校门口的小花园里看书时,一个神志不清的瘾君子突然持刀冲向他。   顾淮尚未来得及反应,许秘书便突然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直接挡在了他前面。   事后两人虽都无恙,但顾淮却因为这件事而注意到了他。后来,顾淮资助他读完大学,甚至在自己创业时,为免他跟着冒险,特意推荐他去了另一家顶尖公司。   而这些年,无论是否在顾淮手下,许秘书对他的交代永远办得滴水不漏,一切任务都能以最完美的方式完成。   所以当初想要在林羽安大哥公司里安插人手的时候,顾淮才会安排他过去。   他符合顾淮的一切要求,忠诚,优秀,完美,而且那个时候的许秘书尚且没有为顾淮工作过,身份不会引人怀疑。   顾淮坐在了许秘书面前的椅子上,剪裁合身的西裤下一双长腿交叠着:“说说吧。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秘书双拳紧攥,看向顾淮的眼神竟带了几分癫狂:“顾总,我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背叛您的事!当年您让我去林氏,我在那里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一丝都没有违背!”   “我知道。”顾淮冷声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许秘书没有在公事上背叛过他,否则他也不会从未怀疑过他。   他冷冷地直视着许秘书的眼睛:“林羽安离开,是因为你将三年前的事告诉了他;季家那小子能找到他,也是因为你泄露了他的行踪。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和林羽安之间有什么恩怨,让你要这样对他。还有,三年前的事情的真相,是否真如你当初告诉我的那样。”   许秘书喉结上下鼓动着,胸腔剧烈起伏,半晌才开口道:“林……”   “想清楚了再说。”不等他开口说玩,顾淮森然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你要是再敢撒谎,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许秘书双拳紧攥,急促地呼吸着,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绑架顾小姐那件事……林羽安……确实没有参与。他……的确是无辜的。”   像是一击重锤猛地当头砸下,心中长久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顾淮半晌说不出话,只觉耳中一阵嗡鸣。   许秘书知道自己已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涕泗横流,全然没了往日的派头,继续诉说着当年的真相:“林大少爷想趁您出国,绑架顾小姐,以此来威胁您把华北那边几个大客户让给他。他知道……知道林羽安和顾小姐关系还可以,就威胁林羽安帮他。”   “林羽安拒绝了,所以……他担心林羽安泄露消息,就提前把他关了起来。后来抓到顾小姐后,把他们两关在了一起。”   “后来……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救顾小姐,发现……发现……”   接下来的话,许秘书像是十分不愿说出口。但他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田地,他若是不说实话,按照顾淮的性格,他真的会去监狱里质问林大少爷。   三年前事情的真相并非只有他一人知道,犹豫再三,他终于还是开口:“林羽安带着顾小姐,打算逃跑。我想救他们,但是……但是林大少爷已经追了上来。打斗间……顾小姐不小心……从山上掉了下去。”   心跳突突地撞击着耳膜,顾淮只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怒火从胸腔冲上了头顶。   顾淮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提起许秘书的衣领,便将人抵在了墙上:“那你当年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为什么要说是林羽安和林家大少一起绑架了小汐!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即便是跟了顾淮这么多年的许秘书,在看到他这般模样的时候,也会觉得害怕。   泪水已经完全糊满了许秘书整张脸,往日形象荡然无存:“您说做完这件事就把我调到您身边的……我怕您觉得我办事不力……正好当时林大少爷因为对林羽安怀恨在心,怪他不肯帮自己反倒要帮外人,对您说……说顾汐小姐是他和林羽安一起绑架的,所以我就想……就想……”   就想顺水推舟,让林羽安一个人承担一切过错。   顾淮死死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话,不需要许秘书再说,顾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顾淮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三年前尚且年轻的他尤其如此。一旦许秘书在这样的档口出现这样的失误,即便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以那时顾淮的性格,也真的有可能因此而做出他能力不足的判定。   但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一个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的人在其中搅合,那便不是谁一己之力能够改变得了的。   所以为了能够回到顾淮身边,许秘书选择了出卖林羽安。他坚定地告诉顾淮,林羽安是这件事的凶手之一。   是他,在许秘书即将救出顾小姐的关键时刻推了一把,才让顾小姐掉下山崖。   而林大少爷事后的污蔑,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现场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留下其他证据,没有人能够为林羽安正名。   甚至连林羽安自己,都忘记了当初发生过的事,只能沉默地承受顾淮的怒火与复仇。   即便林羽安没有失忆,一个是多年来始终忠心耿耿,不惜用性命帮顾淮挡刀的下属,另一个则是唯唯诺诺,仇人的亲生弟弟。   顾淮会相信谁,不言而喻。   顾淮缓缓闭上了眼睛,愤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只有指尖还在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至于许秘书之后的所作所为,那就更不难理解了——林羽安虽然失忆,但毕竟是知道当年真相的。   万一他哪天恢复记忆,那么许秘书的一切谎言都将被戳破。   所以,他不能留林羽安继续待在顾淮身边。   顾淮松开了许秘书的衣领,许秘书像破布般滑坐在地,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昂贵的衬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所以,原来林羽安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而他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林羽安,甚至那样地报复他,伤害他。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对林羽安做出这样的事!   “顾总!”许秘书大概是还想替自己争取最后一丝生机,踉跄着爬到了顾淮腿边:“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可以给林羽安道歉,我可以补偿他!求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看在我……”   对上顾淮冰冷的视线,许秘书的哀嚎戛然而止。   “半年左右之前,林羽安突然被追债的人找到,打到重伤失忆。似乎有人觉得是因为我将他的行踪透露出去,才让他被找到的,可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顾淮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逼视着许秘书:“所以,是谁?”   许秘书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神私下乱飘,不敢直视顾淮。   “好。”顾淮忽地冷笑了一声:“很好。”   而后,他忽地一脚踹在了许秘书胸口,将人踢得飞摔出去,而后转身离去。   下属们小心翼翼觑着顾淮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顾淮离开,才有人壮着胆子问:“顾总,许秘书……”   顾淮近乎咬牙切齿:“林羽安所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我要他一样不留,全部都偿回来!”   追债的人也好,寻仇的人也好。许秘书曾给林羽安安排过的一切,他都能让这一切在许秘书身上重演一遍!   暴雪纷扬而下,在这个本该回温的时节,重新将温度拉回了零下。   顾淮驾驶着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林羽安。   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这么迫切地想去见林羽安。   想去见那个……被他弄得残破不堪的少年。   可他要怎么面对他呢?   他要怎么……才能弥补自己对他曾经所造成的伤害?他要怎么,才能把他修好?   而与此同时,林羽安终于带着满脸的泪痕睁开了眼睛——他终于会想起了一切,会想起了顾汐,也回想起了那改变了许多人往后命运轨迹的一天。   想起了他痛苦的根源。   原来如此啊,他想。   他是无辜的,他不该有任何罪恶感。   他也合该,是自由的。   失忆前的他向顾淮解释过,诉说过,顾淮没有相信,这件事不是他的错。   错的人,是顾淮,他不应该因为顾淮的错误而受到任何惩罚或者伤害。   从今而后,他不会再让顾淮轻易伤害自己了,因为顾淮根本没有这样资格。   怀中的两个羊毛毡娃娃依旧紧紧相拥着,林羽安抹掉脸上的泪痕,一手一个,顺着曾经被撕裂过的地方,重新将他们扯断。   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被修复。    第50章   轮胎摩擦地面, 发出刺耳的声响,停在了家门口。   顾淮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可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怔愣原地——林羽安不在房中。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那个雪夜, 眼睁睁看着林羽安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去了哪里?   顾淮的心几乎瞬间沉到了谷底。   刘阿姨正巧在客厅打扫卫生, 顾淮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冲到了刘阿姨面前, 声音嘶哑地可怕:“他人呢!”   刘阿姨被吓了一跳, 立刻反应过来顾淮在问谁。在跟着顾淮来到房间门口, 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同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她今天一整天都在一楼客厅, 林羽安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跑。   “监控……”顾淮的声音都在颤抖:“去调监控!”   家里之前是没有安监控的, 是自从顾淮这次将林羽安带回家之后, 才在客厅和所有房间外围, 都装上了监控。   监控结果很快被调取出来,显示林羽安并没有离开,只是躲进了旁边自己的房间。   顾淮总算松一口气,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衬衫竟然已被冷汗浸湿,心脏跳得发疼。   他才刚刚知道真相,他才刚刚知道原来他冤枉了林羽安这么久,他甚至都还没想好接下来, 应该怎么去弥补这么长久以来对林羽安的伤害。   他不敢想象, 如果林羽安在这种时候是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会怎么样。   顾淮挥手让刘阿姨离开, 自己来到了林羽安的房间门口。   回家前,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林羽安,可如今人就在和他仅有一门之隔的地方, 他的手就放在门把手上,却不知应该怎么打开这扇门。   要怎么面对林羽安呢?   他曾经希望过林羽安能够恢复记忆,但现在……   如果林羽安恢复记忆,他就会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其实本都不应该存在。   他会因此要离开他吗?   顾淮心底忽地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不能让林羽安离开自己。   绝对……绝对不可以。   他可以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弥补林羽安,但唯独……他不能接受失去林羽安。   顾淮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林羽安蜷缩在床角,听到动静后猛地一颤,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却在看清顾淮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顾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静静看着林羽安眼底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恐惧,心如刀绞。   曾经那么,那么阳光的少年,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林羽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颤抖着下地上前:“对……对不起,我……我马上回去,我就是……想……想来这个房间……看看。”   嗫嚅半晌,他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顾淮哥。”   因为林羽安很清楚,在顾淮这样严防死守的状态下,他是绝对没办法离开的。   他只有孤立无援的一个人,没办法和顾淮抗衡。   想离开,就得让顾淮放松警惕,就得……首先做出一副听话的姿态。   至于这三个字……如果从一开始,他的感情就是错误的,不该存在的,那么这个称呼背后,便其实也不应该有太多旖旎的意味。   没什么不能放下的。   这个称呼顾淮分明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才对,然而此刻,这三个字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顾淮的心脏。   因为很清楚,这样的称呼绝对不是发自真心,更多的,是因为对他的恐惧。   他上前两步,却又在林羽安明显的瑟缩中硬生生停住脚步。   顾淮喉结滚动几下。   他想说不用道歉,想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想说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房间,却最终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林羽安变成这样,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要道歉吗?   他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哪里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抹去的?   要告诉林羽安自己以后不会再伤害他吗?   就像曾经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林羽安一样,这样的话……林羽安会信他吗?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顾淮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该休息了。你……身体不好,要早睡。”   林羽安轻颤了颤,终究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顾淮回到了主卧。   今天离开主卧的时候,林羽安就料到了他一定会因为这样的行为受到惩罚,此刻有了心理准备,反而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反正顾淮做什么不做什么,本身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也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力。   但出乎林羽安预料的是,顾淮居然什么都没打算做。   这实在太出乎林羽安的预料,他担心这可能是顾淮的烟雾弹。假装什么都不会做,然后突然发难,让他措手不及。   他不敢放松警惕,梗着脖子等待着。   谁料顾淮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下一步的举动,就那样轻轻抱着他,和他相拥而眠。   林羽安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但有顾淮躺在他身后,他其实根本睡不好。   半晌,忽地听顾淮在耳边轻声开了口:“你想起什么了吗?”   林羽安轻轻打了个颤。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顾淮曾无数次地问过他。而他为了躲避惩罚,什么样的答案都说过。   说过实话,说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也在实在受不住地时候撒过谎,顺应顾淮的心意,说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企图以此来让自己少受一些罪。   他曾说过自己是无辜的,顾汐的死和他没有关系,也曾迫于惩罚,承认过自己就是杀死顾汐的凶手,希望顾淮能给他一个痛快。   但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顾淮都能从他的话语中找到漏洞,用一个个他根本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逼问得他承认自己又在撒谎,然后承受愈演愈烈的惩罚。   至于今夜……林羽安心想,果然如此。   顾淮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他又要问这个问题了,而自己不管怎么回答,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林羽安下意识便回答出了那个可以让他承受最少折磨的回答:“没……什么……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再次出乎林羽安的预料,顾淮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只是在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更加用力地将林羽安拥入了自己怀中。   他既希望林羽安想起来,又害怕他想起来。   这种矛盾撕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当听到否定的回答时,顾淮几乎是绝望地将脸埋进林羽安的发间——他卑鄙地庆幸着,还能继续用这个谎言将人留在身边。   这个动作让林羽安毛骨悚然,几乎瞬间变得浑身僵硬。   但顾淮却没了任何下一步的动作。   就只是这样紧紧抱着林羽安。   林羽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虚空,直至天明。   ***   接下来的日子,顾淮开始了一场拙劣的赎罪表演,观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撤掉了屋内所有监控,却在外围加派了双倍保镖;他允许林羽安在花园散步,却要亲自跟在三步之后;他找来最好的厨师准备精致餐点,却不敢问林羽安为什么总是吃得那么少。   每当他看到林羽安机械地收下礼物,没什么语调起伏地说出“谢谢顾淮哥”时,顾淮的心都在抽紧着发疼。   他不止一次地险些忍不住,想要向林羽安道歉,想告诉他,他不应该承受任何痛苦。   但从不会畏惧任何事的顾淮,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惧。   他恐惧林羽安的离开。   所以,就让他继续卑劣下去吧。   他会对林羽安好的,他会弥补他的。   他会让林羽安,将失去的一切全部重拾回来。   上次的暴雪之后,天气逐渐回温,春天正在悄然降临。在这样的时节出门吹吹风,晒晒太阳,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可林羽安并不想和顾淮一起散步。   但既然要想办法让顾淮放松警惕,他自然不会拒绝顾淮的任何要求。   顾淮让他出门,那他就出门。顾淮让他待在家中,那他就待在家里。   林羽安起初以为这是顾淮新的折磨方式,给他虚假的自由,再在他放松警惕时狠狠碾碎他的希望。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路面上的积雪逐渐消融,春天悄然降临,顾淮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做。   他开始给林羽安准备他喜欢的食物,尽管林羽安不管吃什么其实都索然无味;他开始在夜里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入睡,哪怕林羽安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   他像是突然忘记了他们之间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突然打算对林羽安好。   而林羽安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各式各样的珍贵礼物,却只感到一阵麻木的漠然,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假装着乖巧,收下他给予的一切,然后将他们放进抽屉最深处,再也不碰。   同样的当,他不会再上第二次。   不管顾淮如今这样举动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再关心,也不会再给顾淮伤害自己的机会。   经历过了这么长久以来的一切,他早就应该明白,只要是顾淮带给他的一切,无论有着怎样诱人的外表,内里必然都带着会让他痛苦的毒刺。   这次离开,他连属于顾淮的一根线头都不会拿。   而顾淮也终于发现,无论他送任何东西给林羽安,林羽安似乎都无法真正开心。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最乖巧听话的瓷娃娃,每天都待在家中等待顾淮回家,顾淮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也不会违抗。   他会坦然收下顾淮给他的一切,乖巧地对他道谢,但眼底没了曾经崇拜而仰慕的光。   他会听从顾淮的一切安排,不再抗拒他的接触,但像是永远都不会感受到欢愉。   他也终于不再抗拒用那个他们二人都最熟悉的称呼去称呼彼此,但那三个字终于只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符号。   不带任何意义。   看着如今的林羽安乖巧听话的样子,顾淮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有时甚至会怀疑,曾经那样喜欢着他的林羽安,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重新从林羽安这里获得哪怕一丝一毫像从前一样的反应。   直到顾淮意外收到两张朋友送来的钢琴独奏会门票,演奏者是一位华国十分著名的演奏家。   他突然想起,林羽安或许,会很喜欢这样的场所。   果然,林羽安在听到钢琴独奏四个字后,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但很快黯淡了下去——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林羽安仍旧无法全然信任顾淮。   他不知道这场所谓的演奏会,是不是又是顾淮用来试探他是否还有想要逃走的心思的一个陷阱。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顾淮察觉出端倪。   于是林羽安低下头,掩去了眼底所有的光芒,乖巧得就像连日来接受顾淮所有其他礼物时那样:“听顾淮哥的。你让我去,我就去。你不让……我就不去。”   顾淮看着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半晌,才道:“我陪你去。”   顾淮看得出来,林羽安在竭力让自己不表露出任何情绪,竭力想要装得并不在意这场演唱会。   但他其实是期待的。   而拥有这样期待的情绪的林羽安,终于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想一个无懈可击的瓷娃娃,脆弱,却找不到任何缺口。   这是一件好事,顾淮心想。   之前给林羽安买的钢琴还在家里,既然林羽安喜欢,他也可以重新让张老师过来给林羽安上课。   只要他的举动还能够让林羽安感到开心和期待,那天就总有一天,能够让林羽安原谅他。   他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他可以慢慢对林羽安好,一点一点弥补他曾经造成的伤害。   正这时,顾淮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是照例替林羽安检查身体的郭医生。   “请进。”顾淮今天心情不错,语气也没了平日里的冰冷。   然而郭医生进门之后,神情却有几分欲言又止。   顾淮不由微微蹙眉:“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顾总。之前的检查结果一直只显示林先生有营养不良,但却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不好好吃饭。我觉得……林先生的厌食情绪有些奇怪,就留了心,我发现……他的味觉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第51章   顾淮脑子里嗡地一声, 几乎要听不懂郭医生在说什么。   什么叫味觉出了问题?   为什么味觉会出问题?   大约是顾淮脸上震惊而茫然的神情太过明显,郭医生连忙解释:“味觉失灵这件事,如果患者不配合一般是很难检查出来的。不过我这些日子花了不少功夫去试探和观察,根据我的观察, 林先生的味觉失灵应该不算特别严重。”   “他并非对所有味道都尝不出来, 只是有轻微的味觉障碍。只要及时治疗, 是可以痊愈的。如果我的检查结果没有出错, 他应该是上次被季少他们袭击的时候不慎伤到, 导致的味觉神经轻微损伤。”   郭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等顾淮询问, 便已经说出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可顾淮却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要失灵一般, 听不懂郭医生到底在说什么。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 林羽安总是不喜欢吃东西, 似乎对一切食物都失去了兴趣。   他想起林羽安吃东西时总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却又十分痛苦一般,而他居然还以为这只是林羽安反抗自己的一种方式, 从未多加在意。   他居然……一直没发现, 自以为是地为林羽安准备着各种“他喜欢”的菜肴。   现在顾淮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无论他做什么,林羽安眼里都只有麻木的顺从。   因为那个人早就被他一寸寸碾碎了感知美好的能力——包括爱,包括信任, 甚至包括味觉。   顾淮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半晌才道:“治……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要花多少钱, 都要治好他!”   郭医生既然决定今天过来找顾淮,自然是有备而来,很快便向顾淮展示出了林羽安详细的病情报告。   顾淮全程冷静地听完了治疗计划, 直到得到了一定能够让林羽安痊愈的保证,紧绷的双手才终于放松。   郭医生一面收拾好文件打算离开,一面在内心暗暗感慨,心说顾总真不愧是顾总,骤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居然也能这样冷静理性。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时,却听顾淮喃喃说出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郭医生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顾淮揉了揉眉心:“花销方面不需要在意,一切以让他痊愈为主。”   ***   林羽安站在衣帽间里,指尖轻轻抚过顾淮为他准备的西装。   深蓝色的面料,剪裁得体,袖口还绣着低调的暗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他垂下眼,不明白只是去看一场演奏会而已,有什么必要一定弄得这样大张旗鼓,还特意提前让人送来了衣服。   顾淮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转变实在太可疑了,可疑到连林羽安也忍不住多想。   林羽安不是没有想过,顾淮同意他出门,是不是一种试探,但这个机会对他而言还是太重要了,他必须得去。   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靠自己根本不可能从顾淮手心逃脱,即便真跑出去,就像上一次一样,顾淮还是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找到他。   他必须得向外求助。   可是……他能找谁来帮他?   无论是谁,只要向他伸出援手,将来一定会受到顾淮的报复,而他并不希望再因为自己和顾淮之间的恩怨而将旁人牵扯进来。   除非对方不怕,或者……对方罪有应得。   此刻的林羽安还不知道许秘书早已被顾淮处理,而在这种时候,他能想到的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只有许秘书。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许秘书为什么那么厌恶自己,但记忆恢复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   他知道许秘书最肮脏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将能够用来威胁许秘书,让他帮自己离开。   许秘书大概同样不会希望,恢复记忆的他继续留在顾淮身边。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确保这次外出,他能够有和许秘书碰面的机会。   这件事的确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林羽安垂下眼界,轻轻合上了柜门。   却就在这时,顾淮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不穿上试试吗。”   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即便已经经历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适应,在听到顾淮的声音时,林羽安还是会下意识地紧绷。   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等……等演奏会的时候,我再穿。我怕……弄脏。”   顾淮站在门口,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盯着林羽安的发旋,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咽了回去。   “我送你的那些手表,从来没看你戴过。”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竟然像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喜欢吗?”   林羽安依旧低着头,一副恭敬乖巧的模样,只留给顾淮一个发旋:“喜欢。但……我不出门,不需要戴。”   “去看演奏会的时候,你可以戴。”顾淮的语气看似平静,却暗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说完这句话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后悔自己又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对他好,不能再吓到他,可总还是容易在每一个行为的细节处控制不住自己。   林羽安却只想到了那枚钻戒,心再次抽搐着疼了起来。   顾淮这次是又想用手表来拴住他吗?   戴着手表出门,他就不能轻易离开了,否则顾淮便可以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报警,然后查到他的一切行踪。   但他终究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乖巧点头:“去演奏会的时候……我会戴。”   两个人就那样沉默相对,好像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   顾淮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又松开,他盯着林羽安低垂的眼睫,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痛楚。   他多想伸手抚摸那张苍白的脸,他多想把眼前这个人拥入怀中,融入自己的骨血,却又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浮现的恐惧。   那样的眼神会刺痛他。   “郭医生刚才来找了我。”沉默良久之后,顾淮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林羽安浑身一僵,微微攥紧了袖口。   顾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说你的味觉出了问题。”   空气凝固了一瞬。   林羽安的呼吸几乎停滞,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依旧是那副乖巧而似乎若无其事的神情,低声道:“只是偶尔尝不出味道,不是很严重。没……没关系的。”   顾淮盯着林羽安的发旋,胸口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疼,怒火几乎瞬间直冲脑顶。   他突然上前一步,攥住了林羽安的手腕:“没关系?林羽安,你知不知道味觉失灵可能会有多严重,可能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他只能用这样的愤怒掩饰自己的自责心疼,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像是被无数情绪撕扯着。   这三个月的温柔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暴露出他内心最真实的痛苦。   林羽安本能地一抖,却没有挣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羽安许久不曾见到顾淮如此模样,一时间被吓得呆愣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顾淮就那样逼视着他,却又因自责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将脑袋深深低垂在了林羽安颈间:“这几个月,你每天在我面前吃饭,一次都没表现出来……你为什么……”   林羽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没有表现出来吗?   去年圣诞节被赶出门时吃到的那一碗牛肉面,那是他最后一次品尝到食物的鲜美。   从那之后,每一次吃饭对他而言都像折磨。   这么多天,这么多个日夜,他真的能隐藏得那么好,一点端倪都没有露出吗?   还是说,顾淮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所以才会根本都没有发现。   就像这次他被带回来后,顾淮曾用他指尖那个几乎都快要看不出来的伤口做作证,证明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一次次地告诫林羽安只有他才能保护他。   可顾淮根本不记得,当初在顾淮身边时,为了雕好萝卜花,林羽安是怎样将一双手弄得遍体鳞伤。   从头到尾,或许他从来都不曾刻意隐藏过,但顾淮永远都不会真正注意到他所承受过的伤害。   所以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这样声色俱厉地质问林羽安,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又是……为了什么?   顾淮只觉得胸腔剧痛到仿佛快要窒息。无数话语在喉间翻滚,他想说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可他要如何开口?   一旦真相说出口,林羽安会立刻离开。而他……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需要时间,需要慢慢弥补,需要让林羽安重新……爱上他。   顾淮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对自己的告诫。   林羽安很怕他,他曾经对林羽安造成过很多伤害。所以以后不能再凶他,要对他好。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只是今天所受到的冲击太大,才会失态。   差点就再次吓到了林羽安,差点就让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   顾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然带着轻微的颤抖:“好好治病,先治好再说。以后……哪里不舒服,哪里疼,要告诉我。”   这样温情脉脉的话,真不像是顾淮说得出的。   林羽安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不是会因为这样的话而感动,但现在的他,却只觉得可笑。   他的灵魂仿佛割裂成为两个,一个在顾淮面前低眉顺眼,一脸乖巧地任由顾淮摆布,另一个则冷漠地漂浮在半空,带着冷笑看着两个几乎紧紧相贴在一起的人。   他有时会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正在乖巧地低下头,用伪装出的最完美最乖巧的样子面对着顾淮,轻声答应:“好的,顾淮哥。”   但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冷笑,不知是在嘲讽谁。   顾淮愣住了,他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林羽安一般,一点点放开了他,轻声唤他的名字:“……羽安?”   林羽安又想让自己露出那副乖巧的模样了,他很想垂下脑袋,乖巧地应声,但他好像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说话:“我哪里疼,告诉了你……反正,你也听不见。”   “我告诉过你好多次,反正你也从来都听不见。”   “为什么还要让我告诉你?”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将顾淮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我……”他喉结滚动着,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会听。我以后……都会听。”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林羽安面前,眼中满是痛苦。   林羽安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了。   顾淮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试探他,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吧?   他方才明明已经险些情绪失控,林羽安还以为他终于要装不下去,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他说这些话?   结合这段时间以来顾淮的异状,某种可能性突然在林羽安脑海中闪过。   他缓缓抬起目光看向顾淮,试探着询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三年前曾经发生了什么?”   顾淮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第52章   顾淮陷入了沉默, 林羽安却从这样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那一瞬间,林羽安眼底迸发出久违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曾经被顾淮冤枉时,他多么希望顾淮能在知道真相之后对他道歉。   现如今, 他早已不稀罕那些迟来的歉意, 顾淮的道歉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他只想要自由。   如果这么久以来的折磨都源于一场误会, 那么如今真相大白, 顾淮哪怕不愿意因为误会了他而道歉, 是不是也不应该再继续报复他?   是不是有可能让他走?   林羽安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多久没用这样期待的眼神看过顾淮了?久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顾淮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曾经多么渴望重新看到林羽安眼中出现这样的神采, 可此刻这希冀的光芒却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的沉默就像默许, 林羽安已然知道真相:“所以……你真的知道了。你知道我是无辜的, 是不是?”   这句话同时宣告了一个事实——他的记忆恢复了。   顾淮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林羽安会想起了一切,而现在,他正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 里面盛满了三年积攒的委屈和期待。   他想要离开。   他根本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   “对不起, 羽安。是我……误会了你。”顾淮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林羽安三年来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折磨,哪里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   但是没关系,林羽安也不需要顾淮的弥补。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牢笼。   他就那样充满希冀地看着顾淮, 等着他为此做出些什么。   可顾淮没有, 他就只是那样一遍遍地道歉。   他明知道林羽安最想要的是什么,但就是不愿意给他。   “对不起。”他说。   “以后……我会对你好。我可以对你很好, 你想要的我全部都可以给你,你的梦想,我全部都能帮你实现。”   “没有以后!”   林羽安被顾淮话语描绘出的恐怖未来吓到, 失控地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顾淮描绘的那个“未来”太可怕了,可怕到让他浑身发抖。   他曾以为顾淮如果知道真相,他或许就能有机会解脱。可为什么如今顾淮知道了真相,在他所描绘出的与未来有关的蓝图中,他们还要在一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淮,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你已经知道,知道我是清白的,为什么还不让我走?为什么还要关着我!”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你让我走吧,你放过我好不好?你不是都已经……已经知道我是无辜的,你凭什么继续关着我!”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顾淮心上。这正是他最害怕的局面——一旦真相揭开,他将彻底失去禁锢林羽安的理由。   知道真相的林羽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离开。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无法想象林羽安离开,只是设想也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羽安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让他分毫也不能割舍。   他声音嘶哑,想要上前,想要靠近林羽安,想要安抚他,想要拥抱他:“羽安,你冷静一些。你不需要离开,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现在真相已经大白,我以后会对你好,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林羽安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衣柜上:“不……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不要和你的以后!”   顾淮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林羽安颤抖的手腕,却在对方惊恐的颤抖中停下了动作,只觉心如刀绞,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我可以补偿你,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   “我不要!”林羽安崩溃地摇头,泪水打湿了整张脸:“我不要补偿!你的补偿,就是继续关着我吗?你的补偿,就是让我哪里都不能去吗?”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放过……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怪你,我不要你任何东西,我就要你让我走!”   顾淮在林羽安的哭喊和一声声质问中逐渐变得面色惨白。   他想起了三年前,浑身是血的林羽安也曾这样哭着解释自己的无辜。   但是他没有相信,残忍地将人推开。   而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重现,顾淮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无力地垂下了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从未这样恳求过任何人,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卑微:“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这些话在勾起林羽安不美好的回忆的同时,何尝不是同样勾起了顾淮的回忆?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无比清晰地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林羽安造成的伤害。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饱含恨意地任由林羽安跌落泥潭,如何怀着惩罚的心思不顾林羽安的哭喊伤害他,又如何在他身陷危险时不管不顾,将他丢给一群豺狼。   最开始的时候,林羽安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羞涩而小心翼翼,怀揣着少年人最美好的情愫和幻想。   再后来,被他伤害,被他推入深渊,却依旧没有责怪他,一遍一遍向他解释自己的无辜,哪怕被诬陷,眼底也只有茫然和不解。   从未有过怨恨。   失忆后,他最开始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那样纯澈干净,而充满依赖和眷恋,但那时候的顾淮却从未在意过。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眼神,但他错了。   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希望的神采消失,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希望渐渐变成恐惧与怨恨,他才终于意识到,曾经那份真挚纯澈的感情是多么可贵。   可现在的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将其挽回。   林羽安漂亮的眼睛此刻满是泪水,泣不成声:“我不要……不要给你机会……”   他怎么敢给顾淮机会?   他和顾淮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顾淮太强大了,他有着林羽安无法与之抗衡的能力和权力。若林羽安信了他,而事情的发展并不美好,那林羽安将彻底身陷深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不是顾淮的对手,他哪里敢给顾淮机会?   顾淮心痛地闭上了眼睛:“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啊,你不需要我,就可以过的很好,”林羽安说,“但我给了你机会,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造成这一切的最重要的元凶,自然是许秘书。   顾淮几乎是急切地解释着,像是要证明什么:“许秘书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他父亲欠下赌债被我爸开除,是我帮他还清了债务。他曾让你被追债的人追杀,如今,他也在承受一样的事情。还有其他人,所有曾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他固执地挡在林羽安面前:“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除了离开。我这是在为你考虑,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独自生活。你的味觉还没恢复,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他又这样说,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永远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羽安知道自己说不过顾淮,他知道,顾淮是不会轻易同意让他离开了。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顾淮:“你说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满足,是吗?”   一句话,仿佛让顾淮看到了希望,他连忙点头,旋即又补充:“除了离开。”   林羽安带着满脸泪痕看向顾淮,第一次吐出这样无情而冰冷的话语:“那我让你从三楼跳下去,你愿意吗?”   顾淮愣住了。   莫说是顾淮,连林羽安自己也有些微微愣怔,没料到自己居然当真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   但他很快忍住了将这句话收回的冲动。   这种时候要收回这句话,那可就太看得起自己在顾淮心中的分量了。   顾淮为什么突然对他好?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也有自责,但林羽安相信,绝对不会是因为爱。   他已经恢复记忆,他不会再继续上当了。失忆前,顾淮根本就不喜欢他,怎么可能突然就对他用情至深?   不管顾淮如今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林羽安都不敢相信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而既然如此,那么顾淮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真做出跳楼这样的事。   他根本没必要自作多情地去担心顾淮。   更何况……即便他真跳了又怎样?   这栋别墅最高也就是三楼,三楼跳下来至多也不过是断胳膊断腿。   他当初被追债的人追着打的时候也曾打断过腿,他甚至因为被季少报复而被打到味觉失灵。   他可以承担这样的痛苦,为什么顾淮不能承担?   于是林羽安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那样残忍地看着顾淮:“你不是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你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吗?”   “那你呢?”   “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淮一时间怔忡。   他望着林羽安泪痕交错的脸,第一次在这个向来乖巧怯懦的少年眼中,看到这样淬了毒的恨意。   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掏空了一般,空落落地疼着。   是啊,林羽安说的没错。   再怎样将过错全部推到许秘书身上,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才是对林羽安造成伤害最多的凶手。   再怎样让许秘书承受林羽安曾经承受过的一切,也无法让曾经施加在林羽安身上的伤害减少哪怕一分一毫。   而他这个罪魁祸首,最终又将承受怎样的惩罚?   “好。”   这个单音节的字仿佛用尽了顾淮全部力气。他最后深深看了林羽安一眼,推门而出时背影竟有些踉跄。   林羽安瞬间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抱住了膝盖痛哭。   许秘书被顾淮惩罚失去了一切权力,演奏会他大概也是去不了了。   顾淮离开了房间,他也已经在顾淮面前暴露了自己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   接下来,顾淮大概会更进一步地加强附近的守卫和巡逻吧。   他想离开,大概会变得更难,他应该怎么办?   脑袋里正一团乱麻时,窗外忽地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保安和阿姨们的惊呼。   林羽安微微一愣,猛地抬起了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第53章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顾淮从三楼摔下去,只摔断了一条腿,并没有受到其他太多影响。   当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林羽安站在楼梯拐角处, 看见顾淮苍白如纸的脸上竟带着一丝释然与放松。   那样的神情几乎让林羽安血液凝固——顾淮觉得这样, 就可以留住他。   他只是这样干脆地摔断了一条腿而已, 却企图靠着这点小伤留下林羽安。   那么林羽安曾经经历和遭受过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断掉的, 何止是一条腿而已?   太可怕了, 顾淮这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太可怕了。   他怀疑林羽安的时候, 便用那样极端的手段折磨林羽安;如今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林羽安的清白, 便又不惜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情, 毫不犹豫,因为林羽安一句话就能从三楼跳下去。   他觉得林羽安无辜,便要这样偏执地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可万一将来的某一天, 他发现林羽安仍旧不符合自己心目中对完美的定义呢?   那他又会做出什么?   林羽安想都不敢想。   他不能留在这样的人身边, 那太可怕了。   林羽安坚信,顾淮现在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和疯狂,根本和爱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像他这样的完美主义者, 不愿意接受自己也会犯错, 也有可能判断失误罢了。   他是因为失误而产生了内疚,才会发了疯一般想要弥补, 想要纠正自己的错误。   一旦这个“错误”被“纠正”,他会怎么对待林羽安?   那样的后果不是林羽安可以承受的,所以,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   郭医生来到顾淮家中,听到这样的受伤原因后,露出了十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只是如此一来,顾淮不便出门,只好在家中线上办公。   相应的,家中的安保情况也变得愈发严苛,阿姨的数量翻了一倍,让林羽安几乎没有了任何出门的机会。   没有人敢在林羽安面前说什么,但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讨论,说顾淮跳楼是因为林羽安的教唆。   他变成了一个妖异的符号,甚至连顾淮这样理性克制的人,都能轻易被他的蛊惑。   林羽安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岛,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在被无声地排斥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林羽安蜷缩在沙发一角,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阳光的映照下飞舞。   周围有两个阿姨正在窃窃私语,颠来倒去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   揣测顾淮和林羽安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猜测顾先生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议论,最终都将转向同样的结果——顾淮是受到了林羽安的蛊惑。   林羽安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都议论,内心一片麻木。   拐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传来,林羽安瞬间变得紧绷,收紧了抱住双膝的手臂,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下一刻,顾淮那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郭医生说治疗过程很顺利,你的味觉应该马上就能恢复了。”   然而林羽安的态度却始终漠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像即将融化的雪,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类似这样的交谈连日来曾无数次发生过,两人都早已习以为常。   但习惯,却不代表不会心痛。不管重复多少次,顾淮都依旧会被林羽安这样的态度刺痛。   连日的冷遇竟然让顾淮这样的人也学会了找话题。   他走到林羽安身旁坐下:“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家里的甜品师是我从塞浦公馆请来的,等你味觉恢复,想吃什么直接同他说。”   “张老师最近时间很多,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她天天过来给你上课。”   林羽安不想听他在说什么,起身便想离开。   见他起身,顾淮也忙起身想追。   可因为一只腿还打折石膏,动作很不方便,这样简单的起身动作竟也能让他重重一下摔在了地上。   林羽安停下脚步,竟下意识产生了想要上前扶起顾淮的念头,却被他生生按捺下去。   顾淮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不需要自己这般自作多情。   顾淮看到林羽安停下的脚步,眼中闪过一瞬的光芒,但他很快发现,林羽安并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心底泛上无边无际的苦涩,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你至少……给我一个赎罪和弥补的机会,这样都不行吗?”   “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我真的……真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林羽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是……我只想要自由。”   而自由,却偏偏是顾淮怎么都不愿意给他的。   那他们之间,就在再没什么好谈。   周围的阿姨来来往往,却都只远远看着这个角落,没有人敢上前。   林羽安唇边挂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既然腿脚不便,就还是不要轻易走动了。否则万一再伤到,别人又该说是因为我。”   卧室门关上的刹那,林羽安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要怎么逃出这个地方,他到底,还能有什么样的方法?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离开塞浦公馆那天所见到的萧景川。   萧景川似乎一直都在试图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良善的形象,但恢复了记忆的林羽安却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在他失忆前,他和萧景川并没有太多交集,林羽安不明白他突然这样对自己示好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林羽安会想办法抓住一切机会。   正巧这时,走廊传来的高跟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淮家中很少会有客人过来,尤其还是一个女人。林羽安不由起身,趴在门前仔细向外听去。   一阵嘈杂之后,屋外响起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声音是从顾淮的房间传来的。   女人那魅力中透着几分娇嗔感的声线林羽安总觉得很熟悉,可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林羽安趴在门上仔细听去。   他和顾淮的卧室相距不远,且顾淮并没有关门,因此两人都对话声就这样传入了林羽安耳中。   “小淮,妈妈来看你了。哎呀,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快躺着,不用起来。你从小到大都不用妈妈操心的,这次是怎么回事呀?”   林羽安想起来了,这是顾淮的母亲,他们之间曾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有过非常正式的会面。   顾淮的声音很低,林羽安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女人略显尖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家里?家里生意一切都好的,你爸爸最近可忙了。本来我们俩要一起来看你的,他临时有事,才没有过来。”   林羽安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微微亮起——他想到办法了!   林顾两家之间交锋数年,尽管林羽安只是一个林家的边缘人,顾家的基本情况他却也还是了解的。   他知道顾淮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哥哥。而且一次意外,他曾听到过自己的哥哥背后议论顾家。   哥哥说,顾淮从小就和父母不亲。他这人太过自负无情,即便是他的父母,很多事情上也会防着顾淮。   他们觉得自己百年之后,顾淮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他的哥哥,所以一直在想办法为自己的儿子留退路。   而且顾氏集团眼看着在走下坡路,顾淮的父母如果想要给自己的大儿子留退路,就只能在顾淮的新公司上花心思。   那时候的林羽安还太过单纯,单纯地爱慕着顾淮这个人,因此听到了哥哥这样的言论,内心只为顾淮感到了心疼,不明白为什么亲生母亲都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现在,他却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机会。   今天已经是顾淮从楼上跳下去的第十天了,顾淮母亲今天才来看他,而顾淮的父亲甚至都没有露面。   由此可见,哥哥所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接触不到萧景川,却说不定能有机会,可以搭上顾淮的母亲。   他屏息凝神,趴在门板上细听。   顾母又与顾淮寒暄了片刻,虽然始终听不到顾淮那边的声音,但从顾母所说出的话来判断,两人的对话进行的非常生硬。   并不像寻常的母亲和孩子。   没说多久,顾母大约是实在受不了总是用热脸贴冷屁。股,匆匆道别之后便想要离开。   这一次,林羽安终于是幸运的——顾母离开顾淮的房间之后,便顺手帮他关上了房门,让顾淮无法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好机会,林羽安当然不能放过。   林羽安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三秒,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正好与路过的顾母撞了个对脸。   “啊!”他故意发出一声轻呼,身体微微后仰,做出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的模样。七分真,三分假,他想要伪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几乎不需要太多努力。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更显得他脆弱易碎。   顾母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成那种上流社会贵妇特有的矜持微笑:“你是……林羽安?”   “您……您好。”林羽安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肩膀微微内扣,拘谨地揪住了袖口。   一面是想演给顾母看,想在顾母面前扮演一个无害的弱者,另一面,他心里也是真的没底。   背着顾淮和顾母勾结,这个计划太仓促也太大胆了,林羽安根本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我听说你和小淮……”顾母下意识说出了心中所想,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的目光越过林羽安的肩膀,似乎在确认顾淮的房门是否真的关紧,像是在思忖什么。   林羽安紧张地盯着顾夫人毛茸茸的拖鞋,手心都在冒汗。   顾母显然知道林羽安和顾淮的关系。她看着林羽安,不知想了些什么,眼底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勾起了唇角:“小林,好久不见了,还记得阿姨吗?”   林羽安瑟缩了一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没有答话。   不过这倒是符合顾夫人对林羽安的固有认知。她越过林羽安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你现在是住在这里吗?看起来不错呀,阿姨进来看看不介意的吧?”   说着,便走进了林羽安的房间,并自以为隐蔽而强硬地关上了房门。   林羽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着。   顾淮如果以为,他永远都是一个只能被动承受他所给予的一切的人,那他就错了。   林羽安会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手无缚鸡之力。   他会让顾淮付出代价。    第54章   顾母知道林羽安和顾淮的关系。   年前的那次高层酒会顾淮那样高调地带着林羽安露面, 尽管事后林羽安似乎失踪了一段时间,但这件事却也还是传进了顾母的耳中。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中,顾淮给人的印象都太过理性,甚至有几分冷淡无情, 导致顾母一直以为他将来即便要结婚, 也必然会找一个和他一样理性克制的高学历女性。   万万没想到, 顾淮这么多年不近女色, 居然是因为喜欢男人么?   还是说……只是因为那天饭桌上, 顾父提起了想要让顾淮去见一见季家的小女儿,他为了气他们, 才这样做的?   作为一个母亲, 陡然知道儿子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说不震惊是假的, 说不生气也是假的,知道消息的第一瞬间她就想打个电话好好问问顾淮。   但顾母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对顾淮说教的资格。   顾淮还小的时候, 她曾对顾淮格外严格, 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做严母的人。   追根究底,她那些年对顾淮的脾气之所以那么差,主要还是因为顾澜。   顾澜是因为她才变成那样的, 她一面愧疚的同时, 一面又忍不住想,她这个大儿子将来该怎么办。   因为这个, 那个时候的顾母脾气很差,也导致在顾淮还很小的时候,母子之间就没能建立起亲近的关系。   等到她意识到并且想修复和顾淮之间的关系,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顾淮给自己制定了远比她要更加苛刻的规则和标准,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很多时候让她这个母亲甚至都会感到汗颜,也让她一点点失去了管教顾淮的资格。   这么多年以来,顾淮几乎从未再给过顾母说教他的机会,并且一点点地,成为了一个强势而不容置疑的人。   所以即便知道这件事,顾母最终也没有就此问过顾淮,就这样坦然接受了林羽安的存在。   但现在……   看着眼前低垂着脑袋一副乖乖巧巧,可以随意任人欺负模样的林羽安,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所听到的一些流言,顾母眼底闪过了狡黠的光。   季少之所以得罪顾淮,就是因为曾经欺负过林羽安;而据传闻,顾淮之所以大年夜都没有回家,就是为了去找林羽安。   这一切都在表明,顾淮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小情人。   也就是说,她说不定可以通过拿捏林羽安,逼迫顾淮出让一部分股权给顾澜,就此解决顾母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   想到这里,她对着林羽安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小林,你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呀,是在小淮这里住的不习惯吗?小淮他有好好照顾你吗?”   说完这句话,顾母才意识到,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顾淮的性。取。向。   她更在意的是,在自己百年之后,顾澜能不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反正不管怎么样……顾淮肯定都能过得很好。   林羽安瑟缩了一下,脑袋更加低垂几分,嗫嚅半晌,才小声道:“还……还好。”   顾母在心底暗笑,果然如同她之前听说的那样,林羽安似乎并不情愿跟着顾淮,是被顾淮强行关在这里的。   “我听说……”顾母斟酌着词句,眼神变得悲悯,像一个看着受伤晚辈的长辈,“小淮之前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   林羽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他抬起头,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没……没有的。”   然而下一刻,顾母便突然倾身向前,香水味扑面而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羽安强忍着没有抽回手,由着顾母将他掌心摊开,里面遍布血痕,全都是被掐出的痕迹。   “可怜的孩子,”顾母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她抚过林羽安掌心,不住叹息着,像是当真十分心疼他一般:“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呀?唉,小淮这孩子也真是……”   “小淮这孩子吧……从小就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有点过于苛刻了,我不是没怀疑过他心理是不是有问题,但……你也知道,孩子大了,当妈的很多事情是管不了的。”   “之前我就听说过一些他对你做的事情,我很不认可他的行为,为了这个说过他好多次了,可他根本不听我的。我实在是没想到,原来你在这里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此刻眼中的怜悯如此真实,如果不是知道顾家内部的利益纠葛,林羽安几乎要相信她是真心在为自己难过。   林羽安眨巴着眼睛,抬眼看了看顾母,像是在判断她的真心。   顾母忙乘胜追击:“孩子,我知道他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没办法弥补了,但是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   林羽安就是在等这句话。   顾母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都太明显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可偏偏,顾淮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   顾家父母二人软硬兼施,终究也没能让顾淮松口半分。   因为他们找不到顾淮的弱点。   而眼下看来,林羽安似乎就是那个弱点。这样的突破口白白送上门,林羽安赌顾母不会轻易放过。   他果然赌对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顾母,让对方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与恐惧,“您……真的这么想吗?您真的……愿意帮我吗?”   “求求您……帮我离开这里!我求求您!”   顾母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但很快压下。   “你知道的,小淮他……很固执。”顾母叹了口气,佯装无奈,“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即便我真能帮你离开他,他恐怕也很快就会重新找到你。除非……”   林羽安的心跳如擂鼓,双手都因为紧张和激动微微颤抖,期待地看着顾母。   顾母凑近林羽安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半小时后,顾母离开了。   家中的阿姨很懂分寸,知道顾母的身份,因此她在楼上的时候,没有人上楼打扰,也没有人知道,她曾和林羽安说过什么。   春光依旧明媚,花园里一些急性子的花已经着急忙慌地绽开了花骨朵。   林羽安推开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希望。   ***   林羽安的味觉恢复的很快,相比之前好了很多,已经能够尝出很多不同的味道。   顾淮的腿伤虽然尚未痊愈,但行动已经灵活许多,居家办公到底多有不便,他不得不每天抽出几天时间去公司一趟。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面的机会变少,给彼此的压力也有所缓解的缘故,这段时间,林羽安对顾淮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虽然依旧不大喜欢说话,虽然很多时候还是习惯于用沉默作为拒绝的姿态,但相较于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两人已经能够同桌吃饭,有些时候顾淮同他说话,他会愿意应答,甚至极偶尔的时候,还会愿意和顾淮聊一会天。   转变来得悄无声息,却又似乎自然而然,让顾淮终于看到了希望。   好像一切真的都将会变得更好,他也总有一天,能够让林羽安彻底对他敞开心扉。   渐渐的,顾淮发现林羽安似乎很喜欢玫瑰。   每当他送林羽安一些贵重礼物的时候,林羽安总是漠然不语地收下,然后收进抽屉再也不碰。   但如果他能在回家的路上带回来一支玫瑰,虽然林羽安依旧不会多么开心地接纳,但却会在顾淮没有察觉的时刻,将玫瑰插入花瓶。   从那之后,顾淮只要出门,都会带回来一支玫瑰。   A城的春天总是很干燥,偏偏这天从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落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傍晚时分,电闪雷鸣,雷声大到足以吵醒整栋别墅。   偏这天顾淮公司事情很多,一个会开了好几个小时才总算有了结果。   顾淮合上电脑,看着窗外瓢泼一般的大雨,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正巧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隆隆雷声炸响在了耳畔。   顾淮呼吸微微一窒——他想起来了。   今天是林羽安母亲的忌日。而他母亲去世的那天,正巧也是这样电闪雷鸣的暴雨天。   新秘书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想要提交会议纪要给顾淮,顾淮却根本无心去听,推门而出便让司机送自己回家。   车辆在雨幕中飞速奔驰,顾淮听着暴雨噼啪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心情烦躁不堪。   其实林母去世的时候,顾淮和林羽安还没有太多交集,甚至可以称得上不熟。   但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雨实在太大,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么多年过去,顾淮竟然奇迹般地,始终记得那天所发生过的一切。   也记得……那个在电闪雷鸣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   林羽安蜷缩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膝盖抵着胸口,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每当闪电划破天际,他单薄的肩膀就会剧烈颤抖一下,像被猎人箭矢擦过的小鹿。   顾淮推开林羽安房间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手中被雨水打湿的玫瑰掉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猩红。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来到林羽安身边,将他拥入了怀中。   “别怕,我在。”   他俯身在林羽安耳边轻声说:“我会保护你,别怕。”   林羽安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下意识想要推开顾淮。   可偏偏就在这时,天边又是一道闷雷响起。   林羽安狠狠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便顺势抱紧了顾淮的腰。   为了不让顾淮察觉异样,顾母没有再来找过林羽安,而林羽安这段时间,也始终在以一个他认为不会引起顾淮怀疑的速度,一点点向顾淮示弱,企图降低他的防备。   按照计划,他们不应该这么早产生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   林羽安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时机也还不到火候。   可偏偏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来了这样一场雨。   他忘不了数年前的今天,同样的暴雨天里发生过什么。即便多年过去,也还是会本能地害怕,本能地……想要依赖什么人。   顾淮出现的时机真是正正好。   林羽安闭上眼睛,一点点放松了僵硬的身体,任由自己靠在了顾淮怀中。   就这样吧……他想。   今天这场雨,或许就是老天对他的催促,催促他是时候该进行计划的下一步了。   这样的暴雨,这样的顾淮。或许……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55章   顾淮抱着林羽安躺在了床上。   林羽安的耳朵紧贴着顾淮的胸膛, 那胸腔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盖过了窗外闷雷滚滚。   雷声渐渐消失,雨势减弱了下去,而林羽安也终于停止了颤抖。   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怀中抱着的是什么人, 微微僵硬一瞬之后想要将人推开, 却被顾淮更加用力地抱住了。   “别走。”顾淮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让我再抱你一会。”   林羽安本该挣扎, 本该推开他,本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用沉默和退缩来抵抗顾淮的靠近。可这一次, 他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或许是因为顾淮的怀抱太烫, 烫得他眼眶发酸。   又或许是因为……他听见了顾淮声音里的颤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又酸又涩。   像是蚀骨灼心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的瘾君子,顾淮埋头在林羽安颈间,深深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相拥过了。   至少这段时间内, 顾淮十分遵守自己的诺言, 的确在竭尽所能地对林羽安好。   林羽安不接受他,他便也不强迫林羽安。   甚至连手也不曾再碰过一下。   这样的克制快要将顾淮逼疯。   每多克制一天,对林羽安的渴望都要更加强烈一分,他也就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又多么离不开林羽安。   他一直以为是林羽安离不开自己, 可事到如今才发现,真正离不开的那个人, 是他。   如今,哪怕仅仅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抱着对方,也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他闭上眼睛, 低声在林羽安耳边呢喃:“我不会再伤害你。我只是想……只是想抱抱你。”   林羽安嗅着这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终于问出了那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漂浮在雨雾里的羽毛,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顾淮心上。   “如果……是因为愧疚,我不怪你,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后,我去过我的生活,你也不用再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这样……不可以吗?”   顾淮的手臂骤然收紧,将林羽安更深地嵌入怀中。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不是愧疚……”   “不是因为愧疚。”   窗外雨滴轻轻敲打玻璃,像某种无言的倒计时。   林羽安诧异地感受到,抵在肩头的下颌竟然在微微发抖。   原来……顾淮也会颤抖么?   “那是为什么?”他轻声问,声音像飘在雨雾里的蒲公英。   顾淮突然松开了他,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凝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寒冰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林羽安看不懂的情绪。   这么长久以来,顾淮始终不愿正视,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感情呼之欲出。   他看着林羽安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爱你。”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余生都有你。所以……别离开我。”   如果是恢复记忆前的林羽安,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欢喜得连指尖都发颤。   可此刻,他却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凉。   就因为顾淮所谓的爱,所谓的喜欢,他就要被桎梏在这个人身边,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说不的机会吗?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会这样对待他吗?   他看见顾淮眼底映出的自己,那么小,那么脆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   想要飞出困境,需要多大的努力。   顾淮却不知林羽安心中所想,自顾自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很早,早到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就每天都在想你,脑子里全都是你。”   “想你怎么还不认罪,想你怎么还敢用那种眼神看我……”顾淮的呼吸变得沉重,“更想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想要离开我。”   “我一直以为,我想要留下你,是因为想要报仇,但我错了。”   雨声忽然变大,林羽安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后缩,却被顾淮扣住后颈。   “后来我才明白,”顾淮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我是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爱你,羽安。”   “我之前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内心,做出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以后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因为我爱你。”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林羽安的心脏。   林羽安苦笑一声,眼眶发红:“就因为……这个吗?因为你说自己爱我,我就要搭上自己的余生,放弃自由来陪着你?”   而林羽安这句话,又何尝不是扎进顾淮心底最深处的刀刃,让他五脏六腑都翻滚着疼?   他轻摇了摇头:“不是说说而已。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爱你,我会让你余生都不再受到哪怕一丝一毫伤害!”   “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好不好?”   林羽安绝望地闭了闭眼:“空口无凭,你……拿什么保障?”   顾淮开口想要说什么,然而不等他说出口,便被林羽安带着泣音的声音打断了。   “算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让我相信你!”   他眼眶通红,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片潮湿:“我没有相信过你吗?我给任何人的信任,都不及我给你多,之前你几乎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可是……相信你,太疼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疼了。”   “如果我现在相信了你,以后……万一有任何意外,我的余生应该怎么办?我要拿什么保证我的余生?”   “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虽然顾淮并不觉得自己还会做出任何辜负林羽安的事,但他也明白,眼下任何语言都已经无法再换回林羽安的信任。   他必须给林羽安一些实际的保障。   他说:“我可以送你很多东西,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钱。即便……将来,你的生活也能够有保障。你想要什么?钱?房产?还是……”   然而此言一出,那张尚带着泪痕的脸上,却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你送给过我很珍贵的东西啊,你忘了吗?”   “你送过我手表,还送过我钻戒。可是……我将来要怎么证明,那些东西是你送我的,而不是我偷的?”   一句话,让顾淮彻底哑口无言,心口一阵阵绞紧着疼。   他怎么会忘记,他曾用一枚钻戒困住林羽安,让他背上了行窃的罪名。   那场栽赃,让他彻底失去了林羽安的信任。   而事到如今,无论他多么后悔,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也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   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可顾淮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够用来作为林羽安将来的保障了。   他声音嘶哑:“你想要什么……你可以说出口。任何保障,任何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给你。”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林羽安掌心开始出汗。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事,甚至连顾淮的反应,都不怎么出乎他的预料。   可事到如今,最后那句话,他却还是说不出口。   一方面,如果他真的用这样的方法,和顾母联手对付顾淮,那就闹的太难看了。   无论中间发生过什么,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林羽安是真的喜欢过顾淮的。   他在顾淮身上,体会过最纯澈,最不掺杂任何其他的爱慕。   他真的,不希望他们最后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分开。   而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相信顾淮真的爱他。   顾淮的确不曾在物质上亏欠过他半分,可顾淮从不缺钱。   物质上的优待,并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真的代表他就有多么在意林羽安。   林羽安不确定,那句话一旦说出口,顾淮是不是真的愿意照做。   他在顾淮心目中,当真能有这么大的分量吗?   如果试探最终又只能换来一场羞辱,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办?   于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苦苦哀求:“让我走吧。你何苦呢?现在这样,我们都不开心,不是吗?你这么……这么好,你能找到很好的人。何必……一定是我呢?”   然而顾淮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始终都那样的坚决:“不可以。”   “只有这个,不可以。”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他们似乎最终只能走向那样的结局。   林羽安绝望地闭了闭眼,指尖微微发抖:“那如果……我要你的公司呢?”   “我要你,把你在公司的一半股份都给我,你愿意吗?”   空气骤然凝固,顾淮怔住了。   林羽安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然啊。   他也好,顾母也好,果然都太高估自己在顾淮心目中的分量了。   顾淮没那么喜欢他。至少……比不过他对自己事业的爱。   他重新睁开眼,在某一瞬间释然许多:“你看,你说你爱我,可其实……你也没有那么……”   “好。”   林羽安话未说完,便被顾淮打断了。   他猛地抬头。   顾淮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某种决绝的温柔。   他就那样坚定地看着林羽安:“这件事办起来有些麻烦,需要公司半数股东同意。不过没关系,除我之外,萧景川是最大的股东,我可以去说服他。”   “我不给你一半股份,我把我所持有的全部股份,都给你。”   “这件事需要一些时间,你等我。等事情办好,你就是我公司最大的股东。以后,我给你打工。”   “这样的保障,可以让你安心吗?”    第56章   顾淮办公室中, 落地窗外的阳光将股权转让协议照得发烫。   林羽安盯着文件末尾的签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像是突然不认识“顾淮”这两个力透纸背的字一般。   这是从B城被带回来之后,林羽安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   几天前那个雨夜的对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我不给你一半股份,我把我所持有的全部股份, 都给你。”   “这样的保障, 可以让你安心吗?”   当时, 他以为这不过是顾淮的手段。就像那枚被塞进他口袋的钻戒, 表面是馈赠, 实则是陷阱。   因为那个雨夜,他的确因为顾淮的话而产生了触动。   但他强迫自己清醒。他以为, 顾淮这样的人, 即便说出了这种话, 必然也不会真的断绝自己的退路。   可此刻公证处的钢印明晃晃烙在纸上, 烫得林羽安指尖发颤。   他真的把自己持有的所有股份转给了他,一分都没有留。   他本该高兴的,这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可此刻, 他却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又酸又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顾淮却似乎心情非常不错。   他坐在林羽安身边,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轻松的揶揄:“需要现在联系财务总监,了解一下公司目前的运营情况吗?这以后, 就是你的公司了。”   “不……不用了。”林羽安猛地合上文件, 发出清脆的啪响:“我反正……也不懂这些。”   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心慌。   顾淮轻笑了一声,伸手揽过他的肩膀, 指腹在他肩头轻轻摩挲,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不需要你懂。”他的声音低而沉,贴着林羽安耳根响起, “以后,我给你打工,帮你运营公司。”   林羽安指尖微颤。   心脏在胸腔里肆无忌惮地乱撞,林羽安很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但顾淮却对此没有丝毫意识。   他正出神,顾淮却突然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在想什么?”   林羽安下意识想躲,却被顾淮轻轻扣住了后颈。   下一秒,顾淮的唇贴了上来。   这个吻很轻,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确认。   林羽安浑身僵硬,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推开顾淮,但唇齿接触之处传来的温度太烫了,烫得他眼眶发酸,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这样的沉默像某种默许,给了顾淮莫大的激励和鼓舞,让他的呼吸几乎在瞬间便变得急促,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急切到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顾淮第一次觉得,原来仅仅只是接吻,也能让人如此战栗,心脏酸胀得厉害。   他失去了他的公司,失去了他从大学时候就开始创业,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才获得的一切成绩,却半分也不觉得可惜。   只要能让林羽安重新接纳他,失去一切他都在所不惜。   他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林羽安的额头,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那双湿润而漂亮的眼睛。   林羽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受惊的蝶翼。   顾淮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满足,胸口被柔软的情感填满着。   可谁料下一刻,林羽安却开了口:“顾淮哥……抱歉。”   顾淮微微一愣。   像是某种幻梦被突然打破,不等他反应过来这句抱歉的含义,林羽安便推开了他,起身一点一点后退到了窗边。   下一刻,办公室的门便从外面被人推开了,而站在门口的,是萧景川。   他微微挑眉,对着顾淮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为了不打扰你们最后的温存,我可在门口等了半天了。”   顾淮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声音冷了下去:“什么意思?”   萧景川和顾淮一起长大,却也是极少见到顾淮吃瘪的模样,此刻不由心情大好,打定了主意要欣赏个够:“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大股东现在需要探讨一些公司发展相关的东西,还请顾总出去。”   顾淮的目光移动到了林羽安身上,如刺针一般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林羽安偏过头不愿去看顾淮,双手紧紧攥拳,细看似乎甚至还在颤抖。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阳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到一片苍白。   顾淮不愧是顾淮,不过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前段时间,因为林羽安的缘故,顾淮和萧景川闹了些不愉快。   但顾淮向来是一个将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的人,不会因为私事而影响公事,因此这点不愉快,并未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   也因此,顾淮驳回萧景川的投资提议,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这是一项不划算的投资,并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但萧景川显然不这么想,并且因此和他生出嫌隙,以至于用不知什么方法,竟然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联系上了林羽安,做出这样一场局来坑他。   顾淮的太阳穴突突疼了起来,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好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一个他正在理性而冷静地分析眼下的情况,思考应该如何最大程度规避损失,解决眼下的麻烦。   而另一个他……却只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揉成了一团一般抽痛,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听林羽安亲口说出一切。   这段时间两人缓和的关系,林羽安对他越来越温和的态度,难道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都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而演出来的一场戏吗?   他真的……真的,对他一点眷恋都没有了吗?   他们之间……真的再没有半分希望了吗?   林羽安站在窗边的身影被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他垂着眼睫,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温度,连指尖都泛着冷白。   顾淮的目光钉在他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萧景川嗤笑一声,踱步到林羽安身旁,故意将手搭在他肩上:“小羽安,顾总问话呢,不回答多没礼貌?”   林羽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却最终生生克制住了将萧景川推开的冲动,低垂着眼睫:“我和你说过,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想离开,我想走。我从这次回来,就不想待在你身边。”   “可是……你从来不愿意听我在说什么。”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用这样的手段离开顾淮。甚至,在那个雨夜,他也给过顾淮主动放他离开的机会。   如果顾淮愿意在那个时候放手,他本可以不必如此。   但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让他离开顾淮。   顾淮看着林羽安,忽地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他想,曾经被他无数次伤害过的林羽安,原来也是这么痛的吗?   如果是,那他的确活该,他理应承受这一切。   他的声音哑到几乎要听不出在说什么,每说出一个字,都像自己往自己的心口狠狠插了一把刀:“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做什么?你想怎么……离开我?”   在这件事中,所有人都有所企图。   顾母想为自己的大儿子谋取利益,萧景川需要进行那场被顾淮否决的投资,而林羽安,需要离开。   所以他们三人才能合作。   林羽安要求顾淮将股份转给自己,萧景川假意不同意几次,再被顾淮说服,然后林羽安以公司最大股东的身份同意萧景川的投资,最后,林羽安再将股份转给顾澜。   一切事成之后,顾母和会和萧景川一起帮他制造假身份,帮他离开。   失去了公司股份,顾淮必然会陷入一系列麻烦之中。这种时候即便林羽安离开,他恐怕也分不出心神去找。   林羽安将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靠着假身份,重新找到一个适合生活的偏僻小城。   过了这段时间,即便是顾淮,再想要找到他,也没那么容易了。   只不过这些,自然没什么告诉顾淮的必要了。   萧景川轻笑出声,挑衅般揽着林羽安的肩膀看向顾淮:“放心,我和小羽安不会轻易把你换掉的,你依旧是公司的执行总裁——只要你不要质疑我们高层之间所作出的一切决定。”   言下之意,只要愿意,林羽安随时有权力将顾淮辞退。   顾淮发现,自己真的是被林羽安改变了太多。   换做任何其他人,胆敢对他做出这样的事,他必然会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如今换做是林羽安,他发现自己竟然连苛责都不舍。   于是只能将矛头对准萧景川:“萧景川,你如今做出这样的事,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萧景川脸上的笑容凝滞一瞬,林羽安的肩膀也很明显变得僵硬。   林羽安和萧景川都太了解顾淮了,自然知道他们这个拙劣的计划只可能短暂地拖延一些时间,根本不会给顾淮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可偏偏,林羽安需要这段时间,和这样一次离开那座牢笼的机会,而萧景川需要那笔钱去进行投资。   整场局中,最天真的只有顾母。她以为为自己大儿子讨到了股份,日后就可以万事无忧,但她根本没想过,等顾淮回神,会做出怎样的反击。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好友,顾淮转过了身,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浅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萧景川无端从他这样的态度中感受到了恐惧。   尽管顾淮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却像是已经猜到了他会如何反击。   他收回了搭在林羽安肩上的手,嘴角一点点放平,神情有些不自然:“我和你说过,我很需要这笔投资。你不帮我,我只能……”   “你一定要去找死,我不拦着你。”   顾淮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大可以去试试,我说的一切,是不是在吓唬你。”   萧景川张了张嘴,想要再辩解几句,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他清楚顾淮的手段,知道顾淮接下来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但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这笔钱。   林羽安站在原地,看着顾淮疲惫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可很快,那些被伤害的过往又涌上心头,让他强行压下了这份不该有的情绪。   “你原计划……这次打算去哪里?”   顾淮没有回头,但林羽安却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自己。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别去太偏僻的地方。”顾淮声音嘶哑:“太偏僻的地方……治安不好,生活也不方便。”   “回趟家再走吧。你的味觉才刚刚恢复,身体也不好,把药都带上。”   说完,他迈开步子,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再回头。    第57章   林羽安终于离开了顾淮。按照他之前和顾母的约定, 将自己所持有的全部股份转赠给了顾澜。   离开的那天,是萧景川送他去的机场。   他最终还是决定回了趟顾淮的家。说是回去收拾东西,但其实,那里根本没有多少属于他的东西, 也根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   顾淮将一个箱子摆在了客厅里, 他则全程都待在书房, 没有露面。   一看到那个箱子, 林羽安便认了出来, 那是失忆前的他的东西,但其实也没有很多, 不过几本曲谱, 几件衣服而已。   其实很出乎林羽安预料, 他没想到顾淮居然会为他保留这些东西。   曲谱破破旧旧, 看起来似乎毫无价值,却是母亲曾经教他钢琴时用过的,上面留有母亲写下的许多笔记。   一笔一划, 一点一滴, 都是他和母亲相处的画面,是他的童年。   这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了。   他将那些东西拿走,顾淮曾送给过他的东西则全部留了下来。   就这样干干净净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一次, 他终于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被顾淮找到, 也不用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终于彻底自由了。   坐上车,萧景川斜眼觑着他, 眼底情绪复杂,林羽安只当没看到,垂下脑袋老老实实去拉安全带, 却不知怎的,拽了几次都没扣上。   萧景川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咔哒一声,安全带稳稳扣住,对着林羽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这个距离太近了,萧景川常年在健身房训练出的结实胸肌就这样停留在了距林羽安不过咫尺的地方。   林羽安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鼻尖萦绕着萧景川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多谢。”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动声色地将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   萧景川轻笑一声,没急着启动车子,反而从后座拿了一条毯子递给他,语气温柔而充满蛊惑力:“你手很冷,当心着凉。”   林羽安没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萧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带着几分疲惫:“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不用……这样关心我。”   萧景川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但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了几分伤心:“小羽安,你觉得我做着一切都只是为了钱吗?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很担心你。我是不希望顾淮继续那样折磨你,才想要帮你的。”   “而你能够相信我,让顾阿姨来向我求助,我真的,真的很开心。”他语气真挚,手突然覆在了林羽安的手背上。   林羽安触电般缩回手,手肘狠狠撞在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心!”萧景川似乎非常真情实感地担心着林羽安,伸手便想检查林羽安有没有受伤。   “萧先生!”林羽安抱着自己的手臂,声音不得不大了几分:“你……你别再这样了。我们……我们根本就不熟。我已经……已经都想起来了。”   萧景川总是这样,喜欢做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如果不是恢复了记忆,林羽安大概会真的觉得萧景川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吧。   但现在,他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萧景川帮他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萧景川顿了顿,忽然笑了:“小羽安,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打算再继续在林羽安面前伪装,周身那种不着调的感觉褪去,正经了不少:“挺好的,这样以后就不容易被人骗了。”   林羽安想起什么,忽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认识程老师?”   被抓回来后,顾淮曾提到他的人在陈姐的饭店门口,拍到了程也和萧景川同坐在一辆车上的照片。   “程老师?你说程也?”   看来他们果然认识。   林羽安真的很怕别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这么久都没有程也的消息,此刻不由急切问道:“程老师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有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   萧景川嗤笑一声:“我听说有一次你和顾淮吵架,就是因为他怀疑你俩有一腿。”   他说着,挑眉上下打量着林羽安:“怎么,这么关心他,你们真有一腿啊?”   林羽安噌一下红了脸,被这样开玩笑,有点生气:“没……没有!你别乱说!我就是……就是想问,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B城。为什么……为什么……”   他气得有点语无伦次,都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了。   他和程也之间明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要这样揣测他们?   萧景川又嗤笑了一声:“放你的心吧,他好的很。去B城是因为他老家在那边,遇到你是意外。看到了,有点担心就跟过去看了一眼,看完见你过的好像还不错,就走了。就是这样,没别的。”   林羽安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指节,低声喃喃:“那就好。”   他内心总对程也充满了愧疚,觉得他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如今得知他过的很好,林羽安就放心了。   即便大家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林羽安也希望所有帮助过他的好人,都能过得好。   车辆疾驰在高速上,驶向不明的前路。车厢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你以后还会回来吗?”萧景川突然问。   林羽安微微一顿:“不……不会回来了吧。”   他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顾淮留给他的伤心的回忆。   还回来做什么呢?   “挺好。”萧景川说着,车辆缓缓停在了航站楼前:“去吧,别回来了。”   ***   顾淮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碧洗般淡蓝色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一支已经干枯的玫瑰。   那是林羽安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送给林羽安的那一支。   顾淮承诺过,他不会再困住林羽安,也的确给了他自由。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还是去查了林羽安的航班信息,知道他会在今天离开。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时隔这么久,他依旧能清晰回忆起一切变故发生前的最后一天,林羽安小心翼翼将这最后一支玫瑰插入花瓶时的模样。   他记得那时林羽安低垂的眼睫,记得他纤细手指捏着玫瑰花枝的样子,也记得他抬手插花时居家服勾勒出的腰身线条。   每一次的回忆,都像一把顿刀,一点一点切割磋磨着顾淮。   他像是随着林羽安的离开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   但他终究是顾淮,他不会一蹶不振,也不会坐以待毙。   几乎是在林羽安离开的同时,他便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并且吩咐自己的助理安排了下去。   叩叩叩——   书房的门被敲响,是助理前来向他汇报事情进展。   这助理是许秘书离开后重新招上来的人,能力非常不错,可惜因为不是许秘书一手提拔,他在顾淮手下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有直接接触顾淮的机会。   如今一经重用,很快便表现出了非凡的能力。   他利落而干练地将文件放在了顾淮的桌上:“顾总,您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初步进展。”   顾淮转过身,掩下了眼底的疲惫:“说。”   “您要找的公司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找到,全部符合您的要求,注册时间都在五年以上,且极好掌控,是成为影子公司的最佳选择,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另外,其余几位股东那边我已经联络好了。萧总执意要进行投资,几位股东对此也十分疑惑,再加上您的突然离开,稍加诱导就能让他们对公司未来发展产生质疑,进而愿意出售他们手中的股份。”   最开始的时候,顾淮持有公司30%的股份,萧景川持有23%股份,剩下股份则由其余19位主要股东持有。   林羽安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顾淮每天都生活在麻木和痛苦之中,他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来做,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痛苦和空虚,很快便想到了应对这次麻烦的方法,那就是找几家可控的影子公司收购小股东手中的股份,重新夺回对公司的掌控权。   新助理果然能干,没过多久便已经将他的吩咐全部完成,让即便是顾淮也挑不出一丝错漏。   可面对这样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局面,第一次,顾淮不仅没有感受到任何成就感,甚至还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了厌烦。   新助理揣测着顾淮的心意,眼底的野心藏也藏不住:“顾总,只要您吩咐,我立刻去办,您马上就能收购回那些小股东手中的股份。”   最近公司的新变动,新助理不是不知道,但他选择继续效忠顾淮,继续跟着顾淮,原因无他,正是因为相信顾淮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有东山再起的能力。   他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   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自然希望跟着有能力的领导,等着看顾淮大刀阔斧,将那些背后作乱的小人击败的那一天。   然而顾淮看着眼前野心勃勃的年轻助理,却第一次地,感受到了这样深深的疲惫感。   凭什么他从小到大就要事事都做到最优秀呢?   凭什么他就不可以失败呢?   凭什么这些人都要用这样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必须无所不能?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啊。   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留不住。   在乎的人,在乎的事,他从来都留不住。   顾淮靠进椅背中,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必了。接下来……什么都不必做了。”   他会失去一切吗?   如果这就是林羽安的希望……那么,失去就失去吧。   他罪有应得。   林羽安尚且无辜时,便承受了失去一切的痛苦。那么,他为什么不能承受?    第58章   新助理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淮:“您……您说什么?”   顾淮疲惫地揉着眉心:“我说, 什么都不用做了。”   “可是……您布局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反戈一击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放弃?”   新助理不能理解,以至于在某一瞬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用这样的语气同顾淮说话。   顾淮是什么样的人, 他怎么会这样轻言放弃?他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不为什么,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顾淮道:“如今虽说我哥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 但你觉得, 他是能主事的人吗?”   “我爸年纪大了, 不懂互联网这一套,我妈更是从来没工作过。他们即便要去了这么多股份, 也只能坐等分红而已, 公司实际运营, 他们插不上嘴。公司的主要决策, 实际上还是落在萧景川身上。”   “他么?”顾淮冷笑一声:“他倒还算有脑子,可惜心思不在这上面。这份责任他担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且过不了多久, 这次投资的决策失误就会显露出来, 股东们必然会给他施压,到了那时他只能回过头来想办法求我。”   助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主动抢回股份,和等着萧景川回头来重新聘请,是完全两个概念。   前者是将实打实的股权握在了手里, 后者, 不过只是被高薪聘请回公司的一个高层而已。   这可是顾淮为止打拼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放弃?   顾淮知道助理不能理解, 但他也没有解释的心思。   人生中有很多东西远比事业更加重要,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他已经为不值得的东西付出了太多, 放弃了太多,他不想再放弃了。   顾淮同样知道助理最担心的是什么,这是一个有才学的人,他不会让这个人的前途因为自己而葬送。   “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如果你觉得我如今的选择辜负了你一直以来的期望,我会帮你写推荐信。有了这份推荐信,相信业内很多公司会非常愿意接纳你。但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愿意留下来,等萧景川撑不住,重新回过头来找我,我会推荐你去担任我原来的岗位。”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砸得助理一阵阵头脑发懵,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可……可……我只是您的助理,我实在……实在……”   “你的能力并不差,只是缺了些经验和决断力。等萧景川开口,我同样会向他提要求,继续做公司的顾问。你遇到任何问题或者麻烦,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助理一时之间心下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道:“多谢顾总赏识!只是……您如果只做一个顾问的话,接下来,您打算做什么?”   连日来失去林羽安所带来的痛苦和迷茫早已让顾淮不堪重负。   如今做出决定,他反倒轻松许多,满眼释然:“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C城的天总是要热得早一些,才不过四月末,气温已经不低。   大街小巷里人们都脱下了厚重的外套,穿上清凉夏装,四下里一片热闹烟火气。   灶台上的火苗舔舐着铁锅,林羽安站在蒸腾的热气里,忙出了一头的汗。   “这破空调又扯拐,回头喊我哥给换个新的。热成这个鬼样子,是想把咱俩热死在这破地方吗?”一个小姑娘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一边走进了后厨。   “林哥,这个客人说要多放辣哈,你别搞忘了。”   “欸,好。”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林羽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手里的菜刀在砧板上哒哒作响,青椒丝切得细如发丝。   后厨狭窄,闷热得像个蒸笼,可他却莫名觉得安心。   这里没人会冷着脸挑剔他做的菜不合口味,没有人会给他制定严苛的规则,更没人会用施舍一般的姿态限制他的自由。   虽然忙碌,但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他的血汗,现在的生活他过得心安理得。   “小林哥,三号桌的红油抄手好了没?”前厅的小李探进头来问。   这家饭店规模很小,远远比不上陈姐当初,连后厨带服务员,总共也就四个人——后厨是他和那个咋咋呼呼,名叫小敏的小姑娘负责,服务员则是小李和他的女朋友小叶。   “马上。”林羽安转过身,麻利地把抄手捞进碗里,淋上红亮亮的辣油,撒上一把葱花。   “小林哥,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小李端着碗,笑嘻嘻地夸道,“光闻着就香,比小敏姐做的香多了!”   正在一旁忙活的小敏听到这话,当场就不乐意了,一边颠勺一边对着小李怒骂,小李则笑嘻嘻跑远了。   林羽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性子温和,其实融入任何正常环境对他而言都不算很难——如果他能更早一些意识到这一点,那该有多好。   叮铃——   店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挑,肩宽腿长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头发很短,却收拾得非常有型,穿一件清爽干净的白色短袖和一条利落的工装裤,整个人都有种洒脱不羁的气质。   “哥!你咋回来了?”小敏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来人正是小敏的哥哥秦禹。   林羽安刚来,对店里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这家饭店似乎是这对兄妹的父母留下的。   秦禹是个有本事有能耐,也爱折腾的人。当初父母去世得早,为了养活妹妹,他不得不放弃学业,早早在外打拼。   却没想到竟意外找到门路赚了不少钱钱,从此越来越忙,没精力再管这家小饭店,便考虑过要不要关店。   妹妹正好长大,因不舍得爸妈留下的小店关门,便主动留下,接了爸妈的班。   可惜小店盈利十分有限,因此平常店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都还是秦禹买了送过来。   “忙完了,回来看看你们。”一道懒洋洋的男声响起,“哟,这后厨咋跟桑拿房一样?空调又坏了?”   “跟你说换一个了!”小敏气鼓鼓地抱怨。   “行行行,马上就换。前些天忙,搞忘了。”男人敷衍地应着,目光却落在了林羽安身上,“小林师傅,最近辛苦了啊。在这待的还习惯吗?”   林羽安擦了擦手,乖乖巧巧摇头:“不辛苦,不辛苦的。小敏姐对我很好,我……很习惯。”   秦禹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打量了一圈后厨,忽然拍了拍手:“这么热的天,还忙个啥?赶紧提前打烊,后面几天都别开了,我带你们出去玩!”   “啊?”小敏瞪大了眼睛,“现在就打烊?这还有客人正吃嘞!”   秦禹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在妹妹脑门上敲了一下:“等这几个客人走了呗,傻丫头,不然你去赶人家走啊?马上五一,我那边的人都放假去玩了,你还要继续压榨小林师父啊?”   小敏撇了撇嘴:“哪个饭馆还兴五一放假的?人家其他馆子都等着靠五一挣一笔嘞!”   说是这么说,但这兄妹俩显然并不是真的缺这小饭店挣的这三瓜俩枣,开着饭店不过为个念想,说关门也就能关门。   秦禹宣布:“所有人都去,去菇凉山避暑,我带你们去,食宿全包!”   小小的饭馆一下子炸开了锅,一对小情侣当即开心得跳起。   “真的假的?”   “老板阔气!”   林羽安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小李一把拽住:“林哥!一起去!”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周围人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这个概念了。   从前在顾淮身边时,连离开别墅都是奢望。   既然现在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他的确应该努力,去融入这样的新环境,从此开启正常的人生。   “待会等客人走完了都回去收拾东西,”秦禹大手一挥,“今天下午就出发!”   小敏嘴上抱怨着“突然发什么神经”,眼睛却亮晶晶的,偷偷摸出手机,不知在按些什么。   林羽安解下围裙,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闷了许久的气,似乎随着店门外的风,悄悄散了一些。   与此同时,A城。   顾淮素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他当即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动身前往C城,去找林羽安。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他知道林羽安不会想要再被自己打扰,但还是忍不住,去查了他现在的行踪。   知道他在C城,也知道……没有自己的他,现在过得很好。   顾淮真的想过放手,真的想过再也不要去打扰林羽安,也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打探和林羽安相关的一切。   但一想到他和林羽安之间可能再也没有希望,一想到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一想到林羽安可能会从此在C城定居,再也不回来,他的心就像是生生被挖出一样疼。   他真的,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林羽安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做错了事,任何的惩罚,他都甘愿承受,但唯独不能不给他任何赎罪的机会,就让他失去林羽安。   这一次,他不会再强迫他,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也不会限制他的自由。   他会认真地,从头开始,好好追求林羽安。   提着行李箱路过林羽安的房间时,顾淮的脚步顿住了。   林羽安已经离开了这么久,顾淮却还倔强地坚持,将他的房间留了下来,让一切都保留成他离开之前的模样。   哪怕明知道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哪怕……每次路过这里,心口都会像针扎一般抽痛。   这次离开,大概会走很久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间房间的主人也带回来。   林羽安有没有可能,落下了什么东西忘记带走呢?   如果有,那他这次去找林羽安,大概就不用费心找理由了。   这样想着,顾淮放下行李箱,推开了屋门。   房间里陈设一切照旧,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被带走,很多……他送给林羽安的东西。   但顾淮十分清楚,这些东西不是被落下忘记带走的。   他坐在了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回想起那个雷雨天,心口一片酸涩。   突然,余光一瞥,顾淮看到了床底下的一个熟悉的盒子。   是之前装林羽安的羊毛毡娃娃的盒子。   江阿姨后来告诉过顾淮,那两个紧紧相拥的娃娃,其实原本是林羽安打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只是阴差阳错,没有送出去。   那两个娃娃,一个是林羽安,一个是他自己,代表着林羽安最初时,对他们之间感情最单纯的期盼。   他连这个也没有带走吗?   顾淮这样想着,打开了盒子,双手瞬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林羽安带走了娃娃,却只带走了代表他自己的那一个。   被顾淮找人修好的两个娃娃,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林羽安扯开了。   林羽安带走了自己,却将顾淮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这黑漆漆的床底。    第59章   虽然还不到正式放假的时候, 但路上的车已经明显多了起来,连高速也堵得厉害。   一行五人将车开了足足一下午,才终于在傍晚时分驶出了C城。   两个女孩子想在后排聊天,小李想和自己女朋友坐在一起, 三人便都挤在了后座。   正好林羽安不习惯和旁人有太多肢体接触, 便被安排在了副驾驶。   秦禹单手扶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从储物格里摸出一包烟, 偏头问林羽安:“介意吗?”   林羽安摇摇头。   后座那几个都是老烟枪, 秦禹便干脆没问他们。   车窗降下一半,秦禹叼着烟点燃, 风将烟雾卷出窗外。他开车很稳, 像他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很沉稳很可靠的大哥。   “坐得难受吗?”一根烟抽完, 秦禹等车厢里烟味散尽便摇上车窗,打开了空调。   林羽安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添麻烦的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好……不难受的。”   “还好个屁, ”秦禹小声地笑骂一声, 拽了件薄外套扔给他,“垫腰上,这破车座椅设计有问题,开长途累死人。”   说完却突然觉得不妥。   秦禹这人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外面混, 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过, 习惯了说话口无遮拦,经常随便说脏话。   但不知怎么, 面对林羽安时,总是忍不住下意识收敛。   他太像一件精致又易碎的瓷器,总让人忍不住想要细心呵护。连在他面前说脏话, 都像一种冒犯。   刚刚那句话顺口而出,但秦禹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侧过头去看林羽安的反应:“抱歉啊,我……我不是在说你,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胡说八道习惯了。”   那样子,居然让林羽安看出了几分拘谨和小心翼翼。   林羽安哪里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被他这模样逗得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没……没关系的。”   外套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很清爽,很干净,和林羽安记忆中那种昂贵又精致的男士香水气味截然不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谢,将外套叠好垫在腰后。   确实舒服多了。   后座上的三个人分明方才还在笑闹着吵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注意到了前面的动静,一个个地连声怪叫起来。   小敏嗓门最大:“咦~哥你酸不酸呐,还装得跟个文化人一样,还抱歉?抱歉这俩字在你字典里吗?”   小叶忙拉住她:“禹哥好容易装一回人,你拆穿人家干嘛?你看小林哥都信了!”   “哎,要的就是要小林哥相信啊,你看只要小林哥在场,我哥多正经!”   “咱们什么时候能有小林哥这种待遇?”   “你?做梦呢吧!你没看自从小林哥来了,我哥往店里跑的次数都变多了!你拿什么和人家小林哥比啊!”   小李更夸张,捂着腰就开始在后座上打滚:“我腰酸,我腿疼,我坐这么长时间车都快累死了,有没有人管管我啊!”   “你快得了吧,疼着去!”   辛亏越野车空间大,否则都装不下这三个张牙舞爪的活宝。   这些人分明是在揶揄秦禹,却不慎捎带上了林羽安。林羽安哪里听不出来,噌一下又红了脸,只一个劲看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秦禹快被这些人气笑了。   他看出林羽安的不自在,便从后视镜里瞪了后座三人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佯装生气:“够了啊,再闹就把你们扔服务区自己走回去。”   他转头看了眼林羽安通红的耳尖,心间突然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填满着。   车辆平稳行驶,不知多久后突然打了把方向,越野车稳稳拐进最近的服务区。   “都下车活动活动,要去厕所的赶紧去。堵成这样,不定什么时候能到,接下来我可不停了。”   秦禹说着,看向后座:“大馋丫头们,抱怨我一路了,嫌我没给你们时间买零食。这儿有超市,想吃什么买去吧。”   “禹哥给不给报销啊?来之前可说好的,食宿全包!”   秦禹轻笑一声,嗓音里带着低沉的磁性:“报,行了吧?付款记录都留好了,赶紧的下车!”   一群人吵吵嚷嚷下了车,被车下凉气激了个正着,纷纷从后备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这才笑闹着跑远了。   林羽安也想上卫生间,可一打开车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白天的时候C城明明这么热,这也没走多远的路,怎么气温低成了这样?   秦禹也拿了外套正准备下车,看到林羽安的动作,瞬间意识到什么:“你没带厚衣服?”   林羽安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有点难过:“我……我感觉白天……还挺热的。”   他从小在A城出生长大,从来也没出过远门,也很少出去玩,不知道原来山里和外面的温差居然这么大。   秦禹爽朗笑了笑,将自己的外套递给林羽安:“没事儿,正好我多带了几件衣服。你穿我的吧。”   他说完,没给林羽安拒绝的机会便自顾自下了车。   林羽安拿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见秦禹嘴上说自己多带了衣服,实际上却穿得那么单薄就下了车,忙追上去:“禹……禹哥,你不冷吗?”   “我经常进山,早习惯了。”秦禹说着,不顾林羽安的反抗,便将衣服展开套在了他身上,从背后推着他朝卫生间走了过去。   林羽安不傻,哪里感觉不出来秦禹对自己的照顾。   可他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报答秦禹的,不由低垂下了脑袋,小声道:“谢……谢谢禹哥。”   “嗐。”秦禹很无所谓:“我还得多谢你呢。小敏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是有你过来帮忙,这小破店都快干不下去了。”   说完,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那什么……就是……他们三个车上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以后他们说什么你就当放……就当没听见就行了。”   其实他们对秦禹的揶揄,并非完全都是胡说八道——他的确挺喜欢林羽安。   他的确是个弯的,从青春期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也谈过几个小男朋友,可惜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成,这件事饭店里的大家都知道。   后来他越来越忙,也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生意上,也导致他的感情问题成了小敏心头一块大病,一直担心她这便宜哥哥怕是得砸手里。   如今好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小敏又正好挺喜欢林羽安,自然有事没事忍不住揶揄,很希望他们俩之间能真有点什么。   可秦禹不知道林羽安的性。向,自然不敢随意冒犯,好几次都被小敏弄得很是尴尬,生怕吓到林羽安。   林羽安一愣,明白过来秦禹在说什么,低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他知道秦禹在担心什么,但秦禹却不知道,其实他也是一个和男人在一起过的人,所以秦禹不会吓到他。   不过,林羽安想,这个就没必要让秦禹知道了。   经历过了顾淮之后,林羽安觉得自己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想要谈恋爱的想法了,无论是和男人还是女人。   所以,就让秦禹以为他喜欢女人吧,这样也能免去很多麻烦。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二人身后,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车中一双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目光若有实质,简直恨不能将二人穿透。   此人正是顾淮。   顾淮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   为了尽快见到林羽安,顾淮只能买最早一班航班,因太过仓促,只能买到经济舱的票。   从A城到C城,在狭窄的经济舱挤了将近三个小时,好不容易赶到,却发现林羽安工作的那家饭店已经关门。   那一瞬的失落感和恐惧感,无法用语言形容。   顾淮从未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这种感觉快要将他逼疯。   好在隔壁水果店的阿姨知道林羽安的行踪。顾淮得知之后,又忙租了车,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便着急忙慌开车追了上来。   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林羽安,却看到了什么?   服务区刺目的白炽灯下,他清楚地看见林羽安那么急切地捧着外套递给一个陌生男人,而后那个陌生男人又为林羽安披上外套,伸手揽过他的背。   动作那么自然,那么亲昵。   可他们之间,甚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和睦的景象。   他们从未如此自然地相处过。   这个人……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他凭什么!   在来C城的飞机上,顾淮想过很多他和林羽安之间的阻碍,想过林羽安可能会抗拒他,想过林羽安可能还是会害怕他,想过一切可能遇到的麻烦。   唯独没有考虑过,林羽安会不会……有可能会对别人动心。   明明……从少年时期开始,林羽安的目光就一直在追逐着他。   他喜欢了他那么多年,这么多年,程也也好,萧景川也好,都不曾让林羽安动摇。   他们之间这么多羁绊,林羽安怎么会喜欢别人?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响了顾淮的车窗。   “先生,能麻烦挪下车吗?这边太窄了,我们倒不进去。”   顾淮猛地回神,没听清车外的人说了些什么,机械地摇下车窗,被灌进来的冷风呛得咳嗽起来——他没有带厚外套。   咳嗽声引来了不远处刚刚走出卫生间的两人的注意。   林羽安下意识扭头,却在看清顾淮面容的瞬间僵在原地。    第60章   四目相对, 林羽安的瞳孔剧烈收缩。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彼此,谁眼底的情绪也不比另一个人少。   只可惜,顾淮是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的模样刻进眼中,林羽安却是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   数日不见, 林羽安的头发长了些, 柔软地搭在耳际。他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牛仔外套, 雪白雪白一团被包裹着, 柔软而无害。   他的脸颊居然有了血色, 也比离开之前胖了一些。   可明明,离开之前, 顾淮曾那样精心地照顾着他, 连每天的食物吃多少, 该怎么吃, 都是严格按照营养师计算出的比例准备。   那样一个破破旧旧的小饭店,到底能给他什么?   “认识?”秦禹敏锐地察觉到林羽安瞬间绷紧的身体。   “是……以前的……领导。”林羽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知道若是说不认识,秦禹不会相信, 可他真的不愿被秦禹知道他和顾淮的真实关系。   那对他而言是一段太过屈辱的回忆, 他不愿回想,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秦禹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对方下了车,目光却始终死死盯在林羽安身上, 昂贵的皮鞋沾了服务区的泥水, 本该一丝不苟的领带也松散地挂着,衬衫上甚至带了褶皱。   “要打招呼吗?”秦禹问。   林羽安摇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以为再见到顾淮可能会害怕,也可能会愤怒于他为什么又要找到自己,可此刻占据胸腔的却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他很疑惑。   他想不明白, 顾淮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在林羽安的印象中,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顾淮永远都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者。   他的西装永远笔挺,领带永远端正,他连袖扣的角度都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   那个眼神永远锐利如刀,步伐永远沉稳有力的顾淮,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顾淮……   此刻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   不仅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也都是憔悴不堪。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什么事能将他变成这样?   但林羽安很快回神,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了几分可笑。   他这是在做什么?   顾淮即便失势,即便狼狈,也要比他强上千倍百倍。   哪里轮得到他去担心?   于是他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秦禹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来,林羽安没说实话,但却没有多问,只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顾淮的视线,“那就走吧,小敏他们该等急了。”   直到被推着走出十几米,林羽安才发觉自己的整个手臂都在一阵阵地发麻。   “林羽安!”   身后传来了顾淮沙哑的喊声,刺破夜空。   林羽安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   顾淮只得跟上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刻彻骨的寒风,声音里似乎都带着颤抖:“我们谈谈。”   秦禹感觉到身侧的人轻微地颤了一下。   林羽安的声音虽小,却很坚决:“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需要谈的。”   顾淮狠狠闭了闭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如刀绞:“就五分钟。五分钟时间,你都不能给我吗?”   林羽安依旧不回答他。   他和秦禹站在一起的场景刺痛了顾淮,顾淮一秒也不想再看到,只想让这两人分开。   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林羽安的手,可谁料这一举动,却不知怎的刺激到了林羽安。   林羽安一把将顾淮甩开,眼尾泛起了红,恨恨看向顾淮:“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你说过了,你不会再来找我了,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调查我!”   “你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你才是……才是骗子!为什么……你一定要一次次毁掉我的生活?”   他哽咽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上一次……我好不……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稳的生活,你就……就把一切都毁掉了,这次你明明说过不会再来找我的!”   “你说话不算话!你又想……又想毁掉我的生活!”   顾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底遍布猩红的血丝。   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才为自己辩解道:“不……我没有调查你,我只是……恰巧来这边办事,恰巧看到了你。”   林羽安摇着头,根本不相信他:“你撒谎,你骗我!你又想……又想逼我离开这里!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你又要逼我走!我能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   他每多说一个字,顾淮的脸色便要更加苍白一分。   他不想再伤害林羽安了,真的不想,他也不希望林羽安因为自己而颠沛流离。   可为什么,他不过仅仅只是出现而已,就能让林羽安如此伤心难过?   顾淮摇着头:“我不……”   秦禹突然上前半步,将林羽安完全护在身后,皱眉看着顾淮:“兄弟,小安不想和你谈。我们还要赶路,你还是先回去吧。”   这个动作让顾淮的眼神骤然阴郁,他盯着秦禹搭在林羽安肩头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怒火与酸涩的痛楚同时在胸腔内翻滚,搅得顾淮五脏六腑都在抽疼,恨不能让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此消失。   可他不想吓到林羽安,他不能再吓到林羽安了。   于是他只能压下心头所有心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看向秦禹:“你是什么人?”   “我是……”   “你不要管他是什么人!”   秦禹话未说完,便被林羽安打断了。   林羽安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片通红,从秦禹背后看向顾淮:“你问这个,又是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想伤害我的朋友?我就不能……不能有朋友,是吗?”   “不……”   顾淮想要反驳,但他发现,好像不管他说什么,林羽安都不会相信。   林羽安认定了他是一个蛮不讲理,为所欲为的混蛋,所以只要他出现在了林羽安面前,那么不管他如何为自己辩解,林羽安都会认定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伤害他。   从前的他是如何不信任林羽安的,如今的林羽安就一样的不信任他。   所有的言语解释都将变得苍白,且毫无作用。   “我真的……只是路过,没有想要打扰你。你们……玩得开心。”顾淮双唇不住颤抖着,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   林羽安显然不相信他肯就这样将此事揭过,依旧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秦禹在林羽安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先回车上吧,外面冷。我在底下抽根烟就回去。”   林羽安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顾淮看着林羽安的背影,仿佛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挖走,再也无法填平,灵魂都快要被抽干。   连秦禹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没有察觉,直到对方的身影将林羽安遮了个严实,再也无法看见。   林羽安不在,顾淮没有了伪装的必要,看向秦禹时眼底难掩敌意。   “你要是敢做出任何伤害羽安的事,”顾淮声音暗含着冰冷的威胁:“我不会放过你。”   秦禹轻嗤一声,从口袋中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觑向顾淮:“听起来,你应该没少做过伤害他的事。”   一句话,便让顾淮哑口无言。   一支烟抽完,秦禹将烟头碾灭,一步步逼近了顾淮,眉眼间难掩凶戾的痞气:“这句话应该我警告你才对。我朋友很明显不想见你,希望你以后不要随便出现打扰他。否则……”   他扬起唇角,言语中充满威胁:“别的地方我不敢说,C城我兄弟可不少——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放过。”   顾淮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节发出咔哒轻响。   他从未被人这样威胁过。   即便是在A城,也没几个人有胆子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他几乎已经想好了如何让眼前这个嚣张的家伙后悔今天所说所做的一切。   但当他透过车窗看见林羽安正紧张地望向这边时,沸腾的怒火瞬间便凝固成冰。   是他亲手将林羽安推远的,他能怨谁?   他不能……不能再让自己在林羽安心中的形象变得更糟糕了,他必须想别的办法把人追回来。   这种时候,他要做的是示弱,而不是继续像之前那样强硬。   于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秦禹退开两步,满眼挑衅:“兄弟,出来办事,你怎么好像没带厚衣服啊?提醒你一句,我们今晚会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住一晚,明天还要去海拔四千多的地方玩。”   “就你穿的这一身……”他上下打量着顾淮,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小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了车上。   小敏三人方才一直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东西,好半天才回来,并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上车就叽叽喳喳又开始吵个没完。   林羽安疲惫又虚弱地靠在副驾座椅里,面色苍白,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脆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秦禹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要不要换个地方去玩?”   林羽安虚弱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小敏他们对这次旅行很期待,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大家的旅程。   更何况……不管顾淮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他们这次的偶遇是不是所谓的巧合,顾淮如果真的想找到他,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   一味的躲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不能真的用一辈子时间去躲着顾淮。   他的人生还很长,他需要拥有正常的人生,凭什么要因为顾淮,就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闻言,秦禹爽朗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放心吧,我在这边也有不少兄弟,今晚咱们要住的民宿就是我兄弟开的,绝对安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进不来!”   林羽安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谢谢……禹哥。”   谢谢他收留自己,谢谢他帮自己说话,也谢谢他没有问他和顾淮之间的过往。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后座三人与前面隔开,让背后的吵嚷声无法打扰到疲惫的林羽安。   天色渐暗,秦禹打开了车灯。暖黄的光线里,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带着几分硬朗的帅气。   “困了就睡会儿,”他说,“到了叫你。”   林羽安轻轻“嗯”了一声。   车驶入隧道,发动机的嗡鸣声中,他听见秦禹轻轻哼起一首老歌,是林羽安十分熟悉的旋律。   黑暗笼罩的瞬间,林羽安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顾淮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风雪中,手指都被冻得僵硬发麻。   他知道那个陌生男人说的不错,山上的温度有多低他不是不知道,他来得太仓促,什么都没有带,现在立刻折返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但是……   顾淮抿唇,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61章   暮色渐沉, 山脚下的温度骤降。林羽安站在民宿的木栈道上,呼出的白气在眼前袅袅散开。   不远处雪峰隐没在沉沉夜色之中,带着一股庄严而具有压迫感的美。   林羽安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但很快想到什么, 忙想去看秦禹——他生怕秦禹所谓的多带了件衣服是谎话, 也不想让秦禹为了照顾自己而挨冻。   不等他扭头, 淡淡的烟草气息已经从身后飘来, 秦禹那独特的略带沙哑而又有几分懒洋洋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第一次来海拔这么高的地方?有不舒服吗?”   秦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手里拿着杯冒着热气的酥油茶。他身上果然穿着另一件厚外套,看样子并不需要林羽安过多担心。   林羽安稍稍放心些许, 接过杯子, 冰凉的指尖贴上温热的陶瓷杯:“还……还好, 没什么感觉。”   “要是头疼或者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秦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上,“高原反应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一种林羽安几乎没有体会和感受过的关心,让他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浑身都有些微微发僵地点了点头。   屋内适时传来一阵笑闹声, 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小林哥,禹哥,你俩在外面干什么呢?快进来!”小李推开窗户喊道,“火锅都煮开了!”   暖黄的灯光从窗口泻出, 林羽安跟着秦禹走进屋内, 扑面而来的暖意里夹杂着麻辣锅底的香气,初闻时有些呛鼻, 习惯后又让人食指大动。   没有人注意到,院墙外顾淮冰冷的视线正死死凝视着那温暖的小小窗口。   一片漆黑的冰冷车厢中,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着淡蓝的光线, 幽幽映照在他的下颌上。   “办妥了吗?”他问。   “顾总放心。”听筒那边传来新助理可靠的声音:“菇凉山景区方圆三十公里以内所有有空房的酒店和民宿,我都已经安排人订下并且入住。”   “好。”   顾淮说着,收起了手机,死死盯着面前那一方窗口上倒映出的朦胧人影。   屋子里开了暖气,混着重麻重辣的火锅香,一点也觉不出冷。   林羽安自从恢复味觉以来一直都很注意保养,尽管C城食物口味大都偏重,他也尽量每天都吃得清淡。   可今天不知因为氛围,还是因为这火锅确实香气扑鼻,连他也忍不住想吃点重口的东西。   圆桌旁除了他们一行五人外,还多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留着一条小辫的男人正往锅里下肉片,动作娴熟,手臂上流畅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   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安静地调着蘸料,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   “这是阿骏和宁哥,”秦禹接过林羽安手里的空杯,指尖不经意相触,“都是我发小,这家民宿就是他们开的。”   留着小辫的那个男人大约就是阿俊了。   他抬头,对着林羽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右耳上的银质耳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久仰大名啊小林师傅!禹哥天天在群里夸你手艺好,说你这也好那也好,我想见你都好久了!”   林羽安不习惯面对这样直白的夸奖,不由微微有些脸红:“没……我没那么好,是……是禹哥和小敏姐照顾我。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   阿俊轻笑一声:“得了吧,你说禹哥照顾你我信,小敏?她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我听禹哥说,要不是有你来帮忙,小敏那饭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小敏原本正在坐等着吃,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一筷子敲在了阿俊手上:“谁说开不下去了?我怎么就照顾不好自己了?哪个跟你胡说的?”   两人在饭桌上互相攻击起来,被秦禹一锤定音地打断:“不是你自己说的快忙不过来了,让我帮你招一个帮手?小安来了之后,店里生意确实就是变好了。”   小敏和小叶虽不知在服务区发生了什么,但女孩子心思细腻,都察觉出林羽安似乎情绪不佳。   只有小李神经大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嚎起来:“哎哎哎,我没听错吧?禹哥,你什么时候喊小林师父喊这么亲了?怎么就小安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过你叫我小名!”   说完又去看林羽安,故意挤眉弄眼:“小林师父,我以后也能这么叫你吗?”   阿俊闻言,轻轻挑眉,也跟着起哄起来:“什么情况啊这是?我说呢,怎么最近老听你提起小林师傅,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提过谁!”   “就是就是,出发前我还听到禹哥给宁哥打电话,说让准备鸳鸯锅,我还纳了闷了,禹哥什么时候吃过鸳鸯锅?禹哥怎么能吃鸳鸯锅!后来一想明白了,小林师傅不吃辣的嘛!”   在车上被开玩笑的时候,毕竟主要是在揶揄秦禹,林羽安倒还觉得可以接受,如今矛头则全部对准了林羽安,林羽安登时便有些受不了,脸上滚烫得厉害。   想要制止他们,却根本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其实倒也不是多么小心眼的人,能融入大家,和大家一起开玩笑,他也是开心的。   可偏偏刚刚来的路上遇到了顾淮,林羽安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又是被开这样的玩笑,脸上不由有些挂不住,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秦禹看出林羽安的不自在,瞪了两人一眼,搁下了筷子:“没完了?”   他这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愠怒,可惜他们平时开玩笑就没个下限,互相对骂起来更是一个比一个狠,这才哪到哪,这俩压根没察觉秦禹已经有些不快,还打算继续说。   小叶见状,眼疾脚快狠踹了小李的凳子一把:“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不爱吃外头站着凉快去!”   宁哥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将一块酥肉塞进阿俊嘴里:“刚不都嚷嚷着饿了,还不吃?话怎么那么多。”   说完,他坐在了林羽安对面,挡开了那两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声音温和:“我听说你包的抄手特别好吃,小敏这一手调馅的手艺可是跟着秦阿姨学来的,都没你包的好吃。有机会能教教我吗?”   他说着,用指背推了推眼镜,对着林羽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下巴点了点阿俊的方向:“我家这位特别爱吃红油抄手,可惜我手艺一般,他每次都偷偷出去买外面的吃。”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林羽安一时间怔愣原地。   他今天来时就觉得阿俊和宁哥的关系特别好,但没想到……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吗?   而且……他们似乎对此毫不避讳,一点也不介意被他这样的陌生人知道,自然到这仿佛是一件和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的事。   这给林羽安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让他震惊,也让他羡慕。   阿俊瞬间炸毛:“谁谁谁说我去外面偷吃了?我这不每次都把你包的抄手吃完了吗?你有没有证据啊,没证据不要随便污蔑我!”   “刘记抄手的老板娘都认识你了,每次你去都额外送你两个抄手。”宁哥的目光隔着镜片冷冷瞥向他:“要现在去找老板娘对峙吗?”   铁证如山,阿俊一张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死不认罪,梗着脖子抵赖,逗得林羽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么三言两语引开了话题,没有人再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林羽安身上。   秦禹见林羽安放松下来,不由也跟着松一口气,一掌拍在宁哥背上:“喝的都放哪了?我去取。”   “院子里。”宁哥说着,瞥了阿俊一眼:“某人非说现在院子里温度低,为了省电费把喝的全部放外面了。为了出去取饮料,已经感冒了好几次,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医药费。”   “合着这半天没人取,都是怕感冒是吧?”秦禹笑骂了两句:“行,我不怕感冒,我去拿。”   旁边一群人又起哄起来,连声说着禹哥身体好,禹哥不会生病,催着他快些,竟然没一个人上前搭把手。   林羽安倒是想帮忙,总觉得把这样的活交给一个人去做不大好,但他才刚刚被开过了和秦禹之间的玩笑,此刻也不大好意思和秦禹独处,便生忍着没有动。   谁料不过出门取个饮料,秦禹竟半天没有回来。   阿俊怪道:“禹哥这是酿酒去了?东西不都在窗根地下放着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   林羽安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热油溅到手背都浑然不觉。   一行人慌忙推门而出,带着凛冽寒气的山风瞬间扑面而来。   屋外,秦禹正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那个男人,正是顾淮。   月光下,两个高大的身影死死纠缠在一起。秦禹的指节已经见了血,顾淮的西装领口被扯得七零八落。   满地都是散落的碎玻璃和啤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地上的花草更是被祸害得一片狼藉。   不知是谁被地上的玻璃片划伤,地上似乎还混了些不明显的暗红。   秦禹的拳头擦过顾淮的颧骨,却被顾淮闪身躲开,一拳便砸在了秦禹脸上。   “你他妈——”秦禹喘着粗气死死扯住顾淮的衣领,不甘示弱地猛力挥拳。   “别打了!”   “快住手!”   一群人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可在场的都是秦禹的朋友,自然向着他,因此这拉架的过程也不免充满偏向性。   所有人都围在秦禹身边,关心他有没有受伤,而顾淮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味。他的目光越过秦禹,直直望向站在秦禹身后的林羽安,嘴唇苍白半分血色也无,整个人狼狈不堪。   林羽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衣摆。   顾淮的西装裤膝盖处沾着雪泥,昂贵的手表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这个永远体面的人,此刻却是如此的狼狈。   “什么情况啊?”阿俊一脸防备地看着顾淮:“这人谁啊?禹哥,你就出来拿个喝的,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   秦禹擦掉唇边的血渍:“我看他车停在这门口,就过去问了问,结果这孙子招我……”   不等秦禹说完,顾淮便喘着粗气,冷声打断:“我只是在我的车上休息,是你突然让我下车,才会产生冲突。”   “你他……”秦禹很显然想说脏话,看到林羽安在场,这才生生忍下:“脑子正常的人会在车上开着空调睡觉?你不怕死啊?故意把车停在这里,你想打什么主意?”   “在车上睡觉是因为附近已经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把车停在这里,是因为其他可以停车的地方都明确表示,必须要住宿才可以停车。”   顾淮虽然面色苍白,却依旧逻辑缜密:“有问题吗?”   “扯吧你!”阿俊嗤笑一声,拿出手机打开:“我们这儿可是旅游热门景区,你知道附近有多少民宿酒店吗?怎么可能……”   话说一半他便愣住了——手机页面明明白白显示,附近所有住处的确都已经被订完了。   顾淮的目光就那样越过人群,落在了林羽安身上,眼神里暗含着期待:“我没有想打扰你,我只是实在找不到住处了。我连在你门口的车位上睡一觉,都不行吗?”   因为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集中在了林羽安身上。   林羽安手指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顾淮会真的没有住处吗?   但怎么可能。   他一定……一定是想利用自己的同情。   不应该同情他,顾淮这样的人,根本用不着他的同情。   于是,在顾淮期待的目光中,林羽安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雪:“在车上……开着暖气睡觉……可能会有危险。”   顾淮的眸光因为这句话而瞬间亮起,仿佛落水之人看到了浮木,踉跄着向前半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林羽安还是关心他的!   然而下一刻,那柔和的嗓音便说出了冰冷的话语:“你……别停在这里睡觉,会给我朋友带来麻烦。你……重新找个地方吧。”   “我不想让他们有麻烦。”    第62章   分明是那么柔和的声音, 可说出的话,却为什么这么残忍。   这句话比秦禹的拳头狠百倍,砸得顾淮大脑一阵阵发懵,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怔愣地看着林羽安, 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太冷了。”林羽安突然出声:“大家……快回去吧。”   末了, 他又对着顾淮补充:“你要是再不走, 我们……就要报警了。这里是别人家, 报警的话……你就是强闯民宅。”   曾经,顾淮用报警这样的话威胁过林羽安, 是想让林羽安回到他的身边。   如今, 一模一样的话语, 被林羽安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却是想让他走。   顾淮胸口疼得厉害,疼得他腰都直不起来,太阳穴亦是突突直跳, 疼得像是有人想要掀翻他的颅骨。   他努力地仰着头, 看着林羽安逐渐模糊的背影被一群人簇拥,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如同正被一把顿刀一刀一刀从五脏六腑里刮过。   有温热的液体从额角和手臂上缓缓滑下,大约是方才打斗间不慎被玻璃碎片划伤, 又或者是被那个被林羽安亲昵地称为“禹哥”的男人打伤了。   可心口疼得太厉害, 这些身体上的伤口的疼痛,顾淮竟只觉得麻木。   夜风卷起顾淮散落的领带飘向不知何方, 他望着亮起灯的窗户,看着从窗口流泻而出的温暖的橙黄光晕,身形晃了晃, 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顾淮的咳嗽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撕心裂肺。他扶着车门想要站稳,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雪地突然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屋内,林羽安正被众人围着坐在汤锅旁。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林羽安心情不佳,可谁也没有多嘴问什么,这不由让林羽安松了口气。   宁哥加了几片煮好的牛肉放在林羽安碗里,阿俊喋喋不休地嚷嚷着,非要让林羽安尝尝辣锅里的肉。   秦禹则拿了湿巾过来,想要帮他擦掉手背上的油渍。   林羽安瑟缩了一下,从秦禹手中接过湿巾:“谢……谢谢禹哥,我……自己来。”   秦禹微微一愣,轻笑一声:“没烫伤吧?”   “没……”林羽安说着,忍不住打量秦禹:“禹哥,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我可是从小就在街头和人打着架混大的。”   他身上虽然沾了些血渍,但没有明显的伤口,进屋换了身衣服之后,便已经看不出狼狈了。   如果他没有受伤,那么……地上那些血渍,便只能是顾淮的。   他被伤到了哪里?   夜色下,林羽安其实并没有看清,但印象中总还是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血。   很多血,不知得是多么深的伤口,又是伤到了哪里,才会流出那么躲的血。   林羽安内心感觉十分割裂而矛盾。   一方面,他并不真的希望顾淮出事。   尽管他希望自己的余生都不要再看到顾淮,尽管他想要躲着顾淮再也不要见到他,尽管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不堪回首的过往,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让顾淮出什么不好的事。   他并未恨顾淮到,真的希望他去死的地步。   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些被锁在别墅里的日日夜夜,想起和顾淮在一起时候的痛苦。   他曾那样疼,那样冷,却都换不回顾淮的关心和不忍。   那么今天的顾淮,即便受冻又能怎样?   在生命不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顾淮凭什么不能去体会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林羽安被这样的矛盾感拉扯着,胸口一阵阵发闷,逼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上辈子一定欠了顾淮不少东西吧,否则,为什么他都已经离开,顾淮还能让他如此辗转难安。   一众人在屋内热火朝天地吃着火锅,谁也没有提刚才出现的插曲,但实际上,谁也无法真正忽略那个始终站在屋外的人。   氛围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宁哥踱步到了窗边,朝外看了一眼。   “那人还在外面。”他突然皱起眉头,镜片反射着雪光,“好像不太对劲,这小子别是高原反应了吧。”   林羽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杯被捏得变形,杯中的饮料溢出,洒在了手背上。   小李也跟着趴到了窗前。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秦禹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觉得他禹哥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好人。   既然如此,那么会和秦禹打架的肯定不是好人,于是不屑地嗤笑道,“这家伙装得还挺像。”   小叶也凑到了窗前,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他真的倒了诶。我们真的……不用管管吗?”   林羽安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上,皱眉扭头看向了窗外。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想起了坐在屋外等顾淮回家的那个雪夜。   那天那么冷,冰凉的白雪在他肩头蓄积,他被冻到手脚都冰冷麻木,半分也不能移动时。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冻死的时候,顾淮才总算回家。   这么看来,他确实应该恨顾淮,也不应该再去管他的死活。   可是……他同样忘不了后来,顾淮回到家看到那样的他时关切的眼神,以及后来那个温暖的怀抱。   那时候的顾淮大约也是恨他的,可却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在看到那样的他的时候,顾淮也在真切地担心着,着急着,生怕他真的出什么意外。   往事就像刀锋,深深扎在他心里,即便如今已经被拔出,留下的伤口却也无法愈合,日复一日撕扯着他。   可偏偏那样的刀锋里,却又隐藏着丝丝缕缕的温柔,让人无法不管不顾地全然狠下心来。   秦禹看到了林羽安的眼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去看看吧,别真出了什么事。”   “我和你一起吧,万一有什么事,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也能搭把手。”   宁哥说着,在林羽安肩头轻轻拍了拍:“我们在这里开民宿时间长了,这种事情经常遇到,不会有大事的,放心好了,你们接着吃。阿俊,招呼好小林师傅。他第一次来这边玩,你们都照顾着他些。”   两人推门而出,屋外的寒风只挤入一瞬便又被关在了门外。   林羽安哪里还有继续吃饭的心情?   目光虽始终落在那不断翻滚的红油锅子里,却忍不住去细听窗外的动静。   “我……我吃饱了。就……先回房间了。”他说完,逃也似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   顾淮的情况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严重。   县医院急诊室刺眼而惨白的灯光下,医生翻看着顾淮的检查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病人情况很危险,高原反应引发脑水肿,加上一氧化碳中毒和低温症,需要立即手术。”   秦禹一开始还以为顾淮只是装给林羽安看,没想到真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家伙,但肯定也不希望人真出点什么意外,不由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就赶紧手术啊!”   宁哥在后面补充:“辛苦您,手术费我们这就去缴齐,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   否则他有预感,这个人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医生推了推眼镜,回想起病人身上可疑的大小伤口,狐疑的视线打量过这态度诡异的两个人:“你们是他什么人?”   宁哥和秦禹面面相觑。秦禹啧了一声,从顾淮口袋里摸出手机,用顾淮的手指解锁后翻找通讯录。   可打开手机后,秦禹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古怪。   整个通讯录里,居然只有林羽安一个联系人。   宁哥像是担心秦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在一旁提醒:“先救人要紧。”   “妈的!”秦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足足十秒,最终还是咬牙拨通了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时间,还是忍不住怒骂:“这家伙肯定故意的吧!安排好的吧!”   与此同时,民宿中。   林羽安蜷缩在民宿房间的椅子上,呆愣愣看着窗外巍峨的雪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虽然很不愿意,但林羽安知道,他还是打搅了大家游玩的兴致,不由有些难过地将脑袋埋进了两膝之间。   突然,手机在掌心里嗡嗡地震动起来,吓了林羽安一跳。   他拿起手机,被屏幕上“顾淮”两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心也忍不住跟着沉了下去。   顾淮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他到底有没有事?   刚刚秦禹和宁哥离开的时候,林羽安从窗口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如果那样的状态是顾淮装出来的,那他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林羽安清楚地意识到,顾淮可能真的,受了很重的伤,而且情况危机。   看着屏幕上那跳动的两个字,林羽安手指轻轻颤抖着,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安,”电话接通,手机那头传来的却是秦禹的声音,“这个人情况不太好……医生说需要紧急手术,但必须家属签字。他手机里……只有你一个联系人,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家属。”   林羽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脑子里一声嗡鸣,心脏都仿佛被揪紧。   居然……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家属签字手术的地步吗?   电话那头,是医院特有的医疗设备的滴滴声,宛若死神的倒计时。   林羽安嘴唇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我不是他的家属。”   秦禹叹了口气:“但医生说再拖下去的话,会很危险。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家人,朋友也可以签字。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林羽安闭了闭眼,想起顾淮嘴唇苍白,狼狈不堪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大概,是那个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狼狈吧。   他睁开眼,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们……在哪家医院?”    第63章   顾淮不能现在死, 至少,不能是为了寻找林羽安而死。   否则,林羽安往后的余生都要背负着这一条性命。这个担子太重,他承受不起。   顾淮, 你一定要醒来——林羽安心想。   等顾淮醒过来, 他要和顾淮说清楚。他要用最决绝的态度告诉顾淮,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   否则, 以顾淮那执拗的性子, 类似的事情以后大概也少不了,他还是没办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必须想个办法, 彻底断了顾淮的念头。   走廊长椅上, 秦禹正仰头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林羽安则蜷缩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身上盖着一件厚外套,正在休息。   手术室的灯突然熄灭,医生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 二人同时睁眼, 看向医生的方向,林羽安更是紧张得揪紧了身上的衣服。   很想开口,但喉咙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在秦禹及时开口帮他问了出来:“请问医生, 情况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 放心吧。”   医生的话让林羽安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掌心攥着的那块布料。   但医生很快冷着脸补充:“幸好送来的及时,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这些小年轻,无知无畏,平原地区的人来海拔这么高的地方一点准备都不做吗?”   “不带氧气瓶也就算了, 还打架斗殴,剧烈运动?是不是嫌命长?还穿这么少,是不是都觉得自己身体很好?高原反应是会要命的,知不知道!会不胡出现高原反应,可和身体好不好没关系!”   这一通指责简直来得毫无道理,训得无辜受累的秦禹和林羽安哑口无言,只能生生受下。   等到医生走了,林羽安才抱歉地看向秦禹:“对不起,禹哥。都是……都是因为我,才影响了大家的心情,让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在这里……”   “别说这些话。”干燥温暖的大手在林羽安脑袋上揉了揉:“你是我的员工,就是我的家人。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唯独一点那就是对兄弟必须讲义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天别说是为了你,换了小李阿俊他们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我都会帮忙的。”   林羽安低下头,鼻尖因为感激而有些微微发酸。   上天真的待他不薄,让他遇到的都是些好人。他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报答的,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两人站在了病房门口,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向躺在里面的人。   顾淮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不可思议。   其实林羽安在内心深处,始终是惧怕着顾淮的。   对他而言,这个男人太强大,太无所不能了。   好像什么情况都难不倒他,什么事都无法打败他。他在林羽安面前,拥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与权威。   因为这样的认知,林羽安才始终无法相信顾淮会真的发自内心喜欢他。这样过分强大的存在,根本不会喜欢任何人,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只会强势地占有和索取。   也因为这样的认知,即便从他身边逃离,林羽安的潜意识也始终深陷在只要顾淮想,随时都能找到他,再次毁掉他的一切的恐惧之中。   在顾淮提出想要和他谈谈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抗拒,因为从来不觉得在力量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他们能够进行任何平等的谈话。   他始终都在畏惧着,害怕着顾淮。   可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这样脆弱的顾淮,这样的固有认知才终于一点点被打破。   原来,顾淮是真的会因为他而感到伤心,伤心到将自己弄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原来,顾淮也会因为高原反应这样不像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变得这样虚弱,险些丢掉性命。   原来,他并没有那么强大,强大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打败他。   林羽安终于意识到,原来顾淮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并非无所不能,也并非钢铁之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你要进去吗?”秦禹问。   林羽安摇摇头,稍一犹豫,又点了点头:“我……就看一下。”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羽安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恐惧到骨子里的男人,看着这个如今安静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奇异地发现,他好像不再恐惧这个人了。   秦禹没有跟进来。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个有分寸而懂边界的人,始终和林羽安保持着非常恰到好处的距离,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靠近,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远离。   林羽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护士来换药才如梦初醒。   他转身想走,却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羽安……”   顾淮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似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他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羽安的手腕。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现了上来,因为手腕上的力道是那样的虚弱,虚弱到不像顾淮。   甚至给了林羽安一种错觉,好像他可以轻而易举就挣脱开,轻而易举就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甩在身后。   “别走……”顾淮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别……丢下我……”   如果是之前的林羽安,被顾淮桎梏,大概会恐惧到浑身僵硬吧。   可这一次,熟悉的恐惧感并没有袭来。林羽安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就轻松将自己的手腕抽出。   动作有些大,顾淮的手背磕在床沿,发出重重一声响。   病房的门没有关,因此这声音清楚传到了外面。   秦禹原本背对着病房正在打电话,听到声音,看也顾不得看,收起手机便冲进了病房,一把拉过林羽安护在自己身后:“你想对小安做什么!兄弟,你都躺病床上了,还想做什么?”   林羽安被他吓了一跳,知道秦禹这是误会了,忙解释:“不……不,他……没做什么,是我,我没受伤。”   顾淮的瞳孔终于聚焦,看清了眼前的林羽安。他剧烈咳嗽起来,却固执地伸出手:“羽安……对不起。”   秦禹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虽然觉得床上这家伙怎么看怎么烦人,但还是询问林羽安的意见:“抱歉啊,小安。那……你们要说话的话,我先出去?”   “不用了。”林羽安却摇了摇头,“我就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反正顾淮闹过了这一场,秦禹这么聪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已经瞒不住了。   那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什么。   他越过秦禹,走到顾淮床边,用远比自己的想象更加冷静的目光看着顾淮:“顾淮哥,我们已经结束了。我知道这一次你出现不是巧合,你不用骗我,我不会相信。你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不……”顾淮挣扎着想坐起来,县医院简陋的病床因为他的动作而摇晃不止,“羽安,我做过很多错事,我可以认错,我可以接受惩罚,但你不能不给我机会让我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他虚弱而苍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你其实……还是在关心我,是不是?否则你完全可以不管我,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到医院?”   不等林羽安说话,秦禹便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抱歉兄弟,打断一下。送你来医院的不是小安,是我。你要真死在我朋友的民宿门口,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我只能送你来医院。”   “至于小安,是因为医生说你的手术必须有人签字,你手机通讯录又只有小安一个联系人,我才叫他来的。”   林羽安紧接着便补充:“我来,是想和你说清楚,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从前看向顾淮时,眼神总充满恐惧或者闪躲。再后来,便是充满恨意与埋怨。   可无论是哪一种,在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顾淮的时候,林羽安都是在乎顾淮的。   但是此刻,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   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到让顾淮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甚至轻轻叹息了一声,像长辈无奈地看着无知的孩童:“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想要重新和你在一起吗?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爱,太可怕了。”   “你得不到,所以……就要用自己的命来逼迫我吗?你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我不会因为这个,回到你身边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冷水一盆盆浇下,让顾淮的心彻底凉透。   可林羽安却还在说,那么的残忍。   “如果……类似的事再发生,我还会想办法送你来医院,想办法救你,因为我虽然不想和你在一起,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可是……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你应该知道的,我胆子……一直很小。你总是这样,我会很害怕,我只能躲着你,去其他城市,然后颠沛流离。这样……我会恨你,会讨厌你。”   “所以……顾淮哥,别再继续了。”   “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很恨你。别让我将来回忆起你时,不剩下任何其他情绪,只剩下恨意,好吗?”    第64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林羽安的这一番话起到了作用, 顾淮真的没有再继续纠缠他。   一天后,一行人正常进山游玩,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但林羽安总觉得顾淮这个状态不能无人照料,便通知了顾淮的父母。   在林羽安的印象中, 母亲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因此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顾淮的母亲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会是这样的态度。   一开始林羽安将顾淮的情况告诉顾母时, 顾母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漫不经心, 直到林羽安一再强调,顾淮差点就要有生命危险, 顾母才总算有了几分认真。   林羽安以为, 接下来她必然要急切地赶来C城看望顾淮, 却没想到顾母的第一反应, 居然只是欲言又止地请求林羽安一件事。   “您……说吧。”林羽安有些忐忑,不知道她打算说什么。   “你这次之所以能够离开顾淮,也是因为有阿姨的帮忙, 没错吧?”   即便林羽安和顾淮之间曾有过那样多的不愉快, 至此也忍不住替顾淮感到了几分心寒。   “是这样,我很感谢您。”林羽安道:“可是……答应您的事我已经做到了,30%的股份也都已经全部转到了顾澜哥名下。您……还想要什么。”   “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和咱们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吧。”顾母的声音变得有几分刻薄:“一开始说好的,你只问小淮要15%的股份, 你为什么要全部要过来?”   “就是因为你要走了小淮手上所有的股份, 害他失去了一切,他才会那么伤心难过, 失去斗志,才会前往C城然后受伤的!归根结底,小淮如今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你。”   林羽安懵了,怎么都没料到在做出这么多之后,顾母居然还能有立场来质问自己。   “可……可是……是您说,要……要顾淮哥的股份,我才……才……”   “我是说了,可我没说要全部!”   “那……那我转给顾澜哥的时候,您……您为什么全……全都要了?”   顾母像是觉得林羽安所说的话十分可笑一般:“当然是因为那可是我儿子辛苦打拼下来的产业!小淮从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学校公司两头跑,多辛苦才有了今天的成绩,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都落在别人手中?我当然要帮他把一切都要回来!”   这话简直太过荒谬了。   顾母是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难猜。   她之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提议只要15%,并不是她不够贪心,不过是担心全部都要走之后,这家公司从此和顾淮没了关系,顾淮不会再继续管理罢了。   她是想要给自己的大儿子留退路,而只要顾淮的公司能够继续欣欣向荣地发展下去,15%的股份足够顾澜余生安然无忧。   至于顾淮,虽然骤然失去15%的股份可能会觉得心痛可惜,但到底还剩下了15%,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为着这剩下的15%,他也不得不振作精神,继续打理公司,如此一来,顾澜便也能坐享分红。   可谁都没料到,顾淮竟一下子就将自己全部的股份都给了林羽安。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顾淮竟真能对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不管不顾,就这样丢下公司潇洒离开。   一开始时,公司尚且能够正常运转。   可正如顾淮最初时的判断,萧景川并不具备足够的战略眼光,他坚持进行的那场投资最终当真赔得血本无归。   再加上顾淮正好这个时候离职,外界传言纷纷,股东间人心不稳,导致公司股价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萧景川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顾母也没想到自己一场谋划,会换来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希望顾淮能够回去,重新挽回公司。   她像是依旧根本没意识到顾淮的情况有多么凶险,叹息一声:“小林,阿姨说这些不是为了责怪你。只是你看,小淮如今成了这副样子,都是因为你,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吧?”   “他确实做过不少伤害你的事,可他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你也是清楚的,这一切都是误会,你不能全怪在小淮身上。归根结底,他如今变成这样还是因为心里有你。”   听起来像是字字句句都在为顾淮考虑,可实际目的简直太过明显。   她甚至根本不关心自己儿子此刻是什么状况,有没有人照料。   林羽安一时之间只觉得可笑,脸上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嘲讽:“那您……想让我怎么做?”   顾母只以为林羽安这是终于松口了:“这段时间我和他爸也劝过他不少次,可这孩子犟的很,怎么都不肯听我们的。他对你那么上心,你和他说的话,他肯定会听。所以阿姨是想,让你去劝劝小淮,让他别闹了。”   “他还这么年轻,公司发展前景也这么好,他现在突然变得这么颓废,以后可怎么办呀?你去劝劝他,让他好好的,行吗?”   林羽安闭了闭眼,一时之间竟有些同情顾淮,死死攥着手机的手指指尖泛白。   不远处小敏一行人正闹闹嚷嚷地摆姿势拍照,可嬉笑的声音却似乎在渐渐远去。   林羽安盯着远处山巅的白雪,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姨……”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顾淮哥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昨晚,是抢救了一夜,才脱离了危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医生说他脑部有水肿,要是晚一点送过来,很可能就……”林羽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词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差点滑落。   顾母微微愣怔:“可是……小淮他从小身体就很好的呀,怎么会……”   “他差点死了!”   这句话突然冲口而出,声音大得连林羽安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咬住下唇,整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而剧烈颤抖起来。   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了。   林羽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阿姨……顾淮哥真的……情况非常危机。您不应该……不应该先关心他吗?他……他是您的孩子啊。”   他极少有情绪这般激烈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似乎都是因为顾淮。   而只有这一次,他居然是在帮顾淮说话,在反驳别人。   难得和别人爆发这样的冲突,林羽安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   他为顾淮感到不值,但更多的是……是一种说不出的心寒。   顾母似乎还想说什么,林羽安却没有再听下去,他轻轻挂断了电话。   小李正在帮两个女孩子拍照,秦禹是最做不来这种事的,他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俩丫头这会儿摆的姿势和上一个姿势有什么区别。   他顺口调侃两句,走到了林羽安身边。   “没事吧?刚刚在和谁打电话,这么激动?”   林羽安摇了摇头,旋即又忍不住问:“禹哥,你说……真的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话说出口,林羽安就后悔了。   因为他很快想起,虽然他的母亲是很爱他的,但他的父亲显然并不在意他,显得他这个问题像一句废话。   而且大家此刻正在开心地游玩,他好端端说起这个,平白影响了秦禹的心情。   方才的电话,秦禹隐约听到了一些。   秦禹的目光在林羽安泛红的指尖停留片刻,微垂眼睫。   “这个就得看情况了,”他掏出一支烟,在指尖转了两圈,又重新塞回了烟盒,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听不出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可能就是那个孩子特别不懂事呢。”   林羽安怔怔望着远处雪线。小敏的笑声随风飘来,像隔着一层水雾。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   林羽安是私生子,一个不受待见的存在。大部分人听到他这样的身份,都会觉得他的母亲一定是一个道德败坏,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在林羽安回到林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许多人听到他的身份后,都是这样揣测他母亲的。   可事情的真相却是,他的母亲是被他父亲强迫,才有了他。而迫于当时的林家的威势,母亲甚至没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那个时候的林羽安和顾淮其实并不熟,二人不过是在一场婚礼上有过短暂的几个小时的相处而已。   所以在母亲突然病危继续一笔手术费进行手术的时候,在年仅15岁的林羽安跪在那个他所谓的父亲的家门口,求对方救救自己的母亲却被拒绝的时候,林羽安没想到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会是顾淮。   那个时候的顾淮和他,基本约等于陌生人。   可他还是不求回报地帮助了林羽安,甚至不惜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陪林羽安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   他做了没有人会愿意做的事,听林羽安讲述了他妈妈的故事,听林羽安讲,他的妈妈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很温柔,也很爱他的人。   尽管后来母亲还是去世了,但林羽安不会忘记那天的后来顾淮对他说过的话。   “被爱是一件很幸福……也很难的事。但你很幸运,有人爱你。”   年轻的顾淮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却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温柔:“她以后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但她会一直爱你。这是很多尚在人世的人,都没办法获得的东西。”   林羽安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即便生活艰难,也会在每天的清晨,往钢琴上的花瓶中插入一支新鲜的玫瑰。   因此尽管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她已经形容枯槁,但年少林羽安依旧会每天在她床头的花瓶中放入一支玫瑰。   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林羽安却被弄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忘记了那一天的玫瑰。   在那最后一天,是顾淮板着一张年轻英俊却冷冰冰的脸,将一支尚带露珠的玫瑰放入了林羽安手中,让那个凄苦一生的女人,能在离开人世的时候,床头有鲜花相伴。   后来林羽安无数次回忆过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顾淮产生依赖,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源头。   但或许,最初的最初,一切都开始于那一支带着露水的玫瑰。   三天后,一行人重新回到了C城,没有再被任何不相干的人或者消息打扰。   只从宁哥那里得知,顾淮已经被转移回了A城的大医院,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后厨老旧的空调被替换下来,崭新尚未被油烟污染的空调高高悬挂在后厨沾满油渍的墙上,总算缓解了后厨的闷热。   小李和小叶依旧总是闹矛盾,但要不了半天就会和好;小敏依旧总是抱怨秦禹,但每次秦禹来店里,她其实都很开心,而秦禹最近来店里的频率,也在直线升高。   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变化,生活似乎终于步入正轨,一切的一切都在和过去挥手告别。   直到几天后,林羽安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A城的邮件。    第65章   邮件是寄到饭店的, 正好被秦禹接收,薄薄的一个文件袋,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秦禹接过文件袋,指腹在发货标签上A城的地址处摩挲了一下, 嘴角不由下压几分。   发件人是顾淮。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抬眼看向正在后厨忙活林羽安, 斜倚在连通后厨的门口, 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地随意:“小安, 有你的邮件。”   这会客人不多, 算不上多忙。   林羽安正在揉面,闻声抬头时, 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显出几分傻里傻气的单纯。   秦禹注意到他擦手的动作很仔细, 像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个认知让秦禹心里那种不爽愈发强烈。   “谢谢禹哥。”林羽安其实根本不知道是谁寄给他的东西, 伸手就要接,秦禹却突然将文件袋抬高了几分。   “A城寄来的。”秦禹挑了挑眉,脸上还挂着惯常的痞笑“事务这么繁忙?什么重要文件啊?”   他故意让声音里带着点调侃, 就像平时和小敏他们开玩笑那样自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握着文件袋的指节有些微微发僵。   林羽安的手指僵在半空,睫毛轻轻颤了颤。   A城……会是谁?   A城知道林羽安现在住址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都是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查到林羽安现在在哪里。   除此之外, 还有江阿姨。脱离顾淮的掌控后, 林羽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江阿姨,确认她的确没有受到顾淮的刁难, 并且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养老金,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骤然收到来自A城的邮件,林羽安一时之间还真猜不出是谁寄来的。   看到林羽安的神情, 秦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界,不像他平日的行事作风,也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小小年纪就出来打拼的经历,让秦禹其实很懂人情世故。   即便他时常表现出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招惹似的痞气,也不是因为他不懂得应该如何圆滑处事,纯粹只因为他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人。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所以在见到林羽安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喜欢林羽安。   不用过多纠结,也没什么好辗转反侧的。   感情就是这样没必要细思细想的东西,他就是喜欢这样乖巧干净又腼腆的小男孩,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看到他,喜欢他,就想对他好保护他,就这么简单。   之所以始终也没说破,不过是担心吓到林羽安。   一开始,是因为不知道林羽安的取向,担心平白说出自己的心意,会吓到这样一看就很乖巧的男孩子。   后来,知道了林羽安曾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过,在心疼林羽安并对那个人感到不爽的同时,秦禹其实内心深处有过小小的庆幸。   林羽安是和他一样的人,他是有机会的。尤其林羽安还曾被一个男人伤害过,并且对这个男人死了心。   他有机会去对林羽安好,有机会治愈那个男人对他造成的伤害,有机会把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一一抹去。   但秦禹过去这么多年都活得太过粗糙,他身边也都是和他一样的家伙,他从未和林羽安这样脆弱敏感的人相处过。   林羽安对他而言就像一个精致却脆弱的瓷器,每一次相处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他。   尽管想好了要追求林羽安,看他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而变得那样情绪激动,辗转反侧,秦禹也还是会担心,会害怕,会怕这种时候自己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伤害到林羽安。   因此,除了有事没事就往店里跑之外,他始终什么都没敢做。   直到今天,看到这封邮件,看到林羽安在收到来自A城的邮件时依旧会轻颤的眼睫。   这让他清楚地认识到,那个男人并没有放弃。   所以尽管或许会有些尴尬,秦禹也并不后悔做出这样的试探。   他想……他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林羽安微微抿唇,踮起脚小心翼翼捏住了邮件的一角,再次小声道谢:“谢……谢谢禹哥。”   然而秦禹的指节却用力几分,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朝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林羽安顺着这个力道被拉扯一下,没防备地向前扑去,手掌抵上了秦禹结实的胸膛。   秦禹带给人的是和顾淮完全不同的气息,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的烟草气,仿佛隐匿丛林中的猎豹,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混合着野性和力量的压迫感。   林羽安尴尬地松了手,后退几步,耳尖因窘迫而微微发红。掌心不住发烫,似乎还残留着肌肉线条过于紧致的触感。   看向秦禹时,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埋怨。   秦禹最受不了他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感觉自己就像上学时候欺负好学生的混混,忙松了手,把邮件递过去:“错了错了,别这样看我。我就是……就是开个玩笑,我下次注意。”   待林羽安红着耳根接过邮件,秦禹状似无意地补了句:“对了,明天新到的食材要早点验收。小敏早上起不来,你跟我一起去市场?”   市场那头新开了一家餐厅,早餐做的很好吃。秦禹想让林羽安和自己一起去尝尝,他知道只有用这种理由邀请,林羽安才不会拒绝。   果然,林羽安慌乱又乖巧地点了点头:“要……要几点起呀?”   听到秦禹开始谈正事……此刻的林羽安还以为这是正事,他不由松了口气。   从上次一起出去玩开始,林羽安其实就隐隐有些感知,只是不愿太过自作多情,便没有多想。   可即便如此,有些时候秦禹的一些表现,还是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他把秦禹当作朋友,但也只是朋友而已,并不希望掺杂太多其他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做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   秦禹这个时候突然又变得有分寸起来,和林羽安拉开了非常恰当的社交距离:“早半小时就行,我去接你。”   林羽安捏紧了文件袋的边缘,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小李突然敏锐地将脑袋探过来:“接?禹哥,你要和小林哥去哪耍?咋个不带上我们喃!”   “耍什么耍?”秦禹被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气得咬牙,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下:“我们是要去市场验收食材。”   谁料此言一出,小李眼睛愈发亮了,鬼叫起来:“这不一直都是小敏姐的活么?我记得之前有一次小敏姐不想去,还掏钱喊你帮忙,你都没得答应嘛!你说宁可多睡半小时,也不稀罕她那点钱!还说要是懒得来不想动,还不如早点把铺子关咯!”   “禹哥,这回子咋个这么积极哦,小敏姐给了你好多钱嘛?该不会一分都没掏,光把小林师傅借给你,你就遭收买了?”   被这样一番调侃,林羽安脸上好容易消下去的热意再次涌现,闷着头便想往后厨钻。   秦禹状似凶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活去!废话这么多!”   紧接着便听到了小叶教训小李的声音。   躲进后厨的靠背小马扎上,那些揶揄的笑闹总算是听不见了。   林羽安捂了捂耳朵,拿出邮件,这才看清了上面寄件人的名字……果然,是顾淮啊。   不知道顾淮会给他寄什么,林羽安有些犹豫要不要拆开。   但思前想后,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一封邮件而已,也不能吃了他,他倒要看看,他都已经将自己的态度说得这么清楚,顾淮到底还想做什么。   谁料拆开后,邮件中竟只有一封手写信,上面是简简单单两行话。   【我做不到让自己不爱你。但如果我的爱给你带来了负担,我可以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再打扰你。   以后我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但我会一直爱你。   ——顾淮】   林羽安靠在小马扎的靠背上,怅然地盯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看到这些话,说完全不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顾淮毕竟……是他喜欢过这么久的人,从十五岁开始,直到现在,这么多年。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晚这么晚,才对林羽安说出这样的话?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已经造成的伤害页无法抹平。不管顾淮所说是不是真的,他们……都到此为止了。   现在这样的状态,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林羽安曾真心诚意地喜欢过这个人,也曾刻骨铭心地恨过这个人。   这个人在他的生命中已经留下了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身心俱疲。   往后余生,他既不想再见到顾淮,却也不想再继续恨他了,因为恨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只要顾淮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A城的世界那样浮华,顾淮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   而他,很喜欢C城,他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或许不能大富大贵,或许没办法过上顾淮曾提供给他的生活,但可以平淡安心地过完往后余生。   这样,对大家都好。   林羽安将信纸撕成碎片,找了一个废弃的铁盆,就着灶台上幽蓝的火焰,烧成了小小一捧灰,倒进了下水道中。   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第二天一早,秦禹早早就等在了林羽安家楼下。   林羽安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但凡是这种和别人约好时间一起做什么事,他总习惯提前至少十五分钟做好准备,却没想到秦禹来的比他想象还要早。   两人早早完成了采购工作,被秦禹拉到了一家面馆。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街角那家重庆小面馆已经飘出阵阵麻辣鲜香。秦禹熟门熟路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羽安有些坐立不安,忐忑地四下张望,那模样活像做贼。   秦禹拿了筷子,回来时瞧见林羽安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在看什么?”   林羽安紧张兮兮收回了视线,神情认真又谨慎:“小敏去店里,会路过这里的!万一被她看到咱们不去自家点,来别人店里吃早点,肯定要生气!咱们得小心点,不能被她看到。”   秦禹险些又笑出声,强行憋住,学着林羽安的样子和他凑着脑袋,压低了声音:“好,那咱们吃快一点。”   他说着,抽了双筷子递给林羽安,指尖在递过去时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半秒:“这家特别正宗,但就是口味比较重。你吃不惯辣,我刚给后厨说了,让他少放点辣。”   可惜林羽安全副心神都惦记着避开小敏,压根没察觉任何异样。   秦禹嘴角微扬,觉得他这副样子格外可爱,突然便倾身向前。   林羽安这才回神,被吓了一跳,心脏在胸膛里突突跳起来,下意识往后仰,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却见秦禹只是伸手越过他肩膀,从他身后的拿过了一沓纸巾递给林羽安,帮他擦了擦面前的桌子。   他靠得极近,强势又霸道的烟草味将林羽安完全笼罩着。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但秦禹的动作又太过自然而然,仿佛真的只是帮他擦桌子而已。   “谢……谢谢禹哥。”林羽安垂下了脑袋,心口突突直跳。   两碗小面很快端上桌,秦禹的那碗铺满了鲜红的辣椒,林羽安的则要淡许多。   秦禹动作利落地搅拌几下,红油立刻裹满了每一根面条。   “尝尝看,我的这碗才正宗。”他突然从自己碗里夹起一筷子,作势要往林羽安碗里放。   筷子悬在半空,是个恰到好处的试探。林羽安盯着那根沾满红油的面条,睫毛轻轻颤了颤。   秦禹见状立刻手腕一转,面条落回了自己碗里。   他爽朗笑了几声:“开玩笑的,知道你吃不了太辣。”   他笑得坦荡,仿佛刚才的举动真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桌下的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林羽安的腿,一触即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林羽安低头吃面,热气氤氲中,耳尖微微泛红。   那碗面,是对他这样口味的人而言正好能够接受的辣度。   一顿饭吃得林羽安心情十分复杂,回到店里时耳尖依旧有些微微的红。   好在他们背叛小敏,去别家吃饭的行为并未被小敏发现,这让林羽安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他拿了围裙,正要前往后厨去,忽地目光一顿,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   收银台上放了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新鲜的玫瑰,尚带着清晨的露水。   那花瓶……和他住在顾淮家的最后一段时间,用过的一模一样。    第66章   秦禹察觉出林羽安神情有异, 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收银台上那个装着玫瑰的花瓶。   这在之前是没有的。   他的目光在玫瑰与林羽安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开口:“这么早就这么多客人了?小安,你快去后面吧, 给小敏帮帮忙。”   林羽安从玫瑰上收回视线, 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转身时却故意放慢了脚步, 耳朵微微竖起。   等林羽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秦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一把拿起那花瓶, 压低了声音:“哪个放的?”   小叶正低头对账, 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有些闪躲, 没有说话。   小李则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语气故作轻松,却反而显得做作:“这个是小叶拿过来嘞, 她说……说……她今天早起下楼, 看到楼下在卖,就顺手买了一个。她还说放在店里头,看起好看,人心情都要好些。”   秦禹的面色阴沉了下去, “砰”一声, 东西被扔进了门口的大垃圾桶,惊得小李立刻闭了嘴。   他平日里虽总喜欢开玩笑, 似乎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真沉下脸来,小李还是会发怵, 忍不住站直了几分。   小叶见状,忙打圆场:“对不起啊,禹哥,这事怪我,是我没发现,没及时把那个人赶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秦禹的声音压着暗沉沉的怒火。   “那天在山上跟你两个打架的男的,突然跑到我们店里来吃饭了。我们一开始想把他撵出去,但是想到小林哥又不在,别个来送钱的嘛,不赚白不赚,就……多收了他点钱,哪晓得他还真的愿意给。”   “这个玫瑰多半就是他留这儿的,我们刚刚忙得很,都没看到他啥子时候放在这儿的。”   不用问就知道,多收钱这馊主意肯定是小李想出来的。   秦禹瞪了他一眼:“收了他多少?”   “一碗抄手……五百块钱。不过他给钱的时候干脆的很,连价都没讲一句!吃完就走了,也没多讲什么,看起还是多老实的,不咋个像要干啥子坏事的样子。”   秦禹揉了揉眉头,心烦不已:“下次来直接把他赶出去!缺这五百块钱吗?”   后厨门帘后,林羽安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围裙。   为什么……顾淮为什么又言而无信,为什么又说话不算话!   他不是分明都已经在信里说了自己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他打算做什么?他又打算做什么!   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到处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难道他以为此时此刻的林羽安看到玫瑰,会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吗?   什么方法都已经用尽了,林羽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才能摆脱顾淮。   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后厨蒸笼冒出的白雾模糊了林羽安的视线,也掩盖了他微微发抖的肩膀。   “小林?”小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在做啥子?出啥子事了吗?”   林羽安这才猛地回神,有几分抱歉:“对……对不起,小敏姐,我……我马上干活。”   忙活起来之后,便不怎么注意得到前面的情况。   秦禹大约是离开了,客人越来越多,将前厅挤得吵吵嚷嚷,而后又随着太阳逐渐东升而一点一点消散,各自奔入各自的生活。   林羽安机械地揉着面团,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那支玫瑰的样子——鲜红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就像曾经的无数个清晨,母亲钢琴上的那一支。   林羽安深吸一口气,突然将面团重重摔在案板上,发出“砰”一声响。   这个动静引得小敏诧异地看过来,却只见他低着头,微微有些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小敏姐,这会……人不多,我……我有点事,想出去一下。”林羽安解下围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现在离中午饭点的确还有些时间,小敏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便挥了挥手:“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哈!”   走在街道上,林羽安被外面的阳光晒得有些眼晕。   他还能和顾淮说什么,才能让顾淮明白,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顾淮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想让他改变想法太难了。   既然言语无用,那么,林羽安想,他必须做点什么。   如果顾淮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他会用行动让顾淮明白,他想要离开他的决心。   ***   天气越来越热,初夏的暑气透过玻璃窗烘烤着整个小店。   林羽安做足了一切准备,秦禹也因为那支突然出现的玫瑰而如临大敌,往店里跑的频率更加频繁许多,生怕顾淮趁自己不在时做些什么。   可谁料那天之后,顾淮再也没出现过。   那天的玫瑰,就好像店里所有人同时出现的一个幻觉,而真正的顾淮从未出现,也从未想过要做什么,连林羽安的准备似乎都变得可笑且毫无用处。   盛夏缓慢降临,店里的空调整天吹个不停,那天的插曲渐渐被所有人淡忘,直到某个午后。   那天中午时还热的厉害,太阳高高悬在正空,谁料刚到晚饭的时间,忽地便落下一场暴雨,劈里啪啦砸得人措手不及。   店里挤满了躲雨的客人,偏这一天小叶有事不在,林羽安、小敏和小李三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小李一个人在前厅又要收钱,又要端碗,实在忙不过来,林羽安不得不到前面给他帮忙。   可就在他刚端着托盘打算回到后厨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了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淮……他又出现了!   就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碗已经吃完的抄手。   他瘦了很多,西装显得空荡荡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钻戒——那枚戒指,和曾经意外出现在林羽安口袋中的几乎一样。   但林羽安知道那不会是他的那一枚,因为尺寸不一样。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秒,顾淮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温柔而深邃,像是从始至终都落在他身上,像是恨不能将他的模样刻入眼底。   林羽安瞬间变得浑身紧绷,捏着托盘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呼吸也变得急促。   顾淮果然,又要说话不算话了吗?他果然又出现在了林羽安面前,他打算做什么!   现在店里客人太多了,万一在这里闹起来,肯定会影响客人。且今天店里自己人少,万一顾淮带了人来,他们很有可能讨不到好处。   所以应该怎么办?要强硬地上前将他赶走吗?   无数个念头在林羽安脑海中飞转着。   但顾淮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林羽安一眼,轻轻将一朵玫瑰放在收银台的桌面上,然后起身离开。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前来吃饭的客人,和这店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林羽安看着顾淮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肩膀忽地便卸了力,托盘里的碗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支玫瑰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闷热的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林羽安有些恍惚,拿着托盘回到了后厨——他愈发搞不明白,顾淮到底想做什么了。   什么都不做,闹着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来吃饭么?   窗外的雨还在劈里啪啦地下,突然叮当一声响,饭店门被推开了。   秦禹推门而入,带进一阵闷热又潮湿的风。   他甩了甩伞上的水珠,正要快步走入后厨,忽地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凝在了收银台上那只刺眼的玫瑰之上。   小李正好抬头,看到了秦禹,热络地打招呼:“禹哥,你咋个来了?”   秦禹有些心不在焉,将伞收在门口,目光落在了通向后厨的门帘,随口回道:“小敏说今天忙不过来,让我过来帮忙。”   他放下伞就开始忙活,似乎从未看到那支玫瑰,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忘记了那支玫瑰的存在。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下,店里的客人陆续打车离开,人渐渐走空了。   秦禹看了一眼正在后厨收拾的林羽安,对着小敏和小李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会意,小敏嚷嚷着晾的衣服好像忘记收了,拿了伞便匆匆离开,小李则以担心小叶为由,也找了个时机溜走了。   店里便只剩下了秦禹喝林羽安两人。   等一切都收拾好,时间已经很晚。   雨依旧在下,正好给了秦禹机会送林羽安回家。   林羽安毕竟存款有限,租住的小区地处偏僻,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便再开不进去,秦禹只好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老旧的砖石路面在雨中泛着潮湿的光晕,秦禹撑伞将林羽安送到单元楼下。   伞面微微倾斜,将林羽安整个人笼在干燥的阴影里,而秦禹的左肩已经洇湿了一片。   “就是这里了,谢……谢谢禹哥。”林羽安在单元门前站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边缘,正要同秦禹告别,一回头,却看到了秦禹那半边被雨水洇湿的肩膀,睫毛瞬间颤了颤。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嘴巴几次开合,还是不知能怎么说,只小声道:“你怎么……肩膀都湿了。”   秦禹无所谓地笑笑:“这点雨,我要是一个人,都用不着打伞。”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们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珠帘。他望着林羽安眼睫,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差点忘了。”他说着,笑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被压得皱皱巴巴的绣球花,递给林羽安:“今天在巷子口摘的,送给你。”   绣球花本该是圆圆一捧,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么扁扁的一张。   林羽安忍不住被逗笑:“好好的怎么……突然送我花呀?”   “摘的时候还没下雨,想着摘回来送给你,一直在手里举着的。谁知道半道突然下那么大,我一着急揣口袋里,就变成这样了。”   秦禹说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脸上居然露出几分失落:“下次,我一定送你一大捧好的!”   林羽安接过那扁扁一张绣球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禹哥,你已经很照顾我了,不用送我东西。今天这个花,我收到,就已经很开心了。”   秦禹看着他脸上小小的酒窝,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值得让世上所有人都送你花。今天准备得仓促,不然,我不仅想送你一支花,我还想送你一片花海。”   所以,不要留恋过去的那一支玫瑰。   向前看,前面有花海。   林羽安鼻头忽地有些发酸。   他不想让秦禹看出异样,低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小:“禹哥……”   话未说完,忽地只听咔嚓一声,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黑暗中分外明显。   两人同时回头,却只看到黑暗中,一道黑影闪过。    第67章   “什么人!”秦禹暗骂一声, 将伞塞进林羽安手中,而后拔腿便向那黑影的方向冲去。   可是破旧的老小区光线太过昏暗,等他追过去,那黑影早已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秦禹看着眼前昏暗的灌木丛, 微微眯起眼睛。   没由来的, 他觉得和顾淮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这家伙, 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还想继续寻找, 却被林羽安拦下:“禹哥!算了, 可能……可能只是路过……可能是小区里……别的住户。”   秦禹皱着眉,显然不认同:“别的住户谁这么鬼鬼祟祟?这家伙一看就有问题, 谁知道想干什么!”   “可是……可是太黑了, 还下着雨, 那个人藏在暗处, 我……我怕你受伤。”   林羽安说这话,其实只是不想惹出麻烦,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秦禹卷入麻烦。他不想再欠秦禹人情了。   但这话落在秦禹耳中, 便成了林羽安在关心自己的安危。这个认知让秦禹心头一暖, 方才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再回头看向方才的黑暗时,秦禹甚至有几分得意地挑了挑眉。   “行,听你的。”他放缓了语气,收起伞:“我送你上去吧, 我不太放心。”   原本让秦禹送自己回家, 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居然还要麻烦对方送自己上楼, 林羽安心里很过意不去。   可秦禹用刚刚的黑影做借口称自己不放心,林羽安又是一个不擅长拒绝的人,两人便还是一前一后走上了楼梯。   雨后的楼道泛着潮湿的霉味。林羽安站在台阶上, 慢吞吞将钥匙从口袋中拿出。秦禹的脚步声就停在身后,淡淡的烟草味始终萦绕在鼻尖。   “禹哥,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还……还在下雨,再晚,你回去……路可能会不好走。”他攥紧了手中的钥匙,却在锁孔前迟疑不前,低着头小声说道。   可秦禹却突然上了一级台阶。   狭窄的楼道空间很小,两人同时站在台面上,秦禹几乎紧贴着林羽安的后背,让那股带着野性的烟草味更加明显,压迫感让林羽安呼吸都有些急促。   “小安。”秦禹嗓音沙哑,带着雨夜的凉意,“都到门口了,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让林羽安十分不自在。   他背脊微微发僵,根本不敢回头:“太……太晚了,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可是我有些担心你。”秦禹说着,低下头,一点点凑近了林羽安,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响起:“刚刚那个黑影……我怕万一是冲你来的。你们这个小区,安保措施太差了。”   温热的气息让林羽安后颈起了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他想躲,可被秦禹困在了自己的身体和屋门之间,避无可避。   “要么今晚我陪着你?不然我回去了也操心。万一有什么事,我在好歹能帮上忙。”秦禹压低了声音,带着股说不清的暧昧:“我睡沙发就行。”   林羽安手指微微蜷起,捏紧了手中的钥匙,但最终还是出言拒绝:“我……房间太小了,沙发……睡不了人。禹哥,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想太过麻烦你。”   “我不怕麻烦,我愿意照顾你!”   秦禹最近的态度越来越明确,林羽安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但是……他真的没有做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   他从来都是一个性子太过温和的人,说不出什么严词拒绝的话,只能拉出小敏,企图缓和眼下尴尬的氛围,也让秦禹明白,在他心目中,秦禹和小敏没有分别。   “你和小敏姐已经……很照顾了。禹哥,我真的……已经很感谢你们了,你再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们了。”   “不需要你报答。我照顾你,从来也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   秦禹认真地看着林羽安,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几次张嘴,终于,还是决定说出那句深藏心底已久的话语:“小安,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我知道!”林羽安急切地打断了秦禹,掌心里都渗出了汗,将铜制钥匙弄得一片潮湿,企图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我知道……禹哥一直很照顾我,把我……把我当弟弟看。我也……我也把禹哥当哥哥看的。”   说完这句话,整个楼道突然安静下来。   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林羽安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秦禹的掌心贴上门板,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他的声音终究还是轻轻响起,说出了那句已经藏在心底很久的话:“我喜欢你。”   “不是把你当弟弟,就是……喜欢你,你明白的那个意思。”   林羽安浑身僵硬,指甲掐进掌心,浑身都冒出汗来。   他不想和秦禹在一起,不是因为秦禹不好,而是他自己没有做好接纳其他任何人的准备。   秦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但很可惜……或许并不适合他。   但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   秦禹和顾淮不一样。顾淮伤害过他,所以即便要对着顾淮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也不用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但秦禹……   如果他拒绝,他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交朋友对他而言太难了,他没有几个朋友的。   他真的,真的不想失去这样的朋友。   秦禹在黑暗中期待地看着林羽安,在等他的回答,却最终只等来了对方的沉默相对。   他无声地轻笑了笑,缓缓后退,和林羽安拉开了距离,鞋面与地面摩擦的声响让楼道里的感应灯重新亮了起来。   “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回答我什么,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林羽安的手指绞尽了衣角:“对……对不起。禹哥,你真的……真的很好,但是……是我的问题,我……”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也不用有什么负担。”秦禹笑了笑:“快先进去吧。我看着你安全回家,就离开。”   林羽安张了张嘴,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开门,躲入了房间之中。   屋外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大约是秦禹离开了。   林羽安长长呼出一口气,抱着脑袋疲惫地躺在了沙发上。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顾淮留下的那一支玫瑰,和秦禹的那句喜欢你不住地在林羽安大脑中徘徊,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开始头疼起来。   如果顾淮真的再次回来找他,他应该怎么办?顾淮到底想做什么?他会做什么?   他会再做出可怕的事吗?明天……他又应该怎么面对秦禹?   入夜之后,雨势渐小,渐渐停了下来,安静得可以听见钟表滴滴答答走过的声音。   林羽安心烦意乱得厉害,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天不亮,又睁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本就不是一个爱赖床的人,既然睡不着,便干脆起了床。   谁料收拾洗漱完毕,刚拉开窗帘,便看到楼下长椅上竟躺了个人。   林羽安被吓了一跳,看清那人竟是秦禹后,慌忙便奔下了楼。   清晨的微光中,秦禹正仰头靠在长椅上小憩,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听到动静,他有几分迷蒙地睁眼,一看到林羽安,便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小来:“早啊,小安。”   他看向林羽安的眼神是那么温柔,眼底的红血丝却让林羽安忍不住心头一颤。   林羽安不明白,他已经把话说明白,秦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欠的这份情,要他怎么还?   秦禹却看着他发红的鼻尖,笑出声来:“没想到,你每天起的这么早,上班这么积极吗?”   林羽安摇了摇头:“你怎么……怎么就睡这里?这里怎么能睡?会……会着凉的。”   “都这么热的天了,就算下了雨,晚上也一点都不冷,再说晚上又没下雨。”秦禹一脸无所谓地笑笑:“车开不进来。我是怕万一睡车上,出点什么事,来不及进来保护你。”   他伸出大手在林羽安脑袋上轻轻抚摸了一把:“好了,既然天已经亮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也得回去洗漱收拾一下,不然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我的好形象就全毁了。”   “时间还早呢,你上去再睡会再去店里吧。”   说完,他没给林羽安反应的时间,转身离开了小区。   离上班还有好一段时间,林羽安回到楼上,看着秦禹离开的地方,心里乱糟糟一团,甚至有些害怕再见到秦禹了。   磨蹭到了上班的时间,林羽安正打算出门,手机忽地响起,是秦禹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的语气有些着急:“小安,你到店里了吗?”   这实在不像秦禹一贯懒懒的语气,林羽安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还……还没,正准备出发。是……有什么事情吗?”   秦禹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小敏好像失踪了。”   “什么!”林羽安瞬间惊坐而起:“怎……怎么回事!”   秦禹和小敏相依为命,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那是他们俩长大的地方,和周围街坊邻居都很相熟。   他们那一片人员流动性很低,彼此之间都认识,因此昨晚秦禹没回家,也并没太担心小敏的安危。   谁料今早回去,刚进家门,秦禹便觉得有些不对,客厅的摆设似乎比往日要乱一些。   起初他没多想,还以为今早小敏出门早,没来得及收拾。   可他给小敏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人。并且去问周围邻居,所有人都说今天早晨根本没看到小敏出门。   秦禹便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他疲惫地叹一口气:“小李他们也还在路上……我先再找找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林羽安的脑海,可他不愿意相信,大口深呼吸了几下,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禹……禹哥,你先别着急,我……我这就去店里,可能……可能小敏姐就是……就是在忙,我……我这就去看看!”   挂断电话,他片刻不敢耽搁,直奔饭店而去。   可谁料到了店里,却也依旧没看到小敏的身影。   小叶和小李刚到,正在前厅打扫卫生,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到林羽安,热络地和他打招呼。   林羽安因为跑得太急而喘息着,胸口不住起伏,目光在店里搜寻一圈,最终看到了门口收银台上,一张不起眼的A4纸。   昨天离开的时候,那里似乎没有这样一张纸。而小叶和小李忙前忙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林羽安忽地升起一种直觉,他感到自己手脚都在发麻颤抖,一步一步走到收银台,拿起了那张纸。   而后,他瞳孔剧烈收缩,手一抖,纸张便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被黑色的胶带贴住了嘴,整个人都被麻绳牢牢绑在了椅子上。   那个女孩,正是小敏。   没有任何其他信息,没有留电话,也没有要赎金,只有这样一张照片。   不像绑架,更像……只是想要寻仇,想要折磨被绑者的亲朋。   林羽安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是谁?   还会是谁?   厌恶秦禹和小敏,想要报复他们,并且能够知道昨夜秦禹没有回家,找准这个时机去绑架小敏的,会是谁?   还能有谁!    第68章   林羽安的手指死死掐住收银台边缘, 指节泛白,一阵阵地天旋地转,几乎快要站不稳。   “小林哥,你咋个了?看你脸色不大对头,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嘛?”小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啥子呀?”   “没……”林羽安飞速捡起地上的纸张, 死死捏在手里:“禹……禹哥有没有……有没有联系你们……说什么?”   小叶有几分奇怪地看着他:“有嘞, 就我跟小李还没到店头的时候, 他突然打个电话来问我们到没得, 我们说还没到,他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小叶心思细腻, 似乎察觉了什么:“是不是出啥子事咯?小敏姐今天咋个没来?她平时都来得多早嘞, 这个时候都该开始卖饭咯。”   林羽安面色苍白:“没……我……待会再和你说。”   秦禹没有将事情告诉小叶和小李, 或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也可能只是不想在事情还不明了的时候,让这么多人跟着一起担心。   不过既然秦禹都没有说,林羽安也不打算多嘴, 只问道:“今天你们来的时候, 收银台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叶摇了摇头:“没,没看到啥子。要是真有啥子,小李没注意到,我肯定会看到。我敢打包票, 开门的时候, 收银台头啥子都没得。”   那这张纸就必然是在开门之后放进来的。   他又问:“那这段时间……有谁进来过店里?”   那人可就有些多了。   他们的小店通常开门都很早,今天开门之后, 不少客人都想要进来买早餐,得知今天厨子来晚了之后,才纷纷离开。   因此虽然开门时间不长, 但人来人往,少说进来过二十来号人。   林羽安手抖得厉害,强撑着没有在小叶面前露出什么端倪,可声音里仍旧带着颤:“今天……今天先不开店了。我有些事,出去处理一下。”   “小林哥!”小叶突然叫住了他,满眼热忱和真挚:“我和小李今天也没啥子其他事干,就一直守到店头。要是有啥子需要搭把手的,随时跟我们讲!”   林羽安抿唇,点了点头,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却忽地少了些。   因为突然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孤身一人了。   不管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无力抵抗,只能被动接受的林羽安了。   他有了愿意帮助他的朋友,也有了反抗的勇气和力量。   离开饭店后,他立刻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秦禹。   “禹哥……先报警吧。”林羽安说:“咱们……店里有监控的,纸条是谁放的,应该拍下来了,让……让警察去查。”   “我知道了。”秦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有几分嘶哑和阴郁:“我马上就报警。”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连忙叮嘱:“小安,你待在店里,和小叶小李他们待在一起,等警察过来。哪里都不要去,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做,好吗?”   林羽安攥了攥拳,却没有立刻回答。   秦禹的声音严肃了些:“小安!乖乖等警察,听到了吗?”   林羽安捏得手指骨节都在泛白,半晌才应声:“我……听到了。”   得到了他的保证,秦禹这才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耳边回荡,林羽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清晨的风带来几丝凉意,林羽安转身看向熟悉的小店。   晨光透过玻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叶正踮着脚擦拭柜台,小李在后厨门口整理围裙,没心没肺地冲他咧嘴笑。   这样稀松平常的早晨,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如果事情果真如他猜测,绑架小敏的人是顾淮的话……报警真的有用吗?   林羽安忘不了曾经在B城的时候,顾淮是用怎样的手段,逼迫自己回到了他的身边。   以顾淮的能力,以顾淮的势力……他们真的会是顾淮的对手吗?   林羽安无比难过。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凶手是顾淮,那么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给秦禹和小敏带来了麻烦和伤害。   一次又一次,这次又是这样。   任何对他好的人,顾淮都不会放过,他就是想用这样的手段,一次次将自己桎梏在他打造的牢笼之中。   即便这一次真的成功地将小敏安全救出,那下一次呢?   顾淮又打算对他身边的谁动手?   难道他即便是躲到了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顾淮的阴影吗?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种无休无止的循环,必须结束。   而他,将会亲手结束这一切。   林羽安回到后厨,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面藏着他第一次看到顾淮留下的玫瑰时买回来的东西,他以为不会用到的东西——一把水果刀。   买下这把刀时,林羽安其实只想用来吓唬顾淮。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太过胆小的人,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他只是想用这把刀吓唬顾淮,让他知道,自己想要离开的心有多么坚定。   他想让顾淮明白,如果顾淮再纠缠他,他或许真的会做出可怕的事。   可如今,看到了那张照片,看到了狼狈不堪的小敏,在为她担忧和焦心的同时,林羽安想起了自己这么长久以来所承受的恐惧和折磨。   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顾淮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对他,凭什么一再伤害他身边的朋友!   林羽安不打算继续再忍下去。既然事情因他而起,那么理应由他来结束。   哪怕他可能为此付出代价,也总比此生都活在顾淮带来的阴影中要强。   这样想着,他将折叠水果刀放入口袋,向小敏简单交代了情况,让她待会看到警察不要慌之后,林羽安便离开了饭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以为自己绝不会主动拨打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顾淮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像是没想到林羽安还会给自己打电话:“羽安?”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而这般惊喜。   林羽安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如今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结痂的伤口。   他的手指死死掐着手机边缘,声音却异常平静:“你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而后回答:“我在C城。对不起,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我没有想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看你一眼,只想远远看你一眼。”   “我知道你在C城,我昨天,看到你了。”林羽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强压着才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是问,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又是片刻的沉默:“我在你们店附近的酒店,但我已经打算离开了。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听着这道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回想着自己曾经付出过那么多的感情,林羽安只觉得心口发寒。   这个人太可怕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林羽安不明白,既然顾淮都已经将小敏被绑架的照片放在了店里,接下来用小敏威胁他回到他身边不是更直接,何必还要假惺惺地说出这些话来?   现在小敏的是否安全还未可知,林羽安不想再继续和顾淮兜圈子了。   他另一只手伸入口袋,捏紧了那把小小的水果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你……现在在哪里?我要……我去找你。”   这让顾淮更加诧异了。   林羽安居然愿意主动去找他,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   若是换做其他事,顾淮大概立刻便会察觉出不对。可林羽安主动来找他这样的认知让顾淮丧失了思考能力,几乎完全没有多想,便说出了自己所在的地址。   夏季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林羽安一步步走到顾淮所在的那家酒店门口,被口袋中的水果刀硌得大腿生疼,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淮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脸冷漠,像高不可攀的小王子。   也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个暴雨夜,与他尚不相熟的男人送给他一支玫瑰。   其实他们之间并非只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们也曾……有过温柔而干净的回忆。   可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这些记忆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让林羽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很多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他曾深爱过的顾淮,和如今他要去面对的顾淮,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脚步,远比想象中要更加沉重。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淮站在黄桷树下,斑驳的光影洒在他身上。   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袖口挽起,是林羽安所熟悉的模样。   在看到林羽安的瞬间,顾淮呼吸微微一窒。   他们太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注视彼此了。   昨天在饭店中,人太多,顾淮担心引起林羽安太激烈的情绪,甚至都不敢多留。   但今天,他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好好看看他。   那双总是沉稳而冷漠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情绪。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轻唤:“羽安……”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林羽安的心脏狠狠抽痛。   曾经的顾淮,只会叫他的全名。   他曾经多么希望顾淮能够这样称呼他。而现在,这个称呼只提醒着他曾经的羞辱和愚蠢。   他到底是多么瞎了眼,才会用那么多年的青春,那么卑微地喜欢这样一个混蛋?   一个说话不算话的,视别人的痛苦为无物的混蛋。   一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   似乎是察觉林羽安神情不对,顾淮眼底的期待褪去一些。   他这样一个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人,在和林羽安相处时,竟也显露出了小心翼翼的模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羽安只想在心底冷笑。   他居然有脸问出自己这样的问题?   但是……大街上人来人往,这里人太多了。无论是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林羽安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手伸入口袋,握住了水果刀,像是借此获得了某种力量一般,压下了声音中的颤抖:“上去……去你房间说吧。”    第69章   顾淮微微皱眉, 觉得林羽安的状态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带着林羽安回到了房间里。   “羽安……”   “是不是你?”   顾淮话未说完,便被林羽安红着眼睛打断。   他看着顾淮,目光中淬满恨意, 像是恨不能将顾淮生吞。   顾淮微微一愣, 被这样许久不曾看到的目光刺痛:“什么……是不是我?”   “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方才竭力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林羽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必须紧紧攥住拳头, 才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林羽安这才意识到, 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   他以为他从顾淮身边逃离,就能抹去这个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   他以为自己那样坚定果决地拒绝顾淮, 就能真的忘记他对顾淮的感情。   直到此时此刻, 站在顾淮面前, 林羽安才发现, 曾经的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顾淮。   但恨他的时候,也是真的恨, 比如此刻。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全都苏醒过来, 爱与恨同时在胸腔里撕扯,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他通红着眼睛,死死看着顾淮:“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 伤害我身边的朋友?”   顾淮微微一愣, 但很快明白了什么,皱起眉头, 眼底闪过关切,上前便想检查林羽安的情况:“谁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林羽安却躲开他的手,后退几步, 戒备地看着他:“别假惺惺了。禹哥他们……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和街坊邻居全部相熟,从没和任何人结仇。如果不是你绑架了小敏姐……还能有谁?”   顾淮伸出的手停顿在了半空,眼底闪过几丝怅然。   他被林羽安的怀疑刺痛着,心底一阵阵地抽痛。   可那神情中的笃定不似作伪:“我没有绑架任何人。羽安,你所说的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不知情。”   “那你突然来C城……是想做什么?你出现在店里,又是想做什么?你待在C城这么长时间,你都做了什么?不要说你每天都待在酒店,我不信!”   顾淮很少有被人如此指着鼻子质疑的经历,但林羽安让他体验到了。   他终于知道,被自己所爱之人怀疑,原来是这样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他只能承认:“我这段时间……的确一直在饭店附近,但仅此而已。我真的没有想要再次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才想在你工作的地方远远看着你而已。”   “是吗?”林羽安充满质疑地看着他,眼底的怀疑丝毫也不加掩饰:“你只是……在饭店附近远远地看着我,任何其他事情都没有做?”   顾淮微微一顿,但很快坚定回答:“没有。”   叮叮当当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秦禹给林羽安打来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情绪,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喂……禹哥。”   “你在哪里?”刚一接通,秦禹担忧而关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已经到店里了。我不是和你说乖乖在店里等警察不要乱跑?你去干什么了!”   房间里太过安静了,让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无处遁形。   顾淮的手指在听到秦禹声音的瞬间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知道曾经的自己给林羽安造成过怎样的伤害,他知道林羽安看到他会有多么害怕,所以他一直忍耐着,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己。   他不是不想出现在林羽安面前,将人狠狠拥入怀中,只是不想再吓到他,不想让他因为害怕自己而再次东躲西藏。   顾淮了解林羽安,自然知道对他而言,重新建立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所以不希望他再颠沛流离。   同样的,他不是不讨厌秦禹,不是不想用自己的势力和手段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尝到苦头。   昨天晚上,亲眼看着林羽安对秦禹露出笑容,看着两个人那样亲密地走在一起,顾淮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几乎当场就想要冲出去,却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因为他被林羽安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的懦夫,生怕自己任何行为做的不对,就可能再次给林羽安造成伤害。   再怎样的愤怒他都只能按捺,只因为不想吓到林羽安,不想让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糟糕,他才生生忍着什么都不做。   他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将林羽安送回家,还在他家楼下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然而此刻,在无端被林羽安指责的当下,再次听到这家伙的声音,顾淮胸腔中翻涌的怒火几乎到达了巅峰。   尤其在听到那家伙用命令的口吻和林羽安说话,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时候——   他算什么东西?   即便是现在的顾淮,对待林羽安时也要小心翼翼,秦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同林羽安说话!   电话那头,秦禹的声音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一字一字刺进顾淮的耳膜:“你不要单独去找顾淮……那家伙就是个危险的混蛋……你要离他远一点……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顾淮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了林羽安的手机。   “你干什么!”林羽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安!发生什么事了?”秦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炸响。   林羽安上前一步,便想要从顾淮手中去抢手机,却被顾淮单手握住手腕,便牢牢桎梏在原地。   “秦先生。”他将手机凑近了耳边,嗓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生生挤出:“我是不是混蛋不是你说了算,同样羽安想做什么,要和谁在一起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你无权干涉。”   他冷笑一声,声音蕴含着冰冷的威胁:“人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要是再有这样随意污蔑别人的话让我听到,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说完,他不顾电话那头的秦禹还在暴怒地说些什么,便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塞回林羽安的口袋。   这个动作蛮横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专制,让林羽安再次回忆起了曾经那个不容反驳和抗拒的顾淮。   林羽安在他的掌控之下狠狠打了个哆嗦,看向顾淮的眼底再次带上了恐惧。   迎上林羽安这样的目光,顾淮心底狠狠抽痛一下,放开了他。   林羽安立刻后退几步,后背贴上了冰冷墙面。他将手伸入口袋,握住了那把水果刀。   “你威胁禹哥……果然……绑架小敏的人果然是你……是不是?”   又是这个名字,又是他的禹哥。   顾淮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是无端被林羽安怀疑的心痛更多一些,还是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的愤怒更多一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简简单单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能让人心痛至此。   他看着林羽安,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痛:“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卑劣的人?”   林羽安眼眶通红:“你不是吗?”   “用钻戒……污蔑我的人,是不是你?把程老师赶走的人,是不是你?说话不算话,说了不会来找我,但还是出现在C城的人,不是你吗!”   “除了你,还有谁?”   “你就是……就是看到了昨晚,禹哥送我回家,所以想报复他,想让他痛苦,是不是!”   “别再跟我提你的什么禹哥!”顾淮的情绪也终于无法再按捺。   他一步步上前,想要靠近林羽安。   那神情太可怕了,像凶神恶煞的厉鬼,让林羽安回想起了曾经无数个令他恐惧的胆寒的日日夜夜。   他颤抖起来,肩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你别过来!”   顾淮哪里会停,依旧一步步上前。   “别过来!”   林羽安大喊一声,掏出水果刀。   “噌”一声刀刃弹出,抵上了顾淮的心口。   夏天衣服穿得薄,几乎当场,刀尖便在衬衫上洇出一小团湿润的深色。   顾淮愣住了,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抵住自己的刀锋。   林羽安……他来见自己,带了刀。   他是带着刀来找自己的。   怪不得他这样胆小的人,会敢独自前来找他。   怪不得,他这样怕他,却也还是愿意和他共处一室。   顾淮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凶器,一时之间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竟是不敢抬头去看林羽安的眼睛。   他不敢想象若是此刻抬头,会看到林羽安怎样的眼神。   他怕承受不起。   林羽安指尖都在发颤,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将那嘴唇咬破出血,可依旧用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水果刀。   “我不能……不能让你再伤害我的朋友。”林羽安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他们都是……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能……不能让你伤害他们……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马上放了小敏,不然我就……我就……”   “就怎样?你打算对我怎样?”   顾淮终于还是抬了头,眼眶竟微微泛着红。   他自嘲般苦笑一声:“所以,你是在为那个不过认识了几个月的家伙,怀疑我,质问我,现在……还打算和我动刀子,是吗?”   “林羽安,你想……杀了我吗?”   林羽安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要耗尽体内全部的力气:“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值得我信任!伤害我的事,你做过不止一次!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他红着眼睛,那样决绝,那样愤恨,像是真恨不能一刀捅下去。   衬衫上深色的痕迹一点点扩大,可顾淮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心底的痛楚早已压过了这点刺痛。   他忽地轻笑一声,心底升腾起一点疯狂的念头。   “好。”   他说着,竟伸手握住了铁色刀锋。   “你想杀了我,是吗?”   刀刃割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他却更加施了几分力道,扯着那刀刃刺向自己:“那就动手。把我的心剖出来,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真心爱你。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第70章   林羽安被吓到了。   明明他才是手持凶器的那个人, 可刀刃刺破皮肉的感觉太过清晰,让他根本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抱着决绝的心情来到这里,却最终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他的手抖得厉害,想要将水果刀收回, 可顾淮力气太大, 他居然不是顾淮的对手。   随着两人僵持的力道, 顾淮掌心的伤口愈发狰狞, 成股的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红得刺目。   “松手……”林羽安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 “你疯了吗?你松手……松手啊!”   顾淮却握得更紧了, 让刀刃深深嵌入皮肉。   林羽安想要松手, 却被顾淮抬起另一只手, 冰冷的大手完全覆盖在了他的手上,强迫他握紧了刀柄。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为什么还要我松手?”   他凝视着林羽安,眼神里翻涌着令人心惊的痛楚:“林羽安, 其实……今天这一出不是为了秦禹吧, 也不是为了他那个妹妹。你是想给自己报仇。”   手机不断在口袋中疯狂地震响,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秦禹的电话,但谁也没有心情去管。   顾淮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原谅我, 那就动手吧。”   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鲜血正顺着手腕流下一般:“你猜的不错, 我的确没办法信守承诺,我做不到不来找你, 也做不到放弃你。”   “我确实不应该再继续骗你。如果你想听实话,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实话就是我看到你和秦禹那家伙走在一起的时候,看到你们那么亲密的时候, 我真恨不能杀了他!”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林羽安的双手,让他止不住地战栗颤抖,他却无法松开刀柄。   顾淮却还在继续:“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因为我怕再吓到你!”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像个孬种一样默默跟在你们身后,看着他送你上楼,一遍一遍去猜去想你们有可能在楼上干什么,然后像个神经病一样站在暗处看着那家伙在你家楼下睡了整整一夜!”   “你想听实话,这就是实话!实话就是我不可能放弃你!”   他说着,双目赤红地看着林羽安:“要么,你今天在这里,杀了我。要么,我还会继续追求你。我不会再伤害你,但我会用我的方法继续追求你。”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顾淮一直在向林羽安诉说爱意,可林羽安从来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承担不起错信顾淮的代价,也根本无法想象,顾淮这样的人爱慕什么人的模样。   可此刻的顾淮,却这样疯狂地看着他,对他说出了这样偏执的话语。   会是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执念支撑着他如此疯狂?   林羽安终于相信,眼前这个人……他真的没有撒谎,他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般,他爱他。   可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林羽安爱着顾淮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如今顾淮爱上了他,恐惧的害怕的还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爱要如此不公!   林羽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以为……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顾淮就是吃准了他下不了手,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逼他!   可偏偏……看着这张脸,看着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少年时期梦中的这张脸,看着这张他想了那么多年,念了那么多年的这张脸,他发现自己真的下不了死手。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凭什么,顾淮伤害他的时候可以那样肆无忌惮,换做他,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林羽安的胸腔第一次被这样满涨的愤恨填充着。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在面对顾淮时这样的懦弱无用,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这么卑微。   也恨顾淮,恨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   林羽安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这样偏执疯狂的一面,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在那个瞬间,他竟真的产生了疯狂的念头。他不想松手,不想去考虑做出这件事之后可能面对的后果。   他只想结束这一切,哪怕接下来,他可能会面对自己无法预想的麻烦。   让他们两人都在今天,在此刻终结,那么他将不必再面对顾淮无休无止的纠缠,也将不用面对那个……卑微而懦弱的自己。   “如果捅我一刀能让你解恨,那就捅。”顾淮压低了声音,可语气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如果一刀不够,你觉得我欠你多少,那就捅我多少下。但是……你不能因为别人而这么对我。”   林羽安带着愤恨抬头,可却在对上顾淮目光的同时愣住了。   顾淮的眼眶……居然是湿润的。   他哭了。   林羽安认识顾淮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是……真的很难过。   林羽安突然好像明白了,顾淮不是在逼他,也不是在赌他敢不敢真的下手。   他是真的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会伤害他。他在意的,是林羽安会不会为了别人而伤害他。   泪珠从下巴滚落,林羽安忽地便轻笑了一声,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清醒。   他依旧在哽咽,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我今天……带着刀来,原本的确是想和你做个了断。但现在……我看到你,我突然就不想了。因为我发现,你已经……已经疯了。”   “但我还没有,我也……不想疯。我不想因为你,变成一个疯子。我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好不容易……有了对我那么好的朋友,我舍不得他们,所以我不能杀你,我不能把自己的手弄脏。”   他好像突然知道了怎么才能真的让顾淮疼,每一字每一句都比两人之间那把刀更伤人。   “如果只有杀了你,才能保护我的朋友……我会这么做。但如果,还没到这一步……我不想因为你,毁掉我的生活,我不想因为你,离开我的朋友。”   “在现在的我的生命中,有很多很重要的人。你……不值得,也不应该,影响我们。如今的你……是对我而言最不重要的人。”   “你说我今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你错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我早就放下了,放不下的人是你。我今天就是为了禹哥,是为了小敏才来到这里。”   顾淮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因为这一颤又涌出更多鲜血。   温热而粘腻的液体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指滑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你撒谎。”顾淮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在说谎……”   林羽安看见顾淮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那双总是盛满强势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   “你明明……”顾淮的喉结艰难地滚动,“是因为我才来的。你心里还有我,你没有放下我。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过去,你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   “不。”林羽安执拗地摇了摇头,趁着顾淮脱力挣脱了他。   水果刀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鲜血瞬间渗入其中。   林羽安残忍地看着顾淮:“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以为,是你绑架了小敏。如果不是你……那我没时间再继续和你耗在这里。我还要……还要回去帮禹哥。别再纠缠了,没有意义。”   他像是累极了,一把将顾淮推开,踉跄着后退,向着门口走去。   “羽安!”顾淮嘴唇不住颤抖着:“别走……”   “顾总,”刚刚过于激烈的情绪让林羽安到现在都还在手脚发麻,情绪被耗尽,如今只剩下疲惫:“你自己……找医生处理伤口吧,我还有事。”   “别走!”   幸而那把刀并不非常锋利,伤口虽然很长,但却并不特别深。   顾淮此刻也根本顾不得去管什么伤口。他执拗地跟上了林羽安:“绑架秦禹他妹妹的人不是我,就必然是和秦禹有仇的别的什么人。你别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我怕你会遇到危险。留下来,别再去找他了。”   林羽安麻木地牵了牵唇角:“不劳您担心,这……是我自己的事。就算因此被卷入什么危险……那也是我自愿的。禹哥对我好,我理应做些什么,报答他。”   他还是要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对方既然能绑架秦敏,也就能绑架你!对方同样可以用你来威胁秦禹!”顾淮深吸一口气:“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让他们自己去找警察解决这件事。”   林羽安当然知道自己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就远远躲开?   秦禹帮过他那么多,即便他对秦禹无意,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丢下秦禹,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困境。   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他回去,也能帮忙看店。万一绑匪再有什么动静,也好及时发现。   可这些,林羽安懒得再和顾淮说。   他只想离开。   “林羽安!”顾淮挡在了门前:“我现在是在为你的安全考虑!”   可此时此刻的林羽安,看向顾淮的目光却变得充满怀疑:“这……该不会……是你计划的一环?你想用这种理由……让我心甘情愿地留下?”   顾淮怔住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对所爱之人的关心,会被这样曲解。   不等他回复什么,林羽安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冰冷:“小敏姐……到底是不是你绑架的?”    第71章   顾淮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林羽安……”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真是这世上, 最知道该怎么让我疼的人。”   林羽安别过脸, 不去看他的眼睛:“到底……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让开, 我要去帮禹哥找人。”   顾淮突然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绝望:“一口一个禹哥,你就那么喜欢他!”   “小敏姐她……她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林羽安的情绪也爆发了出来:“我没有功夫, 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淮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忽然开口道:“你想找人, 我可以帮你。”   林羽安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顾淮:“什么……意思?”   果然,现在的林羽安只有在提起别人的事的时候, 才会愿意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   顾淮强压下心痛:“我可以帮你找到真正的绑匪。以我的势力和人脉……速度能快很多。总比你们要强。”   林羽安却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   顾淮就知道, 林羽安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   可再有万般心痛,此刻也只能压下:“当然是有条件的。我要你重新和我在一起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如果还想再离开我,我不会再阻拦。”   林羽安那双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狐疑地打量着顾淮。   很显然, 此刻的他对顾淮实在没多少信任。   顾淮在这样的视线中心如刀绞。他从未想到过, 有朝一日自己需要用这样的条件,仅仅只为交换林羽安三个月的时间。   可他已经黔驴技穷, 没有其他手段可以留住林羽安了。   所以不管他多么讨厌秦禹,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提出帮秦禹找妹妹这样的筹码,来留下林羽安。   林羽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 可想到秦禹焦急的样子,想到店里的那张A4纸,想到小敏可能遭遇的危险……   他承认,他的确动摇了。   可林羽安还是很难说服自己全然相信顾淮:“你……愿意帮这样的忙,只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三个月而已?”   顾淮苦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笔多么不划算的买卖。可面对的人是林羽安,他又能如何?他还能如何?   “我不是想靠这个逼你做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顾淮艰难地说:“我说过,你不能不给我机会,不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我只是……想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而已。”   “我会用三个月时间向你证明,我真的……真的不会再伤害你。我会用三个月时间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   手机因为太久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但很快又再次响起。   林羽安低垂下了眼睫,似乎在思考什么。   顾淮像是从他这样的举动中看到了希望,眼睛微微亮起,却听下一刻,林羽安的声音轻声响起:“不用了。”   他抬眼,看向顾淮:“禹哥他……已经报警了,警察会找到凶手,救出小敏姐。”   顾淮眼底的希望凝滞,深深蹙眉:“可是……我如果帮忙,会更快一些。你不是很担心那个女人吗?你不想快点找到她吗?”   “我相信禹哥。”林羽安说:“相信他在C城同样可以做到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他不会愿意让我用这样的条件,去帮他的。”   说完,林羽安推开顾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   顾淮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羽安的身影走上电梯。   他受伤的手还在滴血,可这点痛楚根本无法与他心底所感受到的疼痛相匹敌。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直到那道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顾淮才突然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鲜血弄脏了雪白的墙纸,顾淮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团血污。   但终究,他还是掏出手机,用伤痕累累的双手艰难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C城这边出了点状况,一个女孩被人绑架了。调拨你在C城的人手,帮我查一件事。”   ***   “小安,你到底在哪!”   离开酒店,林羽安便接通了秦禹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秦禹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禹哥。我只是……想出来看看……小敏姐有可能在哪里。”林羽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我……我已经从他那里离开了,马上就回店里,不远的,你不用担心我。”   秦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沉,似乎是有些生气:“他有没有伤害你?他做了什么?”   林羽安摇了摇头,想起秦禹看不到,才回答道:“没有,什么都没做。我真的已经……已经从他那里离开了,我回趟家,马上就回店里。”   他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衣服上沾满了顾淮的血,刚下楼的时候吓得一个保洁阿姨直接尖叫出声。   不过保安并没有阻拦他,不知道是不是顾淮提前交代过什么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林羽安都已经顾不上管了。   他虽然已经在一楼的卫生间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洗掉了手上的血迹,但白色衬衣沾上的血迹却没那么容易洗掉。   秦禹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林羽安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再为自己担心,只问:“小敏姐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的确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嘈杂人声,和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现在又是大白天,在这样的环境下,至少可以保证林羽安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秦禹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警察刚刚来过,调取了店里的监控。店里现在已经关门了,我们正要和警察一起去做笔录。等我们这边结束,我去接你,你也需要来做个笔录。”   “警察来之前,我们自己看了一下监控。把那张A4纸放在收银台上的是个小孩,估计被人用不知道什么手段收买的。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放纸的时候是踮了脚才放上去的,所以就算找到那孩子,也未必问得出太多有用信息。”   他猜也能猜到林羽安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找顾淮。不管是林羽安,还是他自己,在得知小敏被绑架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这件事的凶手必然是顾淮。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顾淮都太可疑了。不过既然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一切都还不能定性。   在这种时候,贸然的怀疑和贸然的轻信都是对小敏安危的不负责,所以谁也不能一口咬定凶手一定是或者不是顾淮。   虽然秦禹对林羽安擅作主张,孤身一人去找顾淮这件事有些生气,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林羽安的安危:“眼下到底谁是凶手还不确定,你也好,小敏也好,都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怕凶手可能会趁你落单对你下手。所以不要单独行动,先别回家,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待着,等这边结束我就去找你。”   林羽安听明白了秦禹话中的含义,瞬间变得面色惨白,握着电话的手指节泛白,强压下恐惧点了点头:“嗯……好。”   刚刚来找顾淮的时候,林羽安一心认定了凶手一定是顾淮,满心都被对顾淮的恨意所填满着,几乎理智全无,这才忽视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根据林羽安对顾淮的了解,如果真的是他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按照他的性格他根本不会死不承认。   就像上次用钻戒威胁他一样,单刀直入表明自己的目的,强硬地要求林羽安必须跟他走,这才是顾淮的作风。   他根本没必要死不承认。   可如果不是顾淮……那情况就危险了。   如顾淮和秦禹所言,对方既然可以绑架小敏,同样可以绑架林羽安,他们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安全。   所以林羽安现在不能回家,不能孤身一人,他必须确保自己时刻都待在有别人视线的地方。   他挂断了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巷间,心跳得飞快,只觉似乎到处都潜藏着危险。   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那是顾淮的血。虽然已经洗过,但没有洗衣液,他只能用冷水简单冲了冲,因此此刻湿透的衬衣上还能看到非常明显的斑驳印记。   这副模样太奇怪了,正好旁边就是一家商场。既然暂时不能回家,林羽安便随便走进其中一家服装店,在导购员诧异打量的目光中,买了一件干净衣服换上。   离开商场后,林羽安本打算找一家咖啡厅等秦禹。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   林羽安神经正高度紧张,瞬间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人群匆匆走过,没有任何异样。   是错觉吗?   是他太紧张了吗?   林羽安的背脊猛地窜上一股凉意,总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林羽安这样想着,转身加快了步伐。   即便是那个绑架小敏的凶手,也只敢趁着半夜秦禹不在家的时候动手,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人敢做什么的。   可即便这样安慰自己,林羽安的心脏也还是突突直跳。   很快走到了咖啡厅,此刻正是上班高峰期,店里人来人往,都是来买咖啡的年轻人。   林羽安松了口气,默默跟在队伍末尾开始排队。   却就在这时,手机嗡地震动了一声。   林羽安摁亮一看,瞬间呆愣在原地。   他收到了一条彩信。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张小敏被人五花大绑,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照片。   底下配字:【小杂种,日子过的挺舒坦?我来找你了。】    第72章   “收到短信之前, 你在哪里,见到了什么人?”警察坐在林羽安对面,公事公办地做着笔录。   来到警局之后,林羽安立刻便在一众警察的视线下给绑匪回了电话过去。   可电话那头, 却再也没了回应。不接电话, 也不回复任何消息。   林羽安攥紧了袖口的衣服, 长长吐出一口气, 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 包括顾淮的存在,和他们之间的恩怨。   顾淮既然牵涉其中, 必然也会被警察走访, 但这就不是林羽安能干涉的了。   秦禹在外面等着林羽安, 见他出来, 慌忙迎上前去。   他原本想说什么,可在看到林羽安苍白的脸后,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抬手, 稍一迟疑, 最终还是放在了林羽安肩头,安抚地拍了拍:“会没事的,别担心。至少……从照片来看,小敏现在……还活着。”   虽然声音苦涩, 但秦禹还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语气轻松:“警察说, 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送A4纸的孩子,总会问出东西的。”   林羽安也只能扯了扯嘴角:“嗯, 小敏姐那么好,她一定……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两人都想用微笑来安慰对方,可他们的笑容却都那么勉强。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真的想找到小敏恐怕没那么容易。   送纸的孩子家长不愿让孩子卷入这样危险的事情,态度消极,非常不配合,且那孩子只有五岁,即便配合也未必能说得清楚什么。   偏偏C城街巷结构非常复杂,凶手将A4纸给孩子的时候正好选在了一处监控死角,没有拍下凶手的任何影像。   至于给林羽安发短信的手机号,经过警方调查只是一张临时卡。对方既然能想到准备临时卡,即便能够成功定位追踪,恐怕手机卡也早已被丢弃。   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对方甚至从头至尾都不愿透露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索要赎金,也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初夏的阳光透过警局玻璃,热融融照在皮肤上,本该让人感到温暖,林羽安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给他发消息的手机尚且正在追踪定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真正的凶手。   但既然收到消息的人是林羽安,而不是秦禹……那说明凶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林羽安。   他做着一切,都是因为林羽安。   可是……他会得罪谁?他还曾得罪过谁?   “小安……小安!”秦禹不知唤了几声,才总算唤回林羽安的注意。   他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看向秦禹:“禹哥?”   从知道林羽安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开始,秦禹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恐怕都是因林羽安而起。   但他没有责怪,也没有因为这个质问林羽安什么,他知道林羽安已经足够自责。   因此即便勉强,也还是强撑着对林羽安语气柔和道:“接下来几天绑匪有可能还会联系你,你……一定万事小心,有事情就联系警察。别多想,记住了吗?”   林羽安低垂下脑袋,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点了点头小声道:“知……知道了。”   为了降低绑匪的警惕心,他们都不需要留在局里,可以照常回家。   秦禹在C城朋友很多,做生意这么久也有不少人脉,接下来需要联系朋友帮忙找人,要做的事很多,或许会顾不上林羽安。   不过很多类似的案件,报案人也都是被怀疑对象。因此好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警察都会安排人监视和保护他们所有人,因此秦禹倒并不担心林羽安的安全问题。   林羽安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名便衣警察的陪同下回到了家中。   为了避免被绑匪发现端倪,便衣让林羽安带上监听和追踪设备后,并没有全程陪同,而是住在了林羽安家周围的一家酒店。   不知道绑匪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对方可能做出什么事,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情况,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将这些设备带回家时,林羽安手都在抖。   却不料刚到家,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险些心脏骤停——今早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林羽安没有拉窗帘。   而此刻窗外的窗台上,竟然站了一个人!   他被吓得猛地跌坐在地,下意识就想摸手机,联系送他回来的便衣。   但被他发出的动静吓到,窗台上那人扭头看向了屋子里的方向,和林羽安对上了眼——竟然是失踪的小敏!   好在林羽安目前所住的小区十分老旧,楼层并不算高,但即便如此,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还是太过吓人了。   小敏浑身是伤,脸上还有一团淤青,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至少,她还活着。   林羽安瞬间也顾不上联系警察,忙先奔到窗边打开窗户,把小敏放了进来。   不等林羽安开口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小敏已经先一步打断了他:“快把窗户关到,锁好!”   小敏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但她从小失怙,性子到底是要强硬一些,即便惊恐,这样的情况下也还能保持头脑清晰,抓住了林羽安的手:“小林,快……快报警!”   “啊……嗯嗯,好!”林羽安瞬间顾不上其他,跑到门口去拿自己的手机,一边跑一边问:“怎……怎么回事啊,小敏姐,发……发生了什么?”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小敏声音里带着颤抖,语速很快:“绑架我的人就住在你家隔壁!我趁他不在把绳子割断跑出来,本来是想着楼层不高,我找一个草丛,或者啥子地方跳下去,哪晓得这么巧,这里居然是屋头!但是我刚刚好像听到那个人进门的声音了,他发现我不见,肯定要到处找!”   老小区一层只有两户人家。住在林羽安的隔壁,也就是说,就是对面那户人家。   林羽安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全无,手中的手机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在电话已经接通,那边的便衣很快接了电话:“喂?”   林羽安哆嗦着手拿起电话,一时之间因为惊吓而有些语无伦次:“绑匪……绑匪住在我家对面!小敏……小敏姐跑出来了,但是……但是绑匪刚刚……刚回家了!”   虽然说得有些混乱,但好在重要信息已经全部交代清楚。   不需要多说什么,便衣已经明白,一边抓起衣服便飞奔而出,一边对着电话道:“别怕,我马上就到!”   小敏听出对面应该是警察,安心了不少,像是想自我安慰一般,道:“警察马上来的话……那没啥子事了,没啥子事了。那个人未必晓得我跑到了哪儿去了,他也不敢随便敲别个屋头的门,肯定发现不了我在这儿的。我安全了,没得事了……”   话未说完,她看到林羽安惨白的面色,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小林,你脸色……咋个这么差?”   小敏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那个绑匪就是冲着他来的,很有可能是和他有仇的什么人。   如果那个人真的就住在他家对面的话……那这个住所,很有可能不是如小敏所说一般的巧合。   对方很有可能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林羽安住在这里,并且已经不知道观察了林羽安多久!   一股凉意瞬间顺着林羽安的脊背窜上。   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如果对方知道林羽安住在哪里,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的话,那么……发现小敏不见之后,他和那个便衣警察,谁会先一步找到他们?   “咚——”   不等林羽安想完,一声爆裂的巨响传来,老旧的木制房门瞬间被踹了个四分五裂。   三个身穿背心,用黑色口罩和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小敏瞬间一个哆嗦:“就是他们!他们就是绑架我的人!”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小敏没有告诉他绑匪有三个,所以前来营救他们的便衣警察只有一个人!   三人行动速度很快,没有任何废话,也并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或目的,冲进屋便直奔二人而来。   来不及多想了,林羽安将小敏往自己身后一推,拿起桌上的花瓶便砸向冲自己而来的那个绑匪。   小敏反应也很快,当场便向冲进卧室——绑匪曾在小敏面前暴露过,他们断然不能让小敏落入警察手中,无论是否能够带走林羽安,必须先抓到小敏,之后才能离开。   她躲进卧室,可以最大程度为警察争取时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人一把推开林羽安,冲到小敏面前,举起一个喷雾对着小敏一喷,小敏只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林羽安虽然拿起了花瓶,可眼前这几个人显然都是专业的,哪里会轻易被林羽安打到,轻松闪开之后,趁林羽安担忧看向小敏的时机,用同样的喷雾冲林羽安的脸轻喷记下,林羽安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眩晕。   未能挣扎几下,同样浑身无力地栽倒了下去。   而这整个过程的发生,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   三人不再浪费时间,一人扛起一个,剩下的那人擦掉地上鞋印,匆匆处理痕迹,便想带着他们两人离开。   谁料正要下楼时,却忽地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极有可能是先前那个送林羽安回家的便衣警察。   三人对视一眼,转身开门,在警察上楼之前躲入了对面的屋子。    第73章   闷热的汽油味混合着劣质皮革的味道, 刺激着大脑,让林羽安昏昏欲吐。   他被摇晃得有些难受,昏昏沉沉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被人蒙住了双眼。   身下传来剧烈的颠簸和摇晃, 他正躺在粗糙热烫的铁皮之上, 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牢牢捆缚在身后, 半分也动弹不得。   林羽安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可能正被拉在一辆车上, 不知要驶向何方。   意识到这一点,林羽安瞬间清醒。   小敏现在在哪里?也在这辆车上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人打算把他们怎么样?他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无数个问题盘踞在心头, 让林羽安被漫无边际的恐惧所淹没。   他想要直起身体, 偏身下的车辆一个剧烈颠簸, 重新颠得他重重撞在车厢底部。   从发现小敏失踪的那个早上开始, 林羽安就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从局里出来只简单扒了两口饭。   到如今,不知他昏迷了多长时间, 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饥饿的感觉终于姗姗来迟, 让林羽安浑身都使不上劲,这么一摔,直接眼冒金星,半晌也聚不起力气。   耳中一片嗡鸣, 有些听不清东西, 一阵骂声一点一点传入林羽安耳中,渐渐变得清晰。   “日。你个先。人板板!是不是你喊我们先莫要多说别的, 先吓唬吓唬他们再说嘞!现在他们报警咯,警察找上门来咯,你龟儿子想怪我?”   “给老子爬!你个砍脑壳嘞!要是我们遭警察逮到咯, 老子第一个把你供出来,你龟儿子莫想跑脱!”   “你龟儿子说啥子?耍老子是不是?当初讲好嘞只绑票不杀人,你现在想翻天咯?”   “你龟儿子脑壳遭门夹了嗦?绑票跟杀人能一样迈?老子真是日了狗才跟你搭伙!人老子给你送过来,钱一分不少拿给老子!你要杀要剐随你便,跟老子球相干!老子认不到你,也不晓得你要搞啥子名堂!”   林羽安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刚刚说……杀人?!   那个绑架他的人,是想杀了他!   是谁?到底会是谁?开车的这个人现在想把他送到什么人手上?他应该怎么办?   开车的绑匪尚且不知林羽安已经醒来,在林羽安铺天盖地的恐惧中愤怒挂断了电话,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拐入一条小路。   车身颠簸得更厉害了。   林羽安随着车辆的颠簸被弹起,碰到了旁边一个什么东西,从触感判断似乎是个人,且半点动静也没有,大约是还没苏醒,应该正是小敏。   至少小敏和他在一起。可那个想杀他的人……会怎么对待小敏?小敏会因为被他牵连……而遭受到性命威胁吗?   不多时,车辆终于七拐八绕地停了下来。   后备箱打开,林羽安和小敏被人单手就拎下了车,随意地丢在粗糙的地面上。   林羽安心中的恐惧已经到达巅峰,但他不敢让绑匪看出自己已经醒过来,强压下恐惧与颤抖,安静地躺在地上。   绑匪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粗鲁骂声响起。   “人老子都给你弄过来了,你娃儿躲哪堂儿去了?搞快把钱给老子拿出来!莫跟老子耍花样!”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跟你娃说清楚了的嘛,只绑票不杀人!现在人给你弄来了,钱必须给老子吐出来!我们三兄弟为你龟儿子担这么大风险,你今天敢耍赖,老子让你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两人说着,又争执起来。   林羽安对C城方言其实并不是非常熟悉,平时到也还算能听懂,如今本就神经高度紧张,对方又口齿含混,便只能听个大概。   至于对面的人都声音,更是一点都听不到。   不过也能大致推断出,眼前这个绑匪只是个拿钱办事的,而幕后真正的主使者似乎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警察盯上而打算毁约,不愿支付原本说好的酬金,除非这个绑匪杀了他们。   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必须想办法逃跑!   趁着绑匪正和雇主争执,林羽安小心翼翼在地上蹭了蹭,那头套果然并不牢固,随着林羽安的动作而稍稍松动。   一支手电筒悬挂在空中,微弱的光线顺着头套缝隙刺入。林羽安偷眼打量着,看清了他们眼下应当是身处一处废弃工厂。   此刻已是夜间,四下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晃晃悠悠,在地上投下一片圆形的光斑。   绑匪情绪上头,又见林羽安和小敏都没有动作,便当他们都还没醒,坐在了一旁一处石礅上冲着电话破口大骂。   林羽安趁机反拧过手腕,想要解开绳结。可绳结的位置太靠上,他手指根本够不到,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作罢。   幸而他本就瘦削,手腕也很细,因此绳子绑得并不是特别紧。林羽安悄悄使力,想要将手腕从绳索中抽出。   废了好半天功夫,也没什么进展。他咬了咬牙,手上一个使力,只听“咔啦”一声,拇指猛的脱臼。   林羽安瞬间被疼出了眼泪。   而同时,这边的声响也引起了绑匪的注意,绑匪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看向林羽安的方向。   林羽安被疼得眼泪直流,却一动也不敢动。   绑匪刚刚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话那头,没看出什么异状,便只当自己听错,重新和电话那头争执起来。   林羽安等绑匪没有继续看自己后,才继续用力,忍着痛楚小心翼翼将手从麻绳中抽出。   小敏就被扔在林羽安面前,林羽安透过头套的小缝观察着绑匪,确定对方此刻正情绪上头,无暇顾及自己,这才小心翼翼伸手过去,想要帮小敏解开绳结。   可惜他一只手因为方才的挣扎而拇指脱臼,疼得厉害,因此动作也缓慢了不少,废了很大功夫才总算解开,偏小敏直到现在都还没醒,解开了绳索也无济于事。   林羽安知道自己力气小,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扛着昏迷不醒的小敏逃跑怕是做不到,正思考应该怎么办时,却听那头的绑匪怒骂一声,竟是妥协了。   “好嘛!日。你。妈豁出去了!这盘要是真见了血,老子命都不要咯!你龟儿子再敢耍花样,老子直接送你见阎王!”   话音刚落,一扭头,正好看到林羽安手上麻绳竟然已经解开!   绑匪怒骂一声,提起放在一旁的一把匕首便冲林羽安而来。   林羽安瞬间浑身寒毛竖起,扯下头套,踉跄着起身便跑。   方才还不敢杀人,怕惹上麻烦的歹徒见他竟然敢跑,一下子被激出了凶性。   “站到!你个小龟儿子啥时候醒的?还敢耍老子,给老子站到!跑?老子今天不把你脚杆打断跟你娃姓!”   林羽安哪里敢停,跌跌撞撞冲进了黑暗的厂房深处。   铁锈味混着霉腐气息猛地灌进鼻腔,因为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林羽安不断地撞到不知什么东西,本就脱臼的拇指因为这样的奔跑再度雪上加霜,传来锥心的疼痛。   恐惧的泪水不住从眼眶滑落,林羽安一边跑,一边想到了还没苏醒的小敏。   小敏……小敏要怎么办?   然而未及想完,已有一道手电光束从身后照来——是方才悬挂在空中的那一只手电,被绑匪拿了下来。   光束胡乱扫射着,像是下一刻就能追上林羽安,绑匪鞋底碾碎玻璃的声音更是仿佛近在咫尺。   林羽安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都在颤抖,慌不择路地冲进了一片及腰高的杂草丛,被草叶在裸露的手臂和脸颊上划出道道细小伤痕。   他蜷缩在草丛最深处,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和心跳声都大得可怕。   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黏在后背,方才逃跑时不知蹭伤了哪里,四下的伤口都火辣辣地疼。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手电光束从头顶扫过,绑匪的怒骂声近在耳前。   林羽安死死捂住了嘴,竭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但好在,光束又绕远了。   他这才缓缓吐出了喉间的那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手电光束便从头顶直直投射了下来。   绑匪的脸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扭曲可怖,对着林羽安露出了森白的牙:“小龟儿,老子找到你了。”   “不……别……不要杀我,你……你杀了我……就……就是杀。人犯……警察……警察不会放过你……”   绑匪嗤笑一声,单手提着林羽安的衣领便将人提了起来:“你都把老子嘞脸看清楚咯,弄死你,警察未必逮得到我,钱照样拿。不杀你?等你龟儿子回去跟警察摆龙门阵?”   他说着,将手电筒随意地放在一旁的断裂了一半的水泥柱上,按着林羽安抵在旁边倒塌一半的水泥墙上。   林羽安奋力挣扎起来,可疼根本不是绑匪的对手,被绑匪用匕首抵住了脖颈。   “小龟儿长得还多乖嘞,可惜喽。”绑匪说着,手下用力,匕首朝着动脉刺下。   林羽安恐惧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脸颊滚落。   他要死了吗?   他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他甚至还不知道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究竟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他?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黑暗中只停砰一声巨响,绑匪被一股巨力猛的撞翻,倒在了一旁。   绑匪痛叫一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及二人反应,林羽安便被拉入了黑暗中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来了,别怕,没事了,不会再有事了。”    第74章   林羽安微微一怔, 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松懈下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居然……是顾淮救了他。   林羽安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被顾淮抱在怀中,紧贴着他温暖而宽阔的胸膛, 被对方身上熟悉的男士香水气息包裹着。   他的大脑整个处在一片混乱中, 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诚然, 他恨顾淮, 他埋怨顾淮,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要顾淮出现,他的身边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真希望, 自己余生都不要再见到顾淮。   就在不久之前——可能是昨天, 也可能仅仅只是今天白天的时候, 他才刚刚用水果刀将顾淮伤得鲜血淋漓。   可现在, 顾淮却救了他。   而他,居然在因为顾淮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庆幸。他居然……再次产生了依赖这个人的冲动。   他怎么……怎么可以一边厌恶顾淮,又一边依赖对方   恐惧、愤恨和难以言喻的混乱充斥在林羽安心间, 让他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淮胸前的衣料,紧攥到指节泛白,像是想将人推开,又像是怕他突然消失。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他死死咬着牙关, 半晌才颤抖着发出了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救我?   为什么在我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 出现的却是你?   顾淮的手臂还环在林羽安的后背,他宽大的手掌还护着林羽安的后颈,林羽安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纱布。   同样地……也感受到顾淮的身形因为他的这句话, 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苦涩从顾淮的心底漫无边际地扩散开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竟然连在这样的情况下,林羽安都不希望看到自己吗?   方才顾淮那一脚踹得狠了,绑匪倒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见顾淮如此气势汹汹,还当他带来了警察。   如今缓过劲来,才意识到顾淮是一个人来的。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   这个人既然来了这里,那么警察恐怕马上也就会找上门来。他刚刚可是对林羽安起了杀心的,杀。人未遂的罪名可不小。   既如此,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他摸黑捡起刚刚掉落在地的匕首,朝着顾淮的后背便刺了下去。   林羽安察觉绑匪的意图,千钧一发之际,再顾不得自己和顾淮之间的恩怨,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小心!”   说着一把将顾淮推了出去。   顾淮踉跄退后,黑暗中视线受阻,只看到绑匪的匕首直冲林羽安而去,登时让顾淮惊出一身冷汗。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向前冲去,不顾手上还有伤,劈手便去接那闪着寒芒的刀刃。   刀刃落上掌心,正好重叠在被林羽安伤到的地方,剧痛瞬间袭来。   顾淮身形却是纹丝不动,将林羽安往后一推:“往门口跑!我的人马上就到!”   林羽安吓傻了,浑身都在颤抖:“可……你……”   顾淮和绑匪较着劲,可一人手握刀柄,一人却接住了刀刃,哪里可以相提并论?   匕首顺着手掌狠狠划出一道口子,深可见骨,几乎一下就要削下他的半个手掌,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亏得这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否则林羽安怕是会被吓到。   顾淮生生忍着痛,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也依旧一声不吭,出了微微有些喘息外,声音听不出任何端倪:“我学过散打……你先走!”   他说着,退后半步,换了只手一拳朝着那绑匪面门打去:“警察已经在路上了,你先去门口,等他们到了之后带他们来这里,我在这里拖住他。”   黑暗中,林羽安只能看到两道高大的身影扭打作一团,看来两人似乎的确势均力敌。   林羽安心里瞬间安心了不少,转身便想往小敏所在的方向跑去。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管顾淮曾经对他做出过怎样混蛋的事,这个人的强大都是毋庸置疑的。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他好像都不会怕,只要有他在,什么样的困境都可以轻易被解决。   顾淮这话原本只是想让林羽安先行离开,却不料激发了绑匪的凶性——警察来了,意味着他没有退路了。   他几次想去追林羽安,都被顾淮拦下,眼看着人已经跑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引来警察;又想逃跑,却又被顾淮缠住无法逃脱。   既如此,那便只剩下了鱼死网破一条路。   即便顾淮曾为了防身学过一段时间的散打,但到底也不是专业选手。在他本就受伤,对方又有刀在手的情况下,难免吃亏。   绑匪火气上了头,拿出街头打架不要命的架势,丝毫也不讲什么格斗技巧,紧握匕首在黑暗中冲着顾淮一通乱捅。   顾淮左右闪躲,想要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制住对方,却被在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伤。   两人再度扭打,一时间竟是分不出胜负。   不多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工厂中,分外响亮——后援终于来了。   绑匪闻声,怒骂一声,忽地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牛劲,又是一刀伤到了顾淮大腿。   长时间的失血让顾淮有些头晕,他再顾不得许多,顺手拿起方才滚落在地的手电,冲着绑匪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拿手电是金属外壳,沉得厉害,绑匪挨了这么一下,瞬间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似是被砸晕了过去。   听到不远处已经传来嘈杂脚步声,和林羽安隐隐约约指路的声音,看到无数道手电筒的光束正在朝着这边靠近,顾淮总算松了一口气,看向光源的方向,看到了人群最前面的林羽安。   林羽安心里又怕又急,双手不住颤抖着,首当其冲举着手电筒踉踉跄跄跑到现场,却直到这时才发现,顾淮竟然受了这样多的伤。   他浑身都是血,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狰狞的刀伤,不知是不是因为手电筒光线的问题,面色惨白得可怕,双唇也是毫无血色。   林羽安双唇哆嗦着,眼眶渐渐变红,一时之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谁料就在这时,方才被砸懵的绑匪居然醒了过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耳中亦是嗡鸣一片,根本没察觉警察已经就在不远处,只看到顾淮站在自己面前。   凶性上头的男人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力去多想什么,摸到一旁的匕首,便直冲顾淮而来。   林羽安瞪大了眼睛:“小心!”   但已经晚了。   就在顾淮闻声回头的同时,匕首狠狠没入腹部。   “噗嗤”一声,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仿佛格外清晰。   伴随着林羽安紧随其后的喊声:“顾淮——”   绑匪发出一声诡异的低笑,猛地一把拔出匕首,竟然又想再刺。   林羽安不知从哪里涌上了一股勇气。   他从来都是一个连蚂蚁也舍不得伤害的性子,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也没有多做思考,冲上前去便用手中的手电筒狠狠砸在了绑匪头顶。   那位置,正好是顾淮刚刚砸过的地方。   绑匪被砸得再次懵了一瞬,手中失了力道。   顾淮趁机猛力一推,将人推得倒向一边,紧随其后的警察一拥而上,终于将绑匪制服。   林羽安像是这才能喘过气来一般,猛地大口呼吸着,手中的手电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他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却半晌都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顾淮无力地抬头看他一眼,捂着腹部缓缓跪倒,而后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   “顾……顾淮!”林羽安怕得声音都在颤抖。   他踉跄着扑到顾淮身边,双手悬在半空,却根本不敢触碰对方。   顾淮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腹部的伤口更是正不断往外吐着血沫。   秦禹也在人群中,见此情景,微微一愣,忙喊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人群嘈杂吵嚷,脚步声混合着绑匪的怒骂声,化作了潮水一般的嗡鸣,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远处似乎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正在缓缓接近。在医生来之前,没有人敢碰顾淮。   林羽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顾淮面前的地面上。   他哽咽着:“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你来干什么啊……你来干什么……”   顾淮半阖着眼,眼睫微颤了颤,那双曾让林羽安无比恐惧的眼睛,此刻却那样温柔而无力,失去了焦距。   他嘴唇动了动,却像是连发生的力气都没有,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嘈杂混乱的人声中。   林羽安不得不抹掉眼泪凑近了他:“你……你说什么……”   顾淮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弱无力:“你没事……就好,但……但是……还是要小心,背后……真正的凶手。”   他越说,声音越小。   大量的失血让顾淮头脑发晕,意识渐渐有些涣散,他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坚持着睁开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见。   “这个人……只是……只是被雇来的……”   眼睫渐渐垂下,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后……凶手是……”   不等说完,他终于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那双总是霸道蛮狠,不容抗拒的眼,终于缓缓合上,只将最后一刻,林羽安遍布泪痕的脸留在了眼底。    第75章   “顾淮!顾淮!”   林羽安终于彻底无法支撑, 泪水奔涌而出。   “你别……别睡……你睁开眼睛……顾淮……顾淮!”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遍遍反复呼唤这个名字,灵魂都仿佛快要被撕成两半。   一半是尚未消散的恨意,一半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恨这个人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 却更恐惧这个人会就此消失。   救护车终于停在了工厂门口, 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冲进了工厂。   林羽安跪坐原地, 眼睁睁看着顾淮就那样毫无生息地被抬上了担架, 而他则只能在秦禹和其他几个医护人员的搀扶下, 上了另外一辆救护车。   救护车的红灯划破夜色,林羽安躺在逼仄的车厢中, 看着医护人员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却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顾淮。   是他刚才被抬上救护车时, 那张苍白的脸。   他流了那么多血,他会出事吗?   那把匕首刺入他腹部的时候,那么深, 会伤到内脏吗?   救护车来的这样迟, 还来得及吗?   万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顾淮是因为他才会这样的。   这个认知盘踞在林羽安心头,他盯着车顶不断晃动的输液袋,恍惚间又看见那把匕首刺入顾淮腹部的瞬间。   林羽安开始搞不清楚了。   他还没有原谅顾淮,他似乎不应该这样担心他, 他应该恨他才对。   可是他对顾淮的恨意到底有多深, 深到足以让他不在意顾淮的生死吗?   医生在林羽安耳边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林羽安却半分都听不进去。   直到下一刻, 一阵锥心的刺痛猛地从手掌拇指处传来——是脱臼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担架坚硬的边沿。   林羽安因为这样的痛楚而回神,看向自己的双手,却恍惚看到了满手的血。   就像他离开顾淮的酒店时那样, 满手沾满着属于顾淮的鲜血。   救护车急刹在医院急诊门前。   林羽安跌跌撞撞地跟着担架床跑进大厅,却被医生和护士拦住:“重伤患者需要直接进手术室,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处理,请先跟我们过来。”   林羽安有几分执拗地站在原地,眼眶通红,没有动作。   秦禹刚刚在另一辆车上陪着小敏,下车后正好看到这一幕,便上前来轻轻揽住了林羽安的肩膀:“我们先去处理你的伤。这边手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待会再过来。”   林羽安有些恍惚,回身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顺着秦禹的力道,被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诊疗室内,医生帮他的拇指关节复位。剧痛顺着神经窜上脊背,林羽安狠狠哆嗦一下,仿佛这才回神,看向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秦禹。   他低下头,掩下了通红的眼眶,小声道:“对不起……禹哥。”   秦禹微微一愣,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道歉,长长呼出一口气,在林羽安头上摸了摸:“说什么呢,你道哪门子的歉。”   “小敏姐……她怎么样了?”   “刚刚在车上就已经醒了。刚刚检查,她受伤不重,都是一些皮外伤,只是因为吸入的麻醉类气体太多,才会昏迷这么久,接下来好好休息就行。”   林羽安松一口气,小声道:“那就好。”   绑架他们的人一共有三个,根据林羽安和顾淮提供的信息,至少有一个幕后主使的身份现在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这件事真正的凶手还没有被抓到,谁也不能放松警惕。等他们恢复,都需要接受警方的问询。   秦禹的目光始终落在林羽安脸上,可林羽安全程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察觉。   秦禹无奈地叹息一声:“手术应该还没结束,去看看吧。”   林羽安微微有些诧异,抬头看向秦禹,眼神茫然,像是没想到秦禹竟然会主动提出让他去看顾淮。   秦禹别开了目光:“既然担心他,就去看看吧。”   林羽安低下头,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   他应该恨顾淮的,他应该恨那个肆无忌惮伤害他的混蛋,恨那个不允许他身边出现任何朋友的疯子。   他不应该担心顾淮的安危,顾淮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可……如果情感也能像理智一样黑白分明,那该有多好。   林羽安忘不了顾淮对他的伤害,一如他同样忘不了,在黑暗的工厂中,是这个人将他护在怀中,是这个人挡在绑匪面前,替他挨刀,让他快跑。   他忘不了顾淮浑身是血的模样,并且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伤,是可能要命的。   生死面前,似乎一切恩怨,都变得那么无足轻重。   于是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秦禹来到了手术室外。   走廊灯光惨白得刺眼,手术中的红色字样更是让人心都要揪起。林羽安站在转角处,突然不敢再往前迈步。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他无助地守在病床前,哭了整整一天。十几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为母亲操持后事。   那时候的顾淮就总冷着一张脸,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让人不敢靠近。   可也是这样的顾淮,在那一天帮林羽安处理好了所有本该他做的一切,给了他母亲一个不算隆重,但却完整的葬礼,让母亲在生命的最后,能够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年幼的林羽安不知道做这些事需要花费多少钱,顾淮也没有问他讨要。   他想过要还钱给顾淮,却被顾淮冷着脸拒绝,并表示他们以后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小小的林羽安因为这样的冷淡态度而有些失落,却同时又有几分庆幸,因为他的确没有钱。   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或许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可靠的大哥哥,毕竟他们的世界,相差太远了。   谁料没过多久,他便被接回了林家,见到了那个仿佛永远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   林羽安开始攒钱,他不知道应该还给顾淮多少才算够数,只能把妈妈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遗产整合起来,在某一天终于鼓起勇气,拿着那些钱站在了顾淮面前。   顾淮自然还是拒绝,没有要他的钱,谁料这一幕却被林羽安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看到了。   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弟弟,哥哥本就不满,觉得林羽安一身乡巴佬气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自然是找到点机会就要给他找茬。   他知道父亲给林羽安的零花钱并不多,于是诬陷林羽安,说那些钱都是他从家里偷的。   母亲虽然没有给林羽安提供富足的生活,却在竭力将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   因此在年幼的林羽安心中,偷窃是一个太过严重的罪名,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也是对他母亲的侮辱。   于是那一天,向来怯懦胆小的林羽安,竟然和哥哥大打出手。   后来两人双双进了医院,哥哥身边保姆司机乌泱泱围了一堆人,林羽安却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们都对林羽安恶语相向,说他偷了钱还不肯承认,居然还出手伤人,要不是看在他也是林家孩子的份上,他这样的小偷就算是被人打死,也根本不会有人带他来医院。   所有人都在污蔑他,肆无忌惮地将小偷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却没有人愿意去核查,家里是不是真的丢了钱。   林羽安被气得止不住地哭泣,泪流满面地坐在医院的角落,却正好遇到了带着妹妹来体检的顾淮。   在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是顾淮帮他做主,替他出了气,声称那些钱是自己给林羽安的,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羞辱了林羽安的哥哥。   后来的很多次,林羽安回想往事,都觉得年幼的自己会爱上顾淮实在是一件太过正常的事。   无论是帮他买玫瑰的顾淮,还是帮他料理母亲后事的顾淮,又或者只是顺便帮他撑腰出气的顾淮,对那时的林羽安而言都太过难以抗拒了。   因此尽管后来的顾淮曾那样残忍地对待林羽安,尽管后来他是那么地痛恨这个男人,在此时此刻,看着手术室通红的警示灯,想着躺在里面的那个男人随时有可能死去,林羽安就止不住地心痛。   在这样的时刻,他仿佛只想得起顾淮的好。   他想到的,只是那个曾经照顾过他,温柔对他笑过的顾淮,生命随时有可能终结。   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林羽安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恩怨。   也无法想象,万一……万一顾淮今天真的……没有办法走出手术室,那他将来要怎么背负着顾淮的性命继续走下去。   他会永远都没办法忘记顾淮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会永远都忘不了,顾淮是为了替自己挡刀,才受这样重的伤。   时间在林羽安痛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可手术室中的医生却始终忙得热火朝天,手术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没有在手术室外苦苦等待过的人,大概永远无法体会到,这种时候的时间流速是多么的缓慢。   林羽安在心里祈祷着,他太想知道一个结果,他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医生出来告诉他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什么样的答案都好,他实在是受够这样未知的等待了。   可当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从中走出的时候,林羽安的心脏却又猛地悬到了嗓子眼,不敢去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答案。   “患者家属?”医生看向守在手术室外的两人,和不远处远远跟着他们的便衣警察。   林羽安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秦禹看他一眼,替他上前:“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眼睛:“脾脏破裂,但所幸那把匕首不长,所以脾脏受损情况不算严重,伤口已经缝合。但病人身上还有多处刀伤,失血过多……情况不太好。”    第76章   林羽安只觉脑中一声嗡鸣, 有好半晌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情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都已经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手术,为什么还会情况不太好?   “病人出现器官衰竭征兆,需要送进ICU,继续观察……”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通知家属吧。”   后面的话林羽安听不见了。   妈妈生命的最后时刻, 就是在ICU中度过的。   住进ICU的费用太高了, 根本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那最后的费用甚至都还是顾淮替他支付的。   可即便如此, 母亲也还是去世了。   在被推进ICU后, 仅仅只过了半天,她就去世了。   对林羽安而言, ICU就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一旦进入那里, 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医生的话一字一句飘进他耳中, 他却像是什么都听不懂一般, 只知道茫然的点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ICU的玻璃窗像一道透明的屏障, 让相隔两端的人无法看到彼此。林羽安站在窗前, 看向双目紧闭,躺在各种仪器之间的顾淮,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看不到对方胸膛的起伏。   他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一时间, 竟有种灵魂已然离体, 只有**站在原地,麻木漠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错觉。   躺在里面的人……   或许应该是他。   林羽安心想。   在林羽安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 他见识过太多人躺在ICU里面了。   最开始是他母亲。   母亲其实很早就开始身体不适,但从未去医院检查过。林羽安曾经无数次在深夜中思考,如果不是为了抚养他, 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病。   又或者,会在生病之后很快发现,并且有足够的钱能够治病。   第二个是顾汐。   顾汐是一个很爱笑也很善良的女孩,虽然是兄妹,但和顾淮一点也不一样。   她很讨厌林羽安的哥哥,因此自那次在医院相见后,后来还曾经帮过林羽安好几次。   林羽安后来也时常想,在顾汐姐被绑架的那天,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够带着顾汐再跑快一点,又或者在分叉的路口,没有选择那条错误的道路,后来的一切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又或者,不是选择的问题,而是他本身的问题。他太瘦弱了,如果他能再强大一点,就不会在顾汐摔落山崖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力气拉住她。   第三次,是哥哥的母亲。   那个向来对林羽安十分刻薄的女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林羽安,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着林羽安说的。   她说,林羽安就是一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亲妈,如今又来祸害林家。她说,林家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林羽安。   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没能走出ICU。   而如今,躺在其中的人换成了顾淮。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发生过的事,似乎总会一次次再次重现。   林羽安心想,如果从一开始躺在ICU里面的人就是自己,那么后来的许许多多悲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吃点东西吧。”一个饭盒突然被递到了林羽安面前,是秦禹托小李送来的。   他低头看着林羽安,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林羽安垂头看向盒饭,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饿,可却什么都不想吃,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可如今的情况,顾淮的命运只能交给老天,林羽安即便守在病房外,怕也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不让秦禹继续担心,他便还是跟着秦禹来到了医院大厅。   这个时候的食堂没有开门,他们便只能各自拿着各自的盒饭并排坐在一起吃。   林羽安扒了两口饭,实在有些吃不下,声音干涩道:“禹哥……你去陪陪小敏姐吧。她经历了这些……现在肯定很害怕。”   “小叶陪着她呢。放心吧,我已经安慰过她了,她那性子,没大碍的。刚刚我去看了眼,她还问你呢。”   林羽安低垂下了脑袋,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   他声音很小,但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大厅几乎没什么人,所以秦禹还是听清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看着林羽安:“小安,这件事错不在你。”   “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即便真的是冲你来的,那犯错的人也该是那个违法乱纪的家伙,不是你。”   “如果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那就不需要感到歉疚,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明白吗?”   道理林羽安自然都明白,可……他始终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抬头,对着秦禹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我……知道的,谢谢禹哥。”   ***   整整一天后,顾淮总算脱离了危险,却还是没有苏醒。   这还是林羽安第一次,身边的人进入ICU,最终还能脱离危险。因此尽管人还没醒,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却也似乎散去了一些。   大约是因为有病危通知书的缘故,这一次,顾父和顾母总算从A城赶来了C城,守在顾淮的病房门前伤心欲绝地指责林羽安。   秦禹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因此赶在两人抵达之前,便提前打过招呼,以协助警方调查凶手真实身份为由,将林羽安支开了。   但很可惜,针对凶手身份的调查并不顺利。   顾淮受伤前,也有派出一部分人调查这件事,他们了解林羽安过往的人际关系,的确比警方先一步查出了不少东西。   但很可惜,凶手的真实身份,是顾淮推断出来的。   根据他手底下的人描述,他们将调查结果如实呈现给顾淮后,顾淮看着那些资料档案沉思了许久,而后忽地恍然大悟,像是猜到了对方身份。   但不等顾淮说出什么,便接到了林羽安被绑匪装上车带走的消息。   顾淮于是再顾不得其他,让手底下的人去通知警察后,自己便先一步追了出去,这才有了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林羽安将自己听到的绑匪和对方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方,但在当前有用信息有限的情况下,也还是很难推断出对方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对落网绑匪的审问。   眼下唯一还算顺利的,也就只有针对绑匪的审问了。   一开始,对方的确负隅顽抗,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代一字半句,可他这样做并非是为了保护背后的雇主,只是不想牵连自己那两个尚未落网的兄弟。   但很可惜,他们都是C城本地人,而且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前科,警察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查到了那两人的身份,并且在仅仅半天之后,就在C城与邻市交界的高速公路口抓到了另外两名正打算潜逃的绑匪。   三人虽然犯罪事实十分清晰,但到底尚未对林羽安和秦敏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在得到了或许有可能适当减刑的保证后,便一五一十地将主使的信息交代了个清楚。   幕后主使是个男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骨架很大,但看起来有些不正常的瘦削。   对方没什么口音,极大可能是A城人,据这三人口供,看起来十分狼狈,如同乞丐一般,看神情还有几分癫狂,不像正常人。   而且,这人的腿似乎是被人打断过,走起路来时而正常,时而一瘸一拐。   可偏偏对方又十分有钱,出手大方,思路清晰,而且还很有本事,说话一套一套的。   三人在C城本就是无业游民,靠着坑蒙拐骗讨生活。寻常人看见了这种人只想躲得越远越好,他们三人却并不介意,并且看在对方有钱的份上,甚至和那人混成了酒肉朋友,给对方提供了住所。   对方稍作收拾,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人模狗样的意味,大约之前是真的混得不错,只是不知惹了什么事,才狼狈成了现在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人提出给钱让三人帮忙绑架林羽安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下来,只当林羽安就是害这人混成如今这模样的罪魁祸首。   他们在林羽安家对面租了房,原以为林羽安看起来瘦弱文气,这件事不会太难办,却没想到林羽安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保护他,那个人,正是顾淮。   这也很出乎林羽安的预料,这件事他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让三人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却因为连日来的观察,得知林羽安和他所在的那家饭店老板的妹妹似乎关系还不错。   又正好,那天秦禹送林羽安回家后没有回自己家,那小妮子怕是一个人在家。   三人一合计,既然林羽安绑不到,不如绑了秦敏,用来威胁林羽安,说不定能成。   秦敏正是因此,才无故惨遭毒手。   三人起初将这件事告诉雇主的时候,雇主似乎有些生气。但他很快想到什么,阴恻恻笑了一声,告诉他们可以先用这个女人的照片威胁,吓唬吓唬林羽安。   他说,他想看林羽安被吓破胆的模样。   彼时,谁也没想到林羽安他们会那么快就报警。   “他们三人没有时间对口供,这应该就是事情的全貌了,只是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雇主的真名和真实信息。”   警察坐在林羽安对面,看着林羽安:“你能仔细回忆一下,在你认识的人中,和你有过过往恩怨的那些人,有那些人的特征符合这些人的描述吗?”   林羽安面色惨白,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我好像……猜到是谁了。”    第77章   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林羽安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眼底布满血丝,躺在医院病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一遍遍刷新着警方通报的页面, 却始终没有新的消息。   凶手还没抓到。   顾淮还没醒。   这两件事像两把钝刀, 同时折磨着林羽安的神经。他既害怕警方抓不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又害怕顾淮再也醒不过来。   他明明应该恨顾淮的。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 他现在的确很担心顾淮。   他希望顾淮能醒过来,他不想再看到有自己认识的人在ICU中丧命了。   “扣扣扣——”病房门被人敲响。   林羽安猛地起身, 看向门口, 却见是秦禹找他一起去吃饭。   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 但那眼底闪过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还是让秦禹微微一愣。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一起走在医院走廊上,林羽安嗓音沙哑:“有消息了吗?”   秦禹抓了抓头发:“还在找。C城地形太复杂了,不知道那家伙躲哪里去了。”   那天在警局, 几乎是刚听完警察对幕后真凶的描述, 林羽安就想到了一个人。   警方根据林羽安提供的消息去查,果真查出对方在不久前来到了C城,更加佐证了他就是凶手的事实。   于是,警方立即对其展开了抓捕, 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果。   两人前往医院食堂的路上, 正好路过了ICU所在的区域。   林羽安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他想起了那天, 顾淮刚刚被送进去的时候。   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好像从未这样安静过,就那样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只有身边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证明他还活着。   林羽安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艰难。   顾淮……你快点醒过来。   求你。   正这时,两人口袋中的手机同时震响起来。   林羽安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狂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拿出手机来看,两人收到的果然是相同的消息——凶手被抓到了。   林羽安的视线凝固在屏幕上一瞬,又缓缓低垂下了眼睫。   凶手被抓到了,可顾淮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萦绕在林羽安头顶的那朵乌云似乎依旧在,他并没有因为凶手的落网而多么开心。   倒是秦禹松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迟疑一瞬之后,还是落在林羽安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抓到就好,否则我总提心吊胆,担心他再来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希望你能安全。”   林羽安对着秦禹,勉强地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ICU的方向又两个小护士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快步路过。   声音顺着走廊,传入了林羽安耳中:“顾先生醒了!”   “顾先生终于醒了,快去通知张大夫!”   林羽安猛地转身,心脏砰砰,几乎要跳出胸腔。   顾淮醒了?   他真的醒了!   他下意识就往ICU的方向走了两步,可脚步刚迈出去,又硬生生停住。   ……他该去见他吗?   见了面,又能说什么?   这两天,林羽安想了很多,满脑子都是顾淮。   这次的事发生的很突然,也让林羽安认识到了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还爱着顾淮。   即便经历过了这么多,他还是会贪恋这个人的怀抱,还是会在顾淮突然出现的时候,本能地想要依赖他。   也会在看到他受伤,浑身是血的时候感到心如刀绞,担心他真的出事。   可这一切,并不代表他真的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回到顾淮身边。   因为他同样忘不了顾淮曾给他造成过的伤害。只要和顾淮待在一起,他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他们没办法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了。   他们之间经历过了太多事情,好的坏的掺杂在一起,让他们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都做不到纯粹。   所以……就这样吧。   在各自的世界中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   正在这时,一个小护士突然匆匆跑上前来拦在了两人面前,对着林羽安道:“林先生,顾先生醒了,他说想见您。”   秦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但他从来不会强行为林羽安做什么决定,只看着他,轻声问:“你想去看看他吗?”   林羽安低垂下眼睫,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只要……他醒了就行,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小护士不了解几人之间的恩怨,只看顾淮的模样和家底,便不理解林羽安为何要这么抗拒顾淮。   且顾淮都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为什么连见一面这种简单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   她不由皱起眉头,语气有几分生硬:“林先生,顾先生状态很不好,就算已经醒了过来,也不代表绝对安全。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想见你,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林羽安的手指微微发抖,喉咙发紧。   顾淮牢牢将他护在怀中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林羽安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当时顾淮的体温,和他身上的味道。   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忽地泛起一阵酸涩,像是已经想象到了顾淮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顾淮想见他。   为了他而生命垂危的顾淮,一醒来……就想见到他。   他沉默了很久,但最终还是选择摇了摇头。   既然他不打算回到顾淮身边,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给顾淮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   “麻烦你帮我带句话。”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他好好休养,如果挪动方便的话……最好回A城去。那里……医疗条件更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让他……不要再来C城了,不要……再折腾自己了。我们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我们每次见面,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为我好,也为他好,我们还是……别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顾淮醒了,他会好起来,他不欠顾淮什么了。   顾淮曾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也曾让他遍体鳞伤。   而如今他也让顾淮险些失去生命,这大约就是报应。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肩上,晒得那一处皮肤有些烫。   林羽安心想,他们之间终于两不相欠了。   小护士不悦地瞪着林羽安和秦禹离开的背影,不情不愿回去复命。   两人面对面坐在了医院的食堂里。   “医生说你没有大碍了。小敏已经搬回了家,我们家还有一个空房间,是父母在的时候留下的。你要是回……”   “其实……留在医院,也是担心幕后真凶还没落网……方便警察保护。”林羽安及时打断了秦禹,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现在凶手已经被抓,我已经安全了,我……今天就收拾收拾,回家去住吧。”   秦禹的筷子在餐盘上轻轻磕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干脆地直视着林羽安的眼睛:“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医院食堂嘈杂的人声突然变得遥远。   林羽安盯着餐盘里的米饭,像是突然对米粒沾上的油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秦禹从来都是一个干脆直接的人,想要什么就主动承认,大方去追求。   在林羽安面前,他已经太过瞻前顾后,他不想继续这样下去。   “小安,”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你不愿意见顾淮,不就是已经放下他了吗?既然如此,和我试试有什么不好?”   林羽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一次性餐盘的边缘,食指被塑料餐盘划出一道白痕。   半晌,才小声道:“这两件事……没有必然的联系。我的确放下了他……但是……这不代表……”   秦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他不愿承认,林羽安或许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你心里还有他。”   林羽安被他的直截了当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最终还是闷头,轻轻点了点头。   也是,顾淮出事的这段时间,他是什么样的反应态度,清清楚楚落在秦禹眼中,秦禹怎么可能看不出?   他苦笑道:“禹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顾淮那样对我,我却还……”   秦禹没有说话,半晌,缓慢地摇了摇头,似是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们之间的经历很多,很复杂。这样……没什么好没出息的,人之常情。”   林羽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秦禹解释。   他和顾淮之间,当然有不好的回忆,但是……也有很多很好的,别人没办法替代的回忆。   可他其实同样没必要和秦禹解释。   “我不在乎。”秦禹突然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我有信心让爱变成不爱,让不爱变成爱。”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林羽安手背上,那夜在黑暗中撞出的擦伤,“和我试试,好不好?”   林羽安摇着头,想要将手抽出,却失败了。   他只得无奈道:“禹哥,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真的这么觉得,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不能这么对你。”   “我不能骗你,我明明……明明在想其他人,可却答应你的话……对你……不公平。”   秦禹的眼神闪过一瞬的伤心,可他不认。   他不觉得自己有丝毫比不过顾淮,他就是不信邪,他偏要强求。   喜欢什么人,他就是要去追求。   “顾淮那样伤害过你,你都能给他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至少……先试试呢?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做起,你不能不给我追求你的机会,也不能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   林羽安本想抽回手,却在听到秦禹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停下了动作。   秦禹说的没错,他现在放不下顾淮,那是因为他们分别的时间还太短,是因为顾淮给他留下的烙印太过深刻。   可是他的人生还很长。他早晚有一天……或许是会忘记顾淮的。   他不能不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变成一声叹息,“禹哥,我们……可以做朋友,但别的……”   “这就够了。”秦禹被他的态度鼓舞,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自己还有希望。我有信心,我会让你忘记他,爱上我的。”   秦禹突然站起身,隔着餐桌给了他一个拥抱。   林羽安微微有些僵硬,鼻尖萦绕着秦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秦禹。   “我送你回病房收拾东西。”秦禹笑着帮林羽安拿起了面前餐盘:“待会……”   “啪!——”   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让整个食堂为之一静。   林羽安转头看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顾淮坐在轮椅上,输液架倒在一旁。   他惨白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消瘦的身躯上。   那双总是盛满偏执的眼睛此刻一片死寂,眼角泛着可怕的红,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们。    第78章   林羽安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深深刺入了掌心。   他看见顾淮的手背上一片淤青,针头不知何时已经脱落,细小的血珠顺着手背滚落。   顾淮的目光从林羽安脸上,移到秦禹自然二人搭在他肩膀的手上。   那一瞬间,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顾先生, 您不能这样乱跑!”   “您才刚醒,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身后跟上来的护士和医生快要被这一幕吓死, 慌慌张张地上前扶起输液架, 检查顾淮的身体状况,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可顾淮却对此充耳不闻, 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些人的存在, 视线始终死死盯在林羽安身上。   他明显状态非常差, 却不顾身后一众医护人员的阻拦, 驱动轮椅一点点靠近了林羽安,那目光像是想生生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轮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刺耳。   顾淮开口, 声音里似乎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林羽安……医生说, 我差点就死了。”   “医生说,我昏迷了好几天,在ICU躺了好几天,丢了半条命才醒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在我差点去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在我躺在ICU里面的时候, 你……就在我的病房外,和这个家伙拉拉扯扯吗?”   林羽安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他看见了顾淮眼里的血丝,看见了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也看见那双眼睛里翻涌着的,近乎绝望的痛楚。   他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顾淮。   秦禹不由微微皱眉,原本只是随意搭在林羽安肩上的手不由收紧几分:“兄弟,命要紧,你还是……”   “我在问他!”顾淮猛地冷声打断了秦禹,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扫向秦禹,而后重新落回林羽安脸上。   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在背后焦急地团团转,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砰——”一声,轮椅撞在了餐桌边缘。   “林羽安,回答我。”顾淮伸手,一把抓住了林羽安的手腕,细听去,声音竟微微哽了一下:“我差点死在ICU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和这个家伙卿卿我我?”   这样热的天气,顾淮的手……却竟然是冰凉的。   顾淮另一只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林羽安和绑匪一人一刀,几乎削掉了他半个手掌。   幸而救护车来得及时,才帮他重新缝合回来。但终究……肯定没办法恢复如初。   林羽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目光却始终落在对方受伤的那只手上。   他再次被这样的顾淮吓到了,他想将自己的手抽回。可是……   他感觉到了顾淮的颤抖,他看见了顾淮额角渗出的冷汗。他好像……能感受到顾淮股几乎要将他自己灼伤的绝望。   这一切,都让他没办法用力。   “你弄疼他了。”秦禹忽地动作,一把扣住了顾淮的手腕,想要强迫他松手。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他们互相冷冷逼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顾淮分明已经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可他却像是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一切感知,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般,即便如此竟也不愿松手。   一时间,秦禹竟被他的眼神震慑。   这个男人……太偏执了,简直是个疯子。   秦禹本意是想,不会真的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才敢和这种状态下的顾淮动手。   他以为,顾淮会有分寸。   可顾淮似乎……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这条命。   他这样寸步不退的态度,着实让秦禹心惊。   秦禹自然不敢当真让这人因为自己而出什么意外,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疯子,开始犹豫要不要松手。   林羽安看着顾淮被厚厚纱布裹起的那只手,看到那只手似乎也在跟着一起用力,仿佛再次回到了他带着水果刀去找顾淮的那一天。   那时顾淮也是这样,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用手握住了他的刀刃。   他感受不到掌心的痛,可眼底的神情,却痛得那么真切。   “够了!”林羽安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将自己的手猛地抽回。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顾淮……你状态不好,你先听医生的,先……回你自己的病房。”   可顾淮却死死盯着林羽安,眼底是偏执的绝望:“你让我走?”   “我走了,然后呢?你打算和这个家伙一起做什么!”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得极其费力,像是每多说一个字,就要多耗尽他体内的一丝力气一般。   林羽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顾淮血色尽失的嘴唇,和眼里那种万念俱灰的神色,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此刻的顾淮状态太差了,任谁来看,都看得出他是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   他实在不适合有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他该在病房里好好养病。   林羽安真的怕了顾淮,他怕顾淮再次像前几天一样,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像是再也无法苏醒,只能近乎哀求道:“你先治病,你先……回病房,行不行?”   “我不走!”顾淮死死咬着牙:“林羽安,你要选他吗?你要和他在一起吗?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别碰我!”   秦禹也被这样偏执而疯狂的顾淮惊到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羽安,回答我的问题!”顾淮就那样,从始至终都死死盯着林羽安,可眼角却渐渐泛了红:“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是吗?你也不在意我的死活了,是吗?”   “哪怕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在意,你也要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林羽安的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同样在这样的紧逼下红了眼睛。   他怎么会不在意顾淮的性命,他当然希望顾淮能好好活下去。   看着顾淮这样逼他,看着顾淮虚弱受伤,仿佛随时可能倒下的模样,他何尝不是痛到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是他能怎么做?他该怎么做?   难道当真要他承认自己心里还有顾淮,然后一次次重复那个周而复始的悲剧吗?   顾淮真是太厉害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这样让林羽安无路可退,无法可解。   “林羽安!”   “是!”林羽安大口喘息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之前说了,我已经……放下你了,但是你不信我。”   他说着,后退一步,站在了秦禹身前:“现在……你该相信了。我真的……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心里……有别人了。”   “是,我是喜欢过你,可是……喜欢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你只给我带来了痛苦!”   “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了,太疼了。顾淮,我不想这么痛苦,我不想……不想再这么疼了。”   “所以……你别再犯傻了。别再……为了我,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我不会……不会因为你,难过。”   整个食堂大厅忽地变得安静,周遭的人群仿佛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一下子全都没了生息。   整个世界里,都仿佛只剩下了林羽安和顾淮两人,再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再看不到别人的存在。   直到一声尖利的惊叫打破这一切:“顾先生!”   顾淮的轮椅猛地倾斜,他整个人向前栽去。林羽安下意识想要去扶他,却被紧张的医生和护士推搡到了一边。   他们蜂拥而上,有人大喊着准备急救推车,有人大喊着让动作轻一点。   在混乱的人影缝隙中,林羽安看见顾淮被抬上推车时还在挣扎着看向他的方向。   他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却最终,被人群远远阻隔开来。   嘈杂人声渐渐远去了,所有人的注意焦点都集中在了顾淮身上,没有人再顾得上方才还处在矛盾中心的林羽安和秦禹。   林羽安突然猛地一下跌坐回椅子上,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他慢慢弯下腰,把脸埋进了掌心,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地萦绕着顾淮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对不起,禹哥,对不起……我刚刚说的……”   “我明白,小安。”秦禹叹息一声,蹲下身来,温和的大手搭在了他肩头:“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你……”   其实他原本是想邀请林羽安去自己家那个空房间住的,他甚至都已经看到了林羽安答应他的希望,谁曾想顾淮会突然闹这样一出。   他咬了咬牙,只能将后面的话全部咽下:“我送你回家。给你放几天假,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   林羽安蜷缩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客厅里闪出幽蓝色的光。   窗外雨声淅沥,劈里啪啦敲打着窗户。   林羽安第无数次点开秦禹发来的最新消息:【顾淮已经没有大碍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大概再过不久就能出院了。】   “啪”一声,手机被反扣在茶几上。   林羽安不想再像个强迫症一样,一遍遍去看秦禹发给他的顾淮的状态了。   只要确定对方性命无虞就够了,剩下的,他不应该再关心。   自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林羽安就很怕顾淮会再次出事,可是他是最不方便直接去问的人。   若不是顾淮醒的时候两人正巧不在,那天的场面恐怕还要更加混乱几分。   好在秦禹在这些事上向来善解人意,即便他和顾淮十分不对付,但也还是时不时就会去医院打探消息,然后一五一十告诉林羽安。   据说顾淮情况稍有好转后,顾父顾母便想让他回A城的医院。   但顾淮坚持要在这里养伤。他决定的事,他父母向来插不上太多话,A城那边顾家的生意又不能不顾,父母便只能在他脱离危险后,先一步回了A城。   半个月后,顾淮终于出院。   但因为受伤太重,他尚在恢复期,想要完全恢复,至少还要一两个月时间。   这期间,林羽安一直待在家中,哪里都没有去。   接到顾淮出院的消息的时候,林羽安正在给自己煮面。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蒸汽熏得他眼眶发热。看到秦禹发来顾淮已经出院的消息,林羽安莫名鼻头一酸。   但更多的是释然。   那天在医院,他话说得重,顾淮这次大约是真的被伤了心,那天后再也没有联系他。   这样很好。   他接下来大概会回到A城,该干什么干什么,而林羽安的生活也将重新回到正轨,一切都将会按照其最正确的路径发展下去。   而他们,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雨过天晴,阳光格外明媚,林羽安突然想出去走走。   自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因为心情不好,林羽安实在没什么出门的心思,便整日都将自己关在家中,连冰箱里的食物都是秦禹偶尔来看他时送来的。   今天,他总算有了想要出门透气的想法。   换好衣服,林羽安拿起钥匙推开门,正要迈步出去,却看到了站在他家门口的,一个非常眼熟,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这人衣着陈旧,有些狼狈。身形高大,面上却带着几分不正常的瘦削,头发和胡子都很长,很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仔细打理过。   靠着楼梯扶手站着时,重心不自觉全都压在了左腿上,像是右腿有些吃不住力似的。   林羽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哥?你怎么……”   这个人,正是林羽安的哥哥,林陆泽。   他眼神里充满着说不出的阴鸷与癫狂,看到林羽安,忽地咧唇,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好久不见啊,小杂种。”   “啪嗒”一声,钥匙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机场。   因为顾父顾母已经先一步回到A城,这次来陪顾淮一起回去的是他的新助理。   VIP候机室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顾淮苍白的脸上。分明正值酷暑,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却无端让人觉得幽深而森寒。   新助理战战兢兢地递上热茶,杯底在玻璃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候机室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窒息,新助理只得没话找话:“顾总,医生说您还不能喝咖啡……我就给您准备了淡茶。”   顾淮没有接。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起落的飞机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他像是在沉思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又想什么都没有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具躯壳空空坐在这里而已。   新助理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忍不住地又开口:“没想到许哥居然是这样的人,居然会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当年他还带过……”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顾淮的哪根神经,他忽地扭头看向新助理,目光瘆人得可怕:“你说什么?”   新助理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就……只是没想到……许哥居然……是这样的人而已。我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顾淮咬牙切齿:“你说,凶手是许秘书?你为什么说凶手是他!”   新助理简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是……警察说凶手是他啊,不对,是林先生说的。那天在警察局,询问林先生有没有怀疑对象的时候,林先生说许哥曾经和他有过恩怨。”   “然后……然后警察就去查了,发现许哥前段时间果然来了C城,所以……所以就去抓他,然后就抓到了,他自己好像也认罪了。大家……都说凶手就是他啊。顾总……您不是知道凶手已经落网的消息吗?”   顾淮只觉脑中一声嗡鸣。   他的确听说了凶手被抓的消息,正因如此他才放下心来,没有去打探更多消息。   可怎么都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抓了个错的,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   但就凭许秘书,根本没能力,也没钱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   他查到的真正的凶手,是林羽安的哥哥,林陆泽!    第79章   顾淮猛地站起身来, 膝盖重重磕上桌角,桌上热茶晃动着洒出,在洁白的桌面上留下一片深褐。   新助理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顾总,您这是要……”   “立刻报……”   话音未落, 手机叮咚一声响, 收到了一条短信。   顾淮手指悬在半空, 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新助理觑着他突然变得阴沉可怕的神色, 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顾……顾总, 发生什么事了吗?您刚刚说……立刻做什么?”   说话间, 手机再次叮咚叮咚连续响了好几声, 每一声都像死神的催命符, 让顾淮的面色变得愈发阴郁。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手机捏碎。   “没什么。”顾淮说着收起手机, 声音冰冷森寒:“我出去一下, 你不用跟。”   “可是马上就要登机了……您已经改签过一次了……”   助理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顾淮没有丝毫要理会他的意思。   与此同时,一处废弃学校的校舍天台上。   林羽安手脚都被反剪着绑在了身后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破布, 外面贴着一截胶带。   粗糙的麻绳磨破了他的手腕, 渗出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看到林陆泽的瞬间, 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林陆泽被判的应当是无期,他绝对不该这么早出来。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且还这么狼狈,刑满释放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可能是他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越狱跑出来的。   林陆泽本就不喜欢林羽安,林家垮台后,更是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在了林羽安身上,认为是因为林羽安吃里爬外,向着顾淮,才会导致林家落入这般境地。   若他当真越狱,想要报仇,那么对象只有顾淮和林羽安两人。   顾淮他是接触不到的,便只能从林羽安入手。   至于许秘书……   他记得顾淮曾说过的,在知道了许秘书曾做过的事后,为了惩罚他,顾淮决定让他也体验一次林羽安曾体验过的痛苦。   林羽安不知道许秘书具体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但可以想象,顾淮必然不会让他好过。   为着这些恩怨,许秘书大约也是恨林羽安的。   只要有任何契机让这两人有机会接触,那么他们必然一拍即合,联手对付林羽安。   所以,从一开始许秘书就只是个烟雾弹。他们想到了只要其中一人被抓,林羽安和顾淮必然都放松警惕,让他们重新找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啪——”   手机忽地被扔在了林羽安面前,触及到地上一刻坚硬的石子,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这是林陆泽刚刚从林羽安身上摸走的林羽安的手机。   “很意外见到我?”林陆泽蹲下身,用一把小刀轻轻拍打林羽安的脸颊,刀刃冰冷的触感让林羽安不由自主地颤抖。   “三年了,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报答你和顾淮的‘恩情’。”   胶带被粗暴地撕下,疼得林羽安倒吸一口凉气,嘴唇不住颤抖。   “我刚刚把你被我绑架的照片发给了顾淮。我告诉他,如果他报警,或者没有在规定时间内独自一人赶到,我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反正我现在,已经和死没什么两样了,我不在意手上是不是多了条人命。”   他说着,脸上挂上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听说你当了他的姘头?你说——他会不会在意你的死活?”   正此时,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吹过,年久失修的栏杆在风力作用下彼此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林羽安扭头看去,不由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栏杆的根部早已朽坏,岌岌可危地与天台保持着最后的联系,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整个栏杆扯下。   而天台处于六楼,向外一步,便是足足十几米的高空。   这一眼,几乎让林羽安的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让他手脚都在发虚,眩晕感瞬间袭来。   他扭过头,强迫自己清空脑海中关于刚才画面的印象。   他还不想死,他必须想办法救自己。他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林陆泽口中所谓的时间,等着顾淮来救他。   喉咙干涩发疼,但林羽安还是强撑着开口:“你……你搞错了,我和顾淮……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用我威胁他,发消息给他,他不会来的。”   林陆泽却根本不信他,只嗤笑一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林羽安仰头看向自己:“那他为什么上次会为你挡刀?为了你,差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粗暴的动作扯痛了林羽安,让他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   他别过脸,不愿与林陆泽对视,也不想再想起这件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眼中闪过的痛苦。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己都永远不会忘记,顾淮曾经为了他,险些失去生命。   他摇着头:“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真的……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初真正让林家走上绝路的人,是顾淮。林羽安知道林陆泽最想报复的人应该是顾淮。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竭力让自己冷静地分析眼前局势,企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生机:“你这样……没办法把顾淮引来的。哥……”   “嘁。”林陆泽眼底满是不屑,咬牙切齿道:“小杂。种,你也配叫我哥?我爸当初真不该把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丧门星接回家!”   从小到大,类似的谩骂侮辱林羽安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这样的侮辱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依旧锋利得像刀刃,反复刺痛着林羽安。   风从背后吹来,吹起林羽安的衣摆,他觉得自己似乎随时有可能掉下去,深吸一口气对林陆泽道:“顾淮他……最恨被人威胁。你想引他出来……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形势所迫,林羽安一咬牙,决定先保命,其他过后再说:“你……先放我下来,我有办法……帮你把顾淮引出来。”   谁料林陆泽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羽安,向来不怎么聪明的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出奇地敏锐:“想蒙我?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如果你快死了,他都不肯来,那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引出来?”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再把你的嘴封上。”   他说着,冷笑一声:“我给顾淮定下的时间,可不多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巴巴地上赶着,顾淮到底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学校外,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停下,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顾淮左手虚虚搭上小腹,皱了皱眉,开门冲下了车。   医生说他尚在恢复期,这段时间不可以剧烈运动。但是,距离林陆泽短信告诉他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顾淮咬了咬牙,朝着校舍的方向冲去。   这所学校虽然废弃,但面积并不大,且顾淮并没有来过这里,对地形不太熟悉,奔走许久居然都没找到林陆泽所说的那栋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一柄悬挂在头顶的利剑,让顾淮心急如焚,一刻比一刻更加焦虑。   他担心林陆泽误以为他不会来,一边在学校里奔走,一边不住地发送消息,想要拖延时间。   可是这些消息没有哪怕一条得到回复。   他只得拨通林羽安的电话,但却显示无法接通。   顾淮对着虚空怒骂一声,回声在空荡荡的校园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只得收起手机,继续在校园中四下搜寻。   却就在这时,一抬头,忽地在某栋校舍的顶层,看到了一个熟悉人影——   林羽安被绑在栏杆上,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瞬间,胸中大石落地的安心和急切的愤怒同时涌上心头,顾淮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庆幸至少林羽安暂时还没出事,还是为他处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而担忧焦心。   来不及多想,他不顾腹部伤口的隐隐作痛,拔腿便往楼道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天台。   “还剩五分钟。”林陆泽抬腕看了看表,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嗜血的残忍快意的神情:“看样子,你那个白马王子,怕是不会来拯救你了。”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林羽安,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朝楼下看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吧。”   “啊——”   头皮被扯得突突跳着疼,盛夏的热风吹得林羽安视线有些模糊。   老旧的栏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林羽安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掉下去。   林羽安想要挣扎,可他如今手脚被绑,这个姿势完全使不上力,根本不是林陆泽的对手。且他稍一动作,栏杆便吱呀呀地响,让他不敢再继续。   再挣扎下去,恐怕反而会加速他的死亡。   风声轻轻吹过耳畔,很快便蒸干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林羽安知道,顾淮不会来的。   虽然一遍遍告诫过自己,不应该再去关心顾淮,但得知顾淮即将离开C城的时候,林羽安却还是忍不住,去问了他的航班行程。   这个时间点,正是顾淮飞机起飞的时间。他在飞机上,根本不会收到林陆泽的消息,   顾淮真的打算放弃他了。   得知航班信息的时候,林羽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得不承认的是,其中掺杂着几分果然如此的苦涩。   顾淮对他的感情果然不过如此,他们果然根本就走不到最后。   他求仁得仁,终于将这个和他纠缠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赶出了自己的世界。   而如今,顾淮离开了,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大概马上就会从这里掉下去摔死。   在这样废弃的学校里,甚至有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他。   “还有三分钟。”林陆泽说着,脸上忽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林羽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耳畔的风声——或许是自己生命最后时刻,能够听到的与这个世界有关的声音。   风声中,夹杂着沉闷而快速的咚咚声。   等等——   那是什么声音?   林羽安猛地睁眼,听清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从楼梯口传来的,有人正在跑步上楼的声音!   顾淮来了!   他居然来了!   “哎呀,居然准时到达了。”林陆泽说着,语气中居然有几分遗憾。   他抬腕看了看表:“离我规定的时间,还差三分半呢,他的速度倒是比我想象的快一些。”   但很快,那眼底又积攒起几分毒蛇一般的恶意:“可我突然不想遵守约定了,怎么办?”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像是在宣告顾淮的靠近。   林陆泽忽地在这样的脚步声中大笑两声:“我突然觉得,让顾淮在以为自己准时到达的时候,亲眼看着你被我推下楼去,然后误以为是自己的不守时害死了你——可能会更有意思。”    第80章   “哐当——”   天台陈旧的铁门被大力推开, 顾淮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显然是强忍着伤痛一路狂奔而来:“我到了……没有超时。”   可却就在下一刻,林陆泽面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 一把推在了林羽安肩头!   林羽安瞪大了眼睛, 身体立刻向后仰去。   “住手!!!”顾淮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声音几乎破音。   但很可惜, 已经晚了。   林羽安只来得及看见顾淮瞬间惨白的脸, 整个世界便天旋地转。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背后是十几米的高空, 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不!!!”顾淮的声音带着撕裂肺腑一般的痛苦。   但是——人体落地的声音却没有传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 林羽安本能地扭动被绑住的手腕, 死死抓住了那截伸出楼外的护栏。   “咔啦——”   生锈的金属护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陆泽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察觉到他的意图, 顾淮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林陆泽!你敢!别……别……”   他下意识向前冲去,却在看到林羽安悬挂在栏杆外的身影时硬生生刹住脚步。   林陆泽慢条斯理地走到栏杆边,低头俯视着悬挂在半空的林羽安, 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快意。   顾淮粗重地喘息着, 声音颤抖到不像他自己,几乎快要语无伦次:“你想要什么?钱?公司?送你安全地出国?我可以……我都可以帮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林陆泽眯眼打量着他,却只轻轻嗤笑一声。   “这三年,我一直在想, 我妈妈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 该是有多绝望,躲痛苦。”   “顾淮,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你都能给我……但我现在,只想让你们全都去陪我妈!”   他说着抬脚,重重踹在已经松动的栏杆上。   “不要!”顾淮的声音几乎破音。   栏杆剧烈摇晃, 一截锈蚀的金属断裂脱落,坠向楼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林羽安的身体随之颤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惊叫溢出喉咙。   脚下就是十几米的高空,看一眼都觉得眼晕。林羽安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死死抓紧手中的护栏,半点也不敢松开。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怕死,他不想死。   他该怎么办?   现在的林陆泽就是一个疯子,他要怎么样,他应该怎么做,才能从这个人手底下逃脱?   顾淮剧烈喘息着,声线不住颤抖,他从未这样恐惧过:“让林家破产的人是我!让你家破人亡的人是我!你别伤害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小杂。种当初不肯帮我,如果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始终向着你,我们家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从他来我们家开始,我们家就诸事不顺,不就是被他克的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小杂。种,我爸妈怎么会总是吵架,我妈怎么会总是不开心!我又怎么会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嘲笑!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他肯定也还会在别的事上害了我们家!”   林羽安的力气正在逐渐被耗尽,这个姿势本就不好使力,他的指尖已经因过度用力而逐渐麻木,他真的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他原以为林陆泽做着一切只是为了报复顾淮,但他现在明白了,从他进入林家的第一天开始,林陆泽就在恨着他。   他是他们的父亲背叛家庭的证据,是导致林陆泽在外面被狐朋狗友耻笑的原因。   林陆泽已经没有退路,他已经疯了,他现在只想拉着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死,牺牲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不能让林陆泽对另一个人的恨意减少几分。   想通了这一点,林羽安绝望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做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的准备:“顾淮……你走吧,别管我了。”   没有他做威胁,林陆泽根本对付不了顾淮,他甚至可能连见到顾淮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果注定要有人为这场恩怨付出生命的话,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一定得将两个人的性命都搭在这里。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林羽安都能想明白的事,顾淮这样聪明的人却像是突然不明白了一般。   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居然在这种时候,对着林陆泽这样他平时根本看不起的家伙低头求饶:“求你……放过他。我可以代替他承受一切报复,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我?你求我?哈哈哈哈哈!”林陆泽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顾总这么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求人?”   他说着,又踹了一脚栏杆,“可惜……我什么都不要,就想看你们痛苦!”   林羽安感到一阵眩晕,不只是因为体力透支,更是因为心脏传来的剧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淮,他从未听过顾淮用这样恐惧而颤抖的声音说话。   尽管他已经明确拒绝过顾淮,尽管顾淮已经决定放弃离开,尽管他一再将顾淮推远,在危险发生的时候,顾淮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这个认知比死亡的恐惧更让林羽安难以承受。   也是直到这一刻,林羽安才深刻意识到,相比于自己的死亡……他更怕顾淮因自己而死。   “你走吧……求你,你快走!”泪水模糊了林羽安的双眼:“他不会放过我的,就算你代替了我,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要你替代我,没有用!他根本……”   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了林羽安接下来所有的话语,老旧的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不详声响。   林陆泽像是被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取悦,面上神情愈发享受癫狂起来:“痛苦吗?难过吗?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难受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着,又朝栏杆猛踢了几脚:“你们都活该!都去死吧!”   栏杆被踢得拧过一个角度,带着林羽安在空中打了一个旋。   正在这时,顾淮忽地猛扑上去,一把将林陆泽扑到了一边,而林陆泽因为过于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淮的靠近!   两人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瞬间扭打在一起。   “羽安!坚持住!”顾淮在扭打间隙朝栏杆外喊道,声音因用力而嘶哑。   林陆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头晕目眩,但很快反应过来,眼中燃起疯狂的怒火。他屈膝狠狠顶向顾淮腹部的伤口:“找死!去死!都给我去死!”   “唔嗯——”顾淮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腹部的伤口本就刚刚愈合不久,这一击疼得顾淮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迅速浸透了衬衫。   但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林羽安尚且命悬一线,林羽安还在等着他救他!   这样的念头让顾淮即便在剧痛之中,也不知从何处积攒起了力气,一拳一拳猛地朝着林陆泽的脸砸了下去。   他这么多年以来花在健身房的钱和时间总算在这种时候带来了回报。   尽管顾淮重伤未愈,但林陆泽向来沉迷酒色,身体底子早被掏空了,如今又这般狼狈不堪,他根本不是顾淮的对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也只有被顾淮压着打的份,除了怒骂着护住头脸,什么都做不了。   顾淮一边挥拳砸向林陆泽,另一边,视线始终未曾离开那截摇摇欲坠的栏杆。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那处栏杆正在一点点弯折——   栏杆马上就要断裂,他没时间了!   顾淮一咬牙,只能暂时放弃林陆泽,一把狠狠将人掼在地上,不顾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跌跌撞撞冲向栏杆。   正在这时,栏杆发出一声脆响,再坚持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彻底断裂!   顾淮猛地向前一扑,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林羽安即将滑落的手腕。   “抓紧我!”   他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死死抓着手中与皮肤相接的麻绳。   林羽安仰头望着顾淮惨白的面色,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尽管早已做过了最坏的打算,但再一次被顾淮从死神手中拉住的时候……他还是会被触动。   可却就在这时,林羽安看到了终于爬起来的,从背后靠近了顾淮的林陆泽。   林羽安陡然瞪大了双眼:“小心!”   可是小心有什么用?   顾淮的手正抓着他,他没办法再去防备来自林陆泽的任何攻击。   那一瞬,林羽安竟产生了让顾淮就这样放开自己的冲动,丝毫也没考虑到顾淮的放手,对他而言将会意味着什么,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你放手……你背后!顾淮,你小心我哥啊!”   “别乱动!”顾淮怒吼,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我不会……绝不会松开你!”   林羽安不敢再动了,他怕自己挣扎太过,反而连累顾淮和他一起掉下去。   林陆泽从背后袭来,一脚踹在顾淮后背:“去死吧!你们两个杂种,都给我去死!”   顾淮闷哼一声,身体向前窜出一寸,却仍死死抓着林羽安不放,只想把他拉上来。   但来自背后的疯狂攻击没有停歇,林陆泽每一脚都精准地落在顾淮的伤处,每次都在顾淮快要将人拉上来的时候,打得他再次向前扑去。   “顾淮哥!”林羽安心如刀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顾淮——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顾淮,此刻为了他而毫无还手之力地跪在地上,承受着来着背后雨点般的踢打。   好不容易能够遇上顾淮这般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刻,林陆泽哪里肯轻易放过。   他视线余光一扫,看到了一旁一个铁皮空桶,毫不犹豫便拿起来朝着顾淮脑袋砸了下去。   这一下太用力,直接砸得顾淮脑袋偏向一边,空桶也脱手掉下了楼,发出哐当的沉重巨响。   林陆泽冷笑一声,开始推搡起来。既然无法让顾淮松手,那就让他们两人都从这里摔下去吧。   “放手……快放手啊!”林羽安尖叫起来:“求你……别管我,别管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掉下去的!”   但顾淮紧握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他坚定地看着林羽安,似乎眼中只剩下了他一人:“羽安……我爱你,我不会松开你的手。这一次,你能相信我吗?”   一瞬间,过往所有的怨恨与埋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   不断涌出的泪水让林羽安几乎要看不清顾淮那近在咫尺的脸。   “我信……我相信了……你放手吧,我真的相信了……”   有些话,此刻不说,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林羽安双脚悬空,没有任何着落,只有双手和顾淮紧紧相连。   只有顾淮的手,能在这最后的时刻给他安全感。   他总算,说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从不肯承认的事实:“我也……我也爱你的,一直都爱……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别人……你放手好不好,我求求你,这样下去咱们……咱们都要死的……”   这句话仿佛给了顾淮最后的力量。他更发了狠地握紧了林羽安的手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林羽安往上拉。   终于,林羽安马上就要接触到天台地面!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陆泽再次袭来,手中拿着一块断裂的砖块,狠狠砸向两人所在方向:“都去死吧!”   林羽安惊呼:“小心!”   顾淮死死咬紧牙关。   林羽安马上就要被拉上来了,他马上就要得救了,最后的关头,绝对不能放弃!   顾淮忙侧过身,竟直接用肩膀硬接下了这一击!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可他手上力道竟丝毫不减,终于将林羽安拉上了天台边缘。   来不及喘息,顾淮几乎是立刻便顶着剧痛转身,一拳砸向林陆泽的面门,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砖块,朝着林陆泽的脑袋砸了下去。   林陆泽没料到顾淮竟这样能忍,一时没防备,被顾淮砸得瞬间失去了意识。   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直到确认林陆泽已经昏迷,顾淮才稍稍松懈,脱力般坐在了一边。   林羽安也总算在这时挣开了手上的麻绳,忙解开脚上的绳索,颤抖着手,用麻绳将昏迷不醒的林陆泽手脚都绑了起来,杜绝了一切他再爬起来的可能性。   可做完这一切后,林羽安忽地浑身一僵……他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顾淮发出的任何动静了。   从林陆泽倒下的时候开始……顾淮好像,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第81章   林羽安立刻转身去看顾淮,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顾淮毫无声息地躺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胸膛甚至都看不出丝毫起伏。   “顾淮哥?顾淮哥!”林羽安颤抖着扑到了顾淮身边,泪水滴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可顾淮却只有小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想睁开眼, 可睫毛颤动几下后, 却又重新归于平静。   像是连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已经做不到。   “救……救护车!我……我去叫救护车, 你坚持住, 一定要坚持住!”林羽安彻底慌了神,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 可却发现手机早已被摔得四分五裂, 根本没办法再用。   他又去摸顾淮的口袋, 从中掏出了顾淮的手机, 但连续点击好几下,都没办法开机——刚刚顾淮太过着急,不住给林羽安打电话, 手机电量已经被耗空了。   怎么办?   这下该怎么办?   对……对了, 还有林陆泽的手机!   林羽安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跌跌撞撞跑到林陆泽身边,从他口袋中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120和110报警电话。   接下来, 他能做的只剩下了焦灼地等待。   他重新回到了顾淮身边, 将顾淮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流失的生命力。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林羽安绝望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顾淮哥……你醒醒,你别……别出事……”   上一次, 顾淮虽然受伤比这次还要严重,可当时救护车来的及时。   但这次……救护车什么时候才能来?   顾淮伤得到底重不重?   他们……这次还能像上次一样幸运吗?   林羽安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顾淮眼睫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虚弱地抬手,擦去了林羽安的眼泪:“别……别哭……”   这句话起到了反作用,林羽安哭得更凶了。   顾淮似是有些无奈地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虚弱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我是不是……总是让你很难过?我从来……没有让你开心过……”   他带给林羽安的,好像永远都只有痛苦和折磨,他永远只能带给林羽安负面的情绪。   林羽安不住地摇头,他抬起手想要擦去眼泪,可那泪水却像是开了闸,怎么都擦不干净。   “不是……不是的,一开始……一开始的时候……我……我看到你,很……很开心……”   在母亲去世的那几年,在林羽安寄人篱下,最痛苦最无助的那几年,顾淮的确是林羽安唯一的温暖和快乐的来源。   曾有这样一段时光,只要看到顾淮出现,林羽安就会开心,一整天的心情都能明媚起来。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林羽安刻意地将这一切遗忘,让林羽安不愿再去回想顾淮曾经对他的好,不愿回想其实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温馨的回忆。   顾淮或许觉得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林羽安而言,雪中送炭的情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相比。   若说顾淮理应因为曾经对他的伤害而得到惩罚,那么他在林羽安的困境中曾对他伸出的援手,又该如何去清算?   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一笔能够算得清的账。   林羽安不想再去细算,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欠谁更多。   现在的他只知道,怀中这个男人,这个他从十五岁开始爱慕到现在的男人,因为保护了他,生命正在流失。   他可能……要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泪水再次开闸般奔涌而出,无法抑止。   顾淮想要帮他擦掉眼泪,但是他太疼了,浑身都在疼,让他没有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走下这处天台,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羽安……”他轻声道:“对不起……我还是……还是放不下你……”   “我爱你……我想让你幸福,我曾以为我可以给你幸福,但我好像……总是伤害你。所以我想……是不是只有我离开,你才会更好……”   “但我……但我还是舍不得。我还是改签了航班,我想着,晚一点走,万一你后悔了,突然想让我留下。我去了机场……但我……还是不甘心。”   “我还是……还是想知道,你对我真的,没有感情了吗?”   林羽安绝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是的……我……”   他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都不住颤抖着,半晌,才终于开口:“我……我害怕……我太害怕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胆小的人,被顾淮伤害过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他长记性,他不敢赌一切是不是会好起来,他不敢赌顾淮是不是能够改变。   他害怕,他害怕未知的未来,也害怕再次受到眼前这个人的伤害。   但他也是一个这样矛盾的人:“可是……可我明明这么害怕了,我还是……还是忍不住想依赖你……每次……每次遇到危险,我都特别害怕,都特别……想让你来救我……”   他呜咽着哭起来:“我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我要是没有这样想过就好了,我要是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现就好了。”   尽管现在身边已经有太多能够给林羽安提供帮助的人,但他的潜意识中,始终还是觉得只有顾淮才是那个最无所不能的人。   所以最近这几次,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每次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每一次都在期盼着顾淮的出现。   好像只有顾淮才能救他。   每一次遇到危险,他内心奢望着,祈求着的,都是希望顾淮能像小时候一样神兵天降,救他于水火。   如果他没有这样地依赖过顾淮,如果他不曾在心底许下过这些不敢公之于口的许愿……那顾淮是不是或许就不会出现,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身受重伤?   从他这样的态度中,顾淮得到了答案,唇边竟挂起了一个浅笑。   “知道……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他放松下来,完全地靠在了林羽安的怀中,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约低沉下去:“秦禹……我查过他……是……不是坏人。如果……他应该……可以照顾好你。”   林羽安摇着头:“别说……别说了!”   顾淮却仍旧在自顾自喃喃:“但是……先别答应他,考察……考察他,看他能不能……”   能不能做什么,他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淮哥?顾淮哥!!!”   救护车与警车终于姗姗来迟,鸣笛声划破长空。   林羽安泪流满面地任由医护人员摆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的都是顾淮苍白如纸的脸。   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轮床滚过地面的隆隆声,还有嘈杂人声全都混在一起,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直到急救室的门在面前重重关上,将林羽安隔绝在外,他才像是突然从方才的一场混乱中回神一般,恍然瘫坐在了急救室外的椅子上。   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勾起不久前那场几乎完全重复的噩梦——同样的医院走廊,同样的急救灯,同样的无能为力。   顾淮又一次为了他,躺在了那张生死未卜的病床上。   上一次在这里等待时,他还能用恨意武装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顾淮应得的报应。   可现在,他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林羽安蜷缩在长椅上,绝望地将脸埋入掌心,不知道这一次上天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结果。   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快步走出。林羽安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他不得不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   “医生!他……他怎么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医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我们会尽全力。”   说完便转身返回急救室。   这样含糊的答案,没办法不让人多想。   林羽安重新跌坐回长椅,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着。   时间的流动缓慢到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才终于再次打开。   林羽安的呼吸都险些凝滞,起身急切地走到了医生面前,却踌躇半晌都没有开口。   直到听到医生的声音:“病人身体底子不错,之前恢复的还可以,因此脏器受损不算严重。这次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引起的脑震荡,此外肩胛骨有轻微的骨裂。”   “总之,问题不严重,接下来好好休息,短期内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了。”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林羽安将额头深深埋进了膝盖之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顾淮终于脱离了危险,真正的凶手林陆泽终于被抓了起来。   这一次,所有的危机终于被解除,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所有问题都被解决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却渐渐接近了林羽安。   林羽安擦干眼泪,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却面色不虞的脸——是秦禹。   “小安。”秦禹像是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的,头发和衣着都有些凌乱,开口时,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愠:“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先联系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羽安从方才的情绪中回神,忽地意识到,他似乎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第82章   VIP病房中。   林羽安将洗好的苹果放在顾淮床头:“我先去上班了……你待会记得吃。”   距离上次受伤已经过去好几天, 顾淮的恢复情况非常良好。林羽安已经太久没有回店里,于是决定继续回去上班。   顾淮靠在床头,目光黏在那抹忙碌的身影上。   “这么早就要走。”顾淮的声音沉闷:“你们老板可真会压榨员工。”   林羽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反驳顾淮:“饭店要做早餐,就是这样的。你那天还说, 禹哥是好人。”   那是因为那天, 顾淮以为自己没办法活着走下天台!   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当然希望林羽安幸福, 而秦禹那家伙虽然讨厌, 却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可既然他现在活了下来,那当然不可能把林羽安让给任何人!   顾淮坚信,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对林羽安好, 也没有任何人能比他对林羽安更好。   “我认识好几家高级餐厅的经理, 工作轻松, 薪水高,工作环境也好。”顾淮说,“如果你一定想要工作……”   林羽安皱起眉头打断了他:“顾淮哥,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经历了这么多, 虽然看似兜兜转转回到了远点,但林羽安觉得自己也不是毫无长进。   至少,在面对顾淮的时候,他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怕他, 那样去讨好他了。   所以, 如果顾淮说出或者做出了任何让他不高兴的话语或者事情,他都要说出来。   “这个工作, 是我靠着自己找到的。你之前不让我工作,现在又说我的工作不好,你还想向以前一样, 把我控制在你的掌控中吗?”   对他们而言,以前实在是两个不能提及的字眼。   虽然林羽安表现出了软化的迹象,但对于两人是否要正式重新在一起这件事,他始终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   他们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进展,顾淮哪里敢轻易惹林羽安不快?   他像是被这句话浇了一盆冷水,忙改口:“我只是担心你太辛苦。如果你喜欢现在的工作……我当然支持你。”   顾淮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倒真是不多见,林羽安刚才的确有些不高兴,但看到顾淮如此紧张,反倒又觉得有趣。   难得的,他居然也生出了几分想要看看顾淮吃瘪模样的坏心思,故意板着脸:“你听起来……不像想支持我。”   顾淮果然紧张起来:“我当然支持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可是,你刚刚还说禹哥的坏话。”   一提起秦禹,顾淮就实在撑不出什么好脸。   可在这样挽回林羽安的关键期,他也只能拿出毕生积攒,本就没有多少的演技,和林羽安客观理性地讨论这件事:“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他不太擅长管理,这对饭店的长期发展十分不利。员工工作时间过长,容易造成倦怠,甚至有可能出现危险。”   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听起来理性到像是某些成功学课程上老师对刚刚开始创业的学员的谆谆教导。   但林羽安却很快发现了盲点:“那……你公司的那些员工,都是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下班?”   顾淮:“……”   一句话,成功让顾淮哑口无言。   顾淮还在公司的时候,是一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自然也要求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对齐。   只要有高薪作为诱饵,不怕找不到愿意加班的员工。   顾淮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可我给的工资高。如果有人不愿意接受,我不会强迫他们留下。”   林羽安:“可我也不觉得禹哥给我的工资低呀。而且,我也接受我的工作时间。”   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如顾淮,也有这样无话可说的时刻。   林羽安觉得,自己在有些时候其实也很坏,比如此刻。   他背起了自己的小背包,故意转身对顾淮道:“待会,禹哥会过来。”   “他来干什么?”顾淮果然猛地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眼底写着明显的不悦,却还要生生压下不表现出来。   “接我一起去上班啊。”林羽安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他说,他今天正好也要去店里,就顺路过来接我。”   真相当然不是这样。   那天秦禹来找林羽安的时候,林羽安就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全部告诉了秦禹,他一开始也没有打算要隐瞒什么。   秦禹问林羽安,是不是就要这样原谅顾淮,是不是就要这样,把顾淮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一笔勾销。   林羽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那些伤害都是他曾经切身感受过的,没有人比他更记忆深刻。   可他也十分清楚,从他在天台上对顾淮开口,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的时候开始,他其实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只要顾淮还能醒过来,他就不会再放弃林羽安。   林羽安之所以一直以来始终想要将顾淮推开,追根究底,是因为他在害怕,他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而现在的顾淮,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林羽安的安全。   是不是真如同他所说,他已经……和之前的他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既然林羽安也还没有真正放下顾淮,他想,或许他可以试着给顾淮一次机会,给他们二人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这一次,他们仍旧不能在一起,那就说明他们真的不适合对方。   这次机会,是他给顾淮的最后一次机会。   秦禹对林羽安的想法自然是很不赞同,他不认为顾淮真的能够改变。   但终究,这是林羽安自己的选择,他也只能尊重。他们以后,只能做朋友。   既然已经决定了再给顾淮一次机会,林羽安自然不会再和秦禹走得太近,秦禹在这方面也十分有分寸感,说开之后这几天,没有再来打扰过林羽安。   今天秦禹只是来医院帮小敏拿复查结果,便干脆告诉了林羽安一声,拿了结果之后他们正好可以顺路一起去店里。   顾淮显然在强压着火气,友好的语气中仍能听出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从他家来医院一趟……似乎不太顺路吧。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司机,总是麻烦别人的话,太打扰了。”   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的顾淮的确挺有意思。   但离林羽安和秦禹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林羽安不想迟到,只能先行离开。   顾淮皱着眉头,似乎十分不适:“我想去卫生间。”   关于这一点,林羽安其实始终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顾淮的伤口分明分布在腹部、肩部、手部以及头部,其他行动都很正常,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唯独解小手这件事始终不能自理。   医生对这一现象,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在支支吾吾半晌,并看到了顾淮的眼神之后表示,或许是因为手受了伤的缘故。   但今天,林羽安真的没有时间了。   “护工马上就来了,”林羽安说:“我没时间了,你让他帮你吧。”   顾淮眉头皱得更深了,好像真的非常不舒服:“护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真的……坚持不了吗?”   顾淮回答得非常坚定:“不行。你帮我。”   林羽安犹豫着,要不要给秦禹发条消息说一声。   正这时,秦禹那熟悉的声音随着推门而入的动作响起:“要做什么?我帮你吧。这几天都是小安在照顾你,别什么事都让他做。”   林羽安&顾淮:“……”   二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顾淮:“不劳烦,让羽安帮我就行。”   秦禹轻嗤一声,显然他对林羽安的尊重祝福并未能扩展到顾淮身上:“你就这么喜欢使唤他?什么事都得让他干。行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照顾照顾你也没什么。说吧,要我做什么?”   真要让秦禹帮顾淮小解……这个画面林羽安自己都不敢想象,忙放下背包:“那个……还……还是我来吧。”   然而他还未走到床边,便被秦禹按进了一旁的沙发中:“你还是歇着吧,这几天够累的了,有什么事,我来。”   林羽安&顾淮:“……”   林羽安觉得,顾淮可能本来就是在给他找事。   既然如此,那用秦禹治治他也行:“他让我帮他小解。”   秦禹:“……”   病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秦禹一言难尽地看着顾淮,难掩脸上嫌弃的神色,内心似乎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还是做出决定:“行吧兄弟,来吧,我扶你起来。”   顾淮:“……”   顾淮:“不必,我自己来。”   就这样,秦禹仅仅只用了一分钟,就治好了困扰诸位医生数日的难题。   蝉鸣声响过几轮,终于渐渐衰弱下去,归于沉寂,天气开始渐渐转凉,转眼秋天就要到了。   而顾淮的伤也总算彻底痊愈,恢复情况十分不错。   林羽安明确告诉了顾淮,自己不会再回到A城。他以为顾淮大概会就这件事和他争辩,至少也会争取说服自己,让自己回去。   可这一次顾淮的做法,也的确超出了林羽安的预期。   出院的当天下午,他便将一份新鲜出炉的购房合同放在了林羽安的面前——他在C城买了房,他打算和林羽安一起,留在这座城市。   真正想要在一个城市定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做很多准备。   但同时,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用一份简简单单的购房合同,就能迈出第一步。   顾淮向来都是一个强势的人,却只有在面对林羽安时,表现出了这样的小心翼翼。   虽然从他苏醒开始,林羽安便一直在照顾他,即便重新开始工作,也保证每天至少会去看望他一次,但他们却从未再讨论过他们如今算什么样的关系。   他不确定如今的林羽安对自己究竟算怎样的态度,只能试探着邀请他:“家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添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这一次,林羽安答应得倒还算干脆,向秦禹请到了半天假,和顾淮一起去看房。   房子处在C城最好的地段,是一个采光和位置都非常不错的大平层,基础家具都是现成的,上午交房,下午就可以直接住,只需要主人再根据喜好添置一些其他的家具。   秋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木质地板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林羽安站在阳台上,手指轻轻划过刚签完的购房合同,眼睫微微低垂。顾淮始终站在他身后,紧紧注视着他,林羽安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   “你真的……决定留在C城了?”林羽安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他向前迈了半步,又停住,“这里……也挺好,气候比A城好很多。”   林羽安转过身,阳光照在他的侧颊,让他的轮廓染上一层淡淡的金。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一时恍惚。   从顾淮出院开始到现在,一切都像梦境一般,让人觉得那样的不真实。   顾淮一步步走到了林羽安面前,声音低了下来:“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像是一片羽毛忽地落进心里,激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涟漪,泛着轻微的痒意。   林羽安垂下眼睫,避开了顾淮的视线,走向客厅的方向:“这里有点空,你可以……可以放个摆件。”   顾淮跟在他身后:“你决定就好。”   “就放……一盆植物?”   “好。”   “沙发……要不要换一套大一点的?”   “嗯。”   “地毯……换成浅灰色,会好看一点。”   “都听你的。”   林羽安突然停下脚步,顾淮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急忙刹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顾淮身上那股熟悉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再次萦绕在林羽安的鼻尖。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害怕,也没有想将对方推远。   “顾淮哥,”林羽安转过身,他想仰起脸看着顾淮,但又很快低下了头去,耳尖微微有些发红,“新家具买进来……要放几天,房子才可以住。”   顾淮原本想说不用,低头看到林羽安的神情,忽地心尖一动,像是被一只小猫轻轻挠了一下。   他突然福至心灵:“那这段时间,我就没有地方住了。”   说的这么可怜,仿佛从前那个拿宾馆当家住的人不是他。   林羽安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那……我的出租屋,虽然……虽然小了点,但……你暂时住一下,应该也可以。”   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天边的云随着风变幻出各种形状。   顾淮眼底忽地染上了几分笑意,那样冷峻的眉眼,在秋日夕阳的映照下,也显出了几分柔和。   他上前一步,将林羽安揽入了怀中。   “我这里房子够大。你那里不安全,等过几天,家具都添置好,你就搬过来吧。”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地板上,像一副巨大的画卷。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伤痛与误会都化作了过往云烟,只剩下眼前这个真实的拥抱。   林羽安终于轻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