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请吃   作者:一杯燕   标签:HE、美食、轻松、天作之合、一见钟情   简介:   留子饿死前的最终幻想   -   刑游x喻越乐(lè)   富家公子但做饭博主x漂亮又怎样快饿死的留子   喻越乐觉得自己留学以来自己快要变成异食癖,什么垃圾都能面不改色往肚子噎。   姐姐来探望,带来一个据称美食博主的朋友来做饭。   喻越乐半夜赶完小组作业回家吃剩饭,一口下去就流泪了。   真流泪了。生理性的。痛哭流涕。   偏偏这个时候刑游刚好借住,不小心撞见这一幕。   刑游:......很难吃吗?   喻越乐:好吃得我想给厨师跪下喊主人的程度,你懂吗?   厨师本人——刑游:我不懂,也不想懂。   ——   两个人成为了好友,刑游任劳任怨给喻越乐当了好一段时间私厨,直到因为工作回国。   喻越乐:英国进入冬令时了,圣诞前你会回来吗?   刑游:听不懂,喂鸡去了。   喻越乐:?!要做什么?黄焖鸡吗?   喻越乐:求你了,我真的要饿死了。   喻越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   很久之后   刑游: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喻越乐:......   *冬令时喂鸡那个是借用网络热梗   *不是感情流也不是剧情流,偶尔美食流   *每周二、四、六、日18:00更新,全文屯稿,请放心(=^^=) 第1章   【“我们终于要开始生活了,所谓生活,意思是:去爱,去创造,并最终一起燃烧。”】   “什么?背诗呢?”喻嘉珩打了个手势,让客厅吵闹着的一群人安静下来。   喻嘉珩开了免提,于是喻越乐生无可恋的声音就从那块亮着的屏幕传出来,像鬼魂一样萦绕在客厅上空:“我的意思是我要跟那个阿三组员同归于尽。我想烧死他。”   全屋子沉默了。   喻嘉珩有点尴尬地调低了一点音量,问:“这说的什么话?又疯了?”   喻越乐一开始不吭声,过了几秒之后恹恹地转移了话题:“打给我干嘛——我记起来了,你到我家了是吧?但是我今晚没空,你随意吧。我都跟房东报备过了,不违法犯罪就没事。”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又要下雨。   喻越乐站在一个同组成员公寓的阳台吹冷风,鼻子都红透了,一门之隔的室内还有两个组员眼巴巴等着他回归。说来说去都是一堆小组作业的破事。   喻越乐又饿又烦,听着电话那头没什么动静,等不到三秒就不那样有耐心了,说:“亲爱的好姐姐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真的有点崩溃,没事我就挂了。”   “你等等。”喻嘉珩刚刚去厨房看了一眼,现在才折返在厨房门口就听到了这句话,顿了顿,问:“回家吃饭吗?”   察觉到喻越乐下一秒可能又要爆,喻嘉珩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我请了几个朋友一起来家里,有一个是美食博主,做饭超好吃——中国菜,我刚刚去帮你看了一眼,有番茄牛腩煲、油焖大虾、可乐鸡翅......”   刑游在厨房切辣椒,掀起眼皮淡淡地补充:“还有地三鲜和锅包肉,汤是玉米萝卜汤。”   喻嘉珩及时把手机往旁边递,确认有收到音之后再拿回来,凑到嘴边得意洋洋:“听到了吧?”   喻越乐的声音很平静,有种半死不活的感觉:“听到了。感觉这些词像上辈子的事情。”   喻嘉珩被他逗笑,倚在厨房门口,周边围上两个朋友也跟着冲电话里头的喻越乐打招呼。   喻越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姐姐开了免提,脸红了大半,咬了咬牙,还是乖乖地礼貌跟大家打了招呼。姐姐好哥哥好喊了一轮,然后闷闷地回答喻嘉珩的问题:“回家吃饭?我现在快被我组员吃了就是真的——都眼巴巴等着我帮人擦屁股呢。”   “别说回家吃饭了。”喻越乐眨了眨眼睛,委屈劲儿要溢出屏幕了,“我感觉正常晚饭我都吃不上。饿死算了。”   喻嘉珩乐得不可开支,记起来一件事:“我还记得你刚来没多久,半夜饿得打电话回家,讲了句啥来着——”   “我需要食物。”喻越乐淡淡地补充,随她一唱一和。   在场人全都哄堂大笑。   喻越乐叹了一口气:“好了别拿我当乐子了。我需要中国食物,请问我可以得到一些剩下的米饭和菜肴吗?”   喻嘉珩当然一口答应:“行啊,给你都留点!”   “不行。”刑游停下切辣椒,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啥?喻嘉珩呆呆地转过头。   刑游不紧不慢地解释:“锅包肉和可乐鸡翅冷了之后再放进微波炉复温,口感都会非常不一样,可以说大打折扣。油焖大虾放了葱——他不是不喜欢吃葱?”   刑游说:“肉包子可以留,但是晚上最好不要吃太饱,让他明天当早餐热来吃吧。”   几句话下来听得电话里外的人都齐齐呆在了原地。   喻越乐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   喻嘉珩也瞪着眼:“我都不知道我弟不吃葱,真的假的?”   喻越乐无语:“我早说过,你忘了吧!是亲姐吗?”   刑游很轻地笑,把切好的辣椒通通拨下到小盘子装好,说:“你厨房有蒜和香菜以及生姜,但是没葱,我觉得挺明显的。”   是哦。喻嘉珩想起来了,跟着补充:“刑游来之前问我你家有什么食材,我就通通上报了。话说你平时怎么活下来的?连米面都没多少,也没菜。”   喻越乐听到刑游的名字,挑了挑眉,在心里记下来。   他懒洋洋地倚着阳台和客厅的落地窗,看着里面望眼欲穿的两个组员,给姐姐下了告别令:“我真要挂了,人还在等我救火呢。”   最后还是补充回答了喻嘉珩的问题。   “我做饭难吃成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为难自己。”   喻越乐一语成谶,没想到真的最后连晚饭都没吃上。   他们这个team是随机分的组,两个英国成员,一个印度男生,还有一个除了喻越乐以外的华人男生,北京人,性格很强势,但脑子不太好使。   现在的情况就是印度组员在DDL前玩失踪,本来信誓旦旦会按时把自己的part交给组长,过了两天多还是不见人影。   这个组长也是个神经病,居然死到临头要上交了才敢跟剩下的人坦白事实——喻越乐咬牙切齿地帮他们改PPT和联系导师,而群里的那个北京同胞早就火冒三丈,声称这样帮人擦屁股的事情他不会参加,袖子一甩就还真也跟着消失了。   喻越乐拍桌而起,怒着发语音过去:“你他爹的知不知道你选题都搞错了!你现在也是拉完就走是吧?”   就这样腹背受敌,喻越乐莫名其妙担任下临时组长的责任,面对着真正组长祈求的眼神又于心不忍,摆摆手安慰道:“没事,会好的。”   就这么五个字,让这三个人从傍晚熬到凌晨两点多,才终于赶完一切东西。   第二天就pre了,组长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简直要给喻越乐跪下。   他真挚地拉着喻越乐的手,说要一起去喝酒庆祝,显得轻松又快乐。   喻越乐半死不活地躺在椅子上,眼神都没了焦点,觉得自己又累又饿,简直奄奄一息,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家里留了饭,于是很迅速婉拒了对方:“谢谢,不用了。我要回家吃饭。”   小组作业是解决了,小组成员却还没解决。   喻越乐回到家,鞋子换好就开始发讯息骂剩下的两个人,火力全开,毫不留情。   饿得实在不太有力气,喻越乐用最后一点行动力去找到了剩饭剩菜,一盘米饭和两碟剩菜通通塞进微波炉。喻越乐抽空看了一眼,看起来算色泽鲜艳,但手上还忙着跟小组的脑残组员沟通,实在没心情多去期待,调好时间就又跑去打电话骂人。   印度男生的组员之前就总是喜欢推三阻四讲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居然连PPT插入超链接都说不会。十周只来上过两次课,喻越乐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身上带着奇异的臭味。   那天跟这个组员面对面沟通完后喻越乐一整天没吃下饭。   没想到现在连人都联系不上,今晚喻越乐带着剩下两个正常组员咬着牙将对方的部分补全,又去给北京同胞改错改了俩小时,最后掐着截止时间点交给tutor,回到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这两个人电话都打不通,他只好各平台狂发讯息进行辱骂攻击。   微波炉“叮”地一声将喻越乐从愤怒里拽起,他抬起眼瞟了一秒厨房,又准备低下头继续敲字,可是鼻尖却率先捕捉到了香味。   怎么回事。   喻越乐愣在原地,又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嗅了嗅鼻子。   真的是中国菜的味道......   喻越乐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简直一个健步冲进了厨房。   摆在最外面的是米饭和地三鲜。   金黄的土豆和青翠的青椒交叠,茄子肉质肥美,三者都裹满了酱汁,还带着亮晶晶的油光,在微波炉的暖光下显着诱人的琥珀光泽。   何况打开微波炉的瞬间,白色热腾腾的香气就立马将喻越乐扑了满脸。   喻越乐下意识伸手想去拿出来,却被盘子边烫了个正着。   但他真的已经失去理智了。   喻越乐从一旁捞了一双筷子,弯下腰扎了个马步,在厨房料理台上对着微波炉吃起来。   茄子经过油煎,外皮变得焦黄,内里却肉嫩多汁,金黄的土豆炸过之后裹酱汁,牙齿咬下去之后第一瞬间品到独属它的糯感,软绵绵地化在唇舌里,带着淀粉特有的香甜。青椒的加入又让这道菜增添清新和辛辣,前一秒还在回味土豆的软糯,下一秒就会为青椒的焦脆惊叹。   茄子的绵软、土豆的香甜与青椒的爽脆,三者相互交织,连带着酱汁的浓郁和鲜甜在口中迸发。   喻越乐烫的舌头直打哆嗦,却又被下蛊一样手又伸出去夹下一筷子。   ——   刑游的觉很浅,何况这也是在别人家,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很快醒了。   他本来想静静躺在床上等喻越乐回房,自己再出来去冰箱拿水喝,没想到外面窸窸窣窣响了近十分钟还没消停,灯光浅浅地从门缝底照进来,在黑暗的房间形成窄窄的一片平行四边形。   刑游盯着那道光影想了想,记起来他们给喻越乐留了饭。   没有厨师会不好奇客人的反应,何况今晚喻越乐那句我需要食物将全桌人都逗笑了。   刑游决定开门去会一会这个听起来饿疯了的男孩。   喻越乐已经把东西都端出了餐厅,坐在椅子上吃饭。   神情是虔诚的,动作是像饕餮的。   刑游踏出客厅的时候喻越乐刚刚好在把番茄牛腩煲倒了大半去拌饭。   食材都是刑游托人在新鲜农场菜场运来的,跟英国皇室的食物直源供商是同一个。   牛腩肉质鲜嫩、纹理清晰、脂肪分布均匀,切块后焯水,锅里放着葱段、料酒和姜片等,除味去腥,同时腾出手去切番茄。一半切成丁,一半切成块。   刑游先下油炒底料,辅料炒香后加番茄丁一起炒出汁水,番茄酸甜的香味就已经冒出弥漫在整个厨房里了。紧接着将处理好的牛腩倒下去均匀翻炒,牛肉的表皮沾上番茄汁,显得红彤彤。   他不需要旁人打下手,但另外两个朋友还是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炒的已经色香味俱全,俩人觉得已经可以出锅的时候,刑游一盘高汤倒了下去。   程秋楷吓一跳,说:“这是干啥?”   “炖。”刑游不是什么高冷的人,对上朋友基本有问必答,一边往锅里下八角和桂皮等香料,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先大火煮几分钟,滚起来就转小火炖一个小时。”   刚好厨房够大,刑游扬扬下巴,示意程秋楷站在那里看火,自己去倒腾下一道菜了。   剩下程秋楷在原地使劲吸鼻子,闻着味都快饿晕。   最后出炉的番茄牛腩煲可谓抢手,瓦锅口上几双筷子打架,刑游打了个手势制止食物争夺战,慢吞吞地拿勺子来分盘,留一份给喻越乐。   程秋楷眼观鼻鼻观心,说:“还得是游哥啊,我都差点忘了嘉珩还有个弟弟了。”   喻嘉珩是第一个成功将番茄牛腩舀去拌饭的人,闻言也有点尴尬,很小声地:“其实我也忘了要留给他了。”   刑游笑了笑,终于逐一把几份菜都备了份,这才扬扬手让大家吃。   喻越乐吃的已经是冷掉又复温的番茄牛腩,却一点也不影响其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味。   大火收汁后的番茄牛腩完全被汁水浸透,汤汁浓郁醇厚,顺滑地在唇舌里弥漫,牛腩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变得软烂却不柴,口感细腻,咬进嘴里汁水四溢。   酸甜和鲜嫩混合着在舌尖的味蕾上狂舞,拌上米饭更是浑然天成的绝配。   喻越乐一直低头扒饭,刑游看不清他的表情,又不好贸然打扰人吃饭,想了想还是很轻地迈出了脚步,走出阴影。   正好此刻喻越乐抬起了头。   喻越乐的嘴鼓了起来,里面塞满刑游做的饭菜,正在努力嚼嚼嚼。   他一手捧着碗取暖,一手握勺子,非常标准的干饭姿势,抬起头的瞬间却让刑游吓一跳。   喻越乐的表情非常复杂,幸福且诚恳,有种对美食的尊重和热爱掺杂在一起后迸发的神情,这当然也在他迫不及待的进食里可以体现——只是刑游确实有点不确定。毕竟一个人饿到一定程度也会狼吞虎咽。   只是。   喻越乐抬起头和刑游对视,眼睛里盛着一汪亮晶晶的水,像落水的小狗一样湿漉漉,脸抬起来的瞬间两个眼睛就同时流下了两行清泪。   先是硕大的泪珠啪嗒地掉下来,然后是无声的水痕静静地在脸颊划过。   喻越乐的睫毛很长,还是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人安静又乖巧,头发顺着毛垂下,像一个高中生青春,哭起来眼角泛着红。   喻越乐从小到大都被人称好漂亮。   喻嘉珩也提过一嘴自己弟弟长得好看,只是刑游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如今真人就在几米之外,甚至可怜楚楚地无声流泪。   刑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喻越乐漂亮又可怜的脸蛋,喉咙滚了滚,久违地脑袋一片空白。   喻越乐回家前看见姐姐的信息,知道今晚有朋友在自己家里借住,随口问了一句男的女的,得到是男生的答复之后就让对方随意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刑游就是厨师本人,也当然想不到对方会半夜突然出来客厅,撞见自己的糗样。   喻越乐慌乱地放下勺子,抬起手两三下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很轻声地道歉:“sorry。”   刑游看着他,眼神一点儿也不移:“该说sorry的是我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个很难吃吗?”   刑游指了指他面前的几盘菜,开玩笑地问:“传说中的难吃哭了?”   喻越乐拼命摇头:“不啊!!”   喻越乐的声音提高了,且态度坚定,简直算得上掷地有声:“超!好!吃!好吃得我想给厨师跪下喊主人的程度,你懂吗?”   厨师本人——刑游:......   我不懂。也不想懂。    第2章   喻越乐一觉睡醒很崩溃。   他唯一得出的结论是:人在极限赶完小组作业之后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你怎么不跟我说他就是厨师啊!”刑游一大早就走了,整个房子只有喻越乐一个人,因此他心安理得在被子里打滚,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尖叫,走投无路一样地打电话质问亲姐姐。   喻嘉珩听完全程,笑得乐不可支:“啥意思?一见面就喊主人了,玩这么大啊?”   喻越乐静静地躺尸:“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喊主人就可以一直吃他做的饭的话——yes,i do.”   最近两年网络沸沸扬扬都是一些留学生和美食荒漠的梗,各个国外IP的用户都在短视频平台下评论,比如讲自己要饿疯了,又比如像喻越乐昨天说的“我需要食物”......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群好心或者故意的中国网友在楼中回复一些美食照片,可能只是单纯分享,也可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故意刺激。   两种样式的评论越来越多,也逐渐演变得刻板印象化。   事实当然没有网络这么严重。   英国算不上美食荒漠,如果你刚好在伦敦,甚至可以吃到基本全世界各地的美食。何况如果一个人足够有钱,在哪里都不需要担忧食物的问题。   网络上的部分吐槽帖子是一些留子的真实写照。不同经济条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不一样的口味又造成各式各样的评论。   哪怕最普遍的麦当劳鸡翅都有人觉得太辣又有人觉得不辣,食物这种东西实在很难用网评去判断。   喻越乐朋友圈就加了几个少爷朋友,几个都在伦敦,日常就是去各种餐厅吃饭,甚至周末还会请厨师上门做菜,世界各国的菜系喻越乐都在他们的朋友圈看了个遍。   很可惜,喻越乐不在伦敦。   更可惜的是,喻越乐根本没那么多钱天天下馆子。   最最可惜的是,喻越乐是一个非常非常嘴挑但又做饭极其难吃的人。   刚来英国的时候,他什么都不适应。   雅思累死累活考了7.5,满怀信心开启新生活,结果上课像罚坐呆在教室完全听不懂这里的口音。   下课回家坐公交到一半司机罢工,喻越乐咬着牙一口气靠双脚走回家。   回到家里找快递,发现明明显示快递到了却不见其踪影,又累又饿,站不稳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跟印度客服艰难地你来我往。   洗澡的时候一抓头发掉一把,花洒的水和眼泪一起冲下来,偷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哭,水声一停就收好表情,若无其事地又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晚上躺在床上发现有点流鼻涕,吓得爬起翻感冒药来吃。   英国的急救可以让人排队六小时后打发你回去。喻越乐来这里的第一个月就尝过了鬼门关里走一趟的滋味,现在早就老实了。   喻越乐不算什么外向的人,从前哗啦啦跟一群朋友热闹是从小养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跟很多人在一起才不会因为过分漂亮的脸蛋被独自骚扰。但是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太热闹的嘈杂。   他喜欢独处,安静地和自己对话的每一瞬间都被他稳妥地珍惜。   喻越乐承认自己没有很想家,也不太想念国内,只是一连串的崩溃排山倒海地袭来,他还是在某个深夜泪如雨下,打电话给姐姐。   喻嘉珩接起来,只听到屏幕那头一声哀嚎。   她吓一跳,问怎么了。   喻越乐哭得很大声,喊着说:“我好饿啊!!!”   就这样,他也还是咬着牙读完了足足两年,头发拼命掉又拼命长,身形也哗啦啦地消瘦,每天的盼头都是冲浪看看附近城市有什么美食探店。   想到这里,喻越乐又问:“那个厨师是做博主的?能把他账号给我么?我去关注一波。”   喻嘉珩犹豫了几秒:“他不怎么披露马甲的——之前我们都是无意间刷到认出了他,他才告诉我们,倒也不是说隐瞒吧,只是人家可能就是想现实和网络分开。”   讲完又笑了笑,有点揶揄的感觉,说:“你自己去找找呗,有缘分总能相遇。”   喻越乐听得一头黑线,在床上又翻滚了几轮,很郁闷:“不帮我算了,我准备去上课了,不聊了。”   “嗯。”喻嘉珩准备同他说再见,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喊住他,“最近爸爸血压有点高,你跟他聊天少气他了,天天吵,不知道你们男的整天在刺啥,提几句就互相破防。”   喻越乐:......   喻越乐:“姐你这句话把我们所有男的都扫射了一遍啊。”   喻嘉珩:“对啊。”   唉。喻越乐叹了一口气,声音不怎么亮了,“知道了。”   少打电话回去不就完美解决了。喻越乐在心里这样偷偷想。   他家庭还算幸福美满,父亲是开公司的,一路走来起起伏伏,小时候还算中产阶级家庭,喻越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却遇上金融危机,差点破产清除,从那之后全家就节衣缩食,熬到喻嘉珩读大学。   喻嘉珩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性,一边念书一边帮家里打理公司,没几年就又让喻家产业起死回生,甚至到达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巅峰,在商圈里也小有名气起来。   喻越乐是家中唯一一个儿子,父母又观念传统,所以从小被教育“身上要学会担起家庭的重任”,小时候成绩优异还算好过,慢慢到了初高中,在这人才辈出的地方中喻越乐的光芒便弱了下去。   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既不太聪明、也不太全能。   除了一张脸庞长得漂亮,其余全是生疏粗实。   母亲陈思玲感到困惑:“乐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以前学什么都特别快,算数学也很厉害,钢琴老师也夸你.......”   每每听到这里喻越乐就显出一脸不耐烦,摆摆手打断陈思玲,讲:“说够没有?以前是以前了,我现在早就长大了——那么难,你来学好了!”   这个时候陈思玲便露出很难过的表情。   她不明白怎么乖乖的喻越乐变得好像叛逆又笨拙。   等初高中之后,喻越乐变懂事了很多,理解母亲的期盼和难处,听到指责和质问也学会了沉默以待,或者随口扯点无关痛痒的小谎搪塞过去。   反正再怎么说,父母应该也无法理解早上五点多就一把摁掉闹钟、小跑着去饭堂,路上还要揣着一本单词默念的日子。   他的高中被一些无法言述的东西塞满:朋友的喧闹、运动会的兴奋、倚在走廊看窗外绿树阳光的温暖、课间默契地倒头睡觉跟同桌约定上课记得互相喊醒对方......   但更多是另一大部分:每次考试时候严重的耳鸣、出分时盯着成绩和排名不断进行对比、早餐不能带进教室所以下完早读一群人站在走廊一边吃早餐一边继续背书、严重睡眠不足,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充满未知的未来让人焦虑又担忧,一边眼红天才的出色,一边自卑自己的每一次成绩——“我真的可以吗”“我好崩溃我真的不想再念书了”这样的念头每一天都反复涌在脑海里。   浑浑噩噩的、焦虑的,为了逃脱反复的自我怀疑,喻越乐便什么都不再能想,只知道往前跑,哪怕前路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所有人都关心高三生,他们的成绩、他们的心情、他们吃没吃饭有没有钱花,可是没有人懂得关心他们作为人是否真的在“活着”。   毫不犹豫地,喻越乐志愿填了最远的大学。说他白眼狼也好,没孝心也罢,喻越乐想:我再不走我真的想死了。   喻越乐填完志愿向姐姐坦白自己的远走高飞,喻嘉珩却坐在他对面,打量了他一分钟,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问:“你想不想出国?”   喻越乐怔在原地:“什么?”   喻嘉珩垂下眼眸,将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漂亮的美甲上镶的钻一闪一闪的:“我说,你想不想出国念书?反正你成绩也够好。”   喻越乐看着对面的姐姐,白齿红唇,睫毛一闪一闪的,抬起眼看人的时候有种沉稳又锐利的气势,已然是多年在商界摸爬滚打磨炼出的不动如山,不再是当初那个愿意给喻越乐买冰棍,用自行车后座载着他偷偷去小卖部的女生了。   喻越乐说:“我都高考完了。”   “刚好啊,用高考成绩申请,不用读语言班和预科。”喻越乐睨了他一眼,“而且你英语好,雅思应该也轻轻松松能考到分数线。”   喻越乐的鼻子有点发酸,说:“很贵的。”   喻嘉珩皱皱眉:“姐这点钱还是有的。”   喻越乐知道自己姐姐一手挽回家里产业,她最新换的车是宝马x7,大概真算变得足够富有,因此他从来没有提出过帮忙或者介入——喻嘉珩有这份能力,何必要自己再掺一脚进去夺权?他没资格,也没这个脸面。   其他人都偷偷在背后议论,说弟弟肯定还是继承家业的,哪有一个女人在公司掌权的道理?   喻越乐知道这件事,二话不说签了股权转让,把自己所有的股份全给了喻嘉珩。   他当时说:“我姐姐是全天底下最厉害最优秀的女生!”   喻越乐拒绝了很久,毕竟出国念书不是一笔小钱,他不想当喻嘉珩的吸血包,哪怕喻嘉珩说她已经联系好了机构,什么都不要担心。   但心里不可避免地颤动,自己也常躲在房间偷偷搜索相关学校的信息,慢慢开始了解出国留学的事项。   他想,喻嘉珩真的太懂他。   出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种逃离。   在他义正言辞拒绝姐姐的半个月后,喻嘉珩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你到底滚不滚?你以为我真那么为你未来着想啊?你一天还在国内,爸妈就一天盼着你回来继承公司,把我踢走呢!”   喻越乐那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喻嘉珩激他的,但不可否认这里又真的有现实的成分。   喻越乐一天还在,他便一天都是喻越乐地位的威胁。   喻越乐放下手机,深呼吸,又再深呼吸,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爱为什么总带着痛。他想不明白。   去英国前一天,喻越乐跟家里一起吃了一顿饭,琳琅满目的菜式摆在面前,没吃几口就跟着父母一起掉眼泪,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   “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喻越乐熟练地安抚母亲的情绪,一边偷偷将碗里的葱段夹出去。   陈思玲眼睛尖得很:“怎么把葱夹出去啊?很好吃的,不准挑食啊!现在就挑食,到时候去了英国哦,哪里有那么多任你挑的......”   喻越乐打断她,心里莫名鼓起来勇气,说:“我一直都不喜欢吃葱的。”   喻嘉珩看了他一眼。   陈思玲一个眼刀甩了过来:“哪有一直?你以前一直都吃啊,小时候倒是有过一段时间挑食,不过很快就被你爸爸纠正好的了,就是事多,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的,等你以后没东西吃你就知错了。”   喻越乐不讲话了。   他吃下碗里还有的葱段,在心里默念一遍自己登机的时间,想,他们的家庭关系像一盒美味的蛋卷,吃起来好像很香,但每吃一口就掉一地碎渣。久而久之地,想到蛋卷便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令人头疼的一地碎渣,而不是想到它好吃。    第3章   出门太急,喻越乐全然忘记冰箱里还有刑游留下本来要当作早餐的大肉包。   直到去到教室坐下来,他都还在懊悔没能早点记起来这件事。   怀揣着又饿又苦又累的心情,喻越乐扫视了一眼,发现那个印度组员还是没来,但是那个北京少爷倒穿得花枝招展地出现了。   少爷名字挺好听的,叫詹景川,人品却糟糕得过分。   此刻詹景川正倚在教室最前的讲台旁边,跟tutor滔滔不绝地讲些什么,眼神还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   喻越乐心率一秒飚起来,直觉此男又要作。   果不其然,喻越乐才刚刚把背包放下,tutor就冲他打招呼,让他过去一起聊天。   Tutorial的人数不多,刚刚好二十人,每5人一小组,现在基本都来齐了,齐刷刷地看向喻越乐。   班里华人只有几个,何况喻越乐长得那样漂亮,早就被关注了很久,甚至好几个人都私下约他date,当然通通被拒绝。   喻越乐以为自己的心理能力已经锻炼得足够强大,直到此刻才发现他还是很忐忑——一旦涉及学业他就容易紧张,这是东亚小孩通病。   喻越乐礼貌地开口打招呼,讲下午好,问:“老师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Tutor是一个毕业不久的白种男人,很喜欢指点江山,喻越乐怀疑他自己都没搞懂要教什么就来上课了,每节课都几乎乱讲一通。   最重要的是,喻越乐总感觉他似乎在区别对待local和亚洲学生,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之前同姐姐吐槽:“我靠,local同学的发言质量再差他都夸精彩绝伦,但是我们亚洲学生几乎全是pass过一点,而且巨喜欢上课点我们名你知道吗?我每天睡觉前都要祈祷他倒霉,看他过得不好我天天活着就有劲儿。”   喻嘉珩很冷静:“那你收集证据举报他试试看?”   喻越乐咬牙切齿:“我举报了啊!他们说我太sensitive了......拼多多砍到脑神经了吧神经病!”   喻嘉珩被他逗笑,安慰他,说熬熬就过去了。   “我知道。”喻越乐那个时候窝在被子里,眼睫毛湿漉漉的,但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只是吐槽一下,这样心里会好过一点。”   最后喻越乐总结:“不过我还是要说了,谁知道他的tutor位置怎么来的!纯恶意哦!我上周看詹景川朋友圈还看见他们一起喝酒呢......我真的觉得我要完蛋了。”   喻越乐或许有点乌鸦嘴成分在。   他真的要完蛋了。   此刻,tutor一脸严肃地问他:“越乐,景川说昨天晚上你们把他的要演讲的part全进行了删改,这是真的吗?”   卧槽?   喻越乐不可置信地看向詹景川,震撼地想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刚刚张开嘴想解释,tutor又打断了他:“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件,我希望你诚实交代,不然后果很严重。”   “我明白,老师。”喻越乐平静地看向他,“请允许我慢慢为你解释。”   组长一拖再拖,ddl前才坦白印度组员的了无音讯,喻越乐好不容易把收集来的资料数据一看发现詹景川还做错主题了,后者在群里大发雷霆后又失踪,剩下喻越乐和两个人熬夜修改内容。   这件事简洁明了,谁对谁错一眼就能看出。   谁知tutor听完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居然不会提前排练演讲吗?你们到底有没有在重视这门课?”   喻越乐一下子梗塞,怔愣在原地。   背后的课室吵吵嚷嚷,有些人在低低地笑,有些人在一边看他热闹一边议论,但喻越乐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觉得有股沉闷压抑的气从心脏涌上喉咙,然后死死堵在那里,让他几乎窒息。   喻越乐很艰难地开口:“sorry......没有提前排练是我们的错,但是......但是......”   或许是急中生智,又或者是下意识的责任推卸,喻越乐脱口而出:“我并不是组长。”   Tutor瞪大了眼睛:“当组员就可以这样懒散吗?”   他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次喻越乐,摇了摇头:“真是巧妙又狡猾的借口。”   “我......”喻越乐迫切地又开口,下一秒却被忽然响起的上课铃打断。   Tutor不再给喻越乐任何机会:“好了,我现在要上课了。”   他转过头又看向詹景川,温和地笑了笑:“我会替你做主的。你们小组先照昨晚的版本先演讲一次,不要影响剩下几组的同学,下课之后全员留下来,给我看你们之前做出的结果,可以吗?”   詹景川满口答应,说:“我的内容你一定会满意的。是否契合主题我相信你能判断。”   下一秒,他又转过头,看着喻越乐,轻轻地笑了:“你以为组长会站你这边吗?喻越乐,你猜猜他刚刚怎么跟tutor说的?”   /“越乐经常不听我的安排,总是在挑战我作为组长的权威,我对此感到愤怒和伤心。昨天晚上也是他非常强势地要求我们陪着他临时进行内容修改。”/   这绝对是喻越乐最难受的一次pre。   哪怕是出国第一次上台,他也只是过于紧张和焦虑,但当时台下大家都对他报以鼓励和温和的目光,而非如今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喻越乐庆幸自己的口语足够流畅,不至于在pre上出错,也不会因为听不懂提问而出丑。   但他全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嘴上还在自信地滔滔不绝,心里却变得无力,似是坠入一个深渊,思维混乱得无法理清。他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而身边举目无亲,甚至连前一天晚上对自己感恩道谢的人今天就转身背刺了自己。   有种超载的感觉让空气变得沉重且稀薄,喻越乐艰难地呼吸,却只能感觉浑身上下都被奇异的压抑黏在了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课后当然大吵一架。   喻越乐在手机上翻记录:“我们一路的讨论我都有保存聊天记录,还有昨天晚上明明是组长你拜托我过去帮你修改的吧?詹景川的主题就是做错了,跟我们一开始定下来的完全不符合,我不认为把他那样的部分塞进我们的pre是正确的,而且......”   “好了。”tutor又打断了他,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喻越乐:“詹景川给我看过你昨晚发给他的信息,是一些不堪入目的骂人话语,并且他说是你多次打电话骚扰他,他拒接你的电话,因此才收获了那样多的辱骂。”   ......找不到人当然打电话啊,这个project做那么久了到pre前才发现这个人完完全全做错主题了当然要骂啊。   喻越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争辩都不再考虑。   如果态度越激烈地辩驳,只会更加被对方抓住把柄,到时候被倒打一把不尊重或者辱骂tutor就更糟糕了。他这样想着,脑子里却也还是一团糟。   于是喻越乐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OK”喻越乐气极反笑,说,“所以现在哪怕一个组员失联不干活,一个组员做错了主题,我帮助组长连夜修改正确的PPT和内容,也都还是全是我的错吗?”   他的眼眶全红了,咬着牙死死地瞪了这些人一眼,再也没有办法忍下去,气到了极点,拿起包转身就走了。   到了门口,他又突然停住,回过了头,讲台旁边的几个人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各异。   喻越乐很轻地笑了一声,冲他们竖起中指,声音响亮地冲里头骂了一句:“wanker!”   然后转身就走。   骂人一时爽,内耗火葬场。   一路上喻越乐都在懊悔,不知道这样豁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被约谈或是挂科,他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回到家了还捧着手机在浏览相关话题的帖子,试图找到差不多共同经历的人的评论。   从小到大的教育都让他没有勇气忤逆老师,更别提这样当着面做手势和骂脏话——一复盘喻越乐就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手机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吓得喻越乐从床上蹦起来,以为是东窗事发,拿起来提心吊胆一看,发现是喻嘉珩。   “吃饭没?”   喻越乐如梦初醒一般,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正经地吃早餐午餐,只是出门前随手捎了一包饼干填肚子。   他一边从冰箱翻出刑游留下的肉包子,一边回复喻嘉珩:“没呢,刚上学回来,感觉我人生无望了。”   喻嘉珩几乎秒回:“又怎么了?不是赶完作业了吗昨晚。”   喻越乐顿了顿,还是不想让姐姐太担心,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复她:“没事。”   肉包——喻越乐低下头看它,白白胖胖的,非常诱人,他顿时感觉自己已经五百年没吃过真肉了。   面团经过三醒三揉,包子皮光滑劲道,刑游把肉馅分开,一半炒熟,淋上热油,再放去和另一半生肉搅在一起,光是当时肉馅端出盘就把一群人香迷糊了。   喻越乐将它放去复蒸,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皮薄馅大,白雾从白皮肉馅里腾升。   他顾不得烫手,拎起一个用了吹了几大口气就咬了下去。   肥瘦相宜的肉馅香气四溢,经过精细刀工切成细腻肉糜,又经过葱姜蒜和香油等调味,口感丰富又鲜美,紧接下一秒,浓郁的汤汁便轻轻在口腔内绽开,汁水四溅。   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被这份肉香熨得服服帖帖的。   喻越乐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吃到美食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可是这股熟悉又遥远的中国味道却又让他一瞬间鼻子酸了起来,尤其是今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喻越乐的眼眶一下子便又红了,委屈在此刻才迟迟涌上心头。   他想,凭什么;他又想,为什么;最后他想,怎么办。   想来想去,喻越乐没想出个理所然来,包子却实实在在地被吃完了。   他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包子笼,在纷纷乱乱的思绪里提炼出最清晰的那个念头。   他给喻嘉珩发出一个“我会一直视监你的”的小熊紧紧盯着镜头的幽暗表情包,附上简洁一句话:“我将一辈子追随昨天的那个厨师。”    第4章   没有关注喻嘉珩后续回复了什么,喻越乐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转头就开始打游戏。   英国留学生的感受大相径庭,大部分会分为两类,一种是非常不适应,无论是阴雨连绵或风大作的天气,还是除了酒吧就剩超市和集市的无聊日常活动,都让留子们极其容易感到孤独和烦闷。   喻越乐属于另一种人。他乐得宅家,最爱没课的时候窝在被窝里看书或者打游戏,放松的时候就选择听歌、看书、做家务,喻嘉珩之前有一次打电话问他近况,还感慨说越乐变得内向很多啊。   喻越乐一边在星露谷当农民一边抽空回她:“我本来也不外向。”   以前外向只是因为社会需要那样的人,现在他终于有了选择的机会。   不用再被人际交往裹挟,不必再刻意迎合热闹。   喻越乐一口气在游戏里爽玩了足足快五个小时,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上十点了。   英国常年阴天,日落又早,喻越乐不需要阳光来维持好心情,干脆把窗帘拉起来,不分白天黑夜地宅,于是经常容易在时间里迷失,等饿了才想起来要吃饭。   平心而论,喻越乐的做饭环境条件称得上优越。   因为他租的这个房子有明火灶台。   这在电磁炉遍地走的英国可谓弥足宝贵。   但喻越乐做饭的技术差得令人发指。要么炒焦变成一堆乌黑麻漆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产物,要么变成一坨难以言说的诡异史莱姆。   之前有一次喻越乐蒸鱼给姐姐吃,端出来发现外表皮肉已经又焦又韧堪比风干五百年的腊肉,内里却还是血肉交融。   喻嘉珩拿起筷子又放下,点头赞叹:“很新颖的争夺家产方式,福尔摩斯来了都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喻越乐愤愤:“有那么糟糕吗?你还没吃呢!!”   喻嘉珩嗤笑,扬扬下巴:“那你吃。”   喻越乐眼观鼻鼻观心:“算了,点外卖吧。”   可惜喻嘉珩是个太人美心善的女人,即使自己的弟弟每次做饭产物跟如厕产物并无差异,也还是在对方出国后给他安排了最好做饭条件的房子。   当喻越乐还在纠结是住studio还是ensuite的时候,喻嘉珩大手一挥,把地址名片和钥匙塞给喻越乐,说,去住吧。   喻越乐眨眨眼:“啥意思,你英国还有房啊?”   “......”喻嘉珩毫不客气给喻越乐一个脑瓜崩,“我朋友的房子,出租的了,有事你联系二手房东吧。”   喻越乐不讲话,好半晌接过钥匙,感慨:“我这样好像一个吸血包哦。”   他从小到大都有点乐天派的意思,但毕竟顶着那样一张漂亮脸蛋,少不了恶意的评论甚至经历,喻嘉珩知道自己的弟弟其实本质敏感,只是爱用逗比属性掩盖自身的细腻。   喻嘉珩叹了口气,揉了把他的脑袋,说:“得了吧,这才哪到哪呢,又不是我买房给你住,房租不还是你自己交。”   “不会交水电或者要维修什么的都记得联系房东哈。”喻嘉珩叮嘱他。   ......   喻越乐谨记叮嘱,并在这个倒霉了一整天的晚上发讯息联系对方。   喻越乐:“晚上好,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不小心把这个台灯损坏了,请问该如何进行赔偿?真的十分抱歉。”   他附上一张照片。   图中的落地台灯是实木复古款式的,灯杆是北美黑胡桃打造的,纹理自然温润,底部做了复杂的镂空花纹编织,东南西北分别有四枚水晶镶嵌,灯罩是乳白色的,分不清什么材质,平时开灯映射出来会是一种很舒服的浅色光,不会太暖黄,也不太冷白。   如今这盏台灯明显地破了一大块,灯罩只剩下了半边,碎掉的边缘坑坑洼洼,显得可怜又丑陋。   喻越乐很喜欢这个房子里绝大部分的原始家具,感觉原主人审美让人看得很舒服,因此大部分家具都没换,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主要是他也没钱买新的!!!   今晚的事纯属意外。   中介房东几乎秒回:“我的天!!”   中介房东:“怎么回事,你对它做了什么?”   中介房东:“这不是我的东西,我需要问一下房子的主人。不过你放心,他是我朋友,脾气很好。”   喻越乐这才想起来这个房子是姐姐朋友的,这个房东也并非原主人。他叹了口气,说:“麻烦您了。”   这个房间里一切家具看起来都漂亮得令人发指,价格肯定不菲,不过喻越乐看着手机识图出来的价格,还是吓得差点咬舌头。   一盏台灯五位数。   喻越乐立马发信息给亲姐:“你给我租的这个房子的主人是哪个朋友啊?你帮我问问他缺不缺奴隶。门口站着鞠躬欢迎回家那种仆人,擦鞋也行。”   喻嘉珩昨天就回了国,现在还在倒时差,刷着手机正无聊呢,看到此条信息乐得笑出声。   她手指飞快地打字。   “就是你昨天要誓死相随的厨师。”   与此同时,房东也回了信息。   “这个是他的电话。他叫刑游。我想你应该直接和他联系沟通比较方便。”   喻嘉珩看热闹不嫌事大:“咋了呢,把人房子烧了啊?”   喻越乐叹气:“没那么严重。但弄坏了他五位数的台灯。”   对面立马装死不回信息了。   喻越乐撇了撇嘴,发了个委屈的表情包:“不会让你帮我赔的。”   “那就好。”喻嘉珩满血复活地秒回。   其实喻嘉珩现在手上戴的戒指都能买十盏这个台灯了,但她挺爱逗一下弟弟,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自己解决,自己看个八卦热闹也开心。   何况......   喻嘉珩挑了挑眉,想起今天早上下飞机的时候收到刑游的信息。   对方说你弟弟半夜偷偷哭泣不小心被我看见了,很抱歉,希望他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你方便的话也可以关心一下他是否遇到什么困难了,异国他乡哭得那么惨,实在可怜。   喻嘉珩眯着眼,很快地回复:“谢谢提醒。”   紧接着又打趣道:“你见到越乐了?感觉我弟弟人怎么样?”   刑游过了五分钟才回复:“很好看。”   哟呵。刑游可很少这样正面从客观角度评判人的外貌,被朋友问自己的弟弟人怎么样,第一反应大概都是说“人挺好”“友善”“很好相处”,或者“没怎么接触不太了解”吧?   喻嘉珩笑吟吟,不再追问,反手趁弟弟上学前打电话过去问个清楚,于是从喻越乐口中得到了“好吃到想跪下喊主人”的尴尬场面完整版,笑得没力气,直接在机场靠着柱子蹲了好久才站起来。   这边喻嘉珩还在躁候八卦,那头喻越乐已经在床上翻滚十个来回并尖叫了三次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打电话给刑游。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   刑游的声音温和清淡:“Hello?”   “Hello......呃不是,你好。”喻越乐差点卡壳,捋舌头好半天才顺直,“我是喻越乐,是喻嘉珩的弟弟,也是你英国这个房子现在的租客......”   喻越乐顿了顿,似是不知道怎么描述下去了,开始犹豫要不要报上地址。   因为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刑游万一在英国不止一套房子呢?!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个人都买五位数的台灯了,还跟喻嘉珩这种人做朋友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刑游笑了笑,说:“我知道。刚刚中介跟我说明了情况——你是不小心撞到它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喻越乐一拍桌子:“说到这个,谁昨天在客厅绑的气球!”   喻越乐打完游戏感觉有点饿,去泡了泡面敷衍肚子,看见冰箱居然有新鲜的橙子,大喜望外,立马美滋滋切了一个来吃。   一边吃一边等泡面的黄金三分钟,他便去客厅晃悠,看到了昨天大家来聚餐绑的几个气球居然还没解,于是伸出手便要去拿下来。   刑游听到这里皱起了眉:“你吃完橙子还没洗手吧?”   “对。”喻越乐的声音低下来,有种被家长审问的压迫感,“我忘记了......橙子汁碰到气球会爆炸。我被吓一跳,没站稳,往旁边摔了,不小心就弄倒了你的台灯。”   “真的很抱歉!!”喻越乐恨不得电话里也能甩一堆滑跪的表情包以表自己现在的忏悔和崩溃,掷地有声地保证:“我一定会原价赔给你的!”   刑游今早飞来德国,虽然不用倒时差,但参加会议又应酬,连轴转了大半天,脸上也有了倦色。   饭局结束后半夜坐车来了科隆大教堂,如今站在莱茵河畔,周围行人匆匆,他叹了一口气,带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电话那头的喻越乐:“受伤了没?”   喻越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   刑游很有耐心地重复:“受伤了吗?那个灯罩是玻璃材质的,打碎了很容易划到手,何况你还摔倒了。”   喻越乐低下头,自己的手心还在流血,先前他不是没发现,只是感觉不严重,也不太痛,想着划破一道口子不算大事,有空再处理就好了。   比起这样无关痛痒的一道口子,还是五位数的赔偿更能让他牵肠挂肚。   但是此时此刻,喻越乐举起手掌放在眼前端详,掌心的纹路已经变得殷红,后知后觉的刺痛也弥漫了上来。   他低低地开口:“划到了手,不过没什么大事。”   刑游毫不客气地否认:“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比起台灯的损坏,你受伤才是更重要的吧。别告诉我你从打坏台灯到现在那么久了,联系了中介又联系了我,但还没给自己包扎?”刑游的语气并不怎么好。   喻越乐有点心虚,拿着手机去客厅找药箱,嘀咕着:“你好像我妈哦,念念叨叨的。”   刑游的声音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刚刚语气有点冲——先止血,然后用碘伏,最后包扎。”   喻越乐把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按着刑游的指令在药箱里翻用品:“没事没事,你也是为我好。是我刚刚查了你台灯的价格,吓一跳呢,泡面吃不下了,被划到也忘包扎了,还去问我姐你缺不缺仆人来着。”   喻越乐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声,乐呵的,他很擅长把话题轻松化,长期扮演着一个打圆场的角色,于是痛苦变欢乐也信手拈来。   刑游也很轻地笑:“吃泡面那么惨啊?”   喻越乐怒目圆瞪:“我加了蛋和火腿肠,是很高配置了。”   刑游点点头:“嗯呐。”   喻越乐咬牙切齿:“你瞧不起我的泡面啊?”   刑游点点头:“嗯呐。”   喻越乐很想愤怒地质问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的泡面,但是又一秒想到对方做的地三鲜、番茄牛腩、肉包子,立马嘴不硬了手不疼了,恳求到:“你家真的不缺仆人了吗?”   刑游这下真笑了:“还真不缺。”   喻越乐抹碘伏,疼得龇牙咧嘴:“万恶的有钱人......”   刑游刚想回复他,却被一个陌生的路人打断。   对方是一家三口,用德语问他是否能帮他们一起合照。   刑游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也用德语回复:“抱歉,我现在在打电话,不太方便。”   等一家三口离开了,刑游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却听到那边很安静,他拿下来看了一眼,确实还在通话中,于是问:“还在吗?”   “在呢。在包扎。”喻越乐回得很快,“你刚刚叽里咕噜讲啥呢,这还是中文吗孩子?”   喻越乐常年5G网速冲浪,各种热梗张口就来,早就改不掉了。   喻嘉珩曾耳提面命告诫他不要再这样被网络带坏,喻越乐嗯嗯啊啊地回应,转头又开始玩手机。   开玩笑,留学生不玩手机玩什么?玩感情啊?他可不想被做成PDF瓜条。   刑游虽然没怎么冲浪,但也听得出这是一句玩笑话,顺着答:“是中文啊,你没听懂啊?”   喻越乐笑了:“我听不懂啊老师,这咋办。”   刑游一本正经:“菜就多练。”   哎哟。喻越乐这下笑得瘫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他没想到过刑游是这种人,挺有趣的。    第5章   喻越乐笑完又坐起来,正经地问:“你现在德国?”   刑游“嗯”了一声,过了马路,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建筑,两座尖塔外形好似利刃,直指云霄,幽蓝的夜空暗沉地低低下压,同复杂的哥特式塔尖相互交映。尖锐又冰冷的肃穆感席卷而来,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在科隆大教堂门口,很漂亮。”刑游很轻地回答。   喻越乐立马就懂他在说什么了,算了算时差,语气带上了些艳羡:“现在是不是开灯了?”   “不。”刑游说,“十一点就关灯了,不过关了灯也很漂亮。”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形容道:“让人产生一种生锈的情感。”   刑游过了马路,在街边的咖啡店坐下,随意翻了菜单,旁边立马有服务员上前来询问,被刑游打手势示意稍等。   喻越乐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你在......餐厅?你还没吃饭吗?”   刑游似笑非笑:“吃过了,不过现在想坐下来喝点咖啡,打发时间。”   喻越乐把自己的手里外包扎,又收好医药箱,同电话那边禀报:“我包扎完了。”   “嗯。”刑游好似还在看菜单,喻越乐听到他那边不像刚刚在街上那样嘈杂了,隐隐约约有了些店内播放的音乐顺着电话传过来,然后刑游很轻地随口夸道,“做得好。”   喻越乐瞬间脸红起来。   他意识到或许刑游的成长环境不在东亚,又或者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跟他大相径庭。不然这种话怎么能对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讲出来。   做得好。   要么是幼儿园小朋友被老师夸,要么就是字母游戏里的情趣语录吧?!   喻越乐的脑子在一秒里闪过五百条弹幕,嘴上却镇定自若,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打发时间?这个点不应该回酒店洗洗睡了吗,要是我估计走在路上都困得边走边睡。”   刑游点了杯拿铁,还在同服务员沟通,被他逗笑,然后抽空跟喻越乐说了声“稍等”。   喻越乐发现刑游讲德语和中文感觉很不一样。   讲德语时刑游的语速不紧不慢,声线变得低沉了一点,在深夜里通过电波传来的时候让喻越乐无端想起——醇厚的红酒。   真奇怪。   喻越乐伸出手背碰了碰还在发热的脸颊,寻思着难道自己是个声控。   按理来说他跟一个陌生的人通电该是惴惴不安的,但是如今他却出奇地有种放松的感觉,甚至不想挂断。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和刑游聊天的感觉太容易让人沦陷了。   那头刑游终于点完单,喻越乐想掐着时间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聊下去很不对。   他们本来应该是打电话商量赔偿事宜的,怎么就变成了好似好友之间的闲聊了?   喻越乐的心很快拉起警戒线,想着要把话题转回台灯。   结果他才刚刚张开嘴,刑游就带了点笑意开口:“十二点整点的时候教堂的大钟会敲响。我在等。”   喻越乐刚刚想到过的所有措辞都通通吞回了肚子里。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晚上十点四十二分,德英相差一个小时。   “还有十八分钟。”喻越乐怔怔地说。   “嗯。”刑游抛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提问,“要听吗?”   喻越乐下意识地回绝:“什么?......不了。”   刑游不以为然,点了点头,换了个方法问:“嗯。那想听吗?”   ......   喻越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感觉,又酸又软,白天里吃那份肉包子时想哭的委屈如今又重现,他把眼睛使劲眨了又眨,忍住眼泪,好半天才回复刑游。   “想。”   刑游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从容不迫的坚定:“那我们就先通着电话,快到十二点了我会喊你的——你先去吃泡面吧,冷了就白白浪费鸡蛋和火腿肠了。奢侈配置呢。”   喻越乐少有这种开着免提一边自己干自己的事,一边跟对方闲聊的时刻,感到有点新奇,听出刑游的调侃,撇了撇嘴:“算了吧,就是热的也比不上大厨师您做的。”   喻越乐从厨房端出泡面,低下头尝了一口:“还真的热乎乎的呢。”   刑游很轻地又笑了。   喻越乐吸溜吸溜面条,后知后觉的饿意涌上来,泡面也觉得香起来,于是嘟囔着:“干啥?又笑我啊。”   刑游的咖啡也被端上来了,他听着电话那头吸面条的声音,又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咖啡,确实也觉得好笑。   刑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这边德国街头萧瑟庄肃,穿着风衣喝咖啡呢,好不容易有点氛围感,想着能朋友圈出个片的。”   喻越乐被逗笑,差点一口泡面喷出来。   他笑大半天,擦擦嘴,很利索地回复:“嫌俺农村人呗。破坏了你那啥粪什么感的。啥挑粪。不懂。”   这下换刑游差点喷咖啡。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些低质量的没品话题,互相乐呵了好几分钟。   喻越乐吃完半碗泡面,速度放慢了下来,忽然想起似的:“对了,你知道吗,我今天下午吃你做的那个肉包的时候又差点哭了。”   刑游挑了挑眉:“我没往食材里倒催泪剂啊,次次吃都想哭啊?”   喻越乐义正言辞:“嗯呐,严查啊!”   刑游笑了笑,问:“发生什么事了?”   喻越乐顿了顿,没讲话。   刑游问:“有跟你姐姐说吗?”   喻越乐的声音低下来:“还没有。”   刑游平静地告诉他:“那就跟我讲讲。发生什么事了?”   泡面调料味萦绕着涌上鼻腔,喻越乐的手指很轻地碰了碰碗壁,感受到了热气腾腾的温暖,他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心里忽然就变得平静,不知道哪里来了将一切全盘托出的勇气和力量。   不是什么大事。   喻越乐讲完,这样总结道。   但是他的嗓音又有点出卖自己,明明带上了点强忍的哭腔,好在刑游并没有拆穿他,只是全程很耐心地听完了。   等喻越乐全部讲完,两个人安静了几秒,然后刑游很迅速地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和答复。   他对喻越乐说:“不是你的错。”   喻越乐的眼眶红着,握着手机不讲话。   他不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但是异国他乡遭遇这样不公和压力还是感到崩溃。眼泪总在莫名的时候触发,比如吃带有家乡味的美食,再比如被肯定地说出“不是你的错”。   喻越乐胡乱抹了抹眼睛,一手背都是湿的。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刑游的声音变得很清晰。   刑游说:“反正明天周末,你有空记得写好投诉信交给校方,下周上课前就肯定会出结果了。”   喻越乐愣了愣:“这种东西很形式主义吧,根本没用的。”   刑游不疾不徐地再次对他表达肯定:“可以的,相信我。”   莫名的,喻越乐忽然想起来那盏五位数的台灯,以及这个寸土寸金地段的房子,对刑游的身份有了些大概的理解,很轻地笑了:“你要帮我开后门啊?”   刑游放下咖啡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科隆大教堂,远处有几个酒鬼到处大喊,还有一对小情侣在教堂马路对面拥吻。   “这不是开后门。”刑游说,“我帮你监督校方给你一个公平。这是你本来就应得的。”   喻越乐听到刑游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是他们做错,是你委屈,何必要说是开后门......我发现你好像不太重视自己。”   这样直白的叙述显得有点沉甸甸,喻越乐怔愣了几秒,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怎么回。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重视自己。   因此他连刑游的指责都无法反驳。毕竟他真的先打电话咨询了台灯,才给自己受伤的手心进行包扎;毕竟他真的被冤枉被压榨被排挤还要反过来忧心自己是否不该骂回去。   刑游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点,停了几秒,笑了一下,把话题轻轻松松转了:“吃完高配版泡面了吗?”   喻越乐把手机贴在耳边,自己屈起膝盖,将头枕上去,像餍足的猫:“吃完了,幸福啊!”   刑游又笑。   “不过,到底怎样才能把饭做得好吃?”喻越乐用一种虔诚好学的语气发问,“我真的很苦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做饭都要像炸厨房。”   晚风吹过来,刑游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散,似乎也同样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按着教程做一般不会出错吧?”   喻越乐真的问错人,刑游完全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做饭难吃,同样的步骤和调料,一步一步按着做也不行吗?   刑游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反问。   “呃。”喻越乐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但莫名其妙就是会难吃,我明明已经像做实验一样严谨地跟着博主们做了。”   说到这里,喻越乐忽然想起来:“你是做博主吗现在?”   “嗯。”刑游应得随意。   喻越乐追问:“你愿意卸马甲吗?我想关注你来着,问了我姐,她不给。”   刑游笑了笑:“那我也不给。”   “好小气哦。”喻越乐撇嘴,讲,“那我自己找算了。”   远处的酒鬼往这边冲来,声音变得嘈杂,刑游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十来米的地方从黑暗里闪出两个保镖,将那个酒鬼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刑游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同喻越乐讲话。   他说:“好啊,如果有缘分的话你肯定会找到我的,到时候跟我讲,我给你粉丝福利。”   喻越乐的声音亮起来:“什么粉丝福利?”   “拌饭酱。”三个字,但足够诱人。   喻越乐兴高采烈:“好啊好啊。”   刑游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很轻地勾起,心里想喻越乐声音里终于没有了哭腔,这个人注意力要被转移居然那么快,很容易就哄得好。   “喻越乐。”刑游第一次喊他名字。   喻越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隔着皮肉强烈地跳了出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准备倒计时了。”刑游的声音放低了,像某种助眠博主,轻轻地,慢慢开始倒数。   10、9、8、7......   喻越乐的呼吸屏住了,曲起来的腿也放下去,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感觉血管里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有刑游的倒数。   他的手心出了汗,有种不知名的紧张和期待。   他听到刑游念:“3、2、1”   然后,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听到隔着屏幕传来的科隆大教堂夜晚十二点的钟声。   清脆又庄重的回响荡开,像一条无形的线,将遥遥万里外的教堂同自己的灵魂相连,紧紧地纠缠,又轻轻地安抚。   十二下钟声,十二次遥远的震耳欲聋,沉重又有力,却能将喻越乐的脑神经、眼睛、心脏都穿透,时间的流逝与灵魂的轮回似乎在十二声钟敲里迅速掠过,巍峨的科隆教堂轮廓就那样在他眼前浮现。   喻越乐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黑夜里急速地跳动,有什么像潮水一样汹涌地袭来,将他包裹。   可能只过了十来秒,又可能已经过了几分钟。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但是也没有挂掉电话。喻越乐很久才从钟声里回神,喃喃道:“太震撼了。”   他下定决心:“我以后一定要去现场听一次。”   刑游的声音很温润:“欢迎你来。”   听钟声的时候喻越乐的心脏变得酥麻,而如今听刑游讲话,耳根子就变得痒。   喻越乐低下头,说:“谢谢你。”   刑游却只问:“心情好点了吗?”   喻越乐说:“完全好了。”   刑游站在明晰冷冽的黑夜里,声音却是柔和的:“洗澡的时候记得伤口不要碰到水。”   接着顿了顿,很轻地笑了,对喻越乐讲:“你的事我会同你姐姐保密的,不要担心,但是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还是要跟她讲讲,她也很担心你——总不能以后每次哭都要赖到我做的饭的头上吧?”   喻越乐的重点跑得很偏:“以后还能吃到你做的饭吗?”   “可以。”刑游说,“不过希望下次吃我做的饭的时候你是快乐的。”   喻越乐便笑了:“我现在也很快乐。”   夜风吹了过来,司机将车稳稳停在刑游面前,刑游掀起眼皮再看夜幕里的科隆大教堂最后一眼,抬起脚进了车,对喻越乐说:“那提前祝你好梦。”   喻越乐的心脏好像有某一处突然塌方,陷得很深。   他的声音变得低,轻轻地说:“好。”   喻越乐说,也祝你好梦。    第6章   不知道刑游的话到底有什么魔力,喻越乐经过如此纷乱的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后竟真的很快安稳地入睡,第二天醒来舒服得自己都不可置信。   他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又倒回床上,玩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终于记起来自己应该写投诉信。   喻越乐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只蝉蛹,只有电脑和手露在外面敲敲打打。   扪心自问他并不认为这样投诉有太多作用,但刑游的鼓励实在让他有了些许微妙的信心,下笔居然也真的很有力地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全盘泄出。   写完就痛快多了,喻越乐检查了一遍全文,咬咬牙一口气将邮件发了出去。   他将电脑扔到旁边被子上,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往下躺。   心情非常神奇,好像是人生第一次这样为自己争取本该拥有的公平。   没有指责也没有马后炮,只有支持和安慰。   喻越乐盯着天花板,莫名觉得肚子有点饿。   他想,刑游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这个周末有点无所事事,喻越乐随便做了顿饭敷衍自己,又考虑要不要去逛超市打发时间。   但掐指算了算过几天又到了去超市抗水的日子,便不想再多跑一趟。   平日喻越乐也是宅着宅着就过了,今天醒来心情倒莫名兴奋,脑子里仿佛还回荡着那十二声的敲钟。   吃完饭他终于下决心趁着还有阳光的时候去公园散散心。   他在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躺下,硬草刺得满背都发疼,喻越乐心里得意洋洋,想自己还好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外套垫着睡。   头顶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便将目光移过远一点的天空,看着明亮的蓝天和白云,心里都惊讶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晴天了。起码有近一个月时间。   不远处有人在野餐,还有小孩子在放风筝,嬉闹的童音浮着地飘过来,喻越乐简直怔愣,心也跟着轻轻地飘起来,像被一朵柔软的云托起、包裹。   喻越乐侧过身子,将头埋在臂弯,不知道为什么的,忽然地又想到了昨晚跟刑游的通话。   他将手掌心摊开,盯着上面的包扎看了一会,又闭了闭眼睛,又收起手掌,不看了。   要不是喻嘉珩的电话打过来,他就差点要在这片暖和舒服的草坪上睡着。   喻嘉珩听到他有些迷迷瞪瞪的声音,愣了一秒,问:“还没起床?”   喻越乐很不满:“我在你心里有那么懒吗?”   他的手臂往后撑了撑,一把坐了起来,顺势拍了拍身上粘的碎草屑,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草坪上一个小时了,难怪有点要睡不睡的意思。   喻越乐反问亲姐:“反倒是你哦,还不睡?”   他已经对国内外时间无缝切换,想起国内已经半夜。   “本来要睡了。”喻嘉珩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结果被人通知你在学校被人欺负。”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受了委屈,居然要我从别人耳里听到——喻越乐你还想瞒我多久?”   喻越乐立马就心虚了,打着哈哈说:“这也没啥委屈,我还当着面骂了他们呢......而且我今天写了投诉信了!”   喻嘉珩冷笑了一声:“你不委屈,感情是我替你多情去生气了是吧?你当时为了那个破小组作业都没回家吃饭,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要不是航班真得飞了,我都想陪着刑游在你家住一晚!”   “就是看我弟弟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啊,什么脏水都能往你身上泼?”喻嘉珩越说越生气,“小时候被冤枉了哭天喊地了,现在怎么就屁都不会放一个?”   ......这么说怪怪的,但喻越乐还是很小声地反驳:“我放了不止一个呢,我不是说我当面骂了还投诉了嘛。”   把喻嘉珩哄了十来分钟才算有所好转,这个姐姐终于松了口转移话题,问:“那个台灯你跟刑游沟通得怎么样?是他跟你联系的还是他助理?——实在没钱赔就跟我说,别到时候喝西北风喝到瘦得皮包骨。”   喻越乐被她逗笑,倚在一颗树下百无聊赖地跷二郎腿:“放心,我还是攒了点钱的。”   “不对。”喻越乐坐直起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没跟我说怎么赔诶?”   喻嘉珩真服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们当时到底怎么联系的?”   喻越乐弱弱地:“打电话啊。”   喻嘉珩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他没跟你讲中文还是怎么的?打电话都讲不清赔偿事宜啊?”   喻越乐跟着回想昨晚的情景,越想越乱,简直想挠头了:“我也忘了当时是什么情况......我跟他一直说会原价赔偿的,但是他说不重要。”   刑游当时说,打碎的台灯不重要,喻越乐因此划伤的手掌心才是最重要。   但喻嘉珩似乎对这句话误解了,哦了一声,讲:“那你不用赔了,应该是他也不差那点钱。之前我们还调侃他打火机镶钻,够骚包。但后来掐指一算,人那打火机七位数,都够你这两年在英国念书生活还绰绰有余了吧?”   喻嘉珩的话讲得有些揶揄,喻越乐便“哇”了一声,有些好奇:“他很有钱啊?”   喻嘉珩却顿了顿,有点含糊其辞:“嗯。别管了,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都。”   “但是”喻越乐忽然想起来,问:“你不知道我和刑游联系吗?那我......我学校里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喻嘉珩嗤笑了一声:“你们英国留学圈就这么点大,还这样当众翻脸了,我要知道还不简单?反而是你想瞒着我才天真吧?”   喻嘉珩显得奇怪:“刑游怎么会告诉我你的事情,我跟他又不算很熟......你们昨晚打电话的时候你告诉他了?”   喻越乐很老实地回答:“对啊。”   一提起就又想到昨晚的一切,他惊奇地发现几乎每一句聊天的细节都清晰地被自己记住了,包括到最后刑游也很好心给他吃定心丸,告诉他这件事会帮自己向喻嘉珩保密。   看来又是自己一时情急,无形之中把一口黑锅又盖在了刑游头上。   喻越乐想到这里,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曲着腿靠在树下,一只手横着搭在膝盖上,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刑游,又把下巴往臂弯里埋了埋,有点不好意思。   喻嘉珩不知道他这边的小动作,沉默了几秒,倒是若有所思:“我印象里他向来把这些事交给助理处理来着。”   喻越乐想起昨晚两个人挂着电话像煲电话粥一样的行为,心里隐约明白有些事情大概不能向姐姐全盘托出,于是囫囵吞枣地敷衍:“可能是看在我是你弟弟的面上吧,而且还在我家借住了一晚,给我卖个面子不是合情合理的嘛!”   喻嘉珩听得想笑:“你家?那房子落的名都是刑游的。”   “那现在不也是我在住!”喻越乐理直气壮,“而且我长得那么好看,多少人想要我电话要不到啊,我还是亲自打给他的呢!”   喻嘉珩不讲话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但又一时之间捕捉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沉默了几秒,下了逐客令:“好了,挂吧,我要睡了。”   挂之前也还是语气很淡地对喻越乐讲:“那件事你不用担心了,会有合理结果给出你的。下次受委屈跟家里人说,知道吗?”   喻越乐的心里软了又软,很小声地应了好。   新一周开始没过两天,喻越乐还真的被詹景川和那个tutor找了,当面道了歉,还问是否需要其他赔偿。   喻越乐睨了他们一眼,也没察觉到对方的歉意有多少真情实感,心里没了气但也没了纠缠下去的欲望,有点恹恹地摆了摆手,拒绝了。   他只问接下来的课程是否还有小组合作的部分。   “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换组。”   谁知那个tutor神色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点怪,说:“这件事你不应该问我,不过如果按照我原来的课程的话,接下来是没有小组相关的部分了,你可以放心。”   喻越乐皱了皱眉,刚想开口问个清楚,詹景川就在旁边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看过去,詹景川也眯着眼看过来同他对视,有些嘲讽地问:“他被停职三个月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还真不知道。   喻越乐愣了愣,没说什么,也没再看詹景川,礼貌地随口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晚上还有课,喻越乐只好去学校饭堂胡乱解决。   他随便拿了点烤土豆和煎蛋,找了个位置一边吃一边刷手机,心里却乱糟糟的。   没吃几口他就点开通话记录,找到昨晚那个打了快三十分钟的手机号。   不知道刑游现在在做什么,方不方便接电话,保险起见,喻越乐只是很礼貌地编辑了一条道谢的短信发过去。   一发出去喻越乐就手指飞速切了其他平台,心里紧张得不行,哪怕知道对方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复,却也还是怀揣上了一种微妙的独属于等待的煎熬。   刑游的回信在半夜抵达。   喻越乐当时熬夜打游戏,困得不行,刚窝进被子准备睡觉,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他本来没当做回事。   过了两秒,喻越乐忽然从被窝里冒出头,手伸出去摸索了半天,把还在充电的手机抓了过来。   夜里的屏幕亮起来,刺得喻越乐下意识眯了眯眼。   再睁开的时候上面明晃晃只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串长长的号码,没有备注,但他很清楚那是谁。   刑游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很简短回了三个字:“不客气。”   喻越乐握着那个手机,又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手机到了三分钟自动熄了屏,喻越乐又将它摁亮,什么也不做,只是定定地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磨蹭了一下屏幕,又想起昨夜的这个时候自己刚刚跟刑游打完半个小时电话,吃了热气腾腾的泡面。   君子之交淡如水。   喻越乐的朋友不多,对友谊甚至并不觉得很有必要。   但可能和刑游相处的确让人感到比较舒服。喻越乐不知不觉居然对这种感觉或许产生了些依赖。这并不是好事。   喻嘉珩那句“不是一个世界的”又在喻越乐脑子里回响。   喻越乐的心情变得有点闷闷的。   过了十来分钟,他终于把手机摁灭,打算真的睡了。   但就在他摁灭屏幕的下一秒,“叮”的一声,手上的那个四四方方的手机便又亮了起来。   说过不客气的那个号码在时隔十分钟后又发来一条信息。   刑游对他说:“好梦。”    第7章   喻越乐没有再回复刑游,只是又仿佛被再次施加魔力般真的一夜好梦。   他的生活回到最平常的正轨,上课、做作业、逛超市以及窝在家里打游戏。   喻越乐倒也不全游手好闲,他会腾出合适时间去做家教,教华人家庭小孩的中文或是数学。   事少钱多,偶尔还能蹭顿饭,喻越乐这个时候在内心偷偷感恩还好自己从前真有用心寒窗苦读十余载。   哪怕那天晚上的电话好像美梦一场,喻越乐也还是通通每个细节都记在了心中。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搜寻美食博主的账号,分析哪一个会是刑游。   好奇心在作祟是一部分,想找出来后跟刑游讨要拌饭酱是更大的因素。   可惜天公不作美,喻越乐手指翻飞每天冲浪,也还是无法在茫茫美食博主里找到一个和刑游有半点相似的人。有一天他甚至冲动地点开那串号码的对话框,头脑发热想发讯息直接问对方算了。   但是指尖悬在屏幕上大半分钟,最后却摁下了锁屏。   事情转机发生在很偶然的一天。   那个时候距离“好梦”讯息已经过了快两周时间。喻越乐那天心情好,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饭,不小心又做出来一堆形状莫辨的产物。   喻越乐捏捏鼻子转头去翻自热火锅出来吃,还顺手拿起手机发了帖子求助网友。   @上网当皇帝:《请问番茄炒蛋炒火腿是哪一步出错了?》   不知道是踩了狗屎运还是他的图片实在震撼人心,这篇帖子居然在喻越乐吃一顿自热火锅的二十分钟内迅速火了起来,评论区源源不断涌进不同的网友路人,而等喻越乐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帖子已经有几百条评论了。   Ip倒是国内国外都有,不过评论内容却大差不差。   @别问了蛋挞真好吃:孩子你留着吧我不饿。   @Plaster:这是焦了还是坨了......我怎么看不懂了?二者居然可以同一空间共存?   @土豆救世主:火腿焦了,蛋坨了,番茄没熟。估计博主发现炒焦还加了水,后面怕卖相难看就加了老抽蚝油之类的吧。别问问就是我本人也这样。   @高冷农村人爱上边牧:番茄和火腿我勉强认出来了,剩下的是史吗?   ......   喻越乐感觉自己立马汗流浃背了,心虚地抹了一把额头,他还真是又加水又煎糊了。   他虚心请教,在评论区置顶发问:“我是按着美食博主的教程去做的,虽然过程有些灵机一动的成份在,但是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还有救吗?”   很快有人回复了他,艾特了另一个账号,说“来救救这个孩子吧,英国ip的,哥你不是过段时间也要去英国?”   被艾特的账号只有一个字,叫“游”。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又阴差阳错,喻越乐心里直觉这个账号就是他半个月来苦苦寻找的人。   他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绑好又提起,摇摇晃晃,让人不太喘得过气。没有办法思考太多,喻越乐已经下意识地顺着那个字点进了这个人的主页。   头像是一只蓝色的水母,长长的尾巴拖在深蓝偏黑色的水中,衬得浑身都有些光荧,一眼看上去梦幻又漂亮。   “游”有过百万的粉丝数量,主页认证是短短四个字。   “美食博主”。   喻越乐的心跳开始有些加速,顺着主页滑下去,看见游发过的视频封面,一般都是直接近镜头拍当期食物,但是有两期是介绍如何挑选新鲜肉类的,封面露出了博主的手。   百达裴丽,以及一根红绳绕着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   喻越乐几乎一秒不到,就确认了刑游。   刑游关了打赏通道,主页也没有粉丝群。   动态除了干干净净的视频更新提醒,不透露出任何一点其他信息,像一个中规中矩的做饭机器人。不过喻越乐往下翻了翻,发现他中秋节也很近人情地给大家送了祝福。   看起来冷漠又温情,跟当初和喻越乐相处时一样,既可以温柔关怀,也可以半个月回归陌生人状态。   好吧。喻越乐纷扰的思绪猛地在这里被自己截断,叹了一口气,承认自己似乎对两个人半个月没联系这件事耿耿于怀。   或许是真的有点想和刑游做好友。   没有原因,他自己也分不清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一次面、通过一次话的人这样惦记,大概刑游给他的温暖实在让人免不了产生留恋,又可能是和刑游相处让自己感到轻松和快乐。   喻越乐给刑游点了关注,却没有立马观看对方的视频,反而是安分地滚回床上做作业,又在一个多小时后按时出门做家教,规规矩矩把自己的事情全做完。   折腾了大半天后再次回到家,喻越乐这才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子上,以一种郑重的姿态点开了刑游的视频。   这一期做的是青椒酿肉。   镜头首先被固定在厨房的一角,刚好能拍到双槽水池和光滑的灶台一部分,刑游走到镜头前,画面只框住在他脖子以下、腰以上的部位。   他穿着简单的银灰色衬衫,看起来很有质感,袖子被挽上到手肘处扣好,然后一边冲镜头简单打招呼,一边为自己系上了一条黑色的围裙。   喻越乐没想到刑游居然是亲自现场讲解,他还以为刑游是纯音乐加字幕,或者是使用机器软件配音。   时隔半个月再次听到刑游的声音,还是通过手机屏幕,喻越乐有些怔愣,呆呆地盯着屏幕,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只是眼睛眨了眨,发现自己居然好像有些想念这个声音。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刑游的手背过身后系腰间的结的时候,手臂处便胀起明显的肌肉线条,青筋和血管微微爆起,弹幕刷了一屏都是各种舔屏。也有几条在无语地提醒这是美食教程视频的。   紧接着,刑游慢条斯理地将手腕上的手表解下,“咔嗒”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拎起表带放到一旁的置物架。   他的手腕上剩一条红绳,采用最简单的编织,末端有一粒不大的玉珠。   衬得刑游的手腕有点莫名的诱人。   刑游在这十多秒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观众跨时间空间聊天,问最近天气如何,吃的还好吗。语速控制非常好,声音也低低地,竟有一种声优哄睡的错觉。   高赞弹幕明晃晃地挂在视频中央:“摘手表比脱衣服还那个......有没有人懂。”   喻越乐眼观鼻鼻观心,给弹幕也点了个赞。   “青椒洗净,有些人如果吃不了辣,可以去挑一些没那么辣的品种,网购的话直接问商家,线下挑选的话就拼运气了——”刑游戴上手套,把青椒去蒂,用筷子将里面连着辣椒籽的地方连着一圈戳段,轻轻松松就把籽全取了出来。   他拖长了点声音,又峰回路转一样笑了一下:“开玩笑的,一般形状肥硕、表皮紧实光滑的青椒辣度比较低,而辣的青椒会比较瘦,形状扁平、或者呈螺旋状,有时候表皮皱巴巴的,不要嫌弃。”   “还有就是,切辣椒记得戴手套。”刑游冲镜头晃了晃自己的手,“不然严重的话真的会把手辣肿。”   把青椒处理完成后,镜头转了视角,刑游开始调制酱汁,“生抽、老抽、老抽、蚝油、淀粉各一大勺,生抽提鲜增香,老抽增添色泽,加适量盐、少量糖,然后半碗清水。”   肉沫是刑游提前做的,加了生粉、鸡蛋还有调料盒葱姜蒜末一起搅拌,摔打多次,肉馅紧实。   青椒切段去籽后再划开口子,刑游将肉沫慢条斯理地顺着开口分别塞进空了心的青椒里,又整整齐齐码好。   “接下来就是小火凉油,先将肉面朝下煎。”   油热起来后冒出滋滋的声音,刑游全盘录下,甚至还拉了近镜头,给观众们看青椒皮在热油温度下慢慢变皱蜷缩,热腾腾的雾气也开始向镜头扑来。   ......听着声音喻越乐就饿了。   刑游将青椒逐一翻面,中规中矩地解说自己的做饭历程:“定型之后翻面,免得肉掉出来。”顿了顿,又补充,“翻面之后煎出虎皮状,然后就可以下之前调好的酱汁了。”   最后小火闷煮五分钟,大火收汁出锅。   柔和的灯光下,刑游将那盘虎皮青椒酿肉放到镜头前,对焦展示。   青椒表面微微烤焦,金黄褐色的虎皮纹理如同艺术品,微微发皱的皮上又附着一层亮光光的油,以及浓稠包裹的酱汁。   刑游没出镜,但伸出手用筷子轻轻把一块青椒的口挑开,内里裹着的肉沫便散了一半,溢出来掉在盘里的酱汁上。   虎皮青椒表皮颜色鲜亮,肉馅则醇实诱人,外皮焦脆辛辣,咬下去的时候青椒独特的蔬菜味和略微焦香的味道先冲上舌尖,紧接着是肉馅爆开的酱汁,搭配鲜肉的弹爽滑嫩口感,在口腔融合出完美无缺的盛宴味道。   刑游将虎皮青椒展示了十来秒,又端上一碗白米饭,将一块青椒酿肉和一筷子白米饭夹在一起,又放在镜头前展示。   没有过多的描述,他只是很简单说了一句:“配饭很好吃。”   白米饭几乎是一秒之内就被浓稠的酱汁包裹,显得垂涎欲滴。喻越乐闭着眼一口气摁灭手机屏幕,饿得有点脑子发空,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嘴唇。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思考能不能啃自己一口解解馋算了。   完蛋了。   喻越乐从椅子上瘫着,慢慢滑向地板,软趴趴地摊开四肢,想,他真的好想吃刑游做的饭。   就着地板上躺了半天,他又摁亮手机屏幕,盯着那个蓝色的水母足足一分钟,又叹气。   自己似乎又不仅仅是想吃刑游做的饭那么简单。   只可惜喻越乐二十余年来没有一丁半点恋爱经验,分不清这真是突然袭来的情窦初开,或只是萍水相逢友谊中的惺惺相惜。   不过很确认的事有一件。   他终于可以向刑游讨要拌饭酱了。   喻越乐从地板上一蹦三尺高,乐滋滋地给自己订了一份中餐外卖解馋,又兴奋地点开那串号码的对话框,几乎不用思考就编辑好了想了五百次的信息发过去。   “我找到你的账号了!”   “拌饭酱,拌饭酱,拌饭酱!还作数吗?”   刑游的信息在一个小时后回复。   “当然作数。”   喻越乐心情美得不行,点开信息刚想回复,刑游又发了一条:“关注我了吗?”   喻越乐笑了,乐呵地回答:“那必须的啊,你怎么不开赞赏,你要是开了我肯定给你打到榜一去。”   那头的刑游却愣了愣,心情有点微妙。   这样的玩笑好几个朋友都开过类似的,但大家的态度都举重若轻,似乎刑游开了赞赏他们也随手真互相争夺榜一位置,却并不会将这个当作对他好或讨好他的标准。   刑游甚至笃定知道他账号的这几个朋友不可能追更,甚至或许没看完过完整的一期视频。   可如果是喻越乐的话......   刑游莫名想到那天晚上对方眼泪汪汪地狂吃食物,以及通电话那次就是泡面也能美滋滋加火腿当作至尊版。   刑游想到这里又笑,觉得喻越乐或许真的会认真看完自己的视频,会真的因为自己做的饭而激动夸赞。   于是他问:“有那么喜欢吗?”   喻越乐回得很快:“非常非常啊,我看完饿死了要,立马花重金点了外卖吃。”   喻越乐打字挺快,刑游刚看完前一句,后一句就接着甩来了:“已设置特别关注,莫辜负。”   刑游很轻地笑了,对他讲:“那加个微信吧,这样短信聊天不太方便。”   喻越乐又惊又喜:“你这不是私联粉丝吗?!”   刑游挑了挑眉,回他:“不加拉倒。”   喻越乐:“拌饭酱,我错了。”   于是刑游的好友列表冒出一个红点申请,喻越乐的验证信息特别快活,说“拌饭酱我来啦!”   通过后刑游发信息给他:“我不是AAA拌饭酱批发,别搞错了。”   喻越乐被他逗笑,简直被刑游的幽默折服,立马将备注改了AAA拌饭酱刑师傅,反手截了图给他甩过去。   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匆匆一瞥,喻越乐只觉得刑游五官冷冽深邃,看起来不近人情,没想到其实他是一个挺温柔还有点冷幽默的人。   重要的是哪怕两个人不算熟,他也愿意陪着自己捧哏啊!   喻越乐点了点头,对自家姐姐的交友质量作出肯定评判。   刑游一点都不怀疑喻越乐是否只是诈自己,既不让喻越乐截图自己的账号,也没去看粉丝列表是不是真的多出一个人,只是问喻越乐怎么找到的。   莫非真是大海捞针后上天显灵?   喻越乐很老实,说是你一个粉丝艾特你的时候被我看见了。   他把自己做饭求救帖子的链接分享给刑游,说:“诺,前因后果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这一次刑游过了很久才回复,大概有五六分钟,久到喻越乐捧着手机都开始有点忐忑不安了。   刑游问他:“这个是你做的食物吗?”   喻越乐撇了撇嘴:“番茄炒蛋炒火腿。”   刑游沉默了几秒,语气带上些怜悯:“到时候拌饭酱多带两瓶给你吧。”   “真的吗!”喻越乐被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的脑袋晕乎,“你人真好!”   刑游摇摇头:“没见过做饭成这样的,我之前还以为你姐姐开玩笑的。”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喻越乐真要饿死一样,心情很沉重:“你做的那些......食物,你自己会吃吗?”   有些小心翼翼,还有些担忧。   喻越乐读懂这份语气,怒了:“当然不会啊!尝几口发现实在不能吃就倒了,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刑游你什么意思你!”   刑游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喻越乐撇了撇嘴,明显知道刑游对自己的做法手法产生了震撼,却又无法辩驳,心里很不是滋味,问:“你粉丝说你近期要来英国,真的假的?”   刑游:“真的。”   喻越乐有点期待了:“啥时候?”   刑游说:“本来打算下个月,现在想改时间了,下周吧。”   没等喻越乐问为什么,他就主动发来了想法改变的原因:“早点给你送拌饭酱过去,怕你饿死。”   喻越乐哭笑不得,直接发了语音过去:“我这两年不也活的好好的,不是每次做饭都这么吓人,有时候也是能吃的好吧?”   刑游说:“好。”   喻越乐灵机一动,蹬鼻子上脸,问:“刑师傅只批发拌饭酱吗?能不能上门跟我做一顿?”   刑游回了一个“发呆”的表情包。   喻越乐一下子紧张了,嘴上的笑也变得僵硬,几乎在短短几秒里开始迅速思考自己是不是过界——明明两个人还算不上好朋友关系吧?甚至只见过一次面。   这瞬间的脑海里飘过数百条弹幕,喻越乐心乱如麻,太久没社交了,他居然变得那么笨拙。   没等喻越乐想好措辞回复,刑游又发来信息。   “做饭吗?”   什么意思?喻越乐乱糟糟想了一通的脑海一下子被斩了一刀似的,变得一片空白。   喻越乐有点懵懵的,回复他“对啊”。   这下喻越乐是有的搞不懂了,也复制了那个发呆表情包发回去。   刑游发来一条语音,声音带着笑,说:“做饭的话,没问题。”   喻越乐抿了抿唇,不知道刑游笑什么,但是听完又点了一遍这个只有几秒的语音条,又听了一遍。   他把这条语音反复听了五次,想或许自己挺喜欢刑游的声音,怀揣着对拌饭酱和上门做饭的感恩,喻越乐发了两个玫瑰花的表情过去。   喻越乐:“谢谢刑师傅!”   刑游发过来跟喻越乐的聊天截图,说,“不谢”。   喻越乐点开来看,发现对方给自己的备注是“AAA榜一喻老板”。    第8章   聊天成为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喻越乐的微信聊天列表除去姐姐和通知群,又多了一个会冒出红点消息提醒的邢师傅。   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喻越乐只知道刑游以及他的账号,不知道对方的工作、年龄、爱好——或许做饭算一个。   可与此同时,他却又可以细节到知道刑游昨天中午吃了什么,以及今天下午刑游要去陪母亲逛商场买衣服。   喻越乐把学校饭堂的餐食发过去的时候,刑游正倚在爱马仕的门口等母亲选包,低下头点开对方发来的照片,很快就笑出声。   喻越乐的午餐是卖相惨淡的咖喱鸡拌炒饭,旁边挤了两堆青豆和胡萝卜以及生菜丝,还摆了两朵最常见的西兰花。   AAA拌饭酱刑师傅:比前天打成糊状的玉米鸡肉汤好点,将就着吃吧。   还发了个摸头安慰的表情包。   前天看见喻越乐发来那碗黄色又坨糊状的食物的时候,刑游真是大吃一惊,怀疑或许喻越乐学校食堂内部混入了跟喻越乐一样级别的做饭人才。   AAA榜一喻老板回复的很快,发了两条几十秒的语音,刑游掀了掀眼皮,发现母亲似乎也停下了挑选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自己。   刑游没什么顾忌,将声音调小了一点,点开放到耳边去听。   “鸡肉像从我出生开始就冷冻直到今天才拿出来解冻的僵尸,硬得我嚼了十分钟都咽不下去,感觉像又在嘴里炒了一遍!那个咖喱也是恶心,一坨塞在嘴里化不开,黏黏糊糊的,还是要这种黄色!让我想到......唉不说了好恶心!”   “米饭更是极品啊第一口吃下去以为学校想谋杀我啊,除了往饭里加了胶水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黏得我牙齿舌头全糊一块。结果做了五百年心理准备又吃第二口,卧槽,居然没熟!!”   刑游真的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带着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到嘴前,也给喻越乐回语音,说:“喻老板,你这张嘴不去讲相声真是可惜。”   第二条终于忍住了笑,安慰他:“没事,过几天我就去英国了,给你做大餐。”   喻越乐很欲哭无泪:“还得等几天呀邢师傅?我真觉得最近食堂在虐待我。”   换作其他人,刑游大概就直接劝人直接亲自下厨做饭了,新鲜健康还好吃,何必为难自己。但这个周末刑游和喻越乐打了一通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全程语音实时指导对方做饭,心里想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结果到最后喻越乐声音弱弱地,问:“邢师傅,要开个视频给你看看现在做成什么样子吗?”   刑游愣了愣,说,可以。   镜头打开,刑游看见屏幕那边出现了一堆看起来就难吃的东西。   刑游当场挂了电话。   从那天之后刑游对喻越乐的做饭技能肃然起敬,再也不劝喻越乐亲自下厨做饭,不然和劝人自杀有什么区别?   刑游把思绪收回,翻出助理发的行程表看了一眼,回复对方:“三天后。”   喻越乐明显变得很高兴:“得咧,到时候给你接机!”   刑游笑的眼睛眯了眯,刚想继续回复喻越乐,母亲钟争鸿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刑游,你觉得哪个好看呀?”   钟争鸿年过五十,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仍显得光彩照人,整个人神采奕奕,温婉和庄重的气质在她平稳的眼神里泄出,又沉沉地落在刑游的身上。   她身后的柜姐分别在手上端着两款不同的包,刑游抬起眼过去认真地细细辨认和抉择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讲:“都买呗,早说了让人拿上门给您挑,硬爱自己来逛,不嫌累。”   钟争鸿睨了他一眼:“我喜欢逛,不行啊?让你陪我来是专门给人站门口做保镖的吗?”   刑游在母亲的暗嘲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干脆闭嘴,微笑地望回母亲,眨了眨眼睛卖乖。   “刚刚在打电话?”钟争鸿还真放过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   刑游亦步亦趋跟着,身上带着点矜贵的散漫,看了一圈旁边被灯带围簇展示的皮包,说:“发信息呢。”   钟争鸿偏了偏头,在店内的镜子里同身后的刑游对视,眼里带了些揶揄的意味:“聊个天笑得挺开心的。”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刑游叹了一声,往前几步追上去,像高中男生一样将手肘虚虚地搭在钟争鸿的母亲肩上,挺少年气地笑:“别想多了,不是女孩儿。”   钟争鸿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瞪刑游:“也没人知道你喜欢男孩女孩啊。”   刑游差几年就要三字开头,却到现在还没跟家里人坦白过什么恋情,更别提要有结婚打算。刑游家大业大,父亲三代从商,母亲家庭又是建国时期就立下赫赫军功的红色背景,按理来说该在规训中成长,而后顺理成章继承家业。   但刑家人对他并不有什么继承人的要求,钟争鸿曾面对面同刑游谈心,坦言给他取名“游”就是希望他人生一趟做到自由遨游,不必被世俗所框规。   因此刑游如今只做一个网络美食博主,偶尔帮家里打理业务谈合作,也没有谁会指责他,回到家只会被问是否开心,如果是,那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可这并不代表钟争鸿不会忧心自家儿子的感情状况。   之前问刑游是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还是只是不想和家里人讲?刑游显得无奈,说真没谈,后来刑父的私家侦探也证实他没撒谎。似乎这个从爱里长大的人,根本就不再需要更多的爱去加进他的人生中了。   “爱情与其他任何一种情感都不同,你可以试着去接触,或许你会喜欢呢?”钟争鸿曾这样对他说。   那个时候刑游只是懒懒地切菜,头也不抬,说自己连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都没肯定:“等爱情出现再通知我吧。”   如今刑游面对母亲的再次打探,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笑:“喻嘉珩的弟弟,在英国留学,住着我之前买的一套房子,人挺有意思的。”   “哦。”钟争鸿点点头,打破砂锅问到底,“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又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喻嘉珩是哪号人物,最终却没想起来,摆了摆手,讲:“喻姓的我不太记得清了,是......”   刑游又笑:“您当相亲背调呢?我真就前段时间才认识的朋友,现在还读大学,估计二十出头吧。叫喻越乐。”   钟争鸿似乎还想张嘴问什么,刑游却补了一句:“挺可爱的,长得也漂亮。”   他将手从母亲的肩上放了下来,敲了敲旁边的柜橱,让旁边的人将里头那条丝巾拿出来给钟争鸿。   钟争鸿神色有些微妙,眯着眼看了刑游好几秒,问:“漂亮?讲的是姐姐还是弟弟?”   柜姐取出丝巾递给刑游,刑游就接过来,低着头为母亲系上,眼里笑吟吟的:“说弟弟漂亮,喻越乐。您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讲完也刚好系完,他往后退了几步,视野阔了点,看着系上丝巾的母亲,满意地点点头:“这条挺适合您的。”   钟争鸿转过身子去照镜,旁边的柜姐又非常适时地递上她挑的包包,讲这样很适配很显气质。钟争鸿没作评价,只是从镜子里看见刑游趁自己转身的这么十来秒又掏出手机去发信息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刑游捕捉到了这个动静,抬起眼,很没办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解释道:“您真误会了。”   钟争鸿笑了,摇了摇头,往前台走去要付款,声音温婉又明亮:“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说我误会了。”   ......刑游揉了揉眉心,不好再解释下去,怕说多错多,认命地闭上嘴。   喻越乐提出要给刑游接机,一副狗腿子样淋漓尽致,后者被他逗笑,讲真不用这样。   刚刚刑游回信息回到一半就没了人影,再聊天的时候喻越乐甚至都吃完饭去上课了,被谴责了足足三分钟才放过。   “那要不要我提前去买菜呀?”喻越乐眼睛亮亮的,课上摸鱼发信息,心情特快乐,“你到时候要做啥?”   刑游反问他:“你想吃什么?”   这还真把喻越乐问倒了。   他来英国两年没回过家,因为并不富裕,也不经常下馆子,自己还做饭难吃又嘴挑——除了刑游上次做的那顿,他还真的太久太久没吃到好吃的中国菜了。   而如今刑游居然主动提问他想吃什么,给他无限选择的机会。   这就像一个在沙漠里疲惫行走多天的旅人突然遇到巨大的湖泊水源,第一时间反而要愣住,连扑去大喝一场都忘记。   好在刑游体谅他的纠结,只是说提前一天给他菜谱就好。   “至于食材,其实我更喜欢自己准备,因为我有专门的供应商。”刑游从容地说,“但如果你有自己喜欢的菜品,也可以去买来备着。”   喻越乐犹豫了几秒,问:“在英国也有专门的食物供应商吗?”   “嗯。”刑游非常好心地有问必答,“我以前大学也在英国念,这次回来就是去母校做个演讲,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题材可以在英国拍一起。”   要不是因为在上课,喻越乐就要拍桌而起了。他迅速瞥了一眼,发现老师还在台上滔滔不绝,自己又离得远,于是很肆无忌惮地在手机上狂敲字轰炸。   “我知道!你可以拍一个去英国留学生家里做饭系列的视频,包火的,邢师傅你信我,你再把我之前做的饭放上你视频进行对比。”喻越乐简直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求你了,跟我多做几次嘛。”   跟他多做几次?   ......喻越乐讲话有时候有点惊人。可他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   刑游沉默了几秒,有些失语,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下三路的东西导致过于敏感还是怎样,揉了揉眉头,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再说吧,你先上课,别分心聊天了。”   喻越乐哼哼几声,说:“professor现在也没讲课啊,在讲他老婆儿子周末出游呢。”   他想了想刚刚刑游的话,又有点好奇:“那你以前上学就是住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吗?”   刑游温和地笑,答得滴水不漏:“偶尔。”   喻越乐思考了一下,有点心里发毛:“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在英国还有别的房子吧?”   “聪明。”刑游夸他。   喻越乐简直要吐血,明白姐姐说的“不是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把手机摁灭,心里一下子有点闷了。   还不如听professor的老婆儿子周末游记呢。   三天后喻越乐下课后就去了超市,他早定好了菜单给刑游,对方也表示食材都可以不用他准备,但喻越乐吃人嘴软,总觉得真全由刑游包了的话太说不过去。毕竟林林总总算起来挺大一笔钱。   更别提那盏被打碎的台灯到现在还被严令禁止赔偿。   喻越乐跟姐姐提起这件事,喻嘉珩也无所谓,讲:“总之刑游不缺钱,你没必要替他省,能一起玩开心吃得开心就行。”   喻越乐思来想去,决定去买双合适的拖鞋和一些零食回家备着。   超市逛到尾声的时候刑游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   喻越乐想起来家里没什么矿泉水了,又扛了两箱水扔进购物车,把超市位置地址报过去,语气苦苦的:“忘记家里快没水了,还得抗水回去,早知道就拉行李箱来了。”   刑游很轻地笑,好心给他建议:“sainsbury有个95p的stillwater可以送货上门,你以后试试看?很久之前念书的时候我同学就这么做。”   “这个比线下贵呢,线下6瓶才三元不到。”喻越乐斤斤计较,他连来超市都自己带好购物袋。又问:“你那个时候怎么买水的?”   这个问题值得思忖,刑游不想骗他,还是老实说了:“我家里有人送来。”   ......   喻越乐简直要翻白眼,没好气地转了话题:“好的好的少爷,我知道了。那请问你穿几码的鞋呢?”   刑游似乎愣了愣,报出鞋码,又问:“怎么说到这个?”   在超市的拖鞋货架上巡视了一圈,喻越乐按着码数挑出一双顺眼的,又拎起来在眼前检查了一遍质量,倒很坦然:“你上次来我家借住那晚穿的拖鞋不合脚吧?”   那天晚上喻越乐并没有怎么观察刑游,却还是下意识注意到对方英俊的脸,修长的身姿,以及不合脚的拖鞋。   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刑游一下子明白了,笑着讲:“谢谢喻老板。”   喻越乐推着购物车走去收银台,不留情地对着电话那头讲:“准备挂了,我要去结账了,没手拿手机了待会。”   刑游善解人意,同他讲再见,却又有点坏心眼地问:“那么多东西,还有矿泉水,真的抗的动吗?”   看似关心,语气却有点揶揄。喻越乐听得无语,又不是人人都像这个少爷一样什么都有人帮忙买回家,开口的时候愤愤地:“也不是第一次从超市扛东西回去了,咬咬牙当练肌肉呗。而且实在不行就跟超市借个购物车算了。”   刑游的语气有点轻飘飘的,像被小孩放飞天空的气球,藕断丝连着一些快乐的气息:“不用借,我喊司机去接你。”   喻越乐本来真要挂电话了,排着队数着自己前面有几个人,听到这话愣住了,有些吃惊,下意识地问:“真的假的?”   “真真的。”刑游笑着说。   虽然对这个人的话半信半疑,但喻越乐还真的很有骨气没问超市借购物车,结完账提着两箱水和一大袋东西慢吞吞挪出了门口。   超市门口的马路车来车往,但是没有类似刑游司机的这号人物出现,也没有合理的目标车辆在喻越乐面前停下。   深秋的英国迅速降温,哪怕今天出奇地不是阴雨天,中午甚至还短暂出了半小时太阳,但毕竟已经下午了。一阵风猛地吹过来,喻越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狼狈。   他刚将手里的一堆重物放在地上,准备掏出手机给刑游打电话,一阵跑车的声浪却突然由远及近迅速地飚来。周围的人和喻越乐都不约而同被吸引,停下手中的事情,下意识抬起头向路上望去。   一辆全黑的阿斯顿马丁从路的那边驶来,像一只优雅敏捷的猎豹,短短几秒内就朝着喻越乐的身影逼近,距离喻越乐剩百米左右时开始减速。   引擎的轰鸣像狂风一样吹震着每个人的心脏,喻越乐听到身后有几个年轻的男生兴奋地低低骂着脏话,旁边还有人掏出手机来拍。   最后,这辆车在喻越乐的正前方稳稳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尖锐地戳破空气里的沉默,那一瞬间世界都仿佛静止。   喻越乐一动不动,简直头皮发麻。   周围的路人又恢复了喧闹,只不断向喻越乐和这辆耍帅的跑车投来八卦的视线。   车窗降了下来,刑游懒懒地将手搭在窗沿,挑着眉冲喻越乐笑。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者只是过了半分钟,总之喻越乐还是跟雕塑似的呆呆站在原地,显得有点笨。   于是刑游叹了口气,很没办法似的,开门下了车,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凑近了喻越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他回神,等喻越乐眼神终于聚焦到刑游的脸上时,刑游便问:“喻老板,别发呆了。跟我走吗?”    第9章   喻越乐今天穿了长风衣,深色的外套衬得皮肤白的发冷,掀起眼看向刑游的时候忍不住笑,一双眼睛弯起来,睫毛长的过分,像扇子一样扑着。刑游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亮亮的眼睛看了十来秒,才移开视线。   “你笑什么?”刑游低头问他。   喻越乐就探出半个身子,指了指刑游炫酷的跑车,问:“帅是够帅了,但我的两箱水怎么办?”   阿斯顿马丁的后座可塞不了超市物资。   刑游这才发现喻越乐居然有一个小虎牙。   笑起来的时候才能看见,有点尖锐,但是搭配起对方的笑吟吟又显得人畜无害,甚至有点可爱。   刑游不动声色地让自己不再看向喻越乐,让开半个身子,示意对方往后看:“我保镖的车在后面。”   果然,喻越乐往后看去,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静地停了一辆宝马,打着双闪跟在刑游的车后。见到刑游的动作后很快便有人开了车门,一个全身黑西装,标配墨镜和耳麦的人下了车,毕恭毕敬冲刑游点了点头,过来全程沉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抗去了他们车内。   喻越乐轻轻睨了刑游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上次对方能在半夜去听科隆大教堂敲钟,大概也不必担忧任何人身安全问题,更别提抢劫盗窃。   亏他当时还为刑游担忧了一下凌晨德国街头的安全。   喻越乐看着那辆车,浑身的血液都有点烧起来,无视了路人的视线和镜头,扯了扯刑游的衣袖,催着讲自己要体验一下坐豪车的感觉了。   刑游笑了笑,问:“你不想自己驾驶一下?”   喻越乐恨铁不成钢:“我没考英国驾照!”   那没办法了。   从超市到家里的路程不远,但喻越乐要求邢师傅多兜兜风,刑游便纵容着开着超跑带喻越乐耍帅,喻越乐把车窗降下来,风从他脸上刮过,将发丝通通吹乱,他却兴奋地笑,还将手搭在窗沿,整个人往座位上躺下,感慨:“早知道我也戴墨镜了,太帅了。”   经过每个街道几乎都有源源不断的人将目光投过来,喻越乐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又将车窗升回去,又抬起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刑游勾了勾唇角,觉得喻越乐现在像毛茸茸的炸毛小猫,讲:“那你下次穿得够帅了我再带你出来兜圈。”   喻越乐很轻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笑了:“给我傍上富豪朋友啦!”   “只是拌饭酱批发邢师傅。”刑游一本正经地回答。   于是喻越乐就笑得乐不可支,笑完很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型号?说实话能认出牌子已经是我最大的极限了,还是因为当初学车的时候在网上记了个遍,想着这些全都不能撞。”   落日浅浅地透过车窗洒进来,喻越乐的皮肤被映得像透亮的玉,转过头来问刑游问题时眼睛也闪闪的,比太阳暖和。   刑游很尽量不要去看旁边的人,回答板正的好像机器:“这俩是DB12,内饰和性能配置都是私人订制的。如果你有喜欢其他的,我下次就开其他的带你耍帅。”   说到句末带了点笑,感觉两个人幼稚得好像初中比谁鞋子贵的幼稚男生。   车子拐了弯,还有一百米左右就到家了,喻越乐已经看见有两个保镖将自己从超市买的东西放在了门口,脚边还有几个大白色泡沫箱,估计是刑游自己带来的食材。   喻越乐问:“我没有什么很喜欢的车型——但是你语气怎么那么狂,你什么车都买了吗?”   刑游摇摇头,讲:“其实我全是租的。”   两个人又一起笑,喻越乐完全折服,讲我们应该去做自媒体啊,一个人逗哏一个人捧哏。   刑游很平静:“我现在就在做自媒体。”   喻越乐被逗的笑得不行,整个人都倒在车窗上,刑游轻轻偏过头,看对方笑得夸张,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下了车喻越乐去拿钥匙开门,看着保镖帮忙把东西运进去,又往路上看了一眼,发现原来跟着刑游的不止一辆车,之前那个宝马提前来把东西运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辆车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喻越乐静静地看了两眼,心里激昂的快乐又很快被浇灭,吸了吸鼻子,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礼貌地向帮忙搬东西的人道谢,又目送对方出门。   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刑游已经从他买的一大袋东西中翻出了那双拖鞋。   喻越乐眨眨眼睛:“试试看?”   刑游便从容换了鞋,又走了几步给喻越乐展示,讲:“挺合适的。”   “那就好。”喻越乐扬扬眉毛,从购物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还给你买了围裙。”   他打开包装将那块布展开,是粉红HelloKitty的,恶趣味十足。   刑游淡淡地睨了喻越乐一眼,转身作势要走,喻越乐大叫一声,虚虚地扑上去双手抓住刑游的手臂:“邢师傅我错了!”   一顿闹腾完了才终于开始要做饭,一些肉是提前做了腌制送来的,刑游其实最近较少做中餐,但喻越乐却馋一些家常菜,只好折中。   比如前一道是烧肉鱼子酱塔,下一道就做番茄炖虾仁牛肉,一西一中混着来。   喻越乐帮忙打下手,声音很小地吐槽:“不是说菜单我来订嘛。”   结果最后连是喝莲藕排骨汤还是奶油蘑菇汤都要抛骰子决定。   刑游面不改色,讲:“全是中餐家常菜你会吃的没办法停下来,容易撑坏胃。”   喻越乐将手上的姜狠狠拿刀拍扁,声音响的好像放炮:“我自有分寸!”   刑游想了想当初喻越乐狼吞虎咽的吃法,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这一周喻越乐将刑游的视频当下饭神器,平均下来每天看两三期,已经对刑游的做法手法和步骤有了些熟悉的感觉,如今真人就在自己面前演绎,场面便一度变得有些不真实。   喻越乐东看看西看看,在香气扑鼻的厨房里兜兜转,恨不得能上手戳一戳来证实这个刑游是真人。   刑游就像背后长眼睛似的,问:“转来转去想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可以我帮忙的地方。”喻越乐将头凑上去,嗅了嗅刚端出锅红烧排骨,非常热心肠,“我帮你端进烤箱保温。”   刑游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心情很愉悦的样子,从那盘红烧排骨里夹了一块递给喻越乐,等喻越乐一脸惊喜张着嘴将脑袋伸过来,他又很坏地将那块排骨往回收了收。   逗狗似的。   喻越乐气恼涌上头,都没思考就脑子一热,瞪了刑游一秒,张开嘴将头一转,作势要咬刑游那戴着红绳的手腕,脸色很凶。   刑游没忍住笑,盯着他,讨好地将那块排骨又递到喻越乐嘴边,讲:“有点烫,吹吹再吃。”   喻越乐很好哄,闻言就按着指令吹了吹几口凉气,吹完停下来又抬起眼望向刑游,直到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才下口。   他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刑游的神色却变得有点怪。   喻越乐太听话,又总让人忍不住想逗他,于是很多时候两个人的相处再重新回想一下的时候便显得不太正经。   刑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将笑容收了点,扬扬下巴让喻越乐出去玩,不要再在厨房捣乱。   “我哪里有捣乱,我这叫虚心好学。”喻越乐不太满意他的说法,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离开前还贴心帮刑游拉上了厨房的玻璃门,然后冲他挥挥手。   只有两个人吃饭,但刑游做了满满六菜一汤,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抽空烤了一盘泡芙,放去晾凉的时候严肃警告喻越乐不准偷吃。   喻越乐已经坐在餐桌前望眼欲穿,完全管不了饭后甜点,狂命催促刑游来吃饭。   于是刑游只能匆匆将一堆备菜用的碗盘先通通塞进洗碗机,解开粉色HelloKitty的围裙坐到餐桌上陪喻老板吃饭。   喻越乐人长得漂亮,但架不住吃饭像饿死鬼投胎。   刑游忍不住停筷子,撑着脸看喻越乐吃饭,看着看着就又笑,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喻越乐眼皮都懒得抬,冲他比了个中指。   “饿成什么样了?”刑游眼神狭促。   喻越乐的嘴塞得鼓鼓的,跟小松鼠一样,嚼了半天嘴里才空出来能回答刑游。   “可怜可怜我吧,别笑我了,真是很久没吃过美食了。”   喻越乐讲着讲着又很崇拜刑游,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对方:“邢师傅考虑做私厨吗?”   刑游凝着喻越乐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讲话有点慢,一字一字地:“跟你做吗?”   喻越乐一点没察觉,反而放下筷子,拍了拍胸脯,点头说:“对,跟我,包吃包住。”   刑游笑了:“房子是我的,饭也是我做。”   “......”喻越乐的耳根有点红,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给你发工资嘛。”   说完又想起刑游的做派,豪车保镖和豪宅,怎么可能缺这点私厨工资,立马又觉得自己开玩笑越了界,张嘴又讲:“算了算了,当我开玩笑的!”   怎知刑游轻轻看了他一眼,竟很认真地问:“工资多少?”   “什么?”喻越乐以为自己没听清。   刑游摇摇头,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没什么,我考虑一下。”   喻越乐心里发毛,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随口应和的,却也还真不敢问下去。要是这个少爷真心血来潮给自己做私厨怎么办。   ......那自己就有口福了。   喻越乐一边大口美美吃肉,一边开始幻想这个假设,到最后发现发现这件事对自己百利无一害,反而是刑游需要费心费力还没收益。   疯了才会答应呢。   于是喻越乐放下心来,明白大概又是刑游跟自己捧哏,不再想这个偶然提起的心血来潮。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中间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等没那么饱了就又拿起筷子继续吃。   喻越乐家里摆了加热暖桌板,也不担心菜会凉,有了饱腹感就停下来跟刑游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个十来分钟就自动关机,埋头苦吃。   最后干掉了两碗半的米饭,肚子胀得鼓起来,喻越乐呆呆低下头看,又脑袋空白地往椅子上瘫,舒服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在异国他乡,在自己做饭那么难吃又没钱经常下馆子的两年里,是第一次吃的那么痛快。   喻越乐简直感动得又要流泪了。   刑游一脸担忧地望向他:“要吃点健胃消食片吗?”   喻越乐吃得浑身都热起来,将外套脱下来,随着对方的视线望向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不用吧?我待会在屋子里散散步消食。”   他很不好意思:“一下子吃太饱了。”   刑游又看了一眼喻越乐的小腹,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又移开目光,起身去收拾饭桌了。   让客人做饭还洗碗实在说不过去,但喻越乐想到自己家有洗碗机,刑游大概也不需要有什么其他要收拾处理,估计就是将碗盘收拾进去。   结果刑游进了厨房十几分钟还没出来,喻越乐逐渐从饭饱喝足的贤者时间里抽出神志,好奇地走进了厨房。   刑游正在给泡芙挤奶油。   喻越乐很感慨:“怎么短短几个小时你做了那么多菜还能抽空烤甜品的?”   刑游头都不抬:“因为我会影分身。”   不知道怎么又戳到喻越乐的笑点,喻越乐倚在厨房门口又笑半天。   刑游简直拿他没办法:“笑点长我身上了?”   喻越乐摇摇头,讲:“只是第一面以为你是挺冷冰冰那种类型的,没想到是这样的。”   “怎样的?”刑游问。   喻越乐摆摆手,拒绝回答。   想来大概不会有什么自己满意的形容词,刑游干脆也不追问下去。   厨房里弥漫着奶油的甜味,喻越乐在门口看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今天一直在笑,怔怔地抬手摸了摸嘴角,心里想不明白为什么。    第10章   刑游今晚不在这里过夜,晚上九点多就又要走,两个人吃完饭一起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喻越乐突然请他一起打游戏。   “玩什么?”刑游欣然答应,接过了手柄。   其实喻越乐很想让对方陪自己玩双人成行或者胡闹厨房,但这两个游戏又不太适合他们俩这种普通朋友的关系去玩,纠结了半分钟左右,才终于下定决心讲:“玩逃出生天吧。”   他跳过双人成行和胡闹厨房,刑游却在游戏库页面看见其中一个游戏游玩时间为0,另一个为0.1h,便做出很好奇的样子,问:“只玩了十分钟是为什么?”   喻越乐挠挠头:“我一个人玩两个手柄,太麻烦。累了。”   刑游坐在沙发上低下头看,喻越乐坐在他面前的地毯,背靠着自己腿边的沙发,曲着腿,姿态懒洋洋的,讲话的时候声音从底下往上飘,于是刑游就总忍不住低头看他,发现喻越乐脑袋上居然有两个旋涡。   藏在毛茸茸的头发里,显得可爱。   刑游长时间没回应,喻越乐感到有些可疑,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了刑游的视线,两个人都愣了愣。   刑游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很平静地说:“玩双人成行吧。”   “真的吗?”喻越乐一下子忘记问对方为什么要看自己了,注意力被转移,显得开心,嘴上还在确认,手却迅速操作手柄选择了双人成行点进去。   刑游不禁轻轻笑出声,只好说:“真的。”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低估了游戏的魅力。   刑游的助理打电话来提醒要离开的时候,喻越乐正扑在刑游的脚边大喊要杀了对方:“让你跳你不跳!不让你跳的时候你又跳,你死能怪我吗!”   刑游伸出手从喻越乐的后颈绕到前面,宽大的手掌扣盖住喻越乐的嘴,吓得对方立马住了嘴,眼睛却还是怒目圆瞪。   刑游一手像劫持人质一样捂着喻越乐,一手接起助理电话,毫不留情地讲推迟时间。   “大概一个小时,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他说。   讲电话一挂,他便终于松开对喻越乐的禁锢,抽出手掌的时候还顺手掐了一把对方的脸蛋:“你自己手笨,你算一下你死了多少次?”   喻越乐一拍大腿正要反驳,刑游就将他的头拧了回去:“少废话,重来。”   喻越乐想起他刚刚接的电话,明白对方时间不多,打游戏的热血上头和时间紧迫一起涌上脑海,只好嘴巴一闭头一转拿起手柄继续酣战。   最后刑游是晚上十点了才离开的家。   喻越乐恋恋不舍将他送出门,几乎要两眼泪汪汪:“刑师傅还会来吗?”   刑游挑了挑眉:“很想我来?”   喻越乐一点不害臊,大大方方承认:“想啊!”   做饭太好吃了,何况那么久了终于盼来一个游戏搭子。   喻越乐简直像扯着对方的衣袖求他留下了。   他感觉经过今晚的游戏酣战,两个人的关系已迅速拉近,因此讲话也变得没那么拘谨,笑了笑凑上去:“拖鞋都备好专属于你的了,不多来做客几次岂不是很可惜!”   一双拖鞋有什么可惜的。刑游这么想着,却只是平平地看着喻越乐,不由自主地笑了:“下次来给我开工资吗?”   喻越乐掏出手机:“要这个早说啊!现在转给你。”   刑游抬起手摁住他,闻言眉毛一挑:“下次吧。”   喻越乐心情很愉悦:“真的有下次啊?”   刑游发现他很喜欢问是不是真的,真的假的,仿佛大家对他说话都是随口扯来的谎言,不反复确认就分不清玩笑话和真心话。   但刑游对此异常耐心,点了点头,说:“真的。”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在夜里又低低轰鸣地驶走了,拐弯在视野消失前的时候打了个双闪,喻越乐看见后笑了笑,看懂了,转身回了屋。   英国时间凌晨十点半。   喻越乐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有四张。分别是一桌子丰富诱人的菜肴、刑游送给他的五瓶拌饭酱三包火锅底料以及两盒魔芋爽,电视投屏上的双人成行和两个摆在一起的手柄,最后一张是歌词截图,跟朋友圈的文案是同一句。   “跳动的世界里找你的频率。”   刑游在一分钟后迅速点赞了。   北京时间早上六点半,喻嘉珩刚好今天要早起准备出差,几乎是秒刷到弟弟新朋友圈,非常有失风范地尖叫了一声,反手将电话拨了过去。   “喻越乐你谈恋爱?!”   喻越乐眨眨眼,很淡定:“没有啊。”   “你朋友圈发的什么意思?你在英国哪个朋友我不认识?”喻嘉珩完全不信任他,在脑海里迅速将对方的圈子里的好友过了一遍,却完全想不出有哪号人物是弟弟最近有提起来过的。   喻越乐感到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如此态度激烈,讲:“是刑游呀。”   喻嘉珩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讲:“喻越乐,你完蛋了。”   “什么?”喻越乐有点紧张,“难道他家里人不让我们这些人跟他交朋友的吗?阶级限制那么严格?”   喻嘉珩反问他:“你知道他什么阶级吗?”   喻越乐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但是他大概可以猜到,毕竟刑游进门前保镖还询问是否要搜寻一遍家里,确认是否有火药枪支等危险物品,刑游只是懒懒看了他们一眼,讲:“喻越乐要是有想法,拿着菜刀都能捅我,没必要。”   喻越乐双手举起以示清白:“我不会捅你的。”   后来被赶出厨房待命的时候,喻越乐走神想了很久,记起来刑这个姓在国内是什么一个地位,却又不是很确认刑游到底是不是这个刑,于是拉开门,问:“刑游,你妈妈是不是姓钟?”   刑游对他突然的提问一点也不显得吃惊或是被冒犯,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很干脆地回答说“是”。   于是喻越乐点点头,明白了。   喻嘉珩听到这里问他:“你去搜过他的背景吗?”   喻越乐对这个话题有点不耐烦,讲:“没有。我只是大概记起来有这么个家族人物,不知道他爸妈姓甚名谁,也不想知道——我觉得跟他交朋友挺开心的,没什么很大阶级差异,如果有,就以后再说吧。”   喻嘉珩还是不讲话,于是喻越乐的语气就有点差起来。   “我难道是要跟他结婚吗?吃个饭打个游戏,他家庭背景怎样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吧?”   喻嘉珩讲话很奇怪。   她对弟弟说:“你最好不是。”   她将电话挂断,页面重新回到那条朋友圈。   喻嘉珩点开图片一张一张反复看,心情复杂地不行。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发展朝着一些不可控的方向去,可当事人却似乎并没有那个意向。   她一开始以为喻越乐是要和刑游搞暧昧,可是几句聊天下来,她又猛然发现喻越乐居然真的只是将刑游当成好友。可是她的弟弟二十年来几乎没有称心好友,还是天生同性恋。她没有办法不忧虑,喻越乐是否真的分得清动心的界限?   喻越乐幸福的时候太少,她不忍打破。   于是对方说又不是要跟刑游结婚,她什么也讲不出,只好很生硬地想,你最好不是要跟他结婚。   而这头喻越乐被挂断电话后愣了半晌,自己反而点开朋友圈又重新看了两遍,后知后觉发现了些不对。   他发朋友圈喜欢歌词搭配文案,但有时候只是单纯分享最近喜欢听的歌曲,有时候是找些契合图文内容的歌词。这次是前者。   体现出来的感觉却像是后者。   喻越乐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有一个人居然也评论,问他是否恋爱。   喻越乐大惊失色,将朋友圈重新审视了,明白这容易引起误会。   他接着想那刑游是否也误会了?又为什么要点赞?   喻越乐将朋友圈删除,又重新编辑发送,最后一张图换成了今天拍的蓝天白云好天气,文案换成“好天气、好好吃、好好玩、好朋友”。   这样大概就不会再被人误会了。   喻越乐本来打算要去洗澡,现在也没了心思,有点焦躁不安地倚在床边坐在地板上,呆呆地刷新着朋友圈。   他以前经常跟着呼啦啦一大群人一起玩,却很少有单独二三好友相处交流的经验,何况之前社交只是因为在国内学校住宿需要。   因此如今一遇上刑游便乱了阵脚,恨不得把一切快乐的事物掏出与对方分享,又怕太过于热情吓跑人生第一个如此称心合意的朋友。   这次等了很久刑游也没有点赞,喻越乐的心情有点低落,把手机放去充电,很没办法地去洗澡,想或许刑游现在太忙了。   还想,难道刑游没有把他当好朋友吗?   最后想,或许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了。   谁知道洗完澡出来手机显示有新信息,喻越乐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水珠好几颗滴在屏幕上,使得触控都有点失灵。   喻越乐动作有点急,胡乱擦了一把头发,将湿发往脑后捋,又把沾了水的屏幕往衣服上蹭了蹭,终于成功解开锁点进了微信。   刑游问:“怎么刚刚那条删了?”   喻越乐沉默了几秒,突然鼻子有点酸,不知道该回什么,想了半分钟,发了个小猫呆呆盯镜头的表情包过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刑游却不知道读懂了什么,过了一会,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是音乐软件的截图,显示刑游如今在听喻越乐朋友圈刚刚分享的歌曲。   喻越乐的心一下子挤作一团,有种酸酸的东西从里面泄出来。   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软绵绵的,好像一份有力量的拥抱。   于是喻越乐就汲取了勇气,又将脑袋从被窝里拔出来,发信息给刑游,说:“那我下次不删了。”   刑游过了一分钟才放过他,说“嗯”,看起来原谅得有些不情愿。   喻越乐就笑,有点举白旗似的,不想再在这个话题里再纠缠,发了个小狗飞奔跳跃进被窝的表情包,暗示到点睡觉了。   刑游果然像人机一样,很快就回复了他:   好梦。   我今天也很开心。    第11章   刑游在第三天回校作演讲和交流,喻越乐在之前聊天里得知他本科居然是帝国理工,免不了产生些艳羡,眼巴巴地发信息问能不能让我看看照片。   没想到刑游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喻越乐小小吓一跳,从沙发上坐起来,又扯开身上盖得乱七八糟的毯子,几乎是深吸一口气才去点了接通。   屏幕上立马出现两个人的脸,刑游微微低着头,看向镜头,见喻越乐接通后就将镜头转为后置,又将手机往上抬,慢慢地左右转了半圈,让喻越乐看清楚他现在周围的环境。   喻越乐这边是雨天,可伦敦今日天气却出奇很晴朗,阳光大片地倾倒在草地上,绿树、蓝天和白云都衬得周围的英伦建筑像电影中的场面,一群学生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四周有些嘈杂,刑游在边走边同他视频,似乎还有好几个人跟在刑游身边。   “你在视频通话吗?”喻越乐听到有一个中年男人这样问,声音变得近了些,可能是凑过来看了镜头。   “是的。”刑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容,手还是稳稳地持镜,念英文的时候同之前德语又不太一样,声线更清朗,“他说想看看我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被介绍身份,反倒有种奇异的熟稔。   喻越乐一想到可能会被陌生人看见,就有点不好意思,后悔自己没有把摄像头也转成后置,呆呆地看着镜头,局促地笑了笑,冲屏幕那边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见。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复。   那边穿了两三个人的爽朗大笑,期间夹杂了刑游低低的轻笑,被喻越乐很轻易地捕捉到。   “So cute!”有人这样夸他。   刑游将镜头转了回来,脸上果然明晃晃地挂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换回中午同喻越乐解释:“旁边的这几个是我的老师,以及赞助举办本次活动的一个家族代表者。不要介意。”   看到刑游的脸后喻越乐终于没那么拘谨,又将毛毯扯过来,把半张脸埋进去,闷闷地讲:“早知道我就不露脸了,刚刚把我吓一跳。”   刑游道歉很快:“sorry.”   算了。喻越乐大人有大量,挥了挥手原谅他。   但刑游却不太想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重复了一下刚刚他老师的话,有点调侃似的:“So cute~”   喻越乐烦死他了:“再这样我挂了!”   刑游笑了笑:“饶命啊。”   就这么百无聊赖逛了十来分钟,刑游偶尔将镜头转过去给喻越乐看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或教学楼,其余时候都是低低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或是让喻越乐看着自己和旁边的老师们聊天。   又像那天晚上一样煲电话粥的状态,这次甚至是开摄像头的。   喻越乐的心乱的有点七上八下,将鼻子和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毯子,想原来除了打游戏和唱歌,也有这样看起来无聊其实还算不错的事情。   镜头从下往上照刑游的脸,将他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子展示得干净利落,阳光偶尔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沿着刑游的睫毛和鼻梁切割,暖洋洋地笼着他,将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光。   刑游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胸襟处别了一个回形别针,浑身的气质都有些冷冽,不笑的时候矜贵的气质便真真正正由内而外地泄出。   喻越乐慢慢地眨眼,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要截图。   刚截了两张,刑游就低下头看过来,喻越乐吓一跳,立马不敢动了,眼睛瞪大大地望着屏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刑游却没太在意他的慌乱和小动作,又把镜头抬起来,给他看自己学校的logo,很无奈地笑:“现在换logo了,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不长这样......还好毕业的早。”   喻越乐看了两眼,也忍不住笑:“这个设计也太理工男了吧?”   刑游又讲:“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女王塔的,可惜在装修。”   喻越乐将头凑过去,很小声地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食堂。”   说完又贼贼地笑了,好像一想到刑游今天也要吃食堂的东西就让他忍不住期待。   刑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喻老板可能要失望了。我们今天会举办聚餐,不在食堂吃。”   喻越乐对此感到气愤,直言你们资本家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又很快被转移注意力,问:“那其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美食的?留学之前还是之后?”   刑游愣了愣:“还真是留学的时候。”   刚好一群人路上遇见熟人,他们停下来攀谈,刑游礼貌地打了招呼,走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慢条斯理跟喻越乐讲自己的大学历程。   “我成绩不算太好,但要出国留学是挺早就决定的。”刑游没什么表情,也不太像是回忆,只是很平静地讲述:“小学的时候有两年寒假来这边住了一段时间,还挺喜欢英伦的建筑。初中过来念了三年书,觉得天天下雨让人心情很不好,高中就又回国了。所以其实我的选择很幼稚,全凭喜好。”   或者可以说,刑游从小到大的人生,都是全凭喜欢。   百日宴的时候他的父母便送给他一套房子,婴儿的名字填上去需一次性付清款项,对刑家来说却跟买菜没大同小异,只是将红色本子塞到刑游的手里逗他玩。   刑游却只是一动不动看了它一眼,很快就将它挥到旁边,去玩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风铃。   长大后对什么都感兴趣,小提琴、吉他甚至架子鼓乱学一通,还去参加画画比赛,可恨的是太聪明,学什么都快,哪怕算不上精也算好。   刑游大概不是三分钟热度,学的东西都是学完一样再学下一个,只是总学好后就明白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被家里问要不要继续深造的时候会很果断地拒绝。   他说:“我最喜欢的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什么呢?   直到刑游十八岁,钟争鸿明白了不对。   刑游从小到大几乎对幸福唾手可得,世界各地游玩是家常便饭,更不要提豪车或奢侈品。他一岁的时候就玩上了纯金制造的摇摇鼓。   可或许给予他的爱太多了,刑游过份自由,因此到最后甚至什么都不贪,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喜欢。   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对家里人关心孝顺,对朋友慷慨大方,可这一切都虚虚地浮在了表面——他十八岁那年遭遇飞机失控,险些坠机,飞机轰地着陆,大半个机身都堪堪擦着地面炸开来,气流滚成浪一样扑倒刑游,他一脸无所谓地在各路尖叫惊呼声里晕过去。   醒来后父母候在床边,均是以泪洗面,见他睁眼全围上来,关切地问他怎么样,父亲摁了铃喊医生,一向稳重又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红了眼,盯着刑游,讲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刑游身体虚弱,在鬼门关里走一趟,脸上却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讲话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这个巨大高级病房里每个人的耳里,听得人心里瞬间就凉了半截。   刑游说:“没事的,不要担心我。”   接着又说:“我倒觉得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钟争鸿一颗心都高高吊起,又猛地坠下,几乎摔得四分五裂,痛的撕心裂肺。   她顾不得刑游还卧在病床上,一巴掌扇了过去,滚烫的泪却也跟着甩到了刑游的皮肤上。   钟争鸿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和不可置信:“刑游你再说一遍?”   刑游很快意识到母亲的崩溃,正色起来,讲:“对不起。”   钟争鸿的眼泪流下来,摇了摇头,哭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话出来几乎要招人恨,居然会因为得到的爱太多,有时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又因为得到的幸福过多,甚至不懂得活着的意义。   何不食肉糜。   可钟争鸿却没有办法怪罪刑游一份半点,她既然能给到孩子最好最完美的,她就做不到亏待他。这么一路繁花似锦地簇拥着长大,没想到给刑游造出一种全是虚无的错觉。   生存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吗,人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刑游活了十八年,却不明白人生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执着或渴望的东西,旁人苦苦追求的是他早唾手可及的。而兴趣只是昙花一现,音乐、美术、甚至考试,尽力做到范围内的最好,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好。   父母给他取名游,本意是祝福他这一生都可以自由地遨游世界,快活人生,没想到最后却像某种命运。   他真成了人世间一个游子,只身穿越喜怒哀乐,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生死漠视,似乎人生真像旅途,什么时候都能快乐结束,上了天堂或是下地狱都没关系。刑游总能平静地接受。   喻越乐听到这里,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月前晚上的钟声仿佛又再次在耳边震起,荡得他双耳都发鸣。   刑游自知说的过了界,从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坦言过这些,不知道是回到了太久未见的校园让人触景生情,还是喻越乐让人有种安心交付的力量。   他在阳光下静静地将往事摊开来讲,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倒也不后悔。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因为没跟除亲人之外的任何人讲过。刑游发现自己居然自然而然把这些内心的苦楚通通向喻越乐托出,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担心喻越乐接受不了,转话题也很快:“不过其实之前初中来英国留学就尝到了苦——这里本土食物真是令人发指。”   讲话的时候故意语调上扬,带了些调侃的意味,喻越乐果然很快将注意力转移,迅速地笑了起来,说养尊处优的少爷第一次吃苦是吗。刑游说是。   这不是夸张化,刑游初到英国的时候不太习惯利用身边权利,想着正常生活就好,于是尝试去吃食堂,甚至尝试自己去超市买肉买菜回来做饭,结果居然吃吐了。   钟争鸿得知此事,很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讲你也有今天。   刑游擦擦嘴,平静地吐完去漱口,转头就联系了助理让人去找没有骚味的生肉源。从那以后他开始严格挑选食材,尝试着自己变着花样做饭。   “我以前也会做饭,但仅限于会,不太喜欢,也不是非常好吃。”刑游看着屏幕那头在毛绒毯子后露出半张脸的喻越乐,不由自主地笑,“不过后来我发现做饭很有意思,让不同的食材利用不同烹饪手法或者调料,变成不同味道的菜肴——总之美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喻越乐点点头,对此很赞同:“毕竟人以食为天。”   按理来说刑游将自己的过去进行了分享,喻越乐也该有来有往地讲些过去的趣事,但是他家里企业早早就衰没,没大富大贵的经历,也没什么跌宕起伏的刺激过往。   喻越乐很少要回顾自己的过去,因为不喜欢爱恨交织的成长。   可面对这样坦诚真挚的刑游,他总做不到保持沉默。   想了三分钟,喻越乐一板一眼地开始介绍:“我妈妈以前是舞蹈演员,我爸爸在经营公司,我姐你认识,不用再介绍。我呢,小时候喜欢宅家,还喜欢玩网页做饭小游戏,没想到现实里做饭这么惨不忍睹——不过我觉得在前几天对你进行参观学习之后,下次做饭一定能有所进步。”   刑游很捧场,勾起嘴角笑:“真的吗,我很期待。”   喻越乐母亲是舞蹈演员,他便从小有空就跑去看妈妈演出,怎知没爱上跳舞,却喜欢上唱歌,自认算不上天籁之音,但被很多人劝过要走歌手这条道路,说老天赏饭吃。   喻越乐拒绝了。唱歌真是无聊消遣爱好,他不想将这个作为讨饭的职业。   不过,喻越乐笑了笑,讲:“我偶尔也受到酒吧驻唱,赚点零花钱。很受欢迎呢,下次你来,我唱歌给你听去抵饭钱行不?”   有点开玩笑的意味,但刑游一口答应了,还担心喻越乐反悔。   喻越乐说:“我才不反悔。”   那头有人在喊刑游,似乎请他去某个实验室参观,那里不好再打视频,刑游便低下头,跟喻越乐解释。   喻越乐当然听得懂英文,却也耐心地听刑游双语翻译回来再讲一遍,等刑游讲完才点点头说好,那下次再聊。   刑游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定定看了喻越乐好几秒,最后才说:“嗯。”   没想到这个下次却足足等了很久。   刑游很快回了国,陷入了繁忙的公务里。别说视频或是电话,回信息都要隔上大半天,有时候喻越乐早上给他发的信息,他直到傍晚才能腾出时间回几句话。   他虽然不用每天按时上班打卡,但毕竟身份摆在那,有时候必要的合作应酬他也主动地替父亲分担,最近便是亲自跟进一个项目投标,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天回老宅探望爷爷,遇到了钟争鸿,对方若有所思,对刑游讲:“我们家一年入不敷出都不会让你的银行卡余额少半个0,这么一个项目,你何必那么费心费力。”   刑游面不改色,只是说:“我要做的事向来会尽力做好。”   钟争鸿轻轻地睨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很犀利地问:“你在躲什么?”   刑游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知子莫若母,心里有些别扭,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在那通电话的坦诚后有些慌乱,似乎自己也没想到对生死那样轻飘飘的态度就这么展现给了喻越乐看。   喻越乐会怎么想自己呢,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有道德,对生死这样不敬畏不尊重的人,是否值得做朋友。   刑游一生中极少要这样仔细换位思考,却在那天晚上躺在床上耿耿于怀,免不了去猜测喻越乐的态度。   钟争鸿说他在躲,或许有些道理。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喻越乐,于是努力地用日常的繁忙冲刷多一点跟喻越乐的相处,这样就能减少想起对方的频率。   他也不敢面对母亲似笑非笑的眼神,人生少有地又再次逃走,去花园帮爷爷浇花修枝。   修着修着又拿出手机,喻越乐上一条信息是几个小时前,向自己吐槽英国阴雨连绵。而刑游抬起头,看见自己面前阳光灿烂,花丛锦簇。   走神了半天,刑游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回人信息,心里好像也被手中的剪子剪了几道口子,有些芳香四溢的东西不受控制地从中泄出来。   他回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又看着屏幕好半天,觉得手指似乎有些刺痛的错觉,刑游有些迷茫地抬起手,这才发现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花枝的刺戳破,有几颗血珠渗了出来。   他被戳破手指流了血,却在原地怔了半晌,想起来和喻越乐第一次打电话那个晚上,对方被玻璃弄伤了掌心。   刑游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捻去指腹的血珠,心里想,当时再多关心一点他的伤势就好了。   被玻璃划伤应该很痛。    第12章   刑游回国快一周,喻越乐才后知后觉,问:“那岂不是不能拍来英国留学生做饭的系列视频了?”   其实当时只是喻越乐随口一提,两个人都没认真想过要做这个系列,刑游不希望喻越乐的生活环境暴露在大众之下,而喻越乐亦不想越界刑游的爱好同工作。   刑游很轻地笑,讲:“拍一个系列都不如你这张脸出镜一秒来得流量多。”   喻越乐很听不惯别人夸自己漂亮,还是从刑游口中这样若有似无的调侃,一下子住了嘴,决心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   但第二天到了周末,刚刚好喻越乐又鼓起勇气下厨。   他不为难自己,将食材通通倒去一股脑地闷煮,最后又将米饭倒进去,有模有样学着刑游加调料汁和拌饭酱,到最后居然煮出来一锅卖相还不错的烩饭。   汁水将米饭浸透,牛肉被煮的有些软烂,入口滑嫩鲜美,虾仁被黄油煎过,外焦里嫩。   喻越乐简直要尖叫,立马拍照片发给刑游。   刑游正在开会,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十来下,周围的人都向他投来目光,刑游垂下眼眸,抬起手以示暂停,抱歉地拿起手机去查看信息。   喻越乐将那盘烩饭各个角度分别拍了照片,还有一个环绕着烩饭转圈的视频,甚至有特写镜头,长达半分钟。   刑游非常耐心地看完,很轻地笑了笑,讲:“那么厉害。”   喻越乐没想到他回信息那么快,放下筷子也开始敲字:“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出那么好吃的饭!”   他倒不是次次做饭都要翻车,不然过去二十几年怎么活的,但一般做出来的东西都算难吃,家里人通常不让喻越乐做饭,免得毒害全家。   喻越乐想到这里又笑,说:“还得感谢邢师傅教学。”   刑游适可而止,不会在工作时间让同事当聊天陪衬,发了一个摸头鼓励的表情包给喻越乐,然后讲手机扣回桌面,掀起眼皮冲大家礼貌地点点头:“抱歉。请继续。”   两个小时之后这个会议才结束,几乎耗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人从会议室内鱼贯而出,经过刑游的还会打声招呼。刑游坐在座位上没走,滴水不漏地笑着同人一个一个讲再见,直到整个偌大的空间只剩他一个人。   太阳穴隐隐作痛,刑游蹙了蹙眉,打电话让助理为他准备一杯新的咖啡。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发现微信里喻越乐后来竟还给自己新发了好几条信息。   “邢师傅你再接几个来英国的工作吧。”   “我已经想好给你的工资了。”   “其实我怀疑你在饭里下了东西,我以前没这么馋一口饭的。”   过了大半个小时后,又发了最后一条,是一个小猫走来走去的表情,以及一句欲盖弥彰的话。   喻越乐不太自信地讲:“嘿嘿,开玩笑的。工作很忙的话不要管我,我实在想吃我会飞回国内的~”   刑游低头看了好一会,没什么表情。   他记忆力实在足够好,跟喻嘉珩交集不多,所以很清晰记得有一次聚会的时候遇见她,对方同好友吐槽自己的弟弟出国留学两年都不回国。   “居然春节过年都不回,气死我了,我去出差顺便看望这个小兔崽子。”喻嘉珩的眼睛红红的,“瘦了一大圈。早知道不送他出去了。”   那个时候刑游听到,还在旁边笑了笑,讲可能是春节不放假。   国外有些上学与放假的时间本来就同国内刚好错开。   他没想到当时随口讲的话,到现在却每个细节场景都记得那么清楚。   刑游的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半天也落不下,明白原来欲言又止四个字是这样体现,又感觉心里那片平静的湖泊被人投了石子,以为是沉没了就静止了,结果是打水漂,在湖面上跳跃,连绵不绝地掀起了涟漪。   刑游最后很公式化地回答:“我下周要出差,估计忙完下周就好了。”   这个回答其实没有意义,忙完下周又怎么样呢。他是要飞去英国找喻越乐吗,还是喻越乐可以得知他的行程安排真的要飞回国内为了再吃一顿饭。   喻越乐看着那句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了。   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他们继续每日聊天,这次同前一次情况调转,他们终于了解多一点对方的过往和喜好,却不再知道对方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真等刑游出差一周后,反倒轮到喻越乐变忙了。   他跟着导师一起参加一个项目,在上课和作业里又夹杂多了项目书和饭局的内容,喻越乐当初出国留学太急,没真考虑周到自己的未来,胡乱之中选了商科。   这个专业意味着喻越乐不必再做过多文书上的功夫,因为大多数学生思维都无法真正落地,实习和项目才是未来就业的必要底气。   过去两年喻越乐一拖再拖,如今到了大学第三年却无法再让自己游手好闲下去。   他倒也可以回国抱亲姐大腿,可喻越乐却不提起过这件事,情愿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写策划到凌晨,也不要回去在饭桌上辩解不吃葱是从小就不喜欢。   这次队里有一个挺厉害的成员,名字很有意思,顾纯钧。   据说顾纯钧是跟刑游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在华尔街做投行有五年左右,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突然辞职了。   来喻越乐跟着的这个项目也是按时准点上下班,从不主动加班,有几次甚至迟到了。但他实力出众,又不在乎那一丁半点的薪资,来这里本来就是卖导师人情,因此再古怪也没人敢多说他几句。   喻越乐去年就见过他几面,当时顾纯钧整个人的气质都冷冰冰的,睨着人的时候真似他名字中那把名剑一样强硬。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名字起的反倒衬人。   时隔一年再见到顾纯钧,喻越乐却觉得他不太一样了。   忙了近一周,项目终于告了一段落。   今晚全组被请到酒吧一起玩,本来喻越乐看见顾纯钧是想也没想地拒绝的,却在下班前临时反悔,脸色阴晴不定地跟着来了这里。   喻越乐吃熊心豹子胆,趁着酒吧舞池音乐摇晃,在喧闹里坐过去,很好奇地挑起话题:“钧哥我怎么觉得你比去年变了挺多,你之前好像工作狂,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见顾纯钧转头瞥了眼自己,喻越乐又补充:“今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会笑了!”   好似见人笑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顾纯钧今天心情似乎又不好,不知道下班前看了什么信息,来到酒吧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喝了半小时,期间还一直看手机,直到喻越乐来搭话。   喻越乐长得一副好脸蛋,让人没办法对他态度太差,顾纯钧或许也是有点微微醉了,停顿了几秒,居然真回复了他有些无厘头的搭话:“变了吗?”   喻越乐点点头:“变了!”   顾纯钧无所谓自己有没有变,低头看了眼手机,又招手喊来调酒师点了新的一杯特调。这个举动又引起喻越乐的好奇。   他问:“你在等人的信息吗?”   顾纯钧整个人都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冷淡又阴郁的表情:“嗯。”   或许来搭话是一种错误,喻越乐是个正常人,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   他这个时候有点悔恨自己过分的好奇心,却又不好就这样贸然地又告别离开,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了一分钟,终于也抬起手喊了一杯酒,借机低下头掏出手机给刑游发信息。   他得意洋洋,讲终于可以放松了,不必再通宵改策划项目书,也不用下了课急匆匆赶去开会。   刑游回的很快,对他进行了恭喜祝贺,然后问:“你酒量怎么样,别喝太多,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喻越乐其实酒精过敏,但是喝一点半点不会出事,因此打算瞒着刑游。   他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刚刚好酒吧结束了群魔乱舞的几首歌,现在舞池暂时清场,另一边的台上开始有乐队上台,调试乐器,听周围的人讲他们要进行一个小时的现场演出。   喻越乐有点期待,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刑游,讲乐队要演唱了。   旁边顾纯钧却突然出声,问喻越乐:“女朋友?”   喻越乐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聊天,更是被他发问的内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拿不稳给摔了,手忙脚乱接住滑落的手机,几乎满脸黑线:“钧哥你吓死我了,怎么可能是女朋友!”   “是我好朋友。”喻越乐强调,“男的!”   顾纯钧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在他喝过的酒杯口打圈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喻越乐,过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把喻越乐吓得毛骨悚然。   顾纯钧收回了笑,问:“是天天都发信息吗?”   是吗?喻越乐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也没有思考过,直到如今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才猛然开始计算,答案令他后背几乎冒了冷汗。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讲话,顾纯钧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没有再问。   喻越乐咽了咽口水,脑子转的很快:“你跟你的好朋友不天天发信息吗?关系好的话我觉得很正常。”   顾纯钧眼神都没分给他半点,让人给自己续上了一杯威士忌,讲:“我没说你们不正常。”   喻越乐一下子哽住,抿了抿唇,不讲话了。   他的心被顾纯钧短短几句话扯得七上八下,好像人还没醉,心脏先被酒精浸泡了一遍,辛辣又眩晕。   过了好一会,乐队开始演唱了,喻越乐这才如梦初醒,从发呆里回过神来,下意识拿起面前的酒一连喝了好几口。   低下头又一脸木木地,机械地去刷朋友圈,看见有人讲好想吃可露丽,分享的链接里是伦敦的一家甜品店,可露丽很出名,据说口感丰富独特,开业六年来一直限量销售。   每周四早上七点,限量200个。   一周只卖一次,售完即止。   喻越乐不知道是酒精迅速上头还是怎样,竟下意识将这个链接转发给了刑游。   没想到刑游秒回他:“我知道这个,甚至要夜排。”   喻越乐呆呆地,想了几秒:“你很想尝试吗?”   大概没有厨师不会被这些传说中的独家秘方口感吸引,刑游免不了俗,何况这家甜品店的店长一个很有原则的厨师,英国皇室来了都没办法占掉他二百分之一的名额。   刑游对此不算太有执念,只是有所好奇,想过如果有机会的时候可以雇人替他排队买回。   他照实回答喻越乐,又开玩笑地问:“怎么了,你认识有代排代购吗?”   喻越乐酒精过敏体现得很快,整张脸乃至脖子都开始泛起了红,思维也变得慢吞吞的,过了足足半分钟才记起来打字回复刑游:“没有。”   又过了几秒,喻越乐问:“有的话你需要吗?”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机的日历。今天是周三。   下一秒刑游直接将电话打了过来。   喻越乐又有点手忙脚乱,铃声响了十几秒,直到旁边的顾纯钧都瞥了他一眼,他才不得不接起来。其实还没想好措辞。   果然,刑游一开口就有点严肃,质疑地问:“你不会是想自己跑去买吧?”   喻越乐的心高高地一下子被吊起,悬在空中一颤一颤的,有点不太敢回答,想了想还是否认了:“不是啊。”   “不是吗?”刑游好像不信任他,又问一次。   喻越乐讲:“我干嘛要亲自去。我只是看见朋友圈好像有人明天要去排队,想着如果你需要的话......”   乐队很大声地演奏,架子鼓搭配歌手声嘶力竭的歌喉,周围还有好几圈的观众在尖叫和欢呼,喻越乐被吵的耳朵疼,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准确无误在一片乱糟糟里听到刑游的回答。   对方很认真地告诫自己:“我不需要。喻越乐,你不准去买。”   喻越乐慢慢地转过头,声音有点低,笑了起来:“你真的想太多,不要自作多情。”   好吧。刑游的语气终于放下来,说:“自作多情好过让你犯傻,谁知道你会不会真跑去买,毕竟真的吃中餐都能吃哭。”   喻越乐不说话,他静静地听刑游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想从这里去伦敦有没有半夜的火车。   电话那头刑游听到了这边的热火朝天,突然想起来似的,讲:“不是说下次要唱歌给我听吗,你现在上去看看能不能跟乐队一起唱一首?”   喻越乐有点惊讶:“现在吗?”   刑游说:“我想听。”   于是喻越乐没有办法,转过头问顾纯钧:“这个酒吧允许顾客去演唱吗?”   顾纯钧垂下眼看他,漫不经心地,讲:“给钱就行。”   他一点道德心也没有,肆无忌惮旁听了喻越乐打电话,如今还要指了指喻越乐手中的手机,很罕见地笑了笑,意味不明:“你刚刚聊天的那个男性好友?”   喻越乐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对。”   顾纯钧又看了他一会,有点大声地:“如果你要上台演唱的话,建议先去醒一下酒。”   “你现在整张脸红的很像熟透的虾。”顾纯钧说。    第13章   刑游在那头听到了故意被提高音量说的话,静了几秒,问喻越乐:“你喝醉了吗?”   喻越乐瞪了顾纯钧一秒,讲:“没有,可能只是比较上脸。”   刑游嗯了一声,劝喻越乐去喝点蜂蜜水或者酸奶解酒。   喻越乐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不是很高兴:“我真的没醉,你不要听他乱讲!”   顾纯钧在旁边很轻地哼笑了一声。   刑游捕捉到这边的动静,沉默了一会,问:“谁?”   喻越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有跟刑游提起过这个人,本来也不算熟,往常里跟自己合作或者有所帮助,在喻越乐口中也被“很好的前辈”一笔带过。   他想了几秒,讲:“同组的同事,之前跟你讲过......帮我改过项目书,据说跟你同校呢。”   说到这里居然也不怕冷场了,停下来问顾纯钧:“你是IC的吗?”   顾纯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打电话,还真的不像一开始一样冷冰冰了,很好心地回答:“是。”   “那么巧。”刑游的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问,“你这个同事叫什么名字,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在本人面前隔着电话向朋友介绍还是有点诡异,喻越乐不明白为什么刑游要这样不留情面地问出来,纠结了几秒,还是低低地回答了:“他叫顾纯钧。”   没想到这次轮到刑游低低地笑了起来。   喻越乐有些诧异,脑子里的线出奇地接上了电波,问:“你真认识?”   顾纯钧闻言轻轻地也睨了过来。   刑游顿了几秒,慢条斯理地讲:“他很出色。”   喻越乐对此还是赞同的,刚想点头应和,却被刑游紧接着的下一句打断了。   刑游说:“不过他不是前段时间辞职了吗?本来在华尔街赫赫有名。”   喻越乐的眼神飘了飘,有点心虚,第一次经历这种在当事人面前偷讲八卦的情况,莫名开始兴奋,甚至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为什么?”   刑游不知道在做什么,那边居然隐隐约约出现了鸣笛声,喻越乐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国内现在还是三更半夜。   没等他开口询问为什么对方这个点居然醒着陪自己聊天,刑游就扔下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有人举报他非法囚禁。”   “什么?”喻越乐下意识喊了出来,话音刚落就又立马住嘴,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顾纯钧,可惜为时已晚,对方已经静静地看向了自己。   刑游没有必要骗喻越乐,可顾纯钧看起来又不像那样违法犯罪的人。   他惊疑不定,手里握着的手机变成了定时炸弹一般的东西,开始感到烫手,亦不敢注视旁边的顾纯钧,屁股挪了挪,有些如坐针毡。   这时电话那头有人毕恭毕敬唤了刑游的名字,低低地讲了什么,喻越乐才记起来问:“你怎么三更半夜还没睡觉?”   刑游笑了笑:“跟我聊了那么久才意识到时差吗?”   “我爷爷血压有点高,突发昏迷,半夜来一趟医院。”刑游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喻越乐猜他是刚刚到医院下车,因为屏幕那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多出了一些低低的走路和交谈声。   喻越乐有些担忧:“严重吗,没事吧?”   “不严重。”刑游讲,“不过不能实时听你唱歌了。”   喻越乐不理会他的打趣,催他:“那你赶紧去看看爷爷。”   刑游那头估计也是脚步加快了,开始有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这样和喻越乐煲电话粥,于是只好说:“回聊,越乐。”   喻越乐的呼吸一滞,几乎反应不过来,过了两秒才急急地告别:“再见。”   称得上有些慌乱地挂断电话,喻越乐感觉自己的脸上又升温了不少,因为刑游最后对自己堪称亲昵的称呼。   他放下手机,轻轻地摩挲着早就黑掉的屏幕,直到顾纯钧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挂都挂掉了,别看了。”   喻越乐这才记起来身边有个人,心情简直大起大落,想起来刚刚通话里讲的内容,转过头看见顾纯钧的脸的时候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有点被吓到。   顾纯钧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盯着他问:“说我什么了,那么害怕?”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喻越乐在坦白和撒谎里纠结了半分钟,最终选择诚实待人,主要是他感觉顾纯钧不像坏人。   他说:“讲了你从华尔街辞职。”   顾纯钧挑了挑眉毛:“辞职很吓人吗?”   对方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喻越乐咬咬牙,酒精上脑,一冲动干脆把刑游卖了彻底:“讲你非法囚禁!”   这几个字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顾纯钧没什么表情,看了喻越乐一眼,居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吃惊的体现。   这个反应反而让喻越乐有点惊奇,一连瞥了顾纯钧好几眼,见他还是没反应,忍不住往旁边坐近了一个位置,凑过去问:“真的?”   顾纯钧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讲:“大概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喻越乐有点不寒而栗,刚想追问,顾纯钧面前一整晚没什么动静的手机却突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了新信息。   顾纯钧低头往下看,喻越乐也下意识随着他的视线瞟去——   他的壁纸是一张姿态亲密的合照,左边的人长相贵气,像被精雕细琢出来的玉娃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镜头,半边脸被宽大的手掌强制性地扣住,表情有些别扭,不像是自愿拍下的照片。   同他脸颊贴着脸颊的照片另一个人正是近在咫尺的顾纯钧,镜头里的顾纯钧居然扬起了一个笑,眉眼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喻越乐几乎是一秒意识到这是一张顾纯钧强制掰着另一个人的脸贴在一起后留下的合照。   闪烁的灯光在面前的酒杯和人群里疯狂地打转,乐队演奏此时正达劲爆的气氛高潮,引得周围一群人都跟着节奏边跳边叫,喻越乐却有一秒感到世界都安静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汗。   或许真是他表情体现得太惊恐,在一旁点开信息看完的顾纯钧反而冲他笑了笑,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好很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喊酒保来买单。   然后他低下头对喻越乐讲:“你怕什么,这个是我爱人。”   什么?喻越乐的脑子像是没转过来似的,一下子没有办法把那个男生同顾纯钧口中的“爱人”联系起来,完全宕机。   见喻越乐一脸呆滞,顾纯钧的表情变得有些无语,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笨,但还是很好心地将手机解开锁,递到了喻越乐面前。   上面显示顾纯钧给对方打了六次视频通话,对方一个都没有接。   最早一次视频请刚刚好是大家下班前心血来潮提起来要来酒吧的时候。   而顾纯钧最后一句发给对方的话是:“胃好痛。”   喝那么多酒,不痛才怪。   喻越乐一边八卦一边下意识吐槽。   这个备注为“小猫”的人一直没有回复顾纯钧任何话,直到一分钟前,才像再也忍不住似的,发了三个字过来:   滚回家。   顾纯钧见喻越乐看完露出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并不那么愉快了,问:“没觉得他很可爱吗?”   喻越乐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简直像听鬼故事:“你真喝醉了。”   “或许吧。”总之顾纯钧终于结完账准备回家,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轻松的气氛,冰山消融一样,“再见。”   “虽然不知道跟我同校的你的好朋友怎么那么多嘴,不过劝你一句,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顾纯钧说。   喻越乐下意识地反驳:“你放屁!”   顾纯钧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转身就要往外走。   喻越乐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扯住了他。   顾纯钧有点诧异,轻轻皱着眉转过头来看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喻越乐不知道怎么开口,喉结动了动,自己也不知道喊住对方是想干什么。   顾纯钧拢了拢外套的领子,声音很冷淡:“有话就说。”   “大家一起来!”主唱在远处拿着麦大喊,于是欢呼的声浪由远及近地扑过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衬得喻越乐的心跳越来越快。顾纯钧却没什么耐心,见喻越乐还是不讲话,又准备毫不留情地走了。   “等等!”喻越乐喊住他。   喻越乐被逼急了似的,一口气很大声地问:“你怎么确认你喜欢的就是你爱人的?”   问出口又意识到有些不对,他急的差点咬到舌尖,停了几秒,又改了改措辞:“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分辨对你爱人,是爱,还是什么友谊呢?”   话问出来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哪怕听起来很蠢,还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喻越乐也没有了办法,有些紧张地看着顾纯钧,害怕对方一走了之,懒得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但顾纯钧却定定凝着他好几秒,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灯光闪烁下顾纯钧的脸竟有些阴森森的,喻越乐听到他讲:“你问我吗?不知道啊,不过除了他,我没想过将其他人囚禁。”   顾纯钧的目光像某种无机质:“你想将他囚禁吗?”   喻越乐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就吓得秒回:“不想!”   “哦。”顾纯钧掀起眼皮看他,那份阴湿的眼神好像瞬间将喻越乐缠上,让他感到了有些不适。   不过顾纯钧却说:“可我还没说‘他’是谁,看来你心里是有了人选才来问我的?”   喻越乐愣了愣,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没有。”   “我只是随便问问。”喻越乐说。   顾纯钧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大概是不想再陪他在这里浪费,收起了笑,表情也正色起来。   他说:“应该没有人笨到分不清友谊和爱情,而且你有所动摇,证明这份感情现在界限本来就不明确。我建议你更需要担心的是,这是单方面的悸动还是双向的暧昧。”   顾纯钧挑眉看向喻越乐:“如果是单方面,我可不觉得你像会强制对方的人。”   顾纯钧走了,剩喻越乐在这里呆坐醒酒,过了十几分钟,台上主唱问有没有人想上来演唱,喻越乐听到这里如梦初醒,想起来刑游的话,机械性地起身。   他越过抱在一起起舞的重重人群,在鼓声的浪潮里走到舞台边,讲我想唱歌。   “Did a good job!”主唱显得兴奋,“你要演唱什么歌曲?”   喻越乐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迎上主唱的目光,他的脑海里又鬼使神差地浮现了刑游的脸,于是歌名就脱口而出。   喻越乐有酒吧驻唱的经验,却第一次这样魂不守舍,全场黑了灯的时候他屏住呼吸,只听到自己心脏在狂跳,他由此不合时宜地想起各类动物的脾脏,思绪飘到前几天看刑游视频下饭,对方讲人类的心脏和猪的心脏其实在生理上很相似。   灯光乍现,喻越乐被闪的眯了眯眼,只能看见眼前一束强烈的白光,台下黑漆漆一片,不清楚有多少个人在看着自己,以及——上台前他拜托一个同组同学帮他拍视频。   他该往哪里看去呢——哪里是那个镜头?   喻越乐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   钢琴独奏首先响起,静静地从台上流淌下去,喻越乐又很忽然后悔。   他不该选这首歌的。或者说,如果要唱这首歌,那就不要再把托人拍的视频发给刑游。   他想起来顾纯钧走之前说的最后一段话。   “心动很简单的,你发现对方什么都好,哪哪都好,又觉得自己老是想念,无论什么小事都总能想到他那张脸,会有点害怕和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不知道怎么相处,害怕越界,却又怕永远不越界——我觉得多说无用,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但如果你不想越界,那我劝你尽早划清界限。”   喻越乐选的这首歌原唱是女生,他唱起来还需要降调,但是很适合如今的心情,他低低地哼着,只搭配了钢琴手,其余的全不要。   他唱着,想,下了台就要订车票。   明日一早他要去伦敦买可露丽。   “I never knew(我从未察觉)   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自己在凝视你时如此入神,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   I never thought I'll miss someone like you(我从不知我会如此想念你”)   ——   喻越乐对主唱说,我要唱一首中国女歌手的外文歌。   “Wonderful U”喻越乐报出歌名。   主唱挑了挑眉:“很有意思的歌曲名字,是要对你喜欢的人唱吗,听起来像表白的歌曲。”   主唱只是随意地调侃,但喻越乐很认真地回答了他:“不是的。”   喻越乐说:“我不喜欢他。”    第14章   下了台喻越乐匆匆跟大家告别,拎起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查询车票,连家也没回,买完票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   他足够幸运,居然真在大半夜能赶上一趟去伦敦的火车。   凌晨的冷风呼啸着刮来,站台空无一人,喻越乐倚着墙边,慢慢地被风吹醒了头脑,酒也跟着醒了,但心还是兴奋地狂跳着。   喻越乐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敢买半夜的火车。在这个随地大小抢的地方。   他想起来前几天甚至刷到一个留学生在夜晚公交被持刀抢劫的帖子,抿了抿唇,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但脚底的步子一点没挪,似乎没有打消去伦敦的念头。   好在同车的人不多,治安也算良好,喻越乐又没带钱包出门,上了车将手机塞进胸前内侧的口袋,环抱着手臂就睡着了。   一觉睡得不安稳,称得上半梦半醒。喻越乐反复醒来,还要拿起手机确认这个甜品店是否真的是今天售卖那个限量可露丽,又不受控制点开消息列表,看着AAA拌饭酱刑师傅好一会,轻轻地闭上眼睛。   时间误打误撞地巧妙被顺利安排,喻越乐在清晨六点十分抵达伦敦,又打车去了那家甜品店。棕色的招牌上是漂亮的花体字刻着的店名,喻越乐将它念一遍,有点如释重负,是一种高中要对着准考证号涂答题卡的安心。   店前挂着一个小黑板,老板亲手在上面写今日是限量售卖可露丽的日子,在后面画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店门口居然已经排起了队,喻越乐掀起眼皮大概数了数,有近二十个人。   七点的时候准时开了门,但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这样磨蹭,又过了近半小时才排到喻越乐,他走上前,对礼貌微笑的店员讲早上好。   在冷风里排队吹了一个多小时,喻越乐的手和大脑都有些被冻得僵硬,打完招呼居然又卡壳,张了张嘴没讲出话。   他想他错怪前面的人了,或许大家这样慢吞吞都是大早上的还没开机。   店员非常善解人意,问他是否要买可露丽,或是需要其他甜品可以进店挑选。   “可露丽限量销售,一个人只能买两份。”店员笑了笑,讲话语速有点快,好几个单词都像被囫囵吞枣地读,喻越乐听得有些费劲。   但是他听到了对方这样说:“比如你一个,你女朋友一个。不能买多。”   喻越乐抬起头,慢慢地在冰冷的空气里呼出白白的气,像将心里的某份情愫进行吞云吐雾,讲:“我没有女朋友。不过我需要两份。”   他又坐上回去的火车,手上多了一袋包装精美的可露丽,里面有两个,装在了一起,喻越乐隔着袋子轻轻地碰了碰它,想起刚刚询问店员可露丽能保存多久。   “如果是要寄去中国呢?”喻越乐问。   店员吓一跳:“现在吗?”   喻越乐说:“现在。”   “好吧。”店员皱了皱眉,有些责怪语气地问为什么不提前打电话沟通,“我们可以提前为您准备好冷冻的,可露丽需要冷淡后加冰袋保存才方便邮寄,不过你也可以找人直接带回去,常温保存的话两天左右也可以,只是口感可能不那么好。”   喻越乐有些后悔,他太心血来潮了,居然想着跨国给刑游买可露丽,甚至忽略厨师最期待的口感问题。   他想或许自己真的很笨,但还是礼貌地告别了店员,又在回程的列车上发帖寻找今日回国的网友帮忙将这份可露丽人肉带回。   他出价高,很快就有人联系了他。   “可露丽没有问题呀,我之前还帮人从广州带鲍师傅去美国。”对方洋洋得意,“完全行得通的。”   喻越乐又安心下来,爽快地支付了定金,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才轻轻将头倚在窗上,意识到从列车外呼啸而过的是慢慢升起的朝阳。   今天居然是有太阳的一天。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喻越乐踏着暖洋洋的金色回到熟悉的土地,打了车去机场,将可露丽交给那位担任快递员使命的网友,对方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拍胸脯保证说交给我。   喻越乐也笑:“谢谢你。”   “你眼里有红血丝,没睡好吗?”那个人指了指喻越乐,很关心地问。   喻越乐怔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几乎算得上24小时没睡,而今天下午还有课程。他打开手机翻课程表,居然两个小时后又要坐到教室去。   喻越乐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到最后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没睡好,一切都被我乱糟糟的。”   哪有乱糟糟的。对方并不同意这个说辞,举起来手中的甜品袋子,笑了:“我相信你朋友会感动的。”   喻越乐想到这件事又有点头皮发麻,想到刑游昨晚斩钉截铁告诉自己不要亲自去买,他却反其道而行。   这个人的话倒让喻越乐记起来还有向刑游坦白的这个环节,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竟感到紧张,从机场回了家洗澡和收拾东西,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踏入校门了都还有点没勇气跟刑游讲。   打电话肯定是不可能的。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喻越乐在校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很忐忑地给刑游发了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包,问“在吗”。   事出反常必有。喻越乐从来没这样跟刑游讲过话,有事直接说事,没事就随便发点日常,居然要这样有种试探性地开场白,那头收到信息的刑游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很快回复他。   “怎么了?”   喻越乐又犹豫了几分钟,决定撒谎,他说:“我托人给你买了可露丽,他半个小时前的航班回国,到了之后可能要拜托你找助理或是谁去拿一下......我本来想等他快到了再跟你说,但也不知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万一到时候没及时拿到就不好了。”   一大团洁白又厚重的云飘了过来,喻越乐抬起头,以为天空上长出了一座雪山。   低下头之后发现手机在震动,上面显示刑游给他打电话。   喻越乐不敢接,握着那支手机好像烫手,低低地盯着上面的头像和备注,明明坐在长凳上,也像跟着那团云飘着走了。   他记起来今天早上将那袋可露丽交出去时畅快的心情。   那一秒喻越乐想,刑游赦免他打碎的昂贵台灯,奖励他丰盛的菜肴,给予他温暖的关怀,被这样好的人对待,有所误会大概也是难免。   而他冲动跨市在凌晨排队替刑游买可露丽,只是为了在倾斜的天秤另一端放上物品,使它不要再那样不公正地垂向另一边。   早上的冷风吹得喻越乐头很痛,一直狂流鼻涕,似乎还有些感冒,直到现在坐在阳光下都还有点发抖的后劲,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想他们终于可以回归一报还一报的AA制。   不是暧昧,也不是喜欢,而是你为我付出后我会同样为你付出的平等。   喻越乐自以为这是良好的处理方式,但直到刑游锲而不舍地将电话打来第二次他还不敢接的时候,他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第三次的时候喻越乐不得不接起电话。   刑游的语气很平静,却有种令人后背发寒的冷意:“你自己跑去买的可露丽,对吗?”   明明是疑问句,他却说的很笃定,于是喻越乐不敢反驳或者再撒谎,怕刑游生气,只好沉默以待。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谁都没有再讲话。   喻越乐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有种小时候不小心打碎碗后提心吊胆害怕被父母责怪的惶恐。他看着面前校道人来人往,感觉洒在身上的阳光都是冰的。   结果刑游讲出的话比父母的还要狠心。   他直呼了喻越乐的全名,很明显地不高兴:“你真把我当成高高在上的少爷去讨好吗?我没有那样渴望一个可露丽。你把我们的关系怎么界定了?我真的很好奇。”   刑游的疑问像利剑一样直直地逼向喻越乐的心脏,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喻越乐想,我们的关系界定就是好朋友。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那样说,直觉说出来刑游只会更生气。   他想了想,声音很低地回答:“我没有在讨好你,你为我做的也很多。”   “跟你一起相处很快乐,所以我想如果能让你感到开心就更好。”喻越乐有点固执地为自己辩解,“我也不觉得去买一份可露丽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顾纯钧讲刑游不是好人。   喻越乐想,他应该听信的。   刑游锦衣玉食二十余载,哪怕平常那样彬彬有礼地待人,在生气的时候也还是会口不择言。   于是他骨子中被钱权豢养的高高在上便像洪水一样泄出来,将喻越乐淹没至溺亡。   刑游听完喻越乐的解释,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居然说:“如果你口中的付出很多指一顿饭和陪你打两个小时游戏的话,那你的快乐还真是廉价。”   几乎是话音刚落,刑游就被喻越乐挂了电话。   喻越乐站起来就走,眼泪好像下雨一样流,路上好几个人向他投来关心或惊讶的目光,他无暇顾及,不明白怎么抬起手将眼泪擦了,下一秒眼睛又还是那么模糊。   他走了十几步,发现看不清路,又只好很生气又难过地停下来站回路边,不停地擦眼泪。   身体像豁开一个大洞,风和阳光都从中穿过去,皮肤有种被灼伤的刺痛感,喻越乐奇怪地低下头,却又发现全身上下都好好的,没有哪里受伤。   他居然那样说我。喻越乐很委屈地想。   刑游不断地打电话过来,喻越乐没有管。   打到第七次的时候实在嫌烦,又或者做不到对刑游坐视不理那样久,喻越乐还是接起来了。   刑游静了两秒,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电话被接起,但很快又听到了喻越乐这边人来人往的声音,意识到这不是他的错觉。   刑游开了口,以一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讲:“对不起。”   喻越乐立马又哽咽地哭出了声音,非常狼狈。   刑游听到他哭泣,显得非常慌乱,开口甚至结巴了一下,又讲:“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讲。伤害到你了,对不起,越乐。对不起。”   刑游连说三个对不起,喻越乐却哭得更大声了。   刑游被他的哭声影响,心脏也揪起来,将自己这头静了音,起身去让助理查询最近一趟飞英国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对方很快就给出他答复,讲一个半小时后就有一班,头等舱还有位置,从这里赶过去也够时间。   但是。助理轻轻地垂下眼眸,提醒他:“刑老昨晚才入院,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刑游的舌尖顶着上颚转了一圈,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助理退下,自己重新开了声音,静静地听喻越乐在那头哭。   两分钟后他终于耐心地等到喻越乐将情绪平复,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喻越乐率先开了口:“没有关系。只是我最近真的有点累,刚刚一下子情绪就崩溃了,不全是你的原因。”   “可是以后不要那样说我了好吗。”喻越乐说,“是把你当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快乐很容易。不是对谁都那样的。”   “好的。”刑游很迅速地回答,“你现在好点了吗,抱歉,刚刚讲话真的太伤害到你。”   刑游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口不择言的威力,后悔到恨不得要对喻越乐说出一百遍对不起,想起来小时候听的寓言故事,将钉子钉到木桩上再拔出来也还是会有一个痕洞。   他感到难过。喻越乐在那头哭,他隔着屏幕也有些窒息,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   喻越乐似乎很容易原谅别人。   他对刑游讲:“我好很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要去上课了。”   刑游便立马说:“那你下课给我发信息。”   喻越乐吸了吸鼻涕,声音闷闷地:“给你发什么?”   “发什么都行。”刑游讲,“说今天中午要吃什么,或者今天天气怎么样,还有上课学了什么。”   听起来非常无聊至极,喻越乐不禁要反抗:“我又不是小学生。”   刑游笑了笑,说:“我是。我是小学生,给我发吧。”   喻越乐只能答应他:“好吧。”   喻越乐真的要挂电话了,刑游又喊住他,问:“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喻越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他一马:“是的。”   “好。”刑游对他说,“谢谢你。”   喻越乐抿了抿唇,真的又将电话挂断,没有理会刑游的谢主隆恩。   他其实真的没有很怪罪刑游,刑游已经专程打电话告诫自己不要犯傻,他却还是要跑去买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可露丽,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刑游生气,是觉得喻越乐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还认为喻越乐这样长途跋涉不值得。   连安稳的觉都没得睡,第二天又这样赶着来上课,何必这样糟践自己。   刑游完全不讲这些话讲出口,可是喻越乐却理解他的生气。   喻越乐对这种绵长的钝痛太熟悉。   小时候放学没带伞回家,又倒霉地遇上大雨滂沱,他湿淋淋地走在路上,一边发抖一边再减慢速度,比起淋雨更害怕到家。打开门看见父母,会有比大雨更滂沱的话语落下,他们将喻越乐一把扯去浴室淋热水澡,却又在嘴上冷嘲热讽为什么不带伞或者不看天气预报。   那样的责怪会伴随往后每一个雨天,就好像那场雨永远没有休止。   难道父母不爱自己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喻越乐只是至今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关心要被掩盖在指责之下,那样重重叠叠,让人差点找不到。   比起父母,刑游已经好太多。他居然会向喻越乐道歉。   喻越乐去到教室坐下,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感到惊奇,原来被伤人的话刺痛后可以得到道歉。那么多次。   最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喻越乐的人生中成为奢侈,他东想西想,到最后自己都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下了课还是乖乖给刑游发信息,讲今天是晴天,待会要去听讲座,午饭吃培根、薯条、炒饭和一小碗沙拉。   刑游犯了错后态度很积极,一天下来总爱给喻越乐发信息,害怕喻越乐下一秒就不回复自己了。   直到晚上,喻越乐收到刑游的信息,发来一张可露丽的图片,保存真的很完好,跟早上买来的时候看起来没太大差别。   过了一会刑游作出评价:“口感很独特,除了朗姆酒应该还加了利口酒,焦糖和香草的气味融合得很完美......”   他讲了可露丽半分钟,最后总结:“很好吃,谢谢你,越乐。”   “不要叫我越乐。”喻越乐有些别扭,“除了长辈没有人那样叫我的。”   刑游勤学好问:“那大家怎么叫你?”   喻越乐不讲话了。   刑游试探性地问:“乐乐?”   “不可以。”喻越乐立马脸红了,反驳他。   刑游很轻地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喻越乐有些恼怒,只好转移话题,说:“可露丽限量,只能买两个。早知道我留一个自己吃了。”   他两个都通通寄给了刑游。   刑游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好笨。”   喻越乐又生气,说那以后不给你买了。   刑游便很认真地回答他:“不要给我买了。”   刑游说:“下次我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都可以。”    第15章   喻越乐那天早上被冷风吹了足足一个小时,又彻夜不眠地来回奔波,当天晚上便有些头晕脑胀,自己却不以为然,烧了一壶热水喝了几口权当敷衍。   结果这几天忙得连轴转,饭都来不及吃几口就又赶去做下一件事,受冬令时影响这里越来越早地天黑,时间被重塑和调整,简直称得上“晕头转向”。   喻越乐运气似乎被花光,在这样感冒的时候又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帽子往头上一套就走,湿冷的风沿着皮肤钻进骨头。他冻得浑身发抖,等意识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烧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下午没有课,三点多天将黑的时候喻越乐就赶回到了家。   他自知不妙,心虚地翻箱倒柜找来温度计,一测发现已经三十八度多。   屋逢连夜偏漏雨,喻越乐找出退烧药,发现已经过期一年。   他的额头开始连着后脑勺一大片地灼烧,热腾腾的气息萦绕着身体的各处,英国的医疗系统没有办法信任,去医院跟在家等死无异,喻越乐只纠结了三秒钟,就决定自己配药吃。   他坐在地板上把所有药的说明书看了一轮,最后挑出感冒药冲剂,搭配着一个止痛消炎药吃了。   身体的状况愈发不妙,喻越乐庆幸自己回到家后首先洗完澡,吃完药就强撑着最后的意志爬上床窝着睡晕了过去,连刑游一整晚的信息都没有回复。   夜晚的时候他被痛醒,感觉脑子又沉又重,而在其正中央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密密麻麻地向所有脑神经延伸,与此同时眼睛也变得很烫,没有办法睁开,浑身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喻越乐莫名想到了很多人,妈妈爸爸,姐姐,以及刑游。   他混沌的脑海里浮现出刑游的脸,眼睛便热乎乎的,有种一想到他就要流泪的错觉。   发烧难受到他想呼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低低地呻吟。 他甚至有种要独自一个人死在这个夜晚的绝望错觉。   就这样熬了几分钟,喻越乐就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竟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不知道是否感冒药起了效,后背上是一大片的汗淋淋,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力气。   喻越乐没有心思和精力看手机,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去冰箱找出一个之前买的三明治,放到微波炉加热来吃。   厨房的光冷冷地打在灶台上,折射出一种让人目眩的错觉,喻越乐盯着它看了几秒,觉得眼睛很痛,但是又莫名想到很久之前在这个厨房里刑游给他做的那顿饭,过了一会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机械地啃掉一半的三明治,又去客厅吃感冒药。这一次喻越乐甚至懒得要煮热水,在旁边拧了一旁新的矿泉水送服药物,结果冷得好像全身的血管都被凉矿泉水给浸了一遍。   喻越乐爬回卧室睡觉,很快地关了灯窝进被子。眼皮沉沉地要垂,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捕捉到旁边一直震动的手机的动静。   他真的懒得要看手机,手指动了动,眼睛痛的不想看任何一点光源,于是很心安理得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到。   应该是有人在打他电话,喻越乐睡觉前嫌信息提示音太吵,干脆将手机静音,不过震动没有关。早知道连震动一起关了。   等手机震了不知道多少次,喻越乐就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锲而不舍,难道不想让他睡觉吗?喻越乐想,他的眼皮真的很重,也不想去看手机发出来的光让眼睛变得更不舒服。   可是手机一直在震,喻越乐没有办法,只好拿起来看。   是刑游在给他打电话,未接来电密密麻麻列了一屏幕,喻越乐有点被吓到,以为是刑游被盗号或者偷手机了。   如果是刑游本人,怎么会这样电话轰炸一个人呢。   喻越乐迷迷糊糊地,忘记了几天前刑游向自己道歉的时候也连续打了很多次电话。   喻越乐接了起来,没有什么力气放在耳边,只好虚虚地将手机摆在枕头上,摁了免提。于是刑游的声音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卧室很大声地响起。   “越乐?”刑游问。   喻越乐浑身鸡皮疙瘩都瞬间暴起,睁开了眼,烧成一片的大脑里好像有什么被电了一下,短暂地清醒了。   喻越乐低低地回他:“是我。”   刑游似乎是舒了一口气,紧绷的感觉消失了一点,问:“发信息给你不回,像突然失踪,还一直不接电话。吓到我了。”   喻越乐有点想笑,很想问原来你也会被吓到吗,但实在不太有精力,想了想,慢悠悠地在鼻腔里泄出“嗯哼”了一声。   刑游:“......”   刑游蹙了蹙眉,问:“你在哪里?生病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喻越乐很不爽,生病已经难受到有些烦燥,但对着刑游说不出重话,只好言简意赅地说:“睡觉,太累了。”   因为太累,所以一觉从下午睡到凌晨被吵醒,听起来是非常合理的。何况他们本来就有足足八小时的时差。   可喻越乐的声音那样低,还有种闷闷的、慢一半拍的感觉,很不正常。刑游不由自主地要对他产生质疑。   过了好一会,刑游说:“把摄像头打开。”   喻越乐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刑游的声音好像脑袋就没那样沉重了,轻轻地把免提关了,将手机拿到耳边听。   喻越乐说:“干嘛。”   尾音拖得有点长,迷迷糊糊的。   刑游很不客气:“你在骗我。”   “我没有。”喻越乐有些嘴硬,觉得自己可能确实鼻音有点重,但应该不至于让刑游察觉出不对。毕竟今天去上课的时候估计已经开始低烧,但是那个时候同学甚至没有发现他感冒几天,很照常地请他晚上去聚会。   刑游才不吃他这一套,只是重复:“你怎么了?把摄像头打开。”   喻越乐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都在发痛,精神思维却变得有点飘飘然的舒服。   莫非自己已经烧到一定程度,要产生幻觉了吗?   喻越乐东想西想,也不忘回复刑游:“我没怎么,真的在睡觉。”   刑游似乎有点生气了,顿了几秒,一字一字地喊他全名:“喻越乐。”   喻越乐瞬间有些不寒而栗,好像回到小学犯错被家人发现直呼全名的时候,立马屈服了,将床头灯打开,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源,又慢吞吞地挪起来靠着墙坐在床上,被子全扯起来盖到下巴上。   窸窸窣窣好一会,他才又拿起手机,讲:“好了好了,打视频。不要生气。”   拨打视频过去的时候,喻越乐发现已经是英国时间凌晨两点多了。   自从上次可露丽事件后,两个人已经四天没有再打过电话或者视频。   因此刑游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喻越乐几乎有一瞬间的晃神。对方的背景应该是某个办公室,刑游穿着正装,微微低着头看向镜头,眉头很紧地蹙着,嘴角也向下耷拉着,不高兴的情绪非常明显。   喻越乐往被子里缩了缩,想,谁又惹他了。   很快答案就被揭晓了。   刑游语气很生硬地,带了些气愤似的质问喻越乐:“喻越乐,你自己生病了你知道吗?”   喻越乐也是个嘴犟的,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昂了昂头,讲:“我当然知道啊!”   他说:“我有点发烧,但是刚刚吃过药了。”   那一瞬间刑游感觉浑身的血都倒流着往头上冲,气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缓了半分钟才开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生病了还想瞒着谁?你想自己一个人扛?现在发烧了吧,几度?”   喻越乐浑身痛的难受,还要这样被态度强硬地质问,一下子眼睛就有点红,不自觉地撇了撇嘴,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屏幕,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干脆不讲话了。   刑游一看他的表情就很没办法,立马服了软,好声好气地讲:“对不起,刚刚语气太重了,你现在还好吗?”   喻越乐立马像小孩一样提高了些音量控诉:“很难受!”   刑游顿了顿,把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好像找到了同生病期间喻越乐沟通的窍门,问:“我们现在来量一下体温好不好?”   “现在吗?”   “对,体温计在哪里呢?”   “就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那你先量一下体温,再告诉我现在多少度,可以吗,越乐?”   喻越乐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那边眼神温柔的刑游,很不好拒绝,只好答应,将手机放到一边,起身去桌子那头拿温度计。   他买的是口温计,在嘴里含个三分钟就出结果了。   喻越乐从嘴里拿出来看了看,有点沉默,想了想,回去缩回被子里拿起手机,对刑游说:“退烧了。”   刑游笑了笑,说:“是吗,多少度?”   喻越乐说:“三十七度八。”   刑游盯着他好几秒,笑容慢慢放了下来,语气平平地威胁他:“喻越乐,如果你再撒谎,就别想吃我做的饭了。”   好吧。喻越乐几乎是瞬间投降了,讲:“三十九度二。”   说完很心虚,不太敢看刑游的神色,很怕又被骂。   结果刑游只是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了喻越乐好几秒,最后居然劝他睡觉休息。   喻越乐有些惊喜,问:“我可以睡觉了吗?”   可以了。刑游放他一马,讲:“你先睡一会,缓一缓。现在烧成这样也没力气,跟我聊天岂不是也很难受。”   喻越乐倒诚实:“跟你聊天就没那么难受了。”   呆呆的,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和喝醉一样,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去。   不知道哪个字取悦到了刑游,他听完很轻地又笑了笑,说:“谢谢。”   “不客气。”喻越乐反而问他,“可是我没有退烧药,睡一觉起来就可以好了吗?”   刑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喻越乐,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可以。”   刑游说:“我会帮你联系私人医生还有厨师,给你上门就诊开药,再让人给你煮点粥垫肚子——家里的密码方便告诉我吗,如果你不想起床给他们开门的话。”   喻越乐呆呆地看着刑游,没有反应过来。   刑游的心莫名地软得一塌糊涂,问:“你想喝什么粥?”   这次喻越乐倒答得很快:“虾仁瘦肉粥。”   刑游声音很轻,像哄人:“发烧不能吃虾仁。青菜瘦肉粥好不好?”   可能是夜色真的太深,喻越乐无端想起两个人第一次打电话也是半夜,刑游很温柔地问他,想不想听科隆大教堂的钟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过去和现在不断在脑海里重叠和交错,喻越乐的心率慢慢飚起来,不知道自己具体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刑游让人产生莫名的眷恋。   很没有办法。喻越乐只能点点头,说:“好。”    第16章   原来在英国生病,除了去不靠谱的医院等急诊排队五小时,除了自己在家乱吃药等痊愈,还有一种出路。   这个世界上真有称得上随叫随到的私人医生。   刑游问喻越乐要了密码,结果却没真的告诉外人。   因为后来刑游又好像突然想起似的,说这套房之前安保系统被重设过,门口的锁可以设置来访者口令,一次性的。   于是医生和厨师先后抵达,输入一次性口令进这间房子,来照顾生病卧床的喻越乐。   医生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显得和蔼,替喻越乐又量了一次体温,询问喻越乐现在的症状感受,喻越乐都如实回答。   面对陌生人,喻越乐免不了显得有些拘谨,坐在床上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在对方似乎看出他的不适应,很快就又离开了房间。   喻越乐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还是酸软无力,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没有想看手机的欲望,只好静静坐在那里发呆,东想西想。   他想到第一次来到英国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取托运行李和打车来公寓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路上又在忧愁接下来的行程要怎么安排,异国他乡一个人实在让人容易忐忑。   可是那天他按着地址来到这间屋子,输入密码第一次进来,发现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都不缺,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干净漂亮。   而再往里走,餐桌上有张便利贴,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写着:Wish you all the best.   那是他落地英国第一次哭。   后来喻越乐发信息给姐姐,讲替我谢谢你的房东朋友,喻嘉珩没当回事,以为喻越乐只是单纯要感谢对方给予他这样优惠的价格,还不用合租。   当时喻嘉珩还打趣,说:“放心吧,你房东不缺你这点租金。”   喻越乐很认真地回答:“不是感谢这个。”   如今重新回头看,喻越乐后知后觉,原来那是刑游亲手为他写下的祝福。   那时刑游甚至一点不认识喻越乐,只从喻嘉珩的口中窥听过个大概,不过一想到他即将一个人踏上陌生的国度开启新生活,刑游亦还是那样善良地给予了他祝愿。   命运的齿轮转动又啮合,在冥冥之中将两个人的联系越扣越紧。   喻越乐走神地想了半天,直到被厨师敲门,他才大梦初醒,讲请进。   厨师端着碗走进来,手上跟着白雾飘飘,他将那碗粥放在喻越乐床头,又把医生开具的药都为喻越乐摆好,讲喝完粥垫肚子了再吃。   “好的,谢谢你。”喻越乐转过头,看见碗里真的是青菜瘦肉粥。   等厨师和医生又通通离开,家里恢复了一片寂静,喻越乐终于记起来要看手机,却发现刑游没有再发新信息过来。   他感到疑惑,不过很快又记起来或许是厨师医生都在向他报备自己的情况,所以刑游不必再多问一次。   消息列表除了刑游没有其他人发现喻越乐的短暂失联,家庭群里本来就没人经常聊天,喻嘉珩工作又忙,何况真跟喻越乐有几乎半天的时差,并不觉得喻越乐一整天不回消息是什么怪事。   喻越乐端起粥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甚至吃不到半碗就没了胃口,想着应该差不多垫了肚子,便连哄带骗自己吃了药。   刑游请来的人足够贴心,给他准备了热水摆在床头,喻越乐只需要在床上就能完成喝粥、吃药、喝水。   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已经又过了快两个小时,喻越乐将吃了一半的粥和吃完药的包装拍了照片,发给刑游,对他表达感激之情。   他说:“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很多了。”   国内应该是正中午,喻越乐猜测刑游差不多要吃午饭了,时间还算充裕,于是很耐心等了十几分钟,却并没有见对方有任何回复。   药效慢慢开始发作,喻越乐又感到有些困了,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心情不是很好,摁灭手机又窝进被子睡了。   喻越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   他的烧退了大半,有种神清气爽的快感,终于不再全身软绵无力,但身上因为出汗太多变得有些黏,怎么动怎么不舒服。   喻越乐起身去洗脸漱口,又在镜子前发了会呆,突然很想洗澡。   他假装记不起来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就是发烧不能洗澡,动作非常迅速地找了换洗衣物就闯进了浴室,将水温调的很高,甚至只洗澡不洗头,有种自欺欺人的成份在。   洗完澡他就感到肚子开始饿,但并不想自己去做饭,只好翻出一个小面包吃了几口,又将床头冷掉的青菜瘦肉粥放进冰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再吃的欲望。   在他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刑游给了他回复,催他吃药睡觉,养精蓄锐。   于是喻越乐只好又回到床上,给老师们发邮件请好假,又挑了几条信息回复,被子一盖就再睡了过去。在迷迷糊糊闭上眼前,他感到有些好笑,想人类原来真的可以这样断断续续睡那么久,莫非感冒药其实和安眠药是同一种东西。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喻越乐又复烧起来,他爬起床去找到之前医生留下的药,非常心虚地吃了,想果然不能刚退烧就洗澡。   他将窗帘拉开,看见外面又快要天黑了,路灯全已经开了起来,有些濛濛细雨在灯影下飘着,将路面打得湿漉漉。   喻越乐站在窗边,一边看下雨一边给自己测体温,拿出来一看三十八度多,心情变得很无可奈何,在脑海里算大概还要请多少天的假期。   喻越乐身体算不上多强壮,尤其初高中时期经常生病,总在座位准备一堆药,算得上久病成医,甚至发现他这个身体有个毛病,就是只要发烧就一定会反复发烧,没可能只烧一次就好。   因此他刚刚一不做二不休去洗澡,多少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半夜的时候刑游讲要为他叫厨师和医生来家里照顾,喻越乐第一反应是拒绝。   过去那么多年,他生病那么多次,哪一次要这样隆重呢。喻越乐对他讲:“不是什么大事。”   刑游便有些生气,问他:“被玻璃划伤手不是事,高烧也不是事,那连夜跑去伦敦买两个可露丽就是大事吗?”   喻越乐不知道为什么刑游又要旧账重翻,但总被刑游这样的郑重其事的语气制住,生不出反驳的话来。   喻越乐便只好答应。   心里却想起来高三的时候有一次发烧到三十九度,他去翻课程表,看见上午和下午居然都有数学课,非常无奈,只好硬生生熬了一整天,直到上完数学课才敢去请假看病。   不知道为什么喻越乐突然想起这件事,又无端开始幻想,如果把这件事向刑游分享,对方一定又会生气,然后告诉他:“数学课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喻越乐又莫名想笑,笑完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两节数学课似乎真的没讲特别重要的内容。   高考不会因为他错过两节数学课而产生什么大变化。   这两节数学课真的有这样重要吗?   时过境迁,喻越乐第一次开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没有等他思考出一个答案,手机便又震动起来。   刑游给他打电话,问:“你现在怎么样?”   喻越乐已经练就撒谎不眨眼的技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讲:“完全退烧了,真的很感谢你给我请的医生,还有那碗青菜瘦肉粥。”   刑游却说:“那碗粥你明明喝了一半不到。”   喻越乐想起来原来自己拍过照片给对方看,有些后悔和恼怒,想不明白怎么刑游总在这样无聊的细节上纠缠不清。   但面对刑游他总是很没有办法,想了想,只好说:“他做的没有你好吃。”   这样的话似乎很好地取悦了刑游,对方不再纠结这件事,问:“那你后来还有吃东西吗?”   距离那半碗粥进肚子已经过了快十二小时,喻越乐在此期间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两口小面包,还复烧了。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对刑游讲:“有,我吃了足足一个三明治。现在退烧了有点饿,所以来了厨房煮粥喝。”   刑游好像产生了怀疑:“是吗?你自己煮粥喝?怎么不点外卖?”   附近的外卖根本没有清淡的。   喻越乐有些腹诽,又发现讲着讲着居然真的有些肚子饿了,只好又跑去厨房冰箱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冰箱多出来很多菜和肉,客厅还摆了一袋子药品,估计都是刑游让人顺便送来的。   他看到这些心又软了下来,原谅刑游问了蠢问题,也大发慈悲地回答了刑游,说:“你的厨师给我留了食材,不做白不做。”然后又强调着说,“而且我现在退烧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根本没必要依赖外卖。”   “那么厉害。”刑游的语气听不出咸淡,问,“还提到了食材,难道你不仅仅煮白粥吗?可是切菜和切肉很麻烦吧。”   没有想到刑游会问的那么细,喻越乐有些骑虎难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讲:“还好,我又不吃很多,切一点就好了。”   喻越乐很担心刑游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很着急地截断他的话头:“好了,我一边煮粥一边要这样跟你打电话很不方便,不然总是走神,忘记看火候,糊底就不好了。我先挂了?”   刑游没有讲话,很轻地笑了一声。   .   下一秒,滴滴滴的声音响起,喻越乐对此非常熟悉,是家里密码锁输入打开的声音。   可是他给厨师和医生的明明是一次性口令。   喻越乐浑身都有些僵硬,握着电话,脑海里一片空白。   喻越乐慢慢地转过身子,听着家里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那个人的脚步声开始由远及近。   水果刀近在迟尺,喻越乐却没有拿起它的念头。他脑子里飞速闪过的无数个入室抢劫案都在一秒内在猛地停止,又迅速烟消云散。   喻越乐无端地感到浑身都出了冷汗。   因为耳畔手机里传来的脚步声,跟现实正在重叠。   一步、一步,完全契合着的沉默。   喻越乐想起来了,刑游问他要了家里的密码。   喻越乐抬起头,看见刑游刚好出现在客厅的门口,手里还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保持着和喻越乐的通讯,甚至动作都跟愣在原地的喻越乐一模一样。   刑游风尘仆仆,浑身都透着一些疲惫,甚至头发都有些乱,看见喻越乐的那瞬间顿了顿,有种紧绷着的身体终于缓下来的错觉。   刑游的眼睛很轻地弯起来,盯着喻越乐,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问:“正在煮粥?”    第17章   发现喻越乐生病不是偶然,那天刑游一直都在等他信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刑游已经将中英时差记得很熟,可以很顺畅在心里转换两国的时间,从英国时间的早上九点到下午两点,喻越乐那一天只给他发过一张下雨的照片。   喻越乐说:“又是雨天。来上课了,冷得我想吃人。”   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发过消息。   刑游晚上一点多才上床睡觉,一直没睡好,做了个梦,梦里喻越乐冲他大哭,问为什么不让他吃人。   刑游被吓醒,一身冷汗。   北京时间早上六点多,刑游拿起手机发现喻越乐居然还是了无音讯。   上一条信息停留在刑游问他有没有吃饭,他没有回。   刑游很轻地蹙眉,又发了一个小猫盯镜头的表情包过去。   他今天需要去总公司一趟,做一个项目收尾,下午还要开会,没时间多想,只能收拾好情绪出门。   路上刑游没忍住,给喻越乐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对方没有接,铃声响了半天后自动挂断了。   整栋楼都是以刑氏命名的,刑游一路走进去,大厅里两边的员工都站定在原地,微微向他鞠躬示意。身前和身后都拥着几个保镖,刑游一眼都没多看,走路带风,冷着脸进了私人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刑游又开始给喻越乐打电话。   从早上七点打电话到十点,刑游让助理将要签署的文件提前拿来通通签完,又发信息给喻越乐,讲再不接电话就报警。十点整,刑游让家庭助理联系最近一班的私飞英国航班申请。   十点十分,喻越乐终于接起了电话。   刑游的三个助理几乎同时都在隔壁办公室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刑游的脸色几乎称得上难看,小心翼翼地问:“越乐?”   对方说:“是我。”   于是刑游掐断助理室那头的同步视听,抬手示意他们暂且不用联系国外警署与保镖团队,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开始语气僵硬地控诉喻越乐不回自己电话。   喻越乐的声音一点也不快活,有种焉了的气息,非常明显。   他想瞒着刑游,可是刑游一点也不吃这一套。刑游又不是傻的。   刑游确定喻越乐一定生病,可当摄像头打开,他看见那头喻越乐病恹恹又通红的脸时,刑游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居然很生气,又莫名地心脏开始紧紧地收缩,迸发出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刑游不明白为什么喻越乐遇到事情总喜欢自己一个人扛,可是当喻越乐撇撇嘴露出委屈的神情时,他便什么重话都不再说得出了。   青菜瘦肉粥就青菜瘦肉粥吧。   一个助理去联系好英国那头的厨师和医生,另一个助理过来请示,讲航线申请好了,一个小时后可以飞。   “还去吗?”助理问。言下之意是已经联系上人了,还有必要过去确认安全吗?   刑游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地回答:“去。”   他在飞机上开会,结束发言之后就走神去偷玩手机看信息,喻越乐对他很真挚地表达了感谢,他静静地看着喻越乐发来的信息,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只是让他去睡觉,养精蓄锐。   刑游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喻越乐一觉睡得足够久,那么等他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刚刚好退烧,而自己应该也抵达英国了。   这场会议开了四个小时,结束之后刑游终于理直气壮开始翻阅邮件和其他未读消息。   他看见母亲钟争鸿给自己发来了信息。本来刑游联系家庭助理申请私飞航线的时候就没想过瞒着她,只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样快。   她说:“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如果不是事而是人的话,我建议你要想清楚你的感情和态度。”   刑游没什么表情,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窗外,万米高空下,所有的城市都变得那样渺小,往远处眺望去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地球的半个弧圆。   刑游很认真地思考母亲的问题,却发现自己总跑偏。   比如他现在已经飞的这样高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担心临时找去的私厨做的粥喻越乐喝不惯。   他想,落地之后要亲自给喻越乐再熬一锅粥。   ——   于是现在刑游实现了他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   喻越乐看着刑游在厨房忙东忙西,很不是滋味,扒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问:“你怎么赶来了?”   好笨的问题。刑游头都不抬,拿勺子慢慢地搅拌以免糊底,讲:“顺路。”   喻越乐不吭声,脑子还是有些迟钝,居然真的在思考刑游是不是出差的时候顺便来了一趟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   但如果刑游是因为自己生病而专门飞过来的话,听起来又太玄幻。   喻越乐思考了半分钟,得不出结果,不再为难自己,很无聊地跑去客厅坐着。   刑游给他带了一个小玩具打发时间。   是一只张大嘴的鳄鱼塑料玩具,上下排各有一排牙齿,下排的牙齿是按钮,可以一个一个摁下去,直至触发某个开关,这个鳄鱼的上下排牙齿就会在瞬间闭合咬紧,这个人的手指将被凶狠地一口咬住。   喻越乐刚刚好不想看手机也没力气打游戏,百无聊赖地跟这个鳄鱼牙齿玩上了十几分钟,摸索不出它咬人的规律,又想着这个游戏还是两个人一起好玩,一个人不够刺激,因为无论如何挨咬的都是自己。   越想越不公平,喻越乐起身想去找刑游申诉,刑游却刚刚好在这个时候开门走出来。   刑游熬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粥,端了一碗出来给他。   喻越乐眼观鼻鼻观心,瞬间又觉得公平了。   肉被刑游剁的很细碎,又盯着火候煮的刚刚好,米粒温润珠白,青菜翠绿,切成细丝在米粒煮开之后倒入,于是整锅粥浓稠顺滑,舀出碗的时候冒着袅袅白烟,看着就让人温暖起来。   粥还太烫,刑游舀出来放在一边等晾凉,又让喻越乐趁空闲时间测一下体温。   喻越乐当然不敢。他又复烧了,刚吃药还没一个小时,现在肯定还在三十八度多。   刑游一睨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什么意思,干脆伸出手来探喻越乐额头,喻越乐避之不及,僵在座位上,感受着发烫的额头贴上温凉的手背,骨关节很轻地贴着他眉心上方,有种奇异的触觉。   刑游问:“怎么又烧起来了?”   喻越乐对自己洗过澡的事实一概不谈,只是讲:“从小到大就这样,发烧没试过一次好,总要反复烧,老毛病了。”   刑游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问:“吃药了吗?”   喻越乐连忙点点头:“吃了。”   刑游在喻越乐身边坐下,肩膀挨得很近,稍微做点动作就会摩擦到对方的衣服,于是喻越乐一动不敢动,连头都不转,不知道为什么刑游变得安静,自己便跟着沉默发呆。   他看着桌子上的鳄鱼好一会,很想问刑游要不要一起玩。   结果刑游开始慢慢地拿起勺子帮他搅动地去晾粥,动作很轻。   刑游说:“对不起,越乐。”   喻越乐转过了头,有点呆呆地:“什么?”   晶莹的粥被勺子提起,又沿着边落下,像一道食物瀑布,喻越乐盯着它看,这样就能不用看见刑游的脸。   刑游却停下动作转过了头,离他那么近还敢直视着喻越乐,目光很认真地讲:“你为我买可露丽的那天早上,我对你说了重话。”   喻越乐真的怔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在脑海里记起来。   都已经过了很快一周的时间了,自己最近还那么忙——“我早忘记了。”喻越乐说。   刑游看着他,眼神像一池幽深的湖水,说:“你没忘。你不会忘记的。”   “那些话那么伤人,连我都忘不了。”刑游很慢地将真相残忍剖露,不给喻越乐打断自己的机会,“何况是被刺痛的你。”   喻越乐有些难堪,将头转回来,看着那个龇牙咧嘴的塑料小鳄鱼好一会,皮肤是绿色的,张那么大的嘴却是血红的。他不讲话,想自己再也不理刑游了。   可是刑游却又继续讲:“你还没有原谅我,我就要再当面向你道歉。”   喻越乐很快地说:“我原谅你了。”   喻越乐的头发变得有些长了,柔软地垂下来的时候遮住大半张脸,刑游很越界地抬起手,替喻越乐将过长的头发挽到耳后,指尖很轻地在某瞬间碰到喻越乐的脸,两个人的心都同时慢了半拍。   刑游做完这个动作,顺势将手搭在了喻越乐的椅子背,像半圈着喻越乐在自己怀里一样,表情很平静,问:“那么快就原谅我了吗?”   喻越乐不明白为什么他得理不饶人,有点生气地问:“难道我要记一辈子吗?”   “你可以记一辈子。”刑游答得很快,用喻越乐可以听得很清楚的声音讲,“你甚至可以一直不原谅我。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被时间带走的,如果有些人和事让你觉得痛,那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也可以不要忘记。”   喻越乐几乎是一秒之后哭了出来,眼泪好像断线的珍珠。   刑游第一次知道这个形容原来不是夸张,而是真那样晶莹圆润的泪珠一颗又一颗砸下来,以掩耳不及迅雷的态度,源源不断地滚落,又连成线一样划开在脸颊上。   刑游很想拥抱他,却害怕过于逾越,只好很快地在一旁抽出纸巾递给他。   喻越乐胡乱地擦眼泪,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不知道为什么又在刑游面前哭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感到不自在了很多,总觉得某一面在刑游面前被袒露,所以很努力地让自己尽早止住眼泪。   他对刑游说:“好吧,我没有办法忘记。但是我真的原谅你了。你是第一个对我讲出这种伤人的话之后向我道歉的人。”   刑游问:“还有谁?”   喻越乐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出声:“我家里人。”   但刑游似乎不觉得好笑,只是低着头又看了好一会喻越乐,然后慢慢地撇开头,呼吸变重了一点,像在忍耐什么。   过了好一会喻越乐终于不哭了,刑游把粥推到他面前,讲:“温度应该刚刚好,可以吃了。”   明明那样香,看起来很好吃,喻越乐却下意识将头拧过了一边,好像在闹别扭一样,拒绝了刑游亲手熬的粥。   喻越乐说:“不想吃。”   于是刑游又伸出手探喻越乐的额头,放下手的时候顺便很轻地摸了摸喻越乐残留了泪痕的脸,动作很轻,像有羽毛拂过。   刑游问:“是很难受吗?”   喻越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下子又酸了,很慢地点头:“生病真的很难受。”   “很饿,但是现在有点什么都不想吃。”喻越乐低下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在客厅的光下喻越乐的脑袋变得毛茸茸的,皮肤和发丝都染上一层光,刑游看着他低下头,便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让他慢慢抬起头,直到同自己对视。   刑游说:“你没有问题,你只是生病了,不舒服。”   刑游松开手,确认喻越乐不会再低下头装蘑菇后,笑了笑,问:“要我做点什么让你心情变好点吗?讲童话故事?”   喻越乐心血来潮,将绿色的塑料鳄鱼推到刑游面前,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   鳄鱼被掰大了嘴巴,喻越乐和刑游石头剪刀布决定先手。   刑游输了,他伸出食指,修长的指尖探进去,神色很平静地摁下去——咔嚓一声,鳄鱼恶狠狠地咬住刑游的手指。   刑游有够倒霉,怎么会有人摁第一颗牙齿就被咬。   喻越乐哈哈大笑,整个人都快乐起来。   “好吧。”   他决定安慰一下刑游,只好大发慈悲地喝掉那碗刑游亲手熬又亲手晾的粥。   刑游坐在他旁边,看他喝粥好一会,突然笑了笑。   喻越乐很警惕,抬起头问:“在笑我吗?”   “不是。”刑游说,“今天我母亲问了我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过我想我现在有答案了。”   喻越乐专心地喝粥,像头小猪,但不忘抽空敷衍刑游:“恭喜。”   刑游又笑起来,对喻越乐讲,同喜。    第18章   喻越乐不是流感,但非常紧张地担心会传染刑游,后知后觉地想赶刑游走。   刑游刚刚收拾好厨房,粉红围裙都还系在身上,转过头有些气极反笑,问:“吃完擦干嘴就要我走?”   这句话被他说的喻越乐像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喻越乐有些脸红,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口罩戴上,跟刑游保持着一大段距离,提高了音量喊话:“我怕传染你。”   刑游又说:“要传染早传染了。”   喻越乐跳开,指着刑游“你你你”半天讲不出话,逃走了。这话说的两个人好像做过什么很亲密的事情一样,其实只是并肩坐着,哭的时候被安慰性地摸了摸脸颊。   连拥抱都没有,怎么可能传染。   喻越乐不管他,但是把客房又收拾了一遍,还找了新的浴巾给他。   结果刑游根本不需要,晚上的时候喻越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看综艺,听到外面门铃响,好奇开了房门探头看,发现是有人给刑游送来了两个行李箱。   喻越乐扒在门口目瞪口呆:“一个晚上要那么多东西吗?”   刑游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谁说我只住一个晚上了?”   喻越乐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刑游居然真的还在,煮了清淡的肉沫挂面给他。   喻越乐的脑子转不过来,洗漱完按着指令坐在饭桌前吃面,吃到一半才终于开机成功,问:“你昨晚进我房间了?”   半夜他听到有脚步声,还有人开了他床头灯。   “给你量了体温。”刑游陪他吃面,动作慢条斯理的,“还叫你起床喝了热水,吃了药——忘记了?”   喻越乐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却不太有记忆,便不再为难自己,问:“那我烧退了吗?”   刑游点点头:“退了。你请假到什么时候?再多休息几天。”   喻越乐不太赞成这个说法:“我打算明天去上课。”   刑游皱起了眉,停下筷子,讲:“太早了。”   “烧退了就能去上课了。”喻越乐说,“不然请假太久会扣分。”   刑游说:“扣分就扣分,谁敢说你,你就把高烧的体温计拍下来打印照片甩他脸上。”   喻越乐被他逗笑,想刑游真是被家里人爱得过了头,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永远有人给他兜底,也有人铺好后路给他。什么话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喻越乐想了想,问:“我很好奇你有吃过苦吗?”   刑游掀起眼皮看他,表情很淡,问:“怎样才算吃苦?”   刑游初中在英国留学,初二的时候暑假回来,讲要去农村体验生活,父母不知道他又在国外接受了什么自由宣传观念,但商量了很久,决定放手让刑游试一试。   他们将刑游扔进一个深山农村,托付给一家村民,让刑游自生自灭。   当然有保镖和助理跟着,但被命令不涉及生命安全的时候不会出现,因此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轧入村庄,刑游知道也不管。   那是真没手机,没网络,没钱,没饭吃。   刑游的书包只有一个日记本、一支笔,两条毛巾,还有自己的牙刷。   那户人家是贫困山村里的极致贫困户,爷爷腿脚不便,下床都是难事,母亲远走高飞去寻找新人生,父亲酗酒赌博一年到头不回家,剩下一个女孩姐姐和一个男孩弟弟。   弟弟是个脑子有点问题的,比刑游小三岁,但基本听不懂人话,有时候正常吃喝拉撒都不会。   姐姐见到刑游来,眼神冷冰冰的,问:“是《变形计》吗?”   不是。没有节目组,没有摄像头。刑家早就沟通过,这是一份金钱交易。姐姐那样问只是想嘲讽一下他。   刑游态度很平静,只是说自己来住两个月,把他当苦工就好。   姐姐便点点头,让他去做饭、洗衣、砍柴。   刑游不会砍柴,一块木头在手里被弄得乱七八糟,姐姐很生气,骂刑游真是富人跑来玩游戏祸害穷人。刑游便说,对不起。   他态度很好,学习能力又快,一周过后基本的农活就都会了。   刑游做饭还不错,在英国住了一年练成的,照顾一家三口人不同饮食习惯,粥煮烂一点给爷爷,到镇上用挖来的红薯换了些白糖,弟弟的那碗就撒点白糖。   他问姐姐:“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姐姐皮笑肉不笑,问:“白粥能有什么口味好说?”   刑游慢慢地把炒青菜端出锅,他已经学会种菜、择菜,还能干很多力气活,帮了姐姐不少忙,跟一周前大不同,灰头土脸的,可是眼睛里那股气和神光还在,很坚定。   他说:“有的,稀一点,浓稠一点,加盐或者加糖,还可以加青菜一起煮。你要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刑游意有所指,姐姐当然听得懂,可是她沉默了一会,说:“我们家不是一直有盐有糖的。”   刑游语气平静:“我再多干点活赚钱就有了。快要农忙,我还可以帮人割稻子,锄地。我昨天去帮陈大婶掰玉米,还修了她家电视机,她给了我半袋白米。”   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半个月前在伦敦锦衣玉食,打火机都要用镶钻的,如今居然在一个红砖和烂泥堆起的破房子里郑重介绍自己的劳动价值是半袋白米。   姐姐突然哭了,问:“你两个月后就要走吗?”   刑游冷静得残忍,说:“是的。”   姐姐哭了一会,擦干眼泪不讲话了。   刑游却说:“你想走的话,我可以帮你走,像你妈妈一样。”   姐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把旁边痴傻的弟弟吓一跳,开始尖叫,而她就在这份尖锐的童音里骂刑游:“我还有弟弟和爷爷,你有没有良心啊大少爷?”   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被人骂过的刑游抬起眼,笑了笑,问:“那你怎么办?”   他说:“你照顾你弟弟,照顾你爷爷,尽善尽美,确实很值得让人感动。但是你怎么办呢?你的人生怎么办?”   这种话简直残忍的过份,姐姐简直要崩溃,跟着弟弟一起尖起了声音:“我还有人生可言吗?我没有选择,你知道吗?你不要再这样高高在上跟我说话了,我要是有得选我一定不会再投胎来到这里的。”   刑游轻车熟路地摸弟弟的头,又抱起来晃他的身子,安慰性地将尖叫声哄停,然后说:“我现在给你选择。”   喻越乐听得心惊胆战,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初二的少年讲出来的话,眼前的面条都吃不下了,跟刑游在同一个饭桌上,有点与那个女孩感同身受。   他说:“刑游,你真是蛮残忍的。”   残忍的刑游在那个奄奄一息的家庭待了足足两个月,身上全是被树枝刮伤或者从山沟上摔下的淤青,有一次帮人修割稻子的机器,还割伤了小臂,血淋淋的一大道口,被村里的男人开摩托送到镇上的诊所包扎。   助理像鬼一样出现,对刑游讲:“我已经向邢总和钟局汇报。”   刑游面无表情,只是说:“我不会提前回去的。”   他每天上山下河,炽热的太阳灼伤他的背,好几次被烧伤,像蛇皮一样蜕了很浅的一层,回来后自己摘药煮来敷。   姐姐已经跟他很熟稔,心疼地一巴掌拍他脑袋,有些哭腔地骂他:“你滚行不行?你不要再犟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刑游感到奇怪:“这样算作践吗?可是这样的日子你们过了那么多年。”   刑游真不是可怜他们,他是直白地陈述,但语气总有种怜悯的恩赐,这种恩赐是他们这些富人公子无法自我意识到的。于是姐姐很崩溃,讲:“你真是快滚好了。”   刑游才不滚,他正是长身体有力气的时候,能干太多力气活,一口气在两个月里给他们家攒了四大袋白米,还能每周都去镇上买一次猪肉,回来给大家炒菜,甚至比姐姐更好照顾爷爷。   他说:“你最好还是走吧,你爷爷年纪那么大,行动不便不能下床,你还是个女孩子。这样不好。”   姐姐对他翻白眼:“你滚。”   刑游真正要滚的前一晚,姐姐却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很晚都没睡,刑游走出来坐在他身边。   姐姐第一次喊他“弟弟”。   刑游应了声,问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问:“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你是从北京来的吗?明天要回去那里吗?”   刑游说:“我明天要回英国。”   姐姐怔怔的,望着漫天的星星,不讲话了。   刑游说:“外面的世界非常美,非常大。我不是在可怜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世界上痛苦的贫困的人那么多,我不可能都心疼都想帮助。这个世界就这样极端,过得好的那么好,过得差的又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你当我就是富家公子想施舍吧。”刑游说。   姐姐摇头:“你不是。”   听完漫长的,完全没有办法跟眼前的刑游进行重叠和想象的故事,喻越乐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愣了大半天才缓过神。第一个问题是:“那她后来走了吗?”   喻越乐两个答案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却在刑游口中听到第三个回答。   刑游说:“我不知道。”   或许十八岁都不到的刑游也没有勇气去知道故事的结局,抛下亲人自己去看刑游口中非常美的世界显得好似白眼狼,可如果一辈子留在那里,照顾智障的弟弟和年老的爷爷,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刑家的助理去跟姐姐沟通交涉,提出可以资助上学,一步一步来。   刑游便只听到这里,剩下的通通没有再管,飞回伦敦又重新当回风度翩翩的少爷,好像那两个月真的只是游戏人生。   父母对他这样的态度感到惊讶,飞过来找他彻夜长谈。   父亲问刑游:“体验过这样苦难的生活后,有什么新的感悟吗?”   全程两个月他们真的未曾插手,没给过刑游任何暗地帮助,任由刑游真真正正地去经历。   刑游倚在沙发边,翻手里一本珠宝拍卖册,很漫不经心,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父母不相信,说:“这样极端的两种不同生活,你都一一经历了,没有非常想分享的事情或者话对我们讲吗?”   刑游说:“没有。”   知子莫若母,钟争鸿冷冷睨了他一眼,问:“如果让你一辈子在那里待下去呢?”   刑游这次思考了一会,然后回答:“也行。但是现在能过的更好,我会选择现在。”   他抬起头,问:“你们想把我扔回去吗?”   刑父气的发晕,问:“什么叫‘也行’?你连亲情都不要是吗?有没有我和你妈,有没有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是吗?”   刑游很想回答是,但看了看父母的神色,摇头回答说不是。   喻越乐听得简直也想拍起桌子跟着一起骂刑游。   他瞪着眼,指责道:“刑游你真是白眼狼。”   刑游淡淡地看了喻越乐一眼,催他把碗里的肉吃完,讲:“所以后来我妈立马抓我去看了医生,给出的诊断说我是情感缺失障碍。”   有钱的时候想明天买什么珠宝,哪款豪车更好看帅气,西装要高定送上门,一套搭配下来的价格够别人在一线城市买房。   没钱的时候就想明天干什么活可以多赚点白米,下完雨适合翻松土壤和挖野菜,出太阳适合挑粪施肥和晒苞谷,回家路上摘野草编个小兔子回去哄弟弟。   刑游是真真正正觉得没差。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活着,没有分别。顶多活得好和活得苦的不同,但他不在意。   喻越乐不仅对刑游感到钦佩,讲:“这才是真正人淡如菊啊!”   喻越乐自认做不到在那样深山里呆两个月,听得一愣一愣,等刑游把碗筷都收进厨房又出来问中午要吃什么的时候才回神。   他问刑游:“那你这个情感缺失症,治得好吗?”   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刑游好整以暇盯着他好一会,点点头,说:“可以的。”   喻越乐很关心他的病情,刚刚已经在网上搜了一轮相关的病例,问:“需要怎么治疗吗?你现在有比之前有所好转吗?”   刑游将手上的水擦干,慢慢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座位上的喻越乐,很莫名地笑了笑:“非常巧,我的病最近有所好转。”   他不想喻越乐再追问,总觉得每次都好像被下蛊似的,看见喻越乐那张漂亮的脸就忍不住要把过去的事情全盘托出,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于是他诱惑喻越乐,问要不要去客厅打双人成行。   喻越乐大病初愈,但对游戏仍满怀热情,几乎是一秒就答应了,飞奔着跳进沙发拿手柄,讲:“好吧,我允许你多住一天了,前提是陪我打游戏。”   刑游懒懒地撑着脑袋,问:“不用为你做饭吗?”   喻越乐便记起来了:“对哦,这个也要!”   刑游很无所谓,问:“那让我多住几天吧?”   喻越乐一个手抖,角色刚开局就跳下去自杀死了:“为什么?”   刑游在谈判上很有一套,将条件讲的很诱人:“我可以刚刚好拍一些在英国做饭的视频,如果你不介意你的厨房出镜的话。这样你每天下课回来就能有好吃的饭,晚上还能跟你一起打游戏。”   “不想吗?”刑游语气轻飘飘地问。   喻越乐一秒投降,很开心地说:“好吧,那你再多住几天。”    第19章   喻越乐这天下午没有课,兴高采烈站在厨房门口围观刑游拍视频和做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送来了摄像机和三脚架,一个架在距离灶台几米远处,站进画面里刚刚好能只拍到上半身,另一个相机比较小巧,放置在洗手台旁边拍近景。   喻越乐很好奇地东张西望,问:“那中途你要停下来移摄像头吧?我看你视频好几个角度,有时候把菜下锅也会拍特写。”   刑游正在摘手表,抬起头笑了笑,问:“你很经常看我视频吗?”   喻越乐本来张嘴想否认,但又觉得如果否认了刑游会不高兴,顿了顿,只好反问他:“我不是说好要做你的榜一的?”   这句话让刑游的心情变得好像很好,嘴角一直勾着,没有把手表放在一旁,而是向喻越乐递了过来。喻越乐下意识走过去帮他拿了,又放进自己口袋,后知后觉地问:“我是不是不要讲话和入镜的?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拍了?”   刑游点点头:“已经开始拍了。”   喻越乐觉得自己有点笨,很懊恼地闭了嘴,退出到厨房门口,决定做一个沉默的厨师助手。   刑游把鸡翅改刀切口,冷水下锅煮鸡翅,加了料酒和姜片,煮了三分多钟后撇净血沫捞出,又过了一遍冷水洗净。   他让喻越乐递来厨房纸,将鸡翅轻轻包裹着摁,把水分吸干,认真地向镜头讲解:“吸干水分防止下油锅炸开,同理待会热锅倒油前要擦干锅里的水。”   刑游将镜头换位置,准备拍煎鸡翅的近景镜头,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置物架去摆角度,调整了好一会后,刑游突然转过头,让喻越乐来掌镜。   喻越乐吓一跳:“我手很抖的!”   刑游面不改色,眼里慢慢升起来点笑意:“我相机有防抖功能。”   “我不会拍。”喻越乐还在挣扎,“到时候你的素材一个都没办法用不就完了!”   刑游直接拿着相机走过来,把他往喻越乐手里一塞,说:“我又不是拍电影。”   喻越乐胆战心惊,下意识抓紧了相机,跟着刑游走过去,对准刑游,有种赶鸭子上架的绝望:“我怎么拍都没关系吗?”   刑游说:“怎么拍都没关系。”   “哦。”喻越乐很坏,不去拍鸡翅,把镜头往上抬,去拍刑游的侧脸,“那让大家都看看这个水母塔塔背后是什么人吧。”   塔塔是刑游账号头像的那个漂亮水母,是刑游高中养的宠物,养了一年后死亡,悄无声息在水里消溶,刑游放学回来只看见巨大的水缸里剩下漂亮的海底植物装饰。   之前闲聊到这个话题,喻越乐还对此感到惋惜,讲如果塔塔还在世他一定要去看看,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   刑游挑了挑眉,很想说喻越乐要比水母漂亮得多了,但最终没讲出口。   镜头里刑游的侧脸显得冷峻,鼻梁笔直高挺,脸部轮廓线条流畅,相机将刑游聚焦得太清楚,喻越乐甚至看见他右眼皮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喻越乐瞬间感到心脏变得一紧,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呼吸,很后悔自己这样开玩笑,立马又把镜头往下移了,讲:“你很不适合出镜。”   刑游不置可否,由着喻越乐闹,等喻越乐拿着相机东转西转拍了一圈再回来,他问:“我的鸡翅可以下锅了吗?”   “可以了。”摄影师喻越乐很严肃,给予了肯定的指令,“我准备好了。”   “热锅热油之后放鸡翅,煎至两面金黄。”刑游有条不紊地操作,一边解说一边煎鸡翅。   喻越乐忍不住在镜头后轻轻地问:“这些步骤很多其实是以前说过的诶,反复说不会腻吗?”   刑游之前还做过咸蛋黄炸鸡翅和蜜汁鸡腿,做法和步骤大同小异,讲解的话术都有相似的地方。   刑游是真的相信喻越乐有将自己的视频看过很多,于是也很好脾气为他解答:“看到我视频的人不一定是关注我的粉丝,更多的可能是搜做菜教程的路人或者首页刷到的,相当于第一次看我视频,所以我就要把每一次视频当作第一次讲。”   鸡翅在油锅里滋滋作响,有些油被高温烹饪到四处飞溅,喻越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刑游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让他站远点。   喻越乐很轻声地嘀咕:“摄影师不好做啊。”   刑游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笑:“后期把你讲的话通通剪进去。”   不、要、啊。   喻越乐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冲刑游做嘴型,不敢再出声了,但也不敢太大幅度动作地抗议,怕自己手里的摄像机拿不稳,拍不出素材。   喻越乐想,自己居然这样忍气吞声。   但是鸡翅刚好煎至两面金黄,刑游又倒进半碗特调料汁和很少姜蒜末进去翻炒,香味一下子在空中迸发。喻越乐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苦。不用他备菜做饭也不用洗碗,他拿一会摄像头怎么了。   刑游没有把他当支架太久,将可乐倒进锅里开大火煮了两分钟后关小,将锅盖盖上,把相机从喻越乐手中接过去:“你下岗吧。”   喻越乐甩了甩手,抱怨道:“好累,我还是给你买个支架吧。”   他才拿了五分钟不到,刑游看了他一眼,没讲话,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讲:“好娇气。”   喻越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做饭不看了,助手也不想当了,冷冷哼了一声摔门回了自己房间,还上了锁。   刑游在这里住了快一周,饮食上真一点不亏待喻越乐,说到做到地每晚咨询喻越乐要不要打游戏,很可惜喻越乐最近学业繁忙,只有两个晚上空的出时间陪刑游打游戏。   喻越乐每次被他敲门都哀嚎,说不要再诱惑我可以吗。   刑游就说:“好吧,不打游戏的话,吃水果吗?”   于是大病初愈的喻越乐不仅没瘦,还在短短几天里迅速重了两斤。简直人神共愤。   喻越乐关上门写论文,气愤地想早知道不让刑游住进来好了,但又想到自己生病高烧的时候对方千里迢迢从国内飞过来,这样重情重义,喻越乐没有办法再指责他任何。   过了大半个小时,刑游来敲他房门,讲:“少爷,吃饭了。”   喻越乐不由自主地笑,想,说少爷谁是少爷。   他很大声地喊回话:“不吃!”   刑游很无奈,倚在门上,问:“怎么了?”   喻越乐把手头上写着的东西保存,再把电脑一盖,慢吞吞地走到门边,跟刑游隔着一个门板讲话:“我吃饭很挑的。”   刑游抱着双臂,很漫不经心地:“我知道。”   喻越乐回想了一下,发觉这几天的饭菜居然真的很合自己胃口,没有办法翻旧账,喻越乐便只好说:“我以前吃饭要吃两碗米饭,每种菜都能吃掉大半盘!”   话说出口又后悔,不知道怎么讲出来搞得自己好像一头小猪。   果然刑游被他逗笑,轻轻地在门板后传来,然后他讲:“很牛吗?我给你做了四盘菜,饭管够,有饭后水果和甜点。出来吃饭。”   喻越乐完全没有办法,只好开门,很快乐地跑向了餐桌。   鸡翅外皮被可乐的焦糖色均匀包裹,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汁水变得浓稠,咬下去的时候口腔率先被一种焦香和可乐糖浆的气味充盈,舌齿间又感受到鲜嫩多汁的肉质,细腻而不柴,入口即化。   喻越乐的嘴一张一合再一吐,就只剩骨头了。   刑游在旁边笑的发抖,讲:“你要做吃播一定很赚。”   喻越乐吃的嘴巴鼓囊囊,口齿不清地答应:“好啊,我长那么好看,一定很多人被我长相先吸引。跟你做合作档吧,你做饭,我吃播。”   刑游却看了喻越乐的脸好一会,不同意了。   两个人吃了一会饭,喻越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问:“你周末有空吗?”   刑游愣了愣:“这周吗?”   “对,就是后天。”喻越乐像心血来潮,又像蓄谋已久,刑游分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笑得很期待,“跟我一起去玩呗?”   刑游不问要去哪里,点了点头,说:“好。”    第20章   刑游没想到喻越乐会带他来滑雪。   天际线辽阔无垠,雪场白茫茫一片,缓缓地往山底下铺卷,银装素裹,冷风刮过来的时候掀起一阵细绒的雪,冷冽的空气从鼻腔毫不留情地灌入。   喻越乐同刑游一起换好滑雪服出来,站在雪场最顶端,往远处看是绵延的山,只剩骨骼的树枝在山巅矗立,有一种萧瑟的庄重感。   可惜喻越乐现在无暇顾及美景,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赞赏这浩瀚雪域给他带来自由的畅快感。   他只要轻轻转过头,就能看见身形高挑帅气的刑游身上绑的几个毛茸茸小乌龟护具。   屁股上趴着一个,膝盖又分别趴着一个。   刑游简直没了脾气,将双板配套的雪仗当拐杖拄着,问:“你还要笑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滑雪服,刑游将护目镜往上推起,露出了眼睛,神情很无奈,望着喻越乐笑弯腰,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要陪他来滑雪。   刚刚穿鞋和上板就都费了不少功夫,刑游一开始以为他们要滑单板,没想到喻越乐讲双板对于新手更友好,现在想来,除了体谅自己,估计喻越乐也是想看见刑游拄着两根雪仗的囧样。   可惜刑游一点也不害怕,两根棍子被他往那一矗就跟时装周的走秀单品似的。   喻越乐笑了半天,终于直起身子,讲:“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我怎么知道你是新手,我来教你吧。”   喻越乐没有上板,只穿了鞋子,这样更方便走路和教学。   他牵着刑游的一只手,慢慢地引导他到雪场半山腰的入口,讲:“身体放松,然后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膝关节微微屈起来。”   “啧。”喻越乐一巴掌拍上刑游屁股上那只乌龟:“收腹屈膝,两腿与髋同宽——谁让你撅屁股了!”   这当然是夸张化,刑游根本不算撅屁股,只是很久之前喻越乐学习滑雪的时候总被教练这样骂,因此看见刑游动作不标准的时候就一报还一报,非常恶趣味地将这句话套回了刑游身上。   刑游根本不同他计较,非常认真地当三好学生,很快调整好了姿势。   喻越乐便松开他的手,卡了半个身形在刑游身前,脚慢慢移开,对刑游说:“记得降低重心,慢慢试着往前滑。”   刑游跟着喻越乐的指令,匀速地向下滑着,白色的雪被板滋起,往下看是那样长那样高的山坡,让人不由自主有种失重感。   刑游成功地滑了一大段路,感觉还算简单。他抬起眼,看见身边有一对单板小情侣慢吞吞地从他们旁边滑过,女生牵着男生的手,两个人面对面地教导,有说有笑的。   刑游唰地一下把平行的双班板尾向外推开,进行了一个急刹车,站在了原地。   喻越乐本来一眨不眨盯着刑游的动作,实时给他指正调整,被他这么一站吓一跳,抬起头,问:“怎么了?”   刑游戴着头盔、护目镜、还有防风口罩,看不见一点五官,但喻越乐还是从他冷冰冰的声音里听出了不高兴。   刑游说:“我要换单板。”   喻越乐一头雾水,问:“那么突然。大少爷你别耍性子好吗?这不是滑的好好的吗?”   他担心是刑游嫌弃这个速度太慢,想了想,又说:“让你滑快一点,行不?”   刑游不吭声,剩个圆头圆脑的头盔跟喻越乐无声对峙。   喻越乐简直抓狂,很想叹气,不知道怎么才滑几分钟这个少爷就不干了,讲:“单板很容易卡刃的,受伤很麻烦。”   刑游的声音闷闷的:“算了,当我没说。继续吧。”   喻越乐松了一口气,示意刑游重新开始往下滑,又一边给他顺毛:“你现在滑的很好啊,慢慢学一下,很快就能跟旁边的人一样那么帅地滑的了。我当初学的完全没你那么快呢。”   刑游不咸不淡地说:“因为我有陆地滑板经验。”   这次换喻越乐停下来了,一脚卡在刑游的板面前,瞪大了眼:“你不早说!”   “早说我就带你滑单板了,你知道我滑单板多帅吗!”喻越乐说。   刑游也有点后悔,没想到这一茬,一开始以为单板和双板根本没什么差别,没想到一个是手牵手,一个只有两根雪仗,完全天和地两个极端好吗。   刑游讲:“因为真的没有来滑过雪。一直很想尝试,但是太麻烦了。”   喻越乐皱了皱眉,不是很理解:“怎么会很麻烦,说到这个真的有点奇怪诶,你全世界都要玩个遍了,居然没有试过滑雪?”   喻越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人看起来像是喜欢这些极限运动的呀?滑板都学了,怎么会嫌滑雪麻烦?”   没想到下一秒,刑游就一脸风平浪静地说出了让喻越乐想死的话。   他讲:“因为参加这些极限运动要签很多知情同意书、保证书、合同、保险, 潜水、蹦极、滑雪这些都要,我之前试过蹦极,提前半个月联系家庭办公室,家庭合作保险公司,对方一脸崩溃,差点跪下来求我不要去。最后签了十几份东西才能跳。”   “而且有些极限运动项目的负责方一听到是我,就直接拒绝了,说不想承担风险。”   “而且要在此之前被律师反复确认遗嘱分配,财产现状和各种合同细则。一通下来就没了想玩的心情了。”   喻越乐心死如灰,第一次希望自己最好不要听得懂中文,站在刑游面前,整个人都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喻越乐问:“那我怎么办?现在是你的替死鬼吗?我就这样带你来滑雪了,你死了怎么办?”   刑游被人诅咒,居然笑出声,讲:“没有那么衰吧。一来滑雪就死啊?”   喻越乐面无表情,伸出手抓着刑游就要蹲下帮他脱板:“咱们不滑了,回家吧。”   刑游下意识想制止他,弯下腰伸出手就想把喻越乐捞起来,但又因为弯腰幅度动作太大,没控制好一下子往下冲了大半截。   喻越乐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三步并两步往下走,抬起手就猛地抱住刑游,脚急刹地卡回刑游的板前。   “卧槽,你别乱动行吗祖宗。”喻越乐欲哭无泪,想跪下来求他了。   刑游装委屈,讲:“我想滑雪,让我滑吧。你不是答应要教我了吗?”   喻越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像过年碰到无理取闹的小孩,忍气吞声了半分钟,还是没忍住,指着刑游的鼻子骂:“你那么金贵也没提前告诉我啊!要签这签那的,这次我就这样贸然把你抓来陪我滑雪,出事了怪谁?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刑游静了静,逻辑很清晰:“可是我没有跟你说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教学好好的吗?为什么坦白了才要开始让我对自己负责?我一直对自己很负责,我相信你,所以想着要跟你一起来尝试。”   “我不想要签半个小时责任书才可以来滑雪,但并不代表我不可以。他们不能强制我签署,这也不是必要条件。”刑游冷冰冰地说,“我就是对家族和股份金钱太负责才陪他们在那里签字。我现在不想对那些负责,我只想对自己负责。”   “像一个最普通的正常人一样,被你带来滑雪,来尝试挑战,来看看你喜欢的运动是什么感觉的。”   刑游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只是这个。”   两个人靠了边,在雪坡上僵持了足足三分钟,期间有狂风吹来,冰寒的空气席卷着两个人的四周,他们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最终喻越乐先软下心,讲:“好吧,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激烈了——因为真的一下子被你吓到,想起来你跟你家族命运息息相关,但我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刑游拿雪仗戳他:“我差点伤心了,以为你这样就要抛下我。明明说好一起玩的。”   喻越乐笑起来,又拍了拍刑游的屁股小乌龟,讲:“走吧,加快速度,教你刹车。”   刑游睨了他一眼:“再这样我就告教练骚扰了。”   “你告吧。”喻越乐又拍了一下那个小乌龟。   刑游学习速度真是快得令人咂舌,短短一个早上,他就已经从滑个半坡摔三次,进化为离开喻越乐也能控制着速度滑完一整个半坡。   喻越乐很惊喜,在刑游第一次松开自己手顺利往下滑的时候有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欣慰和爽快,站在原地自己笑了好一会,回到室内也穿上了板,终于也能跟着刑游一起滑了。   中午两个人脱了雪具和雪服去滑雪场旁边的酒店,随便吃了沙拉和烤羊排填肚子,然后跟上瘾了一样,急匆匆吃完又回雪场。   “挑战全坡吗?”喻越乐挑了挑眉,问。   刑游一脸平静,讲:“可以。”   在滑雪场刑游根本不怕摔倒,也不怕往下冲,他比较担心撞到人,学会控速滑行和刹车后主动让喻越乐教自己拐弯,一个早上过后已经滑的很顺利,遇到半路冲来的人也无师自通地卸了力往旁边摔,提前减少撞伤概率。   滑全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山顶比山腰更高壮和辽阔,往下望去山脚好似无底深渊,茫茫的雪道那样辽阔又漫长,刑游站在最高处的入口,身边并肩着喻越乐。   瑟瑟寒风呼啸而过,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往下滑。   身体微倾,轻盈地跃出,只需要双膝微微地屈好弧度,自己就会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划出去,喧闹的四周瞬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过高的速度将人包裹,心跳不受控制地一秒飞速飚起。   雪和风从耳边掠过,隔着厚重的头盔变得模糊,刑游只听得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他不断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微微将身体巧妙地换了个姿势,他以一个几乎急速的姿态向山底冲去。   “卧槽你慢点!”喻越乐在后头吓一跳,想喊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失控感和掌控感在同一时间于体内迸发,刑游感受着冷冽的风以及无穷无尽的失重感,内心腾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空白,爽得让人除了心跳和呼吸加速以外做不出任何反应。   刑游速度比喻越乐快太多,到了山脚的缓坡和平地进行了刹车,刑游很快地转了弯回过头看,几乎一下子在人群里认出了喻越乐。   喻越乐虽然嘲笑刑游,但也陪着他戴了一个不同色的乌龟屁股护具,没有拐着那两个雪仗,而是双手随着身体摆动的弧度变换着保持平衡,他并不像刑游一样懵懂地直直往下冲,而是以S型左右滑行的姿态快速地滑下,力道角度都很精准,滑行轨迹流畅又漂亮。   刑游看着他,无端联系到蝴蝶,觉得喻越乐有种翩翩起舞的轻盈,可是俯身往下冲的时候又像某种鹰禽,那种力量和速度隐隐爆发的尖锐让他在整个雪场上变得耀眼,一路往下滑的时候被旁边好几个人都目不转睛投去了视线。   刑游旁边有个人也在看喻越乐,很轻地赞叹:“太帅了,这该去高级道吧?来初级虐菜啊?”   另一个人很轻地打断他:“人陪朋友来的,他朋友就在我们前面,你小声点。”   两个人一下子噤了声,刑游却没有管,仍是静静地盯着喻越乐的身影。   喻越乐在做最后冲刺,很明显也发现了刑游,居然抬起手将自己的护目镜掰到了头盔上,然后笑着降低重心,直直地加速朝刑游冲来——   周围的人很小声地惊呼,连忙往旁边避去,而刑游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望着喻越乐,仿佛灵魂出窍。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喻越乐却在还剩十几米的时候突然开始刹车,最后几乎是把双板往里一扣,稳稳地以一种急速在刑游面前停下,滋了刑游半身的雪渣。   刑游下意识伸出手扶他,却没想到喻越乐站的很稳,唰一下出现在了刑游面前,眼睛都给笑弯了,问:“有没有被吓到?”   刑游没有讲话,看着喻越乐,有些走神的样子。   喻越乐很少见刑游这样,在刑游眼前晃了晃手,有些奇怪:“真被吓到了?”   刑游这才回过神,回答说没有。   喻越乐很不满,问:“你在想啥呢?我还以为你做好迎接我的准备了,刚刚我那么帅。”   刑游想,确实很帅。   喻越乐大笑着冲刑游滑下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傲气和自信从他的浑身泄出,那一瞬间,刑游只觉得万籁俱寂,全世界只剩下喻越乐一个人。   宽阔壮丽的雪场,目光所及内是绵延的白茫茫一大片,而喻越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就那样直冲冲闯入刑游的视野,于是刑游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了。   “滑雪是不是很爽快?”喻越乐问。   刑游转过头,也将护目镜往上卡,跟喻越乐双目对视,很轻地笑了:“是。”   他问:“喻老板以后再带我来玩,可以吗?我很喜欢。”   喻越乐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何况面对刑游,他很快就缴械投降,答应圣诞前再来陪刑游滑一次。   刑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刑游低下头看了一眼,是父亲。   喻越乐很自觉地往旁边走,讲自己在那边等。   刑游接起电话,父亲问:“你跟谁一起去滑雪了?”   刑游说:“喻越乐。”   于是他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重复,像跟另一个人转述:“还真是喻越乐。”   刑游顿了顿,对电话那头喊:“妈。”   钟争鸿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你知道家庭助理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刑游没什么表情,说:“那我下次提前告知吧,我还会再来滑很多次,最好让他们拟好一份长久终生的责任书好了。”   他们陪着刑游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己儿子这种脾性,没讲什么,只是同时安静了好一会。   过了一分钟,钟争鸿开了口,她问:“你想清楚你的态度了吗?”   没想到刑游笑了起来。   刑游说:“我想好了。”   在茫茫白雪里,刑游看着喻越乐的背影,对方穿着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滑雪服,屁股上绑着同款的小乌龟。今天牵了手,一起经历了心跳加速和失重的时刻,晚上回去即将一起做饭,以及打游戏。   剩下的一切都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想了。   刑游很郑重其事地对父母讲:“我要追喻越乐。我喜欢他。”    第21章   刑游言出必行,下了决心要追喻越乐,就真开始温水煮青蛙,以一种不容拒绝亦不容忽视的态度挤入喻越乐的日常生活。   喻越乐真是太好懂的人,没什么至交好友,跟姐姐和家里人也不多沟通,偶尔一起打游戏的网友倒有好几个,但全是只限于网络生活的熟稔,备注都是原始的网名。   刑游顺理成章地做他的室友、私厨、游戏搭子,以及目前最好的好朋友。   之前聊起过这个话题,喻越乐对此一点不觉得奇怪,他讲:“高中其实没一个好人,全都差点把我害死了。”过了一会又扔下游戏手柄,皱了皱眉,好似后知后觉,“为什么我的青春跟别人好像不一样,我看见大家好像都很怀念。”   刑游低下头,问:“你不怀念那段时光吗?”   喻越乐斩钉截铁地说:“一点也不!”   荧幕上的“game over”一闪一闪的,喻越乐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等了几秒,又闭上嘴,讲“算了”。刑游不追问。要人剖开过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刑游现在只想问喻越乐明天想吃什么。   喻越乐觉得很奇怪。   距离自己生病后刑游飞来英国,已经两周多了,而刑游居然还赖在他家不走。   虽然刑游跟他说这是互惠互利活动,他在自己家拍视频拿流量,自己也能免费蹭饭。而且——“你给我包住,我给你包吃,有问题吗?”当初刑游是这么说的。   喻越乐后知后觉,想,可这个房子的房东明明是刑游本人。   他向刑游提起来这件事,刑游停下洗草莓的动作,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想我继续住在这里吗?”   “不是......”   “我住在这里会影响你吗”   “也不是......”   “那你就是单纯不喜欢我了。”   喻越乐气急攻心,一把操起旁边的菜刀:“你非得这么讲话是吗?”   刑游发自内心愉悦地笑起来,肩膀都轻轻一抖一抖的,在篮子里挑出一个洗净的草莓,抬起手递过去,讲:“别生气了,来吃一口,很甜的。”   喻越乐站在厨房门口,像个河豚一样站着鼓了好一会气,刑游却不嫌累,就拿着草莓伸着手等他,微笑的好像商场门口迎宾的男模特。喻越乐觉得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张开嘴咬着吃掉。   刑游瞳孔猛地骤缩,手指僵住,有些诧异地低下头看了喻越乐一眼。   之前投喂喻越乐,哪怕筷子伸到他嘴边了,喻越乐也会有点别扭地说“我自己来”,然后换他的筷子去夹走再吃,绝不会这样如此自然地张开嘴就接受了刑游的投喂。   但喻越乐吃的很自然,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又或者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因此完全不像刑游一样反应那样大,只在嘴里嚼嚼嚼,然后点点头,说:“好吃,你再多洗几个。”   噗嗤一声,刑游笑出了声。   他别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整个人的胸腔都在发震,再也不是那种日常似笑非笑的微笑,而是唇齿舌尖都泄露出明确的笑意,眼睛也半眯起来。   喻越乐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的这样开心,简直毛骨悚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的草莓叶都忘了吐,嘴唇上衔着一大块绿茵茵的叶子,有点恐慌地望着刑游,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突然地迸发了低笑。   “没事。”过了十几秒,刑游慢慢停下来,摇了摇头,讲,“只是有点开心。”   喻越乐莫名其妙,跟刑游对视两秒,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怀疑是不是穿着打扮还是哪里出了错惹得对方发笑。   刑游却对此闭口不谈,见喻越乐吃完了一颗,就伸出手到他下巴前一点,掌心向着上方,横着虚虚放在他嘴下,示意喻越乐把草莓叶吐进自己手心。   这个动作喻越乐倒是看懂了,吓得心率一下子飚起来,“噗”地迅速把草莓叶吐到自己掌心,抬起头对刑游讲:“不要那么溺爱我吧?吓我一跳。”   刑游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耸了耸肩,讲:“又不是你含进嘴里再吐出来的,甚至没碰到你嘴,我不觉得有什么。”   刑游向来是这样无所谓的人,喻越乐已经有点明白,于是想了想,又很顺畅地接受了他的这份说辞,只是还有点脸红:“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刑游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   喻越乐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乱如麻,却又没办法在颤成一团乱的线里找出那根罪魁祸首,只好假装不知道自己早就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又从刑游手下的那框篮子里自己拿了一颗草莓吃,说:“你又不是我的仆人。”   刑游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不是吗?”   调侃的意味很重,原来平时按时准备一日三餐,费心思做甜品,还要洗草莓和陪玩游戏的不称作仆人?刑游又挑着眉笑着逗喻越乐。   喻越乐气的胸口闷,抿了抿唇转身就要走,刑游喊住他,将手里那篮洗好的草莓塞给他,然后摆摆手,让喻越乐自己一边吃草莓一边小小地发脾气。   谁知那天晚上刑游就敲响喻越乐的房门,说自己要走了。   “什么?”喻越乐刚写完一门课的实验报告,脑子还有点卡顿,有种自己要听不懂中文的错觉。   门口只开了一半,喻越乐的手还抓在门框上,他刚洗过澡不久,头发没完全干,半湿地垂着,有一瞬间像被大雨打湿的可怜小狗。   刑游低下头看了他几秒,眼神沉沉地,说:“我明天要去伦敦处理公事,临时的安排......估计要去快一周。”   “只给你做了明天的预制餐,很多菜品再多放冰箱一天就不好吃了。”刑游交代道,“但是你如果不想自己做饭的话,我留了个私厨给你,你可以跟他联系,让他定时上门,也不用你跑去下馆子那么麻烦。”   喻越乐感到自己有些灵魂出窍,一边听着刑游讲话一边走神,他不受控制抬起头,看见刑游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讲着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记起来第一次在家里拍视频,喻越乐掌镜的时候从镜头里看见刑游眼皮上的那颗痣。   他神游了好一会,直到刑游讲完话,两个人都陷入沉默,喻越乐开口的时候还卡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很轻地说:“不麻烦你了。”   本来让刑游做饭就已经很占便宜,他在的时候还能自欺欺人说是能一个包吃,另一个包住,但如果刑游走了,还让其他厨师上门帮自己做饭,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喻越乐很想开玩笑,讲喻嘉珩都没这么宠过我。   但是话到了嘴巴又被咽下,静静地滑回喉咙,又浸入血液,跟喻越乐的心脏一起急速地跳动,快的不正常。   刑游没有过分勉强他,倚在门口跟喻越乐扯了些杂七杂八的日常聊天,但喻越乐似乎不太在状态,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刑游止住了话,定定地盯着喻越乐,喻越乐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慢吞吞抬起头,同他对视,问:“怎么了?”   刑游看进他的眼睛,眼神很深,说:“我在伦敦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有烤箱甚至肠粉机,而且风景很好。”他语速很慢,有种娓娓道来的意思,一边讲一边观察喻越乐的神色,“有一个影音厅,我一般用来打游戏,因为我有一柜子卡带。”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喻越乐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抬起头看刑游。   所以刑游问他:“你想不想周末来我家玩?”   四天后,喻越乐搭载刑游的私飞前往伦敦,雨下了大半个月,今天居然出奇地好天气。喻越乐拒绝了乘务的橙汁和餐饮提供,百无聊赖地打开神探夏洛克看,一集都还没看完就已经抵达了终点。   “我一直认为爱是个危险的不利因素。”   喻越乐看了一眼屏幕上语速飞快的男人,眼神很轻地又转走,窗外飘了晚霞,红橙色的云将窗户映得喜庆,软绵的云跟着喻越乐的身体一起往下坠。   轰鸣的飞机降落音把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盖住,于是他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下了机很快有人接到他,过了十几分钟就终于见到了刑游的家。   三层的豪华别墅,一二层的外面被打通,巨大的落地窗连接了足足两层楼,像瀑布一样又高又厚的窗帘拉至两旁,于是繁华绚丽的英国首都很轻易地被尽收眼底,夜幕沉沉地要降临,华灯初上同和余霞成绮交映,往窗外望去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好像匍匐于自己的脚下。   残阳如血,喻越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心脏也跟着一起燃烧殆尽。   震撼像某种相应迅速的药物,侵蚀他的全身,喻越乐几乎有点感到头皮发麻。   刑游从二楼下来,穿着一套黑色的居家衬衣,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人畜无害。   落地窗不远处是长长的软沙发,围了三面,中间摆了圆形的茶几,上面放着几样很零碎的东西——打火机、杯子、抽纸还有两瓶喻越乐平时也经常吃的维生素。英国太阳少,在这边生活都得备一点。   喻越乐计划着离开的时候可以顺手捎一瓶走,转身又倒在铺了一层柔软细腻毯子的沙发上,软绵到让人感觉好像掉进云层。   喻越乐眨眨眼:“原来你真的很有钱。”   刑游似笑非笑,问:“你真的知道我这个刑姓的含义吗?”   喻越乐把头一转,埋进毛茸茸的毯里,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你很有钱,我姐姐也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我一直没去查。”   他很坦诚,但说完有种后知后觉的难受,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进行某种逃避。   刑游笑出声,讲:“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还能是哪个世界的。”   “我又不是外星人。”他说。   刑游在喻越乐身边坐下来,他感到沙发的旁边往下陷了,身体有点僵硬,再把头埋着感觉没有安全感,只好抬起头看看刑游,然后发现坐的离自己不算太近,隔着足足一个一米远。   喻越乐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坐直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抓起旁边的抱枕,乱糟糟地揉着。   刑游不知道从哪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碟曲奇,拿起一块递给喻越乐,说:“我今天下午刚烤的,试试看。”   喻越乐坐直起来,刑游的手抬得很高,他差点有一瞬间以为对方要喂自己,念头刚出就被吓一跳,心里想喻越乐你真是疯了。   他从刑游手里接过那块曲奇,很给面子地吃了。   曲奇饼干焦香酥脆,浓郁的奶香和黄油醇厚的口感在口腔里交织。一周下来的焦虑忙碌在这一刻真正烟消云散。   喻越乐舒服地往沙发上倒下,鼻尖里全是曲奇香甜的烘焙味道,心里也舒服得难以言喻。他慢吞吞地:“难怪说美食是最治愈心情的。”   刑游挑了挑眉,又挑了一块不同口味的递给他,问:“你心情不好?”   “哪有人上学会心情好的。”喻越乐瞥了他一眼。   刑游又说,今晚的晚饭让厨师做。   喻越乐有些吃惊:“你居然停工停业了?”   说完又狐疑地看了刑游一眼,说:“这不像你的待客之道吧,怎么我来了反而你不乐意给我做饭了。”   刑游简直感到头疼:“是谁昨晚订了长长一大串菜单的?我又不是真的八爪鱼,能那么短时间给你做个满汉全席。”而且,刑游站起来,垂下眼眸俯视喻越乐,很轻地笑,“你不是想让我陪你打游戏吗?”   刑游带他上楼,在影音厅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五层游戏卡带。   喻越乐站在柜子面前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又慢慢转过头,看着刑游,感慨:“傍上你真是今年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他的用词又逗笑了刑游,刑游站在原地笑了好一会,心情很好地摸了摸喻越乐的头,跟他讲看上什么可以直接拿走。   “有一些是之前从中古店买的,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很爱打游戏。”刑游站在柜子旁,顶灯柔和地打在他脸上,将英俊的脸庞照的像古希腊比例完美的雕像,笑起来眼睛里好像有一窝水,于是喻越乐很快就移开了眼神,不再跟他对视。   喻越乐没有接受他的慷慨解囊,只是挑了一款的双人格斗游戏,拿起来冲刑游晃了晃,笑的很兴奋,说:“玩这个吧,我肯定虐死你!”   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场面一度血腥暴力,有时候打急眼了线下都要互掐几把对方,直到几个小时后厨师来敲门,刑游伸出脚勾了勾喻越乐的小腿:“吃饭了。”   喻越乐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柄,魂不守舍地出了房门。   走到餐桌之前他都还在跟刑游聊刚刚的战术和刺激场面,讲自己还剩多少血的时候反杀刑游有多帅,以及刑游真的很菜。   刑游面不改色,假装忘记喻越乐操纵的角色其实死的次数差点两只手数不过来,很给面子地点头夸赞喻越乐,又推着他的肩膀催他去洗手。   西班牙菜系的晚餐。   海鲜饭色彩斑斓、香气扑鼻,米饭粒粒分明,吸收了饱满的番茄酱汁后口感弹而不烂,虾仁和贻贝肉质肥美紧实,在此之外的红椒、香肠片等又增添丰富的口感,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溢,仿佛真的置身于阳光明媚的西班牙海滩。   还有西班牙冷汤,酸甜开胃、口感清新;蒜香橄榄油炸虾,油汁浓郁且不油腻,完美地同虾的鲜美相互渗透;土豆鸡蛋饼外酥里嫩,土豆软绵、鸡蛋滑嫩,入口还有奶香弥漫......   喻越乐吃着吃着停下来,感觉肚子涨得难受,连带着脑袋也空白了一瞬,但鼻子还在不断被香味汲取,勺子也还紧紧握在手中。   刑游掀起眼皮:“饱了?”   喻越乐摇摇头:“歇会再吃。”   于是刑游又低低笑起来,觉得喻越乐可爱得过分。   喻越乐不是一个安分的乖小孩,讲要歇会再吃,并不是只在餐桌上发呆,而是起身散步,在这个巨大的别墅里兜圈,从钢琴逛到电梯,又从壁炉跑回餐桌。   喻越乐显得好奇:“壁炉可以生火吗?”   “家里有控温系统,一般不会,不过如果圣诞节的时候想要有氛围,也可以生火。”刑游淡淡地回答,讲出的话里带着明晃晃的钩子,专门钓着喻越乐,问,“到时候圣诞节想来玩吗?”   这么大的落地窗,这样宽阔的空间,我们可以摆放高高的圣诞树,还可以在客厅一边喝酒一边看小鬼当家,我们还可以一起烤蛋糕,以及烧鸡。   喻越乐果然很心动,没有思考几秒,很快就答应了刑游。   刑游不动声色地给他夹虾仁,让他再吃几口,心里很想笑,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好骗的人。又想,当年那个医生一定是误诊,他完完全全不是情感缺失,只是没有遇上喻越乐。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完全全黑了,两个人又东扯西聊好半天,最后刑游很顺理成章地请喻越乐今晚在这里过夜,讲来回奔波很麻烦。   喻越乐去翻课程表,周一一整个白天都没有课,直到晚上才需要赶回去上课,这说明他可以在刑游家里待上几乎三天。喻越乐有些隐隐的期待,点点头答应了刑游。   小时候总听闻大家互相去朋友家串门做客,但喻越乐却很少这种经历,他一般是被父母带着去拜访,要中规中矩地打招呼,展示才艺,以及和另一个小朋友研读科学书,最后礼貌告别。   在别人家过夜完全是一种只存在于幻想的奢侈行为。   喻越乐如今完完全全成年了,在异国他乡,以一种报复心理爽快地要赖在现在最好的好朋友家里三天。   刑游似乎也很开心他的留下,不过想了想,有点苦恼地说:“但是我很久没在英国住了,生活用品可能不太够,不如我们一起去商场买吧?”   喻越乐连换洗衣服都没带来,对刑游贴心的提议感到很暖心,点了点头,不多做思考,很快地说“好啊”。   于是刑游便温柔地笑起来,眼神里有种喻越乐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喻越乐真是太笨,完全不去想刑游这样勾勾手指都有助理迅速来到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连生活用品都要亲自出门购买。    第22章   出门的时候没有感觉,上了车被风一吹喻越乐就冷得直哆嗦,刑游偏头看了他一眼,把敞篷关上,喻越乐反而不乐意了,讲自己要耍帅。   刑游顿了顿,心平气和地又把车顶打开,一边单手开车一边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喻越乐。   “这样不好吧,你不冷吗?”喻越乐的头发被风吹得往后扬,脸在夜里白得发光。   刑游努力让自己不要看他,免得分心驾驶,语速有点快的催他:“你不拿走的话那就让我一直单手开车吧。”   喻越乐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只好从刑游手里接过那条围巾,拿过来了又不好单单傻拎着,思考了几秒,还是绕了一圈系上了。   围巾上还带着刑游皮肤的温度,暖呼呼的,喻越乐悄悄地把下巴往布料里埋了一截,转过头望着街景装哑巴。   刑游家距离大型商超不远,喻越乐下车立马就把围巾还给了他,刑游低下头看了一眼,好像本来想开口拒绝,伸手接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又闭了嘴。   刑游的手指在围巾上很轻捻了捻,露出一种喻越乐看不懂的神情,然后笑了笑,又戴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喻越乐看的后背发凉,问:“商场里不是有暖气吗?”   刑游露出一种很礼貌的标志性微笑:“哦,我有点冷。”   简直莫名其妙,喻越乐拔腿往商场里逃。   谁知道进了商超刑游更诡异了。   喻越乐前脚往购物车里放进一个黑色印花小狗的漱口杯,刑游后脚就拿了一个白色印花小猫的;喻越乐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找了一双看得过去的拖鞋,刑游就跟在他身后拿了大两码的;喻越乐兴高采烈发现自己喜欢的游戏有联名日用品,一口气连拿了一整套毛巾浴巾漱口水套装,刑游面不改色地也拿起一套......   “......”喻越乐从货架上拿起一根晾衣叉,直指刑游,“你想干什么?!”   刑游显得很无辜的样子:“买东西啊。”   喻越乐指了指购物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套日用品,有些抓狂:“用得着我买什么你就买什么吗?”   “懒得自己再挑了。”   “......你家里没日用品吗,我不信。”   “很久没在英国住了。”   喻越乐才不信他,冷冷哼了一声:“那你这几天怎么活的,不洗漱吗?”   原来喻越乐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骗。刑游的眼睛很纯良无害地望向喻越乐,好像很诚实的样子,说:“这几天都让助理给我送一次性用品来的。”   “你忘了吗。”刑游讲得慢条斯理,“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跟你姐姐他们聚餐完住在你家。我真的很久没回英国了,当时家里什么都没有,干脆才在你家借住一晚的。”   这话简直漏洞百出,刑游想要什么没有,喻越乐高烧那头他紧急飞来英国,几个小时之后行李就能被助理送上门。   但喻越乐显然被刑游温柔的语气骗过去了,晕头转向地捋了一会逻辑,没察觉出刑游在哄骗自己,想了想,很大方地原谅了对方的抄袭行为,讲:“好吧,那我们一起买双份的好了。”   “谢谢。”刑游很礼貌地笑了。   喻越乐好像也没那样笨。   结账的时候收银台上摆了一堆同款不同色的物品,周围的人报以狭促的笑意,喻越乐后知后觉,很轻地转过头看了刑游一眼,刑游正在掏卡结账,穿着深灰色的长款大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种风度翩翩的帅。   喻越乐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奔腾起来,变得滚烫,热的不正常。   他假装自己不懂,喉咙动了动,很想及时止损,于是伸出手拦住刑游,讲:“我来结账吧。你都请我吃大餐了。”   他知道这样一点小钱对刑游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可喻越乐总爱在这些时刻想要付出变得平衡一些,就像当初执着买的可露丽一样,一旦意识到感情的天平出现倾斜他就会变得慌张。   “可是我已经结好账了。”刑游的声音像轻轻拨动的琴弦,“不然你下次请我去滑雪吧?我还想等你周末的时候跟你一起去。”   这样的建议听起来很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喻越乐思考了一下,觉得似乎很公平,点了点头,说:“好。”   出了商超后刑游问喻越乐想不想散步,喻越乐犹豫了几秒,问:“那我们的东西怎么办呢?”   他俩足足有两大购物车的用品,这个超市不提供配送到家的服务,喻越乐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他们的车子附近有类似助理的人物在等候。   刑游温和地笑了笑,停下脚步,往身后不知道哪个方向打了个手势,声音不大地喊了一个喻越乐没听清的英文名,过了几秒,有几个人从人群里走过来,态度很恭敬地向刑游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华人面孔,应该是助理,还有两个身形很强壮高大的,没什么表情,戴着微型耳麦,喻越乐意识到原来刑游一直都有保镖跟着。   助理将他们购买的物品提走了,喻越乐挑了挑眉:“保镖会每时每刻跟着你吗?”又想起什么似的,走着走着停下来,显得惊吓,“在家里也会有实时监控之类的吗?”   “当然不会。”刑游被他逗笑,“你说的我好像没有人身自由一样。”   刑游很耐心地向他解释:“是在国外才严格一点,在国内不会次次出行都带保镖的。而且我住的地方都会提前排查和定时巡逻,安保工作很充足,没必要时刻监视我——你不喜欢这样吗?”   喻越乐皱了皱眉,很认真地回答:“算不上不喜欢,只是刚刚突然想到如果你从小到大都要这样被跟着,要是我就浑身不自在了。”   刑游的声音很平稳:“你觉得不自在的话就不让他们跟着了。”   喻越乐哪敢,他戳了戳刑游的肩膀,很小声地吐槽:“我也不知道你有多金贵。万一真的很多人想暗杀你怎么办,我可不会帮你挡枪。”   刑游听完很低地笑起来,讲:“你可千万不要帮我挡枪。”   刑游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保镖不要继续跟着,两个人慢慢地在伦敦的街道上散步,双层巴士从身边驶过,街角的酒吧传来若有若无的爵士音乐,整个夜晚都被拉得漫长而悠扬。   喻越乐有些担心,往身后看了一眼:“真的没关系吗?”   刑游一脸无所谓:“放心吧,没有人要时刻追杀我。”   停了几秒,又笑了,说:“就算有,我也尽量大喊一声让你快跑,不让他们伤及无辜。”   两个人一起很无厘头地笑起来,喻越乐开玩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这场假设,说:“我跑的快过子弹吗?”   “也是。那怎么办?”刑游很夸张地皱眉,讲不吉利的话,“我们一起葬身伦敦吗?”   喻越乐连连摇头:“不要吧,这样保险能赔吗,不能的话我岂不是白死了。”   刑游真被他逗笑,要停下来在路边缓好一会。喻越乐指责他:“听到我要死你居然笑那么开心。”   刑游一脸歉意:“对不起,但我不是陪你一起死了吗?”   “你有那么巨额的保险!”喻越乐瞪他,“算了,你还是大喊让我快跑吧,仇人应该不会滥杀无辜的,杀你一个就好了。”   “这样就没人陪你打游戏了。”刑游露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于是喻越乐纠结了半天,最后很正义地祈祷,讲那希望刑游永远不要被追杀和暗杀,起码在陪自己游戏打通关前要平平安安的。   刑游点评他:“好无情。”   喻越乐不置可否地耸肩,很狡猾地转移话题。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喻越乐很大方分享自己留学的心路历程,讲一开始很不适应,除了饮食和出行,英国公厕要密码才能使用这件事也让自己感到震撼。刑游低头笑,讲自己初中的时候来留学,第一次经历冬令时的时候一整周都迟到了,每天早上醒来都感觉整个地球的时间都被打乱了。   夜里的风变得有些冷冽,慢悠悠在街上晃了十几分钟,喻越乐想开口讲想回家,旁边突然接二连三传来路人的惊呼。   两个人很迟钝,先是抬起眼同对方对视,眼里很疑惑,然后又望向街上的路人,大家的神情很兴奋,都抬起了头,还有些人举起了手机拍摄。   喻越乐慢半拍地也跟着抬头,看见有白色的颗粒从倒了墨一样的黑天里倾泻下来,飘飘摇摇的,很快就落到了红色的邮筒和电话亭上,马路上来往的车灯形成长长的光柱,雪花也就跟着车光飞驰,在喻越乐眼前掠过。   他轻轻地转过头,看见刑游大衣的肩膀上落下了两片雪花,很快地在在深色的布料上渗透,留下一小片水渍。   刑游也抬起了手,很轻地碰了碰喻越乐的发丝。   喻越乐动作僵硬地抬起头,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都只看着对方的眼眸,不看天空。   刑游的语气也轻的好像大雪,那样飘茫又盛大,他说:“下雪了。”   伦敦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23章   两个人就这样在英国厮混半个多月,喻越乐日常要上课的时候就在自己家里住,周末就去刑游家,刑游很有耐心教他做饭,站在身边给予实时指导,就差没亲自手把手帮喻越乐做。   严师出高徒,实践出真知。   喻越乐发觉自己原来不完全是无药可救,在连续周末的加训下他终于做出还算可口的饭菜,端上桌一起吃的时候喻越乐激动地同刑游击掌,而刑游很轻地笑,对喻越乐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说喻越乐其实很有天赋。   喻越乐大吃一惊,讲这种话你居然都说得出来。   刑游便笑,坦白道:“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今晚打游戏给我放点水的话。”   喻越乐斩钉截铁,拒绝的很快:“当然不行。”   他们倒不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真要那样也不像话,期间刑游断断续续在伦敦工作或者去临近城市出差。   可喻越乐掐着手指数,距离自己生病而刑游飞来英国,两个人居然已经同居快要一个月。   初雪过后两个人还一起去滑了雪,双板换成单板,刑游好像很害怕,要求喻越乐指导,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带了他近两个小时才敢独自慢慢地滑,有一天晚上睡前喻越乐想起这件事,觉得实在不合常理。   喻越乐越来越忐忑,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很勉强地制止自己,比如跟刑游对视的时候要迅速移开目光,又例如尽量减少肢体接触,刑游伸出手的时候想帮他整理发皱的衣领时,他像触电一样跳开,惹得刑游一脸疑惑。   喻越乐的眼神飘走,装作若无其事,心情像英国最常见的雨天,湿哒哒连绵一大片,停不下来,也不好打伞,怕被作的大风吹得狼狈,于是只好心如死灰地被浑身淋湿。   他没有丝毫相关情感经历,却并不是那样笨的人,清清楚楚知道有什么东西越界得很完全,却完全没有办法喊停,只好一边沦陷一边焦虑地想往上爬,痛苦又开心。   有一天他对刑游说,家里有过一段濒临破产的时光,他年纪还小,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为真的要家中没落,母亲买了草莓回家,喻越乐当作奢侈品一般慢吞吞地吃,伤心地想以后没钱再买这么贵的水果了。   他吃到了一颗坏掉的草莓,又不敢吐出来,明明苦的要命,却硬生生在里头找属于草莓本来的甜味,如饮砒霜。   刑游当时很认真地听,不做评价,第二天给喻越乐买回一大盒草莓,看起来新鲜又漂亮。喻越乐抬起头,只能望进刑游笑着的双眼。   喻越乐咬着牙,慌乱得无以复加,感觉自己好像在那双笑吟吟的眼里溺水。   周末的时候喻越乐又照常飞过伦敦,但是开门后没有看见刑游。   这是很不正常的,刑游如果有工作会提前告知自己,而且这个月刑游从来不让助理在周末安排工作。   他发信息问刑游去了哪里,又一边熟稔地往里走,去冰箱找饮料喝。   二楼却突然传来很细微的动静,喻越乐抬起头,看见一个气质优雅矜贵的女人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   喻越乐愣在原地,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钟争鸿不动声色地看了喻越乐一眼,很快将脸上的表情收拾好,轻轻地笑了笑,神情跟刑游如出一辙,声音都那样相似的柔和:“你是......越乐吗?”   她称呼过分亲昵,喻越乐又被吓一跳,脑子很不争气地卡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我是喻越乐。”   钟争鸿热爱运动,又注重保养,看起来很年轻,但刑游实在长得同她太像,喻越乐没有办法假装自己认不出对方。何况刑游在家放了很多家庭合照,喻越乐甚至一一看过,很快就认出这是刑游的母亲。   他的心提上嗓子眼,露出过去二十多年来最乖巧的表情:“阿姨好,您是刑游母亲吧?刑游好像不在家......”   钟争鸿缓缓地走下楼梯,跟喻越乐的距离便拉近了,她保持着一种友善的微笑,说:“我是。”   钟争鸿好像一点不在意自己儿子在不在家,也不解释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只是态度非常友好地请喻越乐:“我准备要去逛街,正苦恼着没有人陪我。你来的正好。”   她问:“越乐,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钟争鸿这次来伦敦是特意想来中古商场淘些合心意的珠宝的,约好了家庭办公室的珠宝设计师和鉴定师,在此刻通通临时作废,只带了两个助理,以及喻越乐。   喻越乐对此一窍不通,甚至其实根本没有来过这边,在店里听着钟争鸿助理一路报价,这是哪哪的宝石,那是哪世纪的胸针,一阵心惊肉跳。   他想起有一次在刑游的书桌上看见一个刻着扑克牌脸谱的打火机,开玩笑问是不是故事里提起过镶钻的那个,刑游瞟了一眼,讲不是,没那么贵。   后来喻越乐才知道,那是都彭L2高定黑桃K,全球限量288个,刑游的那枚上刻着008,价格无限逼近六位数。   确实没有镶钻的贵,但足够让喻越乐一整年每天不停歇地点一顿外卖了,不用再在外卖软件犹豫半天最后决定去中超买菜。   在这个时候想起阶级差不是什么好事,喻越乐让自己停止思考,安安分分地当吉祥物陪着钟争鸿。   钟争鸿讲话风趣幽默,仪态万方,跟喻越乐聊天的时候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陪着喻越乐吐槽学校生活,又虚心向喻越乐请教国内什么奶茶好喝。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终于结束扫荡,心满意足地让助理提着大包小包先行离开。   钟争鸿停下步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泛起些不明显的皱纹,却很漂亮,她对喻越乐讲:“我订了一个很好吃的餐厅,我们现在过去吧?”   喻越乐觉得惊讶,怎么刑游以及他家里人都有种魔力,提出请的时候总那么诱人又友善,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钟争鸿居然订的是粤餐茶餐厅。   凤爪红泽鲜亮,肉质饱满有弹性,汤汁浓郁。而虾饺皮薄馅厚,晶莹剔透,虾仁鲜嫩,咬下去的时候鲜甜在口齿唇舌里四溢,味道正宗,叫喻越乐惊叹。   这里最著名的一道菜品是红米肠,外皮是红曲米现磨后加粘米粉等融水新鲜炊制的,透亮的同时带着油亮亮的光泽,柔软滑嫩。中间那层金黄网皮用越南春卷摊平挤入提前准备好的手打虾肉,后卷成蛋卷状,高温油炸成金黄,再人工将肠粉皮和丝网卷齐齐卷起收口。   层次分明,口感丰富,外皮柔嫩得像化在嘴里,金黄网皮的酥脆却又紧接在肠粉皮之后在口腔中迸发,带着油炸后独特的香味,最后是提前手工捶打腌制过后的虾仁肉馅,口感醇厚鲜甜。层层叠叠,外滑里酥内嫩,堪称舌尖盛宴。   菜品上的很快,桌上摆了一堆蒸笼,白色雾气缓缓地笼在食物的上方,看起来热气腾腾又让人垂涎欲滴。   钟争鸿同喻越乐边吃边聊,气氛愉悦。   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喻越乐停下筷子,非常真情实感地感谢钟争鸿,又夸赞她今日新买的耳环同她很搭配。“非常漂亮,这样的蓝色有种征服大海的力量感。您戴着好像女王。”喻越乐这样讲。   钟争鸿听完很开心地大笑,从身旁刻着复杂雕花的定制纸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钟争鸿将它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男士腕表,微绘珐琅表盘,黄金陀飞轮,背景是手工浮雕的中国古风元素,外表镶了一圈细小精致的钻石。   喻越乐的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像夏日午后突然来袭的骤雨,猛烈又不受控制,强劲地敲打着胸膛的表面。   钟争鸿笑得很温柔,讲:“送给你的,觉得很适合你,不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喻越乐瞪大了眼,几乎没有思考就拒绝了:“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钟争鸿露出一种有些揶揄的笑,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敢的。”   喻越乐简直心脏骤停,感觉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一秒,他张了张嘴,像刚学会说话的哑巴,声音居然瞬间变得有点沙哑,讲:“阿姨,您言重了吧......我跟刑游是很好的朋友,很谢谢您把我当作家人......但是......”   钟争鸿的表情变得奇怪,她皱了皱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她知道两个人同居了有一段时间,又几乎形影不离,自然先入为主地以为已经是情侣,压根没想过两个人甚至从没捅破过窗户纸。   钟争鸿人生第一次这样踌躇,蹙着眉想了好一会,还是问出来:“你跟刑游没有在谈恋爱?”   喻越乐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有种欲盖弥彰的慌乱,提高了音量,很大声地否认:“当然没有。”   他辩解自己跟刑游真正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或许是钟争鸿误会了。   钟争鸿没有讲话。自己的儿子早早坦白过感情,这做不得假,而喻越乐看起来也不像对刑游没感觉的样子。那怎么会事到如今还是“很好的好朋友”?   钟争鸿细细地回想刑游口中提到过喻越乐的时刻,试图推测两个人的进度。   而这头喻越乐心乱如麻,不知道钟争鸿为什么这样问,也不知道是不是刑游对他母亲说了什么,脑子里瞬间像生锈很久的机器,努力地运转却毫无结果。   两个人静了好一会,钟争鸿打破了沉默,笑了笑,问:“是我们家刑游不够好吗?”   喻越乐回过神来,连连否认。   钟争鸿又挑眉,问:“那是你喜欢女生?”   喻越乐顿了顿,很轻地摇头,说:“不是。”   钟争鸿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问:“那是为什么呢?”   喻越乐的喉咙哽了哽,话很艰难地从唇齿里吐出来,讲没有为什么,他们真的真的只是好朋友。   喻越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郑重,不知道是讲给谁听:“我们真的只是做朋友。”   好吧。钟争鸿很轻地笑了,把那支昂贵的表推到喻越乐面前,让他收下,就当作只是朋友的母亲的一份心意吧。反正在今天购买那样多的奢侈品里也算不上很价值连城。   “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如果你们真的做到‘只是做朋友’的话。”钟争鸿耸了耸肩。   华灯初上,伦敦的夜景美得惊心动魄,钟争鸿的眼神很深,笑着同喻越乐告别。   “跟你在一起很快乐,难怪你要取名叫越乐。”钟争鸿说,“再见,越乐。欢迎下次和刑游一起来我们家玩。”    第24章   喻越乐没有勇气再回到坐落在伦敦寸土寸金地段的三层别墅,在和钟争鸿告别后以最快速度买了回去的车票。   在上车的时候收到刑游解释的信息,讲他临时回国,有比较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喻越乐没有回复,看着窗外景色飞驰,感觉急速往下坠落的心脏停了几秒,像死里逃生一样艰难地靠在玻璃窗上大喘气。   对面的乘客察觉到他的异样,站起来问是否需要帮助。   喻越乐摆摆手,说:“没事,我只是不小心太紧张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喘匀气,又低头回复刑游,说:“好的。”   刑游的忽然离开像上天看喻越乐可怜特意给他的恩赐,让他在慌乱和迷茫里得以逃离、喘气、思考。   他很想问刑游什么时候回英国,又觉得这样问出口显得像自己一秒也离不开对方似的,只好作罢。   喻越乐一直对刑游的身份半知半解,却总下意识地不去认真探寻,假装只要不清楚就能忽略那份巨大的沟壑。   在列车上他第一次去查刑游的名字,没有几张照片,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但对于他的家庭,媒体却是真的有使过劲去扒。   三代从商这个词对刑家来说都显得小儿戏。喻越乐感到诧异,原来名门世家在21世纪居然仍然存在。与刑姓并肩的钟姓并没有多少娱乐新闻,点进去全是红头文件以及官媒报道,年份久远到开国第一天。   喻越乐留学以来见过的富少不算少,但刑游似乎并不能用富有二字来形容了。   他一路面无表情地回家,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想这件事,可到家的时候打开门看见玄关摆了两双拖鞋,客厅还留着刑游穿过又留下的外套,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喻越乐慢慢地蹲下来,靠着门背哭泣,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他怎么擦也擦不掉。   喻越乐觉得奇怪,过去那么多年里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出国三年倒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莫非泪腺也学这里的天气变成多雨。   整个家里只低低传来喻越乐的哭声,自己听到也觉得很可怜,喻越乐告诫自己哭泣无用。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从小他就这样被教育。   而且男孩子不要哭,这样显得很不勇敢,很没有自尊心。   可是喻越乐没有别的办法。爱上刑游难道是他的错吗。   喻越乐低下头,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刑游给他打电话,他很毫不留情地挂断了,泪水好几颗滴在屏幕上,让操作失灵,他的手指滑得很使劲才能拒绝刑游的来电。   喻越乐人生里第一次涌上那么浓厚的后悔。   他想,早知道当初不要招惹刑游了。   喻越乐还是太容易被收买,刑游做出一顿热气腾腾的美食,他便快乐地凑上去,想,原来陌生人可以注意到我不吃葱。   喻越乐越想越难过,又去浴室洗漱,借着沐浴的借口让自己的眼泪也淹没在水流里。   洗完澡出来他的心情也好像被洗了一遍,终于晴朗了一些。   喻越乐鼓起勇气把刑游的消息设置免打扰,觉得很对不起他。刑游喜欢他,他刚刚终于敢承认,这再明显不过,但是喻越乐从前一直假装自己察觉不出来。   刑游很纵容他,喻越乐假装不知道,刑游便真能不捅破这层纸,等着喻越乐自己慢慢接受。   只是或许刑游也没想到,喻越乐在发现爱的时候会选择逃避。   像一只蜗牛一样慢吞吞缩回自己的壳里,任凭别人怎么敲都不出来。   他回复刑游,讲自己有点忙,要睡觉了。   刑游很敏锐,问:“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那么早睡觉。”   又问能不能打电话。喻越乐很快地拒绝,说现在不想打电话,又借口拙劣地编造:“只是有点累。没事。”   过了好一会,刑游对他说:“好的,晚安。不开心要记得跟我说。”   喻越乐的眼睛红红的,把手机扔到旁边,一鼓作气埋进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闷死,想,以后无论开心不开心都不会跟他说。   喻越乐是一个很有执行力的人,对自己很能狠得下心。   他开始态度冷淡地回复刑游的一切信息。   不接一切电话或者视频请,隔了半天回复讲自己在忙,亦不主动分享自己的日常,有时候下意识点开对话框打了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删掉,很重地叹气,咬着牙很久才能假装自己不在意。   刑游在他冷暴力的第一天就察觉到了事情的端倪。   刑游似乎真的很忙,发信息的频率没有在英国的时候那样高,但只要空下来就会尽量给喻越乐发信息,又询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从没遇到过被人这样冷落,何况对方是喜欢的喻越乐。   刑游显得无措,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问喻越乐发生了什么事。   喻越乐只回答他:“没事。”   这样实在痛苦,可喻越乐别无他法,如果再和刑游不明不白地做最最要好的朋友,享受对方的付出和关怀,自己却永远没勇气同他在一起,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不是没想过要和刑游试一试,只是念头一旦生出就被吓到。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想起来刑游在自己高烧时候飞过来熬的热粥,又想起来刑游陪自己打游戏,还想到两个人一起见证了伦敦的初雪。   喻越乐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喻嘉珩,电话一接通就哽咽了。   喻嘉珩的声音冷冷的,说:“全世界都知道刑游有喜欢的人了,你居然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喻越乐哭得让人伤心,他问姐姐:“我是不是很笨,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姐弟连心,喻嘉珩听着电话那头喻越乐断断续续的哭腔,急的想立马订票飞往英国,心脏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很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喻越乐讲:“我不敢跟他在一起。”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误会或错过,单纯只是因为喻越乐是个胆小鬼。   昨天项目组一起吃饭,喻越乐主动跟顾纯钧聊起刑游。对方似乎并不惊讶上一次在酒吧的时候与喻越乐通讯的是刑游,挑了挑眉,很简短地进行评价:“我跟他合作过一段时间,跟他相处的确很舒适。”   但是刑游太彬彬有礼,整个人滴水不漏,好像一个调整好程序的机器人,永远很浅地笑着,优越的家庭氛围让他整个人都被矜贵包裹,看起来没有架子,温和得渗人,可实际上一点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顾纯钧耸了耸肩:“所以我不太喜欢他。”   喻越乐很不服气地辩驳:“像你这种阴湿的人才更不讨人喜欢吧。”   顾纯钧不置可否,没有兴趣跟喻越乐争辩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低下头去写东西,喻越乐跟他变得熟络了一点,知道这是他爱人罚他写检讨书。   喻越乐顿了顿,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问的很没头没尾,但顾纯钧听懂了,并很乐意跟喻越乐聊起爱情这个话题,笑得渗人:“都说了是非法囚禁。”   喻越乐闭嘴了。   又过了好一会,喻越乐不死心地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顾纯钧终于写完停了笔,思考了几秒,居然还真的想出来一个,讲:“帮他改essay?”   喻越乐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   顾纯钧很莫名地笑了一下,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然后抬起头,又拾起之前关于囚禁的那个话题,对喻越乐说:“其实你们很适合。毕竟刑游家里够大,你逃不出去。”   喻越乐毛骨悚然,觉得顾纯钧的脑子早就有问题了,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也顺着这样违法的思路回答了下去,讲:“不会的,我去过他家。那么大一片落地窗,努力砸碎还是能走的。”   想了想,又补充到:“不过他好像很多保镖,如果要团团围住的话我就走不掉。”   这样聊天实在荒谬。现在明明是他不理刑游,想着单方面同对方进行了断,怎么居然开始设想被刑游囚禁呢。   喻越乐讲完又觉得自己被顾纯钧带跑偏,听起来像两个变态。   谁知道顾纯钧听完很轻地皱了皱眉:“落地窗?”   喻越乐愣了一秒,讲:“对啊,他在伦敦的家——一二层的窗户是打通链接的,好像一共八米高......”   声音越来越低,睨着顾纯钧的神色,喻越乐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纯钧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看菜单,打算给自己爱人打包食物回去,讲:“没反应过来,他在伦敦有自己其他的房子也是应该的。”   “不过几年前我跟其他人一起去参加他们家的聚餐,是在他们家的庄园。”顾纯钧的声音很平静,却在喻越乐的心里投下一颗鱼雷,“在郊外。我以为刑游现在日常也住在庄园,被你提醒才意识到他应该在英国也不止一处住宅。”   喻越乐如今将这件事一五一十转述给喻嘉珩听,埋在被子里哭,控诉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那么有钱啊,早知道我就不跟他当好朋友了。”   喻嘉珩显得无奈:“我早说过了。你自己说又不跟他结婚。”   喻越乐哑口无言,又只是静静地哭。   喻嘉珩将手头上的工作通通停下,慢慢地和弟弟打电话,断断续续聊了两个多小时,她突然想起来,问:“其实你有没有怪过姐姐?”   “什么?”喻越乐呆呆的。   “你高中那样痛苦,我其实完全没有发现,是后面你出国一直不肯回家,我才意识到原来你在逃离。”喻嘉珩的声音很轻,“你熬了三年,结果高考结束我跟你说可以出国,你拼命努力那么久的时光其实完全没有意义。”   “在发现那些痛苦都是没有必要经历的时候,你有没有怪过我?”喻嘉珩问他。   过了半分钟,喻越乐说:“没有。”   “真的吗?”   “真的。不恨你。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恨你。”喻越乐讲。   喻嘉珩不讲话了,她很残忍地想,其实当初她是故意的。在喻越乐高二的时候家里人就有打算将他送出国,喻嘉珩却一直向弟弟隐瞒,以一种旁观的态度冷冷地看着喻越乐在高考苦海里挣扎,直到对方解脱,才一把拉起他,解开束缚在喻越乐身上的枷锁。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喻越乐主动坦白,说:“真的不恨你。其实我高三有几次站上了天台,但都没有跳下去。”   因为他想到如果自己跳下去了,姐姐一定会很伤心。   “我想,如果我死了,我就没有办法再在未来去吃自己想吃的东西,那我死之前不能自由决定每一顿饭到底要不要葱,也不能把想玩的游戏打通关,不能去看喜欢歌手的演唱会......”喻越乐一字一句地讲,“站在楼顶的时候往下看,我会觉得恐惧。原来死亡很值得敬畏。”   人生的意义在于经历,痛是人生,爱也是人生,喻越乐从那天起开始接受一切,将史铁生的《好运设计》攥抄到笔记本的扉页。   “没有痛苦和磨难你就不能强烈地感受到幸福了。”   跟喻嘉珩聊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刑游。   原来刑游什么都无所谓,是因为太过圆满。那如今爱情上的挫折是不是让他能意识到人生原来真有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呢?喻越乐很坏心眼地想。   但这个假设一点都不成立。喻越乐只是努力拒绝刑游,并非不对他心动。   他明明在跟喻嘉珩聊天,脑子却很不自觉想到刑游,讲到高三时那次恍然大悟,又意识到,原来刑游一直学不会的是自己早已领悟的。   他听到喻嘉珩很轻地问:“那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敢去试一次?跟他谈恋爱和死一样可怕吗?”   喻越乐很踌躇:“我不知道。”   人生的意义在于经历,可是喻越乐很怕痛,虽然刑游看起来不是会伤害他的人,但喻越乐不敢跨过这样又深又大的阶级沟壑,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喻嘉珩理解他的胆怯,她比喻越乐更早看见他的沦陷,却没有办法制止,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踏进心动的漩涡,如今很后悔,心疼地讲:“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们有任何来往了。”   但是喻越乐想到刑游的脸,又想到他的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反悔了,想到如果以后都要失去刑游的陪伴,就无法控制地伤心。   或许是跟姐姐的谈心让他汲取了足够的勇气,喻越乐沉默了一会之后,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童话故事吗?”   喻嘉珩便对他说:“你可以尝试成为童话故事的作者。”    第25章   喻越乐单方面冷落的太明显,在连续五天挂断刑游的电话后,刑游生气得明显,语气里透出一股冷冰冰,问:“喻越乐,你怎么想的?”   刑游忙得脚不沾地,很想一口气又飞回英国当面问喻越乐,又怕将对方直接吓跑,潜意识里还害怕说开之后喻越乐会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   他也是胆小,看见喻越乐逃避他便不敢追问,这样断断续续地拉扯起码还有联系,要是哪天喻越乐狠下心要跟他断绝来往那才让人心死。   喻越乐的声音很轻,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刑游冷笑一声,讲:“好朋友可不会趁人睡着偷偷玩对方手指。”   喻越乐浑身一怔,从头到脚都僵住。   刑游讲的是一周前某一个周末的夜晚,两个人一起在刑游的影音厅看电影,《五尺天涯》,荧幕上显示刑游已经看过了四次。   陪喻越乐一起看的是第五次。   巨大的私人影厅里漆黑得像深海,两个人坐在同一个软沙发上,轻软的布料将二人托起,站起又坐下的时候浮沉得像在海洋上漂流。   肩膀很轻地碰在一起,喻越乐能感觉到刑游在身旁若有若无传来的温度。   荧幕忽明忽暗,喻越乐有点不太适应和人待在这样相对密闭且昏暗的空间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但是有时候又忍不住低低偏过头去和刑游交流短暂的两句观影感受。   刑游哪怕看过四次这场电影,也坚守不剧透的底线,只是很耐心地微微低下头同喻越乐窃窃私语。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影院,但喻越乐很尊重悲剧结局的电影,不吃爆米花也不喝可乐奶茶,除却开头跟刑游讲了几句话后,一直很安静地看。   电影看到一半刑游开始后悔,早知道带喻越乐看喜剧片了。   喻越乐开始不吭声了,抱着毛毯窝在他身边,大荧幕的光衬得喻越乐眼眶一整窝水,亮晶晶的,要掉不掉的。   刑游在心里叹气,很自然地慢慢闭上眼睛,头往一边沉沉地歪去,假装看着看着电影就困到睡着了。   几乎是半分钟不到,身边就传来吸鼻涕的声音。   刑游的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在很短时间里迅速进行了第二次后悔,想如果没有装睡还可以抽纸巾为喻越乐擦眼泪。但对方肯定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因为一场电影哭的这么狼狈。   于是刑游只好成为最敬业的演员,一动不动地装睡。   电影看过四次之后在脑海里留下来很深刻的印象,刑游听着声音也能在漆黑的眼皮上脑补画面,又很仔细捕捉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发现喻越乐起身去抽了纸巾,心里很想笑,又软得一塌糊涂。   后半程的电影刑游“醒”了一次,又在快要结局的时候“睡”去。   喻越乐在电影结尾的时候拼命抽纸巾,没有哭出任何声音,可能怕吵醒刑游。   片尾曲和演员名单响起的时候刑游想自己是时候醒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动眼皮,就突然感到身边的人很轻地移动了一下。   大腿和肩膀都被喻越乐的衣服布料轻轻摩擦过去,刑游瞬间就僵在原地,装作睡得很死。   过了几秒,他感到身上突然变得暖和起来,是喻越乐将他自己盖了一整场电影的毛毯盖在了他身上,从肩膀罩到大腿,毛茸茸的一层覆在居家服上,有种冬日烤火炉的错觉。   刑游又差点笑出声,但是忍住了,觉得喻越乐真是好心得过分。   他不想浪费喻越乐的善良,决定等喻越乐离开影音厅之后再假装自然而然地苏醒,但是等了好一会都还没有等到喻越乐离开,感到有些疑惑。   过了半分钟,刑游感到手上传来很轻的一些被抚摸的触觉。   黑白色的演员谢幕名单在屏幕滚动播放,刑游的侧脸被光影衬得立体又英俊,闭着眼休息的时候显得很温和,喻越乐静静地看着他,心跳的声音在黑暗里无限被放大。   鬼使神差的,他很轻地低下头,好奇地去摸刑游露在毛毯外面的手。   刑游比他高一头还多,手掌也比他宽大,骨节分明,青筋在跳跃的光下透出荷尔蒙的气息。喻越乐想到平时看刑游的视频,弹幕里总是有很多手控粉丝。   喻越乐动作很轻地去碰他的手,从腕骨到指尖,不太敢连续地摸,只是一触即离,最长的时候碰了刑游的无名指足足三秒,然后才放开。   片尾曲也快放映到了结尾,在影厅陷入安静前的最后十秒,喻越乐将他的手掌虚虚地覆上去,模拟着和刑游十指相扣的动作,隔着一厘米的距离,指尖和指尖若有似无地碰了碰。   喻越乐完全没有想到那天刑游居然是装睡。   他回想起这一段记忆的时候感到有点脸红,又有点想流泪,不明白刑游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问:“你一定要让我这样难堪吗?”   刑游一下子心软了,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这样挣扎下去。明明你对我也有感觉。”   喻越乐非常嘴犟:“对。但只是有感觉,不是喜欢。”   这样跟拒绝没什么差别的话听得刑游也难受,他顿了顿,将话题转移,说:“给你安排了私厨,期末月了你应该也不会自己下厨,待会把联系方式推给你。想吃什么记得提前一天跟他说。”   喻越乐不讲话了。   他本来是想冷落对方,慢慢跟刑游断了联系,退回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系,可那天跟喻嘉珩聊完之后他又很心动,到现在都还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在刑游面前承认自己有感觉,却又这样疏远对方,显得很没道德心,但要他立马拒绝刑游对他的好,他又做不到。   刑游的声音很温柔,在挂断电话前对喻越乐推销自己,说:“考虑一下我吧,越乐。”   前几天他得知自己的母亲跟喻越乐在伦敦相遇,遮掩了那样久的感情一下子被全盘托出,差点气急攻心,难怪喻越乐不理自己,求了很久之后喻越乐终于接通了他的电话。   喻越乐的声音在那头显得很委屈,说:“我们先冷静一下吧。我现在很乱。”   刑游完全没有办法逼迫他,只好答应,退一步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在偶尔提起自己的感情,追问喻越乐考虑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诡异,好像最初刚加上微信的那段日子,会经常分享稀碎的日常,可是几乎不谈心,也尽量避免感情问题,一谈到有些越界的暧昧,喻越乐便会立马缩回自己的壳里。   刑游谅解他的胆怯,很有耐心的等候,甚至私底下联系了喻嘉珩,旁敲侧击地问喻越乐对自己的心动有几分。   喻越乐挂断电话之后想了很久,加上了刑游给自己的私厨,讲明天要吃地三鲜和番茄牛腩煲。   第二天他如愿以偿吃到这两道中餐,却觉得没有第一次吃刑游做的好吃。   晚上他自己一个人又将五尺天涯看了一遍,没有再哭,后知后觉明白刑游挑这部片子的原因,自己在沙发上笑了好一会,想,刑游其实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两个手手掌都摊开,看了好一会,将右手覆上左手,然后慢慢地十指相扣。    第26章   喻越乐和刑游断断续续地聊天,像两条交错的河流,有的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又波涛汹涌,喻越乐努力撑着小船,在上面沉浮,每日祈祷不要遇到太大的风浪。他还没有准备好。   刑游似乎仍在生气,但喻越乐如果隔了很久没发消息给他,他又会不开心,问喻越乐在干什么。   喻越乐一直态度很不明确,钓着刑游好一段时间,如果只是暧昧还好说,刑游总是很担心喻越乐如果想明白了,就要干净利索地拒绝自己。   刑游焦虑又煎熬,人生第一次买恋爱书籍,又天天上网去浏览相关经验的帖子,五花八门的,却发现没几个像他这样曲折。   他这头辗转难眠,喻越乐却好像真的豁然开朗,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聊天变得很活跃起来,虽然绝口不提爱情,但很认真地把刑游当作一个知心好友,又照常分享喜怒哀乐,甚至得知刑游最近开始冲浪后还会分享一些有趣的视频给他。   “英国进入冬令时了。”   “圣诞之前你会回来吗?”   “下雪了。”   刑游点开手机看见了一个英国留学生玩梗的视频,以及喻越乐发过来的这三句文案,感到有些无语又好笑。   英国早进入冬令时一个多月了,而初雪甚至是两个人一起经历的,喻越乐此刻发来这样的视频实在显得“落伍”。   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巧合——刑游很快回复对方:“听不懂,喂鸡去了。”   喻越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很新奇:“你居然真的会上网刷视频了!”   本来就是一个网络视频博主的刑游:“......”   他顿了顿,点开手机的后置摄像头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喻越乐。   一个宽阔的农场,远处是绿茵茵的菜地,近处是一片养鸡围栏,好几只母鸡在撅着屁股吃专门喂养的米糠。环境并不算好,甚至称得上有些破烂,但很原生态。   几只母鸡看起来健康肥美,羽毛光滑亮丽,身姿稳健。   喻越乐瞬间兴奋起来:“居然是真的?你要做什么,黄焖鸡,盐焗鸡,葱油鸡?”   他以为刑游在好心陪自己玩梗,没想到其实一语双关,对方居然真的在农场。他记起来刑游做饭的好手艺,咽了咽口水,心里很不是滋味。   喻越乐很真挚:“好想念你做的饭了。”   刑游的语气淡淡的,陈述残酷事实:“近期不会再去英国了,有些忙。”   喻越乐立马觉得可惜,又点开那张走地鸡图片看了看,心情变得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又问刑游:“那我回国呢?”   他连续两年甚至过年都没回国。刑游冷冷笑了一声:“为了我一顿饭吗?”   “没有必要。”刑游做不到真语气糟糕对待喻越乐那样久,没说几句声音又柔软起来,但态度还是像要小学生闹冷战,“我没有那么大面子吧。而且不是已经给你请了私厨了吗?”   喻越乐低低地讲:“他做饭没有你好吃。”   简直违规。刑游说不出话来了,怀疑喻越乐生来就是克自己的,他站着走神了好一会,直到庄园主喊他,让他过去挑食材,他才应了声往里走。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来,心里有一道东西横在那里,堵着那么多天,不跨过去实在难受得让人茶饭不思。   于是刑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鼓作气地问喻越乐:“你知道这个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喻越乐一脸茫然,心里想这哪有什么最后一句话,呆呆地说:“不知道啊。”   刑游很轻地笑了笑,打字很快。   “英国进入冬令时之后,中英时差多增加了一个小时。意思是——我多爱你一个小时。”   刑游说:“是这个意思。你敢对我讲吗?”   刑游站在原地等了三分钟,喻越乐果然又动作迅速地缩回了壳子里,没有回复他任何话,安静得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刑游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好像自嘲。   他没有再等下去,又点开对话框,刚想发信息给喻越乐说算了,下一秒,手机屏幕上闪起来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通话请。   备注是最最原始的一个。   AAA榜一喻老板。   这大概是喻越乐人生里最最勇敢的一瞬间。   窗外又开始飘起来茫茫的雪花,喻越乐差最后一门考试就结束了这个学期,明明可以考完试趁春节回国同刑游见面再说清楚,但没想到刑游打了一个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的直球。   喻越乐在心里打斗了很久,最后咬咬牙,拨通了刑游的电话,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对刑游说:“不是为了你做的饭。是为了你。”   刑游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静静地问:“什么?”   于是喻越乐咬着牙,用一种高考百日冲刺的决心把话全盘托出。   “我好像,没有到‘爱’那个地步,没有办法对你讲多爱你一小时。”喻越乐的声音轻轻的,“但是其实很喜欢你。”   “这几天走在路上,看见大家都在装饰和准备圣诞节,我有点难过,你之前请我圣诞节去你家玩,是不是不做数了?我一直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感情,总自己骗自己,假装我不喜欢你。”   “这样实在很不应该。最近我想了想,好像对你的想念远远要大过向你坦白的胆怯。”   他犹豫过很久,担心或者害怕都有,但是喻越乐一点都不后悔。   人生的意义在于经历,无论结果好坏,他都愿意大胆迈出这一步。决定只在一瞬间,甚至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契机,只是前几天的某个晚上他发现,他希望以后不再偷偷隔空和刑游十指相扣,他祈愿自己成为童话故事的撰写者,他有足够勇气去接受所谓的爱情。   全世界最最勇敢的喻越乐此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所以,你愿意陪我过圣诞节吗?”   刑游莫名其妙想到以前跟着人赶海,要带手套、钳子、桶,要穿防滑鞋,礁石多的地方容易滑倒受伤,要担心离岸流,还要担心不小心抓到有毒的海鲜。   如果运气很不好,那忙忙碌碌很久都毫无收获。   那些海洋生物很聪明,让你费尽力气也只能看到半截身子又飞快逃走。   刑游站在陆地,脚下却好像漫上了沙子,他的心跳得几乎要飞起来,像看见好不容易从石头后露出马脚的海鲜一样,连呼吸都放轻。   刑游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哑了,冷静了几秒,很轻声地问喻越乐:“什么?你想要什么。可以说清楚吗,越乐。”   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喻越乐感到羞耻,将头偏了过去,咬了咬牙,说:“想和你谈恋爱。”   “好的。”刑游笑了起来,高高吊起来的心终于安全着陆,他想,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刻。   他一字一句地说:“喻越乐,我喜欢你。”   我们来试试谈恋爱吧。很高兴你可以勇敢地走向我。    第27章   刑游讲自己近期不会再飞来英国,但其实一挂断电话就又同助理商量申请私飞的航班。   第二天喻越乐去考最后一门试,考完之后兴高采烈跟男友报备行程,没有得到及时答复,还觉得有些奇怪。   同学勾肩搭背,在走廊请他今晚去聚会,庆祝一个学期的顺利结束。华人同胞基本都在场,有两个跟他关系还不错,一起打过游戏,喻越乐想了想很愉快地同意了。   他又发讯息给刑游,讲自己去聚会,到了酒吧又将定位发给对方,显得很乖。   刑游这次回复了,让他少喝点。   “好的。”喻越乐满口答应,但其实正在吧台跟同学一起边喝五彩缤纷的调酒边大声歌唱懒羊羊当大厨。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还有各种让人有些晕眩的不同香薰,以及尼古丁的焦糖味。碰杯和欢呼的声音交织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喻越乐很快感到有些头脑发热,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   他起身向周围人低低告别,被人笑是一杯倒,喻越乐不是很在意,只是有些口干舌燥,往外走的时候又低头看手机,想打电话给刑游,想听一听对方的声音。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冲他笑,喻越乐辨认了几秒,原来是一个同专业的师兄,之前在lecture见过几次。   师兄凑上来,超过了社交距离,挑着眉伸出手去碰喻越乐的腰,问:“要和我试一晚吗?”   指尖刚刚碰到喻越乐,喻越乐便抡起胳膊,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师兄的脸被扇的偏过一边,抬起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诧异地看着喻越乐。   喻越乐的脸上全是因为酒精过敏引起的泛红,旁人一眼看上去以为显得好像害羞,但实际他表情很冷,问:“我看起来很好调戏吗?”   他从小就因为长得好看被不少人言语或动作骚扰,以前只会跟着一群小团体一起假玩免遭欺负,现在懂事后再也不委屈自己了。原来遇到这种事是要反击的。   “以后再不经允许就对别人动手动脚的话。”喻越乐轻轻地瞥下眼,讲,“我看你这根东西很快也不保。”   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这个插曲变得糟糕,喻越乐皱着眉打车回家,强忍着心里的反胃,一路上都在后悔,想刚刚应该多扇一巴掌的。   抱着乱七八糟的情愫回到家里,他输入密码进门,却发现家里居然亮着灯。   喻越乐怔愣了几秒,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下一秒刑游的身影却在视野里慢慢地出现,他从厨房走出来,站定在喻越乐半米远的地方,离得很近,听得清喻越乐一下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刑游低低地笑起来,讲:“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差点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你了。”   “你不是在国内吗?”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但喻越乐还是呆呆地问出口。   刑游不讲话,只是张开手求怀抱,喻越乐便只好心跳加速地给予他拥抱。   客厅的壁灯亮了一排,两个人的影子在地板上交融,看起来过分暧昧。   刑游的双手紧紧抱着喻越乐,指尖扣着他的背脊,喻越乐感受对方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居然也炽热得惊人,喻越乐觉得自己本来就因为酒醉失去理智的头脑更加晕眩。   他很轻地想低下头,却被刑游宽厚的胸膛挡住了动作。   刑游将头埋到喻越乐的肩窝,像大狗一样蹭了蹭,呼出的热气让喻越乐浑身都发抖了一下。   刑游问:“怎么了?”   喻越乐呆呆地照实回答:“好奇怪,我有两个心跳。”   心脏在左边,可是为什么右边也有心跳?   刑游笑起来,抱着喻越乐的指尖都在抖,讲:“怎么那么可爱。”   喻越乐听不懂,慢慢抱着刑游,也学着把头埋到他怀里,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拥抱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刑游终于舍得分开喻越乐,捏了捏他的脸,问:“你是不是酒量不好?”   喻越乐点点头:“对。”   没等刑游说话,喻越乐又摇头,补充到:“不对。我是酒精过敏。”   刑游被吓一跳,立马松开他,暧昧气氛瞬间全无,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圈喻越乐,确认对方现在安然无恙,舒了一口气,简直咬牙切齿:“你想死吗,酒精过敏还喝酒?”   话说的很凶狠,但语气还算温柔,并且脚步很快地回厨房去给喻越乐准备了蜂蜜水。   喻越乐倚在门口看他忙东忙西的背影,这才有了刑游真的飞来英国的实感,轻轻笑了笑,感到不可思议,又有点兴奋,过了好一会才回答刑游。   他说:“没事的,我之前也一直有喝。只是轻微过敏,我能控制好量。”   “而且不会死。”喻越乐很认真地补充,“没有那么严重。”   刑游泡好蜂蜜水,递给喻越乐,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挑着眉说:“谁知道呢。我可不想刚谈恋爱就当鳏夫。”   上一次见面还是好朋友,没想到这一次再见面就已经成了男朋友。   喻越乐舔了舔嘴唇,觉得蜂蜜水兑水太少,甜的嗓子有点发齁。   喝完蜂蜜水后喻越乐的嘴唇亮晶晶的,又红又亮,静静地抬起眼看着刑游。刑游的眼神变得很深,盯着喻越乐看了好一会后不讲话了,喉咙动了动,移开了目光。   喻越乐却很聪明地读懂了他的意思,轻轻地伸出手搂住刑游的腰,踮起脚尖索吻。   刑游很受不了他,只好低下头去,跟喻越乐鼻尖碰鼻尖的时候甚至还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喻越乐觉得他衣冠禽兽,问的那么有礼貌,其实接吻的时候扣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放开,修长的手指插到头发里,另一只手也扣着后腰,整个人都被刑游死死固定在了怀里去亲。   安静的空气里传来一些暧昧的水声,潮湿又缠绵的感觉在喻越乐的心里腾升,他吻了一会就闭眼,手指很用力地攥着刑游看起来就很贵的风衣外套,将它变得皱巴巴的。   又亲又抱好一会,喻越乐差点窒息,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在差点控制不住的时候紧急避险,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松开对方。   喻越乐脸很红地推开刑游,让他去浴室解决。   刑游低头揉了揉眉心,又跟喻越乐拉开一段距离,很努力让自己不看他:“你先去洗澡吧,不是说身上臭烘烘的很不舒服吗?”   是在路上的时候喻越乐给刑游发信息吐槽,讲酒吧什么味道都有,去聚会一趟身上沾上无数香水和酒味,闻着自己像捡垃圾的。   当时喻越乐就决心回家第一件事飞奔去洗澡,不过没想到刑游会飞过来找自己,只好先跟男朋友温存。   喻越乐洗完澡之后刑游才进浴室,他窝上床无聊地打游戏,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脑子很不受控制想一下乱糟糟的东西。   过了大半小时刑游才出来,吹干头发后居然很自然地爬上了喻越乐的床,在另一个枕头的位置上半躺下。   喻越乐笑着踹他:“你怎么那么理直气壮。你不是睡客卧的吗?”   刑游偏过头去吻了吻他,讨好似的:“给你暖床。”   睡觉前两个人东扯西聊,刚刚放假的喻越乐显得兴奋,跟刑游计划过几天圣诞节怎么过,又讲到跨年,甚至早早设想好这几天的菜单。   刑游显得无奈,问:“我是你的私厨吗?”   喻越乐瞪大眼睛:“不是吗?”   好吧。刑游又低下头亲他,嘴巴好像上瘾一样,讲:“是。”   过了一会,喻越乐都已经生出了些困意,又突然想起来似的,跟刑游讲,今晚聚会上一个关系不错的导师请他参加一个项目实习。   “是跨国项目的。”喻越乐说,“如果成功加入了,那我过完春节之后的那个学期就可以回国工作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显得不开心:“但是因为在国内算大学生身份,居然还要参加一个体测,要跑一千米。”   刑游很惊讶,他中学和大学不在国内念,压根没参加过体测这种东西,但定期去健身房,惊讶之余也不太在意,只是说:“怎么会那么荒谬。”然后又笑着问喻越乐:“为什么想回国了?”   喻越乐撇开脑袋,讲话不清不楚的:“本来打算就是毕业就回国工作的,只不过提前一点点而已。”   才不是因为恋爱脑发作。   刑游读懂了他言下之意,又轻笑起来,把喻越乐搂进怀里,说:“加油。”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让喻越乐不满意了,喻越乐很轻地咬了一口刑游的肩膀,把头埋进刑游的怀里,说:“我跑步一点都不好。为什么实习工作了还要体测?”   “我从小到大都很讨厌体测。”喻越乐说,“简直没人性。”   刑游哄他:“那就去念书好了,不用那么着急地去想实习。”   喻越乐家里不算缺钱,他压根不用过于焦虑就业问题,何况刑游在英国有房,工作大部分能居家,听起来完全不用担心异国恋问题。但喻越乐知道最近刑游在国内有挺多事情要处理,真谈起恋爱肯定要天天两头跑。   他当然不必忧愁刑游的机票钱,只是不太愿意刑游那么累,何必这样费心费力。   但喻越乐只是沉默几秒,闷闷地说:“算了,我会努力跑的。”    第28章   喻越乐放了假,直接陪着刑游过伦敦那边的家里住,刑游二楼设置一个巨大的书房,改成了临时办公室。   对面是影音厅,喻越乐在里头追剧,又将大荧幕连上游戏机打游戏。享受快乐没几天后开始去项目组里提前线上实习,很理直气壮地跑到对面的书房,让刑游给自己也开辟了一半位置。   圣诞节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度过,巨大的落地窗贴上麋鹿还有圣诞老人的窗花和装饰,一楼客厅还让人摆上一颗两米多的圣诞树,平安夜那天两个人轮流踩着凳子在圣诞树顶端给对方挂礼物。   圣诞节跟新历跨年离得太近,他们也不计划出游,继续窝在家里一起过。   之前打通关了双人成行,跨年夜那天晚上吃完饭喻越乐却心血来潮说要再重玩一次罗斯的房间,讲看见网上情侣们这一关都是画爱心的。   他们一起过这关的时候还没捅破窗户纸,当时很中规中矩地画了个笑脸。   刑游睨了他一眼:“不是说要出去散步消食吗?”   吃饭的时候喻越乐义正言辞,控诉刑游将自己喂胖足足五斤,实在丧尽天良。讲自己以前天天吃速食产品,哪有这样顿顿热饭,太奢侈了。   刑游很轻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听到再荒谬不过的话。他每周固定健身,多次请喻越乐一起,却一直被拒绝,喻越乐的理由是健身的话完全对不起吃下去的美食,如今反倒怪罪起刑游这个每日早起煎爱心荷包蛋的厨师,的确恃宠而骄。   而如今喻越乐又摆出了当时那副言之凿凿的肯定神情:“外面下着雪呢,而且跨年夜肯定很多人,哪来的地方给你散步消食。”   “再说了,打游戏不是运动吗?”喻越乐说,“其实之前很多次跟你打游戏我都想跟你线下打起来的。”   刑游一边去拿手柄,一边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真的吗?为什么呢?”   “你还记得很早之前的一个关卡吗,锤子钉子什么的,当时我俩都过不去。”喻越乐掰着手指头数,“足足跳了一个半小时!反复在那里试,差点成流水线工人。我当时真的很想扔手柄了。”   两个人玩的不同角色设置也有不同灵敏度,喻越乐所讲的关卡里必须要求刑游玩的那个角色从一个板子跳到另一个板子,刑游跳了十几分钟还没过,很虚心请教喻越乐。结果喻越乐也跳不过。   他们那个时候才开始玩这个游戏不久,默契刚刚培养起来就遇到了危机,同样的步骤和动作反复做了一个多小时,却死活过不了,气氛完全变得僵硬。刑游和喻越乐在网上搜攻略,一起研究角色的大跳、二连跳、滑铲跳......   到最后玩的甚至开始烦躁,喻越乐咬着牙,一边观察刑游的表情,一边在心里强忍让自己坚持。毕竟不能跳关,也不能把手柄一扔掉然后将刑游赶走说不玩了。   那一次喻越乐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传说中“还能咋办,离了不成?”的情绪。   好在最后真被俩人找到了诀窍。   “其实特别简单,就是找准节奏跳就行了。”刑游也想起来那里,挑了挑眉,“但后面我们不是也卡过关吗?”   喻越乐往沙发上半躺,在屏幕上选关卡:“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次印象最深刻吧。因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双人游戏就是需要耐心和包容,需要一次次试错、等待、共同合作——那你呢,当时有没有不耐烦?”   刑游笑着捏了捏喻越乐的脸:“没有。”   喻越乐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真的吗?”   “真的,因为要么放弃这个去玩其他的,要么坚持下去,然后顺利通过。所以不耐烦也没意义。虽然有些枯燥,不过每一次尝试也不一样,试错过程不也是一种成功路上的积累嘛。”刑游耸耸肩,“而且跟你一起玩我觉得很有意思,反而会担心你有没有嫌弃我。”   喻越乐点头:“有嫌弃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美食的手怎么打游戏这么菜呢!”   刑游转过头亲了亲他,态度很讨好:“不要嫌弃我,我们一起来画爱心。”   结果画爱心也又被嫌弃,说好一人画一半,画完互相都推脱讲对方画的不够顺畅不够好看,扔下手柄在线下互掐了几分钟,又亲了半晌才重新捡起手柄去玩。   喻越乐擦擦嘴:“你画完就跳出来,别弄脏画纸行吗!”   刑游面无表情:“那你这半个爱心画得跟正方形似的是想怎样呢?”   喻越乐冷笑一声:“又说不会不耐烦。”   “......”刑游揉了揉眉心,低下头假装很烦恼,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笑出声,“画吧、画吧,慢慢来。”   他也想装作情侣吵架,跟喻越乐演一出打游戏打到相看两相厌的戏码,结果发现他实在对喻越乐冷不下脸,一看见喻越乐漂亮的眼睛睨过来就立马想举手投降。   喻越乐撇撇嘴,很不满:“怎么其他人都说打双人成行都会吵起来,但我们不会呢?”   “因为他们对爱人一点耐心都没有,一两个小时的卡关居然都忍不了,怎么有决心要过一辈子的。”刑游漫不经心地笑,“我反而觉得他们不正常。”   喻越乐想了想,点头赞同:“你说得对诶,可是我当时也对你不耐烦了——我还是太容易把自己的情绪向自己最亲近的人发泄了,这样也不好,明明应该更有耐心一点的。”   这个时候刑游又很双标,立马改了口风,言语坚定:“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要表达你的情绪,不然难道要自己憋在心里吗?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   喻越乐撇过头看他,笑得直不起腰,讲世界上怎么有刑游这样见风使舵的人。   可怕的是刑游居然是真的很认真在讲,没有任何头脑地偏向了喻越乐,并不是随口一哄或者故意附和,而是真的觉得喻越乐值得全世界最好,再三强调对喻越乐说“有不开心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喻越乐笑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刑游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很轻地讲:“你才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喻越乐假装没听到,又把手柄重新塞回刑游手里,催他重来。   两个人又磨合了十来分钟,终于画出来一个漂亮完整的爱心,手忙脚乱地跳出白纸,又一起跳上那个打印机。   喻越乐拿起手机拍照,记录他们两个人操纵着角色一起跳进打印机,变成纸片人轻飘飘地从出口滑出来,又晃晃悠悠地一同坠落到画出的爱心上,喻越乐和刑游又在上面转了两圈,幸福得不得了。   窗外开始逐渐放起了烟花,火焰交融,喻越乐和刑游倚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伦敦的灿烂夜景,抵着肩看了好一会,又偏过头接吻。   刑游半个身子覆上去,捧着喻越乐的脸,珍重地轻轻吻他的眼、鼻尖、嘴唇,一开始只是轻轻啄着,然后两个人慢慢地嘴唇贴嘴唇,最纯情不过地吻着。贴了好一会两个人都低低笑起来。   喻越乐主动地把手伸进刑游衣服,检验他健身保持腹肌和胸肌的成果,刑游便得寸进尺地又加重地去吻他,手掌半扣在喻越乐的后脖,有意无意地捏了捏,气氛一下子显得暧昧。   擦枪走火、覆水难收,最后两个人只好抱着在沙发上互相给对方用手解决,弄脏了一条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毛毯,结束后喻越乐一脸心虚地指挥刑游拿去扔掉,自己跑去浴室洗澡了。   晚上睡觉前一起躺在被窝里聊天,喻越乐在一板一眼地提前规划未来:“还有一个月才春节,我要趁这个月到项目组混个脸熟,这样到时候哪怕体测不过面试也能多点分。”   刑游叹了一口气:“那岂不是又得早出晚归?”   喻越乐很严肃:“不然谁赚钱养家?”   刑游笑出声:“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赚钱养家。”   太多年前的老梗了,两个人对起暗号都笑个不停,喻越乐戳刑游的脸,讲:“真的吗,靠这张脸你养我一辈子?”   刑游笑笑:“当然可以。”   “不要,男人在床上的话都不可信。”喻越乐说,“还是我老老实实地去工作,过完春节回来再办理些手续,之后就可以留在国内陪你了。”   刑游有样学样,讲:“那我也不信你想回来陪我,你现在也是在床上说话,你也是男人。”   喻越乐掀开被子:“我下去说。”   刑游笑了,一把扯过被子将喻越乐蒙住,问:“那你春节回家?”   喻越乐犹豫了几秒:“回吧......其实不是很想。”   喻越乐看起来家庭幸福,刑游从前跟喻嘉珩又认识,没听说过喻家有什么矛盾或是不和,不太清楚为什么喻越乐一直抗拒回国回家,但谈恋爱这一段时间刑游多次旁敲侧击,喻越乐都当做没听见,刑游也只好慢慢等对方愿意袒露的那一天。   但是刑游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顿了几秒,说:“可是我过年想去你家拜访。”   喻越乐吓一跳,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那么快?”   刑游表情很平静:“我很拿不出手吗?”   “不是......”喻越乐的声音低下来,表情显得纠结,“我没跟家里人出过柜。只有我姐知道。”   刑游叹了一口气,很看不得喻越乐这样低落,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很温柔:“只是以你的好朋友的身份,放心吧。”   刑游笑了笑:“做你一辈子地下情人都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跟家里说就说,不想说我俩就一起私奔。”   喻越乐被他逗笑,讲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刑游亲了亲他额头,说:“就是这么简单。我来给你兜底。”   “不要害怕。”刑游对喻越乐说。   喻越乐的眼睛一下子有些红,静静地看着刑游好一会,又把他推开,自己拿起手机冲浪转移心情,讲:“好啦,不要那么温情了,天天黏着我算什么本事,我可记得你好久没更新了。”   刑游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无奈地翻个身平躺,有一瞬间想没收喻越乐的手机,在心里做了一轮深呼吸,才给榜一喻老板答复:“明天更新。”   喻越乐不依不饶,点开视频平台,想翻出刑游上一次更新的时间去控诉对方的懒惰,却猛然发现刑游把他的ID换了。   简单的“游”变成了一眼看上去显得诡异的“陛下万万岁”。   头像也变成了一只水母玩偶,是圣诞节时喻越乐送给他专门定制的礼物,毛茸茸的,如今正陪着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显得呆萌。   喻越乐想起自己的ID,笑得肚子疼,又转身回去,戳了戳刑游,问:“陛下万万岁?”   刑游见他终于转回来了,心情变得很好,伸出手把喻越乐搂进怀里,很毕恭毕敬地在线下喊口号:“陛下万万岁。”    第29章   过了一周多,刑游不得不回国处理工作,喻越乐则推脱地拖延着想拖到春节前几天再回家,只好咬咬牙又接受异国恋。   两个人每天都要抽空打视频,掐着八小时的时差去谈恋爱,在下午说晚安,在晚上说早安。大部分时间是喻越乐滔滔不绝,他新项目组认识了不同的人,每天都有新鲜事可聊。   刑游笑着望着屏幕那头的他,很无条件地赞成喻越乐的一切吐槽。   有一次喻越乐主动停下来,指责他:“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觉得对,其实我老板也没那么坏。你不要听我一面之词。”   刑游很轻地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能听你一面之词?”   “因为做人要理智判断啊!事情都是多面性的,如果你只听我的吐槽,就会被我的态度迷惑,从而失去判断事实的能力。”喻越乐浑身冷汗,感觉刑游真是谈恋爱谈的越来越不清醒,难不成自己的脸真那样祸国殃民?   刑游笑了:“那我跟你讲,我昨天跟视频平台对接工作,他们说我是美食频道年度影响力博主,但是没有签约,这样无法为他们平台赚取更多利益,所以明里暗里威胁我签约平台扣成——你怎么想?”   喻越乐瞪大了眼:“什么?怎么能这么压榨你?”   喻越乐撸起了袖子:“我看这群人是不知道你姓什么吧!”   “确实不知道。”刑游笑起来,“但平台给我流量和发展机会,还给我奖项、奖金、推广,对我算很好了,只是单方面付出久了始终有怨言。签约对于普通博主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出路,何况这个平台没什么业务指标的强制性要求。”   刑游讲:“你看,你不也是听我一面之词为我打抱不平。”   好吧。喻越乐努努嘴:“你总是有一套大道理,我说不过你。”   刑游挑了挑眉:“那没办法,我只是你男朋友,不是什么大判官,听你每天打视频来讲发生什么事就很满足了,非要在吐槽里找公平和对错听起来真是脑子有点问题。”   喻越乐笑了笑:“那对错不重要吗?”   “重要吧。”刑游说,“但好像你开心更重要一点。”   喻越乐叹了一口气:“你没救了。”   刑游虚心好学地:“怎么说呢大夫?”   “恋爱脑晚期啊!”喻越乐斩钉截铁地下误诊。   刑游耸耸肩,也笑起来:“谈恋爱做不到恋爱脑那还谈什么。”   喻越乐简直被他的一套诡辩折服得五体投地。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十来分钟,那头钟争鸿敲响了刑游书房门,讲家庭珠宝师已经到了,让刑游收拾收拾准备一起去吃晚饭。   喻越乐好奇地探头:“你要订新饰品了吗?”   “嗯。每年开年我们家都订几套新的,每个人都是专属设计的,都挺漂亮。”刑游问,“你想不想跟我妈打个招呼?”   之前有一次两个人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也被刑游家里人撞见,他很坦然自若地向其他人介绍喻越乐,说自己在跟男朋友打电话。但因为喻越乐紧张地在电话那头一直很小声地拒绝,因此刑游便没让他跟家里人通讯,只是捂着手机讲以后正式带上门。   喻越乐有点犹豫,想了想,反正也跟钟争鸿见过面吃过饭,倒没什么胆怯的,鼓起勇气点了头。   刑游走过去开门,脸上笑得明晃晃:“我跟越乐打电话呢,再等等。您跟他打个招呼?”   喻越乐在屏幕里正襟危坐:“阿姨好。”   “越乐啊,怎么感觉又变好看啦?今天穿的跟个小雪人似的,那么可爱啊。”钟争鸿一见到喻越乐就笑起来,心情很好,很自然地从刑游手里拿过手机,讲,“英国那边现在天气怎么样啊?”   喻越乐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脸红红的:“阿姨才是又美了呢,每次见到您都觉得好像女王——这边冬天还真是有点难熬,天黑得早,又没太阳,每天都冷得要命。”   钟争鸿讲:“英国那边天气就是挺不好的,你过年回来吗?回来的话来我们家玩呀,我一直还想跟你见面呢,买了很多适合你的衣服。”   喻越乐吓得瞪眼:“阿姨我不缺衣服的!”   刑游从钟争鸿手里抢回手机,提前一步宣告:“我妈喜欢你,觉得你长得好看,一看到漂亮衣服就想给你买。真不知道谁是亲生儿子了。”   三个人又笑着聊了好一会,实在也没法让珠宝师久等,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每次跟刑游打电话的时候喻越乐都会很开心,但一挂断电话便很快要陷入需要截断的情绪里,有些迷茫和焦虑。   刑游的父母明显已经知道刑游跟他恋爱的事实,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对意见,那样开明和宠爱,幸福得像童话故事里的设定。喻越乐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手里还轻轻握着手机,眼睛却失焦地发着呆。   但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实在这样大。   而喻越乐的父母又那样古板、苛刻。   喻越乐留在伦敦两个人共同的家里,却感觉因为房子太大而显得自己太孤单。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这么空落落的错觉,挂断电话后有一瞬间非常非常想念刑游,回到卧室里躺进被子里打滚,又把头迈进软软的枕头里,眼睛红了又干,努力忍着不掉眼泪。   他跟喻嘉珩认真谈论过这个问题,姐姐只是叹了口气,讲:“爸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你能瞒着就先瞒着吧,一步一步来。他们肯定没那么容易接受的。”   喻越乐闷闷的,点着头答应:“好。”   “你有设想过吗?”喻嘉珩显得忧心忡忡,“他们得知后的反应,还有你怎么坦白,之后又要怎么做?”   喻越乐摇摇头,想自己其实一直在逃避,但他实在缺失直面的勇气,慢吞吞地讲:“过年的时候刑游先以朋友身份来做客,妈妈爸爸应该不会过多怀疑,到时候刷个脸熟了再说吧。”   喻嘉珩顿了顿,问:“刑游那边呢?”   “他家里好像都知道我,挺想跟我见面的,态度都很友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刑游从小到大都这样百无禁忌。”   “我还真不太知道,其实跟他不太熟。”   “......姐。”喻越乐久违地在姐姐面前显得脆弱,“我有点害怕。”   他和刑游之间的横跨着的沟壑太深太大,越过金钱和阅历,又跨过阶级和性别,只靠着一份爱能坚持多久呢?   喻越乐并非对刑游没有信心,只是从小到大都在这样缺乏安全感,何况他到现在都无法向刑游讲述自己的不安,哪怕听懂刑游关心的询问,也要假装是世界上最敬业的聋子。   喻嘉珩沉默了好一会,语重心长地劝他:“我觉得你还是跟刑游谈一下心为好,你现在看起来像只对他报喜不报忧?”   “我报忧的呀!我每天都跟他吐槽!”   “真忧假忧你自己分得清,我不想多讲。”   “你好无情。”   “挂了——对了,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还没吃。刑先生有什么好推荐吗?”蔡呈初被刑游打断兴致勃勃的介绍,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顿了顿,显得不好意思。   刑游笑了笑,让司机开车到已经预定过的餐厅。   蔡呈初的耳根红了点:“我刚刚是不是说太多了?”   他一见到刑游就很好心情地为对方介绍自己最新淘来的一批料子,讲自己已经想好要为刑游父母定制伴侣款胸针,画了第三版的图纸......   “不会,我只是担心你长途跋涉赶来还要饿着,我们边吃边聊。”刑游跟蔡呈初认识了几年,明白对方是一个一心扑在珠宝设计上的人,除了这个话题,跟他聊起其他任何东西都会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两个人落座餐厅选好了菜品 ,刑游挑了几样特色菜式,想着如果好吃回去研究菜谱做给喻越乐吃,然后又示意蔡呈初继续讲。   蔡呈初于是继续滔滔不绝,讲伴侣款胸针是结合刑游父母去年某某次晚会的造型设计,里面加入二人生肖的元素,但是在纠结针扣处的刻字用祖母绿还是松绿更好。   刑游听到一半很罕见地走神,想起喻越乐,居然很没礼貌地又打断了蔡呈初。   他问:“你方便给我爱人和我设计一款情侣珠宝吗?”   蔡呈初一脸呆滞:“你爱人?”   刑游笑了笑,拿出手机翻了翻,将之前拍的一张喻越乐的照片递给他看。   照片里喻越乐穿着黑色的皮衣外套搭配牛仔裤,胸口处别了一枚长链条延至肩膀流苏的胸针,亮晶晶地闪着,整个人显得很帅,但五官实在又漂亮得惊人,鼻子高挺流畅,皮肤又白,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头,嘴唇轻轻地抿着笑。   蔡呈初明显地震惊了很久,还没从刑游有爱人的事情里反应过来,又被喻越乐的脸蛋惊得一跳,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语气很低迷:“我做珠宝设计最怕遇到这种人。”   “为什么?”刑游挑了挑眉。   蔡呈初理直气壮地控诉:“再漂亮的珠宝上了身也不会有人看见啊,大家都只顾着看他那惊为天人的脸了——是明星?”   刑游摇头,笑了:“不是。”   蔡呈初叹了口气:“长成这样居然不出道,可惜了。”   刑游讲:“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现在在他的领域也挺优秀的。”   蔡呈初看出他的护心之大,不再讲这个话题,只是又叹气,好像刑游给他扔了一个难题似的:“给他设计珠宝,就要看什么珠宝能不被他压下去,能跟他并肩被人看见......”   提到并肩,蔡呈初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一瞬,问:“你爱人有耳洞吗?”   刑游很可惜地摇摇头:“没有。”   蔡呈初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喃喃道:“对......情侣款的话耳钉也不现实,你都没耳洞呢......但是耳夹又缺少点感觉。”   刑游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被蔡呈初这么一提,忽然也好奇起来,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喻越乐戴耳钉的样子,心里变得有些痒。   过了好一会,刑游很平静地说:“我问问他吧。”   “什么?”蔡呈初没反应过来。   刑游笑了,说:“我问问他想不想跟我打情侣耳洞吧。”    第30章   过了几天刑游在跟喻越乐打电话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语气很平静地想不想一起去打耳洞,内容却无异于在喻越乐的心里投下一枚惊雷。   喻越乐花容失色,手机都差点没拿稳,问:“你疯了吗刑游?”   堂堂刑家唯一继承人独生子,年近三十心血来潮想去穿孔?   刑游被他的形容笑了笑,讲:“你讲的好像很严重一样,但打个耳洞而已,不要这样刻板印象。”   “你怎么突然这样想,不怕痛吗?”喻越乐一下子考虑到很多问题,“而且有些人体质不适合打耳洞的,容易发炎什么的,还需要护理,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刑游不为所动:“也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难的,慢慢去养,实在不适合再放弃——我的珠宝设计师说可以为我们设计一款情侣耳钉,我很心动。如果你也想的话,我们就去试试?”   刑游都这么说了,喻越乐便几乎没有犹豫,很快答应了:“好啊,我以前也想打,但是怕痛。有你陪着我就好很多了,而且刚好心情不好,我也要看看穿孔能不能缓解压力。”   他说的快了,一不小心说出些本来想隐瞒的东西。   刑游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问:“你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喻越乐完全没有跟刑游发过相关信息,而聊天框里看起来这几天喻越乐活的好好的,除了要吃一些冷冰冰的看起来像减脂餐一样的饭餐,其他时候都显得很快乐。   刑游的语气平静下来:“你有什么瞒着我,越乐?”   喻越乐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某样隐形的东西堵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后悔自己讲的太快不经过脑子,又忏悔自己真的有事瞒着刑游。   “小事,没什么的。”过了好一会,喻越乐说,“我体测一千米没过。”   他只是堪堪擦过了及格线,而进组起码需要达到80分才算“优良”。   喻越乐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种优绩主义,但是这个组氛围很好,过完春节还换老板,剩下的同事们都是脚踏实地做项目的,也一直帮我很多。我不想放弃。”   喻越乐顿了顿,将想法全盘托出,又把自己的语气换成很轻松的:“你就当是我考砸了不开心吧,不过我现在决定考第二次了,过完春节再二测。我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了,所以不要安慰我。”   “来迎接和拥抱我就好了。”喻越乐笑了笑,“我决定三天后回国。”   喻越乐向家里人汇报的回国日期还要往后,但因为组里提前把工作顺利完结,他就幸运地又多了近一周的假期,只对刑游一个人坦白了真正的回国时间,想着先躲起来偷偷跟男朋友住一段时间再回家。   刑游去接机,在人潮拥挤里一眼看见了喻越乐。   喻越乐穿着白色的卫衣,显得青春又乖巧,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身后还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有保镖立马上前接过了行李箱,又很低调地迅速移出两个人的视线范围。   喻越乐慢慢走向刑游,结果对方从背后掏出了一大束花,笑着递给了喻越乐,茉莉搭配白玫瑰,跟喻越乐今天穿的衣服颜色也很相配。   刑游讲:“本来想给你铺一个后备箱的,怕你觉得浪费。”   喻越乐接过那束花,哭笑不得,又有点呆呆的,讲:“除了我姐,你还是第一个给我送花的人。”   喻嘉珩在他成年礼和高考百日冲刺宣誓的时候象征性地送了两次花,还是她助理挑的,很灿烂的向日葵,寓意也很好,喻越乐请假去校外买了花瓶回来细心地养着,到后面实在养不活的时候就做成干花。一直记得很清楚。   “一后备箱不算浪费,不过不好处理,这样一束刚刚好。”喻越乐的脸有点红,“怎么办,我也有东西想给你,但是塞进行李箱了。”   刑游挑了挑眉:“你自己说的,迎接和拥抱就好了。”   “喻老板。”刑游有点不太正经地喊他外号,很轻地笑,“我们现在可以拥抱了吗?”   于是喻越乐把花从胸前拿开,又把刑游的怀抱纳入。   刑游穿的衣服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互相拥抱的时候喻越乐却感到温暖,有种动物冬眠的幸福感,一直莫名悬着狂跳的焦虑心脏也在此刻被轻轻地抚平,稳稳地被刑游的怀抱给托住。   很难抵抗地,喻越乐把头埋到了胸前,静静地闭上眼,任情绪汹涌,有那么一瞬间差点鼻子发酸。   跨越近二十天的超远距离、时间,他们终于可以真实地触碰到对方,感受着互相的体温和呼吸,因此指尖都激动得发抖。   他们分开后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忍不住笑,又不太可以对视,差点要很没道德地在机场就要吻起来,于是很紧急地同时移开视线。   喻越乐摸摸鼻子,跟着刑游走到停车场,一辆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那里,显眼得很。   喻越乐又笑出声:“库里南不配司机,你自驾啊?”   这话是他故意逗刑游的。其实是自己之前说过不喜欢有司机一起坐在车里,跟不喜欢保镖和助理跟着一个道理,感觉不自在,喻越乐心知肚明这是刑游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倒很坏地反过来笑刑游,幼稚的不得了。   刑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打开车门让喻越乐坐进去。   喻越乐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讲半句话,刑游就俯下身来亲他。   他被摁在座位上同刑游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到最后差点喘不过气,红着脸把手抵在刑游胸口想推开,这才被对方放过。   两个人的嘴唇都湿漉漉,刑游低着头,眼神很深:“你直接回家吗?还是想来我家参观一下?”   喻越乐吃一蛰没长一智,又很故意逗他:“我当然回自己家。”   刑游的语气硬邦邦的:“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噢。”喻越乐笑了,转过身子要去输入导航,“导航知道就行。”   结果刑游又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态度很凶地又吻了下来。   到最后松开时两个人都轻轻地喘着气,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也不讲话了,怕有些东西真烧起来控制不住。   喻越乐很小声地说:“去你家吧。”   一路上刑游开的飞快,堪堪控制在超速的红线之前,踩着油门飚回了家。   巨大的别墅区,每个园区之间分开不同的大门和花园,途径五个安保亭,兜兜转转最后终于才在家门口停下。   “不用停到车库吗?”喻越乐下了车又回头看那辆横在路中间的车。   刑游轻笑:“助理会停的。”   他推着喻越乐的肩膀往里走,力度不容置喙,进了门又想低头吻下来,喻越乐一巴掌盖住他的脸,又自己别开了头,耳根都红了大片。   喻越乐逃也似的:“浴室在哪......坐长途飞机太久了,感觉浑身都又臭又脏,我想先去洗个澡。”   于是刑游很好心带他到浴室门口,介绍淋浴和洗漱用品,话到一半就又被喻越乐打断。喻越乐将他往门外推:“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来研究。你先出去吧。”   刑游像一座大山一样一动不动,低着头看喻越乐,手环上了对方的腰,声音低低的,有种魅惑人心的意味:“一起洗。”   浴室里雾气弥漫,刑游的脸便若隐若现,比水更热的是口腔的温度。喻越乐感到自己被炽热和温暖包裹,整个人舒服得喟叹,手不由自主伸下去抓着刑游的头发,闷闷地吟。   喻越乐很逊色,过了一会就停下了哼哼唧唧,长长地叹了一声后懒懒地倒进浴缸,又伸出手去勾刑游,讲:“东西我买好了,在外面的包上,你拿来吧。”   刑游在旁边漱口,漱完口过了亲他,很言简意赅:“不做。”   喻越乐顿了顿,掀起眼皮,问:“为什么?”   刑游又慢慢地也跨进宽敞的浴缸,掀起一阵水波荡漾,回答喻越乐的语气很平静:“你还没准备好。”   喻越乐撇开眼,嘴硬道:“我准备好了啊。你看起来就很行,我一直很期待。”   说到后半句还笑起来,带着某种调侃的意味。   刑游笑了笑,说那下次。   喻越乐感到很不爽,问:“又要用手帮你吗?”   他之前拿相机拿五分钟都手酸,后来帮刑游次次到最后手都抬不起来,一想起这些历史都累。   刑游低下头,说,用腿。   过了好久还没好,喻越乐崩溃了,低低地哼,手在刑游的肩上抓出了痕,控诉道:“我感觉都破皮了。”   刑游探下手去摸,很平静地说:没有。   在水波里上下沉浮又好久,两个人一起接吻,在几乎缺氧的迷糊里刑游突然说了一句“闭眼”,很短促的、没什么感情的命令式语句,因此喻越乐甚至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   几秒之后,有什么液体溅到了脸上,眼皮、嘴角、沿着脸颊流下,有些粘稠和腥味。   喻越乐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下意识想伸出舌头往嘴巴舔了一下,被刑游伸出手擒住,制止了。   刑游心情很好地笑,从旁边拿湿热的毛巾来帮喻越乐擦掉脸上的东西。   喻越乐终于可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地瞪刑游。于是刑游又笑着低下头吻他,说:“是沐浴露。”   你当我蠢吗?喻越乐推开他脑袋,但好像不太生气,只是觉得怪怪的,还觉得脸上残留有东西,摸了摸脸,已经被刑游擦得很干净了。   过了几秒,喻越乐也笑起来,说:“你好恶俗哦刑游,怎么想到这样的。”   刑游眸色沉沉,讲,“很久之前就这样肖想了。每次接吻看见你的脸。”   那样漂亮一张脸。    第31章   他们在刑游家黏糊了一周,最后喻越乐依依不舍地又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同刑游告别,各回各家过春节。   母亲陈思玲一见喻越乐就红了眼眶,眼泪一下子摇摇欲坠,望着门口的喻越乐,嘴唇嚅动了几次,整个人都轻轻发抖,盯了喻越乐足足半分钟,讲:“你还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回家了。”   喻越乐的笑容僵了僵,心里不太是滋味,但看见她差点要哭出来的表情又一下子想叹气,明白妈妈是嘴硬心软,笑了笑,很罕见地打了直球:“想你了。”   陈思玲瞬间掉了眼泪,把头别过了一边,又迅速地转身往客厅里走,不想让喻越乐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喻越乐本来还想上前和她拥抱一下,但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也没追上去,垂下眼眸叹了口气,把行李箱往家里拖。   父亲在客厅沙发刷抖音,闻声抬起了头,语气不咸不淡的:“回来了?”   “嗯。”喻越乐也用同样的语气回答,对这个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关心家庭的父亲没什么太好的脸色,更不想多聊天。   谁知对方不知道是父爱觉醒还是人到中年感到了危机,竟锲而不舍地追问:“在那边学习怎么样?吃得饱吗?”   喻越乐顿了顿,很想尖锐地反问“为什么你平时不问现在问”,但很不小心因为俯视角度瞥见他半边发白的头发,喉咙哽咽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低下头讲:“都还行。”   喻越乐不敢再陪聊下去,拎着行李箱往房里走:“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喻越乐几乎三年没有回过家,何况又逢上“大过年的”buff,在家里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好几天,享受前所未有的优待和嘘寒问暖,没有任何想象中的争执和矛盾发生。   喻嘉珩称工作忙,大年二十九都还没回家,让她男朋友回来帮忙包饺子。   家里有长期的做饭阿姨,但包饺子这种活动当然是全家人亲自参与更有意思,于是一起围在桌子前其乐融融地边聊天边包饺子。   喻嘉珩男友姓吴,据说是知名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大家平日称他吴律。他很谦虚地笑,对喻母喻父讲“叫我小吴就好”。   喻越乐看的想笑,偷偷躲在桌子下面发讯息给喻嘉珩:“这个是上次那个吗?怎么不像。你换新了?”   喻嘉珩回的很快:“换了,上次你见的那个早分了,半年前的事情了好吗?别露馅了。”   喻越乐毕恭毕敬:“好的。”   喻嘉珩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算不上是万花丛中过,但从初恋到现在以来都几乎没有空窗期。每一任男友都帅得要命,而且要么有钱要么聪明,每段恋爱都忠诚又甜蜜,也都谈挺久,但到最后总会被厌倦或者过于缺乏的安全感代替。   用喻嘉珩的评判就是“男人信不过,所以不觉得能走下去一辈子。”   但是她又实在享受恋爱带给自己多巴胺分泌的幸福,声称要把爱情当作生活的消耗品。因此当喻越乐向她倾诉恋爱烦恼的时候,她也束手无策,劝喻越乐走一步算一步。   喻越乐向来崇拜自己的姐姐,对此也只是点点头,认为这些男人爱上她简直理所应当,非常单纯地只希望姐姐开心就好。   没仔细听他们聊到了什么,喻越乐抬起头的时候只刚刚好听到父亲批判性地指责喻嘉珩:“快过年了还不回家,哪有工作比家人重要?”   “不知道眼里有没有这个家。一个两个都这样。”讲完又有意无意地抬眼看了一眼喻越乐,很明显地意有所指。   喻越乐不吭声,假装没看见,伸手去拿饺子皮,安分地当一个流水线工人。   吴律在旁边打圆场,语气里有种全心全意爱着喻嘉珩的真挚,讲:“她忙事业肯定重要,我在背后支持她、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用得着整天陪我。”   晚上吃饭的时候喻嘉珩终于回了家,喻越乐便借机提出来,讲:“大年初二的时候我有个朋友想来拜年,那天我们有其他亲戚要去拜访吗?没有的话我在家等他来?”   陈思玲有些惊喜,瞪大了眼,笑着问:“谁啊?以前没见过你带朋友回家玩,现在去个国外念书就交好朋友了?”   “哼,对这里水土不服呗。”父亲居然还要见缝插针地嘲讽了一句。   喻越乐抿了抿唇,解释道:“是姐姐之前的朋友,在英国帮了我很多忙,我们才慢慢熟悉起来的。人很好的,刚刚好今年过年都在一个城市,他就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上门拜个年。”   陈思玲点了点头:“当然方便,让他来吧——他喜欢吃什么菜啊?我们提前让阿姨准备。”   喻越乐笑起来:“人家本来做美食就很厉害的,你还不如让他来一起帮忙做饭呢。”   “厨师?”喻父问。脸上露出一些不太赞同的表情。   喻嘉珩懒懒地掀起眼皮,讲:“富二代,人爱好做饭而已。”   于是父母便不再追问,连喻越乐的朋友姓甚名谁都没有兴趣探究,头一低又继续吃饭了。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话题又莫名其妙聊到了喻越乐身上,父亲问他过完年什么时候回英国念书,又问未来怎么打算。   “是继续念研究生,还是回来工作,帮你姐姐打理一下公司啊?”   “......公司姐姐自己能管的很好,我去添什么乱。”喻越乐放下筷子,没什么表情,“我股份都全转给她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打算可能回国另外找工作吧。”   他没有向家里人坦白想过完年就回国做跨国项目的事情,下意识地进行了隐瞒,自己却也说不出原因。   喻父皱了皱眉:“她一个女生还是忙不过来的,到时候又要成家带孩子。”   “你说是吧,小吴?”喻父将头转过去,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你们有结婚打算吗?双方父母什么时候见面?”   喻嘉珩将筷子“啪”地一声往桌面上重重地放下,表情冷了下来。   她说:“我之前讲过了,谁再这样没礼貌地帮我规划这种结婚生子的未来就滚出去。”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父亲:“您想吗?”   喻父被她在一个外来男人面前撂了面子,脸色也变得很差,声音沉下来:“你长本事了是吧?”   吴律立马站起来扯了扯喻父,笑着打圆场:“叔叔您别拿我俩开玩笑了,我都听嘉珩的,她没那个意思我们也不结婚,你看我们现在不也过得很幸福嘛,没差的。”   喻父咬了咬牙,话到嘴边又咽下,差点想拍桌而起问你又以为你是谁。   喻嘉珩看着自己男朋友哄父亲好半天,冷冷笑了一下,往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倚着,讲:“办婚礼也行啊,让他穿帅气点,毕竟是人生里最重要一天。在红毯起点跟他父亲牵着手听着浪漫的音乐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然后他父亲郑重又不舍地把他的手交给我,我看着他们两个两眼泪汪汪的人,笑着说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小吴好的......这样如何?”   几乎是同时的,喻父气的怒目圆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伸出手发着抖指喻嘉珩,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你......你......你疯了!”   而吴律双眼亮晶晶的,立马转过头看向喻嘉珩,问:“真的吗?我愿意。”   目睹两幕同时发生的喻越乐笑出声。   喻嘉珩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说啊,什么时候回英国念书。”   很明显转移战火的行为,但刚刚好合了喻越乐的意。   他清清嗓子,讲:“那么巧,我过完年也是要参加朋友婚礼,应该参加完再过两天就回英国了吧。”   他又向家里人隐瞒了一部分细节,其实参加完婚礼之后他要留在国内先去进行第二次体测,这才能决定自己最终在项目组体能部分的成绩结果。但既然要参加项目实习这件事他都没有坦白,干脆便也连这个也跟着一起不讲。   “过完年结婚?”陈思玲显得好奇,“是夫妻俩平时不方便休假吗?做什么工作的?”   喻越乐思考回忆了一下:“都是做游戏编程的,写代码。”   喻父插了一嘴:“女生写代码?很少见有女生做理科工作的,挺厉害。”   “快过年了我不想吵架。”喻嘉珩站起来准备往房间走,“你再讲这种话我以后也懒得回来了,在你眼里几个女的能好?是不是其实连着我一起讨厌呢?”   本来这几天风平浪静,没想到人一齐就立马开始小吵不断,喻越乐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有种熟悉又陌生的焦躁感,每次家里一有矛盾他就会感到浑身不适。   喻越乐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些为难,没等父亲发作就打断了他的话,很迅速地讲:“不是女生。”   喻嘉珩往房里走的脚步顿住,回过头看他。   喻越乐很平静地说:“是俩男生。”   陈思玲吓一跳,收拾到一半的筷子没拿稳,哗地掉了一地,她又狼狈地弯下身子去捡起来。   父亲皱着眉大发雷霆,又想摔东西,手边却没什么能再给他扔出气势的了,怒骂喻越乐去国外交了一群狐朋狗友。   “成何体统!道德败坏!你不准去!”他嘴里一连吐出了两个成语。   喻越乐叹了一口气,帮忙一起去收拾,很低声地讲:“家里都有洗碗机,你不要天天手洗碗了,何必呢。”   陈思玲把筷子捡起来,也看了喻越乐一眼,表情像初中抓体测训练的教导主任一样严肃:“那些东西哪有手洗干净——你还是先回答你爸问题吧,去哪认识这么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亏你还敢说。”   喻越乐于是安分地重新坐直了身体,规规矩矩地回答:“人家都领了证的,哪算道德败坏,不知道多合法多正经呢。”   吴律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充当打圆场角色,微笑着:“是的,有些人可以合法在国外领结婚证书,国内的话同性也允许签一些相关合约,比如意定监护或者签合同立遗嘱之类。”   “现在时代变了,而且两情相悦的话也没关系的。”吴律以一种安抚性的口味去劝喻父,“何况越乐的朋友都请他了,他又刚刚好有空,就让他去嘛。”   喻越乐翘起二郎腿:“他口头说说而已,难不成真能把我绑在家里?”   “你翅膀硬了!”喻父一顿饭下来被气了不少次,脸都涨红了,咬着牙又伸出手直直地指向喻越乐,整个人都在发抖。   “好了。”陈思玲把碗筷收拾回了厨房,出来见居然还在争执,抬起手将喻父的手慢慢摁下去,语气很淡,“是别人家的事,又不是我们家儿子,你气那么多干什么,何必呢。”   陈思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很快就抚平了喻父的怒火,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便冷冷哼一声,起身就往书房走了。   喻越乐僵硬地慢慢又把二郎腿放下来,浑身的血液都好像一秒之内烧了起来,回过头看了母亲一眼,却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异样。   他站起来,垂下眼眸:“我来洗吧。”   陈思玲也摁住了他的手,语气平静,问:“真的有这场婚礼吗?还是你编出来的?”   喻越乐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当然有啊,请函都在我包里。”   “哦。”陈思玲松开了他,很淡地警告他:“不要学坏。”   喻越乐顿了顿,说:“好。”    第32章   除夕夜当天晚上喻越乐早早吃完了年夜饭,连哄带劝终于让陈思玲把一堆锅碗瓢盆全塞进了洗碗机,又陪着家里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两个小时春晚,最后终于演不下去,逃也似的去洗漱然后回房间说想早点睡。   关门前一秒他听到喻嘉珩在后面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喻越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到。   一回到房间他就立马拿出手机,果然刑游已经发了好几个眼巴巴的表情给自己,一直默默等着喻越乐回他信息,搞得好像很可怜。   喻越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笑了笑,低下头给刑游拨了一个视频过去。   几乎是刚刚拨出去就被刑游秒接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在时刻盯着手机看。   喻越乐的头发还湿哒哒的垂在额前,半湿的毛巾围在脖子上搭了一圈,眼睛笑的轻轻眯起来,显得很乖。   刑游的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了一下,直勾勾盯着喻越乐,问:“怎么没吹干头发?”   喻越乐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闻言敷衍地拿起肩头的毛巾在脑袋上乱搓了几下,笑起来露出那个尖尖的虎牙:“太想你了,一洗完澡就打电话给你,来不及吹头发了。”   喻越乐很夸张地撇嘴:“太想你也是我的错?”   “我的错。”刑游毫不犹豫。   在刑游的督促下,喻越乐只好将手机架在床头,把占了一整块长方形屏幕的刑游像上坟一样摆着,自己跑去找吹风机老实吹干了头发。   刑游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有空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屏幕里的喻越乐笑,吹风机发出的轰鸣也不嫌烦,等喻越乐吹完头还要过来三百六十度给他展示真的已经完全吹干。   喻越乐把手机重新拿回手中,整个人慢吞吞爬进被窝,讲:“你有时候真是像我妈,念念叨叨的。”   刑游挑了挑眉:“不吹干头发的话大年初一偏头痛我可救不了你。”   喻越乐点点头,说:“好的好的,知道你是为我好了。”   刑游那头背景音里烟花和鞭炮声不断,喻越乐显得好奇,于是刑游便举着手机到窗边去拍给喻越乐看。   刑游回本家过年,刑家主宅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山上,是专门辟开做私人场所的别墅山庄,山腰到主宅的路上设了三道大门和安保处,沿路时不时挂着私人住宅禁止入内的警告牌。   刑游的几个表弟表妹今年也回主宅过年,正在庄园外围一大片的空地上放烟花,放了足足大半个小时还没停歇,估计越接近零点跨年只会越嚣张。   上一轮刚刚放完,两个人静静地等了半分钟,很快便又等到了新的一波烟火盛景。   先是寂静漆黑的夜空里猛地连续迸发出十几连发烟花喷射的“啾”一声,喻越乐隔着屏幕看见十几簇小火光接二连三地往空中蹿,在黑暗里停滞了几秒后,以不规则排列的方式齐齐绽放。   每一簇都是不同颜色的火焰,七彩的焰云将整个天空都铺卷编织,又在短短几秒后好像银河一样从夜幕里往地下倾倒,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烧成如梦似幻的色彩。   长长的焰火摇曳地坠落在夜里,连绵不断地燃起了绚丽的天。   喻越乐有些怔愣,过了半晌才记起来问:“好美,像一场流星,后面长长流下来的火焰好漂亮......我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个烟花,叫什么名字?”   “七彩祥云。”刑游也不太确定,“好像是这个名。”   他显得心情一般:“是很漂亮,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没有那么开心。”   喻越乐便让他把摄像头转为前置,看着男朋友的脸笑意盈盈地去哄,讲:“下次抽空专门陪你看。陪你去迪士尼。”   刑游笑出来:“好。”   喻越乐哼哼唧唧地,问:“你们家不看春晚啊?”   刑游又笑:“不看。你想说什么直说。”   “我们就干聊呗?”喻越乐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如陪我打游戏好了。”   喻越乐那么多年都爱宅家,打游戏和上网冲浪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日常娱乐活动,何况之前一直都是玩单人游戏比较多,现在遇上刑游之后终于可以放开来玩双人游戏了,不知道有多着迷,每天一下课就问刑游要不要打游戏。   刑游很没办法地答应:“那零点前十分钟要跟我打视频。”   喻越乐满口答应:“好咧。”   结果打起游戏来两个人都把这个口头约定忘得一干二净,等窗外的烟花变得越来越震耳欲聋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地切出后台看时间,原来只剩下五分钟就要到大年初一了。   喻越乐笑出声:“我俩都网瘾少年,大哥不说二哥。”   刑游不置可否:“打游戏还真的不知不觉中可以缓解压力,主要是跟你一起打游戏很开心。”   喻越乐显得惊奇,问:“你有什么压力要缓解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有事瞒我?”喻越乐狐疑地看着他。   刑游很轻地挑了挑眉:“我紧张啊,过一天就要上门见家长了。”   说的是初二准备要求喻越乐家里拜访的事情。   喻越乐一听就笑了,撑着脸斜斜地看着他,说:“我跟你妈妈见面的时候都处变不惊,你怎么那么弱啊。”   “我爸妈不好对付,但不会吃人。”喻越乐不太在意,看着刑游真有点紧张到凝重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而且不是只是以朋友身份上门嘛——你怕他们看出来?”   刑游很坦然地承认:“我就是很弱。一想到要见你父母就有些焦虑,没有办法,喻老板给我支支招吧,你家里人都喜欢什么?”   喻越乐叹了一口气:“随便带点普通人拜年会带的礼品吧。”   “这次你又不是以男朋友身份上门,不要买什么太贵重或者太有心意的,我妈这个人挺敏感的,我昨天还提起说过完年要参加一对同性朋友的婚礼,她甚至怀疑我说谎,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出点什么。”   “好。”刑游答应了,又轻轻地笑,把刚刚喻越乐问过自己的问题反抛回去,“你害怕他们看出来?”   喻越乐安静了几秒,声音很轻地回答:“既怕他们看出什么,又怕他们什么都看不出。”   刑游深深地望着他,刚刚想开口对他说不要怕,结果外面一下子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和烟花绽放的声音,还隐隐有些小孩子欢呼的雀跃传过来,两个人同时愣了愣,又一秒不差地开口: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喻越乐坐起来,被子虚虚地盖在身上,像一层厚厚的蜗牛外壳,他将头抵在膝盖上,笑着看着刑游,看见刑游的眼神心里就变得安稳,好像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喻越乐说:“如果是以前我会害怕,但是现在不太害怕被他们知道。”   “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有很大的勇气。”喻越乐在新的一年给予刑游最新的肯定。   刑游笑起来:“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讲完又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一直点来点去,不知道是发信息还是干什么,喻越乐便静静看着他,刑游微微垂下眼的时候显得冷峻,喻越乐又看见了他眼皮上那颗痣。   他忽然莫名笑起来,想到自己已经吻过好几次那里。   刑游还没操作完,手指还在屏幕上翻飞,却也抽空掀起眼皮问:“笑什么?”   喻越乐摇摇头,不肯答,还只是笑。   过了十几秒,刑游就抬起头,讲:“好了。去看看我们的聊天框?”   喻越乐怔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他手机一直弹出不少信息,估计都是一些人的群发或者祝福刷屏什么的,他暂且还没心思去逐一回复,干脆设置了静音和免打扰模式,想着跟刑游打完电话有空了再挑一些回应。   喻越乐呆呆地按着指令点开微信的置顶,发现刑游给自己转了十个9999。“......”虽然知道九万连刑游的手表带都买不起,但喻越乐是一个在英国留学点外卖都要肉痛一阵子的人,免不了龇牙咧嘴好一阵子,最后只收了一个。   喻越乐笑了笑:“我收一个吧,寓意也很好,一心一意!”   刑游的笑容淡下来,显出不太开心的样子:“我发十个还是十全十美呢。”   喻越乐摸了摸鼻尖:“这个世界哪里有十全十美......你真的很理想主义啊邢师傅。”   刑游的语气不变,眼神好像钩子一样直勾勾盯着喻越乐,一字一句地说:“我能给你十全十美。”   过了几秒,他的语气又软下来,有点委屈一样:“我也猜到你可能不收,没关系,我还往你卡上打了五十二万。”   “应该很快你就能收到信息了。”刑游耸了耸肩,笑起来。   喻越乐差点尖叫:“你疯了!?”   刑游很坦然:“你也说了,我就是恋爱脑。”   “还好我有钱,不然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刑游居然很认真地在分析,“像现在这样不在你身边不能给你做饭,我好像就显得很没用。”   喻越乐很笃定地:“你真的疯了。”   刑游点点头:“那银行卡那么多钱也退不回了,这剩下九个你就收了吧?”   “好吗?”刑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喻越乐,很真诚地问。   喻越乐完全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刑游,只好一一点开收下,收着收着笑起来,讲:“我真不用忧愁实习和打工了啊原来。”   喻越乐很开心地收完钱,抬起头对刑游张口就来:“谢谢你!爱你!老公么么哒!”   三连招,据说是美色加持的时候最有效的甜言蜜语。   喻越乐讲完特意去睨了一下刑游的神色,却发现对方只是很轻笑了笑,没什么很大的反应。   喻越乐不信邪,皱了皱眉,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老公?”   刑游终于笑出声:“在呢,怎么了?”   喻越乐无语了,伸出手指往摄像头上弹了个脑壳蹦:“我还以为你那么无动于衷呢!”   刑游一点也不无动于衷。   他强撑着微笑同喻越乐断断续续又聊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提起要挂电话,催对方去睡觉,喻越乐明天还得去几个熟络的亲戚家拜年,要早起。   电话一挂他就出门去自己这层的冰箱找冰水喝,但冰箱里只有牛奶和一堆饮料,刑游一身兴奋难以压抑,想了想,又下楼到一楼客厅的冰箱去找。   钟争鸿刚刚好在客厅,见他猛灌冰水,挑了挑眉:“跨个年这么火热?”   刑游不理母亲的调侃,喝完冰水感觉全身终于冷静了一点,热血不再像刚刚一样沸腾得好像下一秒要烧净自己的身躯一样,站在原地想了想,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十二点半打电话给了助理。   “新年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给你多包几个红包。”刑游开口很言简意赅,“之前让你买的情侣腕表拿去改好了吗?记得镶钻和刻名字。”   对面毕恭毕敬:“新年好邢总,那对手表已经完工了,装好了礼盒,您什么时候要?”   刑游很惊喜:“初二就要。”   这是一项大工程,本来掐着点交给设计师改造的,想着如果赶不上春节礼物,就当情人节礼物好了,春节礼物他备份不止一样,但没想到居然很幸运地在短短几天里真的能赶出来。   挂了电话刑游心情大好,倚在客厅看着窗外陆陆续续放的小烟花,嘴角一直很轻地勾起来。   钟争鸿旁听了电话全程,很想发笑,忍了好久忍不住,还是笑出来,没想到自己儿子坠入爱河是这样的。   她说:“热恋期这么甜蜜啊,那以后怎么办,还有很多节日要送礼物呢。”   刑游不为所动:“全世界那么多好东西,我全给他。除了买我也能自己做点手工,实在不行给他做一辈子饭。他最爱吃我的饭。”   钟争鸿有点诧异,觉得刑游像换了个人格,思考了几秒后抬起眼:“一辈子?”   刑游直起身子来,露出那副他最常见的风度翩翩的微笑,说:“对,他刚刚叫我老公。虽然只是一个称呼,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是我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刑游语速适中,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我想跟他结婚。但是不着急,如果他害怕太快,我就慢慢等他——但是我想跟他过一辈子。所以现在先提前告知您一声。”   钟争鸿目瞪口呆。    第33章   刑游大年初二的上门拜年完全顺利,他礼仪周到、气质出众,对待喻母喻父彬彬有礼挑不出任何错,从社会经济到日常琐碎居然都能陪着聊起来,而且真的在饭点前挽起袖子熟练地去厨房帮忙,讲要露一手。   喻嘉珩倚在门口啃橙子,大手一挥点了四五道菜,被喻越乐揪着耳朵带走了。   喻越乐把亲姐赶走,又折回来看厨房里忙碌的熟悉身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刑游做饭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每个步骤都很熟络,显得很得心应手,认真低下头备菜也流露出种莫名的魅力。   陈思玲抬起头睨见喻越乐,立马催他过来帮忙:“站那演木桩呢?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切菜洗菜什么的。”   厨房里一个做饭阿姨、一个陈思玲还有一个刑游,已经足够拥挤,喻越乐不情不愿地挪进来,眼睛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活:“这还有哪儿要帮的......”   之前做饭都是刑游全包,他只需要乖乖坐着等吃就好。没去帮倒忙都算喻越乐大发善心。   刑游闻言也抬起头,笑了笑:“算了吧,越乐不把您厨房炸了算好了。”   喻越乐很不乐意地撇嘴:“我现在进步很多了好不好。”   明明前两天还有一起做饭,虽然他只是帮忙切菜,其余什么都没有做,但自认为比起以前一下厨就一定会做焦做糊的情况好多了。   “乐乐这孩子做饭确实瘆人。”阿姨忙里偷闲插了一嘴,笑得很狭促,“之前有一次把玲姐新买的锅直接烧破底了。”   喻越乐大喊起来:“阿姨您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呢!都过了多久了!”   厨房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喻越乐便有些脸红。   刑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阿姨待会有两个菜先别放葱,做两份可以吗?分出一份不带葱的。”   阿姨撇过头看了一眼:“可以啊,没有问题的,小刑你不吃葱啊?”   刑游笑着点点头:“嗯,不太吃葱,不好意思了来做客还这样嘴挑。”   陈思玲洗完菜,湿漉漉的手抬起来放在旁边的毛巾上印了印,低下了头看不清神情,讲:“客气什么,分两盘那么简单的事,何况要这样说你来做客我们还让你帮忙做饭岂不是更不好意思。”   “不过我没想到你不吃葱。”陈思玲抬起头,笑容已经淡下来了,“之前有一次越乐也突然闹着说自己不爱吃葱,我说哪有人吃了十几年葱突然就讲不能吃了的呢,人的口味确实奇怪。”   站在门口的喻越乐身形僵硬一瞬,恨不得慢慢地挪走,最好可以迅速逃离这个气氛变得不对劲的现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陈思玲的目光扫了过来,眼神很平静,底下却有种锐利的意味,轻轻地开了口,说:“你俩不愧是好朋友,口味都这么像。”   刑游不动声色地笑着应和:“真的吗?这么巧,那我要感谢越乐了,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多做两份不带葱的。”   陈思玲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显得有些复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越过了众人往厨房外走去,还同喻越乐擦过了肩,讲自己出去透透气。   目光瞥见陈思玲往阳台走去,喻越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往厨房挪进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刑游的身旁。刑游起锅热油,喻越乐便帮他顺手打开抽油烟机,又熟练地递过备菜给他。   趁着抽烟机发出不算小的轰鸣声,刑游很轻声地紧张跟喻越乐讨论:“你妈妈该不会察觉到了吧?我刚刚太明显了吗?”   喻越乐的肩膀不自觉地抵上刑游,两个人的身形几乎贴在一起,喻越乐思考了一下,说:“应该不会吧,我们家都不管我吃不吃葱的,这几天做饭都照常放葱,其实我以为他们都忘了,没想到我妈还记得......”   说到最后声音低下来,喉咙顿了顿,自嘲地笑了出声。   怎么会记得孩子不吃葱,但是还是照常地把几乎所有菜都还是加上葱呢。喻越乐想不懂,于是假装不去想,骗自己可能是母亲忘记了,只是如今真相大白,他也没有办法再那样掩耳盗铃。   刑游盖上锅盖,偏过头看见喻越乐眼底难掩的失落,心里一下子变得又酸又软,忍了好久还是没有忍住,抬起手很轻地捏了捏喻越乐的耳垂,轻声对他说:“不要难过。”   “不会。”喻越乐很快收拾好心情,抬起头冲他挑了挑眉,“给我做大餐就可以了,很快哄好我的,加油邢师傅!”   刑游笑起来,抬起头看见阿姨在另一头洗完菜准备转过身来了,立马把喻越乐抓走:“你先去等饭吃吧,在这里到时候被你家里人怀疑了不好。”   喻越乐挠挠头,对这套说辞不是很信任:“哪会那么容易看得出,好朋友不就都这样......我看你是嫌我帮倒忙吧!”   结果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在余光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客厅的某个死角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向厨房这边。   是陈思玲。   她没有去阳台,而是折回来站在了不远处,一直都在看着他们。   喻越乐瞬间感到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秒身形僵硬到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走路,还想立马回去抓着刑游的手大喊怎么办,可惜他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假装没事人一样走出去。   走几步后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被吓到的表情,问:“妈你怎么站这里,吓死我了!”   陈思玲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喻越乐几秒,居然什么也没回答,直起身子从阴影里走出,又和喻越乐擦肩而过,回到了厨房。   喻越乐站在原地,心脏如雷鸣,紧张得差点反胃,眼神死死跟着陈思玲,直到她将厨房门关上。   等到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重新在餐桌上一一坐下来,喻越乐不动声色把她们的神色都打量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而大家聊天的时候话题也轻松快乐,全程氛围都算轻松。   喻越乐慢慢放下心,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太敏感,但防止自己真的露出过多马脚,还是把有葱和没葱的菜都分别尝了几口,又努力不让自己过多跟刑游太熟练地交谈。   可刑游是餐桌上唯一的客人,话题要不涉及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喻嘉珩也跟刑游关系不错,偶尔搭话和聊天一唱一和从不让话题落下。   吃到尾声的时候大家都显得餍足,喻父最甚,他喝了几口酒,兴奋上了头,开始对刑游赞口不绝,讲:“小刑你长得又帅,做饭还这么好吃,岂不是很受欢迎,这不愁没女孩子喜欢啊!”   喻越乐低着头吃菜,心里莫名漏跳一拍,直觉不妙。   下一秒,喻父问:“你有女朋友了吧?没有的话跟叔叔讲啊,叔叔给你介绍几个,包你挑!”   刑游很礼貌地笑着拒绝了:“谢谢叔叔,我已经有爱人了,不用麻烦。”   “哟!”喻父很狭促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伸出手指了指刑游,冲桌上的其他人转过头笑,“也是,小刑这条件,哪用得着我介绍!”   “对方漂亮不?”喻父问。   刑游夹菜的筷子顿住,放回了碗边,静了几秒后低声笑起来:“很漂亮的。”   喻父也跟着大笑起来,脸都涨的有点红。   喻越乐不忍直视,起身去拿走他爹的酒杯:“爸你是不是喝醉了。”   喻父皱着眉瞪眼,一把擒住喻越乐的手腕:“我没醉!你还不让我跟小刑聊天了?”   喻越乐一边被父亲攥的手发痛,一边有些局促,耳根子也开始发红,有些后悔让刑游来自己家拜年,总觉得有些窘迫。   就在这样一片小小的混乱里,陈思玲突然放下了筷子,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刑游:“是我们家越乐吗?”   喻越乐身形一僵,回过头看向母亲。   刑游也明显地顿了顿,扬起了眉毛,露出那副最经典的礼貌性微笑:“什么?”   陈思玲一字一句地:“你说你对象很好看,不会是我们家越乐吧?”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喻父吓得下意识松开了喻越乐的手,喻越乐手腕一片发麻发痛,却已经抽不出空去关注了,亦不敢低头,怔怔地望向母亲和刑游,感到自己的心跳遍布全身,太阳穴也在一抽一抽地跳动。   刑游还没开口,一旁的喻嘉珩便轻轻笑了一声:“妈你开玩笑呢,别吓死人了。越乐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个比较法吧。”   喻嘉珩笑了出来,刑游便也陪着笑,抬起手抚着胸口:“阿姨您真会开玩笑。”   陈思玲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眼神却冷冷的:“吓到你了?”   “吓到我了。”刑游的微笑角度甚至不变,冷静地转移话题,“不过叔叔有什么年轻人是想谈恋爱让你介绍的吗?我有几个表弟表妹都在找对象呢,真合适的话说不定也能让他们认识一下。”   刑游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神态,但餐桌上大家的表情都变得虚伪又诡异,喻父好像一下子酒醒了一样,不会再没礼地大笑或者乱讲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心事重重地在喻越乐和刑游之间来回打量,越看表情越阴沉。   喻越乐想,或许也怪自己态度不坚定,既要瞒着父母,又忍不住想先提前给他们打些预防针,却把握不好这个度。   没想到母亲居然这么敏锐,又或许是他跟刑游相处实在太亲密无间,没有办法掩饰,想来想去都是死局,喻越乐干脆不做多想,趁大战一触即发之前多吃几口饭。   吃完饭等不到收拾好东西进去,陈思玲和喻父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催促刑游离开。主人家要赶人,客人没理由要赖着不走。   刑游便只好礼貌地告别,离开之前站在门前咬了咬牙,有些担心地同喻越乐对视,喻越乐轻轻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没关系。   刑游前脚出了门,陈思玲后脚便冷下了脸,往沙发上一坐,沉默得吓人。   过了半分钟,喻嘉珩也慢慢地走过来坐下,将手上的一盘水果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刑游走之前切的,让你们记得吃。”   陈思玲睨了那碟果盘一眼,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咬了咬牙,抬头语气很沉地质问喻越乐:“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头没尾的,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   喻父没有坐,站在了喻越乐对面,眼神笔直地盯着喻越乐,显得凶狠又盛怒,还低低地喘着气,像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似的。   喻嘉珩不知道喻越乐到底要选择隐瞒还是坦白,自己也不好贸然开口,只好也静静地抬起头望着他。   三道目光同时沉甸甸地落在喻越乐身上,他抬起头,将这三个有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三个人一一看了一遍,又轻轻地将目光转向这间最熟悉的家,居然发现自己有种要窒息的错觉,从指尖到心脏都发麻和冰冷。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大概是一分钟,但其实喻越乐觉得过了一万年那样漫长。   到最后他开了口,选择承认:“去年年底在一起的。”   喻父还是不可置信,瞪着眼声音发狠地问:“你?和那个刑游??”   喻越乐点点头:“对,我跟他,谈恋爱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喻父便急促地呼吸起来,脸一瞬间开始涨红,他捂着胸口大声地喘着气,眼睛爆出了红血丝,直直地瞪着喻越乐。   喻越乐吓了一跳,立马从旁边的药箱翻出了药,急匆匆地递到父亲手里,喻嘉珩也适时在旁边到了一杯温水过来。   喻父一把推开喻嘉珩,水杯的水便往旁边泼了一地,哗地一声,旁边的果盘、地毯和半边桌子全变得湿漉漉,桌面上的水还源源不断往地上流淌,形成一道小瀑布,完全一片狼藉。   紧接着,喻父高高扬起了手掌——“啪”地一声,喻越乐的头便被扇的别过了一边。   场面立马寂静了下来,整个空间只剩下喻父低低的喘气和嘶吼声。   喻越乐的脸瞬间出现一个明显的红印,他舔了舔嘴唇,没什么表情,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没有办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机械地将头轻轻转回来,说:“您先吃药。”   喻嘉珩将杯子往旁边桌子上一放,一把将喻越乐扯过来护在身后,音量变得很高:“你疯了?你打他干什么?”   接着又回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喻越乐:“你也有毛病,躲都不躲就任他打了?”   喻越乐垂下眼眸:“反正他也要生气,还不如现在先让他打一巴掌消消火。”   喻家向来最严重责罚孩子的方法也只是跪搓衣板,从来没有动手打人的情况,何况喻越乐都长那么大了。   看见喻父扇巴掌的时候陈思玲便下意识站了起来,可是制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又想起来现在喻越乐的情况,咬了咬牙,还是任由丈夫打了过去,也并没有再劝阻什么。   她只是冷眼看完,走近后将喻越乐手里的药拿过去,表情很淡地说:“先吃药吧。”   喻父吃完了药,没过多久就恢复好了很多,气也不喘了脸也不红了,只是还一直发着抖,大概是被气的。   他抬起手指着喻越乐,对喻嘉珩回答刚刚的话:“你弟弟才是疯了!他跟一个男人谈恋爱!要不要脸了?”   喻父越说越有底气,扬起手又想实施暴力,却被陈思玲拦住了,陈思玲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喻越乐感到刺痛的难过。   她问:“越乐,你是想害死这个家吗?你是在报复我们吗?”   喻越乐觉得荒谬,终于明白想笑又想哭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站在对立面,隔着一个桌子对自己进行质问,有这么一秒感到天地旋转,整个世界都变得晕眩,好像眼前都只是一场噩梦,而自己只是很不幸运地没及时醒过来。   可是晕眩过后是更加的清醒,喻越乐闭了闭眼,只好很艰难地讲:“我们现在挺幸福的,他父母也支持,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以后就不带他回来见你们了。”   他顿了顿,补充说:“我自己一个人回来。”   喻父一拍桌子,怒吼到:“我看你以后也别回来了!你还把我们当你家人吗?”   喻越乐有一瞬间晃神,感到心脏刺痛。这种话不是父母第一次说,也不是喻越乐第一次当真,却是他第一次想践行。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在原地静静站了十几秒后,转过身往房间里走,讲:“那我先收拾行李,你们不想我回家的话我就先不回了。”   “你站住!”喻父下意识喊住他。   喻越乐回过头,望向父母,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很平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否有在期待什么。   结果喻父看着他,越看越气,自己也不知道喊住喻越乐是为了什么,大概是还没吵够,不想让儿子那么快早早撤退战场,但是如今又实在没力气再说出什么话,只好静了几秒,又重重地将自己躺回沙发:“算了,看见你就烦,你滚吧,不知道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喻嘉珩在旁边笑了笑:“真会给自己脸贴金。是你生出来的吗就说你生的。”   喻父还没来得及再发作,陈思玲便突然又开了口。   她提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奇怪问题:“刑游的家境是不是很好?看他的穿着和谈吐不太像普通人。”   喻嘉珩又率先大笑起来,站起了身,轻轻地垂下眼睛看向母亲:“你们想想吧,人家姓刑,他母亲姓钟。”   陈思玲愣了愣,嘴唇下意识地反复低声念出这两个姓:“刑......钟......”   几乎是同时,陈思玲和喻父抬起头对上了眼神,两个人眼里都从迷茫变成了不可置信。   喻父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转过头看向喻越乐,又沉默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喻越乐站在原地,本来还打算回房间收拾行李,现在却不知道形式怎么突然转变,一下子没摸清他们的态度,有些疑惑又尴尬地发着呆。   他还没看懂,在社会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喻嘉珩却是一下子明白了,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站起来往房里走,讲:“你们真让人寒心。”   喻越乐呆呆地:“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陈思玲收拾好了表情,慢慢地坐回沙发,抬起眼看向喻越乐,语气平静:“如果是这样家境的话,我们冷静考虑一下,起码要先给我们看到一些好处吧?还有补偿什么的。”   一股反胃的恶心感在母亲话音刚落的一秒涌上来,喻越乐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别过头,难受地咽了咽喉咙,浑身都开始发抖,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   他没有再理会父母,明白了喻嘉珩说的寒心是什么意思,转身就走回房间关了门开始收拾行李。   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如同三年前的自己一般,用最迅速的速度去把东西通通塞回行李箱。   最熟悉的房间和装饰包围在喻越乐身旁,他却什么都不太感受的到了,只剩下收拾的动作,甚至来不及去看手机有没有什么新信息。   大脑一片空白,喻越乐仿佛不会思考,也不敢回忆,所有的反应都变成了机械性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嘴角尝到了些很咸的水珠。    第34章   喻越乐提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回了房间,喻嘉珩听到动静之后打开卧室门出来,看了他一眼,很轻地叹气:“你要是走了我也想走了。”   喻越乐的眼睛有点红,闷闷地说:“你走什么,妈对你挺好的。”   喻嘉珩从鼻腔泄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摇了摇头,问:“你打算去哪儿住?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先去我公寓住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喻越乐突然想起来在英国跨年那天晚上,刑游对他说不要怕,他们可以做一辈子地下情人,或者——   “不用了,我私奔去。”喻越乐笑着对喻嘉珩讲。   喻嘉珩一听就有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转身回房了,往身后摆了摆手:“白担心你,滚吧。”   虽然嘴上对姐姐说的轻松,但喻越乐并没有跟刑游商量,甚至手机一直在发震也没有去查看任何一条信息。   刑游现在过年回主宅过,之前春节前两个人一起度过的那片别墅便空了下来,喻越乐录过指纹和人脸识别,现在可以轻轻松松进去,只是打车只能到大门口,他不想为难安保,提着大大的行李箱便在大门下了车。   喻越乐想起之前来这里时候开车都还得开大半天才到家的漫长路程,心里只觉得苦海无涯。   好在自己记得清路,喻越乐咬了咬牙刚刚想一鼓作气提着箱子往里走,安保处便出现一个黑西装的保镖,冲喻越乐走过来,轻轻地半鞠了一下身子:“新年好,是喻先生是吗?”   喻越乐有点迷茫,下意识点了点头:“是。”   保镖很礼貌地露出微笑,讲:“出租或者外部私家车是无权进入我们区域的,但是您不必自己行走回去,我们很快就会派车来接您,请站在这里稍等片刻就好了,很抱歉。”   喻越乐挑了挑眉,有些受宠若惊,应了几句好,又对他很真挚地说了谢谢,望着旁边沿着路灯和树梢挂了一路的红灯笼和新春装饰,心情瞬间晴朗了不少。   喻越乐等车来接自己,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机,看见刑游给自己发了三十多条信息,而自己一直没有任何回复,显得好像实在冷酷无情,他有些对不起刑游,于是思考了片刻,只是回复对方说:“没事。”   附上了一个小猫摸头的表情包。   说来奇怪,他有勇气向父母全盘托出,却其实一点也不敢真的请刑游私奔,只能侍宠持娇仗着有指纹偷偷躲回两个人的家,像蜗牛一声不吭躲回重重的壳,任谁去戳都不要出来。   他不告诉刑游对方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讲自己离家出走,也不坦白自己其实从恋爱以来内心深处一直很忐忑不安。   喻越乐只是抿一抿唇,假装从没有尝过眼泪是什么滋味。   回到待了快一周的房子,喻越乐站在玄关看着周围的一切,又有些鼻子发酸,地上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拖鞋,桌子上摆了刑游走之前新换的鲜花,落地窗上还贴了两个人一起手绘的窗花和对联。   喻越乐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跟刑游还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路烧进了浴室,想到又笑起来,站在原地静静想刑游想了大半天,终于放开行李箱往主卧里走。   他在主卧换了一套柔软的睡衣,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洗漱,将窗帘一拉就往床上躺了去。   两个枕头并着摆在一起,喻越乐往下面摸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刑游已经提前在枕头底下放好了压岁钱,红包封面是烫金的“健康快乐”四个字,很厚实,拿在手里让人莫名地有安心的感觉。   喻越乐吸了吸鼻子,重新把红包塞回枕头底下,静静地把安睡在旁边位置上的水母玩偶拿过来,很用力地将它抱在了怀里。   然后喻越乐将头埋进毛茸茸里,又把整个人窝进温暖的被子里,在一片漆黑里难过地闭上眼睛,很清楚感受到了有液体又滑过了自己脸颊,又跨过鼻尖,最后把那只玩偶打湿一大片。   喻越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哭了一小会,心情低落,又感到没什么力气,想了想打算睡觉,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残留了刑游最爱用的香水味,还有两个人一起同床共枕的回忆,总让他有种被包裹着的温暖的安全感,于是睡得很快。   但心里始终一直有股提心吊胆的意味,因此当过了很久之后卧室的门传来轻轻的响动,喻越乐还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从睡梦里惊醒。   门把传来被人拧下的声音,然后慢慢地拉开了一条门缝,有光从外面泄进来,黑得像浓墨一样的房间瞬间亮起了一些微光。   喻越乐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脑子里懵懵的,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被吓到,心跳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紧张一边害怕。   不知道是听到了喻越乐坐起来的声音还是本来就担心吓到他,门口的人只打开了一条门缝,很快就停下来动作,静了两秒,很轻地开口:“是我。”   刑游。   喻越乐一口气松了下来,脑子却更懵懂了。   刑游问:“我能进来吗?”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他的卧室。   喻越乐觉得刑游真是莫名其妙,可是又在听到他声音的第一秒就又很不争气地酸了鼻子。   喻越乐伸手在床边将卧室的大灯打开。   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瞬间盛满整个卧室,喻越乐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刑游正安静站在卧室门口,也穿着看起来很柔和的睡衣,温柔地笑着看着他。   喻越乐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委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坐在床上朝刑游大大地伸开双臂。   刑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半俯下身,很深很深地抱住了喻越乐。   喻越乐的手紧紧攥着刑游背后的衣服,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好像缺氧的病人一样迷恋地汲取恋人身上的温度和爱意。   有力的心跳被互相倾听着,这是一个紧密又温暖的怀抱,喻越乐急促的呼吸很快平静了下来,感到自己把刑游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很不好意思,推了推刑游的胸口,想要离开。   谁知道下一秒刑游便用有力的手掌心轻轻地把他的脑袋摁回了刑游的怀中。   刑游的声音低低的,喻越乐埋在他胸前时能听到一阵共鸣的胸腔震动音。   他对喻越乐说:“没事的,我在呢。”   于是喻越乐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显得好狼狈。   过了半天喻越乐终于停下来,不敢细想自己在刑游面前到底哭过多少次,有些脸红,很没道德地抹了一把泪往刑游的身上撇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姐姐通风报信了?”   刑游低下头看他,伸出手帮他轻轻地擦干净泪痕,很温柔地笑:“是,你姐姐说你离家出走,把我吓一跳。”   “我以为你会扯个慌随便先躲一阵子的,没想到那么冲动就坦白了。”刑游一动不动看着喻越乐,眼神很心疼,“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早知道我当时不走了,留你一个人去讲这些算什么本事呢。”   喻越乐的声音闷闷的:“我才不要你和我一起面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刑游笑起来,倾下头很轻地在喻越乐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讲:“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喻越乐不理他这句话,又很好奇地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回这里的?”   讲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又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机上,显得很狐疑:“莫非你在我身上装定位?”   刑游挑了挑眉:“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   喻越乐的眼神很飘忽,努努嘴,讲:“谁知道呢?”   刑游笑着刮了一下喻越乐的鼻子,没有回答。   他其实一直没有走,静静地停着车在喻越乐家楼下,等着喻越乐给自己回信息,没想到没等到讯息回复,先等到了男朋友被赶出家门。   看见提着行李箱慢吞吞走出小区的喻越乐时,刑游很想下车将他扯过来,先给他一个拥抱,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喻越乐没有给他回复任何讯息。   喻越乐暂时对他隐瞒,又自认为不需要他出现。   刑游闭着眼在脑海里挣扎了很久,最终觉得不要步步紧逼,先让喻越乐自己偷偷躲起来舔舐伤口。于是他学习做一个最隐形又尽职的保镖,开车跟在喻越乐的出租后面,又笑着看他回到两个人共同的家里,打电话让安保处给他安排一辆接送车。   等喻越乐进了家,刑游在门口沉默地坐了大半个小时,想了很多,最后才直起身输入指纹进去,虽然他没有在喻越乐身上装定位,但是两个人的运动手环是关联模式,上面显示对方进入了睡眠状态,心率很稳定。   刑游在客厅的调控系统将主卧的送风和温度调到最合适,又挽起袖子去冰箱找食材给喻越乐做甜品。   “有甜品?”喻越乐眼睛亮晶晶的,“是什么?”   刑游轻轻摸了摸喻越乐的脑袋:“水果夹心蛋挞,还有抹茶瑞士卷。你每次吃甜的都会变得开心很多。”   刑游带着喻越乐去厨房,有种幼师带小朋友一起做活动的既视感,手拉着手,最纯情又紧紧感受对方脉搏的一个动作。路上刑游的手握的有些紧,喻越乐便戳了戳他,讲:“我不会跑的,不要牵那么紧。”   刑游很快松开了些力度:“抱歉。”   走了几步他又站定,转过头向喻越乐问:“我觉得我还是有些紧张,我想问一下,你父母是怎么想的?反对到什么程度?”   喻越乐已经要闹到离家出走了,想必当时的情形很严峻,刑游一直不敢去设想,在门口静静坐的那半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内疚,总觉得自己做的一点都不好,没有给喻越乐足够的勇气,还无法陪着喻越乐一起面对他的父母。   他像一个最幼稚的梦想家,只一味地计划自己的幸福,跟母亲大张旗鼓地讲要跟喻越乐过一辈子,却没有货真价实为喻越乐的家庭考虑多一些。   刑游在那个瞬间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深山里那个姐姐评价他高高在上。   刑游想,他真的太傲慢,以为给喻越乐的都是最好的,其实一点也不够好。   因此他甚至没勇气去询问喻越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在踌躇了很久之后紧张地问他父母的态度。   喻越乐抬起头,看见了刑游忐忑不安的神情,感到很好笑,抬起手碰了碰刑游微微蹙起的眉心,讲:“又这么紧张啊?”   刑游叹了一口气,回握住喻越乐的手,很坦诚地承认:“非常。”   喻越乐冷冷地嗤笑:“放心吧,一开始恨不得把我赶出家门口,结果一听你居然那么有钱有权,立马三百六十度转了态度,开始恨不得过完年就把我卖个好价钱了。”   刑游很轻地被喻越乐逗笑了,看了喻越乐几秒,又低下头亲亲他,说:“不要伤心。”   喻越乐被亲了一口,耳朵变得有点红,别过脸去,讲:“我才没有伤心。”   他顿了几秒,又转过头看着刑游,质问他:“听他们这个态度你是不是很开心?”   刑游摇摇头,很深地看向喻越乐,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庆幸,第一次感谢自己是有钱的,可以让你跟有底气向父母坦白。可以让你爱的不要那么累。”   然后喻越乐眼睁睁看着他不知道从哪好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丝绒盒子,上面是漂亮烫金斜体花纹,专属刑家的logo,刑游慢慢将它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贵的男士手表。   刑游千里迢迢拍卖下来的大师定制,又自己找设计加工了镶钻和雕字,是全宇宙独一无二专属于喻越乐的礼物。   刑游将它拿出来,把喻越乐的运动手环取下,又为喻越乐亲手戴上这支新表。最后慢慢地握着喻越乐的手递到面前,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手指,笑着看向了喻越乐,说:“新年快乐,越乐。无论发什么我都跟你在一起。”   喻越乐看见刑游睡衣袖口处也亮晶晶的,那支同款的腕表很安静地贴在刑游的手腕处,跟着那圈红绳玉珠一起,也感受着主人的脉搏和心跳。   刚谈恋爱没多久的时候喻越乐问起来刑游手上的红绳,对方回答这是成年当天母亲送的,一戴就再没摘下来过。   如今脉搏处除了母亲给予他的成年礼,还有和喻越乐成为情侣的第一个新年的礼物。   过了好一会,喻越乐动作很轻地伸过手去碰了碰刑游的指尖,顺着骨节一寸一寸摸上他的脉搏,终于撩起袖子看见了对方的完整腕表。   喻越乐低下头看了好一会,将自己的手放在刑游的掌心,又悄无声息地张开指尖慢慢地让两个人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然后喻越乐踮起脚尖,闭着眼抬着头和刑游很安静地接吻。    第35章   大年初二之后刑游一直陪着喻越乐宅在家里玩,教他做泰餐,从冬阴功汤到斑斓叶面包,最后一起挖空半个菠萝笑着往里塞炒饭。   做饭对喻越乐一个人来说还是小有难度,刑游考虑到时候运些奶茶配料回英国。   喻越乐很爱吃甜的食物,英国又没有好喝的奶茶,他为此抱怨已经很久,刑游在的时候还能折腾出一些果茶或者奶绿供他赏心,但真要自己去熬奶茶小料或者煮茶又实在有些费劲。   喻越乐听完很开心,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在我家旁边让人开家奶茶店算了?”   “可以啊。”刑游挑了挑眉,“想要哪家?我之前真是有考虑过,但是你又讲过完年回国内了,算了一下估计店还在装修你就不在英国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喻越乐往嘴里塞吐司,对这个斑斓酱赞不绝口。面包胚松软如云,带着独特烘焙的甜香气味,沾上口感浓郁却完全不腻的斑斓酱,清新和微甜交织在柔软绵密的面包里,真让人咬下去仿佛就一脚迈入了摇曳着绿叶的泰兰德夏日中。   等慢吞吞吃完了嘴里的面包,他才开口质疑:“想要哪家都可以吗?”   刑游笑起来:“国内排得上名号的奶茶店任你挑。”   喻越乐倒一点不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假,他男朋友可是在英国住庄园的人,只是低低地长叹一口气,讲:“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知道我以前点喜茶外卖要人民币一百元的时候真的很想跳楼吗?”   喻越乐睨了他一眼,愤愤不满地戳了戳刑游的肩膀:“你没过这种烦恼吧?”   刑游不必担心出行等公交等二十分钟发现列车变成canceled,也不用为每天吃什么烦恼,有豪车配司机可以接送上下学,甚至食物每日有人提供新鲜货源。这么一想来,他的留学生涯大概真是幸福顺遂。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刑游慢条斯理地给喻越乐顺毛,很乐意讲自己的囧事,“我第一次来这边上学不是初中嘛,年纪还小,分不清半夜十二点到底算AM还是PM——结果错过了作业提交时间,被老师臭骂一顿。”   刑游耸了耸肩,讲:“我也很可怜的。”   喻越乐大笑起来,心情明朗。   过完年后刑游不得不因为工作提前飞去英国,喻越乐则留在国内再待几天,分别要参加朋友的婚礼,以及准备参加第二次体能测试。   喻越乐信誓旦旦,讲参加完体测第二天就飞回英国陪刑游,但是刑游却在他二次体测当天有事飞到了东京,落地后很快发了信息同喻越乐报备,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刑游很轻地蹙起了眉头,去翻聊天记录,发现喻越乐上一次回自己信息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多时候的“晚安”,距离现在过了已经十几个小时了。   谈恋爱以来喻越乐没有再试过那么久不回复自己,何况刑游知道他的考试时间是早上十点,按理来说喻越乐已经起床甚至测试完两个小时了,可对方却仍了无音讯。   刑游去查看家里客厅和大门的监控录像,发现今天早上喻越乐八点多就出了门。却没有回复他任何信息。   喻越乐又一次躲在了自己的躯壳里,拒绝了刑游的访问。   到了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多,喻越乐终于打电话回复了刑游。   他说:“没事。今天手机坏了,一直没看到信息,刚刚修好。”   很拙劣的借口。刑游却没有进行任何追究。   从今天下午一点开始就有保镖跟着喻越乐的行踪,刑游知道他去一家泰餐厅吃了饭,还在一个公园长凳上晒太阳,最后在傍晚七点的时候回了家。   刑游完全形容不出现在自己的心情,痛苦又心疼,更深处的是浓烈的自责,他不明白为什么喻越乐事事瞒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反省自己是哪里没有做到让喻越乐可以毫无戒备对自己敞开心怀。   刑游想了又想,话到喉咙又艰难地咽下去,最后居然讲出喻越乐的口头禅,说:“没事。”   两个人出奇地互相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喻越乐很轻地开了口:“我们......”   才说了两个字又顿住,犹豫了十来秒,很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到底是否真的鼓起足够的勇气。   刑游接上他的话,问:“我们怎么了?”   喻越乐正蜷缩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手上戴着的情侣手表在光下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晃得人的眼睛有些炫目,他静静看了一会,又移开了目光,很残忍地讲了下去:“我们先暂时不要见面好吗?”   喻越乐说:“回英国之后,我不去找你,你也先别来找我。”   刑游以为自己幻听,很笨地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喻越乐不讲话了,低下头去揪沙发上盖着的毛毯,紧紧咬着唇,心情变得很差。   刑游似乎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大概是被喻越乐气的,他问喻越乐:“你什么意思,越乐?”   喻越乐其实很害怕这种问句,总让他想起父母对他的质问,哪怕知道刑游真的是生气,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生气的时候都要这样强势地逼问,总觉得让他很喘不过气来。   喻越乐想了几秒,还是回答了刑游:“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怎知这段话好像彻底让刑游变生气了,他听到刑游的语气变得很重,一字一句地问喻越乐:“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你不开心或者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不仅仅是分享开心,我还希望你向我倾诉你的难过——你心情不好,为什么不是让我陪着你度过,却反道而行之把我推开?”   “心情不好想冷静一段时间,干脆要跟男朋友分开不见面,我还是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刑游生气的时候向来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刺刺的。   喻越乐听完鼻子就红了,站起来在客厅很焦躁地走了两圈,入目全是和刑游亲手堆砌下来的回忆,而耳边却传来刑游冷冷的追问,二者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喻越乐逼疯。   他猛地站定,冲电话那头吼:“那你当我是怪人好了。总之我现在真的不想见到你,也没心情跟你谈恋爱。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消化我自己的情绪好吗?”   刑游很轻地笑了,说:“从凌晨一点到刚刚,我给了你将近20小时了,我想可能足够了,再让你躲下去的话——”   “我以后真的还抓的住你吗?越乐。”刑游咬着牙问他。   喻越乐不吭声,装死地慢慢倚在了客厅的吧台上,咬着嘴唇,简直心乱如麻,像鸵鸟一样想把头埋进沙堆里一了百了,又开始计划要不就先不回英国算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喻越乐还是不讲话,于是刑游在那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刑游问:“你不想见我是吗?”   喻越乐沉默了一会,很别扭地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要自己一个人。”   那怎么办。刑游显得很为难,说:“可是我在我们家门口。一直不敢进来。”   话音刚落,大门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很有节奏的三声。   喻越乐整个人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在客厅转过头看向家里的大门,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握着手机缓缓张开了嘴。   刑游见他不回答,又乘胜追击,讲:“如果你不给我开门的话,我可能要自己输入指纹进来了。我在外面站了有一段时间,有点太冷,让我进去吧,好吗?”   喻越乐又想起来之前就连进卧室刑游也要这样礼貌地询问他,实在显得太过分了——“这是你家,你进来为什么要问我?”喻越乐说。   刑游很慢地说:“这是我们俩的家。”   “而且你说现在不想见我。”他的声音好像变得很委屈,有些低,“我知道你说的是反话,你只是习惯一个人躲起来。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万一你是真的不想见我呢?”   喻越乐的眼眶红了起来。    第36章   喻越乐说不出自己心里有什么任何反应,整个人卡在原地愣住了两秒,然后下意识大步走过去给刑游开了门。   刑游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领子有些凌乱,他迎着屋子里的暖气和亮光,眼神被照的又深又亮,笔直地低下头看着喻越乐,最底里泄出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喻越乐晃神地想到刑游给自己发过信息,说从英国飞到了东京办事,但如果算一算时间,应该是落地东京才两三个小时又急匆匆飞回了国内找自己。刑游三个国家奔波辗转,高强度工作和转机后临时赶回来看几乎一整天不回复信息的男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喻越乐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有股气涌上了心头,很难堪地撇过了头,语气硬邦邦的:“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不要老是这样过分为了我改变你的行程——”   我不是什么很拖累人的东西吧?喻越乐剩半句话没讲出口,咬了咬牙又咽了回去,暂时不想自暴自弃。   刑游很轻地上前了一步,站定在喻越乐的眼前,又反手关上了门,抬起手碰了碰喻越乐的脸颊,手指冰的吓人,不知道到底在门外等了多久。   他问:“越乐,你怎么了?”   玄关开了一盏头顶暖光灯,打下来的时候让人看见喻越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轻轻地抖着,像一把小扇子。   喻越乐垂下眼睛没有看刑游,转身便往屋子里走:“我没怎么。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说完他就真的没有再理刑游,在心里下决心也不要回头去看以免心软,整个脑子都乱糟糟的,第一次想逃避的时候被人逮住,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地又借口睡觉想再躲一晚。   刑游动作迅速地换了拖鞋,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抬起手猛地卡在了喻越乐即将关上的门框上。   他的手指青筋都爆了起来,指尖摁在门框上用力到有些发白,低下头眼神很沉地盯着喻越乐。   他的表情一点也算不上好看,称得上很冷,问:“越乐,我不懂为什么你有事情第一时间总想瞒着我,无论大事小事统称没事,总是想一个人静静躲起来,什么都不跟我讲。我尊重你大部分时候的选择,也可以等你,但是这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冷静冷静着如果你就要提分手呢?”   喻越乐捏紧门把的手慢慢地放开,心乱如麻地转过身躲开刑游的眼神:“不会的。”   “你会的。”刑游立马接上他的话,很伤心地说,“你一直对这段恋情很担忧,我总自责是不是没有给到足够的安全感给你,所以尽量想把自己能给到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有时候又斟酌很久,怕你产生负担,想着一步一步来,跨年那天我给你转的五十二万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小的数额了。再小我就做不到了。可是你连九万九都不肯收。”   他们俩之间横着太多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真的能那么单纯靠美食和陪打游戏走完这辈子吗?谈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如果谈恋爱只是约会逛街,我给你做好吃的,陪你打游戏,每天跟你一起聊天,那我也会很胆怯。有时候晚上偶尔失眠,想如果要这么计算,是不是其实很多人都可以代替我的位置?”   刑游静静地看着喻越乐,也跟着放下了摁在门框的手掌,跟着喻越乐走到卧室里,继续讲,“你的过去、痛苦、失意通通向我隐瞒,这算什么呢?越乐,我不仅仅想参与你人生的快乐,这太虚无缥缈了。”   他想要了解喻越乐,给予喻越乐足够的安全感和爱意,能让对方笑的时候最快乐地大笑,哭也能肆无忌惮地掉眼泪,不用害怕每一个明天,亦不必焦虑每一份未知。   刑游不想每次喻越乐一遇到任何事就电话不接、讯息不回,仿佛两个人从来不是恋爱关系。   刑游一口气说完了大长篇,还没喘过来,就听到喻越乐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看见喻越乐点点头,然后忽然开口,说:“我第二次体测也没过。”   刑游几乎瞬间愣了一秒,这是他早就找到人调查得知的结局,不算太意外,只是没想到喻越乐突然提起,又这样坦白,只好下意识作出反应,安慰喻越乐说:“没事的,再努力练一段时间,我们下次再试一次,我相信你可以......”   怎知下一秒喻越乐突然很崩溃地哭出了声音,毫无预兆地一只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就往刑游的身上用力地扔过去。   没有砸到。刑游稳稳地接住了。   喻越乐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地尖叫出来:“可是我已经努力很多次了,我从小到大都在尝试!我根本不想跑!我根本不需要这个加油!”   喻越乐的眼泪源源不断流下来,像两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苦河,奔流过喻越乐的从前,又滔滔不绝跃向了他的未来。   他的声音迅速地变得有些沙哑,好像这条苦河里全是些泥沙石头:“从小到大我就那么那么讨厌一千米,好不容易大学都要毕业了,为什么还会有?明明都逃到英国了,为什么还要跑?”   “我根本做不到。”喻越乐一字一句地、痛苦地说。   他哭得崩溃,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待宰的羔羊,一点也不要看向刑游,只是一味地别过了身子。   刑游看的心脏迸发出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似被针扎。他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走近了,轻轻地抱住喻越乐,说:“没关系的,只是一次体测而已,你不想......”   谁知喻越乐听到句话却好像应激,很用力一把推开刑游,抖着声音冷冷地嗤笑,说:“你当然觉得没关系!你这么居高临下一路顺风顺水。刑游你从小就这样顺遂,难怪要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从小被爱浇灌着长大,哪怕不娇弱也总矜贵,认为苦难和幸福无异是因为他拥有最根本的选择权。   而在痛苦里的人根本没有选择权。这才是最大差异。   “对,一千米体测,很简单。我也没见过身边哪一个男生会害怕和抵抗。但可能我就是这样懦弱。对你来说更不算什么,你大概根本也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会让我这么崩溃。”   喻越乐的泪一滴一滴地摔下来,像从前课文里写的大珠小珠落玉盘,讲出的话也像眼泪一样粒粒分明,几乎是咬着牙讲的,“你永远这么高高在上,这么冷酷地残忍,就好像以前初中你去体验贫苦,最后两袖清风轻轻松松地走了,留那个女生看见过光明又重新要忍受黑暗,给人选择又让人挣扎!”   话音一落刑游就变了脸色,瞳孔骤缩,动作也瞬间停顿,怔怔地望着喻越乐,显得不可置信。   喻越乐也一下子回过神,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轻地张了张嘴想解释,却没有办法那样快开口道歉。   他从小到大都别扭惯了,拉不下脸讲对不起,哪怕脱口而出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心话,可短短三个字也要在他喉咙酿上很久也吐不出来。   刑游的喉结动了动,没什么表情,眼神还是笔直看着喻越乐,却不像刚刚那样坚定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很平静地对喻越乐说:“我先出去冷静一下。”   刑游本意是想自己出去先冷静地捋一下思绪,也让喻越乐一个人再待一会,等两个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再至于脱口而出些伤人心的话的时候,就再回房间找喻越乐聊一聊。   结果喻越乐看见他转身,心里吓得漏拍,好像整个人瞬间溺亡在那条苦河里,感受不到了呼吸和四肢,以为他要走了。走意味着离开。离开意味着不原谅和不要再回来。   喻越乐一步跨出去拦在他身前。   喻越乐又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把手背过去摸索着把房门反锁了。   刑游很轻皱了皱眉,抬起眼望向喻越乐,眼神很安静。   或许是这个表情刺激了喻越乐,又或许他真的太慌乱了,过了两秒后,喻越乐突然站在刑游面前开始脱衣服。   扣子不要管了,因为手一直发着抖,所以只好显得很狼狈地胡乱扯开,白色的皮肤像打翻的牛奶,胸腔起伏得分明,喻越乐一直喘着气,还在很难过地哭泣着。   脱上衣的时候刑游还一脸平静,看着喻越乐的眼睛,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稳定。等开始脱裤子,他就伸出手制止,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问:“怎么了,越乐?”   这句话在他今晚第一次见到喻越乐、风尘仆仆站在大门口的时候便问过一次,但喻越乐没有回答。   这次喻越乐也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   刑游的思维第一次这样崩溃,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感到痛苦和不解,伸出手去阻挡喻越乐的动作。喻越乐哭着挣开他的手,像一头犟到极致的蛮牛,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脱,直到最后一件贴身衣服也掉在地上。   雪白的肌肤差点晃到刑游的眼。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盯着喻越乐的眼睛,可是喻越乐哭得太厉害了,眼睛全红了,眼泪居然还一直在掉,不知道今天哭了到底多少次,眼周围有些红肿起来,睫毛也湿成一簇一簇的,不再像那把灵动的扇子了。   喻越乐说出的话不是本意,刑游知道。但他还是会难过。最亲近的人说出这样伤心的话,将他过往最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化成利刃一样往他心口上扎,简直鲜血淋漓。   可是、但是。刑游低下头,看见了喻越乐湿透的眼,哭红的鼻头,心里软得不行,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抬起手很轻地为喻越乐擦眼泪,很快手指也变得湿漉漉。   被刑游一触碰,喻越乐就瞬间拥有了一些勇气,他一把抱住刑游,说:“我们做好不好,跟我做吧?”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不是真心话。你不要走。”   喻越乐浑身一干二净,刑游却只感觉他眼泪好烫。   声音发着抖,身体也在抖。喻越乐的头死死埋在刑游的肩膀,很快就把他衣服打湿。喻越乐也不敢抬起头看刑游,手指很用力揪着刑游的衣服,害怕对方要推开自己,甚至慢慢不敢哭得大声,声音逐渐闷下来,让人心碎。   刑游几乎是死死咬着牙,也跟着有些发抖。他想起来自己拍美食视频的时候切肉沫,手法精准快速,把肉剁的很碎。   现在躺在砧板上的是他的心脏,而刽子手是喻越乐的哭泣。   刑游的眼眶一瞬间红了,他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回抱住喻越乐,然后一把将喻越乐扛起来,快步地走到了床边,又将他放下。喻越乐呆呆地被刑游放躺倒在床上,止住了眼泪,还是一抽一抽地哽咽,因为没穿衣服所以冷得发了一下抖,却没有做任何遮掩或者抵抗,只是抬起头望着刑游,眼神像小狗。   刑游俯下了身,却是伸出手把旁边的被子拿过来,动作很利落地将喻越乐盖住,然后左塞右塞,将他裹成一个寿司卷。   喻越乐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见刑游俯下身,亲了亲自己的额头,说:“乐乐,我不走,我爱你。”    第37章   刑游衣服都没有换,脱下那件跨过三个国家的大衣,里面是显得很软乎乎的毛衣。他穿着毛衣上床,动作很轻地抱着一个用软绵被子和喻越乐做成的完美寿司卷。   刑游伸出手掌,一下一下地摸喻越乐的脑袋,头发很柔软,刑游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他说:“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如果体测让你感到痛苦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要去尝试了。不要去努力,不要去以为一切可以脱敏——你明明跟我说过从小到大都讨厌体测,我居然还要这样一次一次对你说加油。真是太坏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喻越乐一听便就又想掉眼泪,声音都变得溺水,慢吞吞地对刑游说:“明明是我的错。我对你说那样重的话。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说。”   说到后面显得无措,好像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谬,明白说出去的话真的是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   但再难讲也要讲下去,喻越乐抬起头,全身被裹住因此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去很深地亲吻刑游的五官,从眼睛到嘴唇。他说:“对不起,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才不是自大自傲的少爷。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刑游看了喻越乐的眼睛足足有半分钟,深深地望进去,发觉自己是真的忍不住,便颤抖着低下头去亲他,以一种慢条斯理的姿态去碰喻越乐的嘴唇,一啄一啄的,再纯情不过。   刑游很轻地笑,说:“我知道的,乐乐。我知道你爱我,你不想伤害我,没有关系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喻越乐的名字,亲昵得像某种缠绵,喻越乐不知道又莫名因为这两个叠字触碰到了哪根神经,还是又流了两行眼泪,明明被亲吻的是嘴唇,却感觉是身体某处痛了很久的伤口也被贴上了创可贴。   刑游笔直地看向喻越乐,语气很温柔,居然对喻越乐微笑起来,让喻越乐想到电视剧里和蔼的医生,可能是心理医生,也可能是即将做手术的。   喻越乐没有很聪明地可以分清楚。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是在身体还是心理。   “我们来聊聊天,好吗?”刑医生语气温和地问喻越乐,语速很慢,刚刚好能让大脑还是空白的喻越乐听得很清楚,也有足够时间反应,“我每次都不知道你哭的那么难过到底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向我坦白所有。”   第一次见喻越乐的时候他就在哭。但他看起来好像很勇敢坚强,平时又那么快乐,好像真的是在异国他乡吃到好吃的中餐就能幸福到痛哭流涕。刑游却想,这是幸福的泪水吗,还是一种因为冷得太久突然要被人拉去烤火时下意识掉的眼泪呢?   喻越乐每次哭起来又那么难过。导致刑游总要去挂怀。原来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念念不忘,原来他那么久之前就在耿耿于怀。刑游一边说一边想,这才如梦初醒。   “真的是吃到好吃的就哭了吗?生病不想喝粥那么正常,为什么也感到自责所以哭了,考试不及格会哭,看到我转身以为我要走又哭。可我不是要离开你,所以不要害怕。”   刑游的指尖碰到喻越乐的眼泪,动作很温柔地擦走,擦完眼泪又把手心虚虚地抚着喻越乐的脸,又接着说:“我看见你哭我很伤心,更伤心的是我不知道你痛在哪里,导致那么多事情都会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让你难受。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爱人是否做的不够好,不然为什么你总害怕我担心而选择不告诉我?”   刑游的眼泪居然也溢出了眼眶,声音发着抖,他说:“乐乐,我很笨,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总掉眼泪呢?”   喻越乐沉默了一会,在朦胧里看着刑游,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可是刑游的眼泪也跟着同方向流下到了枕头,他们的泪汇成河流,一起流淌在身下的软床,而软床枕着两个脆弱的人类。   喻越乐看着刑游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感到两个人的血液应该也都在这一刻静静地迅速往发痛的心脏奔涌着。   因此喻越乐想了一分钟,最后把脑袋在刑游胸上蹭一蹭。很坚定地说,好。   有种最最鼓起勇气的模样。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开场白喻越乐还是习惯性地否定自己,讲完这句又有点脸红,咬了咬牙,还是讲下去。   喻越乐一直都不跟刑游聊自己的过去,因为觉得乏善可陈。   跟任何一个普通人成长轨迹几乎都要一模一样,全中国能找出最少也有上万个。被逼着去上各种兴趣班,被跟一群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然后为了中考和高考拼命。   喻越乐想,他们的家庭其实完全没有办法说不幸福,因为父母不家暴不虐待没离婚,甚至家里经济还说得过去,不必每天为吃穿忧愁得太过分。   但如影随形的压力和指责却像一场永远停不下的雨,将喻越乐淋得湿漉漉,从此便没有找到方法把自己烘干。   小学寒暑假全被兴趣班填满,路上遇见所谓的少年天才会被父母拉过去学习,讲都是一样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人家这样好。可那个时候喻越乐还只是一个上学忘记戴红领巾觉得天塌下来的小孩。   初中的时候喻越乐开始有点意识到自己要担当起什么,他开始学习“男人”这个词语,原来不是一个很幼稚的角色。于是喻越乐也不再叛逆,不去多想关于自己是否喜欢或开心,只是很安静地听父母的话去争第一名,去成为“最好”。   但很可惜的是,喻越乐并不是很聪明的人,他不是天才。他不能永远做第一名,甚至更经常地是第十名、第五十名,幸好没有跌出过五十名,可因为不是第一,所以永远要跟小时候得到过的第一名进行对比。   在这份对比里喻越乐变得胆怯。原来他退步了吗,原来他不是天才吗,原来他做不到让父母满意吗......喻越乐分不清了。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小心打碎一个碗都如临大敌,因为下一秒令人窒息的指责便会如期而至。   于是喻越乐就开始杯弓蛇影,不断恐惧着这种小事。哪怕真的只是小事。可那个时候他认为是天大的事情。不小心犯错第一件事是隐瞒,初中有一次打球摔伤,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去校医室而是惊恐地担心要怎么向父母坦白才不会挨骂。   高中是最难熬的时候。日复一日的鼓励、学习、自我怀疑、比较、迷茫......   “我甚至站上过天台,还写过遗书,是不是很蠢?”喻越乐很轻地笑了,“有段时间抬起头就是高考倒计时,低下头就是试卷,我真的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   喻越乐在最后那一年经常睡不着,半梦半醒都是自己在考试,神经脆弱到一种让人不可置信的地步,似乎真的能听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木头嘎吱作响。深夜猛地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大喘气,有种死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其实出国之前喻越乐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更多时候是痛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   “我想了很久,这个世界上比我痛苦的人那么多。我妈妈爸爸还会关心我的学习,跟我聊天,周末回到家给我做饭吃,甚至没病痛也没贫苦——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我很痛苦。”   喻越乐很轻地哭出了声音,说:“可是我好像真的很痛苦。”   他后知后觉,在高考结束之后迫切地要逃离,脑海里加强加粗四个大字,写着“远走高飞”。   “所以大学来到英国,大家都说不适应,说很孤独。”喻越乐淡淡地讲,“我却感到痛苦的自由,好像终于真正活过来。喻嘉珩说我白眼狼,一出去就不回来,我也认了。”   明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令人窒息的大事,甚至每一次哭泣再重提的起因都称得上“鸡皮蒜毛”,可喻越乐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崩溃了,有种外壳还在,内身却已经早早腐烂的错觉。   而一千米要说起来就更简单了。喻越乐身体素质很一般,但奇怪的是就是没有办法跑步,也很讨厌跑步。   喻越乐试过游泳、拳击、滑雪,都很喜欢,但就是没有办法跑步。   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曾经很努力解开过,却只是把双手磨破,鲜血流淌一地,指缝里都变红,还是解不开。或许死结打在心里而不是身上,但喻越乐笨拙又胆小,不敢把手伸进心脏里找死结到底在哪,更别说要解开。   中考要体测计入成绩,每天都要训练一千米长跑,喻越乐每次都会心率飙到一百多,几乎窒息,气喘吁吁,眼神都开始发飘发黑,还有耳鸣。老师拿着喇叭催促他,尖锐的哨子音穿破耳膜,跟着耳鸣一起刺着他。   喻越乐却每次都只能成绩擦边,到最后自己都想哭。有一次班主任喊他进办公室谈话,望着体育成绩,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那么轻的一口气,却沉甸甸地一直一直压在了喻越乐的肩上。   喻越乐感到崩溃,却没有办法逃避,难道要回家跟父母讲他一跑步就不舒服,询问他们可不可以不要参加体育中考了吗。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身体那么多的毛病其实被称作“躯体化”。   喻越乐这样通通说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把头埋在刑游怀里,声音闷闷的,好在没有再哭了,讲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刑游却听得很清楚,仿佛牵着喻越乐的手又陪他从小到大走了一路。低下头发现双脚鲜血淋漓,一路走过来好不容易。   可是喻越乐怎么那么坚强。刑游感到心疼。   刑游真的忍不住,又低下头亲了喻越乐的脑袋,问:“你现在也还觉得这些是小事吗?可是乐乐,这些都让你很痛苦。”   喻越乐懵懵懂懂地,抬起头,跟刑游对视,眼睛很亮,像宇宙里最明亮的星星,让人一抬头就要看见。刑游捏着这枚最亮星星的下巴,神情很认真,说:“回答我。”   于是喻越乐便也很认真地想了想。把自己心里最无法释怀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后有种轻松的感觉,喻越乐想到雨后初晴这个词。   他便以晴朗的心态去思考,很快得出了结论,说:“不是,这是很大的事,因为他们把我害惨了。”   “对。”刑游轻轻地擦去喻越乐的泪痕,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讲:“这些都是很严重的大事。所有人都忽略你的身心健康,更可怕的是你自己都不在意。”   “为什么要跟别人比较,为什么要做到最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最好。”刑游一字一句地看着喻越乐,很郑重地告诉他,“接纳和正视自己的错误和脆弱,学会怎么爱自己和拥抱自己是很大的事情。相反的,忘记戴红领巾和打碎一个碗都是很小的事情,它们真真是再小不过了。乐乐。”   “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你没有犯什么天塌了的大错,何况无论做了什么天都不会真的塌下来,别担心。不要一直陷入自我push和监视。比起做得好,我更希望你开心。”   “而且,永远不要去比较痛苦。每个人的的痛苦都是不一样的,不是别人那么痛了,你的痛就算不上痛。”刑游很轻地,郑重地在喻越乐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像某种印章,只是贴上去,嘴唇碰嘴唇,一触即离。   喻越乐听到刑游对他说:“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但是我现在很想对你说——乐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是个特别棒的小孩。我为你感到骄傲。”   喻越乐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第38章   喻越乐剖心疗伤要源源不断地哭就算了,他在一片泪眼朦胧里抬起头,却很惊奇地发现刑游的眼角居然湿透了,脸上也还有一行明晃晃的水痕。   喻越乐破涕为笑出声音,从这个被子寿司卷里抻出手,也去给刑游抹眼泪,问:“你哭什么?”   刑游的眸光很沉,反过来将喻越乐的手握住,有些过分用力地紧握着,带着喻越乐摸上自己胸口处,用喻越乐的手掌心去感受自己的心跳脉搏。   刑游的声音低低地,讲:“这里痛。”   他心疼喻越乐,真到了有些生理性心脏绞痛和喘不过气的感觉。一个情感缺失症病人居然也有一天能体会所谓的痛彻心扉,居然也静静掉着眼泪停不下来,真是不可思议。刑游想,原来这是爱。爱是一种你看见他掉眼泪你也会心痛的感情。   刑游把喻越乐从被子里揪出来穿衣服,喻越乐擦掉泪痕一边穿衣服一边笑,很坏地把头凑到刑游面前:“这么纯情啊?”   刑游正直地目视前方不看他:“嗯。”   喻越乐穿好睡衣,开始很嚣张:“看都全看过了摸也摸个遍了,之前什么都行,怎么现在不行了——你不会......”   喻越乐开始上下打量刑游,用一种狭促的目光去把刑游全身看了一遍,像街边的流氓一样,言下之意完全是不言而明。   这谁能忍。刑游转过头,伸出双手一把捧住喻越乐的脸颊,像搓面团一样有些用力地搓着喻越乐软乎乎的脸蛋:“我看你真是皮痒欠揍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又不约而同笑出声,对方的脸色都有明晃晃的泪痕,喻越乐的眼睛更是有些红肿,显得狼狈。流泪眼望流泪眼。   刑游便搂着他又躺回床上,一起窝在被子里继续聊天。   “其实你刚刚说起那个大山里的姐姐,反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刑游低着头慢慢地玩着怀里喻越乐的头发,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声音带上了些笑意,“在跟你讲完这件事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托人去查了她的现状。以前从来不敢听,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却有勇气听。好在结局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刑游提起一个女生的英文名字,而喻越乐听完居然还真的觉得有些耳熟,皱着眉想了半分钟,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一些:“好像听说过......挺出名的。”   “我知道了!”喻越乐猛地抬起头,“伦敦去年一战成名的非诉讼华人律师!今年已经被欧洲律所红圈大头的YBY请去当合伙人了——”   他说着说着就突然怔住了,语气变得惊讶:“莫非......”   刑游笑着点了点头:“就是她。”   我的天。喻越乐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脑子险些转不过来,咽了咽口水,感到非常敬佩:“太厉害了......我发现女人的力量特别强大,我姐也是很厉害,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她!”   刑游捏了捏他的鼻子:“我个人更崇拜你。”   喻越乐很不好意思地拍开了刑游的手:“乱说。我有什么好崇拜的。”   这当然有。刑游真是张口就来,仿佛打心底早早仰慕着喻越乐一样,夸人的话甚至用不着思考:“你可以从小体谅家里人的辛苦,做一个成绩好又不让家长担心的小孩,还能在长大后独立在国外生活还取得那么优异的成绩和奖学金,还会很帅气地滑雪,打游戏特别特别厉害......”   喻越乐被他逗笑,翻了个身去捂刑游的嘴,耳根子都红完了,大喊着:“你不准说了!快闭嘴!”   于是喻越乐和刑游又倒在一起哈哈大笑,心里终于通通畅怀。他们盖着被子纯聊天,但是幸福得像全世界都明亮温暖起来。   刑游向喻越乐讲自己小时候旅游,因为贪玩乱跑把保镖甩丢,差点从此game over,被父母大骂三天三夜;喻越乐坦白高中好像不全是痛苦,下体育课跑去买冰棍还有倚在栏杆上大笑的日子也青春得让人有些怀念。   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向对方袒露过去、失意、痛苦,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未来、快乐和幸福。   讲到口干舌燥,刑游转回身去看床头的手机,发现已经凌晨了,两个人聊了快三个小时。喻越乐聊得太累了,已经脑袋有点一沉一沉的了。   刑游觉得他好笑,很没办法地又半扯半抱地将喻越乐抗去浴室,替他挤好牙膏又把牙刷塞进喻越乐嘴里,喻越乐这才像机器人一样开始刷牙。刷完牙之后刑游又仔细地给喻越乐擦了一遍脸,这才笑着把喻越乐推着回房间。   喻越乐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睛了,今天前有夺命体测后有情绪崩溃,一整天下来过得好像一个世纪般丰富多彩还漫长,如今已经又累又困,但还是强撑着看向了刑游,问:“但是你怎么会那么临时回国,工作不要紧吗?”   刑游把喻越乐塞回被子里,仔细地掖好,听完又笑出声,静静地看着喻越乐,讲:“怕你的眼泪没人给你擦。”   喻越乐很别扭地往下缩,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得好像从外太空传来的:“你不是情感缺失不懂爱嘛。”   刑游很认真地纠正他:“不懂爱又不是不会学。不懂不是糟践你对我的爱的借口。”   喻越乐不罢休,还想继续开口争论,刑游手疾眼快地伸出手捏住他的嘴,笑了:“好了,你快睡吧,困得什么样了都。”   喻越乐拉着刑游的衣袖,眼巴巴的,于是刑游好心松开了他的嘴唇,问:“怎么了?”   “没有哄睡环节吗?”喻越乐其实已经困得下一秒要睡着,但还是很渴望一直听着刑游的声音,感觉那样心里就会安稳很多。   刑游想了想:“是讲童话故事还是唱歌给你听?”   喻越乐的眼睛亮了几秒:“唱歌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于是刑游又把喻越乐裹好,轻轻伸手盖住喻越乐的眼,感受着他的眼睫毛在自己的手心一眨一眨地,过了几秒,很低声地哼起来。   不是什么中文儿歌,居然是一首英文歌,但音调不高昂,也没有激情伴奏,只有刑游的醇厚嗓音静静地在整个卧室里流淌着,很稳当地环绕在眼前一片漆黑的喻越乐的世界里。   是一首喻越乐很喜欢的歌,他轻轻笑了一下,很心满意足地彻底闭上了眼睛。   ——   And every time that you're lonely   Every time that you're feeling low   You should know   I'll be there for you ,I'll be there for you   ......   刑游哄喻越乐睡着,整个卧室都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听到喻越乐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又静静地看着喻越乐快十分钟了才终于起身去洗漱。   热水冲刷着全身的同时也让人思绪被清洗着,刑游在雾气弥漫里很久违地发呆,水声哗哗地流淌,而他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事,最后踏出浴室的那瞬间他终于发现,他决心想和喻越乐结婚。这是一种愿望、期盼、等待。   这不是什么重大发现,但刑游的心情还是因此变得很不错,并且暗暗地想一定要多进修厨艺,要让青年喻越乐、中年喻越乐甚至老年喻越乐都能喜欢自己做的饭。   还要定期健身,因为他发现其实喻越乐很喜欢自己的腹肌。   第二天中午太阳高照了半天两个人才缓缓醒过来,睡了一个长长的安稳觉,状态都有种满血复活的意味在。   天时地利人和,喻越乐很兴奋地请刑游:“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去打耳洞吧!”   刑游挑了挑眉,没有想到那么突然,但是也一点不胆怯,甚至没有思考,很快地点了头,说好。   蔡呈初刚刚好也在国内,刑游打电话过去询问定制的情侣耳钉是否做好,对方很惊讶,说:“已经做好了,很漂亮,但是如果你们才刚刚打耳洞的话,估计戴不了太重的饰品,得循序渐进。”   穿孔师也给出了相同的建议。于是刑游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对方发来那么多图片里挑了一对轻盈的钻石耳钉,圆形切割,颜色均匀,净度堪称完美,很漂亮清透的蓝钻,在阳光下有种海浪扑面而来的气息。   下午到了店里,喻越乐先勇敢迎战,往椅子上一坐,很有气势地说:“打吧!”   穿孔师笑了笑,讲:“没那么迅速呢,我先给你耳朵消一次毒,然后还得定点,你要是打耳骨我还得打光照一遍,要避开重要血管。”   喻越乐听完很怂地抖了抖:“不打耳骨,胆子还没那么大。”   穿孔师先用酒精棉签把喻越乐的耳垂前后擦了一轮,喻越乐瞬间感到耳垂发凉,有一丝空气浮动都能立马被他感知,像耳根被涂了薄荷牙膏。接着穿孔师用笔在他耳垂上点了一个小黑点,又让喻越乐看向镜子,很礼貌地询问:“打在这里可以吗?”   喻越乐有些提心吊胆,其实根本没心思去看黑点点在了哪个位置,有些乱地点了点头:“可以可以。”   于是下一秒,他就感到有个镊子夹住了自己的耳垂,紧接着,瞬间的刺痛感从那块软肉分明地传递了过来。非常直白的、被尖锐的针穿过的感觉。   但也仅仅是一两秒的时间感受锐痛,然后整个耳朵就开始变得又热又辣,像有人往上抹了辣椒水一样,还有种隔空都能感受到热乎乎的感觉。   喻越乐察觉到穿孔师似乎在他耳朵上弄了几秒,很快就又离开了他,说:“好了。”   喻越乐怔住:“好了?”   “可以了呀,你看看。”穿孔师笑了,掰着喻越乐的肩膀让他转向镜子。   镜子里喻越乐有些过长的头发被夹了起来,半侧着头盯着镜子,神情懵懵懂懂的,耳朵上已经有颗亮得反光的钻一动不动地在那里了。   刑游也走了过来,低下头笑:“真勇敢。”   喻越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凑近了镜子很认真地端详:“真的没什么感觉,只有一瞬间痛——居然那么快!”   于是他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又推着刑游坐下去,讲:“你来你来,我来看你打!”   两个人都只打单边耳洞,刑游打左边,喻越乐打右边,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耳钉就刚刚好在他们的中间——以上是喻越乐的美好设想。   好在现实确实也足够美好,他们打耳洞都很快且顺利,刑游再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两人的耳朵上就都戴上了一模一样的闪钻,心照不宣地昭示着一个光明正大的关系。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好半晌,都感到新奇。   喻越乐喟叹:“你这个气质搭配一枚那么闪的耳钉真是反差,到时候阿姨别说我把你带坏就好了。”   刑游的目光笔直,静静地定在了喻越乐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回答:“不会的,他们甚至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我。”   因为打了耳洞的喻越乐简直漂亮得过分,精致的五官旁边突然闪出一枚亮晶晶的钻石,还有些过长的发丝微微垂落,衬得他有些魅惑,又有些明亮到让人窒息,冲刑游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天上明星,耀眼至极。   刑游的呼吸有些错乱,撇过了头,去找穿孔师问护理事项。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平静了,微微低下头,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落到了喻越乐的嘴唇上:“走吧。”   喻越乐呆呆地抬起头:“回家吗,还是有其他安排?”   其实他们今天中午已经一起吃了饭,下午还去看了一趟画展,喻越乐是一个爱宅家的人,这么一点外出活动已经够他有点懒散了,刑游很看出他的意图,顺着问:“你想回家吗?”   喻越乐毫不犹豫点头:“想!”   刑游居然很轻地笑出声,说:“好。刚好我也回家有事要做。”   喻越乐跟着他走出门,在路边等司机,很好奇地凑近了:“什么事啊?”   刑游却不肯回答,只是低下头捏了捏喻越乐的脸蛋,又很具有侵略性地用手掌圈住他的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喻越乐背脊发凉,不吭声了。   刚回到家喻越乐一关门就被拧着手摁在了门板上。   刑游气势汹汹地亲了下来,眼神很深,轻轻地从纠缠不清的吻里泄出一句话。   他说:“做昨晚你想让我做的事。”   ——   脱衣服的时候很麻烦,两个人都很小心地不碰到对方新打的耳钉,但刑游还是看见喻越乐的耳朵红了一大片,他慢慢地亲喻越乐的额头、喉结、锁骨,一路顺着吻下去。   喻越乐很小声地喘着,伸出手要推他,刑游态度很恶劣地笑了,将喻越乐带到床上倒进热乎乎的被子里,又把喻越乐双手捆在一起举到对方头顶上。   房间没有开灯,遮光帘拉得严实,周围都是昏暗的,只有喻越乐的身体白的好像要发光。   刑游将喻越乐亲得很狼狈,细细地发着抖,感觉自己变成动物世界里哺乳动物,于是很努力地推开胸口前毛茸茸的脑袋,无果。   刑游当然没有只顾着自己,他专心致志亲了喻越乐一遍,又很认真地去伺候喻越乐。手指、口腔,总之喻越乐无法抗拒,很快就低声叫着投降了。   刑游慢条斯理地笑,又从床头拿过准备好的物品,喻越乐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他的手掌湿漉漉一大片,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往下流。他莫名想起之前视频里刑游洗菜时的那双手——与眼前这双重叠。   喻越乐感觉自己整个人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整张脸都变得红,潮色将他的眼睛打湿,睫毛一颤一颤的,漂亮到过分的脸蛋显得诱人,低下头看了看刑游的动作,又很迅速移开眼睛,皮肤白里透粉,像泼出去的牛奶。带着一股魅惑的意味。   刑游觉得不公平,怎么喻越乐一句话都不讲也像在勾引人,于是倾身同喻越乐深深地接吻,轻轻地咬他嘴唇,害得喻越乐在刑游肩上狠狠抓了一道痕。   揉面粉、加水、加油,力度适中地揉搓,醒面。   手指轻轻地试探,看面团是否可以承受灌馅,从一根手指到三根手指,慢慢地将面团扩开小口,再将裱花棒缓缓地放进——不要急。面团皮很薄,如果馅厚,那不一定全都吃得下。   太吃力。刑游是一个贪心的厨师。   他想让喻越乐吃饱点,哪怕喻越乐说吃不下了也还是假装听不见对方的喘息和哭泣。他笑起来,低下头亲喻越乐湿哒哒的眼睛,很坏心眼地说:“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愿意做的吗?当初玩冬令时的那个梗的时候?”   喻越乐一口咬上刑游的肩膀,又抖着缴械投降。    第39章   小年轻开荤没有节制,刑游和喻越乐整整在家里度过了据喻越乐而言是“夜夜笙歌”的日子。   但也并不是总要亲热,因为喻越乐在第三天捂着屁股激情捍卫自己拒绝的权利,高声请刑游跟他一起做些更健康的事情。   刑游似笑非笑:“比如?”   喻越乐思考了几秒,很快有了想法:“比如我去打游戏,你去工作,或者我去看电影,你去健身......总之我真的不行了。”   他一开始当然食髓知味。刑游定期健身,体力很好,还有非常适中又美观的肌肉,最重要的是很会听喻越乐的话,快慢全凭喻越乐一张嘴去命令——以上仅限于事情的刚刚开始。   等喻越乐精疲力尽的时候惊觉刑游居然还兴致勃勃,发现大事不妙,却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开口命令些什么,而且刑游很坏地会用亲吻堵住他的嘴,将喻越乐吻得迷迷糊糊的,呻吟都要断断续续地泄出来。   结果就是爽是真的,但累到想死也是真的。   第三天喻越乐软绵绵被刑游抱去洗澡的时候,他在浴室恢复了些力气,捂住屁股发表了健康生活宣言。   刑游挑挑眉,居然很好脾气答应了下来,于是接下来几天两个人变得生活规律,吃饭、睡觉、打游戏、健身、散步、工作以及每晚一次的运动。   美好的日子才刚刚过几天,喻越乐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要开学了?!”   日历上标着的红圈居然只剩下两天,已经是最极限的日期了。   喻越乐机票都还没订,大惊失色地转过头看向刑游:“怎么办?”   刑游不动声色:“现在订,来得及。”   喻越乐悲痛地摇摇头:“来不及了,我没办法开学了,还是不上学了吧。”   “......不想上学直说。”   “我不想上学!”   喻越乐眼睛亮亮的:“说了就可以不上学了吗?”   刑游笑出声:“不可以。”   斗完嘴还是要订机票,刑游打电话联系助理修改行程表,对方显得有些头疼,很罕见地冲刑游直言道:“邢总,您直接不要让我们助理办公室安排行程表好了,毕竟总是篡改行程去约会,我们的安排简直通通落空。”   刑游感到抱歉,很资本家作风地无情询问增加工资是否能解决这个问题。   助理有些梗塞:“可以。但是有时候工作带来的痛苦是长久的......”   刑游叹了口气,也对他们表示同情和理解,但下一秒就微笑着回答:“很没有办法,我现在在热恋期,离不开喻越乐。”   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喻越乐吓得立马扑过去捂住他的嘴,眼睛都瞪大了,心想原来谈恋爱让人性情大变是真事,瞬间面红耳赤,对电话那头连连抱歉:“不好意思,你照常安排就好了,我会监督他按着行程表工作的,他要是跟着我我就赶走他。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电话挂断后喻越乐直起身子,很居高临下看着刑游,正准备教育他一顿,却发现刑游抬着头要笑不笑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喻越乐一下子明白了,大喊:“你故意的吧?”   刑游向来很喜欢逗喻越乐玩,有种淡淡的恶趣味感觉。对此也不辩解,轻轻耸了耸肩膀,抬起头扯着喻越乐的衣领把他拉弯了腰去接吻。   刑游的鼻尖蹭着喻越乐,很委屈的样子:“舍不得你。”   喻越乐便亲亲他,哄着:“工作完就可以来找我了。”   刑游便又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而等喻越乐一个人踏上回英国上学的飞机时,他才后知后觉——明明该开学焦虑的是自己,而刑游却用情侣之间分离的不舍很好地掩盖住了他的坏情绪,让喻越乐把焦虑的时间都用去了温存。真是狡猾至极。   喻越乐开学了一周多刑游才飞来英国陪他,喻越乐的跨国实习因为体测泡了汤,但导师对此感到愧疚,很热心肠地安排了另一个英国当地的项目让喻越乐进去学习进修,喻越乐思考了一夜后拒绝了。   喻越乐在苏格兰念书,因此跟国内一样四年制本科,本来计划也跟普通大学生一样最后两年一边忙实习一边肝论文,但现在半路杀出一个刑游——他已无心学业工作两手抓了,还是先谈恋爱要紧。   何况喻越乐实力过硬,其实邮箱里躺过挺多offer,只是之前一直贪图玩乐,总想着宅家再宅家才通通拒绝掉,凭着喻越乐过去的成绩和履历完全可以等到大三下学期再玩半年再去大展宏图。   更重要的是,他猛然发现原来从前将自己逼得太紧。   虽然两年没有回过家,但是家庭留下的观念却一直死死禁锢着他,在学校为了高额奖学金拼命,学校外又找着时间做家教,放假了便去蹭实习和项目,虽然口号是要宅家打游戏轻松又自由,实际上却从来没有真正放过自己,连点中餐外卖都要自我谴责大半天。   如今他却真实地放下了执念,心里阴郁烦闷的全在那天和刑游盖被子纯聊天的夜晚被连根拔起,从此轻装上阵,终于可以做到像自己名字那样越来越快乐。   刑游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租下来喻越乐家附近的公寓,用作办公室,从家去上班只需要十分钟不到路程,看得喻越乐眼睛都红了。   而刑游的理由又让人很没办法拒绝:“不在伦敦办公就能跟你一起住,跟你一起住就可以给你做饭吃。”   好吧。喻越乐很悲惨地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刑游养的嘴很刁了,刚刚回英国头两天的时候,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刑游派来的厨师,结果吃了几天学校食堂之后扯着厨师的袖子大喊你不要走啊我需要你。   喻越乐受够了把所有东西乱放在一起后塞进微波炉热一热当饭吃的日子。   于是喻越乐只好纵容刑师傅理直气壮地彻底与自己同居。   “那我可以点菜了吗?”   “你想吃什么?”   喻越乐的食谱跨了半个地球:“想吃寿司、培根蛋酱意面、小笼包、帕尔玛干酪烤鸡排、海鲜焗饭......”   刑游冷冷一笑:“今晚做沙拉。”   喻越乐轻飘飘地往后倒,一下子像条软面条一样瘫倒了在地上:“谋杀亲夫啊。”   ......刑游很没办法地走过去将他拉起来:“地上凉。”   喻越乐不罢休:“我要喝酥皮奶油蘑菇汤。”   “这玩意必胜客不是有吗?”   “我要喝你做的。”   “行。”刑游将他半抱半拖地终于从地上连根拔起,“听你的,快起来吧。”   开火热锅,放入夏朗地产地的高品质黄油,滋滋的油声作响,醇厚顺滑的奶香便溢出来,融化后加入洋葱和培根和虾仁等配菜炒香,然后倒进提前准备好的蘑菇丁,将食料通通先炒的色香味俱全。   浓汤底制作后加了淡奶油和鸡蛋液一起熬制,浓郁细腻。酥皮为了贪图方便直接用了手抓饼皮,覆在了碗口,很成功地被烤得蓬松起来,胀得像一颗巨大的蘑菇。   酥皮金黄又层层叠叠,很实在地将碗顶盖了个严实,透出一股焦香又发甜的烘焙味道,喻越乐屏息凝神,拿起勺子轻轻地敲下去——“咔嚓”一声,酥皮很迅速地裂开,从中间豁出一个口,热气腾腾的白雾便瞬间从这个圆形里猛地腾升起来。   一瞬间香气四溢,喻越乐被热雾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秒,鼻子却又及时地捕捉到了味道,动作僵在原地,很不知足地往前凑过去嗅了几口。   酥皮轻盈焦脆,带着黄油醇厚的香味和口感,汤底香醇馥郁,奶油的丝滑与蘑菇的鲜美交织迸发,洋葱和虾仁则为浓汤增添了不可复刻的独特口感风味,甘甜鲜美,食材之间搭配完美,浓汤入口即化,肉质爽滑顺弹。   喻越乐呼噜噜地连喝三大口,幸福到闭上眼睛缓了足足十秒,感觉从头到脚都变得暖烘烘的,胃里也是一种鲜香暖和的气息。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冷了。   “好吧。”喻越乐放下碗,掌心热热的,鼻子红红的,“允许你陪读了。”   刑游终于被任命为喻越乐的私厨,挑了挑眉笑道:“乐意效劳。”   喻越乐的时间从周一到周日的计算制度变成了从麻婆豆腐到豚骨拉面,日子过得飞快,在喻越乐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春天已经到来了。   有一天下课的时候喻越乐很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从过年他离家出走之后父母都当没了他这个儿子一样不闻不问,喻越乐照常发一些自己的行踪以及对父母的关心问候讯息给他们,却没有过任何回应。   因此喻越乐看到父亲的来电时第一反应是惊忧,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才急着要联系自己——总不可能是那么快想清楚了接受了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吧?   但事实总比想象更荒谬。   喻越乐的父母身体平安健康。他们打电话来真的是接受了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并且接受得理直气壮。   父亲说:“我们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既然他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你该有的一些特权是不是应该用上?他对你的示好体现在哪里?对喻家的公司也该有点表示吧?”   他们计划得已经很清楚,刑游的这个家庭背景,要扶持喻家简直轻轻松松,甚至只需要在一些宴会上提起喻家,美言几句,他们都能瞬间飞黄腾达。   喻越乐站在学校的树下,周围人来人往,他抬起头,看见阴沉沉的天气,心里感到荒谬,想,喻嘉珩如今才是喻家公司掌权人,而她认识刑游比自己早得多,要想走捷径早就努力抱大腿了,何必还要自己一个人费尽心思打拼。喻嘉珩辛辛苦苦打下江山都没向刑游提起过这些事,他们是怎么有脸去讲的呢?   他又惊奇又生气,替姐姐不值得,还为自己感到好笑。   喻越乐太多话想说,脑子里一片混乱,在短短半分钟里闪过了很多可以回击的话,但到最后也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人生第一次挂断了父亲的电话。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混杂着雨水将至的预兆,天空阴沉得一如往常,重重地压了下来,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好像失去了流动,阴暗暗地捆住了喻越乐。   他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重重地呼出了很长的一口气,有些机械性地往外走。   喻越乐才刚刚走出街道,就听到了一声喇叭鸣笛,他下意识抬起头,发现路边有个熟悉的人影。   刑游穿着风度翩翩,西装笔挺,领带还是今天早上喻越乐亲手帮他系上的,如今他倚着身子靠在跑车旁,手上捧着一束巨大的红玫瑰,非常惹眼。   人帅花美车贵,完全顶级时尚杂志封面。   周围的人全都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了刑游,喻越乐甚至能听到很多人的笑声和窃窃私语,带着明显的八卦好奇态度,所有人都在等着主人公的出现。   喻越乐头都大了,恨不得转身就走当作没看见。   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向刑游走了过去。   那通电话留下的阴郁在此刻通通被羞耻代替,喻越乐整张脸都热得好像要蒸发一样,小跑着走向了刑游,咬牙切齿地:“你孔雀开屏啊?”   刑游笑出声,将那束巨大的红玫瑰塞进了喻越乐的怀里,点点头很大方承认:“求偶行为。”   狂风作响,乌云压顶,但刑游一把将喻越乐抱在怀里,稳稳当当的,炽热又紧密,像能抵挡一切坏天气的样子。   喻越乐发现居然还有人在拍照,立马把头偏了过去,挣开了刑游温暖的怀抱,很迅速地拉开车门要往里躲:“不是已经求到了吗?!”   刑游挑了挑眉,附身将手搭在车窗边:“可是大家都说去接男朋友放学很有意思——想了想感觉也很有趣,一想到你每天早上还要背书包上学就感到不可思议。”   刑游伸出手捏了捏喻越乐的脸:“你太独立成熟了,导致我之前很多时候忘记其实你还很小,还是上学的年纪。”   “别说的我好像高中生好吗?”喻越乐对此感到不满。   刑游轻轻笑了:“好的。但是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经常接送你上下学吧?”   喻越乐不喜欢上学,可是也不同意放弃学业,刑游没有办法做到真正陪读,只好很努力地让喻越乐上下学都有人陪,做一个放学的时候可以跟爱人立马在路上吐槽今天学校趣事的学生。    第40章   初春到来得悄无声息,某个周末刑游载着喻越乐去公园看樱花的时候,喻越乐才后知后觉,讲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明明他们一起在街上散步抬起头遇到初雪的夜晚都仿佛才刚刚过去。   刑游抬起手接到一片刚刚好掉下的花瓣,很顺其自然地又将那抹小小的粉色戴到喻越乐的头上,很轻地笑:“天气变暖了很多,不像冬天那么冷了。”   今年英国二月份的时候气温简直刺骨,尤其还遇到了一整周的雨天,喻越乐过完年回来念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网络搜年轻人会不会得老寒腿。   喻越乐现在回想了一下,却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摇了摇头讲:“我觉得今年冬天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刑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喻越乐变戏法一样从后背也伸出手,指尖夹了一整朵樱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捡的,献宝似的行了一个绅士礼,耍帅地将花别到刑游的领口。   喻越乐说:“知道为什么吗?”   刑游很捧场:“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喻越乐笑得很明媚,“所以这个冬天我不再感到寒冷。”   刑游觉得惊奇,他此刻应该要感到无语和好笑,或者觉得喻越乐很可爱,这么老套的情话到底是怎么做到信手拈来的?但是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喻越乐的脸,那双笑吟吟到半眯着的眼睛,仿佛要把全世界都点燃一样明亮,让刑游完全没有办法不看他。   刑游停了几秒,抬起手很轻捏了一把喻越乐的脸,讲:“谢谢,我会继续努力下去的。”   喻越乐跳脚起来:“我以为你会吐槽这句话很土的!难道不土吗?我自己说完都有点鸡皮疙瘩掉一地诶!”   “原来不是你的真心话吗?”刑游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失落。   ......喻越乐撇开头,很不自在地说:“也是事实没错啦。”   余光里看见刑游笑起来,喻越乐瞬间反应过来,他居然又看起来很傻地跳进了刑游的圈套。   喻越乐气得转身就走。   刑游在后面追着他道歉,声音里还带着笑,甚至有空举起手机拍照。   春风吹过来,粉白色的花瓣像雨一样落下来,飘飘摇摇,轻盈地旋转在空中,周围便被甜腻的花香浸溺,这边游客不多,抬眼望去全是层层叠叠的花簇,头上是粉色的,地上也是粉色的,梦幻得不像话。   而喻越乐在这片飘扬的樱花雨里停下脚步,突然回过头,一不小心撞进刑游的镜头里,皮肤白得像一匹最光洁的丝绸,阳光从头顶的樱花从里泄下来,将喻越乐的发丝和脸庞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色,他冲着刑游笑,很张扬的样子,那枚小小的虎牙也露了出来。   他说:“刑游,你复活节假期记得空出来。”   刑游不动声色地连拍了十几张照片,把手机收起来,很认真地问:“要带我去玩吗?”   “对!”喻越乐勾勾手指头,“带你度蜜月去。”   刑游挑起眉毛,很感兴趣,顺着喻越乐勾起的手指微微弯下腰将自己的脑袋枕到喻越乐的手掌心里:“去哪里?我让助理安排一下?”   喻越乐顺势抚上刑游的脸,轻轻拍了拍对方过分帅气的脸蛋,很不满:“有没有情趣啊你!都度蜜月了当然是要情侣自己安排,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不准麻烦你助理。”   喻越乐认为刑游很笨,但体谅到双方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有些懵懂也是很合理的,于是很大度地迅速原谅了刑游,只是警告他以后尽量不要再让助理麻烦他们两个之间恋爱相关的事情了。   刑游很听话,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第二天开始刑游就亲眼看着喻越乐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做攻略,而当他想凑过头去看一眼的时候就会被喻越乐义正言辞一把推开,讲这是保密行动。   在一周过去后刑游终于忍不住,很无奈地问:“起码要给我一个大概的提示吧,我比较好收拾行李?”   这说的很有道理,喻越乐思考了半分钟,决定透露出一个信息:“跟英国冬天气温差不多,带够保暖的衣物就好了。”   他神神秘秘地瞒着刑游,结果没几天之后订机票的时候两个人手机同时收到了短讯提醒,刑游低下头一看就笑出声,拿起来递到喻越乐面前,很狭促:“喻老板,你的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够好啊。”   喻越乐气得扑过去咬刑游的下巴,他们又在沙发上小学生打架般闹了好一会,最后用亲亲结束战斗,气喘吁吁地分开。   刑游低低地笑:“原来是雷克雅未克。”   全世界最北的首都,刑游和喻越乐在复活节假期十指相扣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趟蜜月绝大部分是喻越乐自掏腰包,但刑游这种身份出游总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家庭办公室提前联系好了当地安保和设备都较好的酒店,还配备了两个助理和一个司机。司机是当地人,同时充当了向导角色,倒是让喻越乐做攻略时候轻松了很多。   助理很细心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订下酒店套房,喻越乐很坚定地一口回绝,讲这种小事他自己来就好。   到了酒店套房后他扑到阳台去看海景,很大声地干嚎:“他们也没告诉我这么贵啊!”   套房结合当地环境进行设计,白蜡木和浅灰色橡木家具搭配暖黄的灯带,篝火和毛绒地毯将阴冷的北欧变得温暖起来,而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几乎全屋观看到海景,搭配了种着绿植的户外露台——喻越乐已经太久没有在外出旅游的时候享受过这种生活了。   “我存的钱全花光了。”喻越乐假装哭泣,很委屈地说,“我存了那么久的钱!我打了那么久的工!”   其实刑游给他大大小小的转账他一分没花,用的真全是自己的钱,但也没到身无分文的地步——虽然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而全程他禁止刑游插手旅行计划,也不收刑游给自己的转账,很固执地要自己设计一个蜜月,讲是给刑游的礼物。   “什么礼物?”刑游问。   如今到了雷克雅未克,喻越乐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坦白了:“你的生日礼物呀,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单纯送实物总觉得不够意思。我想了很久,不如我们一起来看极光好了。”   刑游笑起来:“为了我的生日倾家荡产啊?”   喻越乐点点头:“一掷千金为男友啊!”   刑游非常自然摆出忧心忡忡的样子:“那你没钱了要怎么生活?”   喻越乐痛心疾首地看了他一眼,掷地有声地回应:“捡垃圾去!”   刑游笑得把头埋到喻越乐肩膀上,整个人都一抖一抖的。   他对喻越乐说:“我把我的卡全给你。”   “嗯嗯嗯。”喻越乐很敷衍地点头。   刑游轻轻地用鼻尖蹭着喻越乐的锁骨,不讲话了,伸出手抱住喻越乐,在寒冷的北欧给予他稳稳的温暖。   喻越乐瞒着他精心策划生日旅游,他也瞒着喻越乐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刑游让律师拟好了合同,将除了股份这种有公开暴露喻越乐身份风险的其余私人财产绝大部分都转到了喻越乐名下,房子、车、酒庄、信托基金,还有他给喻越乐买的一个私人滑雪场。   喻越乐以为如今自己是最穷的时刻,却没想到其实是最富有的开始。   但刑游没有向喻越乐坦白,他还得哄喻越乐签合同——而且他还在等喻越乐跟自己感情稳定,观察喻越乐什么时候会有想结婚的意愿,随时准备策划不同形式的求婚。   刑游很认真看完每一份合同,又想了很久还有什么能给喻越乐。   律师坐在他对面,很郑重地劝他再考虑清楚。   刑游很烦恼,讲这已经是自己思考了很久之后的结果。   “本来我打算把所有都送给他的,后来发现不太行得通,只好挑能送的全送了。还好大部分房车都可以赠予。”他显得庆幸。   而如今,他在雷克雅未克的酒店阳台同喻越乐拥抱,再一次认为自己的决定实在明智。   因为喻越乐就连这样一起出游和拥抱都显得很开心了,窝在刑游的怀里哼歌。   刑游亲了亲他的额头,去听喻越乐在唱什么。   “我想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唱完这句又停下来,自己在那里笑半天,刑游问他笑什么,喻越乐便松开刑游的怀抱,面向大海很快乐地大喊,讲:“我想要的已经拥有啦!我好幸福!”   刑游静静地看着喻越乐的侧脸,感觉自己的眼睛变得很热,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   他们第一天在酒店休息,第二天晚上去追极光,因为有当地司机的带领,刑游和喻越乐很顺利找到一片几乎没人的空地,只在原地等了半小时就遇上了极光爆发。   一片漆黑的天空先是出现白雾状的色带,逐渐开始泛起绿光,像一条河流里的绸带般飘逸和舞动着,紧接着天空像被撕开一条爆裂的口子,绿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大面积,跃动在头顶的星空上,像远古梦境中神秘古老的魔法特效。   喻越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屏住呼吸,手指很轻地动了动,碰到了刑游的指尖,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好心同他十指相扣,他们的脉搏紧紧贴在了一起,心跳快得不像话。   空旷的荒野上只有在远处的向导和他们两个人,冷冽的寒风刮过来,吹得喻越乐脸颊都发疼,可他抬起头,却感觉跳动的极光仿佛有温度,灼烧着他的双眼和心脏。极光在整片天空上爆发,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地方都染上了梦幻的色彩。   它们衔接着苍天和大地,从北极的深处泄出,像丝绸一样轻柔地滑落在黑幕中,又像火焰似的将黑夜点燃,全世界只剩下跳动变幻的光影,美得惊心动魄。   喻越乐和刑游很久很久都保持着安静,只是牵着手抬起头在看,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喻越乐便低下头,轻轻地将刑游扯到自己身前。   他们很平静地对视着,然后伸出手给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在这片绚丽震撼的极光下,刑游和喻越乐站在宇宙变幻的交融中,迎着寒风轻轻地接吻。   他们的鼻尖和眼睛都变得通红,看向对方时有种汹涌的感情要溢出来,深深的、浓厚的、此生不换的。   喻越乐很郑重地对刑游讲:“我爱你。”   【“我们终于要开始生活了,所谓生活,意思是:去爱,去创造,并最终一起燃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