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玻璃》
　　作者：柚子小狗
　　标签：甜宠 年上 暗恋 攻宠受 爹系年上vs娇气包 笨蛋不开窍 土狗爱看 HE 港风
　　简介：
　　沈瑾玉是在陆峥寒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陆生刚满十八岁就给沈小少爷当爹，把人养得身娇肉贵，顺道惯出一身的臭毛病。
　　港媒总笑谈陆峥寒一分钟六位数上落，是港岛一等一的大忙人。
　　但没人知道，陆峥寒在日理万机的同时，总能变着花样来哄家里的小朋友高兴——
　　他们半夜要去九龙的金鱼街看金鱼。
　　还要顶着月光，慢悠悠地散步到赤柱再回家。
　　-
　　陆峥寒对沈瑾玉几乎是没底线的纵容。
　　人人都说陆生是别有所图，偏偏沈瑾玉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陆峥寒什么都有了，还能在他这里图什么？
　　沈瑾玉缺心眼，天天黏在陆峥寒身边，八卦地打听对方苦恋多年不得的对象到底是谁。
　　直到陆生笑眯眯地将人堵在床上，把惊世骇俗的告白说了出口。
　　沈瑾玉：“……？”
　　等等等等——！！
　　小少爷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1章
　　午后的三点二十七分。
　　这是陆峥寒第三次确认时间。
　　距离他和沈瑾玉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分钟。
　　他靠坐在车后座，视频会议里的助理正在汇报投资进度。她讲中英文，流畅穿插，咬字语速飞快，似分秒必争。
　　港岛自上世纪解除金融管制后，大量外资资金迅速涌入，金融市场瞬息风云万变。作为寰宇实业的行政总裁，港媒总爱笑谈他陆峥寒的一分钟六位数上落，实话也算不得是夸大。
　　但今天，日理万机的陆总却罕见地翘了班，在港大门口蹉跎了近半小时。
　　屏幕里的助理静了半瞬：“陆生？”
　　“按计划推进就行，方案我没意见，相信各位同事有自己的专业判断。”
　　陆峥寒缓缓开口，他说话的语气一贯温文，有如温茶细焙，不紧不慢的。
　　不论做人做事，陆峥寒似都有一副好耐心，够他熬得天烂海枯。
　　助理：“那……”
　　司机在这时低声提醒：“陆生，沈少爷出来了。”
　　助理及时收了声，知情知趣：“剩下的资料，我整理好就Email发你。”
　　不等大老板开口，她先一步挂断了视频电话，颇有几分溜之大吉的意味。
　　陆峥寒促狭一笑。
　　他慢悠悠地按下车窗玻璃，朝外头看去。
　　港岛的夏季漫长且明媚，一年里占足十个月。高温的日光持续炙烤着沥青路，晒得空气也滚烫。大学园区内的亚热带的植物自顾地生得繁茂旺盛，绿得浓烈又躁动。
　　无雨天晴，今天同样是个艳阳天。
　　陆峥寒轻而易举地在闹哄哄人群堆里发现了沈瑾玉这个失约的小坏蛋。
　　棕色的双肩包正吊儿郎当地挂在他的左肩上，挂在拉链上的唐老鸭挂件也随他的动作一蹦一跳。那是上一个周末陆峥寒陪他去迪士尼获得的战利品。
　　沈瑾玉在和别人说笑，眼睛弯弯的，手也跟着不知道在比划着些什么。
　　澄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深褐色的发散发着柔软色泽，就像一块香甜的栗子蛋糕。
　　陆峥寒依然不急，聊有兴致地看小朋友聊天。
　　他耐心向来好。
　　在一分半钟后，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沈瑾玉后知后觉地终于了发现了陆峥寒。
　　他对上了车内人的目光，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跳了起来，动作夸张朝挥手，嘴巴张张合合的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看嘴型，像是陆峥寒的名字。
　　陆峥寒没忍住，被沈瑾玉逗笑。
　　他正准备下车，好将这小冒失鬼接到自己身边来。
　　几乎是同时，从沈瑾玉身后冒出来的小男生临时将他喊住。沈瑾玉刚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攥着背包扭着头去和人讲话。
　　对方二十出头的模样，捧着一脸的热忱和心动，什么心思都没掩饰。
　　陆峥寒的动作稍稍一顿。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双腿矜矜然地交叠，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
　　依然不着急，他兴味盎然地斜睨着窗外这一场好戏。
　　这是今年的第七次了。
　　陆峥寒心里头给沈瑾玉又添了一笔。
　　陆生是精明生意人，账目向来分明，连记仇也一板一眼。
　　不过沈瑾玉这一次并没有让陆峥寒等太久。
　　他穿过斑马线，一路小跑着过来，最后笑眯眯地趴在车窗上。
　　小朋友爱笑，左边脸颊的酒窝总藏不住，说话时迫不及待地就跑出来：“陆峥寒，你怎么来啦？”
　　“今天的是你茵茵姐的婚礼，你昨晚和我说，让我来接你。”
　　陆峥寒看向沈瑾玉，也并没有和他生气的意思，只语气温和地提醒，“你是不是又忘记自己和我说过什么了？”
　　“啊啊……”
　　沈瑾玉忍不住嘶了一声，马上认错：“对不起！我忘记啦！”
　　他对着陆峥寒熟练地摆出一副求饶的表情来，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可怜巴巴，像他家里那只总爱闯祸挨揍的博美小狗。娇气，但是屡教不改。
　　这坏小孩作恶太多，没将年长九岁的陆峥寒当长辈看，撒娇扮嗲的套路顺手捻来。
　　“好嘛好嘛……陆峥寒，你不会要和我生气吧？”沈瑾玉鬼鬼祟祟地瞄他脸色。
　　陆峥寒也好脾气，“没生你的气，上车吧。”
　　“嘿嘿。”
　　沈瑾玉乐呵呵地打开车门，也没等陆峥寒给他腾位置，就屁颠颠地挤在人的身边。手臂碰着手臂，肩膀也亲密无间地挨着。
　　沈瑾玉跟着陆峥寒长大，早被惯得无法无天，理所当然地从小粘人精长成了大粘人精。
　　才刚坐好，沈瑾玉的鼻子立刻皱起来嗅了嗅，眼睛一亮：“你是给我买了德辅道的那家脆鸡排吗？”
　　贪吃小狗有精准的美食检索雷达，更莫论是常年盘踞校园美食排行榜第一的佼佼者。
　　“给我给我给我！”沈瑾玉不客气地伸手。
　　陆峥寒将手边的东西递给他，塑料袋跟着动作哗哗响，他温和地再一次好意提醒：“但现在已经凉了，我想味道比不上刚出炉的时候了。”
　　“也没关系啊。”
　　沈瑾玉又没听懂陆生的话里有话，笑着说，反正我又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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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峥寒不说话了。
　　他垂着眼睛看了沈瑾玉一会，看小朋友将自己的左脸颊嚼得鼓起来，像只就知道护食的贪吃仓鼠。
　　奢贵的宾利车里全是三十块港币一份的鸡排的味道，混在皮革和香水的气味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格格不入。
　　陆峥寒安静地收回视线，又故意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要叹气呢？”
　　沈瑾玉暂时停止自己了和鸡排的搏斗。他抬起眼睛来，看向陆峥寒，接着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开口：“长命功夫长命做呀，钱又赚不完。”
　　陆峥寒笑了：“又是哪里学来的话。”
　　“哼哼，我不告诉你。”
　　陆峥寒笑了笑，也没回话。
　　沈瑾玉好动，只勉强静了半瞬，接着又乐呵呵地自己一个劲地说了起来。他对着陆峥寒话总是多，说不完，巴不得拿陆生当备忘录。
　　他说小组的presentation有点复杂，又说亲姐姐在法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昨晚还骂我，让我记得把钻石项链拿去给茵茵姐。”沈瑾玉忿忿，“我是什么没记性的人吗！我明明三天前就已经送过去了！”
　　陆峥寒温声道：“结婚是人生大事，要是真忘记了，你茵茵姐怎么办？”
　　沈瑾玉不服气地皱起鼻子：“我自己家的珠宝我怎么会不记得嘛。”
　　港岛不大，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家族不用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沈家是百年的珠宝世家，港岛名媛竞相拥戴，几乎视作家传门面。
　　沈大小姐由老爷子亲自教导，是钦定的继承人。沈珠华性子果敢刚烈，在一众二代里也算是翘楚，不知怎么的亲弟弟倒是被人惯成了这副没心眼的脾性。
　　沈瑾玉正絮絮地说话告状，陆峥寒突然就开口：
　　“手里拿的什么？”
　　他的视线投向沈瑾玉摆在手边的纸袋。
　　那是刚刚他亲眼看着沈瑾玉在校门口拿到的，从那个他不认得的男孩手里。
　　陆峥寒问得很随意，语气也自然，就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没任何的蓄谋已久和耿耿于怀：“礼物？朋友送的？”
　　“这个啊……”
　　沈瑾玉将嘴里头的鸡排咽下去，弯下腰去献宝似地将东西掏出来。
　　“你记得吗，上次我们去比利时，有一家特别特别好吃的手工巧克力作坊，就是很难买……刚刚宋岑说他这次买多啦，就拿来送我了。”
　　沈瑾玉没心没肺，笑眯眯的：“我们社里每个人都有，他人好好。”
　　说完，沈瑾玉作势就要将巧克力拆开。
　　陆峥寒这时却按住他的手。
　　男人的指背修长宽大，手指骨节微微隆起，极具力量感。他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就将沈瑾玉的手裹到自己的包围圈内。
　　沈瑾玉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
　　“等下晚上又不吃饭。”陆峥寒开口，语气像长辈在训斥贪吃的小朋友。
　　“哪有！”
　　沈瑾玉使劲地冲他皱了皱鼻子。
　　陆峥寒笑着，不着痕迹地将那盒包装精巧的巧克力挪腾到沈瑾玉注意不到的地方去。
　　他瞥了一眼包装纸上的烫金法文字，La Douceur du Chocolat，比利时皇室的御用甜品坊——到底要怎样才能巧合地“买多”呢？
　　也就只有沈瑾玉会信那样的鬼话。
　　都多少次了，还是一样没心眼。
　　陆生面上摆着八风不动的笑，干净利索地将“不应有”的苗头都扑灭。
　　他陪沈小少爷聊天，聊今晚林茵的婚宴，也聊这场闪婚似的荒唐闹剧。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沈瑾玉很快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没再念着要吃巧克力。
　　车子这时缓缓驶过跨海大桥。
　　沈瑾玉突然就开口感叹：“茵茵姐怎么就结婚了呢。”
　　“怎么了？”陆峥寒问他。
　　“我听说茵茵姐都不喜欢那个人，他们好像只谈了半个月恋爱……”
　　陆峥寒却问：“恋爱很重要？”
　　沈瑾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然呢？”
　　“那你呢？”
　　沈瑾玉霎时间有些听不懂陆峥寒的这个问句。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眼睛看向陆峥寒，然后就听见他问自己：
　　“小瑾，有想过谈恋爱吗？”
　　陆峥寒的声音低沉且温柔，落在安静的车厢里，分外清晰。
　　他的背后是港岛夏季里湛蓝明媚的天，海岸线和堆积的云团一起涌在最远处。
　　风很慢，画面很美，像极了电影里即将要袒露心声的场景。
　　沈瑾玉却想也没有就开口：
　　“没有啊，谈恋爱好麻烦的，我不喜欢。”
　　

第2章
　　刚说完，沈瑾玉立马耷拉着眉毛，盯着陆峥寒看：
　　“喂喂，我可没有偷偷早恋啊！”
　　他疑神疑鬼，凑到了陆峥寒的面前，很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似乎企图在对方的面上发现些什么端倪。
　　“你是又想向我姐姐打小报告吗？”
　　沈瑾玉从鼻子里挤出“哼”的一声，厉声又重新数起陆生过去的种种罪状——
　　那次他贪玩出海，在游艇上吃多了生蚝，结果大年三十急性肠胃炎入院。
　　他都和陆峥寒说好了，要保密，千万千万不要和姐姐说，结果陆峥寒转头告诉了沈珠华，让他在过年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好好地长了个大记性，之后不敢再乱来。
　　就在沈瑾玉刚满十九岁的时候，陆峥寒还旁敲侧击，让他专心念书。
　　恋爱太早，时候未到。
　　陆生总有一堆说不完的大道理。
　　陆峥寒这时却笑意款款，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
　　说话时，陆峥寒微微抬起头，对上了沈瑾玉的眼睛。
　　这人生一双商人不该有的多情缱绻的桃花眼，眼睫纤长，眨眼时似有海波涟漪。
　　陆峥寒仰前，主动将他们之间那些微的距离再拉近了一些。沈瑾玉嗅得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水味，是他送的Penhaligon，白兰地的味道。
　　“你都快二十一岁了。”陆峥寒看着沈瑾玉，语气平和，“都到了合法结婚的年龄，不算早恋。”
　　“现在可以开始考虑恋爱的事情了。”他又说。
　　“哦，你说这个啊……”
　　沈瑾玉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了回去，“但我还是不要谈恋爱。”他摇头晃脑地答。
　　“为什么？”陆峥寒盯着他问。
　　“很麻烦啊。”
　　“比如呢？”
　　“哎呀……麻烦就是麻烦啊！”
　　沈瑾玉瘪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说不过别人的时候总习惯这样耍无赖。
　　其实沈瑾玉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面上摆着坦荡荡的抗拒，像某种潜意识内的排斥，“明明大家做朋友就很好，为什么非要谈恋爱呢？而且我看他们谈恋爱，也没觉得很开心呀。”
　　沈瑾玉摇头晃脑地肯定自己的观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嘛。”
　　他兴致勃勃地给陆峥寒分享他的歪理：
　　他说谈恋爱要在意对方的感受很麻烦，又说谈恋爱容易吵架更容易分手，这些都很麻烦。
　　可既然都这么麻烦了，为什么要谈恋爱呢？所以做朋友才是最佳选择，是不会错的安全区。
　　小朋友歪理一大堆，听得陆生眉头皱起，甚至罕见地露出了某种类似屡战屡败的表情。
　　但屡战屡败，更要屡败屡战。
　　陆峥寒顿了顿，又问：“那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呢？”
　　沈瑾玉不在意地笑嘻嘻：“那再说咯！反正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嘛。”
　　他张开嘴把最后一块鸡排吃掉，顺口就问：“陆峥寒，那你想谈恋爱吗？”
　　“我？”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头顶那几根被他睡得翘起的头发，正随他的动作一晃又一晃。
　　他忽而又笑，眼睛温柔地垂落：
　　“想。”他说，“我想的。”
　　“真的假的？！”
　　沈瑾玉确实没想到，甚至连那块鸡排都来不及咽下，急躁躁地抬起眼，“我还以为你是不婚主义呢，每天就是工作工作……”
　　陆峥寒温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回事。”
　　他看着沈瑾玉，声音低且沉：“有喜欢的人，我也是会主动追求的。”
　　“所以现在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咯？”
　　小八卦精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点。
　　陆峥寒瞥他一眼，笑了。
　　他不解释，也不否认，只是说：“小孩子别打听大人的事情。”
　　他徐徐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嘴巴拢一抹笑，不再作声，打开刚合起的手提电脑，自顾地忙工作去了。
　　没等来回复，沈瑾玉皱着眉摇陆峥寒的手臂，“喂喂”了几声。
　　小朋友不满，没大没小地骂了几句，接着被陆生敲了额头，小惩大诫。
　　不过他早习惯了陆峥寒话说一半就跑的坏习惯，也不记仇，揉着额头又黏糊糊地靠在人家的手臂上。
　　他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全是他看不懂的红红绿绿的折线图。沈瑾玉觉得没意思，又打开手机来刷视频，看到好玩的他喜欢的，就顺手转发给陆峥寒。
　　陆生日理万机，每日还得定时定量批阅小少爷发过来的搞笑视频。
　　怕是恒生指数跌到停，都得先排在沈小少爷后头。
　　半小时后，司机将车子停在了半岛酒店的停车场内。
　　要比婚宴开始的时间略微早了半小时。
　　陆峥寒告诉沈瑾玉，他们都得先换一套晚礼服。
　　港岛名流，自然没有穿着T恤牛仔裤就去参加别人婚礼的糟糕礼数。助理替他们悉心打点好一切，成衣店也早早送来了两套礼服，熨得规整，放到了陆生常年包下的行政套房内。
　　陆生的眼光独到，今天给沈小少爷选了身漂亮的白色小西装，胸前别一枚精致的宝蓝色鸢尾花胸针，衬得人矜贵漂亮，颇有些恃靓行凶的意思。
　　他自己身上的穿的则是同款的深色正装，低调得似来作陪衬。
　　尺码不一，但也成双成对，喧宾夺主地蹭了人家喜事的好意头。
　　林家巨贾，大小姐的婚礼豪掷千金也只求好看。至于新婚两位有几分真情倒也不重要，门当户对和有利可图就足够。
　　喜帖早早地派了大半个港岛圈子，婚宴俨然一个大型名利场。公子哥纷纷携争奇斗艳的女伴登场，场面堪比TVB台庆。只有陆生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还不合时宜地带着个来蹭吃蹭喝的沈小少爷。
　　港媒惯来毒舌，多次评价陆峥寒爱“吃斋”。
　　说他半点女色都不沾，不知是否有难言之隐。
　　陆峥寒没对这件事回复过半个字，仍旧一门心思地给沈小少爷当爹。
　　未婚，但育龄十年。
　　为人做事，陆生向来处处先人一步。
　　沈瑾玉不懂应酬，这次也只是替沈大小姐来露个面。陆峥寒好心将人放生，但又絮絮地叮嘱了一大通，不许喝酒也不准吃冰，实在烦人，气得小少爷跺着脚就走，无情地留了陆生一个人在这名利场上左右逢迎。
　　陆峥寒心里笑骂他小混蛋，又反省自己是不是纵容太多，让小朋友这样有胆量冲自己这样大呼小叫。
　　等他抽出身来再找到沈瑾玉的时候，小少爷正乐得眉开眼笑，正在和旁边的女孩子分吃同一件提拉米苏。
　　不知谁的真心又在照沟渠。
　　陆峥寒站的距离尚还略远了些，中间隔着重重的应酬人群，偏偏陆生视力实在太好，轻轻松松地就能看见沈瑾玉眉眼弯弯的模样，小酒窝又跑了出来，很可爱。但小朋友不听话，还偷摸地在手上拿了杯香槟酒。
　　陆峥寒心里再次给沈瑾玉记了一笔。
　　加上下午，小少爷今年犯下的事已经凑成了一个意头很好的八八大发。
　　确实是该挨些教训了。
　　陆峥寒面上不动声色，仍挂着温文清朗的笑，眼瞧着也还是那位港岛人人交口相赞的陆先生。
　　他款款回绝了前来奉承的路人，不紧不慢地朝沈瑾玉一步步地走去。
　　离着大半米的距离，他甚至能听见这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玩笑声。
　　沈瑾玉正对面的女孩身形纤薄，长相也娇俏甜美。
　　苏小姐今日着一条香槟粉的长礼服，裙摆缀满了漂亮奢贵的缎带玫瑰，衬得她面容娇艳如花，也确实惹人偏爱。
　　陆峥寒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淡去了两分。
　　可那头的沈瑾玉聊得尽兴，到现在还没发现有人乌云罩顶。
　　“我说怎么一股子陈年酸醋味呢，原来又是我们陆总……”
　　有人半路拦下了想去逮人的陆生，贱嗖嗖地开玩笑：“阿峥，你这十年如一日的进度啊。”
　　

第3章
　　这人说话吊儿郎当的，带三分的笑，连尾音都轻浮得不落地。
　　他穿着极打眼的格纹西装，一双狐狸眼玩世不恭地弯着，发尾略略长，被胡乱地扎了个小辫子。教科书一般的花花公子的打扮。
　　也难怪狗仔总爱蹲他谢咏川的桃色绯闻，这人长这副招人模样，什么假料都能传成真。
　　他轻佻对陆峥寒眨了眨右眼，故意问：
　　“还等小朋友开窍呢？”
　　谢咏川笑得一脸揶揄，左手轻佻地捏一只高脚杯，跟陆峥寒清清脆脆地碰了下，“谈判桌上也没见过你这样手下留情……这叫什么，痛改前非？”
　　陆峥寒不咸不淡地睨了谢咏川一眼。
　　谢咏川嘿嘿笑了几声，假意举起双手投降。
　　心又想，到底是谁在说陆峥寒脾气好？明明他们一起念书的时候，这人是那样的狗脾气，现在倒是能装得人模狗样……
　　“不过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等，等他自己发现？”
　　谢咏川又勾着陆峥寒的肩，凑到人耳朵边低声问：“就不怕他一辈子不开窍？”
　　“我心里有数的。”
　　陆峥寒微微侧身，撂下了谢咏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顺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我没有强迫别人的癖好。”
　　谢咏川翻了大白眼：“就装吧。”
　　陆峥寒笑又道：“不建议你太关心别人的感情进度，这很失礼。”
　　“……”
　　谢咏川觑了陆峥寒一眼，没好气，“你真当我闲啊？这不是看在我们陆生一把年纪还搞暗恋，替你着急。”谢咏川啧啧摇头，发尾潦草扎起的小揪揪随他一起动作，“有人啊，简直不识好人心。”
　　陆峥寒笑着回碰了谢咏川的酒杯。
　　“他年纪还小，不急。”
　　“还小？我十五岁的表弟都换第三任女朋友了，你家这位……啧啧，不知道该说他乖，还是该说他傻。”
　　谢咏川心里暗暗补充，傻到压根没想到你这人居然对自己居心不良，更想不到你这人明里暗里给人家掐灭了多少的桃花运。
　　还真当你是好哥哥呢。
　　陆峥寒垂眸笑了几声，乱人好姻缘的罪魁祸首还摆着一副磊落的长辈模样：“不要这样说他，等下小瑾又要发脾气的。”
　　“你就惯着吧。”
　　谢咏川耸肩，懒得理他。
　　“信不信，你再这样下去，他敢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他能不能坐主桌。”谢咏川坏心思。
　　陆峥寒抿半口酒，冷静回击：“谢雪燃是不是要回国了？”
　　他笑：“恭喜你，又做哥哥了。”
　　谢咏川：“……”
　　这人真歹毒，太知道怎样戳别人痛脚。
　　谢咏川不去自讨苦吃，索性闭了嘴。
　　他们一前一后地朝沈瑾玉走过去，恰恰好就听见小朋友没心没肺地在同面前的女孩说：“……周六的派对我会准时到的啦！没问题哦，会给你带礼物的。”
　　陆峥寒脚步一顿。
　　“什么派对？”
　　“——！！！”
　　沈瑾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险些连手里头的提拉米苏都甩出去。
　　他胆子不算大，但回头见到是陆峥寒，立刻就有了底气，要理所当然地声讨：“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他气鼓鼓的，似要向陆生讨要个说法。
　　但一看见站在陆峥寒身边笑眯眯的谢咏川，沈瑾玉气势又矮了回去，只能乖乖地喊人。
　　他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人，跟小狗讨吃似的：“咏川哥哥好。”
　　谢咏川笑着揉了一把沈瑾玉的脸蛋，又朝面前的女孩子轻佻地眨了眨眼，将人撩拨得脸红红地快步跑开去。
　　沈瑾玉对他的小动作不明所以，仰头看向陆峥寒，倒豆子似地开口：
　　“刚刚苏酥提醒我，说让我周六不要忘记去游艇派对，是我们的庆功宴呢。”他习惯什么都不对陆生保留，什么都要讲，把自己和苏小姐的聊天照样全搬，“你到时候也要记得提醒我。”
　　谢咏川噗嗤一声，笑了。
　　他撑着下巴，怪模怪样地学：“记得提醒人家。”
　　陆峥寒好脾气，温声问：“怎么去玩没有提前和我说？”
　　沈瑾玉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又撒娇：“我现在告诉你了呀。”
　　“还有哪些人一起？”
　　“就……哎呀，我说了你又不知道嘛。”沈瑾玉皱了皱鼻子，一副觉得麻烦的样子，不过还是好耐心地给陆峥寒念名字，他说一长串，男的女的，都有，“还有宋岑。”
　　陆峥寒笑意忽而就深了。
　　他意有所指：“是今天给你送巧克力的——”
　　“对啊对啊。”沈瑾玉笑嘻嘻地答。
　　谢咏川的目光止不住地在他俩之间游移，而后十分缺德地用酒杯挡住自己压不住的嘴角。
　　实在是搞笑，这两人，居然到现在还在这里鸡同鸭讲……
　　“说起来，阿峥也老大不小的了，刚刚我们还在聊……”
　　沈瑾玉被谢咏川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他，接着听见他没头没尾地突然就说：
　　“聊他到底要什么时候结婚。”
　　“……啊？”
　　显然他没料到。
　　沈瑾玉甚至觉得是听错。
　　他下意识地向陆峥寒投过去困惑和不解的目光——
　　陆峥寒右手捏一只高脚杯，没出声，也不否认，只是缓慢地抬起眼睛，沉静地对上了沈瑾玉类似询问的视线。
　　细细碎碎的灯影落在了他的眼眸里，像深海里飘忽不定的浮冰，不知深浅几何。
　　沈瑾玉又抿平了唇，眉头也皱得紧。
　　他们谁都没有先说话。
　　恰恰好，婚宴的背景乐也播到了高潮。鼓点在耳边一拍拍地落，歌手的粤语咬字温柔老派。
　　他唱，自问是未满分，自问是没信心，实在是未够本事。
　　转又唱，我也有我法宝，我永远对你好，好的可演你丈夫。
　　啵＄啵％布^丁猫*酱
　　陆峥寒垂下眉眼，等着沈瑾玉开口的下一句。他总希望对方来察觉自己的心意，主动地来靠近自己，因而他一等再等，耐心极好。
　　陆峥寒心里千回万转，正准备要开口——
　　“那到时候我坐哪一桌啊？”
　　沈瑾玉突然就问。
　　他实在纠结，纠结陆峥寒到时是否真要按照辈分给他分位置，那他可不情愿。
　　沈瑾玉又自问自答，给自己安排妥当：“反正我不要坐小孩那一桌……”
　　陆峥寒默默地沉下一口气，好耐性：
　　“那你想去哪里？”
　　“难道我还可以争取一下伴郎的位置？”沈瑾玉摆一脸的跃跃欲试。
　　陆峥寒将手里的高脚杯放下，语气克制：“你要当伴郎？”
　　“不行吗？”沈瑾玉马上问。
　　陆峥寒没说话，脸色莫由冷了几分。
　　这小混蛋实在气人，给他一次性记上五六七八笔都不算过分。
　　沈瑾玉见陆峥寒久没反应，忍不住追着问：“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陆峥寒没答，反问他：“那你结婚的时候，你觉得我要去哪里？”
　　沈瑾玉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也可以来当我的伴郎嘛！”
　　“伴郎？”
　　陆峥寒的表情似笑非笑，“还有其他选择吗？”
　　“啊？难道你想当神父？”
　　沈瑾玉挠挠头，“也不是不行啦……”
　　其实沈瑾玉并不太在意陆峥寒想要在自己未来的婚礼上担当什么角色，只要陆峥寒想，他觉得都无所谓，都可以，反正他都会答应。
　　“那就这样说好啦，我来当你的伴郎，你来……”
　　“来什么？”
　　“就——”
　　话没说完，沈瑾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对方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里。
　　陆峥寒这时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脸绷着，下颌线条也出奇冷硬。这人平时总带着笑，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乍然冷下脸来，还真是有点吓人。
　　沈瑾玉不得不把话吞回去。
　　他本想像往常一样冲陆峥寒发脾气，但是谢咏川在场，他只好收敛。他的坏脾气只给陆峥寒看。
　　“不来就不来嘛……”
　　沈瑾玉不高兴地朝谢咏川身边靠了靠，嘴巴里斤斤计较，“明明我都答应让你做神父……”
　　可这时的谢咏川比沈瑾玉更心虚。
　　助攻到了大西洋去，还放任小朋友在雷区大蹦迪，明天他就该被陆生发配去西伯利亚种土豆。
　　他佯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扶了一把沈瑾玉的肩，将人朝前轻轻地推了一把，“阿峥可能喝多了吧……小瑾，带你哥去休息一下？”
　　“……醉了？”
　　沈瑾玉伸手在陆峥寒面前试探性地挥了挥。
　　他见陆峥寒没反应，旋即又高兴了起来。
　　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沈瑾玉找回底气，极力摆一副长辈的谱，得意地教训人：“什么嘛，你还不让我喝酒，自己都喝成这样……”
　　他嘴里抱怨着，但自动又自觉地朝陆峥寒走过去。
　　他弯腰，费了大力气扶起陆峥寒，好让对方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头上。但他比陆峥寒矮了小半个头，身形单薄，倒像是被男人蓄谋已久地揽进了怀里一样。
　　沈瑾玉扶着陆峥寒上电梯，一路直达最高层的行政套房。
　　下午刚来过，房间并不难找。
　　沈瑾玉艰难地撑在墙边，伸手去掏陆生外衣口袋里的房卡。
　　他们面对面，贴得太紧，像个未成型的拥抱。
　　陆峥寒这时就像是醉得太过了，他一动不动，任由沈瑾玉摆布。略重的呼吸声混淆着衣衫摩挲的窸窣声，清晰得像是被千万倍放大。
　　今天的夜似是特别静。
　　沈瑾玉好不容易刷开了门，又腾不出手来开灯，只顾得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陆峥寒像真是醉死了过去，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肩头，沈瑾玉觉得这人重得厉害，压得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娇气，忍不住小声嘟嚷，说陆峥寒坏，又怪他连婚礼上的小小伴郎都不给自己允诺。
　　一时间，像是左脚绊着右脚，沈瑾玉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扯着陆峥寒一起往后倒——
　　其实沈瑾玉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旋地转了好几秒，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有些自认倒霉地等着当陆峥寒的肉垫。他扑通一下跌落在柔软的床铺里，脑袋嗡嗡叫，或许洗涤剂的味道是柑橘，他的感官有些模糊了。
　　最先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白兰地气息。像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缠绕。
　　而后是温热徐缓的呼吸，接着是隔着衣衫的隆隆心跳，和无意识颤抖的指尖——
　　陆峥寒的嘴唇正不偏不倚地盖在了他的唇上。
　　大概这也算一个吻。
　　

第4章
　　沈瑾玉足足愣了好几秒。
　　房间里尚还来不及开灯，夜色涌动，只有没拉拢的窗帘缝隙间泄露出些微的光。远处耸立的摩天大楼斑斓闪烁，像漫天错位的星，试图在这无人知晓的夜里蒙混过关。
　　陆峥寒的唇在这时无意识地动了动。
　　很轻，轻得几乎像错觉，也像试探。
　　沈瑾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他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情况真是离谱得搞笑。
　　沈瑾玉有种不合时宜地淡定，从心底里就没觉得这也算误打误撞的一个吻。
　　他甚至还能分出心来想，要是换作了别人，陆峥寒这时候就该挨一拳，被揍得嗷嗷叫。
　　沈瑾玉费劲地伸出手来，撑到陆峥寒的肩膀上，想要将人推开。
　　陆峥寒却像是醉得太过，纹丝不动的。
　　沈瑾玉又用力地推了几下。
　　依然还是没推动。
　　沈瑾玉一个劲地忿忿皱起了鼻子。
　　他想也不想，就像是极其理所应当那样——
　　沈瑾玉突然就张嘴，狠狠咬了一口陆峥寒的嘴唇。
　　小朋友的报复相当幼稚，龇牙咧嘴，跟小狗似的，咬人的力气也丝毫没收敛。
　　双唇过分清晰地从厮磨着过去，十足一个未成形的吻。
　　那些被贪吃鬼吃掉的甜点好像瞬间被具现化了起来，奶油的甜腻软汪汪地流了一地。
　　连空气在这时候都是甜的。
　　沈瑾玉还嫌不够，还要再咬。
　　但陆峥寒动作更快，一只大手先捂上了小朋友恶狠狠又气呼呼的坏嘴巴。湿润的嘴唇印在了他的手掌心，酥酥麻麻的，比触电更让人头晕目眩。
　　陆峥寒先一步地起身，眉头紧皱，一副像是被沈瑾玉咬疼了的模样。
　　他并不说话。
　　只盯着人，眼神黑幽幽，像蛰伏着什么。
　　沈瑾玉不服气的声音这时从陆峥寒的指缝间断断续续地出来：
　　“陆峥寒，你下次真的不能再喝醉了，很丢人，别人看到都会笑话你的！”
　　“也就只有我对你这样好，也不嫌弃你，哼哼……”
　　沈瑾玉躺在床上瞪着人，气呼呼地理直气壮。他见陆峥寒不说话，故作老成，又得寸进尺地开口，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陆峥寒。
　　“所以你刚刚就应该答应我……”
　　“答应你，让你做我伴郎？”陆峥寒突然开口。
　　沈瑾玉点点头，“对啊。”
　　陆峥寒嘴边噙着笑，“想挺美。”
　　沈瑾玉立刻耷拉着眉，清脆脆地表达不满，“干嘛不答应我啊！”
　　只有在和陆峥寒独处的时候，他的那些被陆生手把手惯出来的坏脾气才会原形毕露：“你又欺负我！”
　　“哪里欺负你？”
　　“我真要欺负你，你哭都没地方去……”
　　陆峥寒笑着，缓慢地又俯下身来，衣料摩挲的声音忽重忽轻。
　　款款的体贴绅士装得太久了，甚至连陆生本人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恶劣本性。
　　“我都还没说你……”
　　他们越挨越近，近到沈瑾玉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一点点薄弱的热气传过来，撩着他的耳垂，有些痒。
　　陆峥寒最后停在了沈瑾玉的颊侧。
　　“谁教你刚刚那样咬人的？”他问。
　　“哪样？”
　　小捣蛋鬼又习惯性装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陆峥寒顿了顿，转又极短促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用那种沈瑾玉从未听过的诱哄一样的声音，喊他：“宝宝。”
　　“……？”
　　沈瑾玉愣了下，不确定：“你喊我什么？”
　　他这时的反应很快：“陆峥寒，你是不是认错人啦？”
　　说完，他又莫由地有些生气，不知道在较劲什么：“你干嘛连我都认不出！”
　　小少爷脾气来得很突然，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又要推陆峥寒，要走，“我真的不要理你了！”
　　“要去哪里？”陆峥寒问。
　　“你管我！”沈瑾玉不理他。
　　“不准。”
　　陆峥寒又说了一遍，嗓音比之前喑哑：“我说，不准。”
　　边说，他的手指相当强势地挤进沈瑾玉的指缝里，指根黏着指根，十指紧扣，是亲密无间又天造地设的模样。
　　陆峥寒将沈瑾玉制住，不准他离开，也不准他动弹。
　　剩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在盯着沈瑾玉看。
　　夜晚将他围裹，叫人看不清。
　　沈瑾玉觉得陆峥寒真是醉得厉害，他居然都有些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了。
　　他熟悉的陆峥寒不是这样的。
　　陆峥寒应该是那个永远带着笑，永远没脾气，让自己好一通欺负的假长辈，不该有这种让自己有些害怕的眼神，也不该用这种审视或逡巡的视线来看自己……
　　这样的视线沈瑾玉霎时间读不懂，但他莫名有些怕。
　　像小动物的求生本能。
　　沈瑾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气势跟着低了下去，没敢继续叫嚣了：
　　“陆峥寒，我要回家……你、你放开我……”
　　“你个醉鬼，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他边说，边又要起身。
　　“我真的要生气了，明明是你不让我喝酒，自己还这样，我……”
　　“唔——！！”
　　叫嚷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瑾玉没能把下半句话说完，陆峥寒已先一步低头，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也一并堵上了那些他不爱听的恼人的话。他来势汹汹，将人重重地按进床铺里，跟着进一步倾身前去。
　　这确确凿凿是一个吻。
　　这一次，谁都无可抵赖。
　　齿唇触碰间，糅杂着断续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间中还逸出呜呜几声的求饶和喘息。
　　沈瑾玉被陆峥寒吻得头晕目眩，甚至有种窒息的错觉。
　　唇肉被咬得发麻发痛，连口腔里被搅得乱七八糟。沈瑾玉躲不开这铺天盖地的吻，也无法撼动陆峥寒逼压下来的身体，只能急得两只脚凭空乱踢。
　　他这次是真的慌了。
　　他再迟钝，再没心眼，也不能忽视对方此时正在自己嘴巴里胡作为非的舌头。
　　陆峥寒的吻火热浓烈，甚至称得上是莽撞，动作里带着沈瑾玉未曾见过的强硬和独裁。这些，全部，都不该出现在和好长辈打等号的陆生身上。
　　沈瑾玉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峥寒。
　　是没了任何伪装，暴露了真面目的陆峥寒。
　　沈瑾玉太害怕，忍不住呜呜咽咽地要哭，眼角都被逼出了眼泪。
　　为非作歹的元凶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哭腔，动作微微一停，大发慈悲一般转又去吻他的眼睛：“宝宝。”陆峥寒又喊，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喊谁，“为什么又哭了？”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又撒娇了，是不是？”
　　陆峥寒的语气罕见轻佻，和平日很不同。是恶劣的明知故问。
　　他笑着，手指捻上了沈瑾玉的嘴唇。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且固执地逗弄着唇珠，但他似乎又觉得不够，指尖一点点侵进口腔里，指腹坏心眼拨弄着瑟瑟发抖的舌头。像是某种暗示。
　　另一只大手恰好环过沈瑾玉微微发颤的腰，顺势将人箍在怀里。
　　衣摆被撩起，掌心意犹未尽地摩挲着腰身。
　　“陆峥寒——！”
　　沈瑾玉瞬间涨红了脸：
　　“住手、住手！！”
　　沈瑾玉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嘴里慌慌张张又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只能一遍遍地喊陆峥寒的名字，喊好多次，像认输像求饶，也像过去所有所有的撒娇和扮嗲。从前他只要这样，再摆一副委屈表情来，陆峥寒什么都会听他的。
　　这百试不灵，是沈瑾玉从小惯用的小手段——
　　但这一次，陆生醉得太厉害，并未听见，还要又一次来折磨他喋喋不休的嘴。
　　沈瑾玉再一次被他吻得瑟瑟发抖，像只淋了雨的可怜巴巴的小狗，喉咙里只剩呜呜的哽咽。
　　这次他是真的哭都没地方去了。
　　好不容易，陆峥寒终于愿意放过他的嘴唇。沈瑾玉早哭得眼睛都花了，他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陆峥寒，男人眼神炽热露骨，像在盯着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
　　他低声问，他问沈瑾玉：
　　“来喜欢我，好不好？”
　　沈瑾玉怕得要死，不敢摇头。
　　“不准喜欢别人，能做得到吗？”陆峥寒又问。
　　“能……”
　　“真的？”
　　“真！真的……！！”沈瑾玉忙不迭地点头。
　　沈瑾玉可怜巴巴地对上了陆峥寒的眼睛，再三承诺，只喜欢他，很喜欢他，最喜欢他。
　　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样，陆峥寒问了沈瑾玉很多次，要他言之凿凿地承认“喜欢”这两个字是真心也实意。沈瑾玉可怜兮兮地照做，说好多好多的喜欢。像是要塞满这个房间，塞满全世界。
　　陆峥寒终于肯满意。
　　他笑着，附在沈瑾玉的耳边，小声说：
　　“宝宝，你要记得——”
　　沈瑾玉怯生生地看向他。
　　“我也喜欢你的。”
　　也不知道陆峥寒是真心话亦或还是醉得太过的胡说八道。
　　沈瑾玉听得心慌慌，实质什么都没往脑子里面记。真不知道陆峥寒到底是将他错认成了什么人。
　　但他不敢问。
　　陆峥寒突然就没有声音。
　　他倒在了沈瑾玉的肩头上，一动不动的，看起来是终于彻彻底底醉死了过去。
　　沈瑾玉吓得连呼吸都轻了。
　　足足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他今天真是被陆峥寒吓了个半死，顾不上太多，将人掀到一旁就慌不择路地摔了门逃了出去。鼓噪的心跳声和他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一样，如败军那样慌作一团。
　　关门声“砰”的重重一下，空荡荡的房间骤然冷了下来。
　　只有凌乱的被揉皱的被铺，还略微残留着刚刚的情热气息。
　　半晌，陆峥寒很轻地笑了出来。
　　他眼底清明一片，又哪有半分醉意。
　　会信陆生这样的应酬老手会被三两杯香槟酒灌倒的人也就单纯的沈小少爷。
　　陆峥寒去拿电话，联系酒店大堂，好让人逮住某个大半夜乱跑的小坏蛋，并务必送回到他事先多开的房间里。
　　现在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了，陆峥寒不会让沈瑾玉冒冒失失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这很危险。
　　他管了沈瑾玉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成了自然。
　　今晚发生的事情其实算半个意外。
　　那样误打误撞的一个吻，大抵作为纪念就够心满意足。
　　陆峥寒没其实打算将人逼得太急，他还有耐心，还能等，让对方接受这种身份和情感上的转变确实需要时间。偏偏沈瑾玉傻得厉害，太没边界感——
　　他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是他演得太好，还是真把人保护得太过？
　　陆峥寒心里自省。
　　或许谢咏川说得没错，他还是太心软，暗示得不动声色，每句话都反复掂量，生怕会吓着人。偏偏沈瑾玉就敢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往心里去。
　　他只能在心里给沈瑾玉这小坏蛋记了一笔又一笔。
　　但满十又减一，他永永远远在退让。
　　如今他就像沈瑾玉所有的暗恋者一样籍籍无名，被无视，被放置，连心意都来不及被开封，像那盒被遗留下来的巧克力一样，最后沦为垃圾堆。
　　今晚陆峥寒难得迁怒了沈瑾玉。
　　小笨蛋不开窍，真是哄不得。
　　事已至此，陆峥寒也不打算继续再和沈瑾玉玩这场旷日持久的躲猫猫了。
　　他也该堂堂正正追人了。
　　

第5章
　　陆峥寒在早上七点的时候离开半岛酒店。
　　送行的经理毕恭毕敬地告诉他，在昨晚的凌晨两点左右，沈小少爷喊了送餐服务，点了豉油皇捞面和咖喱鱼蛋，外加一杯鸳奶。
　　陆峥寒听着，心里好笑，给了对方足额小费，说了句辛苦了。
　　重油重盐，不算健康，他姑且让小朋友放肆一晚上。
　　之后司机送陆峥寒回了深水湾的别墅。
　　每周周三，陆峥寒雷打不动都要回深水湾陪陆太太用餐。
　　陆家如今人丁稀薄，陆先生早在陆峥寒小时候就因病离世。剩下孤儿寡母和巨额遗产，豪门里的腌臜事总数不尽，陆峥寒的过去怎样也算不得是过得好。
　　幸好陆太太手段雷霆，港媒前几年都爱笑谈她是吕太后亲政，不知道陆峥寒这位太子爷未来能不能顺利“夺权”。
　　陆峥寒到家的时候，女佣们正好在忙忙碌碌地从厨房上早点。
　　流水宴似的餐点被端出，颇有种逢年过节的阵势。
　　见了陆峥寒，大家缓了几秒，喊了声少爷。
　　陆太太坐主位，不咸不淡地抬起眸子瞥了亲儿子一眼，语气风凉：“我看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我还以为你今天总该把人带回来。”
　　“或许您应该明白，您的儿子并不是禽兽。”
　　陆峥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陆太太冷哼：“有贼心，没贼胆。”
　　陆峥寒见桌上摆得满当，笑又问：“今日过什么节？”
　　陆太太不客气：“祝我们陆少爷单身三十周年？”
　　她叹一口气，又道，“本来还以为小瑾要来，忙活了这么一早上，谁知道……”
　　陆峥寒忍笑，不反驳，主动起身给陆太太盛了碗熬得正好的生滚牛肉粥。
　　家里的厨师是从龙景轩聘来的大厨，做粤菜最有心得。生滚粥米香正浓，牛肉也熟得鲜嫩。随餐小点还有晶莹剔透的蒸笼虾饺，和几只黄澄澄又胖乎乎的流沙包。
　　陆太太懒懒抬手接过陆峥寒递来的白瓷碗。
　　腕间那只种水极好的帝皇绿翡翠手镯随她动作晃动，大七位数就这样清脆脆地撞到桌面上。
　　“说不过你妈了，就想堵我嘴了？”
　　陆峥寒笑了：“等下说了您又不爱听。”
　　“知道我不爱听就行。”
　　“那你和人家小瑾说了没有？我好中意你啊，同我拍拖得唔得呀，这很难说吗？”陆太太觑他一眼，对亲儿子没好气，“都一把年纪了，你害羞个什么？”
　　“要是把人吓跑了，我去哪里找。”陆峥寒表情无奈。
　　“找飞虎队，找O记，你要找谁帮忙我都给你找。”
　　陆太太拌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粥，又说，“过几个月就是Annie的忌日，你想我怎么同她介绍你？对她儿子图谋不轨的坏男人？啧，没名没分的，说出去都丢人……”
　　陆峥寒实在说不过：“妈……”
　　“现在就知道喊我妈了。”
　　陆太太没好气：
　　“真不知道你在磨蹭什么？当时和我说喜欢小瑾，我说要把你抛尸大屿山都没见你松口。现在也没见你有半点行动，难道人家不抢手吗？我和那些太太们喝茶，人家可都在打听，问小瑾喜欢怎样的女孩，想不想和他们家的女儿认识认识。”
　　陆峥寒笑又说：“那还得麻烦您帮忙回绝。”
　　“我还能拦着人家来找吗？”陆太太嗤笑，又横了亲儿子一眼，“珠华那边，我们也不好拦……”
　　陆峥寒对沈瑾玉的心思，是在陆太太这里过了明路的。
　　起初她动了大火，以为陆峥寒在外面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二世祖，只是贪新鲜，讲好玩。
　　陆家经历过相当一段动荡时间，陆峥寒的性格也和现在大不同，孤僻怪异，一身的狗脾气。
　　会一时兴起拿沈瑾玉当消遣还真不是没可能。
　　陆太太和沈瑾玉的母亲是多年好友，当年的沈太太实在恋爱脑，不管不顾地跟着外国男友私奔。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总以为有情饮水饱，但没想到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本质——
　　她病死在异国他乡，丈夫早就不见人影，剩下的一双儿女从孤儿院被接回了港岛。
　　大概是沈老太爷对女儿还有气的缘故，且姐弟俩的混血长相太过打眼，他们在沈家过得并不好，更甚至还会被佣人欺负，这件事在当年传得人尽皆知。
　　陆太太看不下去，于是亲自出面，想要将人接到身边来。
　　但沈珠华只将弟弟送来了陆家，自己只身回去搏杀。
　　那一年港岛的冬季来得早，陆峥寒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
　　小豆丁似的沈瑾玉牵着姐姐的手，怯生生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哥哥，紧张得说不出话。
　　到了现在，沈瑾玉也已经和陆峥寒一起生活了十一年。
　　说沈瑾玉是在陆峥寒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确实没错，按辈分，还是按情分，陆峥寒都是他实打实的长辈，所以在陆太太得知儿子居然有这种荒唐至极的念头的时候，只觉得陆峥寒真是疯了。
　　这人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但陆峥寒却再三和她担保，他是认真的，认定了。
　　当时的陆峥寒已经收敛起一身的暴戾脾气，神态同举止都是模板似的好好绅士，完完全全是沈瑾玉喜欢的好哥哥形象。
　　他演得太真又太久，甚至连身边人都骗了过去，只有在陆太太企图将沈瑾玉送走的时候，陆峥寒才原形毕露。
　　也确确实实是上演过一阵子的“逼宫”大戏，陆太太的退位只能说是半推半就。
　　为了让沈瑾玉能稳稳当当走到自己身边来，陆峥寒心里头筹谋着太多东西。
　　只可惜这瞒天过海的好手段，他是一星半点都没舍得用到沈小少爷身上。
　　陆峥寒和沈瑾玉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太长了。
　　长到足够陆峥寒为对方打破自己的原则，一再退让。
　　但起初陆峥寒其实并不太把沈瑾玉当回事。
　　爱黏着自己的小跟屁精，他勉强看在母亲的份上，能稍稍给点好脸色，且沈大小姐手段魄力有目共睹，继承沈家只是时间问题。陆峥寒明白这会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商场的盟友自然越多也好……
　　偏偏阴差阳错。
　　陆峥寒察觉自己心意的时间并不长。
　　沈瑾玉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笑眯眯地许愿，说希望陆峥寒天天开心。
　　这是他给陆峥寒许的第三个生日愿望了。
　　第一个是他十六岁的时候，他说希望陆峥寒不要烦恼；第二个是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又希望陆峥寒身体健康。
　　那几年都是陆峥寒刚接手寰宇，棘手的事情太多太多，似乎什么都不顺利，陆峥寒因此还躺了几回救护车。
　　于是小朋友大方地分给他三个宝贵愿望。
　　一年仅一次的宝贵机会，沈瑾玉都毫不犹豫地给了陆峥寒。
　　那时候，跳动的烛光落在沈瑾玉长长的睫毛上，霎时间就像在和胸腔里的心脏同频。
　　真是好突然，陆峥寒想起那个瞬间，现在也觉得是胆战心惊。像是束手无策的触电，也像过山车在半空急速冲过，晕眩得近乎要休克，心跳轰轰如雷。
　　他在慌乱中极力保持镇定，表面不动声色。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来厘清。
　　或许这件事在太多人眼里看起来并不正确，甚至包括他自己。
　　但最后陆峥寒还是坦然认输，承认自己的真心。
　　有些事情，他骗不了自己。
　　喜欢这件事，在被发现的时候，大抵都已经死到临头，唯有束手就擒。
　　所以在被陆太太逼问的时候，陆峥寒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
　　小朋友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陆阿姨，陆峥寒并不希望自己的母亲会在这件事上有过多的反对。
　　他需要这一份祝福。
　　他最在乎沈瑾玉的感受。
　　他认为自己的爱堂堂正正，禁得起所有的挑剔。
　　但其实陆太太并不古板，真心喜欢的话，她自然不会阻拦。陆峥寒怎样对沈瑾玉她看在眼里，且他们本就不深厚的母子情分大概真禁不住再折腾了。
　　陆太太自己是想通了。
　　可追人，哪有他陆峥寒这样畏畏缩缩？
　　陆峥寒事事都雷厉风行，唯独在人生大事上磨磨蹭蹭。
　　沈瑾玉这小傻子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除夕夜甚至敢摸进陆峥寒的房间里睡大觉，真是吓死个人，也亏得陆生喜欢在小朋友面前演好好先生，至今还没闹出什么大阵仗来……
　　可有歌都唱，又不是80年代，寂寞芳心的爱。
　　难不成，他陆峥寒还真指望沈瑾玉来倒追吗？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陆太太对此盘问过太多次，终于在三十岁前的今天，陆峥寒正式给出了明确答复，“我打算和他摊开说了。”
　　陆太太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他：“怎么转死性了？”
　　陆峥寒抬手摸了摸鼻子，分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在掩饰：
　　“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含糊解释，但伪装拙劣，还有些回味无穷的意味，“我估计，要瞒不住了。”
　　“……？”
　　陆太太的动作蓦地一滞。
　　她皱眉盯着陆峥寒看了半晌。
　　筷子“啪”一声被她撩到桌上，陆太太的脸刷一下就黑了：“郑伯，报警！你们少爷犯罪了！”
　　“你说你喜欢小瑾我都认了，你现在胆子都肥成这样了？他才多大？”陆太太枪炮似地对着陆峥寒开呛，“你别真以为我对你没办法了！”
　　陆峥寒一愣，旋即失笑：“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陆太太将信将疑地来回打量他。
　　陆峥寒低声笑：“小朋友太抢手了，想通了，也不想等了。”
　　老管家这时笑呵呵地给陆峥寒上了碗糖不甩。
　　碗里的糯米团子白得绵软，也甜，不分不离的寓意很好，循例是婚宴上收尾嘉宾了。
　　老管家好心地提醒两位主人家：“好的席面都得提前一年来预定，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了？”
　　陆太太当机立断：“定！”
　　她心好急，火烧眉毛那样急：“我还要打几只龙凤镯，足金，要重，要靓！”
　　

第6章
　　周六的时候，沈瑾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苏酥面前。
　　没了家长看管，苏大小姐懒得扮乖乖女，今天穿得极清凉，粉色的抹胸短衫和牛仔热裤，脑袋后扎着条利索的冲天高马尾，十分青春靓丽。
　　她从游艇上踩着凉拖下来，又绕着沈瑾玉走了一圈，有些纳闷。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被吸干了的样子？”她问沈瑾玉。
　　沈瑾玉摆手，有气无力的样子：“我都失眠好几天了……”
　　“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苏酥微微蹙眉，临时换了国语来骂他矫情。
　　她是内陆人，母语是一口地道还带着儿化音的国语，学着把香草说成云呢拿足足花了好几年，到现在也还有些转不过弯，语言系统时而切换得混乱。
　　“都喊你去跟我去健身房做一小时无氧，保证你睡得不省人事。”
　　苏酥开口说，顺势比划了个标准的罗马尼亚硬拉的动作，和前几天在婚宴上的端庄淑女简直判若两人。
　　沈瑾玉一身懒骨头，听到健身房就犯怵：“不要不要，我从来不去健身房的……”
　　“你看你，身上全是懒懒肉！”
　　苏酥笑着骂了他几句，又踮起脚东张西望，但没看到意料中的人，于是鬼鬼祟祟地凑近沈瑾玉低声问：
　　“今天陆叔叔没送你来吗？”
　　“……！！”
　　沈瑾玉就突然跳脚，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不要说他！不要说他！”
　　“又吵架了？”苏酥有种习以为常。
　　沈瑾玉嗫嚅几秒：“没、没有啊……”
　　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背着手，声音接着壮胆似地大起来：“我是这种很小气的人吗！”
　　苏酥莫名其妙地看他，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一周里面，陆叔叔起码亲自送你四次，剩下的，还不都是你自己说的，都是因为你睡过头了，所以他只能让司机来送你？”
　　苏酥又说：“哦，除了上个月，你说因为陆叔叔临时有个什么工作，害你的日本旅游泡汤了，所以你就生气了。”
　　“……”
　　“那、那我自己也是会坐地铁的……”沈瑾玉哼哧哼哧地解释。
　　虽然八达通他今天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还是临时买的新地铁卡。
　　苏酥：“那……”
　　“反正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
　　沈瑾玉见苏酥还想反驳自己，十分着急要快速结束话题，他如临大敌一样再三提醒，“你不要提他。”
　　“哦，那陆叔叔没来就行。”
　　苏酥倒也对沈瑾玉的私事不太八卦。
　　她只是单纯有点怕陆峥寒。
　　这大概只能归结为女性极为灵敏的第六感。
　　作为沈小少爷的玩伴，苏酥在陆生这里得到的优待并不少，时而还会收到价值不菲的小礼物。
　　去年的圣诞节，她就收到了一条相当漂亮的蓝宝石手链。陆生向来是处事得当的翩翩绅士，连小朋友的朋友圈也一并帮着维护，因此苏酥至今也没弄懂自己到底怕的是什么。
　　不过今天沈瑾玉的靠山不在，她可就要放肆了。
　　苏酥推着沈瑾玉的肩膀，边走边说：“你去给我干活啊，今天没有游艇管家了，都得我们自己来。”
　　沈瑾玉听完就立马苦着脸，还没来得及开口，苏酥又抢了他的话头：“但或许你也可以去问陆叔叔借一个游艇管家给我们？”
　　“——！！！”
　　“不要说他！不要说他！都说了不要说他啊！”
　　苏酥本还打算往下说的话没说完，被沈瑾玉突然的鬼叫打断。
　　真不知道是踩到小少爷的哪个雷区，沈瑾玉脚跟着狠狠跺地，反应出奇的大，简直像个飞天炮仗，“你不要说他啊！！！”
　　“……？”
　　苏酥看着他，面上表情非常困惑。
　　“咳咳，反、反正不要提他就是了……”
　　沈瑾玉抿平了唇，眼睛眨得飞快，极力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你不要说他，我现在就去买零食……”
　　苏酥这时灵敏地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拉住人，问他：“瑾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沈瑾玉想也没想：“没事啊。”
　　他哈哈笑：“能有什么事呢……”
　　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沈瑾玉郁闷地叹一口气，埋着头一路朝7-11走。
　　他盯着自己露出来的十个脚指头，心想自己今天真是有够神不守舍的，居然穿着室外拖鞋就跑了出来。
　　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得乱七八糟，是荧光色的短裤和大头卡通人的T恤，和他一贯遵循的潮流美学简直南辕北辙。
　　没人知道这三天他到底是怎样过的。
　　可恶！
　　这还不是因为——
　　沈瑾玉恼怒地踹了踹脚边的小石头，骨碌碌的小石子一路跑，最后停在了岸边热吻的一对爱侣身上。
　　他们视若无人，吻得激烈又忘情。
　　沈瑾玉愣在原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看，做贼似地快步逃离现场，脸快都烧起来。
　　他是真的不能总想着“那件事”了！
　　他今天明明是来参加派对的，要认真！！！
　　这次的派对是苏酥一早就定好的，他们当时开玩笑拍摄的电影短片在今年电影节拿了个不错的奖，苏大小姐大手一挥，决定开一次庆功宴。但显然小五位数的奖金只能租下一部小游艇，剩下的事情都得他们亲力亲为来打理。
　　就连身娇肉贵的沈小少爷也不得不来跑腿。
　　沈瑾玉在7-11里提着个购物篮，神游太空一样往里头一件件地丢东西。
　　膨化零食的塑料袋哗哗响，偶尔掺杂几声哐当哐当的汽水瓶碰撞的声音，购物篮里垒得满满当当的就像座小山。
　　挂在墙角的电视正在播寰宇实业的新闻。
　　屏幕里的陆生英俊又迷人，他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是极漂亮的英伦腔。航运业不及从前，陆氏作为港岛“船王”，难免受到波及，在媒体穷追猛打下。陆峥寒依然微笑着侃侃而谈，控场得游刃有余。
　　沈瑾玉习惯性去看。
　　没几秒，又刷一下地低下头，做贼心虚一般胡乱地快步穿过货架转的转角。
　　“啊——！”
　　“瑾玉小心。”
　　沈瑾玉揉着撞疼的鼻子抬起头，又小声地“啊”了一声，“是你呀。”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宋岑正微微地低着头看向他。
　　这人的表情习惯性严肃，穿老套的格子衫和衬裤，有种90年代末的审美，真不怪别人都爱喊他老古董。
　　“抱歉啊，我刚刚有撞疼你吗？”沈瑾玉表情满是歉意。
　　“没事，是我吓到你了。”
　　宋岑顺着刚刚沈瑾玉的视线看过去，电视屏幕上已经换出前一丁公仔面的广告。
　　他有些困惑，不知道沈瑾玉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你也来买东西吗？”沈瑾玉又问。
　　宋岑摇头：“苏酥说你很久都没回去，我……”
　　他的声音在这时候矮了下来，咬字也慢：
　　“我、我担心你，就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瞄沈瑾玉的神色。
　　沈瑾玉哦了一声，什么言外之意都没听出来，“我快好啦，买的都是大家喜欢的零食！”
　　他又笑眯眯，从购物篮的那堆零食山里面拿出来一罐黑咖啡。
　　“上次我们写剧本的时候你就一直喝这个，我没记错吧？”
　　“对、对的！对的对的！”
　　宋岑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有些意料之外的受宠若惊：“你还记得……”
　　“没想到吧，我记性其实还挺好的，哈哈。”
　　沈瑾玉忍不住有些得意，心道他当然会记得。
　　他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大家做朋友，自然会把朋友的习惯记在心里。
　　宋岑是他最近才认识的，虽然有些较真，大家也都说他像个小古董，但是做事靠谱。他们在学校里也相处得不错，所以沈瑾玉决定把他归纳在朋友的范畴。
　　说着话，他们又绕着便利店走了几圈。
　　宋岑主动提着购物篮跟在沈瑾玉的身边，眼神微微闪烁。
　　沈小少爷购物从来不看价格，大有扫空货架一般的阵势，结账的时候攒出来了满满的两大袋，分量不轻。宋岑还想一个人拿，结果提不动，闹了个大笑话。沈瑾玉没心没肺地笑，接着伸手拿起其中的一袋。
　　他给宋岑比划他那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又说，绅士风度留给女生就好啦。
　　宋岑默默低着头，没吭声。
　　他们沿路返回。
　　vb|薇、薇|安\与/猫＿
　　西贡是港岛的度假后花园，周末来这里的人不算少。
　　夏季的好天气总是多，今天也不例外。日光明媚，天空和海面一样蓝得澄澈又干净。海风把茂盛的红树吹得沙沙响，扑面而来有一些些潮湿的味道。
　　路上，宋岑先开口。
　　他有些生硬地从便利店里看到的那罐菠萝罐头开始说起。
　　他和沈瑾玉聊王家卫，聊《重庆森林》这部电影，也聊等了30天的爱情是否值得。
　　但沈瑾玉对此兴致乏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每次聊到类似话题的时候他总这样。他并不太理解爱情，这样的感情于他而言很模糊，像个大致存在的影子。
　　喜欢一个人，所以呢，然后呢？
　　沈瑾玉不明白。
　　“那盒巧克力……”
　　这时候，宋岑的声音混在海浪声里，像被风吹来了又送走，听得不真切。
　　“你喜欢吗？”
　　沈瑾玉扭着头看他，缓了好几秒他才听清对方在问他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忙道：“抱歉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拆开……”
　　沈瑾玉忍不住在心里头悄悄喊了句糟糕——
　　他想，不出意外，那盒巧克力怕是被他落在酒店房间里了……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让陆峥寒给他找回来，但现在……
　　现在他哪敢和陆峥寒说话！
　　他已经足足三天没回陆峥寒一条消息了！
　　即便是他们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沈瑾玉也只能勉强坚持半天没和陆峥寒说话，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冷战了……
　　他们之间最后一条短信是陆峥寒周五的时候发来的。
　　他如约来提醒沈瑾玉记得周六的派对，并且解释他临时有事，要在国外短暂呆几天，所以来不及多联系，让沈瑾玉照顾好自己。他的措辞像从前，依然是温柔可靠的长辈，至于那天晚上的得理不饶人荒谬得甚至像个错觉。
　　但沈瑾玉被咬破的嘴角却是板上钉钉的无可抵赖铁证。
　　所有的简讯，沈瑾玉都只敢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没回。
　　实话说，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和陆峥寒相处。
　　他甚至不敢回他和陆峥寒的“家”，只能鬼鬼祟祟地去了自己名下的房产。沈珠华早几年给他购置了浅水湾的大平层，只不过那儿他很少回去，因此空空荡荡得像个样板间。
　　可沈瑾玉还是在浅水湾躲了三天。
　　他睡得实在不安稳，每每合上眼，浮现的就是陆峥寒那天晚上将他按在床上的画面。
　　男人的面容在梦里不算清晰，但耳边的声音滚烫有力，如有实质，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梦里头，陆峥寒一遍遍地逼问他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沈瑾玉不敢摇头，违心地承认，但陆峥寒并没有如愿地放过他——
　　梦里不仅仅是接吻这么简单。
　　更荒唐，更激烈。
　　沈瑾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的时候心脏在胸腔里撞得浑身都疼。
　　咚咚咚的，简直快要跳出来。
　　沈瑾玉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陆峥寒只是醉得厉害才认错了人。
　　他记得，陆峥寒说过他想谈恋爱了，或许是真有了喜欢的人，才这样稀里糊涂地认错人。沈瑾玉下意识地给这件事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给自己找到一个解释。
　　用意外来开头，再用误会来收尾。
　　虽然无缘无故丢了初吻实在可恶，不过沈瑾玉眼下也顾不上这么多。
　　他苦思冥想着怎样和宋岑道歉，关于自己弄丢了他的礼物这件事。
　　他并不想让朋友误会，刚抬起眼，正好就碰上了对方触电似地收回的视线。
　　沈瑾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
　　那里有个红印子，像是被蚊子咬，沈瑾玉还特地涂了薄荷膏，但消得总比平时慢。
　　沈瑾玉困惑地对上了宋岑一脸错愕的表情。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确实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学会掩饰。
　　宋岑忽然就停下脚步。
　　他在沈瑾玉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脸涨得通红，一鼓作气地开口：
　　“瑾玉。”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7章
　　沈瑾玉回过头，等着他往下说。
　　塑料袋勒得他的手指发红，有些疼，沈瑾玉干脆弯腰将东西放在地上。
　　不远处的海滩上传来小朋友嬉闹的声音，他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好奇地扭头跟着去看——
　　宋岑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些话，其实我都在信里写给你了，就在巧克力里面。”他说，话里有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看到……”
　　沈瑾玉回过神来，但只听了后半句：“看到什么？”
　　宋岑看着他，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不重要，我也觉得我应该亲口说的。”
　　“……？”
　　沈瑾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他突然就觉得，宋岑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些似曾相识。
　　和那天夜里他在陆峥寒面上看到的有几分的相似，是某种破釜沉舟一般的认真和执拗，看起来会将人逼进死路。
　　沈瑾玉也并不知道宋岑要说的到底什么，但前车可鉴，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他假装弯腰拿东西，试图打哈哈来逃避：“不过好晒啊这里，你有什么话不如等下再——”
　　“我喜欢你。”
　　“——？？！！”
　　沈瑾玉弯腰拿到一半的塑料袋又一次落了地。
　　罐装的可口可乐掉了出来，在沥青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沈瑾玉十万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或许是太阳太大亦或还是海浪声太嘈杂的错觉，要不然，他怎么会听见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我说的是——”
　　然而宋岑并不让他逃避。
　　他以某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斩钉截铁般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瑾玉，我的意思是，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
　　“停停停——！！！”
　　沈瑾玉慌慌张张地地打断他，眼睛上上下下地乱瞟，“呃……谢谢你？啊！不是不是……”
　　真尴尬，沈瑾玉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慢半拍才磕磕绊绊地改口：“对、对不起啊！”
　　他突然就想起来陆峥寒当时不准他谈恋爱的事情，慌乱地也拿来充当借口和理由：“我家里人还不让我谈恋爱的……”
　　“……”
　　宋岑静了几秒。
　　他一把摘下眼镜，极深地泄了一口气。
　　隔了几秒，他重新戴好眼镜，重新开口，但语气里有些莫名的嘲讽：“这是你的理由？”
　　“对不起啊……”
　　沈瑾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只会说这句话。
　　宋岑没再说话，默不吭声地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可乐瓶，擦着沈瑾玉的肩膀径直离开去。
　　沈瑾玉一时间弄不清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态度突变，只好快步跟上去，手里的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哗哗响。
　　他问宋岑：“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宋岑并不看他，只是摇头。
　　沈瑾玉愣了下。
　　这个答复，显然他没料到。
　　“瑾玉，虽然我很想很大度地和你说，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宋岑的语气紧绷着，看得出他正在极力地保持情绪的稳定，“但是你知道的，这很难。”
　　沈瑾玉有些不理解。
　　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呢？只能这样吗？我们不能和以前一样吗？”他忍不住追问。
　　宋岑残酷地告诉他：“你这样是很自私的。”
　　他像是忍无可忍那样，可乐瓶在他手里被捏得几乎变形。他怒视着沈瑾玉，看他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迁怒的气急败坏：
　　“你不是单身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公开？你这样骗人很有意思吗？”
　　“啊？我不是……”
　　“抱歉，我对骗人的话没兴趣！”
　　没听完沈瑾玉脱口而出的解释，宋岑就先一步走开了去。他像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失败的告白现场，要十万火急地给这一段有始无终的暗恋潦草收尾。
　　最后沈瑾玉攒着一头雾水，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游艇上。
　　他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苏酥从开放厨房里绕出来，揪着沈瑾玉上了甲板，开门见山地问：“宋岑是不是刚刚向你告白了？”
　　“啊……？”
　　沈瑾玉挠了挠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苏酥没好气地捶他一拳，宋岑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喜欢你……退一万步说，他如果不是喜欢你，莫名其妙对你这么好做什么？听文学院的人说，宋岑这人傲得很，他在你面前甩过脸子吗？”
　　苏酥给沈瑾玉解释，解释过去种种不言而喻的细节。
　　她说沈瑾玉傻，又说他迟钝到吓死人。
　　“这样吗……？”
　　沈瑾玉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只是以为我们是朋友……”
　　苏酥忍不住打断：“拜托，你对朋友的定义也太宽泛了吧！暧昧过头了啦！”
　　沈瑾玉听了，表情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可是我身边的人对我也很好啊，他们才不是这样……”
　　沈瑾玉在心里头默默地补上陆峥寒的名字。
　　他觉得苏酥的说法有问题，很有问题。如果他和宋岑的相处方式也算暧昧，那么他和陆峥寒岂不是早就算过界？
　　但他们这么多年都这样，谁都没有先提出来这有问题。
　　在陆峥寒的卧室里，甚至还有沈瑾玉拿过去又总忘记拿走的枕头。那只小一号的软枕，如今还堂而皇之地摆在陆生的双人大床上，时不时地被沈小少爷睡一睡。
　　这难道很奇怪吗？
　　可陆峥寒又不喜欢自己。
　　沈瑾玉想不明白。
　　苏酥看沈瑾玉困惑的表情，摆摆手，实在懒得再解释。
　　其实她一早就看出沈瑾玉对宋岑没意思，结果也是她意料之内的事情，只是让沈瑾玉别往心里去。
　　她说感情的事情没办法勉强，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沈瑾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姑且尚不能体会勉强和委屈这两个用词在感情里的作用。
　　他想了想，面带迟疑地问苏酥：“不过啊，我是不是应该向宋岑道歉啊……”
　　“……道歉？”
　　苏酥闻言有些无语，又说：“你离他远远的就是对他好了。”
　　“再说了，感情这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的，而且你也没做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笑得没心没肺，“宋岑喜欢上你这样不开窍的笨蛋，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沈瑾玉眨了眨眼睛。
　　虽然并不赞同对方说自己不开窍的评价，但最后还是选择听取这个建议，把“离他远远的”这几个字反复记在心里。
　　他仍有些难过，为失去一个朋友而难过。
　　他才意识到，不仅仅在分手的时候会失去对方，哪怕拒绝别人的喜欢，那也是会失去对方。但明明不喜欢的东西可以拒绝，感情却不可以，这真是太奇怪了。
　　沈瑾玉真是很不理解。
　　他想，所以他才不喜欢谈恋爱。
　　真麻烦。真讨厌。
　　

第8章
　　苏酥回船舱继续做她的沙拉午餐，剩沈瑾玉一个人没精打采地靠在甲板的护栏边。
　　大太阳把他晒得昏昏欲睡。
　　沈瑾玉半眯着眼，闷闷地盯着涌动的海浪。海风将他深褐色的发吹得东倒西歪的，像块快要融化的栗子蛋糕，他软趴趴地糊在栏杆上。
　　不知怎的，沈瑾玉突然又有点想陆峥寒了。
　　他总习惯性依赖陆生来解决自己的所有难题。
　　这短短的小半天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莫名其妙地被告白，接着莫名其妙地被冷战，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个朋友。可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这些不高兴的事情都要他来承担呢？
　　沈瑾玉想不通的事情好多好多，要是平时，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找陆峥寒大吐苦水。
　　可现在……
　　沈瑾玉垂头丧气地想，他还没做好面对陆峥寒的准备呢……
　　沈瑾玉偏着头，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来。
　　置顶的聊天窗口上，还停留在他和陆峥寒在四天前的聊天。
　　他给陆峥寒说八卦，话总很多，字打满了三五行，顺手又给他发了个欠揍的玩具小狗跳舞表情包。
　　陆生隔了快三分钟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总跟不上年轻人潮流，不知道黄棕色小狗是当下最最时髦的表情包，只以为是他沈瑾玉在暗示什么。有些时候陆峥寒总有些出乎意料的搞笑，真不知道在多心什么。
　　沈瑾玉捏着自己的手机，锁了屏，骤然黑下的屏幕映照着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
　　几乎是同时，沈瑾玉握在手里的那部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屏幕乍然地亮。
　　明明早就调成了最低亮度，却也晃得人眼花，直生生地刺进瞳仁里——
　　沈瑾玉猛地被吓一跳，下意识地就按下了通话键。
　　屏幕上“通话中”的三个字异常刺眼，小小的手机陡然变得烫手。
　　沈瑾玉霎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都发麻，更险些让自己的手机掉进海里。
　　他慌慌张张地将手机放到自己的耳边。
　　声音发着虚，不敢往前递一样：“喂……”
　　陆峥寒的声音在这时候传了过来，他语气依然温文，带着几分的笑：
　　“小瑾？”
　　“干嘛啊……”隔了好几秒，沈瑾玉才小声开口。
　　说话间，他又换了只手来拿手机，局促不安地一遍遍擦走手心里洇出的汗。
　　实在心虚得很丢人。
　　“来看看你有没有乖乖听话。”
　　大概是隔着电话，陆峥寒并没平日那样敏锐，没能像从前那样在第一时间就察觉沈瑾玉的异常。他只像平常一样开口查岗，问，“在做什么？”
　　“在看海鸥怎样偷吃我的薯条。”沈瑾玉张口胡说八道。
　　陆峥寒低低地笑了几声，但没立刻说话。
　　手机像是被他拿远了，沈瑾玉小声问的那一句“找我干嘛”他似乎也没听见。
　　断断续续地，电话那头传来陆峥寒和别人交谈的声音，其中穿插着一些沈瑾玉听不懂的行业名词，听起来是在处理工作。背景音也有些吵，不像是在室内的样子。
　　沈瑾玉对此习以为常，并不挂断，只是乖乖地等。
　　他用空出来的左手叮叮咚咚地敲栏杆，是不成调的小星星。
　　隔了好一会，陆峥寒才在电话那头重新喊了声小瑾：
　　“抱歉，刚刚有些急事要处理。”他主动认错，又接着刚刚和沈瑾玉没聊完的话题，“那你放过那只海鸥了吗？”
　　“没有，我等下要拿它来煲汤！”沈瑾玉突然就赌气。
　　“但海鸥是保护动物，这是犯法行为，我不建议你这样做。”陆峥寒笑又说。
　　“……哼哼。”
　　“听话好不好。”
　　陆峥寒话里带笑，态度并不强硬。大概沈瑾玉非要去嚯嚯那只倒霉海鸥，他也会纵容三四分。
　　他对自己惯大的小朋友总多娇纵。
　　沈瑾玉也早习惯了陆峥寒的温柔和宠溺。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委屈，非常委屈。
　　像是心脏被揉得又皱又脏，他不舒服，很难受。好多好多的坏脾气亟待发作，于是沈瑾玉从鼻子里挤出来长长的“哼”的一声，他说，要你管，又说，不要你管。
　　他把情绪写满在每个语气里，像三岁小朋友，在迫切地等着人来哄。
　　“在生气什么？”陆峥寒果然问。
　　沈瑾玉马上就说，早有预备那样：“生气很多事情啊！”
　　陆峥寒好耐心：“比如呢？”
　　“比如……”
　　“就比如……”
　　沈瑾玉一点点地抿平了唇。
　　他差点就一股脑地把什么话都说出口。
　　好像陆峥寒只是这样轻易地一问，他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可以发脾气的底气，可以不管不顾地任性了。
　　那些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委屈像膨胀起来的气球，充盈在身体内的所有神经末梢，把情绪放大到了无限倍。所以沈瑾玉开口，音量肆无忌惮似地拔高，语速跟着又快又急：
　　“都怪你！”
　　“陆峥寒，你把我搞得莫名其妙的！”
　　那天晚上开始就是这一切倒霉的开始——
　　沈瑾玉毫无道理地迁怒，他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只能将一切都撇到陆生身上。
　　“是我的问题吗？”陆峥寒在电话那头问。
　　“当然就是你的问题啊！”沈瑾玉理直气壮。
　　“是为什么呢？”
　　“就是你的错啊……”
　　电话那头的陆峥寒忽而静了下来。
　　世界只剩海浪声阵阵，远处来的风是湿漉漉的，像要下不下的雨。
　　沈瑾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也不吭声了。
　　陆峥寒突然的沉默让他上头的那些情绪骤然冷却，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时间袒露了太多心声。
　　他不知道要怎样解释，只能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听——
　　先是椅子拖动的声音，而后是短暂的脚步声。
　　最后才是陆峥寒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小瑾，还在吗？”他问。
　　沈瑾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可能有些迟，但我想知道——”
　　陆峥寒语气听着有些犹豫和不肯定：
　　“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
　　沈瑾玉猛地咬住下嘴唇。
　　动作太急，他觉得好疼。
　　没听见回应，陆峥寒只好给沈瑾玉解释，他说他那天醉得有些厉害，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只是发现沈瑾玉不见了。他其实早想问，但是工作来得突然，只能拖到现在。
　　沈瑾玉重新试着动了动嘴唇，但还是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他索性将嘴巴闭上，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
　　海浪翻起白色的浪花在他的眼眸里来了又去，像要把他本要说的话都带走。
　　通话还没有切断，陆峥寒也还在等着他的答复。
　　他低声地问：“小瑾？”
　　在海面涌起第四个大浪的时候，沈瑾玉终于慢吞吞又含糊不清地把字从嗓子眼里一个个地挤出来：“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是不想告诉我吗？”陆峥寒好耐心。
　　沈瑾玉撇撇嘴：“没有。”
　　似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堵在喉咙里，被泡得发肿发胀。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他选择不去明白。
　　沈瑾玉什么都不想说，闷闷地只选择了撒谎：
　　“你那天喝醉啦，臭烘烘的！我不喜欢和你睡在一起，所以我才走的。后面姐姐让我回家一趟，我就回去了……我、我这几天都在自己家打游戏，哪里都没有去。”
　　沈瑾玉补充说，他打的还是陆峥寒上个周给他买的《超级马里奥：奥德赛》，证据链可谓十分齐全。
　　他又强调，他也没有故意不接陆峥寒的电话，单纯是因为游戏太好玩，他玩得入迷，没听到手机响，所以要怪就只能怪陆峥寒给他买的游戏卡带，这和他本人没任何的关系。
　　陆峥寒问：“就这样？”
　　沈瑾玉硬着头皮说：“就、就这样啊……”
　　陆峥寒又问了一次：“真的？”
　　沈瑾玉声音虚了些：“真啊，真啊……”
　　电话那头忽而静了一瞬。
　　沈瑾玉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听。
　　他听见了航站楼的播报音，也听见了飞机隆隆起飞的声音。
　　但唯独电话那头的人一声不吭，静得吓人——
　　“小瑾。”
　　陆峥寒先是喊他的名字。
　　他语气不咸不淡，咬字也慢，像极了小时候沈瑾玉闯祸挨批评时听见的那样。
　　“我似乎不太记得，原来我还有教过你说谎这种坏习惯。”
　　陆峥寒开口，像是在给犯错的小朋友下最后最后的通牒：
　　“你知不知道，整整三天我没有联系上你，你是在哪里学来的坏习惯？”陆峥寒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罕见地像是动了怒，“和我实话实话，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
　　沈瑾玉怯怯地咽了咽口水。
　　但他还是不坦白，试图继续狡辩：“没瞒着你什么啊……”
　　陆峥寒语气这时莫由地有些冷：“还是我真的太惯着你了？”
　　沈瑾玉：“……！”
　　真糟糕。
　　真是太糟糕了。
　　沈瑾玉不由得用力攥紧了手边的栏杆。他心脏咚咚咚地跳得飞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他想，陆峥寒真是对他太熟悉了，只要他稍稍说谎就会被对方迅速拆穿……他先前怎么就天真地觉得自己真能骗过陆峥寒呢？
　　陆生连他在卧室里藏起来的巧克力饼干都能精准找到，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话呢。
　　可是，就算是他说谎那又怎样？
　　那样的事情，他又能怎样说呢？
　　偏偏陆峥寒的语气越加严厉：“小瑾，说话。”
　　沈瑾玉咬紧牙关，不吭声。
　　却又忍不住默默地红了眼眶。
　　他一时间没搞懂为什么陆峥寒会态度突变，也不懂陆峥寒到底想要从自己嘴里听到什么。
　　他想，他忍不住想：所以刚刚的那些温声细语都是想要向自己套话的铺垫吗？但这件事不该是这样的，这样不对。在沈瑾玉的设想里，应该是陆峥寒心虚地同他道歉，然后他大方坦然地接受对方的道歉——
　　所以他才一直没挂掉这个电话。
　　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他一个人在挨批评呢？
　　明明、明明最应该委屈的人是他才对啊……
　　只这样稍稍一想，就这样略微地碰一碰，沈瑾玉就立刻觉得难过得要死，鼻子也止不住地泛酸。
　　沈瑾玉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大起来，真巴不得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就是说谎了又怎样！”
　　“我不想说！我不要说！”
　　他开口，语速又急又快，好几个字都在喉咙间囫囵着：“又不是我的问题！你凶什么啊！”
　　陆生的脾气太好，对小朋友又太纵容，只这样稍稍生气，装作要教训人的模样，就足够沈瑾玉耿耿于怀。
　　电话那头的陆峥寒似乎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所以你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错！”
　　“陆峥寒，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瑾玉急促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他的声音死死地紧绷着，眼眶和哭腔一样酸：“我不要再和你说话了！再也不要！”
　　“小瑾……”
　　沈瑾玉不想再听他说话，先一步，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这要比陆峥寒在那天晚上霸道无礼的强吻，更让沈瑾玉觉得难过。
　　他不喜欢陆峥寒这样和自己说话。
　　

第9章
　　显然这次生的闷气要远比沈瑾玉想象中严重得多。
　　小少爷臭着脸在甲板上顶着大太阳绕了好几圈，把自己晒得脸都通红。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骂陆峥寒，怪他不讲理，也怪他不听人说话。
　　手机这时还在响个不停，沈瑾玉气恼地按掉陆峥寒所有重新拔过来的来电。
　　他按得很用力，似在和屏幕较劲。
　　但还气不过，沈瑾玉索性就将手机扔进泳池里，骤然溅起的水花很高，甚至微微打湿了沈瑾玉的眼睫毛。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无理取闹得理所当然，偏偏手机的防水性实在好，沉到了泳池底居然还在孜孜不倦地响。沈瑾玉假装没听见，放任这通通话忙音到断线结束。
　　但在这次之后，陆峥寒没有再打过来了。
　　沈瑾玉在泳池边绕了几圈，弯着腰，盯着黑沉沉的纹丝不动的手机屏幕一直看。他突然又愤怒地跺了跺脚，真不知道又在气些什么。
　　最后还是苏大小姐亲自找了上来，抓猪仔似的将人带下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稀奇古怪的自制午餐，是绿油油的蔬菜沙拉和油腻腻的XO酱车仔面。
　　听见脚步声，餐厅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沈瑾玉，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的怪异和微妙。他们静了几秒，接着又做贼似地挪开眼睛，气氛莫由地有些尴尬和沉默。
　　一时间，没任何人说话。
　　站在最远处的宋岑一声不吭，突然就把手里头的啤酒瓶重重地放到桌上。
　　“砰”的一下，动静很大，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异样清晰。
　　沈瑾玉：“……”
　　刚抬起的脚也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他对上宋岑的眼睛，瞬间就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眼神里那些情绪，抵触、疏远、甚至算得上是厌恶——
　　这些，沈瑾玉都觉得陌生。这是他第一次在宋岑身上看到这样明晃晃的不加修剪的恶意，而起因也只是因为他拒绝了对方的告白……
　　沈瑾玉其实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他还是挪开了自己的视线，并不敢和对方对视。
　　换成了和其他人对峙，他并没有刚刚声讨陆峥寒的那份理直气壮和振振有词。
　　他选择了躲避。
　　最后还是苏酥先开的口：“饿了饿了，开饭开饭，速度干饭！”
　　她利索地把沈瑾玉揪到自己身边。
　　是放到了离宋岑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大家见状也纷纷落座，默契地让两位当事人离得有多远就多远。
　　都是成年人了，虽然都心知肚明发生过什么，但都选择默认不提。席间彼此心照不宣地换了个毫无杀伤力的话题，他们聊今年的港岛小姐竞选，聊今年台庆的视后影帝，总之聊什么都比聊感情问题好得多。
　　沈瑾玉心情低落，胃口差得厉害，勉强挑了几片紫甘蓝塞嘴里，勉强敷衍当一顿。
　　苏酥用胳膊肘搡了搡他，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她刚上甲板，就看见沈小少爷整个人都快要栽进去泳池一样，真是吓死个人。
　　沈瑾玉摇摇头，用塑料叉子一下下戳鱼蛋，只说没什么。
　　他不喜欢迁怒好朋友，更没有对女孩子说重话的坏习惯，而且他和陆峥寒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总不能说，港岛名声赫赫的陆生因为喝醉酒，认错人，于是瞎了眼亲了他大半天，自己明明身为受害人却半个字不敢说，结果还被对方倒打一耙吧？
　　沈瑾玉苦着脸，只能干巴巴地嚼菜叶子。
　　这一顿饭他吃得没滋没味。
　　午餐结束后，同行的女生提出想去玩香蕉船。
　　沈瑾玉还没玩过，有些好奇，本来也想去，但又极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岑面上若有若无的对自己的排挤。他思考再三，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话。他不想大家太难做，这是大家期待很久的派对。
　　“算了，我就不去了……”
　　沈瑾玉挠挠头，假装没兴趣，“我突然有点不太舒服，你们去好啦。”
　　苏酥听了，也假意说自己怕晒，留在游艇上陪沈瑾玉。
　　“好吧，就看在他失恋的份上，我们沈少就别和他计较了。”
　　苏酥正在吧台有模有样地给沈瑾玉调一杯杂果冰治，放艳红色的樱桃肉和剔透的椰果粒，再倒半瓶的七喜，滋啦滋啦的，一个个小气泡在葡萄色的糖浆里一个劲地冒头。
　　她将玻璃杯递给沈瑾玉，老神在在的，就像在说电影台词那样：“毕竟失恋是需要时间来疗愈的。”
　　“我不是在生他的气……”沈瑾玉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
　　“那是什么？”
　　“唉……”
　　沈瑾玉不想说，摆摆手，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
　　苏酥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撬不开沈瑾玉的嘴，只好放弃。
　　最后他们抱着零食窝在影音室看完了一部港岛老电影，是03年的《无间道》。
　　苏酥很喜欢里面两位年轻男主演的脸，也很喜欢导演的拍摄和叙事手法。
　　她用粤语和国语来混乱演绎自己对这部电影的喜欢，一时说好劲啊，一时又说忒牛逼了吧。她乐此不疲且竭尽所能地和沈瑾玉分享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看法，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自己对这个行业的热情。
　　苏大小姐从不甘于只做港岛名媛，做那一场场晚宴上点缀的鲜花和钻石。
　　苏酥这几年都在私下筹备AFI的申请作品集，而这次获奖的作品就是这位新锐导演的试水作品，她希望能到好莱坞的心脏地带深造，好继续自己热爱的电影事业。
　　“那你呢？”
　　苏酥埋头翻零食，顺口问，“我们都快要毕业了，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沈瑾玉“唔”了一声，没立刻说话，像是在思考。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手里那瓶酷儿苹果汁，白色的吸管被他咬得坑坑洼洼。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半晌，沈瑾玉才开口这样说。
　　“哈……？”
　　苏酥正翻零食的手停了下来，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满意，“你这句话听起来就很奇怪啊，怎么会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抬起头，对上了沈瑾玉困惑的眼睛，又问：“你就没有那种，自己特别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她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就想当一个牛逼哄哄的大导。”
　　沈瑾玉又摇头。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他说。
　　苏酥不理解，问：“为什么？”
　　沈瑾玉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啊，本来就是这样的。”
　　即便幼年时期在孤儿院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但是那段经历真实存在，也难以避免地影响着沈瑾玉的处事方式。为了不让沈珠华多费心思来照顾自己，沈瑾玉已习惯性地收起自己的想法和脾气，就像他今天不愿意和宋岑真的起冲突一样……
　　他演姐姐心里头的乖小孩，要好好听话，多年如此。
　　即便是偶尔的一些些骄纵，也只是他们姐弟间的调味剂，无伤大雅。
　　也只有在陆生面前，沈瑾玉才敢毫无顾忌地任性。
　　他就像揣着一肚子坏水的小狗，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试探着陆生的底线。偶尔磨牙，偶尔还用爪子挠人，最后却发现对方怎样都不会动气，还会稳稳当当地接住他的所有脾气。
　　陆峥寒手把手地将他的坏脾气纵出来，给了沈瑾玉任性和放肆的底气。
　　对沈瑾玉来说，陆峥寒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所以被陆峥寒那样劈头盖脸地质疑和训斥，沈瑾玉才会耿耿于怀到难过……
　　可苏酥这时却对沈瑾玉的解释并不满意：“哪有你这样的啊？”
　　苏酥表达自己的看法：“可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差别？”
　　沈瑾玉一脸坦然：“好吧，那我就是咸鱼。”
　　接着，沈瑾玉又嘻嘻哈哈地笑着开口，非常没心没肺，“因为现在我什么都有啦！”他怪模怪样，故意又问，“难道你想听我说，我不要很多很多钱，但我要很多很多爱？”
　　“好吧，我也有很多……”
　　“Stop！！”
　　苏酥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你这句话实在是太欠揍。”
　　“那我实话实说嘛。”沈瑾玉说。
　　苏大小姐不想听沈瑾玉再说话，生气似塞了一把虾条到他嘴里。
　　不过沈瑾玉没说错，他有声名赫赫的陆生和沈大小姐做靠山，自己背地里的追求者也不少，他不缺钱也不缺爱，也确实是顺风顺水到讨人厌的人生了。
　　也难怪他把日子过成这副得过且过的样子。
　　在太阳即将没入海平面的时候，派对结束，游艇返航。
　　穿泳装女孩子这时打闹着回到游艇上，和沈瑾玉兴奋地同他们分享刚刚各项水上活动是怎样刺激和好玩。西贡的果冻海清澈漂亮，十分适合浮潜，冲浪和皮划艇也相当有趣。
　　沈瑾玉默默在心里记，并决定之后有机会自己也要偷玩。
　　站在一旁的宋岑脸色勉强好了点，没挂脸，但也是对着人面无表情。
　　等上岸的时候，沈瑾玉乖乖地走在最后头。
　　他谨记着苏酥的建议，离宋岑远远的，有多远就多远。他估算着自己和对方隔着三个人的距离，还怕不够，又略微缩小了脚步。沈瑾玉一本正经地低着头，认真地计算着自己和对方的步伐和速率，好避免他们的距离被缩短。
　　忽然间，前头传来几声惊呼。
　　隐约听见同行男生发出几声感叹，羡慕地说“哇SLS AMG”、“Black Series紧系靓啦”之类的羡慕发言。
　　沈瑾玉的耳朵好奇竖起来。
　　没有哪个年轻小男孩会不喜欢跑车，沈瑾玉也不例外。
　　他好奇地在人群后踮起脚去看。
　　离得有些远的缘故，他能看见的并不完整——
　　率先看到的是白色的跑车车头，复古型车身，是奔驰前几年就已经停产的AMG。沈瑾玉觉得有些眼熟。而后是一截深色的西装裤，笔挺熨帖，大概主人也是个相当讲究的绅士先生。
　　沈瑾玉的视线跟着往上抬。
　　“——！！！”
　　wb薇*薇安）与^猫＿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心一惊，像土拨鼠一样疯狂往人堆里扎。
　　耸着肩膀，猫着腰，沈瑾玉鬼鬼祟祟地躲在别人身后，试图找准时机，拔腿就跑——
　　“小瑾。”
　　“……………………”
　　真是老天保佑，心脏差点就要停。
　　沈瑾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动。脚板底微微发汗，浑身肌肉都紧绷了。
　　他用眼尾的一点点余光，瞥见了有人正在朝自己走来。
　　就像是死到临头那样，沈瑾玉最后选择安详地闭上眼，彻底死心了。
　　是陆峥寒。
　　

第10章
　　沈瑾玉真是连头也不敢抬。
　　他实在像是那当场被拿赃的贼，慌张到手脚都发麻。
　　大概真是祸从不单行，沈瑾玉觉得自己的听觉在这时候居然也是灵敏得要死。层层涌动的海浪声明明那样大，他却还是能听见皮鞋落地踩在石灰地的声音，一步步地，正不紧不慢地挨近自己。
　　他尚还抱有几分侥幸的想法，悄咪咪地，将自己的眼睛撑开一条缝——
　　金橘色的落日已被人挡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垂落在衣摆边的手，腕间正戴着一块冰蓝色的Audemars Piguet。
　　这次沈瑾玉没认错了。
　　这只手表，是他去年预支了大半零花钱给陆峥寒买的生日礼物……
　　真是板上钉钉，没任何白日做梦的余地。
　　都惊动到陆生来亲自逮人，实在是大事不妙了。
　　若是换做是从前，对着陆生这样蛮不讲理地发大脾气，沈瑾玉尚还能有几分底气来替自己狡辩几句。但现在，他心里藏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只剩一肚子咕咕响的心虚和慌促。
　　且前不久他才那样“大逆不道”地挂了陆生的电话，甚至那只手机现还在游艇的泳池里泡着呢……
　　真要命，不论是抗拒从严还是坦白从宽，横竖都是得倒大霉的选择。
　　沈瑾玉现在是真的不敢看陆峥寒了。
　　他真是搞不明白陆峥寒到底是怎样找到自己的，他明明半个字都没透露过自己今天要去哪里，难道这港岛到处都是他陆峥寒的眼线吗……
　　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沈瑾玉现在一心一意只想要逃。他眼睛使劲地乱瞄，试图找到逃跑的空隙——
　　但显然早就来不及。
　　陆生轻易看穿了他的小伎俩。
　　“小瑾。”
　　陆峥寒先一步喊住了人。
　　只轻轻松松的两个字，直接截断了小朋友试图逃跑的所有路线。
　　沈瑾玉进退无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然后搭上自己的肩头。手掌心的力道并不大，却像是将他生生摁在原地，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又立刻收回视线，心虚压低了声音：
　　“你好呀，好巧好巧……”
　　“哈哈……”
　　陆峥寒看着他，眼睛缓缓地弯起来，像一个笑。
　　但他不说话。
　　这时只有海鸥在不嫌事大地在半空嘎嘎怪叫。
　　沈瑾玉还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起跑的姿势，真是十分尴尬。
　　陆生的耐心实在很好，不紧不慢地又朝前挪了一步，让自己站到了小朋友的正前方。他微微低头看人，笑着问，“还要去哪里？”
　　“去、去水里看看鱼……”
　　沈瑾玉把手僵硬地收回来，心虚地藏到身后去。
　　他不敢抬头看陆峥寒，只剩一张嘴在继续胡说八道，“你要一起来吗，哈哈……”
　　他没听见陆峥寒说话，只好默默地收了声，又讪讪地对着陆峥寒小声喊了句，哥哥。
　　陆峥寒这才客气又委婉地拒绝了他这个邀请。
　　“我有事情要找你。”
　　他开口，但并没细说是什么，只是转过头去又问苏酥：“接下来大家还有活动吗？”
　　苏大小姐立马站定。
　　她人精似的，相当会看眼色，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喂——！”
　　沈瑾玉可不情愿。
　　他躲在陆峥寒背后使劲地给苏酥打眼色，但没成功，只好壮着胆子，自己跳出来提出反对意见，“可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吃海鲜大排档吗？”
　　他拼命眨眼，向好朋友发射SOS光波。
　　苏酥立刻作恍然大悟样：“哦对对对！”
　　还没等沈瑾玉高兴，就听见苏酥一本正经地开口：“突然想起来了，黄历说我今天不宜吃饭。”
　　沈瑾玉：“……”
　　沈瑾玉：“…………………”
　　陆峥寒回过头来，笑意款款：“那我们走吧，小瑾。”
　　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沈瑾玉的身上，并不催促，像是在等着小朋友乖乖地跟自己走。
　　优秀的监护人向来不会强迫小朋友，只会让小朋友真心真意地同自己讲Sorry，好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可沈瑾玉才不要听话咧。
　　任何做错事的小朋友都不会心甘情愿跟着家长回家认错，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岁的沈小少爷也一样。他磨磨蹭蹭，嘴里嘟嘟嚷嚷着说不要和不好。
　　沈瑾玉还在哼哧哼哧地狡辩：“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陆峥寒看着他笑。
　　无所谓，他总有办法整治不听话的坏小孩。
　　他稍稍弯腰，笑着凑近沈瑾玉的耳边，动作很慢，低声地说了几个字。
　　“——！！！”
　　沈瑾玉神色突变，咬牙切齿地：“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行了吧！”
　　他十分警惕地盯着陆峥寒，似乎生怕这人真会在众目睽睽下将自己提溜起来。
　　陆生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衬衫下藏着一身吓人的腱子肉，徒手就能将调皮捣蛋的沈小朋友打包拎起来。这不开玩笑，沈瑾玉确实亲身体验过，就在他觉得很酷试图偷摸着学人抽烟的时候……
　　这人实在可恶！
　　独裁主义！Authoritarianism！
　　这次的谈判彻底大失败，沈瑾玉只好不情不愿跟着陆峥寒上了车。
　　他还不放弃，可惜蹑手蹑脚地开门不成，又被当场抓包，被陆生亲自挂上安全带，绑到了副驾驶上。
　　陆峥寒只说让他乖乖坐好。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
　　沈瑾玉生气地踢了几下脚，又忿忿不平地吸了吸鼻子，陆峥寒却都像是没看见，他最后只能苦兮兮地趴在窗户边看好朋友和自己说拜拜。
　　站在车外的苏酥无奈地朝沈瑾玉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今天阵势太过，是个人都知道沈瑾玉要倒大霉。
　　沈瑾玉当然也知道，陆峥寒这次就是赶来教训自己的。
　　他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是有些没礼貌……
　　可他明明又没说错……
　　沈瑾玉一双手抠着安全带，故作镇静地瞄陆生的面色，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味躲躲闪闪地滴溜，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心虚似的。
　　陆峥寒也并未在第一时间开口。
　　他启动车子，沿海滩慢慢地开。
　　沈瑾玉很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气氛，他有些坐不定，神色闪烁欲言又止的，一个劲地伸手去捣鼓车载音响。电台里正在放这周的派台主打，温温柔柔的女声正在唱粤语情歌。
　　她唱，明知单恋惊险，但我还未脱险。又唱，如果初恋肤浅，怎么我会兴奋狂热。
　　陆峥寒这时分了心思来看小朋友。
　　他先问：“派对不高兴吗？”
　　沈瑾玉说：“没有不高兴。”
　　他闷闷地戳音量键，声音大大又小小，就像他那颗不上不下的心。
　　“所以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陆峥寒的铺垫到此为止。他问得很直接。
　　沈瑾玉静了几秒，手指也跟着一点点地蜷回手掌心。他蔫不唧地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几乎被电台的音乐盖过：
　　“对不起，我不该挂你电话……”
　　“还有呢？”陆生像是不满意他的答案。
　　沈瑾玉抿平嘴角，声音变得更小：“也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陆峥寒没接话。
　　他踩了一脚刹车，车速跟着慢了下来。
　　时候不早，落日几乎完全沉了下去，只剩湿漉漉的影子留在海平面。
　　沈瑾玉不敢看他，惴惴不安地问：“你是生气了吗……”
　　隔了一会，陆峥寒才说：“我没有生气。”
　　他重新开口，用一副非常非常讲道理的口吻：“小瑾，我不是要怪你对我发脾气这件事，这不重要，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撒谎……”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沈瑾玉，只自顾着往下，像是很难过，他为此那样难过：
　　“还是说，我们也要开始疏远了？”
　　“才没有！”
　　沈瑾玉猛地抬头，眼睛一下子瞪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峥寒要这样说，于是很着急很着急地解释，“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
　　“是、是……”
　　“那我就当你承认了。”
　　“陆峥寒！”沈瑾玉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怎么不听人说话！”
　　陆峥寒纠正他：“是你不愿意和我说实话，小瑾。”
　　“……”
　　可这要让他怎样说！
　　沈瑾玉瞪着陆峥寒，唇抿得紧，鼻子跟着抽抽搭搭的。
　　天秤两端在他的心里止不住地起起又落落。
　　他其实并不在意那场误打误撞的“意外”，他只怕他和陆峥寒的关系会因此变质……
　　沈瑾玉忍不住要犹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坦白。他在乎陆峥寒，并不想他对自己有这样的误会，更不想他们会因为这种“事故”而莫名其妙地生疏，这是他绝对绝对不要的——
　　他瞒着这件事，不就是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沈瑾玉怯怯地抬起眼，鼓起勇气：
　　“我……”
　　陆峥寒却又认输似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好了，不想说就不说了。”
　　“不是这样的！”
　　沈瑾玉着急地越过副驾驶座，试图去扒陆峥寒的手。
　　车子在这时彻底停了下来。
　　引擎熄了火，播到一半的情歌也戛然而止。
　　空荡荡的车厢里安静得像是落针可闻，门窗都紧闭着，像和世界隔绝，只剩不敢落地的呼吸声在蔓延。
　　陆峥寒让沈瑾玉坐好，不允许他再继续这样的危险动作。
　　“小瑾，你不见了整整三天，你知道这是多危险的事情吗？去年才有人被绑架勒索你忘记了吗？如果不是浅水湾那边的物业提前和我说了声……好不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沈瑾玉插不进半句话，听见陆峥寒难过又服软地对他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是我问太多了，抱歉。”
　　这一次，陆峥寒在说话的时候终于肯看向沈瑾玉。
　　他的态度并不像之前那样强硬。
　　他又像平时一样，是温柔的、好脾气的，模板似的好哥哥，会包容沈瑾玉所有所有的错处。
　　偏偏就是这样的退让，却像利斧一样，骤然劈开了沈瑾玉所有的防线，撕开了所有的负隅抵抗，让他一颗柔软彷徨的心彻底裸露在对方的注视下，要他藏无可藏——
　　沈瑾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接着哼哧哼哧地小声说了两个字。
　　但声音太轻，陆峥寒似乎有些听不清。
　　他下意识问：“说的什么？”
　　沈瑾玉把自己头埋得更深，只有嘴巴在轻微地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陆峥寒还是问：“什么？”
　　“……”
　　“年纪大！耳朵不好！”
　　这次声音倒是够大够响亮。
　　沈瑾玉“嚯”地抬起头，一张脸红得几乎都快滴出血来。
　　他像是炸了毛的猫咪，忽而就抄起手边的背包往陆峥寒的身上砸过去，挂在上头的唐老鸭挂件跟着他的动作叮咚咚地响——
　　“都说了，我们亲嘴了！亲嘴了！”
　　

第11章
　　空气骤然冷却。
　　陆峥寒神色微怔，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
　　沈瑾玉脸红得不像样，声音黏糊糊的就像在腻在嗓子眼，每个字都说一半吞一半：“所以我才不想说，你还要问……”
　　“小瑾，我……”
　　陆峥寒的话并没有说完。
　　像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向来游刃有余的陆生也难得手足无措了几秒。
　　一时间，谁都在沉默。
　　陆峥寒不说话，沈瑾玉心里头更是一个劲地委屈，气不顺，手上泄愤似地狠狠捏扁唐老鸭的嘴巴。
　　他们是被迫生气的唐纳德老板和真的很生气的沈小朋友。
　　隔了好一会，再好一会，沈瑾玉才听见陆峥寒低声说：“抱歉，我没想到……”
　　“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瑾玉二话不说就立刻回呛，“都说了，才不是我的错！”
　　他眼眶微微红，真是一副被欺负惨的样子，“你还要那样说我，还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我本来就不想说，你非要问，问问问，现在还要怪我说谎。好像错的都是我一样！”
　　“又不是我自己故意要说谎的……”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样过的……”
　　沈瑾玉当着陆峥寒的面，故意很重很重地吸了几下鼻子。
　　他要无数倍地放大自己被冤枉被教训的难过和难过，好让对方为自己做过的不应当的事情更加愧悔。
　　陆峥寒顿了顿，像真是被他惹得内疚多几分，他又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瑾玉装模作样：“你说呢！”
　　“小瑾……”
　　“我才不要听！”
　　陆峥寒没说话了。
　　沈瑾玉也怄气，不看他。
　　他心里打定主意，自己不要再理陆峥寒了，除非对方给自己允下足够诚意的道歉赔偿。好比如将他的门禁时间从晚上七点上调到晚上十点，好让他够时间同好朋友再去麻油地的小吃街续摊……
　　沈瑾玉的嘴巴小幅度地抿了下，接着一本正经地板起脸，耳朵却又竖起来小心翼翼地听——
　　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而后，熟悉的气息涌来。
　　沈瑾玉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陆峥寒正在向他挨过来。
　　他赌气，迅速地往后缩，但后背先一步贴上了车门，他逃不掉。
　　陆峥寒带腕表的那只手已撑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挨到了他的膝盖边。
　　距离太近，近到看得见对方睫毛抖动的影子。他几乎要被陆峥寒圈在了臂弯里。
　　“小瑾。”
　　陆峥寒再一次喊他。声音就在耳边，比之前更低更沉，像小火苗似的烘着他的耳垂。烫的。
　　沈瑾玉从鼻子里挤出“哼”的一声。
　　他躲不开，只好不情不愿地看向男人。
　　临近晚七点，太阳已经彻底沉进海底。但南方海岛的夜晚总是来得迟，天没完全黑，白昼的余温将褪未褪的，剩了一层缱绻漂亮的罗兰紫。这颜色真是好温柔，让沈瑾玉想起了那些在矿区里未切的坦桑石。
　　陆峥寒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则像是寂静深邃的黑钻石。
　　他像是想说什么。
　　他像是准备要说什么。
　　但这次沈瑾玉开口的更快——
　　他不愿意再次落下风，索性就豁出胆子去，气冲冲地，咬字又急又快，强势地为自己申辩：
　　“明明、明明就是你自己先喝醉酒还认错人，和我又没有关系！”
　　“我都说了我要回家的，我说了好多遍的……”
　　这下沈瑾玉什么都不掩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将陆生的“罪行”一股脑地通通说出，添油又加醋的：
　　“你这么大一只，我又推不开你，而且你那时候还吓我……还、还逼我说喜欢你，奇奇怪怪的，你都不知道我多怕……”
　　“是你自己欺负人，现在还要反过来骂我……”
　　“不讲理，讨厌鬼……”
　　似乎只要说完第一句，后面的话再说出口就变得简单多了。
　　沈瑾玉一个劲地嘀嘀咕咕，抱怨太多，从他怎样艰难地将人扛到房间开始说起，再到他是如何被陆生莫名其妙地咬了嘴唇，绝不放过那天晚上的任何的细节。
　　他甚至胆大包天地说出陆生吻得太急太过不够绅士的糟糕评价。
　　陆峥寒对此却没有及时表态。
　　他听着，只微微退后，矜矜然地坐回到驾驶位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方向盘上。
　　沈瑾玉还在不怕死地继续：“难怪别人不喜欢你……”
　　陆峥寒忽然又挑眉，似笑非笑。
　　“别人？”
　　陆峥寒开口问，又似在调笑：“什么别人？”
　　“就是……”
　　沈瑾玉勉强收了声，觉得对方又在明知故问。
　　他觉得被小看，感到非常不高兴，且陆峥寒还将他认错这件事实在算得上是罪加一等。
　　于是小朋友睁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理所当然地开口：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
　　他气焰嚣张地声讨对方，十分有理有据，“你之前不是说你自己想谈恋爱吗？那肯定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啊！”
　　陆峥寒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笑了。
　　“所以呢？”他幽幽问。
　　“所以你就把我认成了那个人了啊！”
　　沈瑾玉在自己的逻辑里形成了完美闭环，自作主张地判定这就是这场事故的唯一原因。
　　但陆峥寒企图否认表情让他不高兴，他皱眉，声音更大，“我难道说错了吗！”
　　“所以，是我认错人了？”陆峥寒问。
　　“对啊！”
　　“……”
　　这小混蛋到底是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陆峥寒真觉得自己头有点痛。
　　他定定地看了沈瑾玉几秒，眼神微妙。
　　小朋友气鼓鼓，偏偏一双眼睛湿漉漉，对他天真得毫无保留。
　　陆峥寒感到实在棘手，太棘手，比那些天文数字的并购案更棘手。该在这时候坦白吗？该在这时候暴露那些未见天日的心思吗？显然不妥。陆峥寒权衡再三，不得不将自己的心思收回去，暂时再做回哄小孩的倒霉监护人。
　　他抬手揉沈瑾玉的头，无奈地笑着叹气：
　　“嗯，你说得没错。”
　　他顺势默认了沈瑾玉的说法，还依照这个荒唐猜测逐一补齐证据：
　　“我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我目前正在追求他，但很遗憾……”这句话他说得亦真亦假，真心话掰碎开来，一点点混在谎话里，“他甚至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沈瑾玉眨了眨眼睛。
　　一副没料到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我太想他了……”
　　陆峥寒又佯作无辜伤心和难过，“小瑾，就当是看在我追不到人的份上……”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在忍笑，眼睛微微地弯，偏着头看向沈瑾玉，低声下气地：“我向你道歉， 可以原谅我吗？”
　　陆生真不愧是港岛顶级钻石王老五。一双桃花眼款款多情，做模做样地求饶也足够让人心软。
　　连沈瑾玉也差点被他骗着点头。
　　“可一码归一码！”
　　沈瑾玉告诉自己，这次绝不能轻易就原谅陆生，起码要让对方下大血本。
　　他讨价还价，使劲地强调，“你就只是口头道歉，没有其他表示吗？那我会觉得你很没有诚意！”小朋友得寸进尺地暗示，要狮子开大口，“最好趁我现在好说话……”
　　陆峥寒像是被他逗笑：“可要送你的礼物早就放在你脚边。”
　　“……哼哼。”
　　沈瑾玉假装不在意，弯腰去拿自己礼物。
　　小朋友低头忙着拆礼物，一时没忍住，脸颊边的酒窝又跑了出来。
　　陆峥寒好笑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重新启动车子。
　　这时电台里已经换了一档节目，三五人闹哄哄地聊少女恋爱心事。本日的驻台嘉宾跟着背景音不成调地哼，问爱恋易学难精可否恶补，Wyman的歌词属实写得俏皮又活泼。
　　恋爱也实在难。
　　九九八十一难的难。
　　纵使陆生千算万算，他怎样都没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尾。
　　他的解题步骤全对，唯独最后的答案掉了大部队七万八千里。
　　他明明精准踩中了沈瑾玉每个情绪，合情合理且不动声色地将人逼上了绝路，让小朋友不得不正面那场所谓的“意外”……他希望顺势摊牌，刚刚的气氛也正好，告白的话已经被酝酿到了嘴边。
　　讲完我爱你三个字甚至用不完一秒。
　　但仅零点五秒就足够沈瑾玉捷足先登，横冲直撞地打断这出精心筹谋。
　　且更吓人的是，这小笨蛋居然还以为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他到底要醉成什么样，才能将他认错成别人？
　　陆峥寒实在搞不懂沈瑾玉的小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竟能无厘头得这样合情合理，让他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想来单恋也确实是够惊险。
　　沈瑾玉在这时候也把自己的礼物拆了出来。
　　他毛毛躁躁，将人家包装得好看的缎带扯得乱七八糟，手掌心里骨碌碌地滚下来一块漂亮的蓝宝石。
　　小朋友的眼睛亮晶晶。
　　“在国外那几天正好遇上了拍卖会，就顺路去一趟。”陆峥寒温声道，他将自己的说辞换了一套，本该是告白送出的定情信物却被他此时潦草地充当道歉礼物，“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至于纽约佳士得用怎样天花乱坠的话术来包装这块蓝宝石于爱和真心的含义，不重要。
　　沈瑾玉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哼哼几声，接着蹩脚地压下自己嘴角。
　　他这时候倒是聪明了起来：“所以你本来就打算和我道歉咯？”
　　陆峥寒笑：“本来也没打算真教训你。”
　　“那你还对我这么凶。”
　　“小瑾，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希望你长个记性而已。”
　　“啰嗦啦！”
　　陆峥寒笑了笑，语气温和：“这次正式和你道歉，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沈瑾玉很满意：“本来就是嘛，是你不好。”
　　“哪里不好？”
　　陆峥寒开着车，眉眼低敛，像是顺口开的一句玩笑：“因为我不小心亲了你？”
　　“——！！”
　　“你再说！”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愤愤地回敬他，“醉鬼乱亲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峥寒这次不反驳了。
　　他坦诚承认，确实是他不好，他不该喝醉，也不该“认错人”，或许也不该借着醉意或夜色啃上了他沈小少爷的嘴巴。沈瑾玉也巴巴地凑前去，他给陆峥寒看自己破掉的嘴角，生气地批判陆生的罪行累累——
　　实在是太可恶，他陆峥寒就该割地赔款，对自己言听计从，这才能勉强将自己哄得回心转意。
　　沈瑾玉撩着手，装腔作势地睨着陆峥寒。
　　陆峥寒好脾气，温声细语地哄，伸手抿过小朋友略略红肿的嘴角。他问，疼吗，怕吗。沈瑾玉都点头。陆生内疚地认错，又对沈瑾玉所有得寸进尺的要求全盘照收。
　　沈瑾玉这才满意地点头，勉强收下了陆生这份道歉礼物。
　　手里头的这块蓝宝石净度极高，沈瑾玉一看就知道没七位数拿不下。陆峥寒出手向来大方，他收到过的礼物比这个夸张的也不少，他并没多想，就只觉得这块蓝宝石被切割成心形和自己不太衬。不过以后倒可以切开来，给他和陆峥寒做一套袖扣或胸针，都很好。
　　沈瑾玉嘴里又拿乔，学大人模样，教训了陆峥寒几句。
　　陆生脾气好，什么都认，都说好。
　　于是小朋友又一次被轻易被哄好。
　　沈瑾玉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起起落落，幸好最后安全着陆。
　　他认为这是很好的收场。
　　上次的“意外”被说开，属实是一场误会，他洗清了自己是坏小孩的嫌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小礼物，且陆峥寒还低声下气地来认错，他将可以骑在对方头上，继续得寸进尺一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沈瑾玉乐滋滋地把那块蓝宝石塞进自己的小书包里。
　　电台里的曲子已经播到了末尾。
　　主持人正笑着介绍曲名，是来自新晋组合的新歌，名字是很可爱的《明爱暗恋补习社》。
　　慢半拍那样，沈瑾玉后知后觉地看向陆峥寒，突然就问：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第12章
　　陆峥寒将车停在了露天停车场。
　　他带沈瑾玉来觅食，小朋友点名要吃他念念不忘的海鲜大排档。
　　港岛的夏季夜晚不算凉爽，炎热时节总容易让人食欲减退，于是晚饭时间顺势和晚景一起往后延，八九点仍还是热热闹闹的饭点。西贡的海鲜最出名，各式生鲜档位沿海铺开，叫卖声不断。
　　沈瑾玉在Openrice上看中一家老字号，照片上的芝士焗龙虾拍得非常生猛。
　　他拍板作主，火速定下今晚的晚餐。
　　但可惜他们来得不凑巧，店门口大排长龙，老板娘正动作利落地撕纸发号。
　　她走过来，先瞥一眼陆峥寒，开口就是一口地道粤语，她脆生生说：“阿生，要等位哦。”
　　沈瑾玉赶紧踮起脚，在陆峥寒耳边说，等等等等。真怕陆生说要走。
　　陆峥寒微笑着点头，说没关系，两位唔该。
　　老板娘一心二用，边看向后面的顾客问几位啊靓女，边龙飞凤舞地在纸上用蓝色圆珠笔写了个48。小纸片被她随手撕得十分潦草坑洼。
　　这半个手掌宽的“号码牌”由沈瑾玉保管，是他们今晚能不能吃上饭的唯一凭据。
　　到底是追求人人平等的港岛。
　　处处一视同仁，就连身家巨贾的陆生到了大排档也得被打发去乖乖等位。
　　空气里满是爆炒河鲜的香气。电视在播跑马赛，10号选手正领先。
　　他们前面还有三桌要等。
　　沈瑾玉抱着他的小书包坐在红色塑料椅上，陆峥寒坐在他的右手边，膝盖挨着膝盖。沈瑾玉拿着塑封好的菜单，和陆生小声讨论等下要点什么菜，他又东张西望，企图在别的食客的桌上寻求灵感。
　　椒盐濑尿虾又爽又脆，老饕不能错过。蒜蓉粉丝蒸元贝，桌桌都点，定然滋味满分。咸鱼肉饼好下饭，自然也要点。清蒸东星斑，最考大厨功夫，必定能当压轴大菜。
　　再点道今日靓汤和白灼时蔬，五餸一汤，完美收工。
　　老板娘这时正好出来喊人。
　　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外头，抬头就能看见西贡入了夜的果冻海。
　　沈瑾玉老道地点单，蒜蓉不要太多，鱼虾不要太老，例汤则要换西洋菜煲猪肉。陆峥寒则全程任由他作主，只坐一旁，略微撩起袖子，用烫水给他洗碗筷，一副贤惠模样。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沈瑾玉终于闲下来，继续前不久他和陆峥寒没聊完的话题。
　　他实在好奇，但陆峥寒的嘴太严，半个字都不肯透露，沈瑾玉只好鬼头鬼脑地瞎猜，十分胆大包天：“总不能是有夫之妇吧！”
　　“破坏别人家庭又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陆峥寒神色不改，温吞地给自己倒一杯罗汉果茶。
　　天气太热，有人太笨，只能勉强压下火气，好避免言谈失态。
　　“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好奇？”陆峥寒抬起眼睛看沈瑾玉，慢慢问。
　　“那为什么我不能好奇呢？”沈瑾玉反问。
　　“小孩子……”
　　“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情！”沈瑾玉学陆峥寒的语气，皱着眉打断他，“那我关心你嘛！”
　　和陆峥寒聊恋爱话题的感觉很奇妙，沈瑾玉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很难想象陆峥寒和某个人谈恋爱，也很难想象出陆生居然也会暗恋不成苦苦倒追。
　　退一万步说，怎么还会陆峥寒追不到的人？
　　沈瑾玉嘴里嚼着刚上的咸鱼肉饼，有些烫舌头，他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有没有可能，对方就是故意吊着你啊？”
　　他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人恶意揣测得很，“就那种啊，什么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等你怕了，以后他就好骑到你头上啦。”
　　陆峥寒缓缓放下了茶杯。
　　他笑，双手在下巴处拢着，心情像是突然不错，“怎样说？”
　　“那不然说不通啊，怎么还会有人不答应你的追求呢？”
　　沈瑾玉眨了眨眼睛，面上半点防备都没有，他自认为自己要站在陆峥寒这边，替对方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你都主动追了他啦，他居然还不接受你，那他也太不知好歹了一些！”
　　陆峥寒笑了：“我追人，人家就得答应我了？”
　　“我觉得是。”沈瑾玉点头。
　　“为什么？”陆峥寒又问。
　　“你很好啊。”沈瑾玉咬着筷子看他。
　　“我很好？”
　　“嗯啊！”
　　怕陆峥寒听不见，他又重复一遍：“好好先生哦！”
　　陆峥寒的笑意忽而就深了些。
　　他眼神柔和地看向沈瑾玉，这小坏蛋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皱着鼻子拆虾壳。海风将棚顶的串串灯吹得一晃一晃的，细细碎碎的光落在了陆峥寒的眼睛，像那些载着亿万光年重量却又一闪而过的流星。
　　极尽燃烧又迅速冷却在无人知晓的夏夜里。
　　“那他也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半晌，陆峥寒开口。
　　沈瑾玉笑眯眯地看他，点点头：“就是嘛！”
　　见陆峥寒有松口的打算，沈瑾玉挪着屁股底下的椅子，蹭到人家身边去，“你就透露一下嘛……就透露一咪咪！”他伸出手来，拇指捏着食指，上面还沾着椒盐粉。是不讲卫生的脏小孩。
　　陆峥寒拿湿毛巾来给他擦手，“你想知道什么？”
　　沈瑾玉赶紧问：“他多大啊？”
　　陆峥寒捏着他的手，湿毛巾从指根擦到指尖。他低声答：“比我小。”
　　“哇哦，你老牛吃嫩草哦！”沈瑾玉没料到，冲陆峥寒挤眉弄眼，一副吃瓜不嫌事大的坏表情。他接着又问，“那你喜欢他什么啊？”
　　陆峥寒松开他的手，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沈瑾玉没心没肺的好奇表情。
　　他又笑，慢悠悠地开口：
　　“喜欢他傻。”
　　“什么呀！”
　　“没骗你。”
　　“才不信。”
　　陆峥寒但笑不语，将早剥好的椒盐虾放到他碗里，要小朋友好好吃饭，不许他再八卦。
　　沈瑾玉又黏他，故意嗲声嗲气地喊：“陆生呀～～”
　　陆峥寒挑挑眉，看这小坏蛋一肚子坏水的蔫坏模样，索性提出自己的新要求：“喊哥哥。”
　　“……哼哼！！”
　　沈瑾玉才不要呢，他不满意地闷头扒饭，心又想，刚陆峥寒还说什么都听自己的呢，现在又开始管东管西的。不就是暗恋别人嘛，这有什么不能告诉自己的……真是可恶。
　　他怪模怪样地眯着眼睛，审度一样地仰着头看陆峥寒，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陆峥寒只是漫不经心地笑，好耐心地继续给小少爷拆蟹壳，但依然半个字都没有再透露，十分铁石心肠。
　　晚饭过后已经过了九点。
　　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往回走，沿路恰好有雪糕车卖甜筒，沈瑾玉去买了一支他爱吃的经典牛奶味。
　　啵＄啵％布^丁猫*酱
　　他将第一口分给了陆峥寒。
　　漂亮的甜筒尖缺了一角，沈瑾玉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地舔，眯着眼睛说好甜。
　　陆峥寒也附和，话里带着笑，他说确实。
　　在甜筒吃到一半的时候，沈瑾玉向陆峥寒说起自己今天被告白的事情。
　　他说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有些难过，但是对方突变的态度才是最让他感到伤心的。
　　他将自己的困惑说出来：“你看啊，喜欢一个人是想和他在一起，对不对？但如果喜欢一个人，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宁愿再也不见到这个人吗？”
　　他问陆峥寒：“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我觉得……”
　　陆峥寒没立即往下说。
　　他伸手，轻轻地揽了一下沈瑾玉的肩，开着远光灯的车子正好从他们身边快速驶过，引擎声呼啸。陆峥寒顺势和沈瑾玉换了个位置，将他放到了人行道的内侧。
　　“是喜欢，但是不够喜欢。”
　　陆峥寒这时候才开口。
　　沈瑾玉仰着头看他。他比陆峥寒矮了小半个头，视线斜斜地，恰好落在了对方温柔的眼睛里。
　　海潮裹挟着潮湿的海风，一下下地扑到岸上来，像某种徒劳无功但也一再而再的坚持。路灯隔得太远，光线模糊，陆峥寒的表情不甚真切。远处的自由乐队正在唱一首老歌，是黎明的夏日倾情。
　　萨克斯在副歌部分突然拔了个高音——
　　“我想是我的话。”
　　陆峥寒的声音传过来，和海浪声一起，和着歌，“我应该不会给对方拒绝我的机会。”
　　沈瑾玉哈哈笑，说他霸道，说他强权主义，他接着又问，“所以你也会担心告白失败是吗？你居然会觉得那个人会拒绝你？”
　　陆峥寒笑了笑：“你可以这样理解。”
　　“喂喂，你怎么回事啊……”
　　沈瑾玉微微皱眉，觉得陆生实在是妄自菲薄，担心他被那位不知名的暗恋对象PUA。
　　他自认为善解人意地开口鼓励：“不会有人这么没眼光会拒绝你的啦——”
　　“那如果我和你告白呢？”
　　陆峥寒突然就说。
　　这九个字来得没头没尾，没任何的铺垫和预告。
　　海浪声忽而就停了，风也静。
　　沈瑾玉没料到，呆在原地。
　　“……啊？”
　　他一副错愕的表情，嘴巴也呆呼呼地张开。
　　陆峥寒笑着自顾着往前走，话也落在了身后：“逗你的。”
　　“……”
　　沈瑾玉立刻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我当然你知道你是逗我的！”
　　“超级烂笑话！”
　　陆峥寒偏头瞥了沈瑾玉一眼，没说话，只是弯腰，就着沈瑾玉手上那支的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甜筒，又咬了一口。
　　幸好，还是甜的。
　　

第13章
　　周三。
　　这个学年开学就抢课失利，沈瑾玉在这天的课并不多。
　　刚水完一节CC课，他就捞起书包就想跑。
　　刚合上的电脑的苏酥赶紧将他拦住。
　　她今天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周末的时候她对沈瑾玉见死不救，事后也确实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面带歉意地问起沈瑾玉，问他那天被陆峥寒带回去后是不是真的挨了大教训，只可惜沈瑾玉连话都来不及听完，又忙又急地朝她摆摆手，只说没事没事。
　　苏酥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问：“你要去哪里呢这么急？”
　　“有大事要做，之后再和你说！”
　　话都没讲完，人就先不见了。
　　沈瑾玉看起来真是急得要死，他连拜拜都来不及说，肩膀挂着书包叮叮咚咚地一路小跑，穿过学校长长的“下山”扶手电梯，正正好赶上了刚到站的地铁。
　　从港大的地铁站到中环，沿港岛线只有四站路，六分钟就足够。
　　但也不着急去今天的目的地。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瑾玉先到皇后大道的人气甜品坊，悉心买好六件拿破仑酥。是刚上市的杂莓和芒果新口味。
　　他提着精巧的蛋糕盒子，这才往不远处的寰宇的总部大楼走。
　　陆生家大业大，办公地点并不固定，沈瑾玉花了大功夫才打听到，陆峥寒今天将会在中环总部开一天的会。
　　当然，他今天就是特地来“突击”的——
　　上次的话题没能继续聊完，沈瑾玉还念念不忘。
　　到底是哪号天仙能把陆生迷得这样神魂颠倒，真是让他好奇得要死。
　　他思前想后，最后将目标人物锁定在陆峥寒的公司里。
　　陆生真是太过洁身自好了，除了躲不开的应酬场，其余时间都是生人勿近的状态，怎么还有机会认识新人？且陆峥寒的朋友沈瑾玉也是都认识，多有长期伴侣，和陆峥寒也没有这种暧昧苗头，自然毫无疑问地都被逐一排除掉。
　　那显而易见，能出现在陆生目之所及的范围，且还让他那样动心的人，范围真是小之又小了。
　　沈瑾玉自认为自己十分了解陆峥寒，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能逮他个正着。
　　于是他瞒着陆峥寒，偷偷一个人跑来。
　　对这栋坐落在中环的寰宇总部大楼，沈瑾玉也并不陌生。
　　他来的次数不算少，甚至还有总裁办的最高权限，能随时直达陆生的纵览绝佳海景的大办公室。
　　这权限是陆峥寒几年前亲自给他开的，有次陆生开会过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让司机将沈瑾玉接了过来，出了会议室才发现小朋友正可怜巴巴地窝在茶水间写功课。
　　头埋得低，远远看过去，就像颗圆滚滚的栗子球。
　　很快，栗子球抬起头，也发现了他，于是立刻就变成了委屈的扁着嘴的并且马上就要生气的栗子球。
　　陆峥寒哭笑不得，只能哄。
　　充当赔礼，陆生的老板椅之后就归在了沈小少爷名下。
　　沈瑾玉现如今的权限足够他在寰宇大楼来去自如了，他也自认为现在万事俱备，一切都好，但就是前台爱笑的小姐姐太会认人了，沈瑾玉怕她认出自己，顺带给陆生通风报信，这自然不行。
　　他混在人群里，猫着腰，正鬼鬼祟祟地打算混进电梯间——
　　“小瑾玉。”
　　“……”
　　沈瑾玉动作一顿。
　　做贼心虚般地抬头，沈瑾玉讪讪笑：“Aurelia姐。”
　　“怎么一个人？”
　　从电梯里出来的女性眉眼英朗，留着飒爽的过耳短发。
　　她穿着成套的春夏季职业装，踩一双略矮的高跟鞋，整个人都散发着极干练的女强人气场，和这寸土寸金的中环地带很相称。
　　Aurelia是陆峥寒麾下的得力干将，才二十五六，人生履历据说已经漂亮得吓死人，是寰宇从内陆挖来的高材生。沈瑾玉见过她好几次，多数时间在雷厉风行地同陆峥寒汇报，少数时间在茶水间猛吃辣得吓人的红油云吞，顺带用国语暴躁发飙，十分真性情。
　　她笑吟吟地走到沈瑾玉面前来，似有似无地拦住了还想要进电梯的小朋友。
　　“要我帮你联系陆总吗？”Aurelia笑着问。
　　沈瑾玉赶紧摇头，“这是惊喜！惊喜！”
　　“哦～Surprise～”
　　Aurelia笑着，意味深长地故意拖长音。
　　她又笑眯眯，但粤语的发音很蹩脚：“日日都好冧喔。”
　　“呃……”
　　沈瑾玉发窘，只觉得是Aurelia的粤语确实没学好，又在乱用词。
　　这词形容情侣还行，用在他和陆峥寒身上真是有够怪。
　　聊着天，Aurelia又十分热情地带着沈瑾玉坐去高管电梯，资本家专属的电梯果真火力十足，一路畅通无阻地往最高层去，直达某位总裁大人身边。
　　沈瑾玉莫名就有种做坏事被逮到的局促感，试图找话题，顺口问：“对了Aurelia姐，你怎么刚下来就又上去啊？”
　　“这个啊……”
　　Aurelia面上神色镇定，同她那位顶头大老板平日里糊弄小孩的伎俩一样出神入化。
　　她面不改色地开口，“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些急事要处理，还是得上去一趟。”
　　沈瑾玉“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接着又笑着端起蛋糕盒来卖乖：“我今天给大家买了拿破仑酥，是Homebake的新品！上次你们都说喜欢，我就又买啦！”
　　他笑得眼睛弯弯的，酒窝也跟着跑了出来。
　　他和Aurelia头挨着头，隔着蛋糕盒子的塑料窗，一本正经地给人家念，这个杂莓呢就是有树莓和蓝莓，而且粉红色的奶油还是用新鲜草莓做的，真是非常非常好吃。
　　他咬字带着笑，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要表扬的表情又乖又可爱。
　　Aurelia真觉得自己心都要化。
　　这样的大宝贝，也难怪陆生要她亲自来接。
　　今日陆峥寒也确实忙，各种会议不断，一时间走不开。寰宇前几年就在布局海外能源的业务，天然气、石油等等能源公司的股权都在计划的收购行列。
　　陆峥寒胃口不小，目前意在并入加拿大的某个能源巨头。但会上那几个刁钻的外国佬实在难缠，借机叫价。
　　Aurelia坐在一旁，连喝了五杯冰水，脸色不算好看。
　　她前一阵才刚做完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医生叮嘱她少动气。中场休息的时候，陆生关了麦克风，将她打发走，说让她去帮忙接个人。
　　Aurelia挑挑眉，“我说我可以——”
　　“我不是质疑你的康复情况。”陆峥寒先开口，很有驭下之术，“换了别人去，我不放心。”
　　Aurelia勉强接受这个理由，问：“接谁？”
　　陆峥寒并没有说名字，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腕表，温声道：“你现在下楼，应该就正好能碰到了。”
　　他又笑：“他可能还给你带礼物。”
　　Aurelia：“……？”
　　她将信将疑，按了电梯。
　　不知道陆生到底是真未卜先知，还是已经按捺不住在沈小少爷身上安了摄像头，竟就这样分毫不差地算准了沈瑾玉踏进寰宇大楼的时间。电梯门一开，Aurelia才刚抬头，就碰上了一脸鬼鬼祟祟的沈小少爷。
　　见到人，Aurelia心下全了然。
　　也确实，是得她亲自来了。
　　陆生对沈小少爷的心思虽说没掩也没藏，但是能猜到的人确实不多，Aurelia就算其中一个——
　　沈瑾玉这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突袭”早被对方识穿，还在悄悄地向Aurelia打听：
　　“你们陆总，最近有没有和谁走得特别近呀？”他问，表情蔫坏。
　　“走得近，是指业务关系吗？”Aurelia一时间没理解。
　　“嘿嘿，那种关系啦！”
　　“……”
　　Aurelia脸色蓦地一凛，沉默了。
　　刚忘了问老板，他现在的感情进度到底是怎样来着？
　　这是追到了，还是……？
　　Aurelia的脑子霎时间转得飞快，短时间内还是没能猜透沈瑾玉的真正意图，姑且不敢轻举妄动。雷厉风行的职场精英在参与老板的家务事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更不提始作俑者还在自己面前巴巴地卖萌，眨着眼睛等回复。
　　且退一万步来说，大老板的私人生活她又怎么会清楚？
　　但一想到了自己八位数的年薪，Aurelia果断选择睁眼说瞎话。
　　她坚定不移地强调：“没有，陆总很专一。”
　　她看着沈瑾玉微微皱眉看似不太满意的表情，福至心灵，当机立断，沉着冷静地再次重申，咬字可谓铿锵有力，八位数的重量真真是掷地有声：
　　“陆总也绝对没有乱搞。”
　　她说，义正言辞那样，“绝对没有。”
　　沈瑾玉：“……？”
　　沈瑾玉：“………………？？？”
　　Aurelia这粤语说得真是有够怪，听得沈瑾玉简直一头雾水。
　　乱搞这个词哪能这样用。
　　小少爷心里略微泄气，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也不再问了，心又想着等下还是要和陆峥寒说，得给Aurelia报个靠谱的粤语班才行。她这乱用词的程度，在港岛真的是会吓死人。
　　就刚刚的对话听起来，像是他今天特地来查陆峥寒的岗一样，而Aurelia就是那个给老板打掩护的倒霉鬼。
　　沈瑾玉忍不住，在心里头自己想象了下这场景，结果又把自己想乐了。
　　也不知道谁有胆子真敢来查陆生的岗。
　　等他们到顶楼的时候，陆峥寒的会还没开完。
　　Aurelia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吐槽说那个会又长又臭，鬼佬说话好没逻辑，也就陆总好脾气。沈瑾玉忍笑，和Aurelia到茶水间给总裁办的同事发蛋糕。
　　听说陆总家的漂亮弟弟又来了，还体贴地带来了小礼物，大家也纷纷赶来茶水间凑热闹。
　　毕竟大老板不在，能摸则摸。这是职场一贯的默认规矩。
　　沈瑾玉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和大家say hi。
　　他将蛋糕逐一放到纸碟子上，又好耐心地放好叉子，招呼大家来吃，没半点平时对着陆生颐指气使的坏脾气。
　　烤得松脆的拿破仑酥和三点三的下午茶时间很衬。
　　最适合大家围在一起分享办公室八卦。
　　沈瑾玉竖起耳朵听，企图从中找到些微有关陆生办公室恋情的蛛丝马迹。
　　但听到的只有楼下茶餐厅的鸡尾包又涨价和碟头饭已经不送咸鸭蛋的坏消息。
　　情报打听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沈瑾玉嘴里正嚼着树莓干，突然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八卦杂志。
　　照片拍得模糊，并看不太清到底主人公是谁，看着像是一个人在给另一个人穿衣服。本来也不是什么劲爆的偷拍，但封面的红色大字太显眼，上头陆生的名字也相当醒目。
　　陆峥寒的桃色绯闻少得可怜，港岛富豪中就数他最没桃花运，难得的捕风捉影当然值得港媒多炒几次冷饭——
　　好事的狗仔又在猜测，到底是哪位神秘佳人能得陆生青眼，能让他这样好声好气地哄，还亲自替人添衣开车门。封面下头还装模作样地列举了好几个风头正盛的女明星，推测得十分有理有据。
　　沈瑾玉皱眉，咬着塑料叉子，正要伸手去拿。
　　Aurelia眼疾手快地给截了下来，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谁的东西呢？到处乱放。”
　　她似是无意：“都是狗仔在胡说八道。”
　　沈瑾玉噗嗤一下就笑了。
　　他附和：“就是，胡说八道！”
　　Aurelia转头看他，不明所以：“嗯？”
　　沈瑾玉笑着摆摆手。
　　要是被人知道，那时候是陆峥寒在给他穿外套，这该多好笑。这些狗仔真该被狠狠扣工资，居然能将他错认为陆峥寒的绯闻对象，而且都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来报？
　　沈瑾玉笑嘻嘻：
　　“我说这些狗仔啦，瞎写一通。”
　　这时陆峥寒刚好过来逮人，就听见茶水间的某个小坏蛋又在大放厥词：
　　“而且你们陆总也不喜欢这种款啦。”
　　“他喜欢的是——”
　　

第14章
　　坐在沈瑾玉正对面的Aurelia抢先开口：“陆总。”
　　“……！！！”
　　沈瑾玉差点就要咬到自己舌头。
　　他慌慌张张，赶紧闭了嘴，扮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面上拢着甜甜的笑，转过头去喊人。
　　大概真是犯错心虚的缘故，于是沈瑾玉嘴里喊的还是哥哥。
　　他喊，峥寒哥哥。
　　陆峥寒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沈瑾玉：“……”
　　沈瑾玉：“哈哈、哈……”
　　他的笑声里莫由地多了些尴尬，没能坚持多久，又自觉地矮了下去。
　　沈瑾玉局促地挪开自己的视线，不敢和陆峥寒对视，心里猛猛地直打鼓。
　　见自己把人吓得差不多，陆峥寒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那样，自然地走到沈瑾玉身边，手搭在他肩头，“在聊什么？”
　　“聊……聊今天的蛋糕啊！”
　　沈瑾玉乖乖地将自己那份小蛋糕让出来，讨好似的：“好好吃，给你吃。”
　　“给我？”
　　陆峥寒看了一眼那块被啃得只剩三分一的拿破仑酥，似笑非笑。
　　“呃……”沈瑾玉也意识到不妥，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来，偷偷摸摸地将推出去的蛋糕纸碟子往后拉，但他管不住自己嘴巴，还在小声反驳：“但味道是好吃的嘛……”
　　陆峥寒倒不和他计较，笑说：“行。”
　　围在茶水间偷懒的同事纷纷喊了声陆总就赶紧作鸟兽散，沈瑾玉也想跟着溜，但来不及——
　　说错话的小朋友被监护人“押送”回了办公室。
　　沈瑾玉苦着脸，手里端着他那件像是被狗啃过的拿破仑酥跟在陆峥寒身后。他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刚刚他乱说话被听见了多少，毕竟他也不知道陆生喜欢什么类型，纯属大放厥词地造谣……
　　没等沈瑾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陆峥寒反手就锁了门。
　　“咔嚓”的一下，吓得沈瑾玉呼吸都停了半拍。
　　大事不好！
　　皮鞋稳稳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太清晰，沈瑾玉不敢看，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和那件拿破仑酥的树莓干忙碌搏斗。
　　但手不争气，殷红色的小果干在塑料叉子的旁边骨碌碌地滚了半圈。
　　手里头没拿稳的叉子接着就被人没收了去。
　　陆峥寒站在沈瑾玉的面前，正垂着眼睛看他。
　　沈瑾玉立刻垮了脸。认怂。
　　“刚刚在茶水间，和别人说的什么？”陆峥寒问他，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不是说你没听见嘛……”
　　沈瑾玉支支吾吾，眼神也躲闪，但不敢真说谎。他答应了陆峥寒不再说谎的。
　　陆峥寒笑了，语气温和多几分：“那是不想让你在别人面前挨训。”
　　他顿了下，好脾气地用叉子将那块滚远的树莓干喂到沈瑾玉的嘴边。他的动作极其娴熟自然，连后面的问句也顺带说得漫不经心：
　　“不过我喜欢什么类型你还知道？”他问。
　　“啊……？”
　　沈瑾玉懵懵地抬起眼睛看他。
　　实话说，陆峥寒现在的表情他有些看不懂，但也能确定不是真要教训自己的意思。
　　刚才浑身拉响的警报马上被关停，沈瑾玉放松了下来，笑嘻嘻地张嘴咬掉那块果干。他不着调地说：“我这不是想讹一下大家嘛，没准能套出点什么真话来呢。”
　　他故意撒娇，“你又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还不准我自己来打听吗？”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神气的表情，感觉自己真被要气笑。
　　就这小脑袋瓜，还整上打听了呢……
　　他曲着手指轻叩了几下他额头，不许小朋友捣乱，也不准再随便影响别人工作。
　　沈瑾玉哼哼几声，捂着额头，正准备要跑，忽而就听见陆峥寒问自己：
　　“真的想知道我喜欢怎样的？”
　　“那我告诉你——”
　　沈瑾玉仰着头看他，一时间没绕过来。
　　但还是八卦地点了点头。
　　陆峥寒面上斯斯文文地笑着，还是平日里那个款款的绅士先生。他朝沈瑾玉微微挨近。走一步，再半步。
　　沈瑾玉的小腿碰到了身后老板椅，顺势就跌坐了下去。
　　椅子转了小半圈，又被陆生一只大手按住。
　　陆峥寒弯着腰，一丝丝的熟悉的香水味勾过沈瑾玉的鼻子，落在耳边的声音又低又沉，似乎还带着些平日里见不太着的恶劣笑意：
　　“我就喜欢年纪小的。”
　　“还喜欢不听话的。”
　　“就像——”
　　沈瑾玉仰着头，愣了好几秒。只有眼睛在眨。
　　他还没来得及听完陆峥寒的后半句话，外头的秘书已经在敲门找人。
　　隔着门，听见她在催促：“陆总，差不多到时间了，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好。”陆峥寒说。
　　沈瑾玉仰着头，但没能看清，陆峥寒面上的神情先一步恢复得和平时一样。他笑意款款，依然还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让沈瑾玉在这里乖乖在等自己，他很快就回来。
　　沈瑾玉不高兴地皱眉，伸手去抓陆峥寒，问他：“很快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又将手边的小盒子端到陆峥寒面前。
　　那是一份小小的栗子蛋糕，是他特地给陆峥寒买的。藏得很好，别人都没有。他只给陆峥寒。
　　“我真的给你买了蛋糕。”沈瑾玉嘀嘀咕咕，“等下就要化啦。”
　　陆峥寒揉他的头，声音温柔：“好，我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就离开了办公室。
　　但显然，陆生的时间观念确实一直都不算好。
　　他的“很快”从来就不是眨眨眼的意思。
　　要等，且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为避免奶油化得太快，沈瑾玉和落日赛跑。他将蛋糕盒子反反复复地到处挪动，试图藏到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但很遗憾，用栗子奶油捏出的小熊笑脸还是塌了嘴角，像要哭。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陆峥寒的秘书还来过一趟。
　　她问沈小少爷需不需要提前用餐，陆总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结束会议。
　　沈瑾玉那会儿正在摆弄着陆峥寒的电脑，无聊到已经将蜘蛛纸牌玩出了新纪录。他探出头去，朝秘书小姐摆了摆手，一脸泄了气又像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说不用，又说我等他就好，辛苦她来跑这一趟。
　　在别人面前，沈瑾玉向来都是懂礼貌的乖小孩。
　　只是秘书小姐门刚一关，沈瑾玉的坏脾气就原形毕露，他气呼呼地将那块化得不成型的蛋糕丢进垃圾桶去，倒霉的小熊在蛋糕盒里被摔掉半只耳朵。
　　沈瑾玉有点生气。
　　即便知道对方确实在忙，但也还是要生气。
　　他讨厌陆峥寒随便将他打发的坏习惯，每次都要他乖乖等，等等等等。他觉得自己排在了所有所有“正事”的后头，他不喜欢这样。
　　陆峥寒在沈瑾玉心里总是不一样的。
　　是处在理智和那些大道理范围外的。
　　他有底气，可以全全然地只凭感情来行事。
　　沈瑾玉闷闷地将头枕在桌子上，手里翻陆峥寒看到一半的文件。他看不懂，胡乱地又盖回去。
　　他突然就乱七八糟地想，陆峥寒想追的人，最好和他本人一样是个超级超级的事业狂。那不然，按照他这样的坏习惯，哪个人会受得了他呢？
　　至于陆峥寒今天说的那句“他喜欢年纪小的还不听话的”，沈瑾玉是半个字都没当真。
　　这一听就是陆生说来糊弄他的，鬼才信。
　　那可是陆峥寒，显而易见是只会喜欢精英人类的类型。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忙了大半天不见人的陆总才疲倦地从会议室回来。那时候沈瑾玉已经玩到了扫雷，鼠标点得啪啪响。
　　“又在玩什么？”陆峥寒推开门，问。
　　沈瑾玉没回答，反问他：“那你在忙什么呢？”
　　陆峥寒边走边松领带，用英文流利地转述了今天会议的议题。
　　沈瑾玉倏然就没声了。
　　陆峥寒笑着，故意问：“这次听懂了？”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瞪他，表情像是在骂他明知故问。
　　他对生意场没有半分钱的兴趣，家里的事业也全权交由亲姐姐负责，在学校里念的还是和商科八棍子打不着边的艺术史，自然是听不懂陆峥寒在说什么。他们之间也很少谈起这些。
　　沈瑾玉不服气，忿忿地反驳：“那你也不知道Jean-Michel Basquiat的作品想表达的是什么！”
　　陆峥寒认输，无奈地笑了笑。
　　他确实也没指望过这小笨蛋能懂这些。他懂就行。
　　“我的蛋糕呢？”陆峥寒换了个话题。
　　沈瑾玉看也不看他：“被我丢垃圾桶了。”
　　陆峥寒单手撑在桌上，看了沈瑾玉一会：“生气了？”他语气笃定，并不像个问句。
　　“才没有。”沈瑾玉语气重了些。
　　“小瑾。”
　　陆峥寒动手挪开电脑屏幕，沈瑾玉被他干扰得不小心点到了藏在格子里的地雷，满屏幕红通通噼里啪啦地炸。他真是要气死，鼠标被摔到一边去，站起身来就要走，“我明明马上就要赢了！你非要捣乱！”
　　“又生气。”
　　陆峥寒抓沈瑾玉的手腕，将人逮了回来。
　　“我们前几天才说过，以后不要再吵架的。不是吗？”他捧着沈瑾玉的脸，低声问。
　　“……”
　　沈瑾玉气呼呼地在陆峥寒的手掌心里瞪了他一会。
　　接着，圆溜溜的眼睛和眉毛一起耷拉下来，像垃圾桶里那只可怜的奶油小熊。
　　沈瑾玉用那种很委屈很委屈的语气开口：“陆峥寒，你太没有时间观念了，总是让我等，我等你好久。”他数落陆生，凶巴巴的，“所以今天你没有蛋糕吃了。”
　　陆峥寒看着他，没说话。
　　沈瑾玉以为他要生气，急吼吼地为自己申述：“难道你觉得自己没错吗？”
　　他说：“你总让我等你……”
　　陆峥寒突然就笑。
　　他点头：“嗯，我的错。”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又说：“没有人会喜欢不遵守时间约定的人，你要改掉这个毛病。很快不是三个小时，三个小时是很久。很久很久的很久。”
　　陆峥寒又向他道歉，还是那样好脾气：“好，我知道了，我会改正。”
　　他又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这次倒是沈瑾玉没想到。
　　他凑近盯着陆峥寒看了一会，但没能发现任何的端倪。
　　“为什么你今天这么好说话啦？”
　　沈瑾玉警惕地问陆峥寒，“你以前都会和我讲道理，说什么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又觉得我乱发脾气，还要教训我……”
　　“谁教训你？”陆峥寒出言纠正小朋友的添油加醋。
　　“就有。”沈瑾玉哼哼。
　　陆峥寒笑了笑，将人放开。
　　“其他的，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沈瑾玉笑嘻嘻。
　　这次偷偷发脾气并没有挨训，甚至还把对方教训了一顿，沈瑾玉很满足。他最喜欢把陆峥寒从长辈的位置上扯下来，这让他感到高兴。
　　他笑得眼睛弯弯的，得意地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转了好几个圈圈。
　　“也可能是因为……”
　　恰恰好是在背对着陆峥寒的时候，沈瑾玉突然就听见他开口：
　　“我想谈恋爱了吧。”
　　

第15章
　　沈瑾玉刺溜溜地在椅子上将自己转回去。
　　他觉得这句话真是好新奇，尤其这句话居然还是从陆峥寒嘴里说出来的。
　　那可是陆峥寒啊，会因为连轴转到直接住院的工作狂人，巴不得一天有48小时好全用来工作。可这个人到底又是什么时候瞒着自己变成恋爱脑的呢？
　　沈瑾玉心里想，哪怕是陆峥寒突发奇想说他想要去参选港岛特首，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吃惊。
　　但陆峥寒刚刚却说，他想要谈恋爱。
　　好想好想谈恋爱。
　　他的语气太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瑾玉突然又想起，自己今天在八卦杂志上看到的那些不靠谱揣测——
　　好事狗仔有理有据地说陆生年纪不小，怕这次就是奔着结婚去的。陆峥寒今年二十又九，再过几个月就是三十了，说他想结婚倒也不算很奇怪，且自己上次和他聊起“想给他当伴郎”这件事，居然还被一通教训，就像真不许他拿这件事开玩笑一样……
　　如果真的是以这个为大前提……
　　沈瑾玉顿时就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关键！
　　沈瑾玉把屁股下的椅子当滑轮车，屁颠颠地溜到了陆峥寒的身边。
　　陆峥寒这时候并不看他，手上正理着之前被沈瑾玉弄得乱七八糟的文件。沈瑾玉晃头晃脑地想要吸引对方的注意，但无果，他又伸长手，使坏地压着陆生刚整理好的文件，实在捣蛋得很气人。
　　陆峥寒只能看向这粘人精。
　　沈瑾玉嘿嘿坏笑，嘴里喊陆峥寒的名字，咬字故意拖得又长又怪的。
　　这是又准备要使坏了……
　　陆峥寒有些警告意味地睨了他一眼。
　　但沈瑾玉这时候也不怕他，一副揭穿别人老底蔫坏模样：“你一个大总裁，怎么就想着谈恋爱呢？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他在椅子上笑得颠来倒去的，坐也不好好坐，差点要滑到椅子底。
　　陆峥寒忽视沈瑾玉的揶揄，问他：“今天怎么自己偷偷跑来？”
　　“因为——”
　　沈瑾玉一脸神神秘秘，像在酝酿什么超级大招：“我已经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咯！”
　　陆峥寒动作忽而一顿。
　　听见沈瑾玉又怪声怪气地问：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就在这里呀？”
　　陆峥寒不说话，轻轻拍他手背，试图将那份纸质文件从他手底下抽出来。
　　沈瑾玉嘴里立刻嗷嗷怪叫，喊疼，又把摊在桌上的手掌使劲张开，简直铁了心要捣乱。
　　陆峥寒好脾气地和他讲道理：
　　“你不觉得你最近太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吗？”他问，“小瑾，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沈瑾玉侧着头着他，接着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么新奇的事情，他当然好奇。
　　就凭他和陆峥寒的关系，难道他就不该第一个知道陆峥寒喜欢的人是谁吗？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理直气壮的表情，又问：“我喜欢谁，你很在意吗？”
　　“你不要又转移话题啊。”沈瑾玉这次学聪明了，不听他的，“你不说，那我就当你默认咯？”
　　陆峥寒又拍了下沈瑾玉的手背，“松手。”
　　“不要不要！你干嘛这么神神秘秘嘛！”
　　沈瑾玉耍赖皮，故意撒娇，又去伸手扯陆生的衣袖。
　　缀在西装外套上的袖扣有些花哨，出自沈小少爷的手笔。是他某次贪玩切坏了宝石的狼狈补救。
　　沈瑾玉仰着头看陆峥寒，嘴里还振振有词：“所以被我猜到了对不对？哼哼，你就是不敢认，胆小鬼……”
　　“没有不敢认。”
　　陆峥寒突然就开口。
　　他反驳，咬字清晰，眼睛安静地垂着，语气平静也却认真：
　　“你确实可以这样认为。”
　　“唔哇——”
　　沈瑾玉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他立马咧着嘴笑，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
　　某个小笨蛋自以为是自己的激将法十分有效，三两下就将陆生的真心话逼出，只顾着哈哈大笑。
　　他笑，一双眼睛俏皮地弯着，睫毛跟着他的动作一起颤，像松软的牛角包在掉细屑。
　　“我就知道！果然是办公室恋爱嘛！”
　　“……”
　　陆峥寒把自己准备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对这小笨蛋简直无可奈何。
　　但心里还有气，只好用三成力气去敲这好事精的额头，权当小惩大诫。
　　沈瑾玉也不躲，额头正中顶着个傻气的红印子，偏偏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有种气人的可爱。他凑近陆峥寒，没长记性，还要八卦：
　　“那你现在追人追得怎样啦？”
　　陆峥寒瞥他，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坏小孩，屡教不改，该挨批评了。
　　沈瑾玉还在催：“说嘛说嘛。”
　　陆峥寒管了沈瑾玉这么多年，自有整治这小坏蛋的一套手段，这么多年的监护人没白当。他慢悠悠地开口，反问：“那你的小组功课又写得怎么样了？”
　　沈瑾玉：“……”
　　沈瑾玉：“……！！！”
　　他“蹭”一下退开半米远，赶紧捂耳朵，嘴里念念有词：“不听不听！”
　　陆峥寒好笑地看他。
　　沈瑾玉对念书一向不算太上心，向来是得过且过的。沈大小姐对亲弟弟没有太过分的要求，陆生的要求稍高一些，但也只是不能挂科而已，纵得沈瑾玉就知道C＋万万岁。他对学业没什么大追求，功课也是拖拖拉拉地做。
　　至于下个周就要交的presentation，沈瑾玉自然现在是一个字没动，禁不得陆生的随堂抽查。
　　他骨溜溜地连人带椅一起跑远。
　　陆峥寒难得清静了几分钟，将手里那份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看完。
　　沈瑾玉在半米外霸占着陆生的老板椅，嘴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像在说陆生的坏话。
　　可他还真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忍不住，又蹭蹭地朝陆峥寒贴过去：
　　“你天天这样忙工作，怎么能追到人呢？”
　　沈瑾玉自认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陆峥寒正在偷偷摸摸搞办公室恋爱呢，可老板还在加班，下属难道还能偷溜吗？他这样的，怎样能追到人呢？
　　傻子才和黑心老板谈恋爱！
　　沈瑾玉老神在在地开口：“陆生啊，Work life balance啊。”
　　他又想了想别人是怎样追人的。记得苏酥有一位医科大的男友，据说是在联谊上一见钟情的。苏大小姐是新时代女性，为爱勇敢出手，聊天约会告白三连招，一个月就将英俊校草美美拿下。
　　沈瑾玉推着陆峥寒的手，兴致勃勃地催促：“你不如今天就约他吧！”
　　“我约他？”
　　陆峥寒将手里的文件放下，视线挪了几分，停在沈瑾玉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沈瑾玉眨眨眼睛，也看他：“快点呀。”
　　陆峥寒好脾气，说好。
　　然后他对着沈瑾玉说，“走吧。”
　　沈瑾玉：“……啊？”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着就被陆峥寒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踉踉跄跄地被陆峥寒拉着着走。他一头雾水，皱着眉头盯着陆峥寒正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看。陆生的手宽且大，轻轻松松就能攥住他的手腕，甩也甩不掉。
　　“不对不对！我是让你约你喜欢的人啊！”沈瑾玉赶紧赶紧喊停。
　　“我知道。”
　　陆峥寒顿了顿，故意停了两三秒，接着才不着痕迹地替自己找补：
　　“但今天是周三。”
　　“你得跟我回家吃饭，你陆阿姨很想你。”
　　沈瑾玉不由得愣了下。
　　他才想起来，周三是陆峥寒要回家陪陆太太的日子，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也是要一起去的。
　　小朋友这下子神气不起来了，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忘记了这件事很不应该，也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跟着陆峥寒离开了办公室。
　　陆太太对他很好，不该忘记回家陪她的日子。
　　沈瑾玉先绕路去了一趟置地广场，去给陆太太买礼物。
　　买的是一盒十二盏的黄燕盏，价格不低，听说是美容养颜，口感也比普通白燕要好，那给陆太太当夜宵就正好。沈瑾玉对这些其实不太懂，只会盯着价格挑，觉得是一分钱一分货，价格越高的他就买得越高兴。
　　沈小少爷小小年龄，零花钱却相当丰厚。这些年沈大小姐已经快把沈家吃下，没人能撼动她的继承人位置，给亲弟弟的零花钱也顺势水涨船高。沈瑾玉被养得对花钱也没概念，就是不小心花超了，也有陆生的万贯家财兜底，总不会再有吃不饱饭的日子。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陆峥寒故意问，问他是否可以重新获得一份来自沈小少爷的小蛋糕。
　　沈瑾玉哼哼几声，十分大方，二话不说就给陆生刷了卡。
　　不过他们来得晚，已经没有栗子小熊，只剩粉红小猪。
　　沈瑾玉特意挑了只鼻子最圆的粉色小猪买下。
　　他又不知道在乐什么，接过蛋糕盒子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陆峥寒懒得揭穿他拐着弯骂人的小伎俩，假装不知情的那样，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谢谢。
　　沈瑾玉提着蛋糕，问：“今天你自己开车吗？”
　　陆峥寒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睁眼说瞎话：“司机突然有些急事，就让他先回去。”
　　沈瑾玉哦了一声，乖乖坐好，听话地让陆峥寒给自己挂安全带。他嘴里正哼一首不成调的歌，也不知道唱的是哪国语言。
　　陆峥寒抬起眼，突然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沈瑾玉立马嗷了一声。很凶。
　　陆峥寒没忍住，笑了出来，小朋友皱着眉揉脸，记仇地表示自己不会再给他买蛋糕了。
　　晚间高峰期，中环的车流异常繁忙，走走停停的有些堵。刹车灯由远及近地连绵，看不见头，像一条长长的此起彼伏的闪烁的河。四周高楼大厦林立，霓虹广告牌争相恐后地亮。
　　港岛的夜晚总是热闹的。
　　陆太太在途中打来电话催促，这次是沈瑾玉接的电话。
　　他从陆峥寒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娴熟地刷开对方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和外放。
　　他乖乖地开口：“陆阿姨，是我呀。”
　　陆峥寒听见电话那头的母亲一下子敛了声，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又柔又轻，心里忍不住笑。
　　小朋友对长辈向来是很礼貌，嘴巴也甜，不像对自己那样胡搅蛮缠。陆太太被哄得高兴，在电话里一直笑，说要等他们到家再开饭，又忙着去让人多加几个菜。
　　“陆阿姨说要给我们加餐呢。”
　　沈瑾玉和陆峥寒说，有点邀功的意思，“我和陆阿姨说了你喜欢吃的菜。”
　　陆峥寒笑：“今天是沾了你的光，平时你陆阿姨可不管我这么多。”
　　“因为你总惹陆阿姨生气啊。”沈瑾玉扭着头看他。
　　“那怎么办呢？”
　　陆峥寒故意问。
　　他语气多了几分的委屈，听起来真好像这天大地大竟真欠了他陆峥寒这一顿饭一样。
　　偏偏沈瑾玉什么心眼都没有，笑着说：“没关系呀，我会和你在一起嘛。”
　　说着，他又眼睛弯弯地笑。
　　又一块广告牌在这时候亮了起来。像是世界在斑斓绚烂盛开的模样。
　　银白色的英文字母是月光行走的轨迹，耀金色的繁体字是仲夏里的悠长日光。艳红色的是开在阿尔卑斯的玫瑰，而苹果绿则是尤加利树的葱郁浓阴。
　　在最后最后才亮起来的粉红色，是怦怦跳的好喜欢你。
　　陆峥寒慢了几秒才启动车子。
　　后面的车子素质极低，哔哔哔地直按喇叭。
　　盖过了霎眼间的心跳如擂。
　　

第16章
　　沈瑾玉怕那个粉红猪猪头蛋糕会化，于是先一步下车。
　　等陆峥寒在车库停好车慢悠悠地踏入家门的时候，这小调皮鬼果然又把手伸进了猫窝里，试图去摸猫咪的大尾巴。
　　陆太太悉心养着一只顶漂亮的金吉拉，是位小公主，对谁都脾气好，唯独就不待见沈小少爷。
　　沈瑾玉不信邪，每次都去逗，每次都吃闭门羹。
　　沈瑾玉正蹲在地上捏着嗓子喵喵叫，雪白蓬松的大猫咪在窝里睡得正香，理都不理他。
　　陆峥寒在后头看了沈瑾玉一会，看他面上的表情一个劲地变来又变去的，有点气恼又有点较劲，脸颊上的小酒窝随他表情出现又消失。
　　陆峥寒心里笑，提着这调皮鬼的后衣领将人逮回来，让他去洗手，不然不准上桌吃饭。
　　沈瑾玉皱鼻子，故意拉长嗓子，说知道啦。
　　见沈瑾玉走远，陆太太那绷了半天的笑垮了下来。对亲儿子用不着这样和颜悦色。
　　她压低嗓子，抓紧时机赶紧问：“这次是得手了吧？”
　　“您这话说得……”
　　陆峥寒笑，在陆太太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陆太太没好气地觑他一眼。那表情像在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陆峥寒敛着笑给她沏茶。
　　沏的是今年新收的君山银针，茶汤醇香，悬针似的茶叶在茶壶里沉沉浮浮。
　　“您别吓着他，他什么都还不知道，今天就是回来吃顿饭的。”陆峥寒低声说。
　　陆太太眉头蹙起：“不是你自己说了要去告白吗？”
　　陆峥寒又抬头，表情坦荡荡：“我确实说了。”
　　“然后呢？”
　　“他没意识到。”
　　陆太太：“……”
　　缓了缓，陆太太旋即正色道：“你年纪大，小瑾会嫌弃你也很正常，但你用这个理由是想糊弄谁……”
　　这头陆太太训人的话还没说完，沈瑾玉咚咚咚地已经跑了过来。这小坏蛋动静不小，养在家里的博美小狗也跟着学了十成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堂堂登场那样。
　　陆太太赶紧收了声，面上挂着笑，顺手拍了拍陆峥寒的手背，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沈瑾玉站定，先喊人，然后乖乖地坐到了陆峥寒的右手边。
　　他只喝茶，等长辈先动筷。
　　在别人面前，沈瑾玉向来乖。
　　他的餐桌礼仪更是陆生当年手把手教的，十分得体。
　　知道他们今日要回，陆太太特地知会了家里的厨师，要拿出看家功夫来。
　　镬气十足的鲍鱼鸡粒酥和孜然尖椒爆羊展肉一同上，主食则是瑶柱香菇炆伊面，后又跟一道大厨的最新力作，是崧子叉烧菠萝包。沈瑾玉呼噜噜地吃得很香，盛了两碗伊面，都吃得干净。
　　陆峥寒怕他积食，晚上又要闹着不睡觉，亲自盯着人喝了小半杯山楂水才作罢。
　　粉红猪猪头蛋糕在最后被端了上来。
　　陆峥寒理所当然地要走了最大的那一块。
　　沈瑾玉笑嘻嘻地把圆鼻子和巧克力插牌都分给了他。小朋友的Love和Miss都是他的。
　　席间，陆太太有意无意提起自己最近在港岛富太太圈听见的事情。
　　她说王家太太近日好事到，忙着给儿媳妇打足金的龙凤镯，都是港岛最时兴的纹样。接着又说陈家太太要抱孙，还亲自煲了猪脚姜，那沙煲日日夜夜都忙个不停。她最后感叹一句，这些话题都自己都插不上嘴，觉得有些丢人了。
　　话里话外的，都是在提醒陆峥寒是时候该注意自己人生大事的意思。
　　沈瑾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忍着笑，在餐桌下偷偷摸摸地踹陆峥寒的脚。
　　陆峥寒假装不知道，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在底下将沈瑾玉那两只作乱的腿都重重夹住，不许他捣乱那样。
　　沈瑾玉被他夹得动弹不了，脚上的哈趴狗棉拖也掉在地上，只剩十个脚趾头在使劲地挠。怕陆太太发现，他的动静不算大，只敢一下下地碰着裤摆，似有似无地撩着陆生的小腿。
　　陆峥寒缓缓地放下筷子。
　　他端起茶杯，假装在喝茶。手背指节沉默地隆起。
　　陆太太还在说：“阿峥确实年纪不算小了，妈妈也不是要催你的意思，但是有些事情你得自己上心……”
　　话说一半，她看向沈瑾玉：“小瑾，你也觉得是这样的对不对？”
　　突然被点到名，沈瑾玉赶紧把背挺直，坐好，乖乖地点头。
　　陆太太又叮嘱：“多提醒你哥哥，要是有喜欢的人，还是得抓紧时间追一追。”
　　沈瑾玉乖乖地说好，说记得了。
　　不过他一晚上都没告诉陆太太陆峥寒已经有喜欢的人这件事。
　　他认为这是他和陆峥寒之间的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也答应了陆峥寒会保守秘密。
　　大概也是共享了这个小秘密的缘故，沈瑾玉觉得自己和陆峥寒的关系变得更近一些。最近陆峥寒也不经常在他面前摆长辈架子了，甚至会袒露一些恋爱困惑的小烦恼。
　　无所不能的陆生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真新奇。
　　沈瑾玉觉得这样的感觉很不错。
　　他觉得有种被“当成大人”看待的满足感。
　　所以他希望能知道更多更多的有关陆峥寒的秘密，总乐此不疲地试图去找那个陆峥寒偷偷喜欢着的人。
　　陆太太说了一会儿，敛了声，没好气地看着对面两个人。
　　这两个，一个装模作样地扮听不懂，一个是一本正经地什么都不懂。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实在劝不动，只好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幸好沈瑾玉嘴甜，几句话就能哄得陆太太高兴，更让陆太太觉得亲儿子气人。嘥心机，捱眼瞓，实在岂有此理。
　　晚饭过后，陆太太本还想留沈瑾玉住一晚上，但却被陆生果断拒绝了。
　　上次他忙工作，就这么少看一眼，这贪吃鬼就敢半夜偷偷溜到饭厅吃掉半桶冰淇淋。陆太太和家里的老管家都太喜欢溺爱这小坏蛋，稍稍撒个娇，就什么都给。他得杜绝这种坏习惯。
　　监护权被陆生捏在手里，陆太太总拗不过亲儿子，只好将人放走。
　　不过沈瑾玉在最后如愿抱到了大猫咪，于是他高兴地承诺，下周还会跟着他的峥寒哥哥再来。
　　漂亮金吉拉像是听懂了他说话，呲着牙，冲他喵喵叫。
　　沈瑾玉哼了一声，故意冲人家猫咪汪汪叫。真是十分嚣张又十分可恶。
　　回程的路上，沈瑾玉嘴里吃一颗橘子糖，咬字不清地对陆峥寒说：“陆阿姨在催你谈恋爱呢。”
　　陆峥寒看起来并不当一回事：“也不是第一天了。”他说。
　　“可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嘛。”
　　沈瑾玉问他，“为什么不和陆阿姨说呢？”
　　陆峥寒笑：“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还在追求他，他也未必肯答应我。”
　　沈瑾玉把橘子糖咬碎，眉头也皱起。
　　他心想，又来了……
　　怎么陆峥寒老觉得自己会追不到人？
　　沈瑾玉很有替对方解决问题的觉悟，像一个称职的心理健康大使一样，“为什么你总会觉得他拒绝你呢？你不是说他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吗？”
　　陆峥寒也很坦诚：“我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他还是没发现。”
　　“为什么会没发现呢？”沈瑾玉语气困惑。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陆峥寒说。
　　大概是正在开车的缘故，陆峥寒的咬字要比平时慢。
　　他说，话里带着笑，有些纵容和宠溺的意味：“很多时候，他的想法都有些……唔，出乎我的意料？”
　　交通灯在这时换成了红灯。
　　陆峥寒慢慢踩停了刹车。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沈瑾玉一眼，对方圆溜溜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就像贪吃小狗在等着开罐罐一样。很多时候他都败在沈瑾玉这样的眼神下，狠不下心来直接同他摊牌。
　　他其实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不知道沈瑾玉是怎样想的。
　　陆峥寒笑，又说：“和他告白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
　　沈瑾玉想一会，然后老神在在地开口：“那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陆峥寒：“嗯？”
　　沈瑾玉摇头晃脑：“大概是因为你和他有代沟。”
　　“……代沟？”
　　陆峥寒的语气蓦地多了几分微妙。
　　“有年龄差的话，也很正常嘛。”沈瑾玉又说。
　　“年龄差……”
　　陆峥寒小声仔细重复着沈瑾玉的话，反问他：“小瑾，你是觉得我年纪大？”不知怎的，他的语气里莫名就多了些耿耿于怀。
　　不过沈瑾玉没听出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比你年纪小嘛，而且你本来就有些……”
　　话说一半，沈瑾玉停了下来，接着调皮地朝陆峥寒笑：
　　“那我说了你不能生气哦！陆峥寒，你真的满老土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聊天突然不见人是去做什么，我之前玩你手机都看到你的搜索记录啦！”
　　Google历史搜索：好99是什么意思。
　　“……”
　　陆峥寒板着脸，但没反驳。
　　旁边忽而亮起的车尾灯照过他冷硬的下颌线。
　　陆生的眉头正微微拢着，看起来似乎真对自己的年纪有些介怀。
　　又是绿灯了。
　　陆峥寒面无表情踩油门。街景在车窗外水一样地后退。
　　沈瑾玉有些后知后觉，他抬着眼睛看向陆峥寒，无措地挠了挠脸。
　　他并没有喜欢过人，不太能体会暗恋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但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陆峥寒现在的情绪。陆生的情绪少有外露的时候，这很罕见，意味着陆峥寒确确实实在意这件事。
　　或许他不该拿这件事来开玩笑的。
　　可刚刚还答应了陆太太，说自己要帮忙呢……
　　毫无预兆地，沈瑾玉突然就开口：“陆峥寒，不然我来帮你追他吧？”
　　“你？”
　　陆峥寒的语气稍稍错愕。
　　车速骤然就慢了下来。
　　沈瑾玉微微往前倾，又往后倒。他不明白陆峥寒在吃惊什么，居然会吃惊到要急刹车的程度。
　　“对啊，我帮你追他。”
　　沈瑾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说他年纪比你小嘛，你不知道年轻人喜欢什么，但我知道呀。”他有些将功补过的意思，和陆峥寒解释，“我没有说你年纪大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呃……”
　　他自己也编不下去，只好囫囵地抵赖：“哎呀，男人三十一枝花啦！”
　　陆峥寒看他一眼，忽然又笑，笑容促狭。
　　夜景里的闪烁跳动霓虹灯一点点地划过了陆峥寒的俊朗五官。
　　他眉眼弯弯，夜色茫茫得很温柔。
　　“那——”
　　陆峥寒开口，像是真的同意沈瑾玉这个荒谬的建议，问他：“那你想怎样帮我？”
　　

第17章
　　沈瑾玉罕见地在周末给自己定了闹钟。
　　生怕自己醒不来一样，他这次用的还是iOS系统自带的闹铃，是刺耳的雷达音。早八点就将他闹了个激灵，直接从床上一个弹射就飞起。
　　外头的太阳好得有些太过分了。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轰隆隆的雷暴雨在夜里走得很干脆，早晨新出的阳光金灿灿又暖融融，植物被晒得丰盈又蓬勃，世界重新被淋出绿油油的模样。一场大雨过后的艳阳天，热闹的苍翠色，符合一切对盛夏的想象。
　　沈瑾玉摇头晃脑地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趴在地毯上的博美小狗也跟着小主人有样学样，傻乎乎地伸长了小舌头。
　　沈瑾玉又故意使坏，撂了一只脚下床，用脚指头去逗小狗尾巴。
　　等把小狗欺负够，他才下床。
　　活泼的小博美被欺负了也不生气，跟在小主人的身后哒哒哒地跑，像一块蓬松翻滚的大棉花糖。它嘴里还叼着个小猪布偶，是它最喜欢的玩具。
　　不过今天沈瑾玉没空和自己的小狗玩，他表情严肃地在衣帽间里站定，视线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地逡巡几圈。
　　他向来有自己的时尚审美，并不随意敷衍穿衣打扮。
　　更不说，今天还是他要和人“约会”的重要日子。
　　今天沈瑾玉选了件松垮垮的白T恤，搭一件当季的拼色短外套，下身则是一条茶棕色的五分工装裤，裤脚只微微盖过膝盖，漂亮白皙小腿大咧咧地全露在外头。
　　小少爷臭美得很，还得额外给自己再衬一条金绿的猫眼宝石吊坠项链。
　　沈瑾玉在落地镜前点点头。
　　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又潮又in。
　　博美小狗这时在旁边站起身来，一下下扒拉着沈瑾玉的脚，像是在讨要抱抱。
　　沈瑾玉指着小狗的鼻子，教训它：“懒狗！”
　　这只娇气的小博美是陆峥寒送给他的礼物，听说血统很纯，沈瑾玉也不是太懂。反正是陆峥寒送的他都挺喜欢的。小狗刚开始到家的时候胆子很小，也听话，不过现在早被家政阿姨惯坏了，作威作福的，走到哪里都要人抱。
　　所以沈瑾玉特地给它改了名字，现在就叫抱抱。
　　“懒狗狗没有肉吃知不知道，以后狗粮都给你减半，也没有加餐了……”
　　沈瑾玉嘴里教训，手里抱着这块毛绒绒的大棉花糖咚咚咚地就跑下楼去。
　　陆峥寒的声音在楼下先传过来，“小瑾，不要在楼梯上跑。”
　　“咦？你已经健身完了吗？”
　　沈瑾玉探头探脑，“咚”一下跳下最后那三级楼梯，顺势将抱抱放在地上。
　　陆峥寒正坐在餐桌边，看起来已经用完了早餐。
　　他放下咖啡杯，眉头微微皱起，对小朋友这种一步并三步的危险动作并不赞同，且屡教不改，更是罪加一等。不过陆峥寒今天并没有开口教训人，只是让女佣将温着的早餐端出来，又开口，让沈瑾玉乖乖过来坐好。
　　沈瑾玉“哦”了一声，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抱抱颠着自己的小短腿去吃早餐，沈瑾玉也乖乖坐到陆峥寒旁边去。
　　显然某位小朋友并没有小狗乖，他坐不定，悄咪咪地伸着手指，又去戳陆生的手臂肌肉。
　　陆峥寒好笑地看他的小动作，“做什么？”
　　沈瑾玉一本正经：“吃你豆腐咯。”
　　他看了陆峥寒一眼，又嘿嘿笑，这次是直接上手摸，实在流氓，“阿sir，肌肉练得很不错嘛。”
　　“羡慕了？”
　　“哼哼！我会在晚上偷偷把你的蛋白粉都换成速溶奶茶！”
　　“是吗？那我会把抱抱的磨牙棒都藏起来。”
　　“喂……！！”
　　陆峥寒笑着睨了沈瑾玉一眼。
　　小朋友的眼睛圆溜溜，在瞪人。和他养的小狗一样坏脾气。
　　陆峥寒也只是笑，没和这小坏蛋计较。他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说话间甚至还故意绷紧了手臂，练得漂亮的肌肉夸张地隆起。
　　陆生平时是翩翩绅士，总穿严实斯文的西装，并不太能看出底下藏着的邦邦硬的胸肌和腹肌。
　　但今天他却罕见地穿得休闲。
　　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打扮过的痕迹。
　　沈瑾玉嘴里咬着鸡尾包，眼睛挑剔地扫视过陆峥寒的衣着。
　　陆峥寒似乎也意识到他在打量自己，拢着手，反倒问：“还可以吗？”他语气里还隐隐有些期待。
　　沈瑾玉朝他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帅哦！”
　　“那我们今天……”
　　陆峥寒又开口。
　　他左手握成了拳，微微抵住嘴唇，像是想藏住笑。
　　偏偏那双桃花眼先一步款款地弯起来，话里的笑意和迫不及待真是藏都藏不住：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约会？”
　　他看向沈瑾玉，温声问。
　　今天是他们说好的要去“约会”的日子。
　　“今天啊……”沈瑾玉叼着那半截鸡尾包，刚抬起眼，就对上了陆峥寒眼底的融融笑意。
　　澄澈的阳光轻盈地跃过了落地玻璃窗，细小尘埃是闪闪发光的耀金色，斜斜地切过了陆峥寒的下颌线，落了一截柔和明媚阴影线。空气里有面包和咖啡香气，松软的热气腾腾。
　　这是一个很好的早晨。
　　沈瑾玉得意哼哼几声，早有准备：“包在我身上啦！”
　　他爽快地拍了拍胸口，一副迫不及待要邀功的样子。
　　他之前说要给陆峥寒当恋爱军师，还真不是信口开河的说说就算。
　　这两个月以来，沈瑾玉都在勤勤恳恳地指导陆峥寒去追求他那个难以攻克的暗恋对象。
　　他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陆峥寒死活追不到人，只能偷偷玩暗恋了。
　　且不说对面那位脑回路相当清奇，就是陆生本人的追人本领也相当糟糕。
　　沈瑾玉想不通，怎么陆峥寒做别的事情都这么游刃有余，就这件事干得差三错四的？
　　他真是看得心焦。
　　虽然沈瑾玉自己并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不过他有靠谱场外支援——他远程求助苏大小姐，以草率的“我有一个朋友”来作为咨询的开场白：
　　“我有一个朋友呢，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追不到啊……”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吗……”
　　倘若换作是别人，苏酥是一百个都不信真有这样的朋友，但这次开口的却是沈瑾玉……
　　好吧！
　　苏大小姐觉得没准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在“沈小少爷自己想追人”和“沈小少爷说自己有一个朋友想追人”这两件事上面，苏酥会无条件地选择后一个选项。就沈瑾玉这个脑子，她想，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怪事了……
　　于是乎，陆生的恋爱进展突然就变得突飞猛进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陆峥寒告诉沈瑾玉，他和暗恋对象共进晚餐了，还是浪漫的烛光晚餐。
　　在尖沙咀的高空海景餐厅，17楼。那晚维港和夜景都很美，前菜里的那份海胆虎虾多士他很喜欢。
　　闻言，沈瑾玉在陆峥寒的对面抬起了头。
　　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在跃动的烛火下亮晶晶，像星星。
　　他笑得甜，真心替陆峥寒高兴：“那你应该很快就能追到他啦！”
　　陆峥寒语气也期待：“真的吗？”
　　沈瑾玉鼓励他：“真的真的！”
　　陆峥寒也笑，眼睛安静地弯起，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的眼神似乎要比平日更温柔。
　　他点头，将自己的那份开心果薄片慕斯递给沈瑾玉，又说，多亏有你。
　　那可不是嘛……
　　沈小少爷也觉得自己居功至伟，禁得起陆生的这一句夸。他心里头还巴巴地惦记着自己先前的讨价还价，他可是要和陆峥寒讨要他婚礼上伴郎位置的呢，现在他做了这桩大媒，这次陆峥寒总不能再说他胡闹了吧。
　　沈瑾玉觉得现在形势大好，必须要趁热打铁。
　　他又在WhatsApp上问苏酥：那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苏酥给他弹了个翻白眼的表情：都这个程度了，直接约会告白不就完事了吗？
　　先约会。再告白。
　　确实，很有道理——
　　在靠近晚上十二点的深夜，沈瑾玉马不停蹄踩着自己的小毛拖，直奔陆生的卧室。
　　他也不敲门，拧开门把手就溜进去，嘴里喊着陆生的名字：“陆峥寒、陆峥寒，我有事情要找你！”
　　“又怎么了？”
　　但卧室里并没有陆生的身影。
　　他的声音和沙沙水声一起传出来。
　　沈瑾玉趴在浴室门上，熟练得简直是常年惯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你快点出来呀！”
　　“……”
　　里头的陆峥寒没了声音。
　　沈瑾玉还在咚咚咚地敲门。
　　但水声最后还是停了。
　　陆生裹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拉开浴室门。
　　他身上只穿一件领口大敞的睡袍，隐隐约约的还有没擦干的小水珠淌过胸口，而后没入衣衫遮盖的腰腹处。胸肌和腹肌的线条都漂亮，像荷尔蒙爆棚的性感男模。
　　沈瑾玉却见怪不怪，嘴巴里还在喋喋不休，他说他好急好急，好像世界末日下一秒就要到那样急。
　　陆峥寒好脾气地打断他：“已经很晚了，小瑾，你该去睡觉。”
　　他又说，“进别人房间之前，记得要敲门，好吗？”
　　“不嘛……你又不是别人。”
　　沈瑾玉耍赖皮，接着娴熟地爬上了陆生的双人大床，极嚣张地霸占了正中间的位置。不过这里也是他的地盘，他的枕头还放着这里呢。那只牛奶棕的巨大软枕，正亲亲热热地挨着陆峥寒的枕头。
　　沈小少爷算这儿的“常客”了。
　　沈瑾玉拍了拍手边的被子，屁颠颠地开口问：“陆峥寒，你以前和别人约过会吗？”
　　“我？”陆峥寒问，像在确认。
　　“嗯啊！”
　　陆峥寒垂着眼睛定定看了沈瑾玉一会，表情里看不出情绪。
　　他没说话，突然就伸手关了灯。
　　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
　　视觉短暂地被剥夺，其他感官则千万倍地变得敏锐。
　　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听得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陆峥寒上了床。他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和体温一起传过来。他不说话，只是用被子将自己身边的小话痨裹进去。
　　沈瑾玉对他的气息很熟悉，并不抗拒。他主动地朝陆峥寒的方向靠了过去。
　　陆生的声音这时候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约会的话，目前还没有这种经验。”他说。
　　“你怎么这都不会呢？”沈瑾玉又有些不满意。
　　陆峥寒问：“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和别人约会过？”
　　“啊……？”
　　沈瑾玉一时间又有些没能绕过来。
　　他下意识想否认，但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不太对。
　　他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心里头还在想答案，懵懵懂懂地抬着头看向陆峥寒。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并且还是自己亲自关的灯。陆峥寒十分确定，这个动作就在刚刚确切发生过。可偏偏沈瑾玉的眼睛又这样亮，似乎只是借着溜过窗帘缝的那一点点的月光，就足够照得他的心思照得暴露无遗。
　　陆峥寒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他的视线忍不住一点点地往下，再往下。
　　他细致地看。他看沈瑾玉，先是眼睛，然后是嘴唇，而后是睡衣衣领没能盖住的那一小截皮肉。扣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掉了两颗，被蹭得不成样，小半个肩头都露了出来。
　　某个小笨蛋依然没察觉陆生突如其来的紧绷，还在调皮地去踩陆生的脚。
　　陆峥寒突然伸手捂住了沈瑾玉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沉，有不经意的喑哑：“好了，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说。”沈瑾玉又说。
　　陆峥寒问：“什么？”
　　“就是啊……”
　　长而柔软的睫毛正一点点地扫过了陆峥寒的手掌心，让人有些心痒痒。
　　然后陆峥寒听见沈瑾玉开口对自己说：
　　“陆峥寒，我们去约会吧。”
　　“什么？”他微怔了片刻，声音低又沉，怕扰了月光那样轻，“你说什么？”
　　“我说啊……”
　　沈瑾玉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躺在陆峥寒手掌心的睫毛也不动了，他乖乖地闭上了眼，“我们去约会啊。”
　　“我教你怎样约会嘛，不然你到时候搞砸怎么办呢。”
　　“我之前教的你不是都挺成功的吗……”
　　陆峥寒并没在第一时间答复。
　　中央空调仍运转正常，室内温度稳定保持在舒适的26摄氏度。不知道是不是两米宽双人床容纳两个人太过拥挤，亦或还是谁的体温在陡然升高。沈瑾玉突然觉得有些热。他蛄蛹蛄蛹地想要撤离陆生的双臂范围，但被拦下。
　　隔了好一会，陆峥寒才说，他说，好。
　　沈瑾玉只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在陆峥寒的怀里选了个让自己舒舒服服的位置，一贯安心地睡下了。
　　“那你要腾出一个周末给我，我来安排约会行程……”
　　沈瑾玉黏糊糊地叮嘱陆峥寒。一半的声音被陆生的臂弯围裹，甜腻腻地沉下去，像一个个美妙的梦。
　　陆峥寒都低声说好，说没问题。
　　

第18章
　　得到了陆峥寒的准许，沈瑾玉兴冲冲地去车库开车。
　　他心水的首选是陆生珍藏的NSX。
　　02年产，全球仅发售150台。当时从日本运回港岛还花了不少功夫。
　　沈瑾玉是去年考到的驾照，但能亲手摸到方向盘的机会并不多。
　　沈珠华担心亲弟弟乱来，又怕他这碰那蹭的，并不让他私自购买这种大型玩具。陆生倒是出手阔绰，闲聊时小少爷随口一提的那些“超正啊好酷啊”贵价超跑，他眼睛都不眨就全买回来。就当是收集模型一样，通通塞进车库里。
　　陆峥寒的那栋深水湾豪宅的车库里，真真堪比车展现场。
　　只不过车钥匙都被他锁在了保险柜里，小朋友也只能勉强解解眼馋。
　　平日沈瑾玉里坐得最多的还是陆生的宾利飞驰V8，低调奢贵，宽敞且实用，既符合陆生身份同排场，也匹配他不厌其烦要亲自接送小朋友上下课的需求。
　　“先说好，这次的最高车速是多少？”
　　陆峥寒手里拿着车钥匙，并不轻易给沈瑾玉。
　　沈瑾玉在他面前，乖乖地伸着一双手，眼睛睁得圆溜溜，像小狗要罐罐吃的撒娇表情：“好嘛，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再超100了。”
　　“100？”陆峥寒似笑非笑的。
　　沈瑾玉赶紧：“80！80！”
　　“80？”
　　“……”
　　“那……”沈瑾玉扁扁嘴，罕见地没再讨价还价，“70……60！60总行了吧？”
　　陆峥寒这才满意地将车钥匙放到沈瑾玉的手掌心，提醒他，“记得遵守交通规则。”
　　沈瑾玉不情不愿，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这小朋友真是被惯坏了，车钥匙才刚到手，就敢当着监护人的面抱怨，嘴巴里说什么，“揸BB车”、“慢过只龟”，诸如类推……沈瑾玉止不住地嘀嘀咕咕，表情和语气都十分不服管教。
　　陆峥寒好笑地睨了他一会，又假装咳嗽几声。
　　沈瑾玉立马噤了声，哪还敢再叽叽歪歪，光顾着脚板底生风似地麻溜跑，驾驶位的车门也关得响。
　　真生怕陆生下一秒就反悔，要将他赶下驾驶座。
　　等陆峥寒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沈瑾玉已经乖乖地扣上了安全带。
　　他表情严肃，正襟危坐，提醒陆生要扣好他的安全带，不然等会时速60的车速估计会“吓飞”他。
　　陆峥寒挑了挑眉，笑了。
　　才少看一眼，这坏脾气小狗连说话都要夹枪带棒的。
　　真是被惯坏了。不能再纵了。
　　九点出头，时间还早，深水湾别墅区的来往车辆不算多，下山的道路僻静。
　　沈瑾玉稍稍压低了车窗，没开空调，风从他的发间呼啸着过，吹得他畅快又舒坦。
　　新晋沈车神把方向盘胡乱地打，车子在路中央霸道地走成一道蛇形，大概明年就能去挑战秋名山赛道，和神秘豆腐佬一决高下。至于表盘上那忽高又忽低的数字……陆生最后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勉强再纵小朋友多调皮一次。
　　这一片都是相熟的港岛富商，总不至于没头没脑地来打扰小车神大显身手。
　　不过等下了山到了大路上，那就一切另当别论了。
　　沈瑾玉才刚踩了半脚油门就立马挨陆峥寒的教训，只得乖乖地把绝版超跑开成蜗牛爬一样的BB车。他被红色的士车和灰色的面包车夹在中间，一起等红灯转绿。
　　港岛的早晨也很忙碌。
　　路上，陆峥寒接了个工作电话。
　　通话时间并不算短。
　　他少有正儿八经能休假的时候，就算周末也正常连轴转，今天算是久违地翘班时间了。为了陪沈小少爷玩这场过家家一样的“约会”游戏，陆生也是诚意十足。
　　不过沈瑾玉却还是有些不满，嘴巴里也咕咕哝哝的：
　　“陆峥寒，你怎么可以在约会的时候聊工作呢？”
　　陆峥寒腾不出空来回话，只好朝他打了个类似抱歉的眼色。
　　不过也这次确实是他理亏。
　　等陆峥寒结束了这场电话会议，沈瑾玉还在那里哼哼唧唧。陆生看着觉得好笑，敛下的笑重新攀到面上，和刚刚面无表情措辞严厉的陆总简直判若两人。
　　他将手机锁屏，放好，这才开口说话：
　　“临时有些急事。”陆峥寒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哼哼，借口。”
　　沈瑾玉又提醒他，“真要和别人约会的时候，你可不要这样啦，真是非常扫兴。”
　　陆峥寒笑了笑，岔开话题，问沈瑾玉：“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问到这个，沈瑾玉马上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先猜。”他故意不说答案。
　　陆峥寒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深水湾道。他笑，顺口说了几个沈瑾玉平时爱去玩的地方，却通通都被pass了回来。自认为了解对方的好本领难得失效，陆生只好认输。
　　“哼哼……”沈小少爷有些得意地揭开谜底，“今天我们要去海洋公园！”
　　“海洋公园？”
　　这确实是陆峥寒没想到的。
　　这是十来岁的沈瑾玉刚到港岛不久才缠着他要去玩的地方。
　　“为什么要选海洋公园呢？”陆峥寒好学地请教。
　　沈瑾玉当然早有准备，他这些天可都在向苏大小姐取经呢。
　　“Novelty Effect你听说过吗？”
　　沈瑾玉煞有其事地和陆峥寒解释：
　　“就是说啊，在一个不一样的新奇环境里呢，这种陌生感会吸引对方更多地关注你。嘿嘿，如果对方也是对你有感觉的话，你们马上坠入爱河也不是没可能哦！”
　　他笑眯眯的，真是一副熟练的恋爱专家的模样，“要是都去别人常去的约会地点，那还有什么惊喜呢？而且你一个大总裁，居然会特地陪人去游乐园，是不是听起来就非常没想到？”
　　“难道我没有陪你去过游乐园吗？”陆峥寒突然又问。
　　“什么啊？”
　　沈瑾玉不知道陆峥寒要问什么，不过还是乖乖答：“是没去过几次，你不是总觉得幼稚嘛……”沈瑾玉在心里偷偷吐槽，那时候的陆峥寒可没现在这么好说话。
　　陆峥寒倒也没再问，笑了笑，表示自己受教。
　　那时候他确实有些忽视了。
　　居然还让小朋友记到现在。
　　车子绕过深水湾道，再驶入赤柱道，到海洋公园的路程不算太远，十五分钟就能到。陆峥寒先去排队买票。英俊的总裁大人混在小孩堆里，有种莫名的滑稽和搞笑。
　　大太阳在总裁先生的头顶晒。
　　某个小坏蛋则躲在树荫下偷偷乘凉。
　　陆生今天也心甘情愿当跑腿，接着又去给沈小少爷买港式奶茶和脆皮司华力肠。像他平时那样，把人当小孩哄。
　　沈瑾玉把那根脆皮肠啃到一半，突然就停下脚步，大声说：
　　“不对不对！”他说好多好多个不对。
　　陆峥寒好脾气地端着一只甜筒：“哪里不对？”
　　“这和我们平时出来玩有什么不一样呢？”
　　沈瑾玉的眉头重重地皱着，困恼的样子，“可我们现在是在约会啊。”
　　可这人分明没半点恋爱经验，仅凭自己那点不靠谱的臆想来构建自己对约会的想象。但他才二十出头，对世界尚还一知半解，好多事情总被定义得瑰丽且美好。
　　第一次的约会，要有潮湿的呼吸和丰盛的心情，还要有苍翠的蓬勃的悸动心跳声。满满当当的，全是藏不住的好喜欢你——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又笑了。
　　“那，我今天的角色是……”
　　他问，声音像是浸在阳光里，藏着那些迫不及待的闪闪发光：“是你的男朋友吗？”
　　沈瑾玉眨了眨眼。
　　世界好似漏了小一拍的心跳。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
　　陆峥寒又问他：“所以，你是想我用男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吗？是这个意思吗？”
　　沈瑾玉理所当然：“对啊。”
　　陆峥寒略微凑近沈瑾玉，认真地看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睛，还是问，好认真：“小瑾，你确定吗？”
　　沈瑾玉想也没想，“不然呢？”
　　“那——”
　　“我们要牵手吗？”陆峥寒看着他，声音很轻又很轻。
　　沈瑾玉又眨了眨眼。
　　他偷偷低头，瞄了一眼自己那只因为拿香肠竹签而变得油腻腻的手，接着不好意思地藏了藏。
　　陆生好耐心地拿出纸巾来给这个小脏包擦手。
　　是现在就开始演的意思吗……
　　沈瑾玉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也怪太阳太可恶，晒得他发烫。
　　他只好没心没肺地哈哈笑：“陆峥寒，你还挺主动的嘛。”
　　陆峥寒莞尔，稳稳当当地将他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很紧：
　　“我一直都挺主动的。”他说。
　　

第19章
　　苏大小姐的恋爱圣经说：在约会的时候适当的亲密接触是很有必要的。
　　一点点缩短的距离。偶然巧合的碰触。而后，心跳同频和加速。
　　怦怦怦、怦怦怦。
　　气氛会刚刚好。
　　薄荷色的空气里悬浮着荷尔蒙的颗粒，是透明介质的心动，像朗姆酒里沉沉浮浮的冰块，在胸腔里哐当哐当地撞个不停，让人大白天就醉意熏熏，南北东西分不清。
　　沉甸甸的情绪是金黄色的蜂蜜，塞满了世界的每个罅隙，甜甜的。有好多好的宝贵的回忆，都要迫不及待地用巨大的奇趣蛋来收藏。
　　记忆是拥挤的。一天的24小时里勉强记下短短的几分几秒，不过几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因如此，在下定决心要将某个人摆进记忆里好好珍藏的时候，已经是非常非常浪漫的偏心了。
　　大家都和时间赛跑，落力得分秒必争。
　　不过沈瑾玉尚还不懂得个中浪漫的含义，这人明明嘴里说着要好好教陆生拍拖和约会，转头就把人晾在一边。他这个挂名男友当得实在不认真，只顾着玩，拿他的新手机胡乱地拍。
　　第一站，他们先去坐跨海缆车。
　　缆车慢慢悠悠地下，望不到头的海水在日光下是湿漉漉的蓝，连绵的大潭山终年绿意葱葱。
　　圆圆的缆车从山顶往下，像一连串缀在枝桠上的热带水果，红的黄的绿的。五颜六色的果缤纷。
　　沈瑾玉和陆峥寒坐在缆车的同一侧。
　　沈瑾玉用手机拍那一团团臃肿的云，玻璃窗上映照的陆峥寒带着笑的侧脸则巧妙入了镜。陆生一副好皮相，经得住沈小少爷糟糕的拍摄技术和后置摄像头的折腾，依然英俊且迷人。
　　沈瑾玉很满意，确认保存，又上传到了云端。
　　他和陆峥寒有一个共用相册。
　　从50GB逐年升级到了2TB，尽职尽责地保管着这些年他们的照片和回忆。
　　沈瑾玉高兴地收起手机，又扭头看向陆峥寒。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陆峥寒的姿势没变过，不知道他就这样看了多久。或许一会，或许也已经很久。他目光低垂，背后日光融融，衬得他的表情很温柔。
　　沈瑾玉突然就愣了几秒。
　　他慢半拍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赶紧正色道：
　　“所以说啊，约会的时候独处的空间很重要……”
　　他昨晚连夜和苏大小姐取经，手机备忘录里早就写得满满当当的。
　　“缆车就很好，没人打扰，你们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说一些平时没机会说的悄悄话。”
　　沈瑾玉对着陆峥寒挤眉弄眼，嘿嘿怪笑，“等差不多时间了，你们就可以……”他故意停顿，又大咧咧地贴近陆峥寒。手撑在了椅子上，挪了小半步，手臂碰着手臂。很近。
　　然后沈瑾玉装模作样撅起嘴。
　　像是一个索吻的动作。
　　陆峥寒也不躲，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红润的唇上。
　　这小坏蛋刚吃掉一个甜筒，靠得近了，还能嗅得到微乎其微的香草甜味。
　　他想，他心里想，如果沈瑾玉真要向谁索吻，大概早已经得逞……
　　爱撒娇的坏小狗。
　　陆峥寒笑，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的目光，只看那个俏皮的小酒窝：“你还知道这些？”
　　“我当然知道啊！”
　　沈瑾玉马上摆一脸被人小看后的不满表情。
　　嘴巴也收了回去，眉毛跟着耷拉下来。
　　“我只是不喜欢谈恋爱，又不是不懂怎样谈恋爱。”他大声为自己辩驳，顺带还要踩一脚别人，十分小心眼，“我又和你不一样，哼哼！”
　　沈瑾玉不服气地想，陆峥寒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一个。
　　就陆峥寒苦哈哈追人的这两个月，他简直劳苦功高，约会的餐厅每次都是他挑的，连衬衫都是自己帮着选的。要是没有自己，陆峥寒能这样顺顺当当地和暗恋对象有现在这样的进展吗？
　　怎么还看不起人。
　　沈瑾玉又振振有词：“哼哼，我可是恋爱天才……”
　　陆峥寒也不反驳，看着他笑。
　　“那，这位恋爱天才……”
　　他伸手，漂亮的肌肉将衬衫撑得绷直，手臂在这时候越过了沈瑾玉的肩头，像是虚虚将他揽着的样子，“也偷偷和别人接过吻了？”
　　沈瑾玉：“……？”
　　沈瑾玉：“………………？？？”
　　他火急火燎地：“当然没有啊！”
　　陆峥寒点头，接着又开口，他语气自然得理所当然，像是在问等下的午饭要吃什么牛排又要几成熟：
　　“那我们那一次就是你的初吻吗？”
　　“……………………………………！！！”
　　沈瑾玉实在没忍住，猛猛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都瞪大。
　　这缆车真就有这么高，害得人脑子都缺氧了吗？
　　陆峥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沈瑾玉真是很想问，到底陆生是怎样从上一个话题跳到这个话题的。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虽然他的初吻确实是莫名其妙地丢在了陆峥寒身上，但这件事不管怎样说都让人很无语。也幸好那天从西贡回去后，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次的“意外”，就当作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样，就连沈瑾玉都以为自己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这段时间都沉浸在陆生这场“恋爱游戏”里。
　　在替陆生费劲地追那个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暗恋对象。
　　但很显然，有些事情，他的脑袋要比他本人记得还清楚。
　　回忆轰隆隆地扑面就来。
　　毫无准备地，也不过是被陆峥寒这样随口一提，沈瑾玉突然就觉得嘴唇变得火辣辣，就连当时被对方噙咬过的力度，都在这个瞬间骤然明晰了起来——
　　沉默的夜。
　　床单里很淡的柑橘味。被强行扣紧手腕时的痛感。
　　以及陆峥寒那些霸道得简直不像他本人的吻……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沈瑾玉慌里慌张地打断自己脑子里那些瞎想连篇。
　　他把心虚写在脸上，一双眼睛胡乱地眨，长睫毛跟着一颤一颤地抖，“反、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撒娇似地耍赖：
　　“你这句话说得好奇怪，我不要回答了……”
　　他的咬字和尾音都软，像一块蜂蜜软糖。是会让人很心软的语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嗯？”
　　陆峥寒却凑近他，不轻易放过，使那些故意的坏心肠，“小瑾，你是偷偷谈恋爱了吗？”他问。
　　“你、你管好多啊！”
　　“可你不是我男朋友吗？”陆峥寒又问，理所应当地。
　　“……”
　　沈瑾玉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气个半死，真不知道陆峥寒在入戏什么，“我只和你谈恋爱啦！烦人！”他破罐子破摔一样说。
　　“只和我……”
　　陆峥寒表情稍顿，像是没料到。
　　他又挑了挑眉。得逞的笑意藏不住，盈满了眼底。
　　或许他还想再问什么，但沈小少爷已经瞪圆了眼睛，愤怒地警告他，不许他再说话。今天的陆生真是太可恶，小朋友不高兴，索性伸手去捂他的嘴，手动给人闭了麦。
　　那只捂着对方嘴唇的手却一直绷得很紧，像在偷偷紧张。
　　陆峥寒好像最后还说了句什么。
　　但听不清，只有嘴唇微微在沈瑾玉的手掌心里动。
　　像那一个又一个预谋已久的吻。
　　好不容易，缆车终于下到了山底。
　　沈瑾玉急火火地先一步跳下缆车。
　　“小瑾。”
　　陆峥寒这时在背后喊住了他。
　　沈瑾玉用背影和他僵持了小半秒。不得已，他不情不愿地回头，表情还有些警惕。
　　他看见陆峥寒又向自己伸出了手，邀请的姿势——
　　是了，他们今天是来“实地演练”的，某位恋爱天才在前不久才信誓旦旦地要求过，他们今天要像真情侣那样行动……
　　虽然。
　　又但是。
　　沈瑾玉眼神闪烁几分，游移不定。
　　他有些莫名的犹豫。
　　头一回，他在心里头感受到一些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这些奇怪的情绪出现得突然且突兀。他心里偷偷地骂陆峥寒，他想，都怪陆峥寒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他也怪怪的……
　　不过是假装情侣，也不过是假装牵手或拥抱，这本来就稀疏平常——
　　沈瑾玉小心翼翼地往上瞥。
　　没半秒，他又飞快地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触电似的。
　　陆峥寒面上正带款款笑意，行为同举止都和平时一样，没任何肉眼能看出来的不妥，反倒是他自己，变得神神兮兮的，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陆峥寒像是察觉他的异样，低声问：“是不要牵手了吗？”他真是很民主，体贴地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沈瑾玉在那儿支支吾吾了大半天，不肯轻易认输：
　　“要啊、当然要……”
　　不就是牵手嘛。
　　他一点点地抿平了唇，硬着头皮，将自己的手摆上去。
　　陆峥寒的手宽且大。
　　被日光晒得暖烘烘的，握着的手感很舒服。
　　沈瑾玉能感受到对方在一点点地用力，将自己的手握紧，再握紧。他的手指蜷缩在陆峥寒的手掌心里，被稳稳当当又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
　　温暖的。温柔的。
　　陆峥寒像是笑了一声，他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
　　他没头没尾，又极突然地，喊了一句：
　　“宝宝。”
　　这句话缺了称呼，并不知道要喊谁。
　　但不重要。答案向来写在明面上。
　　要人猜的才不叫爱。
　　陆峥寒低着头，在看沈瑾玉。他的目光被明媚的日光包裹，是闪闪碎金一般的炽烈。就只看一眼，就只是在望过来的那个瞬间，沈瑾玉的耳朵尖砰一下就红了个透。
　　他什么都藏不住，慌得要死。
　　“……！”
　　沈瑾玉蹩脚地咳一声，赶忙回神，“我我我……我看看……”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翻那张倒了过来游乐园地图，假装很忙。忙着心慌和意乱。
　　他想，他忍不住求饶地想：
　　他是不是该制止陆峥寒，让他不要再这样演下去呢……
　　太犯规了，该罚红牌离场才对……
　　

第20章
　　计划内的第二站，是冰极天地。
　　他们要去看企鹅和海象。
　　场馆内的空调运转得尽职尽责，和外头的炎炎夏日形成了巨大温差。
　　沈瑾玉今天只顾扮靓，短裤下的腿被冻得不行，只有被陆峥寒牵着的那只手是全程暖烘烘。
　　他们牵着手，走一路。
　　沈瑾玉的话突然就变得少，有些莫名的跷蹊的拘谨。但陆峥寒似乎心情很不错，话比之前多，他面不改色地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怪话”：我这样牵你的手可以吗、可以更近一点吗、更亲密一点的话也没关系吗。
　　沈瑾玉不愿意露怯，只能硬着头皮答：
　　“可以”、“好啊”、“也没问题”……
　　确实也难怪陆生事业有成。他好学又肯学，一板一眼又一字不差地全程依照沈瑾玉的要求来做，尽全力来演好这个男朋友的角色，真好似今年去冲击TVB视帝。
　　企鹅馆是热门景点，周末人不少，拥挤的人流推推又搡搡，沈瑾玉也不得不贴到了陆峥寒身上去。他的后背紧紧地挨着陆峥寒的胸肌。夏季的衣衫总是薄，而企鹅馆里的温度又那样低，沈瑾玉几乎是瞬间就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热源。
　　这比他手掌心感受到的还要热。
　　好突然，室内空调毫无预兆地坏，外头的滚烫夏季迅速蚕食过神经末梢。
　　沈瑾玉还在强装镇定。
　　他还在自顾着地演那个挂名的“男朋友”。
　　陆峥寒也像是没察觉任何不妥，只习惯性地伸手揽着沈瑾玉的腰。他动作很自然，却又像一个足够亲密的拥抱。或许他也只是想护着人，好避免他那冒失的“小男朋友”会走丢或再次被人撞得东倒西歪。
　　他向来是体贴温柔的好长辈。
　　沈瑾玉能感受到对方双臂在缓慢地收紧，就像他们那个误打误撞的荒唐至极的夜晚的开头。
　　他忍不住，绷紧了神经，呼吸也细。
　　这时，陆峥寒又开口，他喊，小瑾。
　　大概是怕沈瑾玉听不见那样，陆峥寒在说话时挨得很近，呼吸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沈瑾的耳梢处，有让人悸颤的热度。他像是想问什么，“你要不要……”
　　但话来还不及听完，沈瑾玉突然就甩开了陆峥寒的手。
　　他下意识的反应很大，语无伦次地：
　　“我、我要去前面看企鹅……”
　　“我一个人去，你、你不要来……”
　　这句话，沈瑾玉几乎是跑着说的。半口气都不敢停。
　　他急急忙忙地从陆峥寒的身边逃走。
　　很狼狈的那种逃。
　　明明才那样几步路的距离，却不知道为什么，沈瑾玉居然累得气喘吁吁。他像是有惊无险那样拍着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胸腔里乱七八糟地撞。他觉得自己在发烫，从脚板底到脑袋尖，是不可置信的高烧一般的四十度高温，让他晕头转向。
　　真是十万万火急的情况。
　　不知所措的高热小狗急需降温。
　　幸好胖嘟嘟的企鹅朋友拥有超级冰山别墅，愿意和心虚小狗暂时分享。
　　沈瑾玉和其他不听话的小朋友一样，把头从护栏上伸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冷空气。
　　帝企鹅在巨大的人造冰山上玩滑梯，圆肚子骨碌碌地在地上打着转。毛绒绒的企鹅幼崽们没走几步就摔倒，扑通扑通地垒成一座灰色小山堆。
　　今天倒霉的不止脸红心虚的坏脾气小狗。
　　好不容易，沈瑾玉觉得自己那发热发胀的脑袋终于要冷却下来了。
　　他想，他忍不住偷偷想：
　　会是因为最近和陆峥寒“约会”太多的原因吗？还是所谓的「Novelty Effect」真是有这样的奇效？
　　陆生向来严于律己，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就连模拟演练也会拿出十成十的认真来对待。这不奇怪，这是陆峥寒会做的事情。但今天——
　　沈瑾玉想，今天的陆峥寒演得实在太真太真了。
　　就好像，他是真的要信誓旦旦地来追求自己一样。
　　虽然过去陆峥寒也会给他类似的错觉，他总爱说一些似是而非又惹人遐想的话。但沈瑾玉总是很清楚，大部分时间里，陆峥寒都只是借势在开玩笑，是存心说来逗自己玩的。就像刚刚那种不分场合的那些奇怪话，他又怎么可以当真呢……
　　丢人。
　　好丢人。
　　他到底在尴尬什么啊……！！！
　　沈瑾玉狠狠地揉了一把脸，把自己的五官挤得乱七八糟不成型。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陆峥寒总会让他莫名其妙地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
　　记忆像是不受控，细节被抽丝剥茧般翻新。沈瑾玉被迫一遍遍地去记得，那个被对方压着亲得晕头转向和逼着说出很多很多句喜欢的夜晚。他们过了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那都是一场误会和意外，他们也早都说开了，不会因为这件事来对对方生气……
　　要是现在还来耿耿于怀……沈瑾玉想，也未免显得他太小心眼了点。
　　这样的行为真是很不酷。
　　他不要。
　　下定决心扮酷的小朋友迅速调整好表情，彻底换回平日里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沈瑾玉转过身去，打算去找被自己草率丢在原地的陆峥寒。
　　这场馆里的人真有点多。
　　沈瑾玉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嘴里一遍遍地说“唔该借借”。他从缝隙中侧身和前进，低着头，猫着腰，却不知怎的，肩膀突然就被人狠狠一撞，直接将他撞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差点要摔倒。
　　沈瑾玉立马娇气地皱眉。
　　今天他可真是有够倒霉的，怎么连走路都这么不顺利……
　　也不等他重新迈出下一步，沈瑾玉的肩膀又被人霸道地摁住。他一时间站不稳，被人轻轻地往后一拽，踉踉跄跄了好几步，但没摔，稳稳当当地跌进了身后宽厚的胸膛里。熟悉的气息霎时间扑了满身，是白兰地的味道。
　　他们贴得太近也太紧，薄衬衫挡不住体温。
　　“还想去哪里？”
　　口波口氵皮补丁犭苗丬夕酉
　　是陆峥寒的声音。
　　沈瑾玉忍不住耸了耸肩膀，一副做坏了事被逮住的样子。
　　“约会途中，约会对象却偷偷溜走不见人……”陆峥寒话里带笑，又低又轻的声音在嘈杂拥挤的人流里却莫名地清晰，“这也算一种我该知道的突发情况吗？”
　　“对、对啊。”
　　沈瑾玉哪敢说真话，索性胡说八道：“就，考考你的临场发挥呗……”
　　“原来如此。”陆峥寒一副受教模样，接着又娴熟地寻摸到沈瑾玉垂在一旁的手。他不躲也不闪，大大方方地将对方的手握紧，笑又说，“那我可不能再让我的男朋友乱跑了。”
　　“……”
　　沈瑾玉装作不在意，挪开眼睛，只小声地“哦”了一声。
　　他试着悄悄地把自己手抽出来，但没能成功。
　　陆峥寒像是瞥了他一眼，很轻很轻的一眼，也足够沈瑾玉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怕被人看心里有鬼。他故作一副镇定模样。
　　他认为自己是成熟冷静的二十一岁。
　　没什么大不了。
　　沈瑾玉试图地将那些奇怪的别扭情绪都从脑子里通通丢出去，索性开始不着边地问陆峥寒，问他是否也可以拥有一只企鹅宝宝当宠物。陆生也实事求是，遗憾地告诉他，目前他还没有在南极购买私人小岛的打算。
　　“而且你已经有抱抱了。”
　　陆峥寒教育他，“做人要专一。”
　　“但是小狗和企鹅不一样啊。”沈瑾玉反驳他说。
　　“但他们都是你的宠物，你的时间只够照顾一只宠物。”陆峥寒打一些不太妥当的比方，“难道你要同一时间和两个人谈恋爱吗？”
　　沈瑾玉却竖起三只手指来：“我甚至还可以和三个人……”
　　“不许。”
　　陆峥寒把他的手指压了回去，“小瑾，这样是不对的。”他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陆峥寒此时的语气略微严肃，眼神里还有些沈瑾玉读不懂的较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这场过家家的游戏里太过全情投入，亦或是只对某个人认真，认真到连这样的玩笑字眼都要计较——
　　沈瑾玉只好仓促地躲开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剩嘴巴在硬撑，打哈哈：“好嘛，今天只和你一个人谈恋爱啦。”
　　陆峥寒笑了笑，倒也捧场：
　　“希望不止今天。”他看着沈瑾玉，这样说。
　　“……”
　　沈瑾玉咽了咽口水，他本还想说什么，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讪讪地收回话去。他罕见地没强词夺理地顶嘴，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
　　陆峥寒也没说话，只是再次将沈瑾玉的手握很得紧。他说了不会放手，说到也做到。
　　他们各自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好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沈瑾玉郁闷地想，为什么他和陆峥寒都变得有些奇怪了呢？他想不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不通，只好在心里头一遍遍地默念：
　　Novelty Effect、Novelty Effect……
　　沈瑾玉忿忿地迁怒，绝对是这些心理学上的这些奇怪错觉搞的鬼！实在是可恶！
　　他认为，只要他走出这个游乐场，一切都会变回正常的样子。
　　现在最最重要的，是教会陆峥寒约会，让他追到他喜欢的人。
　　这才是他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沈瑾玉给自己加油打气，要快快重整旗鼓。
　　他主动扣住了陆峥寒的手，找回自己的主动权。他重新再演那个不靠谱的挂名“男朋友”，熟练地指导毫无恋爱经验的陆生正确的约会流程——
　　最后一站，是苏大小姐点名说必须要去的海底隧道。
　　他们牵着手一起进去。
　　灯光很暗，目之所及的是蓝滢滢的看不见尽头的长隧道。
　　玻璃的另一头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白鳍鲨英勇地朝可恶的人类冲锋，庞大的魔鬼鱼龇牙咧嘴地贴近又漂游走。
　　约会。
　　然后是告白。
　　是绝对的重头戏。今日的成败就此一举。
　　沈瑾玉仰着头看那成片成片的水母。它们在水里漂浮，发出斑驳陆离的光，蓝紫色，或淡绿。有种类似王家卫镜头下的动荡和难以触及的美。
　　他回过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陆峥寒说：“我觉得啊，你在这里告白就非常非常好。”
　　“这里吗？”
　　陆峥寒问他，像确认。
　　“嗯啊！”沈瑾玉点头。
　　他打算用非常艺术的角度来和陆峥寒解释为什么这里这么好。人不算多，也安静，气氛很浪漫，就像Gustav Klimt的那副名为亲吻的壁画。有太多金光闪闪却又亟待宣布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爱向来是藏不住的。
　　爱那样迫不及待。
　　“那……”
　　陆峥寒这时向沈瑾玉迈出了一小步。
　　水母在他们背后剔透地蜉蝣，湛蓝的海水淌过了陆峥寒温柔的眼眸。
　　他们被笼罩在一个蓝色的安静的梦境里。
　　然后，沈瑾玉看见了陆峥寒开口，嘴唇张合的动作在玻璃上清晰地倒映。那样短，又那样有力——
　　他说：
　　“小瑾，我喜欢你。”
　　

第21章
　　周一的时候，沈瑾玉和苏酥在学校里碰了面。
　　他们去了香江冰室解决午餐。
　　苏大小姐马上要去参加火辣的泳池派对，得瘦身，要戒口，午餐只吃一小份的三文治。沈瑾玉则在铁板黑椒牛肉饭和黄咖喱鸡肉饭犹豫了好久，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白切鸡拼叉烧和奶茶走冰的经典搭配。
　　饭间，他给苏酥送了一对小海豚玩偶当她做“军师”的谢礼。
　　这是他周末的时候在海洋公园里买的礼物。
　　粉色和蓝色的亲亲海豚，新出期间限定款。
　　苏酥手里薅着那两只相亲相爱的小海豚，嘴巴里藏着的吸铁石非常强劲，简直是要亲吻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她顺口就问：“所以，你朋友是告白成功了？”
　　她以为这两只小海豚是告捷的讯息，“贺礼？”
　　沈瑾玉却摇头，说没有。
　　“我只是上周和他去实地演练了一下，他说他没约会过，我怕他到时候搞不懂嘛。”他解释。
　　“……”
　　苏酥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件事她参与得不多，只负责偶尔出谋划策，沈瑾玉具体要怎样做她也确实不知情——
　　但她怎样都没想到，沈瑾玉居然会异想天开到跑去和人家去约会。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天才凑在一起，一个敢说且一个还敢应？
　　“不是，你和你朋友去约会？他也同意？”
　　苏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也太那个了吧。”
　　“啊……？”
　　沈瑾玉从他的叉烧饭抬起头，一脸困惑，“哪个？”
　　苏酥说：“就很暧昧啊！瑾玉，他不是想追你才找这个理由骗你吧？”
　　沈瑾玉蹙眉，反驳的声音还有些大：“才不是这样。”
　　苏酥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愈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毕竟沈瑾玉对这些事情总缺根筋，“那我问你，你的那个什么朋友……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
　　“……”
　　沈瑾玉不说话了。
　　苏酥看着沈瑾玉一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样子，心道果然……这傻子怎么就这么容易给人套进去？
　　她又问：“他是不是还借机和你告白了？”
　　“……！”
　　沈瑾玉的表情蓦地一怔，只剩视线胡乱地飘，他顾不上回答，手忙脚乱地心虚：“不是不是不是……哎反正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和你说不清……”
　　苏酥又一脸了然，“那就是有了。”她不留情地揭穿。
　　她看着沈瑾玉，一脸看倒霉蛋的表情：
　　“这人明摆着就是喜欢你啊，你怎么还傻乎乎地进套？”她抿一口柠檬水，揶揄地笑，“不过这人段位还有点高，谁啊？”
　　沈瑾玉也不知道怎样解释：“不是不是，就是……”
　　他想，绝对、绝对不是苏酥想的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这只是表象，不是事实。
　　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怎样辩驳才好，嘴巴好笨好笨，于是只能一味心慌意乱地戳那块可怜的叉烧肉。他苦恼地责怪自己的嘴巴怎么又在关键场合派不上用场，像前几天那样——
　　那天，陆峥寒在海底隧道说的那句话他确实有听到。
　　临近饭点时间，特地来看水母的人不算多，偌大的场馆显得有些僻静空荡。
　　陆峥寒的声音不算大，但清晰，主宾谓齐全，一字不落地全都传进了沈瑾玉的耳朵里。
　　苍色的水母安静地飘荡过布满绿藻的岩石。
　　它们上升，然后下落。
　　很慢。
　　慢到好像连时间也被延长到要静止那样。
　　沈瑾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陆峥寒站在他面前，只一步半的距离。
　　他们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沈瑾玉眨了三次眼睛。一次是回神，一次是困惑，最后一次则是慌张。
　　他以为陆峥寒会有后续解释的话，诸如开玩笑的、逗你玩的。但都没有。他等好久，都没等到。于是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不连贯起来，心脏陡然加速，似连大气压都在轰隆隆地升温。
　　这又是什么糟糕的笑话吗？
　　沈瑾玉想，这一点都不好笑，真是非常非常烂的烂笑话。
　　可陆峥寒为什么还要用这样认真的表情来说这样冷的冷笑话呢？
　　他想不通。他不想去想通。
　　沈瑾玉尽力地在脸上扯出来一个笑，绷得那样紧，歪歪扭扭的：
　　“很、很不错啊……”
　　“到时候你就这样和他说，一定能告白成功，哈哈……”
　　沈瑾玉拙劣地哈哈装笑，自行含糊掉这句暧昧到有些过界的话，试图抬脚偷溜，“要是成功了，到时候你可要给我买礼物，我可是大功臣，哼哼哼……”
　　“小瑾。”
　　陆峥寒在这时候出声，抓住了沈瑾玉的手腕。不让他躲，或逃。
　　“小瑾。”
　　他又喊了一次沈瑾玉的名字。他喊，小瑾。
　　他问：“不要听下去了吗？”
　　他说，声音低且沉：“告白的话，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吧。”
　　沈瑾玉：“……”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才对？
　　他应该要坦荡大方地说：行吧，那好吧，那你说吧。
　　对的，没错的。可明明脑袋里已经有了最正确的对策，偏偏嘴唇只能做到不经意地动，艰难地，沈瑾玉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睫毛受惊似地抖。
　　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在他心里警铃大作。
　　陆峥寒主动将那一步半的距离拢成半步。
　　他们那样近。
　　“小瑾……”
　　突然间，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沈瑾玉干脆破罐子破摔，顾不上自己到底会是好菜还是好逊：“Stop！Stop！！！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好急好急，连气息都不稳。
　　“不演了不演了！”
　　他说，甚至有些藏不住的哭腔和害怕：“我不演了！陆峥寒，你也不要再这样了！”他说，“好奇怪，好奇怪！我不要这样！”
　　他不明白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只能粗糙含糊地用「奇怪」来概括。
　　他不喜欢。他不要。
　　陆峥寒却无情地告诉他：“如果我拒绝呢？”他看着沈瑾玉，说，“我拒绝。”
　　沉\舟渡=/海＋楼
　　沈瑾玉鼓圆眼睛，理所应当的：“你不能拒绝！”
　　他说，总爱这样撒娇，“陆峥寒，你怎么可以拒绝我呢？”
　　“小瑾，现在不是你撒娇的时候。”
　　陆峥寒的眼眸低狭，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像蛰伏着什么。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瑾玉看，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来。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对不对？”
　　陆峥寒又问。
　　他打一个摆在明面的哑谜。
　　沈瑾玉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咽了咽口水，止不住地紧张：“我、我我……”
　　他我我我了大半天，最后却只说：
　　“我、我饿了……”
　　他小声地试探着开口，现在的底气也只够他小心翼翼地咽口水。他的声音那样虚，飘忽着，像是不敢落地，“陆峥寒，我们去吃饭吧……”
　　他怕对方要驳回，用某种近似恳求的语气，装乖又扮嗲：好不好，好不好嘛。
　　陆峥寒定定地看着他，却没马上说好，还是不好。
　　沈瑾玉能感受到对方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一直用力。
　　有一点点的疼，其实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沈瑾玉忍不住，他有点委屈，然后是很多很多的委屈。对着陆峥寒的时候他总习惯性地娇气。
　　小朋友总有自己百试不灵的撒娇手段。
　　他小声咕哝，像抱怨，又像是在撒娇：“陆峥寒，你要弄疼我了……坏蛋，都要一点钟了，现在还不给我饭吃，你到底想干嘛啊……”
　　沈瑾玉不高兴，索性闭着眼睛开始报菜名。
　　他说：玫瑰豉油鸡、腊味糯米猪、避风塘濑尿虾……巴拉巴拉的一大堆，极煞风景。
　　极短促的笑这时候传了过来。
　　见着陆峥寒面上挂着笑，他一点点地松开了沈瑾玉的手。
　　他说，走吧。接着又说，刚刚他在海底餐厅定了景观位的位置，现在过去就正好。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恢复成和平日一样，好像刚刚真的在演一出精心扮演的戏。
　　沈瑾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监护人带去吃他心心念念的饭。
　　海洋公园的海底餐厅向来热门，今天却没有其他客人，像是被包场了一样。挂星的米其林主厨出来同陆生打招呼，又问他们有什么忌口。也不等沈瑾玉开口，陆峥寒已经娴熟地开口说出沈瑾玉那一堆这不吃那不吃的臭毛病。
　　没人会比陆峥寒更知道沈瑾玉的少爷毛病了。
　　挑食鬼。娇气精。
　　被人纵得身娇又肉贵，也就只有陆生受得住他的坏习惯。
　　大概是因为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的缘故，上菜很快。
　　午餐久违地由主厨亲自操刀，做的都是对外菜单上没有的、和时节相匹配的菜肴。
　　前菜是茭白酿虾肉，搭配得脆甜消暑。热菜是XO酱蟹肉双色芦笋和松露乳鸽，汤品则是葛仙米竹笙莲蓬汤，味道都相当不错。
　　因为有小朋友在场，甜品师还额外做了一份玉桂苹果芭菲。
　　沈瑾玉埋着头，呼噜噜地吃，像是真的很饿很饿那样。
　　他不敢轻易再开口，提心吊胆了一顿饭。
　　不过也幸好陆峥寒什么都没再说。
　　陆生摆着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温声地提醒着沈瑾玉，他的芭菲要放在饭后吃。他和平时一样，就好似刚刚那句告白也是他“实战演练”的一部分，只是主语略有错位，但不重要。
　　沈瑾玉在心里偷偷嘘一口气。
　　他偷偷瞄了陆峥寒一眼，又被人逮了个正着。
　　陆峥寒笑着问他，怎么了？
　　沈瑾玉摇摇头，忙说，没什么。他觉得这个反应不好，接着又装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他等下要去玩那个吓死人的过山车。
　　陆峥寒笑着，都说好。
　　他对沈瑾玉的要求很少说不好。
　　但这次他并没有陪小朋友一起去，只是在一旁等着。
　　过山车朝又高又远的地方一路开走，站在原地的陆峥寒被压缩成一个微乎其微的小黑点，而后被尖叫声覆盖。好远好远，谁也看不见谁。
　　沈瑾玉刻意把自己的精力挥霍得一干二净，顾不上陆生的反常和走神。
　　等他们离园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不知道是哪里的舞台有嘉宾正在表演，远远传来的女声倔强且有力。她在唱：请你不要阻我喜欢你，明明是爱但你未说话你扮作闪避。
　　是吴雨霏的《明知做戏》。
　　好似谁的暗恋用力到快要公诸于世。
　　陆峥寒的侧脸这时正被西斜的夕阳包围着。落日就像是融化了奶油一样，将他的表情被藏在里头，让人看不清，不知道甜腻腻的奶油里包裹的是甜还是苦。他唇边只带一点点的笑，很淡。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游乐园。
　　落在远处的歌词也正好到了“其实我亦怕是错摸心理”这一句。
　　沈瑾玉早就把自己折腾累了，没再叫嚣着要开那部拉风的NSX。他迷迷糊糊地在副驾驶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想，大概又是陆峥寒把他抱回来的。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从书房的门缝里断续传出来陆峥寒的声音。陆生流利地切换中英文，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又在开他那些永远开不完的会。
　　他今天陪沈小少爷足足玩了一整天，也确实做到了沈瑾玉要求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电话拨进来打断他们这场“约会”。但工作从来不会凭空消失，成年人的世界总刻不容缓。
　　沈瑾玉悄悄地下楼，探头探脑地问家政阿姨，问能不能辛苦她给陆峥寒准备一份夜宵。
　　“就上次吃的那种，用鸡蛋做的，甜甜的，很好吃……”他双手一起比划，又想不起名字来，有些急。
　　“鸡蛋糊糊对吧。”
　　阿姨笑着说好，动身去厨房里准备。
　　沈瑾玉趴在厨房门边看，他想了想，又问阿姨，之前的熬凉茶的药材还有没有剩下来。
　　他觉得自己湿气有点重，总觉得哪里都不太痛快，心情也很糟糕，总想发脾气。所以他想喝一杯祛湿茶，给自己的“祛祛湿”。
　　阿姨被他逗笑：“别是生病了吧？和陆生说了吗？”
　　“哎……你别告诉他。”
　　沈瑾玉连忙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阿姨，夜宵就麻烦你给哥哥送上去，我……我要睡觉去了。”
　　他悻悻地溜回自己的房间里，又赤着脚在地板上走了几圈，接着自暴自弃地爬上床。沈瑾玉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几秒，索性把眼睛也闭上——
　　被子一把蒙到头上。
　　遇事不决，那就睡大觉。
　　第二天陆峥寒走得也早，是让司机将沈小朋友送来学校的。
　　司机像是被特地吩咐过那样，沈瑾玉刚打开车门，他就解释，是陆总今天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要开，只能先走。
　　沈瑾玉关上车门，“哦”了一声，只说，我知道了。
　　他没像之前那样，要蛮不讲理地发脾气。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努力说服自己，但苏酥不经意说出的话就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他什么——
　　于是沈瑾玉急于反驳。
　　他要反驳，反驳苏酥，也要反驳自己心里头那些奇怪的按不住的苗头：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我是和陆——”
　　苏酥一下子就捕捉到沈瑾玉没说完的那个名字：“不是……你、你和陆叔叔去约会啊？”这句话刚说出口，连苏酥自己都觉得荒谬。
　　沈瑾玉犹豫了几秒，只好点头。
　　苏酥语气错愕，不敢信：“他……真答应啊？”
　　沈瑾玉接着又微乎其微地点头。
　　“这……”
　　苏大小姐的表情忽然就微妙了起来，欲言又止的。
　　

第22章
　　沈瑾玉喝他的冰奶茶，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所以我才说，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不早说……”
　　苏酥也难得有些卡壳，表情一言难尽。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哈哈笑。
　　她花了好一会，又好一会，才艰难地将这个劲爆得过了头的消息给彻底消化下来。
　　实话说，她确实很难将自己认知里的那个陆峥寒，那个精英到连嘴毒港媒都挑不出刺的陆生，那个眼光手段都了得、赚钱速度甚至比呼吸速度还快的陆总，去跟沈瑾玉嘴里头的那个既没情调又不懂恋爱的傻瓜蛋，打上证据确凿的等号。
　　但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在商场上明明是那样游刃有余、生着一副玲珑心肝的一个人，居然会连约会步骤都需要别人来参谋……
　　隔了一会，苏酥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
　　“陆叔叔他……真没谈过恋爱啊？”
　　她看向沈瑾玉，面上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八卦心思。
　　沈瑾玉“唔”了一声，也不太确定：
　　“应该是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像个工作狂一样的嘛，而且也很忙……”
　　他顿了顿，又开口，用一种寻求赞同的询问语气问苏酥：“就没时间谈恋爱呗，也、也挺正常的吧？”
　　苏酥说：“话是这样说啦，就是挺让人没想到的……”
　　陆生二十又九，家世人品都出挑，感情史到如今居然还会是一片空白，听也觉得诧异。
　　沈瑾玉静了一瞬，也没头没脑地附和：“是哦。”
　　他莫名其妙地哈哈尬笑几声。
　　“不过是陆叔叔的话……”
　　苏酥摊了摊手，索性用一种放弃思考的语气，“那好吧！”
　　她表情很是狗腿，又说，“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苏酥对陆生总保有一丝敬畏，不敢胆大包天来揣测。
　　且陆峥寒对沈瑾玉是怎样的纵容，在港岛的上层圈子里早不算是秘密。
　　虽然陆生会陪沈瑾玉玩这种过家家一样的“约会游戏”，确实是有够离谱，但话又说回来……苏酥瞥一眼正在和西蓝花作斗争的沈瑾玉。
　　这倒霉孩子，傻里傻气的，完全就是那种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的那种小笨蛋。
　　陆峥寒好歹身为长辈，总不至于真有这种想法，还要用这种拙劣手段来蒙骗小朋友……吧？
　　思考再三，苏酥还是把自己心里头那个荒唐的念头给摁了下去。
　　大概是自己最近真是三流狗血泰剧看太多了。
　　“不过没谈过恋爱也不是坏事，说明陆叔叔很专一嘛，不是滥情的那种类型。”苏酥转又说，语气里还有些欣赏，“他这样的，现在很少见啦。暗恋喔，我国中才搞这套。”
　　沈瑾玉又哼哼唧唧：“反正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好事……”
　　“哎！你懂什么呀！”
　　苏酥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不过啊，居然连陆叔叔都觉得难追……”
　　她突然冲沈瑾玉挑了挑眉，好事地揶揄：“居然还有人比你还难搞？”
　　沈瑾玉：“……？！”
　　“关我什么事啊！”他顿时大惊失色，舌头都打结，“我、我哪里知道啊！我和他才不是——”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像是被呛了下，咳了个不停。
　　手里的黑色的塑料筷也拿不稳了，哐当一下，掉在餐盘上。
　　苏酥赶紧给他递水，看他这狼狈模样，好笑地问他在激动些什么。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陆生其实要追的是他本人一样。
　　沈瑾玉顾不上说话，摆了摆手，咳得一张脸都红。
　　他闷头给自己灌水。
　　他是一条苦恼的泡泡鱼，咕噜又咕噜。
　　沈瑾玉突然又想起来，那天他耍赖，非要赖在陆峥寒房间睡大觉，那时候陆峥寒也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他问，怎么会觉得他和别人约会过。但那时候，沈瑾玉没答案，好像说yes还是no，都有些微妙的奇怪。所以他没回答。
　　沈瑾玉后知后觉，要这时候才在心里怯怯地想：
　　是了，都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从没见过陆峥寒谈恋爱的样子。
　　他也居然从来没觉得过这件事是奇怪的。
　　早年间，陆峥寒连半个亲密女伴都没有，所有的应酬场合，他总是孤家寡人地一个人去。陆生风流倜傥地霸占话题中心，偏偏没半点桃色绯闻作陪，聊什么都显得寡淡。
　　他也从不太逗留得太晚，甚至赶得上回来给家里的小朋友检查功课。
　　自然，小时候的沈瑾玉也黏陆峥寒黏得紧。
　　一旦见不到人了，他就要闹。
　　娇贵的小豆丁总是爱哭的，瘪瘪嘴的功夫，金豆豆说掉就掉。
　　不过他也好面子，只会躲着人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鼻子和眼睛都揉得红，像是从哪里吃了天大又地大的委屈一样，也就只有陆峥寒能将人哄好。
　　过去多的是陆生风尘仆仆地从酒会回来哄人的场景。
　　他摸黑进入沈小少爷的领地，在鼓起的被窝里把不高兴的小朋友捞出来。小狗的眼睛圆乎乎，瞪着人，眼泪堆在弧度漂亮的长睫毛上，连月光的倒影都泡得湿漉漉。真不知道他是哪里蓄来的眼泪，淌都淌不完。
　　幸好陆生学东西总是快。
　　他一向知道怎样快速哄好怀里娇气的小朋友。
　　他可真是要把人惯坏了。沈瑾玉窝在陆峥寒的怀里，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勉强才算是原谅。他要和陆峥寒拉钩，说等他长大就要跟着一起去。他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等，他也要快快长大。
　　陆峥寒看他，笑着都说好。
　　他承诺，他会等沈瑾玉长大。但他转又说，长大之后总会有很多烦恼，所以建议沈瑾玉可以再多考虑一下。
　　不过那时候的沈瑾玉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想霸占他的峥寒哥哥，太害怕再次被人丢下。
　　所以他试探，要陆峥寒一遍遍地给自己承诺。他要一顿晚餐，或又是小小的礼拜日，再到任意工作日里的突然袭击。可惜陆生无底线，都纵容。沈瑾玉对陆峥寒的要求和底气，随着他的年纪一起长大——
　　于是乎，一个敢纵，一个敢闹。
　　小少爷的骄纵脾气也渐见雏形。罪魁祸首偏还乐在其中。
　　沈珠华在无意中看到过他们的相处模式，私下提醒过沈瑾玉，让他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为非作歹，别太影响陆峥寒了。她说，陆生是有正事要做的。
　　沈瑾玉表面应承，但不爱听，于是拿着亲姐姐的原话去问陆生，问他，自己是不是有打扰到他工作或生活。小朋友那时候气鼓鼓的，二话不说地，就在书房里将陆生堵住。
　　他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脾气。
　　他抱怨，尚还在变声期的嗓音混淆着孩童的清脆：“姐姐说我会烦到你……峥寒哥哥，是这样吗？你也觉得我很麻烦吗？”
　　“不会。”陆峥寒笑着这样告诉他。
　　他蹲下了来，视线和沈瑾玉齐平，一双眼眸比夏季里的阿马尔菲海岸的日光要更温柔：
　　“小瑾，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他说。
　　沈瑾玉马上踮起脚，要强地要和他的峥寒哥哥一样高。他要问：“真的吗？真的真的吗？”
　　陆峥寒说当然。
　　他和沈瑾玉说话的语气总很温柔，像是在哄人，好像把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了这里。他接着又说，对沈瑾玉说，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小瑾。
　　于是沈瑾玉也笑眯眯，心满意足地说他也是。
　　“我也好喜欢峥寒哥哥哦！”
　　“好喜欢！”
　　想来沈瑾玉真是很好哄，他高兴地和陆峥寒分享了他最爱吃的栗子小蛋糕。那他年纪还小，小蛋糕在他的世界里也分量颇重。但他选择和陆峥寒分享他的整个宇宙，用喜欢的名义。
　　但当时他们的喜欢都给得太轻易，只以为是分享零食或玩具的关系，分不清这里头的暧昧含义。
　　就像是水果罐头超过了保质期总会变质，绿霉总会有从糖水里滋生的那一天。那么，喜欢呢？过去的“喜欢”，和现在的“喜欢”，都还能放在同一个分类和范畴里吗？
　　沈瑾玉想，陆峥寒说得没错，长大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当时他能仗着年纪小，问陆峥寒所有他想问的、想知道的问题。但现在，却好像不能了。有太多的问题他只能自己解决，好多事情悄无声息地都变了——
　　就连他们的“喜欢”都变得不纯粹了。
　　苏酥这时候见沈瑾玉不搭话，又忍不住开始八卦起来。
　　她问：“瑾玉，你知道陆叔叔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
　　沈瑾玉还在忙着去捡那双筷子，低着头，声音里有点莫名的烦躁：“他又不肯告诉我，还骗我……”
　　苏酥遗憾地噢了一声，但也没放弃：“那有说过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嘛？”
　　“他喜欢……”
　　陆峥寒喜欢——
　　年纪小的。不听话的。
　　这是陆峥寒亲口说的。当时他话里带笑，让人分不清这句话里到底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沈瑾玉也只当是玩笑，从没往心里去。
　　谁又会平白无故地把一句玩笑话当真呢？
　　沈瑾玉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没说。”
　　像是怕苏酥还要再问，沈瑾玉表情有些不自在，像心虚：“反正你别和别人说这件事……”
　　苏酥比了个OK的手势，俏皮地说没问题。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怎么还会有陆叔叔追不到的人呢……”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瑾玉哼了一声，不知道在赌气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
　　他刻意强调：“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他什么都不要知道。
　　

第23章
　　最后也还是司机来将沈瑾玉载回家。
　　沈小少爷今天不迟到了，难得提早了五分钟到校门口等。
　　他躲在罗森便利店里，半扇冰柜门开着，大概起一些自欺欺人的遮挡作用。沈瑾玉大半个人都站在了里面，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像在绞尽脑汁地研究那瓶紫色包装巨峰葡萄汁。
　　是红白色的logo。
　　上面印着罗兰紫和扁豆紫的葡萄串。肥硕饱满。
　　繁体中文字笔划太多，看得他眼睛略有疲惫，所以总要往落地窗的方向来回看。远眺有利于保护视力，这很合理，也并不是在等着谁，而做贼似的鬼鬼祟祟也只是突发奇想的演技磨炼。
　　这一切都有合理的归因。
　　这些理由足够说服躁动不安的心脏。
　　那辆熟悉的宾利车早了三分钟到。停在了一贯的位置。
　　沈瑾玉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手忙脚乱地从冰柜里拿两瓶的果汁去结账，是低糖的苹果绿茶和巨峰红茶，一共36港币。
　　他心不在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刷八达通这回事，皱巴巴的50块的港币被兑成了一堆硬币，咣当咣当地，很累赘，跟着他的动作在口袋里来回响。
　　伫立在斑马线旁边的红绿灯正叮叮叮地在倒计时。
　　十九八、又四三二。
　　沈瑾玉跑着穿过马路，急急忙忙的，像是非要赶上最后那半秒的绿灯。他半口气也还没匀下去，呼吸起伏不停，迫不及待那样伸出手去打开车门——
　　他酝酿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准备好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又一愣。
　　然后心里又空了一拍。
　　果然，陆峥寒并没有来。他想，果然。
　　沈瑾玉一点点地抿平了唇。
　　他不说话，上车，然后关上车门。他只假装低头翻书包，把口袋里的硬币全都乱七八糟地扔进去。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不见沈瑾玉的神情，只好先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瑾玉说没有，他说回家就好。
　　司机缓缓启动了车子，又同他解释，说陆生是怎样怎样的忙，有多少多少的事情在等着他来处理。
　　“陆生说，有事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
　　司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私人电话，陆生会接的。”
　　沈瑾玉并没什么反应，在后排“哦”了一声。他不在意地，只是说，“我不去打扰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要和陆峥寒说的。他想。
　　沈瑾玉顺手拧开了那瓶苹果绿茶，接着又拧开了那瓶巨峰红茶，都各喝小半口。
　　混在一起的味道很涩很奇怪。
　　他不喜欢。
　　很不喜欢。
　　陆峥寒似乎真的很忙，他一整天都没露面，也没有任何的联系，通话、或简讯，都没有，就连晚餐都是沈瑾玉一个人吃的。这些年沈瑾玉一个人吃晚餐的次数屈指可数。陆生总能忙里偷闲，监督小朋友均衡饮食，好让他改掉挑食的坏毛病。
　　只不过成效不大。沈瑾玉嘴挑的毛病不减还反增。
　　大抵都怪他太娇纵。
　　沈瑾玉不喜欢空荡荡的感觉，将他的博美小狗抱来了饭厅，用了三文鱼和大黑虎虾作为交换，让它乖乖地陪自己吃饭。
　　他坐在自己一贯的位置上，然后指使自己的小狗去嚣张地霸占某人的主位。
　　反正没多余位置再腾给“不速之客”了。
　　港岛的八月正值夏季最高潮，天气热得可怕。
　　阿姨今天特地花了心思给沈小朋友做那款绿水鬼糖水吃。是开心果打成的糊糊，熬得浓稠油亮，竹绿色，像一块熟透了的牛油果。上头点缀各式的干果碎，糖也放得不多，只微微的甜，很适合在盛暑天时吃。
　　沈瑾玉平时都喜欢，但今天勉强只吃小半碗。
　　他饭也没扒几口，挑三拣四的，要是陆生在，他这样铁定是要挨教训。
　　但今日家里的话事人不在，没人敢对沈小少爷说半句重话。阿姨也只敢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
　　沈瑾玉不多解释，只说是他没胃口。
　　小主人不爱吃饭，连他养着的娇气小狗也一样。
　　抱抱今天被阿姨换上了新衣服，戴一顶小猪款的粉色大帽子。也不知道这小坏狗是去哪里疯玩了，哼哧哼哧地抱着那块三文鱼啃了老半天，结果只吃小半口，甚至眼睛都要眯起来，一副快睡着样子。
　　沈瑾玉有些看不下去，索性把它抱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抱抱刚落地就蹬着小短腿回了自己的狗窝。
　　它蜷着身子呼呼睡，毛绒绒的屁股嚣张着对着小主人。
　　十分没心没肺，很气人。
　　不过沈瑾玉今天好心肠地放过了他的小狗，他无所事事，趴在床上玩了一会儿的游戏机。
　　打的也还是陆峥寒先前给他买的游戏，戴红帽子的马里奥。他先前在忙着帮陆生“追人”，游戏通关得很慢，今天总算找到时间来重新玩。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马里奥先生真是异常倒霉。
　　他跋山涉水，从帽子国跑到蘑菇王国，却怎样也找不到那枚小小的金色月亮，只能一遍遍地掉进了瀑布里，咕噜咕噜地，黑掉的屏幕无数次飘出来Game Over的英文字。
　　好气人。太气人。
　　沈瑾玉和自己较劲，生莫名其妙的闷气，重重地把游戏机扔到一边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
　　房间里的灯也还亮着，有点晃眼睛。
　　沈瑾玉用了好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想，陆峥寒应该是还没到家……
　　不然，房间里的灯应该会被他关掉，自己身上也会出现盖好的被子才对……
　　沈瑾玉很不满意地撇撇嘴。
　　他还趴在床上，姿势没变，费劲地伸长手去找那部掉在枕头缝里的手机。
　　手指解开锁屏，推送在屏幕上积压了十多条，有麦当劳的新品，也有冬季的北海道滑雪时间推荐，但依然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现在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不算早了。
　　……哼！
　　沈瑾玉狠狠地皱了下鼻子，这会儿又不知道在生气什么，突然就扯过被子捂住头，在被子里气愤地踹了几脚。小毛毯被他踹得乱七八糟，最后皱巴巴地趴在地上。
　　沈瑾玉一鼓作气，蹭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雄赳赳地下床。
　　一副像是要找谁干架的样子。
　　他又雄赳赳地打开门。
　　接着，他立刻原形毕露，神气不过半秒钟，只敢探头探脑地悄悄朝外看——
　　走廊里静悄悄的。
　　毫无准备地，沈瑾玉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见佣人正从陆峥寒的房间里拉出一只行李箱出来。26寸左右的大小，算不得是短途旅行会使用的尺寸。看起来也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行李……
　　沈瑾玉下意识地慌张了一下。
　　陆峥寒的房间就在他的旁边，他不会认错。
　　他赤着脚跑了出去。
　　“这个是……”
　　他伸手，把女佣拦在一旁，眼睛死盯着那只黑漆漆的大箱子，把它当成要吃人的大怪兽。
　　女佣像是被他的表情吓到，怯怯地开口，想要解释。
　　她不是港岛人，来自东南亚的某个国家，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很费劲：“先生说，去，收拾收拾。”
　　“……他要走吗？”
　　沈瑾玉小声地问。
　　女佣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像在艰难地分辨着沈瑾玉话里的意思。
　　隔了一会，她点头，说是：
　　“听日就……”
　　“走。”
　　她的粤语咬字和发音都不标准，混着奇怪的腔调，语序也乱，听得人十分疑惑。
　　偏偏就是这样草率的表达，却一字不落地、稳稳当当地传到了沈瑾玉的耳朵里，告诉他，知会他，陆峥寒明天就要离开。
　　就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第24章
　　沈瑾玉愣了下，小声地问：“哥哥是……回来了吗？”
　　女佣又点头，她用手指，不太娴熟地比划了一个八。可能是八点钟就到家的意思。
　　于是沈瑾玉没再问下去了。
　　或许是因为语言上的障碍，又或许是单纯的不想再问。他收回拦在前头的手，看着女佣将那只行李箱利落地拿下楼，等着明天它的主人来认领和出走。
　　沈瑾玉闷不做声地往回走。
　　他想起来，他也有一个新行李箱，他也可以说走就走……
　　他才不用谁来迁就自己……
　　他自认很有骨气，可惜他的双腿总不听大脑指挥，自顾自地又绕到了书房去。
　　沈瑾玉不可置信地，在门前猛地停下脚步。
　　他才发现，里头居然真的开着灯，一些些灯光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漏了出来。
　　他屏息，但听不见声音，不知道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正好就在里面。
　　沈瑾玉犹豫了一下，最后只伸出一根食指来，去小心翼翼地戳那道没关严的门。
　　第一下，没成功。门一动不动。
　　第二下，他用的力气太小，门只微微动了那么的几毫米。
　　第三下，他试着再次让指尖靠上去，比前两次使劲，他莫名紧张，连关节都绷紧。
　　门如愿地缝缓慢谨慎地往后，暖融融的灯光和室内香薰的味道一起涌出，落到了沈瑾玉的脚边。
　　门无声地开了——
　　但是是陆峥寒亲自来开的门。
　　壁灯在落在了他英挺的眉眼上，在眼睫下形成一个温柔润泽的隐绰阴影。
　　“有事找我？”他笑着，这样问。
　　“……”
　　沈瑾玉抬起眼睛看了他几秒，但没说话。
　　陆峥寒看着他，又笑：“脸怎么回事？”
　　他自然而然地朝沈瑾玉伸出手去。
　　沈瑾玉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蓦地一僵，接着生硬地偏了偏头，快要躲，陆峥寒却在他的脸颊边堪堪停下，似在保持某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社交距离，“压到什么了？这里有个印子……”
　　“……什么？”
　　沈瑾玉不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坑洼不平的触感。
　　“可能是睡觉的时候压到游戏机了，我刚刚睡着了……”他小声嘟哝，说不碍事，又说，等下就能消下去。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陆峥寒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笑，“迷糊鬼，过来。”
　　他先转身回了书房。
　　沈瑾玉犹豫了下，还是乖乖地跟着陆峥寒进书房。
　　他赤脚，站在地上，像一个考了零鸭蛋等待家长批评的坏孩子。
　　身上穿的居家服裤摆稍稍长，盖住了他的脚背，只露出几只脚指头来，圆滚滚的，白中带着些可爱的粉。
　　陆生确实把小朋友养得身娇肉贵。
　　“阿姨和我说，你今天晚餐没吃多少。”
　　陆峥寒站在书桌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像是在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工作，他只分一半的心思来和沈瑾玉说话，“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家庭医生来看看？”
　　沈瑾玉摇摇头，说没有，“就是不饿。”
　　他飞快地瞥了陆峥寒一眼，马上又小声地补充：“不过好像也有点不舒服……唔，有点晕……”他支支吾吾地，“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果然，陆峥寒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去，问，“哪里不舒服？”
　　沈瑾玉不看他，神色闪烁，一味说：
　　“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没有不舒服了……”
　　“可能等下又会不舒服……”
　　陆峥寒好耐心：“那还是让家庭医生来一趟比较好。”
　　“不要不要。”
　　沈瑾玉赶紧摇头，像心虚怕露馅，忙说，等明天再说好了。
　　“多大了，怎么还不肯好好看医生。”
　　陆峥寒像是没看透他的小把戏，只以为他任性耍小性子，不要乖乖吃药和看病。他话里带着笑，语气和平时一样，也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长辈，“阿姨说给你准备了夜宵，怕你半夜又要饿。”
　　沈瑾玉顿了顿，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他欲言又止的。
　　他不吭声，低头盯自己脚指头，看它们一点点地蜷起来。他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陆峥寒这时也并没有看向沈瑾玉，他好似只顾得上手里头的工作，“好像说是要给你烤蛋挞，你上次说过喜欢的，还记得吗？要是饿了，就自己下楼去吃。”
　　“我现在还不太饿……”
　　沈瑾玉犹豫了一下，又说：“但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陪你……”
　　这时候的陆峥寒出声打断他：“抱歉小瑾，我还有事要忙。”
　　他说，“你可以不用等我。”
　　沈瑾玉抿平了唇，小心翼翼地发脾气：“那我也不要……”
　　陆峥寒笑了笑，却只是说，行吧。
　　他语气有些无奈，好像是对小朋友的任性没任何办法，所以选择了投降。
　　但或许再哄哄，娇气的小朋友就愿意乖乖地去改正自己挑食或讳疾忌医的坏习惯。但今天，他没有。陆峥寒什么都没有说。
　　陆峥寒也并没有让沈瑾玉离开。
　　但这也并不是挽留的态度，更像是某种冷处理。
　　围\脖|薇-＋薇＿安\与|猫＿
　　他把人晾在原地。
　　于是沈瑾玉变成了那个在沙漠里迷路的倒霉马里奥。
　　AABAB，BBABA。
　　太糟糕的操作让戴着红帽子的马里奥从高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他前功尽弃，他的努力白费功夫一场。可怕的食人花在他旁边张牙舞爪，燃烧的火球胡乱地从身边飞过，紫色的星星金币总没办法顺利拿全。
　　明明马里奥已经很努力，却总好像什么都不顺利——
　　这次是沈瑾玉先开的口。
　　他说，斟酌地、小心地：
　　“我刚刚看见你的行李箱了……”
　　他的左手一直在捏着裤子那一截布料，使劲地，揉搓出一片可怜兮兮皱褶。
　　他忍不住，开口问：
　　“陆峥寒，你要去哪里吗？”
　　“对，我要短暂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在家要乖乖的。”陆峥寒抬起头，他站在了沈瑾玉三步远的位置，问非所答。
　　沈瑾玉马上就问：“你要去哪里啊？”
　　但陆峥寒不告诉他，“乖。”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沈瑾玉换了个问题又问。他很坚持，他要一个答案。
　　“很快。”陆峥寒说。
　　“很快又是什么时候？”
　　“很快就是很快。”
　　“一天？三天？还是一个星期呢？”
　　“都有可能。”
　　“……”
　　什么叫都有可能……
　　敷衍！借口！
　　不想说就不要说！
　　沈瑾玉忍不住，很委屈很委屈地看向陆峥寒。
　　他吸了吸鼻子，嘴巴也重重地瘪着。
　　心里头有很多很多止不住地涌上来的委屈，沈瑾玉不喜欢陆峥寒这样对自己，他觉得这样不对、不公平。
　　他当然知道陆峥寒是故意什么都不告诉他的，他也知道陆峥寒就是故意避开他的。
　　从海洋公园回来的那天开始，他们就变成这样了。他们陷入了一场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不明说的冷战里。
　　可沈瑾玉不要这样。
　　他不要。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很突然，沈瑾玉的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像那些按捺太久的情绪爆发。
　　他冲着陆峥寒大声喊：
　　“你以前明明什么都告诉我的！”
　　“明明我都说了我不舒服，你也不关心我！你不理我！”
　　“陆峥寒！我不舒服！我不高兴！”
　　陆峥寒好脾气，看着他：“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可是你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沈瑾玉愤怒地怪责对方，“我讨厌你！”
　　“是吗？”
　　陆峥寒突然就反问他：“但我其实什么都告诉你了，不是吗？”
　　不等沈瑾玉把话说完，陆峥寒先开口。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朝沈瑾玉一步步地走近。沈瑾玉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料后腰却碰到了书房的书桌。他的面前是朝自己步步紧逼的陆峥寒。
　　对方眼眸低狭，正盯着他看。
　　“我……”
　　“你也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
　　陆峥寒伸手，用力地抵着书桌，手背骨节都拢起。他二话不说地将人困在了自己的臂弯内，很近，连脚下的影子都暧昧地重叠。
　　他突然就问：
　　“小瑾，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还欠着我一个答复，不是吗？”
　　

第25章
　　沈瑾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张了一秒。
　　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陆峥寒——
　　大概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陆峥寒的领带已经松了，衬衫扣子也解了两颗，额间落了些没拢上去的头发。要比白天多了些随性，整个人有种陌生的潦草的性感。
　　他眉眼本就生得英俊，骤然离得近了，那些没藏起来的攻击性就尤为明显。
　　他那样虎视眈眈。
　　他毫不收敛。
　　沈瑾玉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看了。
　　他低下头，扮傻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于是陆峥寒又问，他耐心总很好：“那是需要我重新说一遍吗？”
　　沈瑾玉顿了顿，声音就更小了。
　　他忙说不要：
　　“我要去吃蛋挞，我已经闻到出炉的味道了……”
　　贪吃小狗在乱七八糟地找借口，马不停蹄地想要跑，“好香好香，我要一个人吃六个……你、你不吃就算了，我不管你了……”
　　他又想要逃。
　　眼珠子和脚板底溜得一样快。
　　但很可惜，这一次，他来不及。
　　想来这样蹩脚的理由能生效一次已经是万幸，更何况对手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居心叵测的年长者预谋太久，已然全副武装地上阵。只有他周身都是弱点。
　　他无计可施，他不攻便自破——
　　沈瑾玉突然就被陆峥寒攥住了手腕。
　　“……！”
　　他心里仓促地惊呼半声，尚还来不及回头。
　　始作俑者只稍稍一用力，他就轻轻巧巧回到了对方的臂膀范围内。
　　鼻尖是熟悉的将褪未褪的香水味道，柔顺的衬衫布料从他面前轻飘飘地掠过。沈瑾玉糊里糊涂地站不稳，左脚绊右脚，莽莽撞撞地，又一次栽进了陆生的胸肌里。
　　他一下就被抱紧。
　　“总不肯好好听人把话说完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才改？”
　　陆峥寒的声音带笑，“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
　　沈瑾玉气势顿时就弱了一大半，含含糊糊地：“我、我不问了，我没兴趣了……”
　　“真的？”
　　陆峥寒挑了挑眉，语气带些戏谑，真是难缠又烦人。
　　“你自己说的，小孩子不准管大人的事情……”沈瑾玉找了个自己平时被搪塞的理由，乖乖地承认自己是小孩，“你爱说不说，我不问了……”
　　陆峥寒接着又笑了。
　　他笑意狭促，眼眸又黑又沉。
　　“那今天就不当小孩子。”
　　“……？”
　　沈瑾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视线陡然地往后倾倒。
　　天花板和壁灯一起在他的眼前抽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重心，骤然腾空了几秒，脚下空荡荡的。
　　他居然就这样被陆峥寒原地抱了起来。
　　沈瑾玉：“……！”
　　沈瑾玉：“……！！！”
　　显然陆峥寒的动作更快。
　　他不等沈瑾玉彻底回神，顺势将委委屈屈的小朋友压到了书房的沙发上。
　　他手宽且大，用了六七成的力气，骨节分明得很性感。沈瑾玉一对手腕都被陆峥寒紧紧箍住，他挣脱不开，一双手被强行压到头顶上，哪里都使不上力气，剩一双腿在沙发上胡乱地蹬。
　　陆峥寒气定神闲地欺身上前。他眼眸低狭，像凶狠野兽蛰伏。
　　沈瑾玉立马慌了。
　　偏偏他越急，就越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放开我！放开我！！”
　　“陆峥寒，你不给我饭吃！你要饿死我！”
　　“我要告诉我姐姐！我要告诉陆阿姨！”
　　他大喊又大叫，像五岁小朋友撒泼打滚：“你不是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峥寒倒也不说话，由他闹。
　　毕竟娇气小狗装腔作势的前科真太多，他见怪不怪。
　　沈瑾玉使劲地扯着嗓子，点兵点将地喊了一圈，最后连抱抱这只短腿小猪也充当上战力。他们人多势众，要一起来大张旗鼓地来声讨陆峥寒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大臭蛋。
　　偏偏陆生仍还是不为所动。
　　他斜斜地睨着人，面上挂一抹狭促的笑，真是气定神闲得很气人。
　　沈瑾玉反抗无果，只能示威似地瞪人，恶狠狠地喊陆峥寒的名字：
　　陆峥寒！坏！
　　陆峥寒！超级无敌坏！
　　“怎么这次不喊哥哥了？”陆峥寒笑着问他。
　　沈瑾玉又使劲挣了一下，还是没成功。
　　他小声哼哼：“才不要！”
　　他安静了几秒，又重振旗鼓，强烈重申自己的诉求：
　　“蛋挞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快松手啊！”他说话的声音壮胆似的又大了些，一副平日里无理取闹的样子，“我不要这样！不要！”
　　不过陆峥寒这次也不纵他了，“是你自己刚刚才说你不饿，不是吗？”
　　他好心地提醒，“小瑾，同样的理由你用两次了。我告诉过你的，说谎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峥寒唇边带一抹笑，像在看玩笑，但看着沈瑾玉的一双眼睛却很认真。
　　他很认真。
　　“我建议你可以换一个理由来拒绝我。”陆峥寒又说。
　　“……”
　　沈瑾玉猛地心虚，嘴硬反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干脆就扭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看沙发的纹路。
　　横不平竖也不直，歪歪扭扭的，就和他现在别扭的心情一样。小朋友嘴里哼哼唧唧：“好奇怪，你说什么，我一个字听不懂……”
　　毕竟小狗只会关心吃饭和睡觉，听不懂太深奥的话。
　　这很正常。
　　陆峥寒被沈瑾玉逗笑，倒也不急着让这小坏蛋说真心话。
　　他将人劫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笑着，又极随意地睨了沈瑾玉一眼，似笑非笑地，从嗓子里发出一个气音来，很轻：“嗯？”
　　这不像问句，更像某种风雨欲来的警告。
　　沈瑾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怕什么？”
　　陆峥寒的语气无比淡定，就像是极顺口的一提：“我又不会突然亲你。”
　　沈瑾玉：“……？”
　　沈瑾玉：“……！！！”
　　陆峥寒眼睁睁地看他变了脸色，笑意更深，他又莫名其妙地反问：“所以是想我亲你是吗？”
　　这这这……！
　　简直胡说八道！！
　　沈瑾玉立马扯着嗓子喊，脸也涨得红：
　　“才没有！才没有！才没有！”总而言之心虚的反驳要说三遍。
　　他的眼睛胡乱地眨，睫毛急速地颤，和心跳几乎同频，“你不要乱说！不准乱说！”他慌慌张张地缓了小半口气，“我真的不要和你说话了……”
　　他又说他要生气，是非常非常生气那种。
　　惹了小朋友生气的后果向来相当严重，偏偏某个罪魁祸首还在那儿不在意地笑。
　　陆峥寒低着头，凑近问：“那你在紧张什么？”
　　他那样恶劣地、可恶地、一字一顿地，故意发问：
　　“脸为什么这么红？”
　　“嗯？”
　　说话时，他靠很近。很近很近。
　　呼吸一下下地落在沈瑾玉微微颤抖的唇上，有些蓄谋已久的烫，像在代替那些迫不及待的吻。
　　沈瑾玉立马屏住呼吸，不再说话了——
　　底下这沙发在当初定做的时候出了些岔子，比原定的尺寸要略微小一些，要容纳两个成年人实在很勉强。空间太拥挤，陆峥寒的膝盖也“只能”暧昧地挨着沈瑾玉的大腿侧。
　　也属实是算不得是多清白的姿势了。
　　偏偏这人又坏心眼，要威吓似地蹭他。
　　从膝盖边，到大腿根。
　　堪堪再停下。
　　沈瑾玉身上只穿一件薄绒的居家服。是他特地买来的，说是和抱抱小狗的“父子装”。
　　可爱柔软的米白色，毛绒绒的，他像一块蓬松的棉花糖，甜甜又软软。这坏脾气小狗正不高兴地瘪着嘴，像是受了大委屈。他耳朵和脖子都红，简直一副被人欺负透的样子……
　　偏偏某个始作俑者还在占上风。
　　他得尺进寸：
　　“现在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
　　陆峥寒这样问。他声音低且沉，像火舌隆隆掠过，烫得人脸红耳燥。
　　沈瑾玉浑身绷紧。
　　“我……”
　　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陆峥寒一眼——
　　可惜坚持不过五秒，沈瑾玉这次终于肯乖乖点头，“知、知道……”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但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搞清：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这些事情都来得太仓促、太突然，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沈瑾玉彻底消化。
　　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要挑陆生的错处：“可明明是你先骗我的！”
　　陆峥寒好笑，和他讲道理：“我骗你什么了？”
　　沈瑾玉忿忿地瞪他一眼，愈发觉得这人不要脸，怎么还好意思来问自己：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还骗我帮你追他……”
　　“结果全是骗人的……
　　“嘴巴里没一句真话，撒谎精……”
　　陆峥寒被他逗笑，“但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不是吗？”
　　他看向沈瑾玉躲躲闪闪的眼睛，像长辈在教训调皮捣蛋鬼，“小瑾，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他又何止提醒过这小笨蛋很多次。
　　在那些漫长的尚还无人知晓的暗恋时光里，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乃至每句话的尾音，都是缄默无声的暗示。以喜欢你为开头，再用很爱你作为结尾，掷地有声得似要全世界都听得到。
　　只可惜沈瑾玉实在不开窍。
　　他在众目睽睽的偏爱里一本正经地做傻瓜蛋。
　　陆峥寒不是不知道，他这样做，肯定会吓到对方的。
　　但真的要慢慢来，再等个三年或五载，等沈瑾玉彻彻底底长大了、独立了，他真的还有底气信誓旦旦地认为对方会选择自己吗？
　　他承认，他也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底气十足。在爱里头谁都是胆小鬼。
　　所以他选择做一个卑劣的大人——
　　“而且，是你说要帮我追‘他’的。”
　　陆峥寒又开口，纠正沈瑾玉的说辞，“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我喜欢的人是你。小瑾，这怎么能算是我骗你呢？”
　　他说，“是你自己没来问我，不是吗？”
　　“可是……”
　　沈瑾玉被陆峥寒绕得有点晕，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过错。但谁又会去异想天开，将这种荒唐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谁真的会冒冒失失地去问对方“喂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听起来也太像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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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陆生四两拨千斤，沈瑾玉也成为了这场“误会”里的过错方。
　　沈瑾玉只好说：“反正我不准……”
　　他支支吾吾地，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们靠得很近，足够陆峥寒把沈瑾玉所有否定都听得很清楚。
　　陆生果真好礼貌，温文儒雅地逐一驳回：“这轮不到你来决定。”
　　他也不等沈瑾玉再反驳了。
　　情场如战场，他向来要先发制人——
　　陆峥寒微微偏头，一个轻到几乎像是错觉的吻接着就落在了沈瑾玉的嘴角边。小朋友的嘴唇柔软，和那些失眠的夜里他偷偷亲过的触感都一样。
　　想接吻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他。
　　真是可恶的成年人，花里胡哨的手段和理由总那样多。
　　涉世未深的小朋友不是对手，这时被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沈瑾玉的表情呆呆懵懵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应才对。
　　他听见陆峥寒低声地说，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不是错觉，真真切切的：
　　“小瑾，我是认真的。”
　　“至于告白的话……我也可以说到你觉得听见为止。”
　　

第26章
　　他的表情好认真，像是真要把什么说出口。
　　沈瑾玉仍被陆峥寒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也怪他娇气，总懒得健身，陆生如今仅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就将他拿捏。沈瑾玉挣扎无果，只能仰着头，他眼睁睁地、覆水难收地那样看——
　　他看陆峥寒的嘴唇微微地张合，喉结跟着他的咬字缓缓滚动。所有的动作都很慢，像那些老电影里摇摇晃晃的长镜头，在沈瑾玉的眼睛里无数倍地慢放，再慢放。
　　然后，他听见了陆峥寒的声音。
　　他说：“……”
　　仅半个字，声音来不及落地，心虚的小朋友已经火急火燎地打断：
　　“不要说！不要说！”他声音很大，企图盖过对方的。
　　他以为有些话不说出来就可以永远当作不存在。
　　沈瑾玉的表情很着急，他要制止陆峥寒，于是挣扎得更厉害，嘴巴里也止不住地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他用剩余的那半口气冲陆峥寒大声喊：
　　“陆峥寒，你不要说了！”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不要！”
　　沈瑾玉使劲挣扎，面上全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和失措。
　　他在害怕，害怕某些事情的发生。他很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能收回去了。他情愿假装自己不知情，他觉得自己可以假装不知情。
　　可今天的陆峥寒十分坏心眼，他好像非要和沈瑾玉作对：
　　“为什么不要说呢？”他故意地问。
　　他一意孤行，他固执又讨人厌，非要说：“小瑾，这是要说的，要说的。”
　　沈瑾玉又飞快地摇头，说不要不要。
　　但陆峥寒不为所动，故意吓人，像是要报这些年他独自默默暗恋但对方死活不开窍的仇。
　　沈瑾玉没办法，只好拿出杀手锏来向对方求饶：
　　他喊，哥哥，峥寒哥哥。
　　他说，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委屈小狗睁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真是让人好心软。
　　果不其然，陆峥寒的动作稍稍一顿。
　　他勾唇笑，眼神里还有掩不住的愉悦。
　　“好。”
　　他这样说，视线不紧不慢地游移过沈瑾玉的眉眼，神情又多柔和几分，像是真被对方的撒娇打动。他好心肠地和小朋友做交易，“我可以答应你。”
　　可他接着又立即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瑾玉马上警惕起来：“什么？”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陆峥寒又笑，轻易就看透了小朋友心里头的顾虑，“我还不至于要你在这时候就答应我……”
　　“……”
　　沈瑾玉不太信，疑神疑鬼地看他。
　　见得陆峥寒的嘴角正上翘着，他开口，大大方方地向沈瑾玉提出自己的要求——
　　他字正腔圆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沈瑾玉：“……？”
　　“又或者……”
　　陆峥寒话说一半，稍稍停顿，把沈瑾玉脸上呆呆又懵懵表情收进眼底。震惊的娇气小狗，可爱的。
　　这人也还真是民主得匪夷所思，体贴地给了小朋友别的选择，又说，“或者你自己主动来，我都可以。”
　　沈瑾玉：“………………？？？”
　　沈瑾玉：“………………！！”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他都不要！！
　　沈瑾玉立马抿紧了自己的嘴唇，腮帮子使劲地绷紧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剩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陆峥寒笑，又问他：“不要亲？”
　　沈瑾玉不张嘴，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嗯嗯哼哼的音来，像在骂他，说：啊？那不然咧？
　　陆峥寒倒也不强求，笑眯眯地开口：“那……”
　　“停停停！”
　　“不准说！不准说！”
　　沈瑾玉真是怕了这人。
　　他的胸膛急促地来回起伏，气呼呼的。他之前怎么就不知道陆峥寒原来还有这一肚子的坏水？真是可恶！十分十分的可恶！
　　沈瑾玉的笨蛋嘴巴这时候又派不上用场，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人，警告他，“不准说了！”
　　陆峥寒看着他笑，好心地提醒：“小瑾，这不是你请求别人该有的语气。”
　　“……”
　　沈瑾玉不吭声了。
　　他不服气地挪开眼睛，避开和陆峥寒的对视。
　　他还没放弃，试着又挣扎了一下，接着又是预料之内地被“镇压”了回去。
　　陆峥寒好耐心地等他的答复，不着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沈瑾玉只能生一肚子的闷气，觉得自己又从二十一岁变回去了十一岁，还是那个犯了错会被陆生摁着吓唬要打屁股的小豆丁，真是十分丢人。
　　他真是被陆峥寒耍得团团转的……
　　可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看不起谁！
　　突然间，沈瑾玉莫名地生出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勇：“亲、亲就亲嘛！”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什么都不过大脑，什么都敢往外说，“又不是没亲过！我、我才不怕你！”
　　他是英勇又成熟的二十一岁，区区接吻而已……
　　他甚至胆大包天地催促：“快点！快点快点！”
　　他还装模作样地把自己的嘴巴撅起来。
　　沈瑾玉这时候看不见陆峥寒的表情，只听得见耳边落了一声短促低沉的笑。有些轻佻，被小朋友迅速归类到「坏东西」的行列里。
　　“确实，我又不是没亲过。”
　　陆峥寒先是故意学他说话，又好心肠地问：“那这次来学学换气怎样？”
　　“上次你看憋气了这么久，也不怕把自己闷过去。”他笑着说，“接吻的时候，记得要呼吸……”他顿了下，低声喊，似曾相识那样，“宝宝。”
　　“……？”
　　沈瑾玉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意识到陆峥寒说的“上次”又到底是哪个“上次”。
　　他勃然大怒，“嚯”一下睁开眼，狠狠地瞪着面前人：
　　“所以那天晚上你是扮醉的！”
　　“你又骗我！骗我！”
　　陆峥寒对自己的罪行不否认，笑着只说，“宝宝，乖乖闭眼睛。”
　　“谁是你宝宝！”
　　沈瑾玉气在头上，才不要听他的。
　　他使劲又使劲地把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要把陆峥寒瞪出个大窟窿来才解气。
　　只可惜陆生纵横商场多年，早就练出一副铁打铜铸的厚脸皮，面对沈小少爷铁证如山的指控，他也并不觉得心虚。
　　他那样坦荡荡，要告诉对方：
　　他蓄谋已久，他也志在必得。
　　于是陆峥寒故技重演，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很沉，有种蓄意诱哄的性感：
　　他偏要喊，宝宝。
　　像是觉得不够，他又补了一句，像是要把过去的份都一次性地补回来那样。他喊，宝宝，宝宝。
　　他就这样，在小朋友的注视下，装腔作势地朝对方的嘴唇凑过去。
　　是一个要亲吻的姿势。
　　沈瑾玉的呼吸猛地一顿。
　　他慌慌张张地闭上眼。不敢看。
　　他下意识地蜷紧了拳头，心跳如擂地紧张，手掌心早洇出了细密的汗。
　　上一次，他只以为是醉酒的意外，以为是认错人也以为是单纯的误会，因此才有了足够劝服自己的理由。但这次，他们谁都很清醒，他连半个借口都找不来。他又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借口啊……
　　然而陆峥寒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并没有真的亲下去。
　　他眯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小朋友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想，这也算是代沟吗？他有些时候是真的搞不懂沈瑾玉的想法。明明不允许他说爱，却允许他们这样无名无分地接吻。
　　在小朋友的价值观里，能容忍他的贸然进犯，却不能接受他将真心捧出来——
　　就好像，他的喜欢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妖魔鬼怪。
　　他的小朋友不需要这一份“喜欢”。
　　纵他陆峥寒有千百般的手段，他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算好。
　　不知道爱是否也能有方法论，好让他能如愿以偿。
　　这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顶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坏小狗正颠着小短腿来捣乱。
　　它扒门的动作太娴熟，显然是惯犯了，蓬松的大块棉花糖哒哒哒地跑过来，熟练地扒拉着陆生的裤脚。它高兴地转圈圈，又吐着舌头汪汪叫。
　　早被吓个半死的沈瑾玉却像是看到大救星，赶紧搬救兵：
　　“抱抱！”
　　他又喊又叫，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小狗身上，“抱抱救我！快咬他！咬他！”
　　只可惜小狗听不懂小主人的呼救，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游戏。它颠着小短腿，对着沈瑾玉垂在沙发边的脚趾头，嗷呜一下，张开了嘴。
　　沈瑾玉气急了，马上就骂：“笨狗！不是让你咬我呀！”
　　他不敢朝某个罪魁祸首生气，只好把气都撒在无辜小狗身上，他振振有词地宣判：“我会没收你所有的罐罐，以后阿姨也只会给你吃清水煮胡萝卜，撒娇也不会管你……”
　　陆峥寒听着，无奈地笑，只好将这个和小狗较上劲的坏小孩放开。
　　沈瑾玉赶紧翻身爬起来。
　　嗖一下，坐到沙发边边去。离陆峥寒远远的。
　　他警惕地看着陆峥寒，又偷偷地用袖子擦嘴。
　　小狗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更没意识到自己在捣乱。它亲亲热热地地用舌头去舔陆峥寒的手，陆峥寒不动神色地将手收回，又一脸平静地摸了一把抱抱的小脑袋，将口水“物归原主”。
　　他装模作样地弹了下小狗的额头。
　　坏小狗太娇气，立刻呜呜呜地叫，接着委委屈屈地趴到沙发底去。
　　沈瑾玉见状，很护短：“不准你欺负它！”
　　陆峥寒这才不紧不慢地瞥他一眼：
　　“那我欺负你？”
　　“……”
　　“………………”
　　沈瑾玉真是气得要死了，试图和陆峥寒讲道理：“你到底想干嘛啊！”
　　陆峥寒对答如流：“想追你。”
　　他看着沈瑾玉，诚恳地问他：“我可以追你吗？”
　　沈瑾玉：“你……！”
　　他坐在那个沙发的小角落里哼哧哼哧了大半天，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不可以”三个字来。
　　他说，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
　　陆峥寒又问：“为什么？”
　　沈瑾玉小小声：“这是不对的……”
　　陆峥寒转头看着他，问得爽快，他似乎并不意外：“所以你是要拒绝我对吗？”
　　“……”
　　沈瑾玉不敢说话了。
　　但大概也是个默认的意思。
　　陆峥寒倒也不强迫他，像是放弃得很干脆，“好，我知道了。”他说。
　　沈瑾玉有些没想到，诧异地抬起眼睛，接着就听见陆峥寒没头没尾地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乖乖的。”他告诉沈瑾玉，“我要去一趟美国，有事可以打我的私人电话。”
　　他接着又说：“有些时差，可能会回得不及时。”
　　沈瑾玉突然就有些莫名的慌张：“为什么……”
　　“好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
　　陆峥寒打断他的发问，依然是哄人的语气，但没有回旋或讨论的余地，“你现在可以去吃蛋挞了。”他放沈瑾玉离开。
　　但沈瑾玉不走，他坐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他耷拉眼睛，委屈地看着陆峥寒，不得不再一次使出自己杀手锏：
　　“峥寒哥哥……”
　　可陆峥寒今天还真是尤其无情，乖乖喊他哥哥也没用。
　　他自顾自地将沈瑾玉请出了书房。
　　他站在房间里，和房间外的沈瑾玉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等你有了正式答复，我就会回来。”
　　“小瑾，我等你的回复。”
　　

第27章
　　陆峥寒是一大早的飞机，走得很早。
　　沈瑾玉小心翼翼地在躲在房间的阳台窗户边，看他离开。
　　这破别墅的隔音实在太好，沈瑾玉在房间里听不见外头的半点动静，偏偏他突然就醒，碰得上这最后一面。
　　太阳没完全升起，天灰蒙蒙地亮。
　　云层很厚，像铅灰色的霾，密不透风地挤着，压得天空很低很低。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会有大暴雨，会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导致航班临时延误，或是彻彻底底地无法起飞，好让某位繁忙的总裁先生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但天气预报却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是38°7，无风也无雨。
　　显然这不准。
　　气象台很值得被投诉，沈小少爷在心里蛮不讲理地给HKO记上了一笔。
　　车子这时正从车库里慢慢地开了出来。
　　今天陆峥寒出门坐的是平时不大用的古斯特。
　　那辆常用的宾利停在了家里，留给了沈瑾玉代步用。
　　大概也是怕一时间换了别的车子，娇气的小少爷会不习惯。
　　陆生总太娇纵小朋友，宾利车里的扶手箱被他打造成了哆啦A梦的百宝袋，每天都有佣人补充进去不重样的小零食。是珍妮小熊曲奇、或又是帝苑饼铺的蝴蝶酥，口味全都依着嘴挑的小朋友。
　　陆峥寒早将沈瑾玉的喜好摸得透彻，不动声色就能让嘴馋小狗能乖乖地跟自己走。
　　从前的沈瑾玉年纪还小，哪里能看透陆生的“险恶用心”。
　　可到底是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沈瑾玉现如今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陆生这次可还真是胸有成竹。
　　他说走就走，这样干脆。
　　大门被缓缓打开，黑色的车子沿着深水湾的下山坡道一路开走。山林葱葱，车子只稍稍拐了个弯，就消失不见。
　　抱抱还在它的小狗窝里睡得很香。
　　沈瑾玉在窗户站了一会，又一会。
　　他觉得自己的脚板底有点凉，这才跑回床上去，乖乖地盖被子，闭上眼。
　　沈瑾玉这个总喜欢光脚在地上乱跑的坏习惯确实屡教不改。
　　但真要究其根本，大概也要怪陆生太纵容，过去每次见了小朋友赤脚乱跑，就总习惯性伸手将人抱起来。陆峥寒近一米九的高个子，身长挺拔，手臂和胸膛的位置放一个小朋友也正正好。
　　沈瑾玉高高兴兴地窝在陆峥寒的怀里，挨一些不大不小的教训。
　　左耳进，接着就右耳出。
　　他又不傻，当然分得清陆峥寒哪句是真生气，哪句又是装腔作势地来吓唬自己，所以他才借故撒娇，刻意纵容着自己这个臭毛病。
　　他爱黏着陆生的毛病是被陆峥寒本人手把手惯出来的。
　　沈瑾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舍不得陆峥寒的。
　　这毫无疑问。
　　就像上次那场“醉酒意外”，他慌张的从来不是那些亲吻越了界过了火。这不重要，完完全全的不重要。他担心的，从来都只是他们的关系会就此变质，陆峥寒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和他疏远。
　　沈瑾玉多庆幸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可他从来没有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居然会朝着这样荒唐且诡异地发展起来。
　　倘若换成是别人，沈瑾玉想，他根本就不会这样犹豫，就像宋岑先前那个没头没尾的告白，他二话不说就拒绝，绝不拖泥带水。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但陆峥寒……
　　沈瑾玉想，陆峥寒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从来都不在那个“别人”的范畴里。
　　他占据着那样独一份的位置，郑重地，与众不同地、用着只属于他本人的「陆峥寒」三个字来命名。只有他，或许也只会有他。
　　沈瑾玉只好回避、扮傻，始终没办法狠下这个心来。
　　陆峥寒说，要他好好想想，再重新给他一个正式的答复。到底是Yes，还是NO。
　　所以他主动离开，体贴地给沈瑾玉留出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可沈瑾玉哪里看不出，陆峥寒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来吓唬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所以故意冷战，故意说要走，拿那些经年累月的情分当筹码，好逼着自己服软和就范……
　　实在可恶！
　　那一大堆的心眼子就往自己身上使！
　　沈瑾玉又忍不住忿忿想：为什么陆峥寒就一定要喜欢自己呢？这个世界上明明有八十多亿人，那为什么就非要喜欢自己呢？
　　他想不明白。
　　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出的差错。
　　摆在枕头边的手机在这时候忽而亮了一瞬。
　　沈瑾玉瞥了一眼送信人的备注名，又假装没看见。
　　从港岛到美国的飞行时间大概17个小时。
　　飞机落了地，沈瑾玉接着又收到陆峥寒的简讯。很短，但语气和用字都和之前一样，像无事发生——
　　其实陆峥寒并没有彻底和沈瑾玉冷战的意思。
　　他和平时一样，和沈瑾玉依然保持每日三到五次的联系。只不过，这次换成了他单方面的联系。
　　他记得给小朋友买出差手信，甚至记得给他的抱抱小狗购入一条Chrome Hearts的新款项圈。薄荷色，额外配一个满钻的骨头小挂饰，精致又可爱。
　　陆峥寒这次暂住在曼哈顿的高层酒店。
　　就在第五大道，窗外夜景璀璨繁华。他顺手拍下来和沈瑾玉分享。
　　他分享夜景，或又只是别用有心地分享自己的定位。
　　他在曼哈顿的房产在某次游戏中“输给”了沈小少爷，如今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可怜兮兮地住7000美刀一晚上的Park Hyatt。
　　他又分享，今日百老汇上演的剧目是《狮子王》，切尔西市场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要更热闹。
　　零零碎碎，乐此不疲。
　　沈瑾玉每天都能收到这些来自陆峥寒的莫名其妙的简讯，真不知道寰宇实业的总裁大人是否突然转行去做了地陪，不然怎么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异国他乡到处瞎跑。
　　但是隔着大洋和时差，他们确实来不及说上一次话。
　　那些简讯从西八区横跨到东八区，穿过白昼和黑夜，像两个颠倒的互不触碰的仅有微弱联系的平行世界。他们的时间不在同一轨道上，总碰不上彼此。
　　沈瑾玉不难猜到陆峥寒就是故意的。
　　他装成这副没事发生过的样子，天天都来“骚扰”自己，十分跋扈嚣张，话里话外的，无不例外地都在提醒着一件事——
　　他沈瑾玉还欠他一个答复。
　　他要沈瑾玉尽快思考清楚，不然他只能暂住在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家里，继续同他相隔几万里，归期也未定。
　　沈瑾玉实在看不得陆峥寒这副把自己吃准的样子，索性就和他作对。
　　八月份的港大还在暑假，沈瑾玉没有课业压力，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
　　他偶尔出门，没有目的地，索性满大街地乱跑。
　　从深水埗跑到九龙城，又从元朗跑到荃湾。
　　他也不要司机，胡乱地坐港铁，去到哪里就算哪里。
　　监护人如今也不在港岛，小少爷没人管束了，他的门禁时间依然如愿地往后挪腾。晚上的九点、十点半、再到肆无忌惮的十一点四十五，马上就到凌晨的红线。
　　沈瑾玉如法炮制，学陆峥寒的那些可恶的小心思，故意给对方发他半夜不回家的信息。
　　他对着兰桂坊的路标咔嚓咔嚓地拍。
　　照片的背景乱糟糟，露天酒吧的招牌藏都没藏，亮黄色的，大大方方地伫立在照片的正中央，左下角甚至还有好几个醉汉卧倒。
　　他还特意录视频，外国美女在街头唱的那句「Go deeper with me baby」也正好被完整地录了进去。
　　沈瑾玉深呼吸。
　　一鼓作气地，眼睛一闭手指一顿，接着就大胆包天地给陆峥寒发了过去。
　　这次倒是陆峥寒藏不住了。
　　他回得很快，是秒回，就四个字：『听话回家』。
　　沈瑾玉锁了屏，得意地哼哼两声。
　　心想才不要管他。
　　他都二十一了，居然还没来过酒吧，都怪陆峥寒把他看得太紧，这不准又那不许的……管真多！
　　今天他就偏要在这里玩，他就要大玩特玩！
　　只可惜小少爷还神气不够十分钟，极眼熟的保镖团就出现在他面前。
　　齐刷刷的，都穿一身整齐的黑衣，劳师动众得极打眼。
　　十多辆车，一辆接一辆地开来，刹车声尖锐，几乎把兰桂坊这上坡路都堵死。不明所以的群众以为是什么警匪片拍摄现场，诸如《寒战》、或又是《新警察故事》，都期待着大场面，纷纷好奇地探头来看。
　　可谁又能猜到这大动干戈的阵势，只是为了逮某个坏小孩回家。
　　沈瑾玉二话不说脸色就沉了下来。
　　但他还不走。假装看不到。
　　他心想，除非是陆峥寒现在从天而降，不然谁都别想让他乖乖回家……
　　可恶，真当他好欺负吗！？
　　结果没半分钟，沈大小姐的电话立马就拨了过来。
　　这次沈瑾玉不敢不接了。他苦着脸，挨了亲姐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好，只能灰溜溜地被黑衣保镖们“护送”了回去。
　　他在车上听见了保镖大哥在给某位黑心总裁汇报：“接到了”、“现在在去深水湾的路上”、“明白”……
　　沈瑾玉听着，简直咬牙切齿。
　　他轰炸似地给陆峥寒发简讯。
　　手指头在键盘上飞快地按，对话框满屏幕地乱飞。沈瑾玉胆大包天地骂：要骂他管太多，也要骂他不要脸。表情和用词都一概很凶，张牙又舞爪的。
　　不过说到一半沈瑾玉又忍不住委屈，连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撒娇：
　　他说，明明是你自己要走的，现在还管我这么多干嘛啊。
　　他又说，我不要你管，你现在管不到我了。
　　他像可怜小狗，呜呜咽咽想要人来抱。
　　结果屏幕那头的陆峥寒却像是没察觉他这些小情绪，只是风轻云淡地给他发：『别再乱跑』。
　　沈瑾玉周遭盯着那四个字盯了足足一分钟。
　　那些横竖撇捺像是都变成了可恶的黑色小虫，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血管里，游遍全身，让他莫名其妙地那样难受。就像生病一样难受。
　　他等了半分钟，再一分钟，可陆峥寒都没有额外的来电。
　　……可恶！
　　就像是忍无可忍那样，沈瑾玉索性给陆峥寒打去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就开始挑衅。
　　他声音壮胆似地大：
　　“反正我明天还要去！后天也要去！”
　　“你管不着我！”
　　小朋友早被陆生惯得娇气，明明是自己在嚣张骂人，却又忍不住委屈了起来，鼻子冒着酸，心里头也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我才不要听你的！”
　　“我干嘛要听你的……”
　　“我又没做错……”
　　这时听得见对面一声极短促的笑。
　　也确实是有些日子没听见陆峥寒的声音了，沈瑾玉冷不防地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脑袋里空荡荡的，气焰霎时间矮下去了一大半，真是出师未捷。
　　纽约现在还是清晨。
　　刚过七点，很早。
　　陆峥寒像是刚醒，嗓音里有些平日里罕见的低沉和沙哑。大概是他离手机很近的缘故，那些呼吸声也跟着传了过来，有些烫人的错觉。
　　“宝宝，别撒娇。”
　　陆峥寒笑了几声。
　　他又胡乱地喊人宝宝了。
　　他话里带一些早晨还未彻底醒来的随意，语气和咬字都让人有些耳软，“你撒娇也没用。”
　　“或者，你可以——”
　　

第28章
　　沈瑾玉的眼睛顿时眨得很快。
　　哪怕对方并不在眼前，他也一本正经地心虚。
　　心脏在胸腔哐哐乱撞，震荡得他耳膜都痛。咚咚咚，咚咚咚，大声得真是好丢人。
　　这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被陆峥寒教训他「爱撒娇」了。
　　在陆生面前，沈瑾玉总有千万种理由来扮嗲同耍赖。他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反正陆峥寒也就嘴上轻飘飘地说几句，并不是真要教训的他的意思，自然也不影响他继续一本正经地当撒娇鬼。
　　沈瑾玉甚至觉得，其实陆峥寒是喜欢他撒娇和服软的。
　　虽然星座学说尚还有待考证，但陆峥寒出生在十一月，是支配欲十足的天蝎座，似乎看起来也有这么一些些的道理能作为论据。
　　只不过陆生这种小癖好沈瑾玉从没在意过。
　　他只当这是“监护人”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但现在，结合前因和后果，暧昧的含义在今日实在太过突出。倘若再用长辈的借口来搪塞也未免太过自欺欺人，更不提对方的潜台词还这样明显……
　　实话说，沈瑾玉还是没能习惯这样的陆峥寒。
　　和之前不太一样，是略微有些坏心眼的，并不那样体贴和事事都顺着自己的陆峥寒。
　　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打破他们多年来维持的既定关系一样——
　　沈瑾玉此时也顾不上叫停那颗鲁莽躁动的心了。
　　他忙着反驳，急吼吼地，差点要咬到自己的舌头：“谁撒娇！”
　　他生怕陆峥寒又要胡说八道些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要抢先一步，立马高声重申：“反正不是我！”
　　陆峥寒笑：“是吗？”
　　沈瑾玉：“……”
　　沈瑾玉：“当、当然啊……”
　　他又觉得自己脸有点热，悄悄地开了车窗。
　　风立刻灌了进来，但不凉快，对急需降温的脑袋无计可施。
　　沈瑾玉找不到迁怒的对象，只好怪港岛的晚风真是看不懂眼色，害他这样丢人。
　　“反正我没有撒娇。”
　　沈瑾玉忍不住开口，再次强调，“你不要乱讲。”
　　结果在电话那头的陆峥寒又笑了。
　　他似乎还没起床，听得见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说话也慢吞吞的，还带着些被小朋友闹醒的困意，又低又沉的：
　　“小瑾，别再让我知道你在家也不乖。”他说。
　　“……哼哼。”
　　沈瑾玉有些不服气，故意和他对呛，“这关你什么事啊。”
　　“小瑾。”
　　陆峥寒在这时候喊他的名字。
　　声音没变，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莫名有种警告的意味。
　　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要乖乖地见好就收——
　　沈瑾玉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不过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这是他从小培养出来的本领了。哪怕见不到真人，就只是听陆峥寒喊他名字的语气，他就能知道陆生哪句是玩笑，哪句是他要真遭殃。
　　就好比如现在，毫无疑问地，是后者。
　　陆峥寒又温吞着开口，他说：“听话。”
　　“……”
　　“才不要……”
　　沈瑾玉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他忍不住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陆峥寒永远都要他听话呢？难道错的还是他吗？
　　明明是他被莫名其妙地喜欢，接着又被莫名其妙地冷战，还要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却不能反对，也不能抗议，现在连发脾气都不准……
　　明明是陆峥寒先“做错了事”，怎么他现在还好意思来向自己倒打一耙？
　　“干嘛非要我听你的啊……”
　　沈瑾玉不服气，提出了自己的控诉。
　　但他胆子又很小，只敢小小声地抱怨：“明明是你自己先……而且你又不在这里，还管东管西，我又和你没关系，你管不着我……”
　　“那你是想好了？”
　　陆峥寒打断沈瑾玉的控诉，他很理所应当地开口问：“所以，我现在可以追你了吗？”
　　沈瑾玉：“……？”
　　沈瑾玉：“……！！！”
　　这次他是真要咬到自己舌头了。
　　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紧接着又急哄哄地烧了起来。
　　他咬字支支吾吾又磕磕碰碰，说不清，囫囵在嗓子里，像一团团的浆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气又急，只想把陆峥寒的嘴巴给缝起来：
　　“这、这是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说……”
　　“我、我也没有在和你说那件事……”
　　陆峥寒好心提示他：“小瑾，你是可以拒绝我的。”
　　他说，故作大度模样：“我也从来没有让你现在就接受我，不是吗？”
　　“……”
　　沈瑾玉又不说话了。
　　他想，如果这件事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要是他真的能狠下心来拒绝陆峥寒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陆峥寒等了他半分钟，再半分钟。
　　他很好耐心：“没关系，等你想好再告诉我也不迟。”但也不等沈瑾玉重新开口了，像是耐心突然就有了限度，他非常干脆，直接就说晚安。
　　他说晚安。
　　是和byebye一个意思的晚安。
　　这是他们即将要终止通话的最后预告了——
　　于是沈瑾玉下意识喊住他：
　　“等等！陆峥寒……！”他的语气莫名有些急。
　　但那边空了几秒，并没有声音。
　　空荡荡的，只剩风声掠过耳边。
　　陆峥寒像是没听见那样。
　　沈瑾玉使劲咬了咬下唇。
　　胸口就像是堵着一口气，闷的，像那些潮湿的，要下不下的阴雨天。
　　他难过，不好受。
　　他不喜欢这样。
　　等了好一会，陆峥寒的声音才缓缓传过来，他像是毫不知情地那样问：“还有事吗？”
　　沈瑾玉不吭声。
　　他想，什么有事没事的……
　　明明他们有这么久又这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为什么要这么冷冰冰地和自己说话，难道他们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沈瑾玉忍不住又要生气，更觉得自己委屈得要死。
　　现在的陆峥寒真是非常非常讨人厌，沈瑾玉想，他这次是真的要生气了，他再也不要理这陆峥寒个讨厌鬼了。
　　可他却又不太舍得挂掉这个电话，只好欲盖弥彰地告诉对方，自己在生气，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他故意很重很重地吸鼻子。
　　像感冒，又像在偷偷哭鼻子。
　　陆峥寒倒也没挂断电话。不知道是忘记了，亦或还是故意的。
　　听得见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正一点点地传过来。
　　有拖鞋走路的声音，也有玻璃杯放到桌上的声音，接着还有侍应生低声讲英文的声音。他问陆生今日早餐需要什么，陆峥寒点的是班尼迪克蛋配烟熏三文鱼——
　　这当然也是某个小朋友爱吃的。
　　而最后的最后，是沙沙的、连续不断的、像是连听筒这一头都冒热气的淋浴水声……
　　沈瑾玉假装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拿远。
　　他们两个人都像是在默默较劲，谁都不肯先把电话挂断。
　　这场无缘无故的决斗最后以沈瑾玉的手机先一步没电，最终潦草地在半小时后结束。
　　对此，沈瑾玉心里很不服气，又试着偷偷跑出去鬼混。
　　他有心作对，偏要去那些陆生明令禁止不许他去的地方——
　　偏偏陆峥寒的人每次都宛如神兵天降，小少爷还没来得及彻底使坏，就将他逮了个正着。
　　沈瑾玉也实在郁闷，陆峥寒真是在他身上装了摄像头不成？怎么次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陆峥寒善意地告诉沈瑾玉，他不介意临时让兰桂坊“歇业”几日。他自有一些成年人不为人知的手段。
　　不过他也确实不建议小朋友继续这种殃及他人的行为。
　　沈瑾玉只能狠狠骂他。
　　是可恶的专制独裁，也是讨人厌的资本家。
　　但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自然没有让别人不能开门做生意的说法。
　　后来沈瑾玉学乖了，只敢去旺角的登达士街逛夜市，他吃那些熬得够火候的萝卜牛腩，还有喷香的沾黄芥末的油炸大小肠。
　　小朋友贪吃也情有可原，所以尽职尽责的保镖大哥只会准点在十点钟出现，然后态度良好地“邀请”沈小少爷上车，确保小朋友能在0点前乖乖闭眼睡觉。
　　沈瑾玉也实在拿陆峥寒没办法了。
　　他走投无路，决定再次咨询恋爱圣手。
　　沈瑾玉拨通了苏大大小姐的电话，也还是用同样的开头：
　　“我有个朋友吧……”
　　苏酥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这个朋友到底是陆峥寒，还是沈小少爷本人，或还真有这么的一个人。
　　她选择性跳过这个问题，只是问，“然后呢？”
　　沈瑾玉郑重其事：“他遇到一个很恐怖、很严重的问题。”
　　他用bloodcurdling和vicious来形容事态的严峻程度，但前面的铺垫属实又长又臭，听得苏大小姐昏昏欲睡。但也属实是看走眼，沈瑾玉突然就在她打哈欠的时候投下重磅炸弹：
　　“就是说啊，他被一个本来就不该喜欢他的人给告白了。”
　　苏酥：“……？”
　　她嘴巴都来不及收回去，一下子来精神了。
　　“哦？细说！”苏酥兴致勃勃地问，“所以这个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沈瑾玉想了想，斟酌地开口：“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
　　他顿了顿，“唔”了一声，声音里有些藏不住的飘忽和心虚：
　　“像哥哥那种？还有点像监护人？”
　　“反正就是和长辈差不多的……”
　　“这么劲爆的吗？”苏酥乐了，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不过这合法吗？”
　　苏酥怪声怪气：“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沈瑾玉：“……”
　　这当然合法！
　　他是二十一岁又不是十一岁！
　　沈瑾玉哑声哑气，“这不是重点！你不要打断我！”
　　苏酥哈哈笑：“那你说，你说你说。”
　　沈瑾玉使劲地揉了一把脸，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
　　他察觉到自己说漏嘴，马上改口，“如果说，他拒绝这个人的话，会怎么样啊？”
　　苏酥没搞懂他想问的是什么：“什么怎么样？”
　　沈瑾玉没头没尾地问：“我的意思是，如果拒绝了一个人的告白，就一定会失去这个人吗？”他的语气有些迫切，“他们就不能保持原来的关系吗？就不能和之前一样吗？”
　　“啊？那不然呢？”
　　苏酥像是在吃东西，咬字含糊不清，但也听得出语气里的理所当然：
　　“都拒绝人家了啊，还在一起做朋友，不觉得尴尬吗？”
　　她反问沈瑾玉，“宋岑现在不就是见了你就绕路走？你觉得是为什么？”她说，“即使你愿意和他做朋友，他自己不都乐意呢，多尴尬。”
　　“……”
　　沈瑾玉沉默了半瞬，又不死心，还是问，“没有别的可能了吗？”
　　“这个嘛……”
　　苏酥想了想，“如果你朋友不介意，告白那个人也不介意的话……哎，不过这肯定会很尴尬的吧！毕竟告白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这和什么分手之后再做朋友一样是屁话。骗鬼！”
　　苏酥把“骗鬼”两个字咬得很重。
　　大小姐前段日子和医科大的校草男友分手了，因此说话恶狠狠的，带着十足的指桑骂槐的怨气。
　　“反正你就别信什么以后还是好朋友，不可能。”苏酥说。
　　“……”
　　沈瑾玉叹一口，小小声：“所以我才觉得很烦啊……”
　　苏酥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沈瑾玉又哪敢坦白，连忙狡辩。
　　他和苏酥的这通电话没头没尾地结束。
　　但他和陆峥寒这场莫名其妙“冷战”仍还在旷日持久地坚持。
　　陆生这次还真是铁心石肠。
　　他强硬地，非要小朋友直面他的感情，不给任何的回旋余地，撒娇或扮嗲，都没用——
　　八月快要见底，沈瑾玉和陆峥寒也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见面了。
　　在第七次被保镖大哥从夜市中逮回来的时候，沈瑾玉终于沉不住气，主动给陆峥寒发去了消息。
　　他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选择性地迂回，假装自己是迫不得已。
　　他给陆峥寒发：抱抱生病了。
　　陆峥寒隔了一会才回复：可以让管家带它去看医生。
　　沈瑾玉不高兴了：你一点都不关心它！
　　陆峥寒回：它是你的小狗。
　　沈瑾玉：可你也说了你也会照顾它的！
　　他像是在说小狗，又像在说别的。但娇气小狗生了病，当然需要人来照顾。这很应该，这理所当然。
　　于是陆峥寒也没再回简讯了，直接给沈瑾玉打来了电话。
　　“抱抱怎么了？”
　　陆峥寒开口就问，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瑾玉也没料到听到的会是这样的语气，他一下子没了底气，支支吾吾地狡辩：“就是……就是不舒服啊，也不吃饭，我喊它也不理我……”
　　陆峥寒又说：“管家知道抱抱的宠物医生在哪里。”
　　沈瑾玉不愿意：“可管家爷爷抓不住抱抱啊……”
　　陆峥寒接着说：“家里会有其他人帮忙。”
　　“我不要其他人……”
　　沈瑾玉顿了顿。
　　他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样说，陆峥寒才会愿意松口，所以最后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他的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了：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回来嘛……”他问，那样委屈又难过。
　　陆峥寒却没回答，他先说：“小瑾，我不认为你会愿意在这时候见到我。”
　　“才不是这样！”
　　沈瑾玉下意识地立刻反驳，“我、我的意思是……”
　　他真是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沈瑾玉生气。
　　电话那头的陆峥寒突然就极短促地笑了下。
　　很轻，像在别人的心上挠了挠。
　　沈瑾玉抿了抿唇，心里骂他明知故问，强装嘴硬：“反正抱抱就是生病了，你得回来……”
　　“你想我回来？”陆峥寒问。
　　“嗯……”
　　陆峥寒接着又笑了。
　　不知道他是无可奈何，还是胜券在握：
　　“那……”
　　他咬字很慢，也温柔：“我们十分钟后见。”
　　沈瑾玉：“……？！”
　　他不可置信，手一抖，直接把手机都远远地扔出去。
　　作者有话说：
　　陆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马上要在一起了（你就瞎讲吧
　　惯例的！周末快乐——！明天还有更新！
　　

第29章
　　沈瑾玉不知道陆峥寒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这人明明在美国曼哈顿，怎么敢空口白牙地说自己十分钟后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瑾玉自认为不在意，却又忍不住偷偷地去查国际航班。
　　落地港岛的航班，最快的拿一趟，也得明天早晨了。即便是陆生选择坐私人飞机，那也是要提前申请航线，绝不可能说飞就飞——
　　那只可能是……
　　沈瑾玉从房间里跑下楼来。
　　假装口渴，在喝水。
　　他在岛台捣鼓那些无辜的干柠檬片和咖啡豆，并试图真将陆生的蛋白粉真换成速溶奶茶。
　　正趴在客厅里和小猪玩偶搏击的的抱抱小狗突然就汪汪叫。
　　隔着老远，沈瑾玉都能听见抱抱那小短腿的兴奋跺地的声音。
　　它汪汪地吠，好多声，也不知道见到了谁这么高兴。这娇气小狗早被沈小少爷惯坏了，十成十的坏脾气，并不太喜欢搭理其他人，能让它主动示好的人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沈瑾玉将信将疑地走到客厅去。
　　蓬松白净的大棉花糖正高高兴兴地扒拉着别人的西装裤。
　　它最喜欢的粉色小猪则被冷落地丢在一边。
　　抱抱大王正傻乎乎地吐舌头，尾巴也使劲摇，连背影都看得出有多激动。
　　而沈瑾玉站在了原地，没动。
　　他手里拿一只三眼仔的陶瓷杯，不说话，只有眉毛使劲地耷拉下来。
　　小朋友真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和绿油油的三眼仔加起来，一共是五只大眼睛。
　　他们都齐刷刷地瞪着面前站着的“不速之客”，像是想赶他走，又像是怕他真的走。
　　只有抱抱看不懂小主人的眼色，还在亲亲热热地绕着陆生转圈圈。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陆峥寒弯腰，笑着摸了一把它的小脑袋。
　　要好一会，他才像是刚发现沈瑾玉那样，温声喊他的名字：
　　“小瑾。”他的语气就像平时那样，很自然。
　　“……”
　　沈瑾玉不吭声，只皱着眉头看他。
　　他和陆峥寒真的好久没见了。
　　快两个星期，或许也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么长时间里没有见到彼此了。
　　说不期待再见面自然是假的，不然沈瑾玉也不会先向对方低头。但面前的陆峥寒并没有任何风尘仆仆的痕迹。他气定也神闲，像是稳操胜券，在等着小朋友来服软。
　　沈瑾玉看见陆峥寒这副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他委屈，并气愤。
　　他想，他恼怒地想：
　　为什么陆峥寒现在能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呢？
　　他难道都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难过和生气吗？
　　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他现在突然回来又是想做什么？他是觉得这是一个大惊喜吗……
　　可自己又没有很想他，也没有非要让他回来……
　　小朋友有好多好多的问题。
　　他也有好多好多的委屈。
　　昨天那场大雨收尾得不算干净，到处都余留着黏糊潮湿的味道。那些待续未完的滂沱雨水，从迁徙的白鸟翅膀上落下，淋湿了苍翠的枝叶和藤蔓，尚还来不及落地，也只是空气里稍稍高的湿度，却也足够把心脏泡得湿漉漉的——
　　沈瑾玉觉得自己也变得湿漉漉的了。
　　于是他开始生气。
　　他觉得自己有底气可以开始生气了。
　　他朝着陆峥寒重重“哼”了一声，掉头就要走。
　　“小瑾。”
　　陆峥寒喊住了他，语气里听得出有些无可奈何。
　　沈瑾玉还是不理他，朝前又走了几步。
　　“小瑾。”陆峥寒又喊。
　　他的声音落在沈瑾玉的身后，但比之前要近，像是他因心急地追上来了几步。他温声地，哄人似的，又说，我给你带了夜宵。
　　沈瑾玉努努嘴。
　　心又想，他才没这么好哄。
　　他假模假样地迈出去小半步，像还要走。
　　陆峥寒这时候没声了。
　　沈瑾玉顿了顿，眉头拧着，不情不愿地扭头去看——
　　“特地给你买的。”
　　见得陆生眉眼带着笑，是对小朋友无计可施的那种笑。
　　他手里头提着个透明塑料袋，有点大，里头的白色泡沫饭盒还插着几根竹签，和陆生一身低调熨帖的手工定制成衣放在一起看，确实很违和。
　　陆峥寒看着他笑：“听说你天天跑出去，就为了吃卤汁八爪鱼？”
　　“……”
　　沈瑾玉撇撇嘴，哼哼几声：“啰嗦啦！”
　　他气呼呼，装腔也作势，“都说了不要你管！”
　　陆峥寒笑：“那夜宵要不要吃？”
　　哦，夜宵嘛……
　　沈瑾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他想，所以要自己等的那十分钟，是为了去给自己买夜宵吗……想到这人一身无可挑剔的精英打扮，却要挤在闹哄哄的旺角或铜锣湾的夜市街头，排队给自己买一份油腻腻的卤汁八爪鱼，那还真是有够搞笑的。
　　沈瑾玉压下嘴角，气略微地消了一些些。
　　不过他还是很有骨气。
　　小朋友大声拒绝：“不要！”
　　“我给你买了礼物。”陆峥寒又说，他哄人的耐心一向很好，“抱抱也有份。”
　　沈瑾玉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声音也硬邦邦的，十分冷酷：
　　“我没兴趣！”他说，声音比之前还要大。
　　陆峥寒却像是没听到那样，将自己带回来的夜宵交给阿姨。
　　阿姨动作也很快，大概只两三分钟，滚烫热辣的卤汁八爪鱼就被端上桌来。顺带着的，还有今天刚做的鱼蓉烧麦和鱼皮饺，都鲜味。
　　某个绝不低头的小朋友偷偷摸摸嗅了嗅。像灵敏的小狗鼻子。
　　陆峥寒装作没看到，自顾地问：“抱抱要吃吗？”
　　“……！？”
　　沈瑾玉马上就将人赶到饭厅去，“都说了抱抱生病了，你不要给它吃这些啊！”
　　“这样吗？”陆峥寒表情略微遗憾，但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看起来只能我们来帮忙吃掉了。”
　　沈瑾玉点点头，早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但我没有很想吃，只是不想浪费食物。”
　　他强调：“绝对不是我自己想吃的。”
　　陆峥寒体贴地没反驳，笑着给沈瑾玉拉开椅子，他没坐主位，反倒主动坐到了小朋友对面去。他们今日少有地平起平坐。陆峥寒先动筷，他给闹脾气的小贪吃鬼夹一颗小巧可爱的烧麦。
　　手工打的鱼肉烧麦圆滚滚的又黄澄澄的，冒着热气，沾甜酱油和芝麻碎，看着就让人馋虫大动。
　　沈瑾玉飞快地抬起眼睛瞥了陆峥寒一眼。
　　对方正托着下巴，毫不遮掩地看他。眼梢眉角间有明显的笑意，很温柔。
　　沈瑾玉马上就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紧接着，他听见了陆峥寒几声笑。
　　很轻很轻，像踩在云朵里的软绵绵，让人迷糊糊地陷进去。
　　沈瑾玉下意识地地揉了揉耳朵，又皱鼻子，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点逊。
　　这些小伎俩他早就看透，知道有人故意想看自己出糗。
　　但他是成熟勇敢的二十一岁，才不会跟烧麦还有八爪鱼赌气。夜宵是无辜的。
　　沈瑾玉一本正经地嚼烧麦，碗里也没空过，小少爷用不着自己动手，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地来代劳。沈瑾玉闷不吭声地吃了三颗烧麦，嘴巴里塞得满，只能含含糊糊地咬字，像他那些久违却也熟练的撒娇。
　　他故意扮成不在意地那样开口：
　　“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嘛……”
　　“阿姨差点都要锁门啦，等下就把你关外面，活该……”
　　陆峥寒笑而不语。他假装没听见。
　　他其实也并没有自己表现出现的那样气定神闲。
　　他并没有实话实说，其实他早在三天前就回到了港岛。他故意混在那群“逮人”的保镖里，隔着一两百米的距离，看着小朋友和保镖大哥分吃一盒芝士啵啵肠，他企图蒙混过关，磨蹭着不回家。
　　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这小坏蛋的声音：
　　“你也别跟着你们老板混呗，我给你出三倍工资。”
　　“他还让你们周末加班啊，坏资本家！”
　　“啊？考虑都不考虑啊？”
　　陆生在一旁听着好笑，心里再给这小混蛋记上一笔。
　　他坏心思地想，要是现在自己突然出现，小朋友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生气，还是惊喜？或还是彻底不理自己？
　　一切尚还存疑，陆峥寒也仍在判断着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头的分量。这一次，他比过往任何的对赌协议都慎重。他工于心计，也费尽心机。
　　只可惜小朋友依然沉不住气，先一步亮了底牌，来同他讲和。
　　这甚至要比陆峥寒预估的要更早一些。
　　或许他的分量还要比他估计的，更重一些。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赶来。
　　那样猛踩油门，引擎声在山路轰鸣，连车尾灯都模糊成虚影。青少年时期那些顽劣的不良爱好总算再次派上了用场。
　　陆峥寒最后只让小朋友等了他九分半钟。
　　不过他这时候还要故意装模作样，好让调皮小狗乖乖地朝自己露出柔软的肚子来——
　　沈瑾玉这时候没听见陆峥寒回复，很不满：“喂！”
　　陆峥寒还是笑，问他：“怎么了？”
　　“……哼！”
　　爱说不说。
　　沈瑾玉不高兴地剜他一眼。
　　他现在见了陆生这样笑，就知道这人肯定在偷偷冒坏水。不过最近在陆峥寒这儿吃的闷亏有些多，沈瑾玉心有余悸，防范着，没说话。
　　陆峥寒似乎在忙什么，低头看了一会手机。
　　沈瑾玉趁他不在意，偷偷摸摸地伸手拿纸巾，屁股离开椅子，他拔腿就跑——
　　陆峥寒的声音突然就从他的背后传来：
　　“吃好了？”
　　沈瑾玉立马警惕起来，后背贴着墙。他先问：“你又要干嘛？”
　　陆峥寒看着他，定定地。
　　他双腿交叠，矜矜然地开口：“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该处理一下？”
　　沈瑾玉：“……”
　　陆峥寒再问：“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沈瑾玉的眼珠子心虚地晃了下，假装没听到，转过头去教训趴在地上的无辜小狗：“抱抱！不准玩那个塑料袋！脏得要死！你昨天才洗澡的！”
　　坏脾气小狗马上冲他汪汪吠，很不服管。
　　于是小朋友理所应当地和自己的宠物较上劲来，沈瑾玉扮成很生气的样子，要去教训鼻子冒油光的坏小狗。
　　“小瑾。”
　　也依然还是陆峥寒。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情绪：“逃避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瑾玉：“……”
　　“如果你还没想好……”
　　椅子发出了挪动的声音。陆峥寒站起身，他像是要走。明明这是故技重施，手段烂得人尽皆知，偏偏有人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进去同一个陷阱里——
　　沈瑾玉立马就垮了脸：“你非要这样吗？”
　　他问，委屈又愤怒：
　　“你一定要这样吗！”
　　陆峥寒并没有马上说话。他在原地站着，率直又平静地看向沈瑾玉。他什么都没有掩饰，眼眸要比平时还要深，黑沉沉的，带一些压迫感，像是要将面前人牢牢攫住。
　　他低声问：
　　“小瑾，被我喜欢是一件让你觉得很难过的事情吗？”
　　沈瑾玉下意识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峥寒又问他：“讨厌我？”
　　沈瑾玉抿了抿唇，口是心非：“我不知道……”
　　“既然不讨厌我……”
　　陆峥寒忽而又笑，“那我们试一试吧。”
　　沈瑾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陆峥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来。他伸手，将沈瑾玉的脸托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他的眼睛倒映着悄悄红鼻子的小朋友。
　　他温柔地挨了过去，额头抵额头：
　　“只是让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你。”陆峥寒说，“小瑾，先试着不要把我当哥哥，好不好？”
　　“……”
　　沈瑾玉好不明白，到底他要怎样才能将陆峥寒“不当哥哥”看。
　　他认为陆峥寒这个要求是无礼的，是荒谬的，他做不到，也不会做到，所以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
　　但陆峥寒此时的态度很强硬。
　　他带着某种势在必行的决心来开口：
　　他再一次问，每一次都要比之前更认真，“我们先从这里开始，可以吗？”
　　他看着沈瑾玉的眼睛，“可以吗？”
　　大抵这也算不上真告白。
　　但陆峥寒的确需要沈瑾玉的首肯和点头。
　　在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持中，他看似占尽了先机，心知肚明地利用着小朋友对自己的舍不得来作要挟。但殊不知他本就没有多少谈判的筹码——
　　再不挑明，怕是他连入场角逐的机会都没有。
　　小朋友真是不开窍，毫无边界感，总不知死活地来试探自己的底线。他们可以分吃同一口冰淇淋，甚至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连接吻都可以当一个玩笑。
　　沈瑾玉对他真是太过习以为常了，所有过界的试探他都不当一回事，甚至明晃晃的告白他都企图来逃避。
　　陆峥寒很明白，他必须要用某种强硬的手段，迫使沈瑾玉来直面自己。
　　他不要再做这种冠冕堂皇的好长辈。
　　陆峥寒的眼神认真，双手微微用力，强硬地将沈瑾玉的脸托近自己，不准他再逃避了。小朋友不情不愿地仰着头，眼睛湿漉漉的，鼻子也红，一副被欺负透的样子，让人看得好心软。
　　陆峥寒对此却视而不见，依然说：“以后我也会用其他方式来对你，明白吗？”
　　沈瑾玉像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我会正式用追求你的方式来和你相处。”
　　陆峥寒说，“我会抱你，也会亲你，我会对你做一切我想对你做的事情，哪怕你不愿意，懂么？”
　　他顿了顿，在沈瑾玉震惊错愕且复杂的表情下，视若无人般继续开口：
　　“当然，你应该提防我，不要让我轻易尝到这些甜头。”
　　“小瑾，你要明白，我是在追你。”
　　“我对你是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想法的。”
　　
第30章
　　沈瑾玉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无助。
　　他呆呆的，像是搞不清状况，只能愣在原地。
　　陆峥寒的眼睛就在他面前，是近在咫尺的那样近。里头似有万千个夜晚叠加成的深邃，不见底，黑沉沉的，但又却莫名地亮。而快要哭鼻子的小朋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眼眸里，正中央，是宛如钻石一般的月亮。
　　陆峥寒看得专注，认真，一瞬不瞬的。
　　像夜色将月色围拢，他亦要千方百计地将心上人留在眼睛里。
　　这是第一次，陆峥寒这样赤裸裸地向沈瑾玉袒露自己的欲望。
　　但这样的表达太直接了，直接到，甚至有些暴力了，像是要彻彻底底地将他们从前的关系撕碎。
　　沈瑾玉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陆峥寒的嘴里听见的。
　　他印象中的陆峥寒，是一等一的绅士好先生，更是符合他一切想象的好哥哥，并不该说出这样荒诞可笑的话来。但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认真，那样无可抵赖——
　　陆峥寒再次问：“小瑾，懂了吗。”
　　“……”沈瑾玉此时的声音又矮又虚，不敢往前递一样，“我、我可以说不吗……”他小小声。
　　陆峥寒莞尔：“当然。”
　　他笑着，语气很温柔：“我说过的，你是可以拒绝我的。”
　　沈瑾玉支吾地反驳：“我没有……”
　　陆峥寒又问：“那你是答应？”
　　沈瑾玉又摇头。
　　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回复。
　　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他被陆峥寒一遍遍逼问，逼他逃无可逃地说出真心话。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说真话，他害怕，好害怕。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陆峥寒，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但陆峥寒好耐心，他总有海枯石烂的好耐心，“小瑾，那你想怎样呢？”他问。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天大委屈。
　　他想……
　　他想的是……
　　小朋友瘪着嘴，他有好多心里话不敢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沈瑾玉怔怔地——
　　他觉得陆峥寒的眼睛像是在难过。
　　他第一次意识到，陆峥寒也是会难过的。
　　一时间，沈瑾玉想到了好多。他想到苏酥和自己说过的话，想到被自己拒绝后宋岑直转直下的态度，最后想到了陆峥寒那毫无预告的离开……他不知道，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的机会。
　　他很难想象陆峥寒会那样冷淡地对自己。
　　沈瑾玉想，那他一定、一定会很难过。
　　比难过还要多很多，是很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这时，陆峥寒就像是在和他做最后确定，他问：“小瑾，你是要拒绝我吗？”
　　“……”
　　沈瑾玉不说话了。
　　他们谁都没有先说话。
　　夜晚很安静，只剩月光在浮游。
　　只有调皮的抱抱大王弄不清情况，头顶着个塑料袋，傻乎乎地跑来扒拉着陆生裤脚，弄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来。陆峥寒垂着眼睛，也像是被撒娇小狗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的手正一点点地从沈瑾玉的脸上离开——
　　“那……”
　　“那你要追……追多久呢？”
　　最后关头，沈瑾玉咬咬牙，还是开了口。
　　他的的声音紧绷着，很紧张，很慎重：“我要是、要是一直不接受你呢……”
　　他小心翼翼地，像做错了事来认错一样心虚：
　　“那你……”
　　“你就一直这样吗……”
　　他的声音在最后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了。
　　陆峥寒的手指停在半路。像僵止，但也微微地颤。
　　他重新看向了沈瑾玉。
　　他其实想说，是的。
　　但小朋友的脸已经红得肉眼可见，大概刚刚那两句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陆峥寒心里叹气，用指腹温柔地替对方擦去那些堆在眼角的泪。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将人逼得太紧了。
　　他想，没关系了。
　　他想，够了，已经够了。
　　他也还是心软。像从前千万次那样。
　　“那就一年吧。”
　　陆峥寒再开口的语气很随意。
　　他对自己宣判缓刑从不手软：“就一年时间，可以吗？”
　　“小瑾，试着和我相处一年，好不好？”他这样问。
　　但其实一年时间真的很短，抵不过过去那些未见天日的暗恋时光的半分或半毫。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敢信口开河的。
　　可沈瑾玉却顾不上太多，忙问：“一年之后，你就放弃吗？”
　　他问陆峥寒，巴巴地期待：
　　“是这样吗？”
　　“……对。”
　　陆峥寒略去自己的情绪，温声道，“如果我用一年时间都不能让你改变心意的话，我就放弃。”
　　沈瑾玉真怕他反悔，马上又心急追问：
　　“那、那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我的意思是……”
　　其实他想问的是，要是他到最后真的拒绝了陆峥寒的追求，这到底又要怎样收场……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吗？他们的关系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他知道自己在任性，好友亦告诫过他不要这样得寸进尺。
　　因此他心虚，并不敢轻易提问。
　　所幸陆峥寒大方地给他满分的承诺。
　　他总会满足小朋友所有的任性。
　　他什么都说没问题，对沈瑾玉提出的要求全盘招收。他再三承诺，承诺他们一切都不会改变，只要沈瑾玉还愿意和他见面，或还愿意再喊他一声哥哥。
　　陆峥寒问沈瑾玉，“这样可以了吗？”
　　沈瑾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峥寒接着又问，他语气温柔，像是好不容易、又好不容易那样：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追你了，是吗？”
　　“……”
　　沈瑾玉脸又红了些，他咬咬牙，语气坚决得像是搏上了身家性命：“行。”
　　“一年就……一年！”
　　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挺过这一年。
　　他想，只要他不点头，只要这一年快快过去……
　　于是沈瑾玉和陆峥寒约法三章：
　　第一，这件事绝对不能和别人说，只能是他们两个人知道（而在场的抱抱大王则是见证狗）；
　　第二，陆峥寒也不准再和他“冷战”，更不准用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来要挟他，否则他们的协议当场作废（虽然事后陆生表示他并没有，但沈大法官则认为呈堂证供不足，所以反对无效）；
　　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要是一年后他还没有松口，那么他们的关系就要回到一年前那样，他们都要假装这一年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可陆峥寒都说好。
　　他什么都说好。
　　第一次，陆生在谈判桌上割地又赔款，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偏偏他无计可施。更甚至，连他自己也是不争气的甘之如饴。太不容易，他终于拿到了角逐的入场券，总算有渺不起眼的胜算。
　　沈瑾玉假装清嗓子，咳了咳：
　　“目前就这么多，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说……”话当然不能说太绝，这也是他从陆生那里学来的。
　　沈瑾玉假模假样地收起那份“合同”。那是他刚刚盯着陆峥寒签的，好避免这人说话不算话。
　　陆峥寒手里还拿那只短钢笔，他看着沈瑾玉认认真真叠那张破纸的动作，又忍不住笑。
　　把小朋友养得这么傻，他是不是也该担几分责。
　　陆峥寒突然就开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沈瑾玉抬起头，问：“什么？”
　　陆峥寒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他像是很头疼，又很无奈那样，开口说：
　　“宝宝，你真的好难追。”
　　沈瑾玉：“……”
　　沈瑾玉：“……哦。”
　　很难追的小朋友抿了抿唇，假装很镇定。
　　他是成熟又勇敢的二十一岁，当然不会被这样的一句话就打倒。
　　沈瑾玉又低下头，那张A4纸被他叠了又叠，直到叠到比手掌心的宽度还要小的时候，他才特别小声地开口，连手指都用力到泛红：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了吗？”
　　他的声音藏不住紧张，像在努力替自己争取一些缓刑时间，希望自己被对方“追求”的时间能一压再压。
　　陆峥寒倒也是好体贴：“那就明天开始吧。”
　　他笑，“别紧张。”
　　“……”
　　沈瑾玉扮成不在意那样，“哦”了一声。
　　但声音发着虚，大概浑身上下也只剩嘴巴在硬撑了。
　　他又抬起眼睛，极警惕地看了陆峥寒几眼，确定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迅速地捞起自己的小狗，头也不回地跑回房。
　　三步并两步，哈趴狗的毛拖鞋被他落在了原地，翻着脸，吐舌头，狼狈得很夸张。
　　幸好敌人并没有追上来。
　　——SAFE！！
　　沈瑾玉喘大口气。
　　但也吸取了过往教训，并不轻易掉以轻心。
　　他趴在门上，鬼鬼祟祟地听，听有没有脚步声，也听有没有“歹徒”这样胆大包天要偷偷要撬开他沈小少爷的房门。抱抱小狗也有样学样，傻乎乎地贴着门。
　　小狗们警惕着大坏蛋，随时准备作战。
　　幸好某个坏蛋目前还算是绅士，并未有太过失格的举动。
　　沈瑾玉蹑手蹑脚地偷偷锁上了门，抱抱也被他抱上了床。
　　苦恼的小朋友盘腿坐在床上，皱眉头，和他的小狗面对面。
　　他低声问，像在问自己的小狗：“为什么陆峥寒要喜欢我呢？”
　　小狗傻乎乎地咧着嘴，汪了一声。
　　他又继续说：“可我又不想谈恋爱，而且……”他声音不经意地低下去，像在苦恼，“和陆峥寒谈恋爱也好奇怪，我怎么能和他谈恋爱呢？他就不能去喜欢别人吗，他会去喜欢其他人吗……”
　　小狗摇头晃脑的，接着又汪了一声。
　　见状，沈瑾玉立马就不高兴了，逮着抱抱使劲揉：“你还帮他说话！可恶！”
　　抱抱大王跟着就伸出黑爪爪，捂到了小主人的脸上。
　　它当然什么听不懂。
　　这有关爱，有关喜欢，真是太太太深奥了。小狗都需要学习。爱和喜欢，这些都不是小狗天生就会的。
　　沈瑾玉莫名其妙地生气，搂着抱抱躺到床上。
　　他的后脑勺直愣愣地撞到床垫上。
　　脖子下空荡荡的，本应该存在的枕头却不翼而飞。
　　“……！”
　　沈瑾玉明显慌张了几秒。
　　要死要死要死……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只三下，不算重。力道如他本人一样温和又绅士。
　　沈瑾玉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飞速运转。他思考，思考有关自己现在从阳台逃跑的可能性。可惜他不是蜘蛛侠，更同样不是哈利波特，没有飞檐走壁或原地隐身的超能力。
　　他只能认命，磨磨蹭蹭地落地，然后做贼心虚地开锁。
　　“滴”的一下。
　　门从外面被打开来——
　　陆峥寒站在了沈瑾玉的面前。
　　他笑意款款，手里还拿着小朋友那个前几日“偷渡”过去的枕头。是斜着眼睛还阴阳怪气的比格狗。
　　“小瑾，你有东西落在我房间了。”
　　陆峥寒的语气宠溺又温柔，“我想，或许你睡觉是需要的。”
　　“……”
　　沈瑾玉真是不敢抬头。
　　他飞快地将自己的枕头抢了回来，攥很紧。
　　也幸好是夜晚，不然小朋友烧得快发烫的脸真是无处可藏。
　　可心跳声早就慌不择路，轻而易举就在夜色中将心声泄露。
　　沈瑾玉觉得这声音吵得他头晕脑胀，索性就把自己捂进去枕头里。他扮憨憨的鸵鸟，只有声音从枕头缝断断续续地传出：
　　“我、我只是过去睡了几天而已……”
　　“以后都不会了……”
　　他的解释很苍白，但陆峥寒并不在意，甚至面上表情有几分得意的纵容。
　　他说：“小瑾，我其实不介意你偷偷跑去我的房间里睡觉。或者更应该说，我很欢迎……”
　　他又笑，像邀请，“要来吗？”
　　“……！？”
　　沈瑾玉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慌不择路地张开嘴，磕磕绊绊地，说不要不要，和才不要。
　　“想说什么？慢慢说。”
　　陆峥寒又笑，可恶地装成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别紧张，等明天再来提防我也不迟。”
　　“……”
　　气得沈瑾玉硬生生地把话收了回来。
　　小朋友心里头生很多很多的气，索性不搭理这坏蛋了，于是装模作样地打哈欠，“我好困，不要再和你说话了。”沈瑾玉要赶他走。
　　于是陆峥寒和他说：“晚安。”
　　他说：“明天见。”
　　沈瑾玉脚步一顿，像是挣扎了一下。
　　但他最后还是小小声地回：“……明天见。”
　　陆峥寒的笑意突然也短促：
　　“明天见。”
　　他又说，重复说：“明天见。小瑾，明天见。”
　　他体贴地替人关上房门，剩小朋友垂头丧气地趴在床上。
　　沈瑾玉将自己整张脸都捂到枕头里。
　　薇％薇#安^与&猫
　　其实他又说了谎，他偷偷摸摸地在陆峥寒的房间里睡了好久，久到连手里头的枕头上都沾上了对方的味道。是陆峥寒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有些微的涩，像某种植物成熟时会散发的味道。
　　沈瑾玉苦恼地闭上眼睛。
　　他在今天罕见地失眠。
　　他想，真是离谱，陆峥寒居然要追自己……这真是不能让自己姐姐知道。
　　
第31章
　　九月的港岛也还是夏季。
　　下雨天逐渐变得多起来，前几日天文台还挂上了八号风球警告，全港也难得停工停课了两日。只是台风走得快，小朋友只能不情不愿地背起书包上学堂。
　　沈瑾玉在吃早餐的时候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皱了皱鼻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陆峥寒从财经新闻报里抬起头：“感冒了？”
　　沈瑾玉摇摇头，刚要张嘴说话，结果又打了个大喷嚏。
　　“没感冒。”他左手使劲揉鼻子，把鼻子揉得像圣诞麋鹿一样红通通，“就是鼻子痒痒的，可能是抱抱换毛弄的。”
　　趴在地上的小狗听见自己的名字，马上汪了一声。
　　沈瑾玉故意使坏，装模作样地：“怪你掉毛啦！”
　　明明是他自己贪凉，这会儿又要乱怪别人，害得正在乖乖啃莴苣的抱抱大王也被迫无辜躺枪。
　　不过抱抱大王向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
　　它挪了挪毛绒绒的小屁股，继续埋头和巨型莴苣战斗。
　　陆峥寒笑笑，对小朋友的赖皮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吩咐阿姨给这小捣蛋鬼熬凉茶。
　　沈瑾玉听了，立马跟着嗷嗷叫，他说不要太苦，还说要苦茶里面加大勺大勺的蜂蜜。
　　这自然反抗无效。
　　良药苦口，在底线问题上，陆生向来不会纵容他的坏习惯。
　　陆峥寒看向了正瘪着嘴的坏小孩，又问：“今天要送你去学校吗？”
　　“……要啦！”
　　沈瑾玉看一眼时间，迅速往自己嘴巴里塞进去没吃完的那半个菠萝油。脸颊撑得鼓鼓囊囊的，很夸张，像下一秒就要噎过去。
　　陆峥寒看得直皱眉头，“慢慢嚼，嚼完了再吞。”
　　沈瑾玉：“唔唔嗯！”
　　陆峥寒坐在位置上，拢着手，一动不动的。他倒是出奇能听懂沈瑾玉这几个奇怪的发音，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没问题那也不行。”
　　“……”
　　管真多！
　　沈瑾玉瞪他，又使劲了老半天，终于将那块面包给吞下去。
　　他抓起自己放在一旁的书包，毛毛躁躁地，“都说没问题！”
　　陆峥寒这才起身，边走边说：“但上次你吃法棍差点没能咽下去，还让阿姨帮你打999，小瑾，这件事你是忘了吗？”
　　“……啰嗦啦！”
　　沈瑾玉不喜欢陆峥寒掀自己短，自己先一步跑出了门。
　　司机也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瑾玉先上车，陆峥寒则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他们保持一些微妙的距离，比之前略微远，大概小半个肩膀。但这些不起眼的距离感，旁人并看不出。
　　台风过境的时候，沈瑾玉的小花园也被台风“暴力拆迁”了，管家暂时竖了个禁止入内的小木牌，等着之后来重建。抱抱大王玩耍的地方也暂时从花园变成了地下车库，因此小狗还无精打采了小半天。
　　车上，陆峥寒问沈瑾玉：“你的花园打算怎么办？”
　　沈瑾玉说：“管家爷爷问我要不要干脆种些新花，但我还在想。”
　　他“唔”了一声，继续道：“但我觉得之前就很好，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换来换去的……他还给我拿了册子和设计图，说让我自己慢慢选，之后他来安排就好，但我觉得好麻烦。”
　　“算了，还是和之前一样就好啦。”
　　沈瑾玉努努嘴，很快就决定放弃这件麻烦事。
　　也说不清他这到底是念旧还是懒得动脑子。
　　陆峥寒倒也不太在这些小事情上管束沈瑾玉。沈小少爷再是懒虫一条，家里也有人能替他妥帖打点好一切。陆生早就做好了给他托底一切的准备。
　　他们突然静了下来，没再继续说话。
　　沈瑾玉眼神闪烁几下，又自顾着地往下说着话。
　　九月开始，他就转入大四了。港岛高等学府的学业向来繁重，即便已经是大四，也还是满课的状态。沈瑾玉忍不住抱怨，说自己选的通识课突然就变得很难，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writing要交。
　　陆峥寒并没发表太多意见。他垂着眼睛，像在看手机屏幕。
　　“你都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嘛！”
　　沈瑾玉不高兴地抱怨，但已经快要到校门口，他只好说，“你下午记得要来接我。”
　　陆峥寒将手机锁屏，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他像是想说什么。
　　车子在这时候缓缓停下。
　　像时间徒然地静滞，只剩这车厢内呼吸在蔓延。
　　沈瑾玉生硬地躲开陆峥寒的视线，攥着他的小书包，眼睛乱晃，装很忙。
　　陆峥寒突然就伸出了手，越过了沈瑾玉的肩，像是要拿什么。
　　沈瑾玉愣了半秒，极迅速地往后，莫名紧绷着，手也紧张地扣到了车门上。他也不等陆峥寒说话了，猛地抓起书包就下了车。
　　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好大。
　　他跑得也好匆忙。
　　人行道的交通灯在三秒后切成了红色，前进的车流涌动。
　　苏酥在楼梯上正好碰到了一路小跑的沈瑾玉，她看到小少爷一脸的躲闪神色，又笑他走路鬼鬼祟祟，像做贼。沈瑾玉顾不上反驳，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道在心有余悸什么。
　　午餐的时候大家谈起了毕业之后的打算，想要继续深造的占了绝大多数，余下的也陆续拿到了相当不错的offer，也只有沈瑾玉对未来毫无规划。
　　苏酥对此没心没肺地笑：“你干脆就让陆叔叔养你一辈子好了。”
　　沈瑾玉咬吸管喝那杯冰阿华田，迷茫地抬起头，“养什么？”他问。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苏酥不禁困惑地皱起眉头。
　　沈瑾玉否认：“没什么啊。”
　　“你最近真的怪怪的。”苏酥疑神疑鬼地看着他，企图在他脸上找出些什么端倪来。
　　女孩子的第六感向来准得吓人，更不提沈瑾玉最近确实心不在焉得太离谱。但可惜未来大导演的镜头语言还没修炼成功，苏大小姐的话说得实在糙，“你就像那种……怎样说呢，就那种，伦理剧里被儿子看上的小妈一样的倒霉样！”
　　沈瑾玉：“……”
　　沈瑾玉没好气：“这是违法的……”
　　苏酥挥挥手，表示真爱不应被伦理束缚。
　　她铿锵有力地喊口号：“真爱无敌！”
　　沈瑾玉不理解：“这又算什么真爱啊。”
　　“说起来这个啊……”
　　苏酥转过头去，招呼其他人先去图书馆，她假模假样地将沈瑾玉拉到一边，一副要去买咖啡的样子。她到处张望，见四周没认识的人，这才低声八卦：
　　“所以你朋友最近怎样了？”
　　她说，一脸鬼鬼祟祟的蔫坏：“就那个啊，霸道哥哥别爱我！”
　　“……？”
　　沈瑾玉愣了下，好几秒才意识到苏酥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撇撇嘴，心道这是什么烂俗的概括标题：“没有然后了，他们就和之前一样。”
　　苏酥：“哈？就这样？”
　　沈瑾玉点头：“就是这样的。”
　　他想，就是这样的。
　　他正在努力地让这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即便他已经和陆峥寒签订了“协议”，但并不代表自己真的能坦然接受这段关系的骤变。沈瑾玉刻意忽视陆峥寒所有的暗示，努力地想要将一切都纠正，好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在极力地以「正常方式」和对方相处。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维持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相处模式小半个月了——
　　今日陆生如约来接小朋友下课。
　　他们一起回家，也一起用了晚餐。
　　过九点的时候，阿姨熬了糖水当夜宵，是莲子百合和枸杞子。最近陆生工作繁忙，偶有失眠的情况。而沈小朋友要喝的则是伤风感冒茶，黑黢黢的一大碗，一看就知道苦得吓人。
　　沈瑾玉下楼见陆峥寒不在，看到那海碗大的苦茶更是犯怵，于是自告奋勇去喊人。
　　他又一次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陆生的房门。
　　“陆峥寒！陆峥寒！”
　　他在房间里没见到人，便又轻车熟路地去敲浴室的门。
　　他像从前那样，丝毫不客气，把门砸得哐哐响。
　　于是陆生再一次被这小混蛋从浴室里轰了出来。
　　陆峥寒面色不虞，水珠正从他额前的发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的衣服也穿得松垮，一副极锐利的眉眼罩在了毛巾的阴影下，眸色异样深，像某种风雨欲来的警告。
　　沈瑾玉先是后缩了半步。
　　但他又觉得不对。
　　于是他自作主张地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很无辜：
　　“我就是好心来喊你吃夜宵的嘛。”他故意强调好心这两个字。
　　“说了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
　　陆峥寒将毛巾拿下，顺势倚在门边，看着他，眼神又深又沉：“小瑾，我说了很多次的。”
　　沈瑾玉却不在意，他本来就不该在意：“干嘛要这么麻烦……而且我敲门，你在浴室也听不见啊。”
　　他顿了顿，面上挂上了故意使坏的表情，嘿嘿笑：“干嘛呀，你在房间里偷偷做坏事不敢让我知道？”他理所当然地说，“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啦？”
　　陆峥寒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眼眸深邃，像是要将人原地攫住，要彻彻底底看穿他那些小把戏——
　　陆峥寒忽而就笑
　　他不徐不疾地朝沈瑾玉靠近。
　　这人一旦不穿那身板正西装就突然显得不那么绅士了，像褪去了那层层伪装，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攻击性。更不提，他此时的目光像在盯着猎物，莫名地很有压迫感。
　　而沈瑾玉就像是被他擒住的小动物。
　　柔软的毛茸茸，在锋利的爪子下不经意地抖。
　　接着，沈瑾玉就听见陆峥寒开口，他的声音突然就逼近在面前，很近：“我是不是真该给你长点记性？”
　　沈瑾玉：“……？”
　　他愕然地抬起眼睛，藏不住的惊慌失措——
　　他还真是记不住教训的一个人，怎么会屡屡在同一个坑里摔跟头呢？
　　沈瑾玉甚至还来不及明白陆峥寒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手腕就已经先一步被俘虏。紧接着的，是腰侧，被大手霸道地一把揽紧。他们面对面地贴紧，很紧很紧，心跳几乎都挨着，怦怦怦地同频。
　　陆峥寒轻易地就将小朋友逮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们一起跌进浴室的那团紧密的热气里。
　　这里隔音很好，确实很适合干“坏事”。
　　这时浴室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散去热气和水气，温度和湿度一时间陡然升高，让人头晕脑胀。沈瑾玉下意识地抵在陆峥寒的胸肌上，接着又如被惊吓一般，他飞快地松开手去。
　　他哪敢再乱动。
　　肩背都用力地绷直，剩面上一双大眼睛胡乱地眨。
　　衣料摩挲的声音是最先落下的。窸窸窣窣的，很轻，像那些微微发烫的火舌，缓慢舔过耳廓。并不算疼，但全身都酥酥麻麻的，是类似触电一样的乏力。
　　陆峥寒面上还挂着笑，有些狡黠的笑：
　　“说对了，我是在做坏事。”
　　他挨很近，很近很近，说话时喉结性感地滚动。那些短促地笑意落在尾音里，轻佻的：
　　“我现在，要来欺负你了。”
　　“小瑾，好好看着……”
　　他像是在提醒沈瑾玉，不是他假装某些事情不存在，就真的会不存在的——
　　小朋友总要为自己言而无信的坏习惯付出代价。
　　灯也还是开着的，是暖烘烘的柚黄色。他们的影子漾在微微潮湿的地砖上，接着，又一点点地重合，一点点地交叠。沈瑾玉来不及闭眼睛，嘴巴里出现了陌生的须后水的味道。些微的涩，也有些微的凉。
　　嘴唇是最先感受到不妥的。
　　柔软的唇肉被人很轻很轻地咬住，而后缓慢地厮磨。
　　这样的触感，有些像抱抱大王在使坏。
　　但抱抱小狗早已经乖乖睡觉了，又怎么会在陆生的浴室里捣乱呢。
　　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来胡乱地咬他的嘴巴呢……
　　沈瑾玉的心脏咚咚咚地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真是不敢动了。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才算正确。陆峥寒的眼睛近在咫尺，很亮，沈瑾玉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清自己的现状。
　　他怎么会是一副被亲呆的表情呢，这真是太丢人了……
　　沈瑾玉只好紧紧地闭上眼睛。
　　幸好陆生这次只是小惩大诫，这个吻浅尝辄止，没有任何深入的企图。
　　“小瑾，这样跑进来我的房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永远不知道你自己会面对什么。”
　　陆峥寒贴着沈瑾玉的嘴唇开口，像那一个个待续未完的吻：“这次只是被我亲了，但你能保证下次你真的能安全走出我的房间吗？”
　　他真是好绅士，温文地提醒自己的心上人：
　　“懂了吗？我现在是在追求你。”
　　“小瑾，千万不要让我再有可乘之机了。”
　　
第32章
　　港大让人闻风丧胆的midterm要到了。
　　沈瑾玉向来是临急抱佛脚的好手，应付期中考更是如此。不过这次的备考时间被他出奇地提前到了十月初，苏大小姐见了都啧啧称奇，揶揄着问沈小少爷怎么突然转了死性，居然要发愤图强了。
　　沈瑾玉有口难言：“就……怕挂科呗……”
　　“真怕挂科，开学时候就别乱选课。”
　　苏酥提起她新款的CHANEL的小挎包。是俏皮的樱花粉，很衬大小姐的白皙肤色。
　　她笑眯眯的：“那你自己好好努力，我先走咯。”毕竟成绩优异的大学霸向来不屑于考前冲刺。
　　“你去哪里玩啊？”沈瑾玉眼巴巴地看着她。
　　“Dating啊。”苏酥说。
　　沈瑾玉撇撇嘴，刚提起来的兴趣顿时没了一大半。
　　“恋爱有什么好谈的，怎么你们一个个都……”
　　他话说一半，又皱了皱眉：“不对，你不是前几个月才分手吗？”
　　苏大小姐啧啧摇头：“我是分手了，又不是出家了，谈恋爱很奇怪吗？”
　　她一贯很有港女风范，在感情上屡败屡战，却还有无穷力气来再接再厉。她伸手，夸张比划，“毕竟想追我的人啊，能从弥敦道排到巴黎，再排回来。”
　　沈瑾玉托着腮帮子看她，“这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要是他能选，才不要被人喜欢呢。
　　苏酥立马耷拉着眉，怪他扫兴，又说他什么都不懂，心里头顺带大慈大悲地可怜那些偷偷对沈小少爷芳心暗许的少男少女。
　　“懒得和你说，没开窍！继续乖乖念书吧你！”
　　苏酥挥了挥手，裙摆翩翩的，和沈瑾玉爽快说拜拜。
　　沈瑾玉看着大小姐潇洒离开的背影，很郁闷，他其实也想去玩，他又不是自愿想在这儿乖乖念书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单纯就是为了躲人而已——
　　上次被陆峥寒这样吓了吓，沈瑾玉真是胆战心惊地好了几天。
　　陆生的暗示太直接。那样浅尝辄止的亲吻大概也只是开场小菜，他想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沈瑾玉也不得不真真正正地正视陆峥寒了。这人的皮囊再是好好绅士，可他也有正常男人应该有的一切想法。
　　那些有关下三路的想法。
　　那天晚上沈瑾玉差点真要哭着跑出陆峥寒的房间。
　　真是不算不知道，他们居然都接吻三次了……
　　这听起来也太离谱了！
　　他，和陆峥寒，接吻……？这几个字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组合，都很荒谬。时间倘若倒退到几个月前，沈瑾玉绝对会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可现在……
　　沈瑾玉不敢轻敌了，他可真是怕了陆峥寒。
　　从前没发现，他现在觉得陆生看他的每个眼神都别有用意，像是在琢磨着自己从哪里“下嘴”才好，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就地正法，要逮着他去做那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小朋友怕得要死，下意识就离陆峥寒远远的。
　　他不再缠着人接送自己上下学，甚至连晚餐都企图在自己房间里解决。
　　只是他表现得太古怪，家里阿姨以为他们又吵架。
　　她自然不敢对陆生说什么，只是私下和小朋友开玩笑，问他怎么又生哥哥气了，是不是哥哥又要出远门一段时间所以他又不高兴了。沈瑾玉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他说什么都没有。
　　那样的事情，他哪里敢声张。
　　他只好继续假装无事发生，巴头巴脑地和陆峥寒坐到同一张餐桌上。
　　结果陆峥寒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的得逞。他故意说一些怪话，存心要看人出糗。
　　真是气死个人！
　　自己怎么之前就没看出来这人蔫坏蔫坏的！
　　小朋友对此很生气，于是没收了抱抱大王一个鸡肉罐罐，气得小狗汪汪叫，连身上的新衣服都被甩飞到床底去。
　　漂亮小狗的坏脾气果然一脉相承。
　　可既不能让外人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了芥蒂，还要和陆峥寒这坏家伙保持相应的距离……
　　沈瑾玉思来想去好几天，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偷偷摸摸地用「努力念书」来当作借口，每天都磨蹭到图书馆关门才回家。
　　不过也幸好确实是临近港大的期中考，小少爷这个借口乍看下并没有显得特别的蹩脚。
　　陆生目前是怎样想的不清楚，家里阿姨却是真心疼沈瑾玉天天八九点才回家。她唏嘘一样感叹：少爷仔温书好辛苦呀，少爷仔又唔使甘落力。
　　沈瑾玉也算是阿姨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生怕这娇气的小少爷会累坏一样，日日都变着花样来给他做补品，家里的炖盅也少有熄火的时候。
　　结果小朋友是心火太盛，补不得。
　　那老花胶炖鸡一碗碗地喝下去，补得过了头，甚至还让小朋友流了几天的鼻血。沈瑾玉足足喝了好几日的桂圆水才勉强压下去，害得家里头也跟着人仰马翻了好一阵。
　　老管家略微懂些中医脉案，也跟着困惑，不知道沈瑾玉小小年纪在苦心焦虑些什么。
　　沈瑾玉把脸埋到碗里，闷头喝桂圆水，不敢说话。
　　这段时间他闹的笑话真不算少。
　　即便如此，沈瑾玉今天依然也不打算回家吃饭。他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多，临近饭点，主图里面的学生不算多。
　　他心不在焉，没学进去几个字就放弃，索性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他百无聊赖地刷网络上的八卦新闻。
　　正划着屏幕，突然就刷到了老熟人的绯闻——
　　主角是谢咏川。
　　谢大少向来是狗仔关注的重点，过去隔三差五都能闹出些动静。只是前一段时间，谢大少爷像是突然就像是修心养性了一样，少有在版头见到他大名的时候。今日再次荣登头版，港媒也很给面子，写的标题夸张得很震撼，黑体大字，加粗再加粗：
　　『X港姐七日姣擒谢少！兰桂坊局部有震感，真系好鬼生猛！』
　　小八卦精马上就来了精神。
　　沈瑾玉刚要点开网页去看详情，突然就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
　　他困惑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出来，见得面前的手骨节分明，手背宽且大，腕间依然戴着那块让他极眼熟的手表，是冰蓝色的Audemars Piguet。
　　沈瑾玉：“……”
　　沈瑾玉：“………………”
　　陆峥寒低声笑：“这就是你说的，在学校忙着念书？”
　　某个坏小孩被家长当场抓包，抵赖不得。
　　沈瑾玉躲不及，又心虚，只好自暴自弃地把立着的课本“啪叽”一下扣到自己脸上，自欺欺人地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他嘴硬，张口狡辩：“我刚刚就是在念书啊，只是现在在休息而已……”
　　“小瑾，我在你后面观察你十五分钟了。”
　　陆峥寒话里带笑，偏要坏心思地揭穿他：“你玩了十分钟的手机，又喝了三分钟的水，还伸了半分钟的懒腰。”
　　沈瑾玉：“……”
　　就你有眼睛！
　　就你有嘴巴！
　　沈瑾玉忿忿地把脸上的书拿下来，露出一双生气的漂亮眼睛，瞪着人。十足的坏脾气小狗。
　　“我看别人当总裁都很忙，陆峥寒，你怎么整天就这么闲呢！”
　　沈瑾玉理直气壮地问：“你难道就不用去上班吗？”
　　“我？”
　　陆峥寒挑了挑眉，笑容揶揄。
　　看看，这娇气鬼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要真忙起来顾不上他了，他立马要胡搅蛮缠，满脸都写满不高兴，难哄得很。可真要把全副心思放到他身上，他又要东挑西拣，处处都不满意。
　　也幸好陆生对自己一手纵起来的坏脾气见怪不怪。这多年的“监护人”没有白当。
　　他微微笑，轻易地反将一军：
　　“可是总裁也需要花时间来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反问，话里有话地那样问：“小瑾，我说得不对吗？”
　　沈瑾玉：“……”
　　“我不知道！”
　　他才不想和陆峥寒讨论这个雷区问题，只想赶人走，“没有学生卡是不能进来的，你怎样进来的？”
　　“校董总该有些特殊权利。”陆峥寒又笑，好耐心地解释。
　　陆生是精明生意人，向来是不做亏本买卖的，“我每年给你们学校拨这么多赞助经费，总够换一次进入学生图书馆的机会吧。”实际上，按照陆生的赞助费，他想让图书馆的门往哪边开都行。
　　沈瑾玉对此也无语了好几秒。
　　说起来，在他入学那年，陆峥寒确实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校董会。不过陆生少有出现在港大校内的时候，沈瑾玉怎样都没想到这人会用校董身份来逮自己……
　　“所以你来干嘛啊……”
　　“不要打扰我念书啊，我很忙的，一寸光阴一寸金……”
　　沈瑾玉假装认真，手里拿着笔，装模作样地翻书看。
　　陆峥寒倒没有离开的意思，拉开旁边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像是在看沈瑾玉。
　　“在躲我？”
　　隔了一会，陆峥寒突然问。
　　沈瑾玉的动作猛地一顿，手里的笔没拿稳，“啪嗒”一下就掉在地上。
　　他眼睛忍不住胡乱地眨，长睫毛一扑又一扑。
　　假装更忙，沈瑾玉嘴巴里哼哼唧唧：“才没有，我干嘛要躲你……”
　　他也还是不看陆峥寒，眼睛像黏在书本上，只剩嘴巴在倔强地嘟嘟嚷嚷的：“我要复习呀，我才不要挂科……别人都笑我胸无大志啦，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毕业之后要做什么，我要是还挂科，就真的要笑死人了。”
　　陆峥寒对此并不太在意，笑了笑，“可我们小瑾又用不着多聪明能干。”
　　“……什么呀！”
　　“我也是很会念书的好不好！”
　　沈瑾玉马上不高兴地瞪他。
　　这话听起来，他在陆峥寒的心里简直像个好吃懒做的笨蛋。
　　他最不喜欢被陆峥寒看不起。
　　但其实沈瑾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学业勉强就是比一塌糊涂好一些，现在反驳起来总有些苍白无力，索性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来干嘛啊？”他气鼓鼓地，还在试图把人赶走。
　　陆峥寒却答非所问：“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他笑，将本就轻的声音再压低，像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一样，是悄悄话：
　　“不是你教我的，追人要主动？”
　　“……”
　　沈瑾玉立马板着脸，正了正色：
　　“阿sir，我很忙的。”
　　他抿着唇，假装听不懂：“你自己闲着没事干，也不要来打扰我。”
　　像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忙碌，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将书本挪了个位置，就摆在他和陆峥寒的正中间，宛如一道三八线。他将厚厚的教科书垒成高墙，企图挡住陆生讨人厌的视线。
　　他又趴了下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后面，一本正经地不理人。
　　陆峥寒笑笑，对小朋友这个赌气行为有些无可奈何。
　　他终于开口说正事：“前段时间欠了你咏川哥哥一个人情，今天得去还人情了，他说让我把你也带上。”
　　“……我？”
　　沈瑾玉挠挠脸，探出来半个头，好奇问：“为什么啊？”
　　“我前段时间拜托他帮忙做一件事。”陆峥寒说。
　　“……啊？”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想知道？”
　　陆峥寒话说一半，故意停在这里。
　　他自作主张地替沈瑾玉收拾书包，将挡住他们的那堵高墙一层层地拆掉，小朋友亮晶晶的眼睛又露了出来。是漂亮的琥珀色，像剔透的玻璃珠子。
　　“那先说好，你不能生气。”陆峥寒说，像是在给他打预防针。
　　……这居然还和自己有关系？
　　沈瑾玉马上就摆出一副「那我必然要生气」的样子来。
　　陆峥寒看着他刻意装出来的凶狠模样，忍不住又笑：
　　“你之前偷偷跑去兰桂坊的时候，是咏川在帮忙。”他把那些教科书一本本塞进沈瑾玉的书包里，坦白从宽那样说，“他在那边正好有不少产业，正好能盯着你。”
　　沈瑾玉：“……”
　　沈瑾玉：“………………”
　　陆峥寒停下动作，笑着问：“真生气了？”
　　沈瑾玉不说话，使劲地耷拉着眉。
　　像生气的比格小狗表情包。
　　他真是要气死了，就说为什么自己才刚出地铁站就会被陆峥寒的人逮到，原来还有内鬼呢！
　　坏东西！居然都联合起来欺负自己！
　　坏！！！
　　沈瑾玉心里窝火得很，刚想要开口声讨陆峥寒，突然又想到他们现在还在图书馆里。虽然这层是讨论室，但大声说话真是非常没素质——
　　陆峥寒丢脸无所谓，但他可不能跟着丢脸。
　　他是理智成熟的二十一岁。
　　于是小朋友只是哼一声，很冷酷又很冷酷地说：
　　“没有！”
　　理智成熟的二十一岁正板着脸，从陆生的手里抢过自己的书包，气呼呼地往外走。他也不等陆峥寒，刚进电梯，就使劲按关闭键，按得啪啪响。
　　但陆生是一米九几的大长腿，要追上赌气的小朋友并不难。
　　沈瑾玉一瞥见追上来的人，立刻开口大声骂：“你们真是蛇鼠一窝的坏蛋！”
　　他骂完这一句，但还觉得不够解气：
　　“今晚我就让抱抱就去你房间里嘘嘘！”他在结尾重重地“哼”一声，好表达自己的愤怒。
　　陆峥寒单手撑开了电梯门，正好就听见小朋友这样没大没小地使坏。
　　漂亮小狗的恶作剧，凶巴巴得很可爱，即便精英如陆生也暂时无法抵抗。
　　他只笑着，不反驳，都认。
　　反正身上被小朋友安上的“罪行”也够多了，不差这一条，陆峥寒想。他是大坏蛋，他也是讨厌鬼，干的坏事都会被娇气小狗一件件全都写在记仇小本本上。
　　沈瑾玉还气在头上，所以暂时并不想搭理陆峥寒。
　　到了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径直地上车后排。今天他要大逆不道地将陆生当司机用。他冲着后视镜使劲地努努嘴，一副闹脾气又要人哄的模样。
　　陆生也体贴地不去触霉头，安心地给沈小少爷当司机。
　　沈瑾玉其实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谢咏川了。
　　上一次见，还是在林茵的婚礼上。仔细算来，也已经是大半年前了。
　　沈瑾玉突然又想起来，上次好像就是谢咏川突然在婚宴上莫名其妙和他说，说什么陆峥寒喝醉了，所以他才中途扶着陆峥寒回房间，接着他们才……
　　等等……？
　　等等……！！！
　　沈瑾玉的声音这时候阴恻恻从后面传来，咬牙切齿的：“所以咏川哥哥是知道的对不对？”
　　陆峥寒问：“什么？”
　　“你还装！”沈瑾玉才不管陆峥寒听没听懂，马上就冲他发难，“你说了不会告诉别人的！陆峥寒，你又骗我！我咬死你！”
　　陆峥寒这才意识到沈瑾玉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失笑，一手按住小朋友企图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一边低声呵斥，有些微较真的严厉：“我现在在开车，小瑾，这很危险。”陆峥寒说，“乖一点。”
　　“……哼！”
　　但再捣乱真的会挨批评的。
　　沈瑾玉皱鼻子，不情不愿坐回原位去。
　　陆峥寒握着方向盘，余光瞥向后视镜，赌气的小朋友正环抱着胸，一脸不高兴的气鼓鼓，是非要讨个说法的样子。
　　他开口，同沈瑾玉解释：“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我也确实没有和他说过。”
　　“但是宝宝……”
　　他顿了顿，视线款款地留在后视镜里。
　　他要说的话也莫名地停在了这里。
　　沈瑾玉警惕地抬起眼睛。
　　他从后视镜中和陆峥寒对视。
　　陆生生一副温柔多情的眉眼，敛着笑，落日余晖倒映在他的眸子里，有润泽明媚的光，像盛满了亮晶晶的爱，看得人有几秒短暂的晃神。
　　红灯在这时候转成了绿灯。
　　电台的情歌正好播到了高潮。粤语歌的旋律动人，男声的唱腔和咬字都温柔。他款款地唱，而我有个秘密亦无害。
　　陆峥寒跟着车流缓缓启动车子。
　　“可是宝宝。”
　　“你要知道——”
　　他话里带笑，嗓音被情歌妥善地包裹着：
　　“喜欢一个人，都是藏不住的。”
　　爱向来是争先恐后的。
　　每分每秒都重要，从来不敢懈怠。
　　陆峥寒将自己的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来，没再解释。只剩眼梢眉角的一抹笑，像他那些藏不住的爱和喜欢，耀武又扬威。
　　陆生说得直白，他总见缝插针地告白，如他这几个月反复做的那样。
　　他强调，再强调，生怕这些好多好多的爱，又会被某个坏小孩偷偷忘记——
　　要笨蛋小狗牢牢记住一件事，要有好耐心，要多多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
　　喜欢你，好喜欢你，全世界里面最喜欢你……
　　也不要嫌麻烦，爱是深奥繁琐的课题，小狗很容易就会嫌麻烦，他总有太多理由和借口，所以要讲到对方记得为止。
　　所以沈瑾玉听到了。
　　但他不吭声。
　　他不动声色，只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略微的丢人的烫。
　　小朋友最近也好歹是略有长进，面对陆生强势如重炮一样的直球攻势，也勉强有了还手之力。他假装镇定板着脸，扭头看向车外，是一脸的不在意。
　　“什么藏不藏的，我听不懂……”
　　他声音紧绷着，很要强：“反正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就是了……”
　　小朋友声称自己还在生气，只是他的语气说到后半便又软又嗲的，分不清到底是撒娇还是真的想凶人。
　　但从陆生的表情上来看，大概也不会是后者。
　　今天他们去的是谢咏川自己的私房菜馆。
　　沈瑾玉之前跟着陆峥寒也来过几次。豪奢地建在了半山，平日里也并不太招待什么人，只办他谢大少的私宴。
　　坊间一度还有过传闻，说是米其林的监察员都被扫地出门去，只因他们并不是谢大少请来的客人，连甚至半碗白饭都混不上。
　　陆峥寒才刚把车停好，沈瑾玉就先跳下车，他粗声粗气地喊人：“咏川哥哥好。”
　　“小瑾玉～”
　　谢咏川的声音依然比人先到。
　　他笑呵呵地走到沈瑾玉的身边，这人今天穿得同样花哨，大红花的衬衫和短裤，脚下踩一双人字拖，休闲得像极了是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
　　谢咏川伸手就想去揉沈瑾玉的脸，结果被躲开。
　　小朋友鼓着一双眼，气呼呼地看他。
　　谢咏川看了几眼沈瑾玉，接着抬头就问陆峥寒：“穿帮啦？”
　　陆峥寒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嗯。”
　　谢咏川哈哈笑，转又扮可怜，挂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在脸上。他和沈瑾玉诉苦，说他都是被逼的，又说冤有头债有主，要生气也只能和陆峥寒生气，他谢咏川也实在是无辜。
　　他亲昵地搂着沈瑾玉的肩头，吊儿郎当地带着人往里头走。
　　“今天咏川哥哥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呢。”
　　他像没骨头一样挂在别人身上，张嘴就报菜名。
　　长长的一串，看起来今天要大摆宴席的样子。
　　港岛气温虽还停留在夏季，但是吃饭是头等大事，松懈不得，总得按照时节来。秋风起，就该吃腊味。这是祖宗定下来的大道理，谁都忤逆不得。
　　谢咏川絮絮地说着话，把沈瑾玉当自己的弟弟哄：“今天让人从军山湖送来的螃蟹，全是三两五的母蟹，个头那么那么大——”
　　“哥。”
　　极突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阴恻恻的，有些说不出的吓人。
　　谢咏川一下子噤了声。
　　他神情僵硬，脸色也不太好看。那些膏美肉肥的大闸蟹他也不炫耀了，剩一脸极其复杂的表情。
　　沈瑾玉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他好奇地往后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雪燃。


第33章
　　沈瑾玉知道这个人，陆峥寒刚刚在车上和他简单提过几句。
　　好像是谢家的养子，是谢咏川名义上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之前都在国外留学，前几个月才回来。至于别的，倒是出奇地没怎么听人提起过。
　　“咏川哥哥？”
　　气氛莫名有些僵持，沈瑾玉又困惑地看了一眼谢咏川。
　　身后的谢雪燃突然就啧一声。
　　沈瑾玉马上就皱眉头。
　　他对谢雪燃的第一印象不算好。觉得这人没礼貌，还无端端地发脾气。
　　谢咏川忽而就挤出来一个笑，搂紧了沈瑾玉的肩膀，手上很使劲，像是抬脚就着急要溜：
　　“走走走，菜凉了就不好了，这螃蟹啊，就得刚出锅的时候马上吃才对……”他嘴巴里使劲说个不停，但神情掩不住的心虚，如临大敌一般，“小瑾玉啊，今晚不如就住在咏川哥哥这儿……”
　　“不行。”
　　“不行。”
　　左右两把声音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起——
　　沈瑾玉先是往自己的右手边看。
　　谢咏川这私房菜馆占地千呎，装修也考究，是藏山隐水的仿古中式园林。陆峥寒就站在那一连串的红灯笼下，衬着眉眼弯弯的笑，一副翩翩君子的好模样。他体贴，手臂上还挽着一件给小朋友的外套。
　　陆峥寒笑意款款，客套地回绝：“小瑾还要温书，不能玩太晚。”
　　沈瑾玉接着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左手边。
　　那自然是谢雪燃。
　　他站在了谢咏川的身边，低着头，也像是在看他。
　　夜风这时候大了些，恰好吹起几盏红盈盈的纸灯笼，红光一晃一晃地，掠过了谢雪燃那副阴郁眉眼。他直勾勾地看着沈瑾玉，眼神冷得半分温度都没有。好吓人，简直像满身血光的地狱罗刹，要将小朋友拖到地府的油锅里炸一炸。
　　沈瑾玉下意识地哆嗦了下。
　　他乖乖地躲到了陆峥寒的身边去。胆子小小。
　　陆峥寒笑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谢咏川那只挂在沈瑾玉肩头的手，换了自己的上去。
　　谢咏川：“……”
　　谢咏川：“………………”
　　谢雪燃这时候转过头。
　　他的眼睛看着谢咏川，一瞬不瞬的，还是喊：“哥哥。”
　　这次他换了个叠字，但听着还是硬邦邦的。
　　谢咏川沉默半秒，又莫名其妙地哈哈两声，脸上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无语：
　　“喊哥哥干嘛呀？”他朝谢雪燃挤出个笑，怪里怪气的，“都长大了还这么粘人啊我们小燃。”
　　“……”谢雪燃盯着他，没说话，视线一点点地，从他的脸又游移到腰后。
　　沈瑾玉搞不懂情况，也跟着看。
　　他眨眨眼睛，也很体贴：
　　“咏川哥哥是腰不舒服吗？”沈瑾玉这才发现谢咏川的站姿似乎有些说不出奇怪，怪不得刚刚非要搭他肩膀挨着他站。
　　身后的陆生不着痕迹地将小朋友揽了下，笑着也问：“不舒服？”
　　“……”
　　谢咏川又沉默了一下，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没有。
　　他倏地收回笑，平等地不给所有人好脸色，冷酷地走在最前头。谢雪燃马上跟了上去，他靠很近，亦步亦趋的，就像只威武的德牧犬，沉默又寡言的，但尾巴又在身后偷偷摇。
　　谢咏川是越走越快，谢雪燃则是越追越紧。
　　沈瑾玉看着他们两个人，挠了挠头。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怪怪的。
　　他转过头小声地问陆峥寒，问他谢咏川是不是和谢雪燃吵架了。
　　陆峥寒似笑非笑：“他们？”
　　沈瑾玉点头：
　　“对啊，难得你不觉得吗？”
　　“就是那种……啊——！！！”
　　话没都没说完，沈瑾玉冒冒失失地踩了个空，接着就连摔带滚地栽进去了陆生的怀里，差点还崴到脚。
　　小朋友晕头转向地砸在陆峥寒的胸肌里，还没彻底站稳，突然就发现不远处的谢雪燃似乎在看自己。
　　这视线还有些刁钻的较真。
　　他赶紧赶紧逃出来。
　　“胸肌练得不错，哈哈，哈哈。”
　　沈瑾玉粗声粗气，试图证明自己只是在点评陆生的胸肌。他们之间绝对没什么不清不楚的。
　　好兄弟之间摸一摸胸肌又怎么啦！
　　他心里有鬼，眼睛一个劲地往谢雪燃方向瞟，生怕再被人发现些什么端倪来。他和陆峥寒的事情，有一个谢咏川知道就够够的了。小朋友心虚得很，甚至挨了陆生的一顿不大不小的训都没来来得及还嘴。
　　陆峥寒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和谢雪燃的视线稍稍接触，后又分开。
　　他曲起食指敲沈瑾玉额头，让他别八卦。
　　“才没有。”沈瑾玉捂着额头，生气地皱了皱鼻子。
　　忿忿想，这怎么就算八卦了？
　　他这算热心。
　　“咏川哥哥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你看他刚刚走路都扶着腰……”沈瑾玉指责他，“陆峥寒，你真是一点不关心好朋友！”这样迟早会没朋友的，真是的。
　　陆生瞥他一眼，小朋友还在一本正经地气鼓鼓。
　　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呢。
　　他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朋友的小脑袋瓜，接着就被狠狠地拍了下手背。坏脾气小狗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原形毕露，龇牙咧嘴地强调，他的聪明脑袋摸不得。
　　陆峥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些无奈，“对，你是聪明宝宝。”
　　“……？”听着像是在骂人，但不太确定。
　　沈瑾玉挠了挠头，试图从陆峥寒的脸上发现对方偷偷骂自己的证据。
　　只可惜陆生点水不漏。
　　今天的晚宴被安排在室外。
　　最里头的庭院里早就布置得雅致，长餐桌被挪腾到了茂盛的竹林丛下，间中拢几枝明黄色的黄槐决明。恰逢是花季，成串的黄色小花簇拥着，开得热烈也灿烂。
　　谢大少爷这地方选得很好，听风观海，确实很有一番情调。
　　不过今天大少爷没看风景的兴致，大马金刀地那样一坐，手一挥，只说上菜。
　　谢咏川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当颐指气使的大爷：“螃蟹晚些再上，先吃别的。”
　　沈瑾玉本还以为谢咏川要指挥谁，却怎样也没想到，会是他旁边的谢雪燃站了起来。
　　这人脸色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臭。
　　不过谢雪燃倒是出奇地很听他哥的话。他点头，说好，接着又把手里的小茶盅塞到了谢咏川手里，说是温好的蜂蜜雪梨水，润嗓子的。谢咏川倒是嫌他烦，没好气地将人赶走，谢雪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去后厨。
　　沈瑾玉巴头巴脑地在对面看他们。
　　谢咏川像是察觉到了沈瑾玉的视线，托着下巴，也笑眯眯地看他：“所以你和阿峥现在是什么进度了？”
　　沈瑾玉：“……？！”
　　他立刻急急巴巴，咬字都像烫嘴：“没没没没、没有啊……”他怎样都没想到谢咏川会问得这么直接！
　　陆峥寒这时候也很客观地插嘴：“目前我还在追求中。”
　　沈瑾玉：“……？”
　　沈瑾玉：“……………？？”
　　谢咏川的表情愣了下，接着就笑个不停。
　　他看热闹当然不嫌事大，揶揄着又开口，说陆峥寒都一把年纪了，居然偷偷摸摸搞这么多年暗恋，十足纯情高中生。他又给沈瑾玉出鬼主意，说不能轻易让陆生追到，得让他尝尝爱情的苦头。
　　可沈瑾玉还哪敢说话。
　　他差点就要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茶杯里。
　　那杯滚烫茶水是刚沏好的生普洱，还冒着热气，烘得小朋友脸蛋红扑扑。
　　这其实也不是沈瑾玉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的八卦了。苏酥最喜欢和他分享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但他从来都不太当回事，他以前没有谈恋爱的半点心思，自然就不在意。
　　但现在，另一个当事人却换成了陆峥寒……
　　换成了陆峥寒……
　　真是救了个大命，沈瑾玉是半个字都听不得！！
　　可谢大少爷也着实是大嘴巴，沈瑾玉就是再不想听，也不得不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些被自己忽略的关键词：
　　很多年、暗恋、偷偷摸摸……这些，很多很多，都是沈瑾玉不知道的。
　　也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沈瑾玉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所以，陆峥寒是偷偷喜欢自己了好久吗？
　　……是这样的吗？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想不通，他有好多好多事情都想不通。
　　陆生并没有让外人多揭自己短的打算，他建议谢大少见好就收，转又问：“今天还是阿燃下厨？”
　　谢咏川朝他呲一口大白牙：“不然呢？”
　　不知道是谁惹到这位大少爷了，“没把他扔进维港我都算对他好了。”
　　谢咏川坐没坐相，嚣张地跷二郎腿，嘴里又说，我这次真是要被你害死，你真得赔我个大的。他嘴巴喋喋不休地讲，语速也快，但具体陆峥寒是怎样害他倒霉的，沈瑾玉也没太听懂。
　　话音刚落，谢雪燃就从后厨出来，他手上端一只巨大的砂锅。
　　秋季风起，当然最适宜吃腊味煲仔饭。要多多地放腊鸭、腊肉和腊肠，用老沙煲，和丝苗米缠缠绵绵地焖到一起去。
　　啫啫煲更是镬气满分，够入味，鸡也靓，酱汁调得很老道，和煲仔饭一起吃，那简直是绝配。
　　某个贪吃小狗一双眼睛都直勾勾的，还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脸很臭的谢大厨挽起袖子，盛了第一碗饭。
　　他考究地将腊味饭拍成圆圆的小山坡模样，接着放到了自己的哥哥手边。
　　谢咏川突然就阴阳怪气地冲他笑，转手就放到了沈瑾玉的面前。
　　“……”
　　谢雪燃又啧了一声。
　　不过这次沈瑾玉没察觉，他只顾着傻乐，仰着脸，清脆脆地说了句谢谢咏川哥哥。
　　“好乖好乖。”谢咏川笑眯眯地捏了一把小朋友的脸。沈瑾玉确实长了张让人喜欢的脸，嘴还甜，不怪陆生想把人藏起来。大少爷这时候突发奇想，“小瑾玉不如来我家当我弟弟吧。”
　　他故意挤兑：“不要你峥寒哥哥咯。”
　　沈瑾玉：“……啊？”
　　一旁的陆生礼貌又绅士地拒绝：“你哄不过来的。”
　　他面上款款笑着，话里有话：“后天的发布会，希望我不会看到你因为身体不适而缺席的新闻。”
　　这话听着像叮嘱，但似乎又掺杂着些别的意思。不过陆峥寒点到为止，接着又把那碗饭递回谢雪燃手里，自己额外盛一碗给眼巴巴的小朋友。
　　谢咏川没好气地觑他一眼：“没用的建议下次可以不说。”
　　陆峥寒笑：“那下次有急事你可以先联系我秘书，而不是直接打我的私人电话。”
　　谢咏川：“……呵呵。”
　　……这又是在聊什么？
　　沈瑾玉抬起头，脑袋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还是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他嘴巴里嚼一口饭，正准备要说什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谢雪燃的目光——
　　他真差点要摔到椅子下去！
　　吓死人，这人的目光别太凶，看起来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瞪自己干什么啊……
　　沈瑾玉委委屈屈地端着碗，一蹭一蹭地挪到陆峥寒身边去。
　　他想，比起爱乱讲自己八卦的谢咏川和凶神恶煞的谢雪燃，只是让自己答应和他“试一试”的陆峥寒真是慈眉善目得多。至于他偷偷摸摸将自己从兰桂坊逮回家这件事嘛……
　　沈瑾玉突然就小声说：“好吧，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他心悸悸，“陆峥寒，你还是挺好的。”
　　“……嗯？”
　　薇％薇#安^与&猫
　　陆生一时间不明所以，但也欣然接受。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合理的回避重点总能避免很多麻烦，陆峥寒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朋友的表情，又给他挑啫啫煲里的鲜鱿，细致地哄，好让这爱记仇的小坏蛋快快忘记自己之前在气些什么。
　　至于最后压轴的，当然是谢大少极力推荐的大闸蟹。
　　港岛人口味向来清淡，食材都讲求鲜味。谢大少选的这十几只大闸蟹品相个头都上乘，简单清蒸就很好。
　　不过谢咏川这一顿吃得不多。
　　他心不在焉地喝一碗窝蛋牛肉粥。
　　螃蟹才刚上，谢咏川突然就不见了人，顺带着连坐在他旁边的谢雪燃也一块儿不见了。
　　沈瑾玉迷茫地从那小炖盅里抬起头，东张西望了一会，还是没能见到人。沈小朋友也很热心，正准备动身去找人呢，坐在一旁的陆生却一把将人按住，说不用管。
　　他慢条斯理地给小朋友剔蟹黄，说他们等会就回来，等等就是了。
　　“可你不是说来还人情的吗？”
　　沈瑾玉皱眉，问陆峥寒：“我怎么没看到你有什么表示呢？”礼物呢？
　　陆峥寒又拆开一只蟹脚，将蟹肉细致地沾上酱料，放到了沈瑾玉的碗里，督促小朋友乖乖吃饭。等做完这一切，他这才慢慢地开口：“刚刚已经还上了。”
　　“啊……？”
　　沈瑾玉一时间没听明白。
　　“我来了，这人情就算还清了。”陆峥寒又说。
　　“……”
　　沈瑾玉没好气地觑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太把自己当回事。真是大牌到处耍，哪有人像他这样的，嘴上说着要还人情，结果就是空手来白吃白喝。
　　他用热毛巾擦手，站起身：“我要去找咏川哥哥了。”
　　小少爷教养很好，没有放着主人家不在自己海吃胡喝的道理。这是非常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不能因为咏川哥哥是你朋友就这样随便啊。”沈瑾玉说，下巴又抬了抬，“螃蟹也要等着他回来再吃。”
　　陆峥寒意味深长地看他：“可能他们有什么私事要处理呢？”
　　沈瑾玉撇撇嘴，才不信他。
　　他直接就走人。
　　谢咏川这个地方建得确实有些复杂，沈瑾玉来的次数也不算多，沿着小石子路绕来绕去的，一时间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去。
　　院子里树木繁茂，云团盖住了半轮月，静悄悄的。
　　沈瑾玉在岔道上绕了个弯。他往右走。
　　“所以哥哥喜欢那样的弟弟是吗……”
　　“哥哥是不是又想不要我了……”
　　沈瑾玉脚步蓦地一顿。
　　这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但很轻，并听不太清，隐约像是有谁在说话。沈瑾玉向来是小八卦精，他好奇，探头探脑去看——
　　“……！！！”
　　他心里头忍不住惊呼一声。
　　风将厚厚的云层吹开，月光盈盈地落了满地。开得正好的黄槐决明跟着风晃动，半遮半掩间，见得谢雪燃正大逆不道地将谢咏川抵在墙边，凑很近，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身形高大轩昂，几乎能将谢咏川裹起来。
　　而跋扈的谢大少则是一副落了下风的模样。
　　他们争吵了几句，忽而就没了声音。
　　谢雪燃单手掐着谢咏川的下巴，逼着他抬头，也逼他正视自己。谢咏川的表情不耐烦，但没有挣扎。
　　他就像是拿对方没办法那样，仰着头，顺势就贴了上去——
　　大概也是个分毫不差的亲吻。
　　
第34章
　　沈瑾玉一溜烟地跑得飞快。
　　他做贼似地，溜回到陆峥寒身边，又怪模怪样地嘿嘿笑，挤眉弄眼的，十足像只偷偷在家把卫生纸全撕掉的坏小狗。
　　陆峥寒放下茶杯，好笑地看着他：“在偷偷高兴什么？”
　　沈瑾玉故作神秘：“我就不告诉你！”
　　“为什么？”陆峥寒也很配合，扮一副好奇模样，问他：“小瑾，告诉我好不好？”
　　“哼哼～”
　　这么劲爆的八卦陆峥寒肯定不知道！
　　沈瑾玉又不禁得意了好一会，本还想多装神弄鬼多一段时间，但见陆峥寒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他立刻就要生气。坏小狗胡搅又蛮缠，半路截了陆生手里的红西瓜，张开嘴，把西瓜尖尖一口咬掉。
　　“你怎么就不继续问呢！”他嘟嘟嚷嚷。
　　陆峥寒笑笑，倒没教训人的意思，“不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吗？”他说话时动作不停，更像是要顺势照着西瓜上沈瑾玉的牙印再咬下去。
　　“喂！”
　　沈瑾玉赶紧压住他的手，“不准吃！”
　　陆峥寒轻飘飘地瞥他冒红的耳朵尖，明知故问那样：“为什么？”
　　“那是我刚刚吃过的！”沈瑾玉虎着脸强调。
　　“嗯？所以？”
　　陆峥寒话里带笑，显然是明知故犯，“所以呢？”
　　他坏心肠，像故意要在沈瑾玉面前，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再这样咬下这么一口——但诸如间接亲吻这样的定义太暧昧，也太容易让人想歪，面皮薄的小朋友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沈瑾玉挪开眼睛，不看他。
　　陆生非要“好心”地提醒他：“小瑾，你吃不完的冰淇淋可都是让我帮你解决的。”
　　他语气寻常自然：“这样的事情，我们早做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陆峥寒慢悠悠地将那块西瓜块吃掉一大半，接着又要问：
　　“现在才和我计较，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他故意地，“嗯？”这尾音有些轻佻，轻飘飘地，在心头绕了几个圈。
　　“……”
　　真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沈瑾玉忿忿地瞪他，觉得这人的嘴巴真是坏得很可恶。
　　自从他答应陆峥寒的“追求”之后，这人的恶劣本性时不时地暴露，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不过沈瑾玉现在也稍微学聪明了，不再轻易被陆峥寒绕进去，他索性就跳过这个话题：
　　“我不要和你说这个！”
　　“你快点问我刚刚看到什么了啊！”沈瑾玉强横地催促，“快点好奇啊！”
　　陆峥寒笑，学他说话：“那你看到什么了？”
　　“那个啊！就是那个啊！”
　　虽然心里还记着仇，但沈瑾玉还是藏不住事，想立刻就把这天大的八卦和陆峥寒分享。他使劲地扯着陆峥寒的衣袖来回晃，一脸吃惊又兴奋的表情，“哎呀，你怎么就不懂呢！”
　　他见自己暗示不成，又要怪陆生太笨。
　　怎么这人连吃好朋友的瓜都赶不上热乎呢？
　　“我看见咏川哥哥他啊……”
　　小朋友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像小狗调皮前的蔫坏表情。他凑到陆峥寒的耳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他刚刚被——”
　　沈瑾玉把“亲亲”两个字说得像“嗯嗯”。
　　或许本意是想掩饰，只是他被这样一说，反倒弄巧成拙，更暧昧了。
　　“吓到了？”
　　陆峥寒笑着看他，“说了让你不要去的。”
　　“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沈瑾玉看陆峥寒的表情丝毫都不吃惊，“你一早就知道啦？”他不高兴地瘪瘪嘴，有种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这样真是会显得他很像个傻子！
　　陆峥寒笑：“算是。”
　　沈瑾玉哼哼几声：“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别人的私事，我随便就拿来说？”陆峥寒温声道，“小瑾，这很不礼貌。”
　　“……那好吧。”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不过打听别人隐私确实很不礼貌，他还不至于这样不讲理。但他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巴巴地问陆峥寒：所以他们是在一起了吗？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为什么他不知道呢？
　　这件事真是太太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谢咏川和谢雪燃，明明他们是那样的关系……真要论起来，大概要比他和陆峥寒还要亲密，可怎么会？他们都觉得没关系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沈瑾玉有好多个为什么。他想不通。
　　这样的恋爱也是可以的吗？
　　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沈瑾玉：“可他们不是……”
　　“真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你咏川哥哥。”陆峥寒并不告诉沈瑾玉太多，他起身来，“走吧。”
　　“我们不和咏川哥哥说一声吗？”沈瑾玉挠挠头，虽然很八卦，但还是有礼貌的小朋友，“我们就这样直接走吗？”而且也说了是来还人情，怎么就真的来白吃白喝了。
　　“他顾不上我们了。”陆峥寒给沈瑾玉批外套，最近昼夜温差大，得小心这娇气鬼着凉感冒。他又开口，话里有话的，甚至有些揶揄，“他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忙？”
　　沈瑾玉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不妥：“……哦、哦。”
　　也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去，自己的脸先忍不住红了。
　　等到回程的时候，沈瑾玉这次乖乖地坐上了副驾驶位。
　　他坐不定，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有什么要说。他见陆生刚要注意到自己，立马又巴巴地看着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甚至连陆峥寒伸手要使坏捏他的脸，他也不躲了。
　　“想问什么？”陆峥寒终于肯松口。
　　“我什么都想问！”沈瑾玉马上说。
　　他一双漂亮眼睛亮晶晶，像小狗等到了自己心爱的牛肉罐罐。
　　“不是老说对谈恋爱没兴趣？”陆生还是坏心眼，故意用沈瑾玉的话来来揶揄他。
　　沈瑾玉马上就不乐意了：“那看别人谈恋爱又不一样……”他催促，“快说嘛！快点！”
　　……这小八卦精。
　　陆峥寒瞥他一眼，对这小坏蛋的双重标准无可奈何。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拜托咏川去兰桂坊盯着你的时候，结果狗仔乱报他的绯闻……这些事情他以前碰得多，一向懒得管，没想到这次被谢雪燃看见了……”
　　他笑了一下，“结果他就被那位好弟弟关起来了一些日子。”
　　沈瑾玉很惊讶：“关、关起来……？”
　　陆峥寒“嗯”了一声，想到前几天接到谢咏川电话时，这人剩半口气的状态就知道被折腾得不轻。
　　“所以他让我赶紧来澄清，不然他要晚节不保，说是谢雪燃得亲眼见过你才肯信。”至于某位难缠的小弟弟曾经还荒唐地误会过自己和谢咏川的关系，这些倒也不用额外和小朋友提。
　　沈瑾玉没料到内情这么劲爆，呆呆地张着嘴巴，一副很吃惊的模样。
　　所以，这就是谢雪燃一晚上都在盯着自己的原因吗？
　　信息量有点太大，沈瑾玉眨眨眼，他用那种没开窍的天真语气提问：“可这、这不是犯法的吗……？”
　　陆峥寒又点头，说对，是犯法的。
　　“不过他也不敢真对咏川做什么。”他笑笑，“放心。”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谢咏川当年莫名其妙地就将谢雪燃送出国去，可能也是真的想断了这小子的念头的，所以才纵容这些捕风捉影的绯闻到处飞。陆生向来没有打听别人感情生活的习惯，看着他俩分分合合这么久，到现在居然还纠缠在一起，说没点真感情那自然是骗人。
　　且谢咏川只是看着好说话，真触碰到底线问题，到底是谁欺负谁，都说不好——
　　像现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理方式，大概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谢大少这次怕是有心哄人呢。
　　只是沈瑾玉并不知道太多内情，闻言忍不住有些发怵：
　　“哪有这样谈恋爱的……”他皱眉头。
　　这时候他还心疼起别人来了，一脸的同仇敌忾：“咏川哥哥好可怜啊，难怪他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样子……”沈瑾玉心惮惮，自己先脑补了一出可怕的暴力虐待。
　　是黑不隆咚的小黑屋，和很吓人的手铐和脚链。
　　“他不能换一个男朋友吗？”
　　沈瑾玉突然又问，他对恋爱的认知还是很简单：“他看起来也没有对咏川哥哥很好！”这样的男朋友，真是非常不称职。
　　不过小朋友没有找到具体的参照人，只好在心里头偷偷地拿陆生来对比。
　　陆峥寒除了嘴巴上爱欺负自己几句，其实什么都没真的对自己做。沈瑾玉想，真要说起来，那还是自己欺负他更多吧……
　　“那——”
　　陆峥寒看他表情，忍不住笑：
　　“那看起来我在追你这件事上，做得还算是不错的吧？”他突然就这样说。真不知道在一本正经地攀比什么。
　　
第35章
　　沈瑾玉的脸蹭一下就红了。
　　他马上同陆峥寒呛声：“这、这有什么好比的！”
　　这人真是有够无聊的，沈瑾玉凶巴巴地哼一声：“我不要回答了！”
　　陆峥寒又笑，一脸的坦荡荡，知错也不改：“那我总要给自己争取些分数吧，让你也看看别人——”
　　“负分！负分！”
　　沈瑾玉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他直接就打断陆峥寒的话，皱着眉忿忿看着人，大声指责他丝毫都不关心好朋友，就只顾着自己的这些“破事”，这真是非常非常不对，“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原因吗？”他皱眉头，“哼，又骗我……”
　　“倒也不全是。”
　　陆峥寒松了松油门，车速跟着就慢了下来：
　　“小瑾，你最近都不愿意见我了……”
　　陆生的语气里有些抱怨和使坏，他叹一口气：“我总得找个什么理由，把你骗出来。”
　　只是话刚说完，陆峥寒自己忍不住又笑。
　　他同样也是恋爱新手，和小朋友都是半斤八两的水平，不知道是否喜欢一个人之后都会变得如此。
　　这样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又用那些拙劣又洋洋得意的小手段，像极了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陆峥寒再想来，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幼稚得有些惹人发笑了。
　　可在爱里头，谁又能真的成熟又理智呢。
　　“不知道现在说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但是小瑾……”
　　陆峥寒开口，咬字也很慢，像是这些话他早在心里头来来回回地练习过来许多次：
　　“我也是第一次追人。”
　　“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确实不懂得怎样追人。”
　　“如果你有任何觉得不合适或者不喜欢的的地方，都可以随时和我讲。”
　　他说话的声音低又沉，稳妥地、又一字不落地，送到了沈瑾玉的耳边去。话里带着些微的笑，被电台里正在播的情歌缓缓地烘着，似要比仲夏夜的风还要温柔。
　　陆峥寒轻声地继续，他诚恳地、郑重地：
　　“但是宝宝。”他又喊人宝宝，故意要人心好软，“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不然我真的会以为……你是在讨厌我。”
　　“我也是会怕的。”
　　他这样说。
　　他这样对沈瑾玉说。
　　陆峥寒亦并非无懈可击，他同样有惴惴不安的心。爱那样公平，过往再光辉再漂亮的人生履历都一概不作数，只有赤手空拳的真心是唯一的武器——
　　电台里正播着的主打情歌突然就在这时候空了一个八拍。
　　一刹那间，世界骤然失了声。
　　静悄悄的，连空气都似凝固。
　　身遭都太安静了，缄默让短暂的半秒都变成了无限期的漫长。于是胸腔里的那些微微的动荡，也有了造成耳鸣的力道，持续在脑袋里嗡嗡嘶鸣。
　　沈瑾玉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暂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电台里的粤语歌已经转入了最后一段副歌。男歌手唱的是，或者嘴巴不信我对你肯牺牲，眼睛可不可看看我何其认真。
　　陆峥寒近在咫尺的眼睛真是好认真。
　　于是心跳仓促地不敢落地，漏了小半拍。
　　沈瑾玉抿着唇，小小声：“我没有躲着你……”
　　他泄气，很苦恼：“我就是觉得，这很奇怪……”
　　陆峥寒的耐心却很好，因为教会小朋友诚实和爱，都需要耐心：
　　“哪里奇怪？”他温声问。
　　“就是、就是……”
　　沈瑾玉终于放弃狡辩了：“你说你喜欢我这件事，很奇怪，我想不明白……”
　　他仰着头，眼睛里全是困惑和不解。
　　爱真是一门深奥难懂的课题，小狗学得真的好辛苦：“陆峥寒，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为什么呢？”沈瑾玉这样问，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
　　陆峥寒顿了顿，将车子在山路缓缓停下。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如果沈瑾玉真的想听，他能马上就说出很多很多能说服小朋友的理由。
　　因为和所以，虽然同但是，用这些紧密相连的关联词，他可以把他们为什么可以相爱乃至为什么需要相爱的理由通通都说得逻辑清晰，他甚至可以说服小朋友落入自己的话术和圈套。
　　但他没有。
　　“宝宝，爱是没办法解释的。”
　　陆峥寒告诉他：“爱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沈瑾玉摇了摇头，说：“我不太懂。”
　　陆峥寒笑，他不解释太多，只是说：“你以后会慢慢懂的。”他希望小朋友能自己搞懂爱到底是什么。
　　他语气好温和，就像是多年前哄那个爱哭鼻子的又怪他晚上晚回家小朋友一样。陆峥寒给小时候的沈瑾玉说过很多很多的以后，他现在也依然还在等沈瑾玉真正长大——
　　等他能察觉爱，学会爱。
　　这样的等待或许会是一场地老天荒的独角戏。
　　其实陆峥寒也不知道，在沈瑾玉对自己的那些依赖里，到底有多少能够顺利积攒成喜欢。
　　他也在赌，惊险地赌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就像他当初在冥冥一霎间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小朋友的感情那样，就是极短促的“砰”一下，没有任何缓冲或喊停的时间，就这样，惊心动魄地就动了心。
　　这毫无预兆，却也顺理成章。
　　爱是天长地久却又电光石火的注定一瞬间。
　　但现在沈瑾玉暂时无法理解，他想好久，最后索性放弃讨论这个宏伟命题，“那你也要给我时间适应……”他抱怨，又下意识地撒娇，“我明明都答应你这么多了……”
　　陆峥寒笑：“当然，你随时都可以向我提出你的想法。”
　　“……”沈瑾玉马上警惕地看他，不太信的样子。
　　陆峥寒刮了下沈瑾玉的鼻子，笑得有些无奈：
　　“宝宝，你要明白，现在是我在追你。”
　　“想想你的追求者都是怎样对你的，你又是怎样对他们的。”
　　陆生好耐心、他好脾气地和沈瑾玉解释，更是手把手地教他怎样来折腾自己：“你当然可以向我抗议，你也有和我任性撒娇和发脾气的权利。我应该让你看到我的诚意，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我们的关系比之前还更疏远，好不好。”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沈瑾玉稍稍被陆峥寒说得动了心。
　　他也确实不喜欢和陆峥寒冷战。
　　于是他试探地开口：“真的吗？”
　　陆峥寒又笑了，他故意扮可怜：“原来我现在在你心里的形象，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他自怨自艾那样，“小瑾，我是这样没信用的人吗？”
　　“……哼。”
　　沈瑾玉撇撇嘴，心又想，你怎么还好意思问呢。
　　他想，陆峥寒就和抱抱大王一样可恶，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让他这样焦头烂额，偏偏他又不舍得真放手……真是十分可恶！
　　“所以你希望我怎样做呢？”陆峥寒又开口问。
　　他的态度很端正，和所有普通的追求者一样，要努力搏得心上人的回心转意，“小瑾，我可以拥有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沈瑾玉却不领情，他哼一声，把头扭到看不见陆峥寒的地方去。
　　他故意不搭理陆峥寒。
　　陆峥寒也没有放弃，他喊沈瑾玉的名字，一遍遍地：小瑾、小瑾……没人回应，那他就变本加厉地接着喊，他喊，宝宝、宝贝。
　　最后什么昵称都被念出来了，黏糊糊的，实在是烦人。
　　沈瑾玉红着脸，急吼吼地伸手想去将这人的嘴巴捂上。
　　但又被陆生眼疾手快地逮了下来。
　　陆峥寒面上带着笑，微微倾身，越过了中控台，几乎是要把沈瑾笼罩在自己身下。
　　“你说了你不会这样的！”
　　沈瑾玉瞪他，后背紧紧贴着座椅，“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
　　“宝宝，我还什么都没说。”陆峥寒笑，对付嘴硬的小朋友他总有办法，“你也还没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做。”
　　“……”
　　陆峥寒又问：“小瑾，我该怎样对你呢。”
　　隔了好一会，沈瑾玉才小小声地开口：“那你……你不能再吓我……”
　　“吓你？”陆峥寒像是没理解。
　　“就是，突然凑这么近，又突然亲我什么的……”
　　沈瑾玉的眼睛眨得很快，声音用力紧绷着，他委委屈屈地控诉：“我、我不喜欢那样。”
　　陆峥寒愣了下，但还是没忍住笑。
　　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怎么就这么想再多欺负一下呢。
　　他不动声色地回味了那几个吻的滋味。小朋友的嘴唇柔软，带一些他贪吃糖果后的甜，亲起来容易让人上瘾。但他目前还需争取一些些正面的分数，只好暂时告别这样的好福利。
　　陆峥寒果然很好说话：“可以。”他爽快地说。
　　“真的？”沈瑾玉的眼睛倏地亮了亮。
　　“当然。”陆峥寒说。
　　“那……”
　　沈瑾玉见陆峥寒像是真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胆子不由得又大了些。他有了底气，接着又要求：“那你也不许在外面说怪话了。”
　　“比如？”陆峥寒问。
　　这时候的沈瑾玉已经彻底理直气壮了起来：“比如喜欢我，比如要追我什么的。”
　　陆峥寒觉得不妥：“小瑾，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替自己争取：“为什么你觉得这是怪话呢？”
　　“可你明明都答应我了！你说什么都听我的！”小朋友又在故意歪曲别人的话了。沈瑾玉才不管他这么多，他马上就要得寸进尺，“快点，你要马上答应我！”
　　陆峥寒笑：“说喜欢你也不可以？”
　　“不可以！”
　　怎么会有人把喜欢随便挂在嘴边的！不知羞！
　　见陆峥寒还想要说什么，沈瑾玉果断抢先一步开口：
　　“你还说要追我！说话不算话！”
　　坏脾气小狗很生气，狠狠地皱鼻子，“哼！！”
　　陆峥寒却突然愣了下：“什么？”
　　“小瑾，刚刚说的什么？”他问。
　　沈瑾玉没察觉他的意图，脆生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说话不算话，还说要追我！”
　　他嘴巴不饶人，怪陆生的理由总太多，“大话精，讨厌鬼，我真的不要理你了……”
　　陆峥寒忽而就笑。
　　他一双深情眼眸敛着笑，像心花正怒放。
　　“好，我答应你。”陆峥寒说，他声音款款得真是好温柔，“说话算话。”
　　“……哼！”
　　陆峥寒看着还气鼓鼓的小朋友，忍不住想：
　　好不容易，太不容易。
　　花了足足三个月，小朋友也终于承认他是在被自己追求了。
　　
第36章
　　艰难的midterm终于在十月底结束。
　　沈瑾玉这次准备得相当充分，且备考期间陆生没再“吓唬”他，成绩倒是破天荒地好了一次。
　　他在学校里就忍不住和陆峥寒炫耀，把聊天窗口刷了满屏幕的表情包。是一只比大拇指的洋洋得意的大耳朵猎犬。
　　“难道我真的是天才吗？”
　　车上，小朋友还在吹嘘自己难得的好成绩。
　　他洋洋自得，差点就成了长鼻子的匹诺曹。
　　陆峥寒坐在一旁，好笑地看小朋友自吹自擂。
　　他把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生怕别人没听见，连司机也忍不住笑。
　　但平心而论，沈瑾玉的成绩单确实很亮眼。沈小朋友只是平时爱偷懒，这小脑袋还是聪明的。毕竟大学也是小少爷自己实打实考进来的，甚至陆生偷摸准备捐的楼也没来得及用上。
　　“陆峥寒，你有给我准备礼物吗？”沈瑾玉问得很自然。
　　他伸手，放在了陆峥寒面前，“我的礼物呢？”
　　他像之前一样，理所当然地张口问人要自己的奖励——
　　最近他们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
　　陆生好耐性，手把手地教着小朋友怎样来接受自己的追求。他从零开始，一点点地教。他主动先让步，又故意示弱，好让沈瑾玉那些藏不住的小性子多多地来得寸进尺。
　　他温柔，却也霸道，要用那些密不透风又不动声色的爱将小朋友包裹起来。
　　陆峥寒总有地久天长的办法，让沈瑾玉慢慢地习惯他的喜欢和爱。就像他从前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一样。
　　小朋友还真是太年轻，道行不足，哪懂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的道理。
　　沈瑾玉只觉得现在这样很不错，毕竟陆峥寒现在是“有求于他”，那真是比之前要好说话太多太多。
　　他是自以为是又恃宠而骄，只以为自己占了绝对上风，索性就不再躲着人，接着就恢复了过往那些张牙舞爪的做派。当然，陆生也不许借故来再对他“说怪话”和“做怪事”了——
　　这是沈小少爷义正言辞地提出过的，要陆生必须要改正的地方。
　　任何他觉得不好或不对的地方，他都理直气壮地要陆生来迁就。
　　这里头甚至还包括了，他的餐盘上不该出现西芹、生胡萝卜应该被消灭诸如此类无厘头的要求。偏偏陆生还真是纵容无度，他什么都敢答应。
　　自然的，这样的“甜头”也需要小朋友付出一些些的代价。
　　陆生说，他需要每天用一个晚安吻来换。
　　对于这个交易，沈瑾玉起初当然是不肯的。
　　但是陆生是歹毒的老狐狸，心眼子太多，总有一大堆无懈可击的歪理。他循循诱导，又说，比起他突然间的“袭击”，显然还是他们有商有量着来要好得多，并且他一天也只亲一次，并不算太过分。
　　在商言商，陆生问：“难道只有我要吃亏吗？小瑾，你的良心呢？”
　　这话说得真是委屈，好像他沈瑾玉是个十足的负心汉一样。
　　害得小朋友自己也左右摇摆了好几分钟。
　　沈瑾玉想，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都亲了这么多次了，好像也不差这么几次了……
　　且退一万步来说，一个亲亲来换陆峥寒对自己千依百顺，这听起来确实不算是什么亏本买卖。
　　陆生更是自诩诚信生意人，绝对不会食言，这自然是一个win win的双赢局面。
　　沈瑾玉被陆峥寒哄骗着也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陆峥寒的吻多是克制且温柔的。
　　只是嘴唇碰着嘴唇，不莽进，像十来岁时的初恋一样的谨慎和郑重。这些晚安吻多数时间出现在小朋友睡觉前。房间里并不开灯，静悄悄的。
　　要躲着调皮的抱抱大王，也要躲着那颗怦怦乱跳的心。
　　小朋友新换的漱口水是青苹果口味的，很甜。陆生的亲吻轻柔也悠长，像咬了一口蓬松棉花糖，也甜。
　　好似之后的每个睡梦都会那样甜。
　　沈瑾玉也有些不争气。他按住那颗怦怦跳的心，却忍不住又想：其实和陆峥寒接吻，还挺舒服的……
　　不过这些肯定是不能和陆生说的。
　　小朋友只会红着脸擦嘴，然后将人快快赶出自己的房间。
　　陆峥寒这时候闻言又笑了。
　　他佯作不懂，故意问沈瑾玉：“为什么我要给你礼物呢？”
　　“因为我考得很不错啊！”
　　沈瑾玉皱眉头，觉得陆峥寒在说废话。他这么棒，不该获得奖励吗？
　　他又见陆峥寒空着手来接自己，马上有点不高兴了。他最近被陆生惯得过了头，脾气越发大：“可明明以前都会有的……”他皱了皱鼻子，哼一声，又要开始拿乔了，“还说你喜欢我呢，敷衍……”
　　“所以？”陆峥寒还是装不知道。
　　“所以你应该对我好啊！”小狗做出一副要给人扣分的表情，真是很凶，“就说你不知道怎样追人！”
　　陆峥寒听了，又忍不住笑。
　　他发现，这小坏蛋最近真是越来越爱拿这件事来要挟自己了。
　　商场谈判向来最忌先亮底牌，偏偏陆生手里毫无筹码，软肋也早被人拿捏得当。只可惜他自己并不太当一回事。毕竟小朋友能记得他的喜欢这件事，最最重要。
　　至于沈小少爷这些刁蛮任性的小性子，倒也无所谓，毕竟是陆生自己手把手惯出来的，他也纵得起——
　　陆峥寒捏了一把沈瑾玉的脸蛋，笑说：“骗你的，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他又假装抱怨：“小瑾，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欢和我生气了。”
　　沈瑾玉拍掉他的手，哼哼几声，说那都是因为你不好，而他英明神武又聪明睿智，肯定是没错的。不过小朋友藏不住自己的好奇，还是忍不住开口要问，他一双手搭在陆生的手臂上，仰着头，狗狗眼亮晶晶：
　　“所以我的礼物是什么呀？”他巴巴问，“说嘛说嘛。”
　　“那你要用什么来换情报呢？”
　　陆峥寒并不轻易告诉他，“小瑾，这是另外的价格了。”
　　“好嘛，那给你我的曲奇饼。”
　　沈瑾玉从扶手箱里给他拿曲奇饼干。
　　曲奇饼干的包装纸是穿黄色夹克衫的帅气小熊，它有一双毛绒绒的棕色大爪子。
　　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强调：“这是新出的口味，我特地留到了现在。”
　　“可这是我昨天给你买的不是吗？”
　　陆峥寒笑，好脾气地撕开了曲奇饼的包装袋，接着就喂到小朋友嘴边去，“很遗憾，这次交易无效。”
　　沈瑾玉就着陆峥寒的手咬了一口曲奇饼，含含糊糊：
　　“哼，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
　　“而且你也没有买到我最喜欢的奶油口味。”
　　他撇撇嘴，这个新口味他不太喜欢，所以只吃一口，剩下的打算让陆生帮忙解决。这当然也是他“被追求”的权利。
　　“我不管。”沈瑾玉索性耍赖，“为什么我的礼物我不能提前知道是什么呢？”
　　陆峥寒倒也不强求：“那好吧，等晚些我会告诉你的。”
　　沈瑾玉立刻说：“不行！”
　　陆峥寒瞥他一眼，面上笑意款款。
　　但他不说话。他假装不理人。
　　双方谈判失败，陆生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下了的谈判桌不会上第二次。他只低头继续工作。
　　沈瑾玉又摇他的手：“喂！”
　　陆峥寒温和地制止他：“小瑾，我在工作。”
　　“……”
　　沈瑾玉在心里头骂他，骂他斤斤计较，又骂他坏得很。他自己主动去将隔板升起来，气鼓鼓的，没能察觉陆生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掉进圈套的坏小狗回过头，接着就恶狠狠地扑到了陆生怀里——
　　他张嘴，咬上了陆峥寒的唇。
　　或许这也算不上是吻，更像是小狗在报复。
　　开了窍的聪明小朋友当然知道谜底是什么。撒娇的亲亲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武器。
　　“快点说！快点说！”
　　坏小狗龇牙咧嘴地催促。
　　陆峥寒笑着搂他的腰，追上去重新吻他的唇，不让这小坏蛋逃出自己的臂弯范围。刚刚吃掉的曲奇饼是朱古力奶油口味的，甜的，让人心猿意马地想要吻得更深一些，好确定这奶油到底是几分的甜。
　　“现在我们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陆峥寒低声道，声音里有些克制的沙哑。
　　他很讲诚信，果真钱货两讫。
　　“机场？”沈瑾玉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他们之间那个一天只能亲一次的约定，“难道我们要出去玩吗？”
　　“记得吗，上次没能陪你去的旅行，后来你还和我闹了几天脾气。”陆峥寒温柔地替他擦嘴巴。他亲得太过，小朋友的嘴巴也红了个透，“这次给你补回来。”
　　“哼哼。”
　　沈瑾玉高兴，早忘记了自己被人偷偷亲了好几次的事，一味乐呵呵地笑。
　　没过一会，他又问：“我们的行李呢？”
　　陆峥寒说：“已经让人送到机场去了。”
　　“我的护照呢？放在哪里了？”沈瑾玉又问。
　　“在我这里。”
　　沈瑾玉“哦”了一声，静了半瞬，突然就问：“我的护照是什么时候被你拿走的啊？”他耷拉着眼睛，盘问人。
　　陆生款款地笑，还是一副好长辈模样：“怕你丢三落四。”
　　“……哼！”
　　沈瑾玉一下子就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了。
　　陆峥寒笑：“哼什么？”
　　沈瑾玉伸手，凶巴巴地：“把我的护照还给我！你现在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谢咏川的事情他可还记着呢，生怕陆峥寒有样学样，哪天就要把他关起来。他可得警惕起来！
　　陆峥寒笑着，都说好，但又要小朋友拿亲亲来换。
　　实在是坏得很。
　　陆生亲自安排的旅行，自然不需要沈小少爷多操心。他只需要舒舒服服地从VIP候机室挪动到头等舱去，关注今日的飞机餐有没有他喜欢的冰淇淋和小牛排就可以。
　　沈瑾玉在飞机上看完了一部宝可梦大电影，是皮卡丘大战超梦。
　　他对自己恶补的日语实力很有信心。皮卡皮卡，皮卡皮卡。
　　十月底的日本正好是秋天。
　　下飞机的时候好是傍晚。
　　天空有漂亮的晚霞，一大片连绵的瑰丽灿烂的橘橙色。落日仍还是轮廓分明的圆，似是舍不得轻易沉入海平面。一切都浪漫得像少女漫画结尾的镜头。
　　司机妥帖地将他们送到了酒店去。
　　酒店正对大海，高层套房的风景很好。
　　沈瑾玉高兴地扑到床上，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床真是够大的，够他来回滚好几圈。
　　……等等？
　　……等等等等！！！
　　
第37章
　　“小瑾，今天的晚餐……”
　　陆峥寒从套房的外间走进来，他边摘手表边说。
　　见得小朋友正盘腿坐在床上，板着脸，一副要将人严刑拷打的模样。
　　陆峥寒不禁挑了挑眉，笑着问：“怎么了？”
　　“为什么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沈瑾玉粗声粗气。
　　小朋友表情很严肃，忿忿地用手拍了几下屁股下的床垫，发出一阵砰砰的响声，“现在，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沈大法官如此正色道。
　　“床？”
　　陆峥寒看了一眼，顿时摆一脸的恍然大悟，“可能是助理误会了。”
　　他温声解释：“抱歉，怪我没说清。”
　　沈瑾玉：“……”
　　陆峥寒看着他，表情滴水不漏：“真的。”
　　鉴于犯罪嫌疑人目前认错态度属实良好，暂时也还找不到确切的疑点。但沈大法官十分机警，并不太信他，将信将疑地：“真的吗？”
　　陆峥寒接着又笑了。
　　他以退为进的功夫他拿捏得当，扮一副无辜和难过模样：“小瑾，我在你心里是这样没信用的人吗？”他说，真不知道在委屈些什么，“我还以为我前段时间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的。”
　　“……”
　　沈瑾玉不说话了。
　　他耷拉着眉，目光审视似地一遍遍扫过陆峥寒。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腹诽：那当然是因为你坏得很啊，不然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过目前没有证据指证陆生到底是不是罪魁祸首，且陆生的助理是个爱笑的小姐姐，和自己关系不错，还会给他偷偷准备小蛋糕。沈瑾玉想，他才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去为难一个女孩子。
　　沈小少爷向来讲礼貌，也是小小的绅士先生。
　　他的坏脾气只会发泄在陆生身上。
　　沈瑾玉撇了撇嘴，索性说：“那我也不要和你睡一间房。”
　　但其实他要说的是同一张床，不过这个表达有点不太好说出口，所以把一张床偷偷换成一间房。
　　小朋友的语气像在发脾气又像在撒娇：“你去其他地方啦！”
　　这人还真的是讨人厌——
　　“嗯？”
　　“为什么？”
　　陆峥寒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察觉，还一脸的若无其事地这样。
　　他单手松了领带，扣子也解了几颗，顺势坐在沈瑾玉的旁边，手撑着他身后，像虚虚地将人挽进怀里：“我们以前不是都这样吗？”他说的是小朋友总爱跑到他房间来睡觉这件事。
　　沈瑾玉瞪他：“以前是以前……”那以前他们又不是……
　　声音莫名地低了下去，小朋友的眼睛盯在地板上。他刻意地无视自己旁边的人。
　　被他踹在一边的球鞋东倒又西歪，旁边挨着的是陆生的皮鞋，size要比他的略大，男人露出来的一小截脚踝也相当性感。
　　“反正现在不一样……”沈瑾玉挪开眼睛，小小声。
　　陆峥寒静了半瞬，忽而就笑了：
　　“怎么——”
　　他蓄意地压低了声音，坏心肠地凑在别人的耳边：“所以你是觉得，现在的我会对你做坏事了？”
　　这次陆峥寒直接挑明了说，话里带着笑，藏不住他那些要使坏的心思：“我们小瑾长大了，连这些都懂了……”
　　“……！”
　　“……陆峥寒！！！”
　　这人真是十分可恶！气的人牙痒痒！
　　小朋友恶狠狠地扭过头，没大没小地直呼别人的全名。
　　都说好了不准说怪话的，怎么他又……！沈瑾玉正气呼呼地准备去和人呛声，结果猝不及防就撞上了陆生带笑的一双眼。沈瑾玉原本还想说，他什么都懂，他是成熟勇敢的二十一岁，不准陆峥寒这样随便看不起。
　　但陆生一双桃花眼正敛着款款笑意，身后是海景同落日。瑰丽霞光眷顾地落在他的眼眸里，温柔万丈。
　　沈瑾玉一下子就熄了火。
　　他不情不愿地哼一声，将自己的脸拧到一边去。
　　……别以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就能让自己松口！
　　小朋友的眼珠子晃了晃，视线心虚地找不到落地的焦点。虽然、虽然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陆峥寒接吻（不伸舌头那种），但是……沈瑾玉在心里头偷偷想，他想，其他事情还是太超过了，这不可以。
　　不可以。
　　还没有真的发生些什么，只是稍稍这样一想，沈瑾玉就已经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但在二十一岁的时候总是要强的，沈瑾玉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强装镇定：
　　“算了，反正我不怕你。”
　　这次他学会了以牙还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小朋友嘴里哼哼，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不太起眼肱二头肌，觉得自己的战斗力十足，能将坏蛋一拳就打倒。
　　陆峥寒看着他胡乱比划，一时间没忍住，又动手捏了一把小朋友的肌肉。毫无意外地，接着他就被小朋友狠狠地打了一拳，充作严重的武力警告。陆生只好举高双手作投降样，看来小少爷的肱二头肌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不过陆峥寒确实没把自己多开了一间房这件事告诉沈瑾玉。
　　他想，其实如果小朋友的态度再稍微强硬一些，再多拒绝自己多一些，他也是会主动离开的……
　　陆生心里忍笑，又想，他确实是挺坏的。
　　利用着小朋友的信任和不设防，得寸又进尺，试图将一切过界的事情都变得合理。就像那些逐渐变得寻常的亲吻一样，陆生总有自己小心思，能够千方百计地引诱着坏小狗来上当。
　　可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像这样张牙舞爪但又可爱漂亮的小狗，谁都会想藏到自己被窝里。更不提，这坏小狗本就是从他的被窝里跑出去的。他也不过是将人逮回来，想要藏好，再藏好。
　　“饿不饿？要不要吃晚餐？”
　　陆峥寒最后还是放过了人，言归正传。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沈瑾玉之前准备的旅行攻略。他们之前的旅行被临时搁置，小少爷因此和他生了大气，足足半天没和他说话。陆生有意补偿，自然细心地记得小朋友的喜好。
　　“这家烤肉店，要去吗？”陆峥寒指了指手机屏幕，问。
　　“……要去啦！”
　　沈瑾玉皱鼻子，踩着鞋子下床。
　　“这可是我当时找了好久的店，大家的评价都说很好，哼哼……”小朋友又要开始吹嘘自己的本事了。
　　那是他之前准备了好久的旅行，全程都由他来做主。陆生的生活情趣乏乏，三餐都只知道在行政套房里随便解决，被小朋友严厉批评无聊和无趣。不过也就只有沈瑾玉有这胆子要求陆生陪着自己去走街串巷，正儿八经地当个普通游客。
　　到了酒店一楼的时候，沈瑾玉本来还想偷摸去问前台，是不是有多余的房间能够让陆生“挪腾”过去。
　　但可惜他的日语水平只够他看懂宝可梦，是只能张口说皮卡皮卡和私密马赛的水平。
　　无奈之下，小朋友也只好作罢，摇头晃脑地跟着陆生出了酒店大门。
　　在社交网络上被标上大人气烤肉店就在酒店的一公里外。
　　不算太远，他们可以慢悠悠地走过去。
　　温泉乡远离东京都，在关西的远郊。
　　路上行人少，连巴士要等二十分钟才会来一趟。路上偶尔有车开过，车前灯安安静静地照了过来，接着又掠走。海浪声来得慢，很温柔，时间好像也被一点点地拉长。
　　这时候天色已经深了。
　　沈瑾玉在路边遇到了自动贩卖机。他买一瓶混合果汁，是苹果和香橙。
　　他弯腰，塞进去1000日圆的纸币，哐当哐当地，掉出来了一堆的硬币零钱。他不讲理地一股脑全塞到陆生的外套口袋里。小小的塑料瓶里面灌着橙色的液体，很漂亮。沈瑾玉拧开来喝了一口，甜滋滋又冰冰凉凉的，是他的喜欢的味道。
　　果汁一两口没喝完，沈瑾玉用右手拿瓶子。
　　原本站在他右手边的陆峥寒在这时候绕到了他的左手边。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手背偶尔碰着手背。
　　海浪声在耳边来来又去去。两个日本高中生从桥对面走来。他们穿同样的学校制服，牵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反方向走。女孩子的背包挂件一晃一晃的，是坏笑着的库洛米。
　　年轻的小情侣，甜蜜得似若无人。
　　“小瑾。”
　　陆峥寒突然就开口：
　　“我也想牵手，可以吗。”他问。
　　
第38章
　　沈瑾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那对高中生情侣已经走远了。他们像也是要去吃晚餐，聊了一路汉堡肉的好滋味。
　　沈瑾玉垂在一边的手轻微动了动。似是无意，和陆峥寒的手背又碰到一块儿去。接触的那块小小的皮肤，发着烫，海风从中穿行而过，偏偏温度不降却反升——
　　沈瑾玉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藏在了背后。
　　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拧着，手指头使劲地攥紧了那只小小的果汁塑料瓶。冰冰凉凉的小水滴淌过他的手掌心，起一些毫不起眼的降温作用。
　　“我不要。”
　　沈瑾玉一板一眼地拒绝。
　　最近他已经学会了拒绝陆生的请求，熟练地端起了自己“被追求者”的身份和架子。
　　“这样好奇怪。”沈瑾玉又说。
　　缓了好几秒，他才听见陆峥寒开口说，好吧。
　　是有些遗憾的语气。
　　“……”沈瑾玉犹豫了下，接着偷偷抬起眼睛，瞥一眼陆峥寒的表情。
　　相貌堂堂的总裁先生正抿着唇，脸上有些被拒绝后的难过。路灯的影子盘踞在他的脸上，像厚厚的乌云云团，里头积攒了一场将下又未下的湿漉漉大雨。
　　……真是可恶，沈瑾玉想，干嘛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他其实是想要走的，但心软还是占了上风：“你干嘛啊……”又干嘛非要牵手。
　　陆峥寒温声回答他：“因为我羡慕别人。”他故意学小朋友讲话的语气，在最后额外加一个绵软软的尾音。是他难得的罕见的撒娇。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沈瑾玉撇撇嘴，“要是被人看见的话——”
　　“可这里没人认识我们。”
　　陆峥寒这时轻声打断了沈瑾玉的话。
　　远处的广告牌闪烁着亮起来。
　　上面写的是第一眼读不懂的平假名。
　　是了，他们正身处陌生的国家，中文写成的名字和姓氏并不生效，所有身份和title都一概被抹去。太阳也下了山，天是蒙蒙的黑，连路灯的瓦数也不高，只够照亮小小的一圈。
　　好像一切都有了最最合适的可以放纵的理由。
　　陆峥寒又轻声问，问沈瑾玉：“好不好？”
　　他小小声，用违和的台湾腔，学那些撒娇扮嗲小孩子：“拜托拜托。”他是真心实意的。但可惜他高大也英俊，突然撒起娇来也真是有够怪。
　　沈瑾玉一时间没忍住笑，骂他：“你好幼稚啊陆峥寒！”
　　陆峥寒也笑，他“嗯”一声。
　　对此他也并不否认。
　　他的请求和理由都坦诚得幼稚，甚至有些离谱，丝毫不像是会从精英总裁的嘴巴里会说出来的。陆峥寒还是站在原地，他不肯走，看着沈瑾玉，面上有故作的委屈，十足一个买不到玩具就要发脾气的臭小孩。
　　他是二十九岁的幼稚鬼。
　　所以成熟理智的二十一岁，会妥帖地处理好这个麻烦精——
　　沈瑾玉的眼睛飘忽着往上看，而后歪歪扭扭地挤出一个鼻音来。分不清到底是“哼”，还是“嗯”。
　　但无所谓，陆生总能够精确地揣摩到小朋友兜兜转转的不肯轻易说出口的真心话。他也有百试百灵的读心术。
　　Yes是微微上扬的音调，而NO是沉沉地往下走。
　　小朋友给他的答复毋庸置疑。
　　陆峥寒的笑容不禁又有些得逞了。
　　他微微地低头，弯腰，又伸手。像英俊的骑士殿下，来款款地迎接他的小王子。
　　他谨慎地握着沈瑾玉的食指到无名指的三根手指。不多，仅指尖的那小小一部分。
　　或许这也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牵手。
　　依然还是陆峥寒单方面的主动，但勉强，也算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步。他们过往的所有谈判都有条件，是某种等价交换。但这一次，陆峥寒并没有拿出任何的筹码。
　　他只有坦诚的真心。
　　独一无二、又闪闪发光的真心。
　　要走进小王子守卫森严的城堡向来是一场艰苦惊险的冒险。
　　所幸陆生的耐心总很好。
　　等一朵玫瑰花开，或等某个人心软化。地久天长都不算晚，都值得。
　　他们安安静静地牵着手，朝商业街的方向走。
　　老字号的烤肉店藏在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
　　铺面并不大，推拉门也有些年份了，拉动的时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吊扇在顶头呼啦啦地转，烤炉正在滋啦滋啦地烤着肉。里面的座位都坐满了人，烤肉的香味很浓郁。
　　店主是位头发半花白的老奶奶。她在忙碌间抬起头。
　　沈瑾玉站在一旁东张西望，墙壁上有手写的日文菜单，片假名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陆峥寒正在用日文和店家沟通，沈瑾玉偶尔也能听懂几个单字：没有预约，很抱歉，要稍等。
　　等了一会后，陆峥寒面带歉意：“抱歉小瑾，我忘记提前预约了，可能要等20分钟左右。”
　　他有些难得的笨拙，精英总裁少有这种失误：“要换一家店吗？”他又问。
　　沈瑾玉摇摇头，“来都来啦。”
　　他看了一眼陆峥寒的表情，也很体贴，“正好我也不太饿嘛。”
　　陆峥寒笑，还有些松一口气的意味，“好。”
　　于是他们一起站在店门外等。
　　手也是一直牵着的，没松开。他们嘴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没营养的废话。沈瑾玉的话题很跳跃，年轻人的潮流话题陆生并不太跟得上，但他依然好耐心地听。
　　“我刚刚看到有烟火大会。”
　　沈瑾玉的语气里有些遗憾：“但我们刚好错过了。”
　　“想看烟花？”陆峥寒问。
　　每年维港的新年烟花他们都会一起看。就在陆生的私人游艇上，是绝佳的观景位，但小朋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他更喜欢看抱抱大王被烟花吓到汪汪叫的样子，蓬松棉花糖颠着小短腿到处乱跑，最后都要躲到沙发底去。
　　是坏小狗欺负好小狗的恶作剧。
　　沈瑾玉摇了摇头：“也不是，就是刚刚看到了。”
　　他指着贴在身后窗户上的宣传单，上头有绀蓝色的天空和流光溢彩的焰火，拍摄下来的画面很漂亮。小朋友撇撇嘴，“就差一天而已。”
　　陆峥寒温声说：“那我们下次还可以来。”
　　“可是……”
　　沈瑾玉莫由地顿了顿。
　　被陆峥寒握着着的几只手指微微地动了下。他欲言又止的。
　　陆峥寒缓缓地抬起眼睛，看见了小朋友面上困恼的神色。
　　不知道沈瑾玉正在迟疑什么，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好几次的可是，声音有些小，但显然也费了好些勇气：
　　“陆峥寒，所以下一年你也会陪我来，对吗？”他小心翼翼地这样问。
　　陆峥寒这时候笑了起来：
　　“小瑾，不用这样试探我。”
　　他捏了一下沈瑾玉的手掌心，“或许你也可以对我多一些信心。”
　　沈瑾玉垮着脸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
　　其实陆峥寒自己也很清楚的，直至到此时此刻，小朋友也没有真真正正地对他动心。他们之间的那些亲吻或拥抱，看似过了界，都是彼此某种半推半就的迁就，或是谈判权衡的结果——
　　所以沈瑾玉才会下意识地以他们最后会分开作为前提。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陆峥寒又开口，他问沈瑾玉。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变？”沈瑾玉仰着头看他。
　　“不是这一句。”
　　陆峥寒笑，声音又低又沉，在空荡的街道里格外清晰：“是‘我喜欢一个人，是不会给他拒绝我的机会的’。”这是他当时在西贡和沈瑾玉说的。他早在那时候就暗示过对方了。
　　“……”
　　沈瑾玉愣了半秒，而后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本想抽出来的手被陆峥寒一下又抓住。很紧很紧地，像他说的那句话一样，他是不会给人拒绝他的机会的。
　　“小瑾，我现在还有九个月时间。”陆峥寒又说，他居然还有心思宽慰别人，“别担心。”
　　沈瑾玉也不看他，只嗡声嗡气地：“九个月，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你是要答应我了？”
　　陆峥寒又来故意曲解他的话了，他笑意短促：“所以你是这个意思吗？”
　　“……”
　　“……才不是！”
　　沈瑾玉可真是要气死，他还偷偷担心又偷偷难过了这么多，陆峥寒却好像什么都不在意。那他要是真的拒绝了呢，他就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小瑾，这是我该烦恼的事情。”
　　陆峥寒又说，像平日里一样的温文：“我不希望我的喜欢会让你难过，这不是我想要的。”他并不需要沈瑾玉考虑这么多，小朋友只需要专心被他爱就行。他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沈瑾玉听着，却莫名觉得有口气堵在心头。
　　他想，不是这样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陆峥寒这人还真是够霸道不讲理的。
　　喜欢明明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啊，怎么能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排除在外呢？难道他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对方的好吗？这听着可真不像话……
　　沈瑾玉转念又想，也幸好陆峥寒喜欢的人是自己，不然也不知道他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喜欢得这么毫无保留，是会吃大亏的。
　　也就自己才会对他这样好。
　　沈瑾玉摇头晃脑地叹一口气，“陆峥寒，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什么？”陆峥寒好笑地揉他的小脑瓜。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懒得告诉他。
　　店主奶奶这时候来招呼他们入座。
　　他们坐靠窗的位置，肉片轮番地上，都用不锈钢的圆碟子盛着，摆盘简单，并不算精致。比不上那些价格高额的怀石料理。陆生的烤肉手法也不算是熟练，牛肉都烤得微微的焦，偏偏中间还夹着生。
　　陆峥寒忍不住微微皱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即便是签那些天价数字的商业合同，陆生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困惑和挫败的表情。
　　精英人生的滑铁卢竟是在小小的烤肉店。
　　沈瑾玉一时间没忍住，哈哈大笑：“陆峥寒，你也有搞不懂的东西啊！”他得意，哼哼几声，一双眼睛眯着笑，在烟气袅袅的对面依然亮晶晶。
　　坏小狗找到了对方难得的弱点，沾沾自喜。
　　“这比我想象中要难一些。”陆峥寒也有些无奈。
　　他端详着自己手里头的烤肉夹，神情还有些较真。
　　他确实少有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到了陆生这个身家，多的是有人来代劳。正儿八经自己来烤肉，这算第一次。就像他忘记餐厅需要预约一样，这些，全部，对陆峥寒来说，都是新体验。
　　是他没有遇见沈瑾玉就大概率不会有的体验。
　　“哼哼，还是看我的吧！”
　　沈瑾玉一把拿过陆峥寒手里的烤肉夹。
　　小少爷在聚会的BBQ上历练过好几次，技巧上比陆生略胜一筹，起码不会轻易把肉烤得又焦又生的。
　　他颤巍巍地夹起烤熟的肉片，嗖一下，丢到陆峥寒的餐盘里。他摆一脸等着要表扬的表情，催着人，快吃快吃呀。陆峥寒在沈瑾玉的注视下动筷，牛肉块有些微的焦，烤的时间大概也太长了。
　　但陆生还是笑着夸好吃。
　　其实也不算哄小孩，也是真心话。对沈瑾玉，他总有盲目的宠溺。
　　“难道我真是天才吗。”沈瑾玉又开始要吹嘘自己了。
　　在上次争夺完秋名山车神的名头后，看起来他现在还要去争取中华小当家的称号。
　　陆峥寒也很捧场：“嗯，你是。”
　　“哼哼！”
　　新晋的中华小当家牢牢把握着烤肉权，尽职尽责地进行投喂工作。陆生插不进手，只好负责将所有烤肉都沾上烤肉酱，再将餐盘上的烤肉一口口地扫荡干净。
　　沈瑾玉享受着陆峥寒的奉承，心情莫名很好。
　　他想，他也是能“照顾”陆峥寒的。
　　他是成熟稳重的二十一岁，并不是一味只会被人宠坏。
　　他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第39章
　　回去的路上也是牵着手的。
　　说不清沈瑾玉到底是适应得太快，还是真对陆生这个人就毫无防备。这一次的牵手要比先前的更亲密些，是手心扣着手心，从头到脚的暖烘烘。
　　小朋友饭后心情莫名很好，他向陆生提出建议，说希望回港后能在他的小花园里放一个烧烤炉。
　　沈瑾玉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烧烤炉大概双臂一般宽，半人高。很夸张，看起来真是在陆峥寒一句句的夸赞中迷失了自己，马上就要改行去当小厨师了。
　　偏偏陆生还真陪着他胡闹。
　　他哪有底线，还是一如既往地惯着人，都说好，都说没问题。怕就是沈瑾玉说要把深水湾那栋豪宅拆了当酒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只是放置烤炉的地方还有待商榷。
　　陆峥寒说，可以等他们回家后再决定。
　　沈瑾玉的小花园是抱抱大王撒泼打滚的重要领地，也是这小懒猪午后打盹的地方。
　　陆生多年前在花园里为小朋友安放了一个巨大千秋床，里头摆满当当的软垫和揽枕，像软绵绵又轻飘飘的的堡垒。好天气的时候，能窝在上面暖烘烘地晒太阳，非常舒服。是小时候的沈瑾玉最爱呆着的地方。
　　娇气的小豆丁会像小兔子一样从千秋床上蹦下来，迎接他刚到家的峥寒哥哥。
　　巧克力糖豆和阳光的味道扑了满怀。
　　好天气的时候，心情总是会额外好。
　　“那好吧，也不是一定要放在花园里。”
　　沈瑾玉对此并没有很坚持，他说他打算筹备一个烧烤派对，要邀请好朋友们一起来品尝自己的一流好手艺，“我想让管家爷爷帮我试菜，陆峥寒你也要记得来帮忙，还有……嗯？”
　　话说一半，沈瑾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在玩什么？”
　　陆峥寒也跟着停下。
　　他顺着沈瑾玉的视线看过去——
　　夜晚的海滩倒是又热闹了起来。
　　路灯的映照下，能依稀看得见沙滩上的人头涌动，要比白天多了不少人。偶尔会出现几声不明所以的惊呼，紧接着，夜空里炸出一朵小小的烟花来。
　　银白色的。才刚升起来就絮絮地往下掉，停留在半空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很多。
　　大概是游客在放小型烟花玩。
　　沈瑾玉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
　　他呆呼呼地仰着头，跟着别人一起哇啊哇的怪叫。
　　陆峥寒笑，问他：“想玩？”
　　沈瑾玉点了点头，“毕竟我们错过了烟火大会了嘛。”
　　小朋友对此有些耿耿于怀，错过的总会让人遗憾，所以这种小烟花也能勉强凑个数。沈瑾玉突然就灵光一闪：“不对啊，我们也能自己去买烟花来玩啊！”
　　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我果然就是天才吧，哼哼……”
　　小天才向来是说做就要马上做的。
　　沈瑾玉扯着陆峥寒，一溜烟地跑到海滩上。
　　他怂恿着陆生来帮他问话，问那些漂亮的小烟花到底在哪里可以买得到。只是陆峥寒的贵价皮鞋走在沙滩上也实在是不方便，他的表情里有些无奈，偏偏他又对沈瑾玉纵得太过，也只能被小朋友推着上前去。
　　从港岛翘班后就直接来接小朋友的陆生尚还西装革履，和这热闹的海滩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正捻着几根烟火棒的日本女孩子们立刻警惕了几秒。
　　她们的眼神很戒备。
　　但在看到陆生背后探头探脑的沈瑾玉的时候，她们又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小朋友没察觉，还在乖巧地冲她们笑，甜滋滋的，脸颊上的小酒窝被跳动的焰火衬着，很可爱。
　　口波口氵皮补丁犭苗丬夕酉
　　陆峥寒礼貌地和她们短暂交流了几句，沈瑾玉并不太能听懂，只知道陆峥寒在最后说了句谢谢。
　　他又好奇地探出头来，被女孩子们看见了，笑眯眯地对着他，接着又和陆峥寒说了句什么，然后三三两两地互相笑作一团。
　　沈瑾玉眨眨眼睛，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小声地问陆峥寒：“她们在说什么啊？”
　　陆峥寒问：“真要知道？”
　　“啊……？”
　　那不然呢？
　　沈瑾玉抛给陆峥寒一个“你又在讲废话”的眼神。坏小狗的脾气真挺大。
　　陆峥寒瞥他一眼，挑了挑眉，凑到了沈瑾玉的耳边压低声音：
　　“她们夸我们很般配。”
　　他忍笑，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故意的：“宝宝，原来我们看起来很登对。”
　　沈瑾玉：“……啊？”
　　沈瑾玉：“……啊？？？”
　　他不可置信看着陆峥寒，陆生不解释，只是给了他一个很无辜的表情。
　　他又回过头看。
　　那留着茶棕色长发的漂亮姐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又伸手比了个小爱心。
　　……真的假的啊！？
　　vb|薇、薇|安\与/猫＿
　　小朋友的脸突然就红。
　　表情里有种类似做了坏事被现场逮住的慌张。那些藏不住的慌张，被人识穿后的慌张。
　　他眼睛眨得飞快，只可惜软绵绵的沙子太恼人，让他没办法轻易逃开去。
　　“别、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就能胡说八道！”沈瑾玉气势不足，讲话磕磕绊绊，“我才不信你……乱讲！肯定是乱讲……”
　　真是可恶，陆峥寒是故意欺负自己听不懂吗！
　　所以这句话的日文是怎样说的？
　　真是这样的吗？
　　沈瑾玉不知道，他那只能听懂皮卡皮卡的日语水平确实毫无用武之地。
　　沈瑾玉从来没想过，或又是从来没去这样深想：他和陆峥寒，到底在不认识的人眼里看起来会是怎样的……
　　在港岛的时候，没人敢在陆生面前说这些闲言碎语，沈瑾玉自己也没多心去介怀过。他总以为那些过了界的亲密举止理所又应当。
　　陆峥寒将他保护得很好。
　　但现在，没人会这样不解风情，在浪漫的海滨夜晚特地来优待素未谋面的外国游客。
　　他们的名字和身份都失了效，于是被草率地归类在了成双成对的情侣范畴里——
　　无论当事人是否心甘情愿地承认。
　　会是因为他们牵着手吗？
　　明明牵手也不能证明什么啊……不就是牵手嘛……
　　沈瑾玉想要解释，但张开嘴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怪这异国他乡的陌生语言让他无从争辩。
　　小朋友依然抵死不承认，他总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来辩驳。
　　但口是心非是一戳就会破的谎言，真心话也并不是非要由嘴巴来说。其实沈瑾玉心里头也很清楚，允许对方来追求自己这个举动，本就暧昧得说不清……
　　更不提，他们现在还会拥抱和接吻。
　　是情侣之间，才会有的拥抱和接吻。或许早在他没有彻底抗拒陆峥寒这种亲密行为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很不妥了……
　　可又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沈瑾玉不去想。他并不敢轻易去触碰这个答案——
　　陆峥寒这时候主动岔开话题：“不是要去买烟花玩吗？”
　　他接着说：“似乎这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就有。”
　　沈瑾玉赶紧赶紧点头，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走，要快快地逃离这个让他头脑发热的“案发现场”。
　　他也不准陆生再说话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许再叫。
　　如果真的要喊，那可以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沈小少爷如此严肃要求道。
　　只可惜陆生都逐一驳回。
　　剩坏小狗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心慌意乱。
　　按照导航的指引，他们往回走，又重新绕了一段路，多走了接近二十分钟的路程。不过他们今天来得有些晚，商店的货架上只剩最后的几包仙女棒。
　　陆峥寒中途去接了个电话。
　　沈瑾玉见他在忙，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他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读那些日文字，不太懂，连蒙带猜后仍是一知半解。最后沈瑾玉选择做个有钱的文盲，直接将货架上的仙女棒扫荡干净。
　　漂亮的包装纸上，日本人用了相当文艺的字眼来称呼，叫线香花火。
　　沈瑾玉朝外头张望了一下。
　　陆峥寒还在讲电话，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撇撇嘴，推着购物车，一个人去拿了双人份的焦糖布丁和盒装的柠檬茶。这个小布丁他吃过，不算很甜，牛奶的滋味香浓。
　　他想，陆峥寒或许也会喜欢。
　　沈瑾玉又在超市里晃悠几圈，多等了几分钟，最后一个人去排队付款。
　　收银台的小姐姐是个台湾人。齐刘海，娃娃脸。
　　她先是说日文，见沈瑾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接着又体贴地换了中文。咬字很甜，是可爱的台湾腔：“今天有抽奖活动哦。”
　　她笑眯眯地问沈瑾玉，“先生，要试试吗？”
　　沈瑾玉又朝外头看了一眼。
　　陆峥寒这通电话这真是长得过了头，居然还没结束。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
　　收银姐姐将沈瑾玉请到了旁边去，又将小巧的摇珠抽奖机端了上来。沈瑾玉试探性地握住手柄，接着转了小半圈——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粉色的小圆球在第三圈的中途掉了出来。
　　“哎呀。”收银小姐姐突然就笑了。
　　沈瑾玉挠挠头，不太确定：“是中奖了吗？”
　　她掩着嘴，呵呵笑：“这是店长的恶作剧啦，他说是恋爱的上上签，偷偷藏在里面很久了，不过你还是第一个抽到的人。”
　　她又朝沈瑾玉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神社的恋爱签文，听说很灵验哦。”
　　沈瑾玉尴尬地摆摆手：“但我没有在谈恋爱……”
　　她忍不住又笑：“啊拉？这不是正好吗？”
　　“可能今天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呢。”
　　沈瑾玉：“……”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笑得也有些尴尬。小朋友并不太擅长应对恋爱话题，有些想逃，后背蓦地像是撞上了什么，接着就被人扶住了肩膀。
　　“小心。”
　　陆峥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站在了沈瑾玉的身后，微微地捏着他的肩。其实也不算太亲昵的动作，但眼神温柔得过分，有太多事情藏不住。
　　也难怪收银姐姐见了他忽而就笑起来。
　　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特别灵敏的。她心领神会一般，将那枚小小的粉色御守放到了沈瑾玉手里。
　　她眉眼弯弯，用日文甜甜地讲：“幸せになってね。”
　　要幸福哦。
　　日文的咬字发音并不像中文，偏偏这一句沈瑾玉一字不落全听懂了。
　　他神差鬼使地没反驳：“……谢谢。”
　　他低着头，手忙脚乱地去抓塑料袋。饮料的玻璃瓶跟着他的动作在袋子里乱荡，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接着就被陆峥寒从手里拿开了去。
　　“怎么了？”
　　温文的声音落在了耳后，但靠很近，像是咬着他的耳朵说出来的。
　　沈瑾玉心猛跳，往后撤半步，刚转头就对上了陆峥寒的眼睛。比夜色更深邃，像不见底的沉潭。
　　他一时间也不敢对上这双眼睛。
　　陆峥寒微微皱眉，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上了小朋友的脸，又问：“脸怎么这么红？”
　　“……”沈瑾玉愣了下，视线慌忙地躲开了去。
　　他只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急忙忙地将那只小小的恋爱御守塞到裤袋里。
　　掌心莫名有些微微发烫。
　　不知是否恋爱上上签真要显灵。
　　沈瑾玉忙要找新话题：“你刚刚电话讲好久啊。”他声音有点小，像抱怨，但听着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临时有些事情。”陆峥寒解释，他又想起来沈瑾玉和他说过，他并不喜欢别人在“约会”时接听无关紧要的电话，于是接着问：“抱歉，是生气了吗？”
　　陆生认错的态度很诚恳：“我可以把手机交给你。”
　　沈瑾玉撇嘴：“才不要……”
　　他说：“我干嘛要生气啊……”
　　搞得他们好像真的在约会一样……
　　沈瑾玉的脑子里乱得要死，本想弯腰拉住塑料袋的另一头，但又被拦住，陆峥寒只把那小小一捆的仙女棒分给他。但既然大家都空着一只手，也只好用来好好牵手，这才不算浪费。
　　陆峥寒笑得温柔，又一次主动将沈瑾玉的手指都细致地都拢在手掌心。
　　这次牵手的姿势要比先前的更亲密些。比十指紧扣只差几步。
　　靠近晚上的九点，沙滩的人比先前少了些。
　　沈瑾玉选了个就近的位置，将新买的打火机和烟花都拿了出来——
　　只可惜他的生活经验确实很不足。
　　海边风浪太大，沈瑾玉哼哧哼哧地用那个不灵光的打火机，小火苗被吹得摇摇晃晃的，结果老半天都没点上。沈瑾玉恼怒地原地绕了个圈，企图用单薄的后背来挡住海风，但可惜无济于事。
　　他气闷，蹲在沙滩上，又眼馋地看着别人顺顺利利地将烟花放上天。
　　“我就不信了……”
　　小狗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但很倔强，他偏要继续，还拒绝了陆生想要帮忙的提议。
　　好不容易，快要过去十分钟，沈瑾玉终于艰难地点燃了第一根烟花棒。
　　细密微弱的的火光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夜色里。
　　跳动着，跟着海风一起摆荡。
　　沈瑾玉直勾勾地盯着看，不由自主地发出“哇”的声音来，嘴巴也傻乎乎地张大。
　　陆峥寒看着他，也笑：“开心了？”
　　“嗯啊！”
　　沈瑾玉难得乖巧地挽着笑，小酒窝里盛满了光。
　　他又将其中一支线香花火递给了陆峥寒。他总习惯把自己觉得好玩或好吃的东西都分享给陆生。他们挨很近，都低着头，耐心地看这支小小的烟火一点点地往上烧。
　　隐约记得一支线香花火烧完大概要30多秒。
　　海浪声正一遍遍地扑了过来。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沈瑾玉捏着那根小小的烟花棒，眼睛悄悄地往上抬。他偷偷地在看陆峥寒。
　　陆生的眉眼在火光下比平日更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睫毛也长，眼睑下落了一圈疏朗的阴影。他眼睛低垂着，表情并不多，意外显得有些陌生的冷。
　　沈瑾玉很少有看到陆峥寒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他突然就想，陆峥寒在他面前，似乎总是笑着的。那他对别人呢？也会像对自己一样吗，还是说……
　　陆峥寒这时候也捕捉到了沈瑾玉的视线。
　　他还是笑，眼睛是最先弯起来的，而后是嘴唇。
　　和刚刚那样截然不同，情深款款得真是好迷人。
　　沈瑾玉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小动作，故作遗憾那样说：“可惜我们错过了烟火大会……”
　　“听说……”
　　陆峥寒开口，声音低且沉，他手里头那根线香花火已经要烧完，但沈瑾玉的勉强还能多撑几秒，“最后的一个将线香花火烧完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他看着沈瑾玉，温声问：“想看烟花吗？”
　　沈瑾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陆峥寒想说的是，会答应他下一年再一起来看烟花。
　　然后他就可以回答：一言为定，或又是，那你一定要记得明年。
　　但沈瑾玉不敢确定。
　　他对此并没有十全的底气，只能默然地低着头，盯着最后一丝丝的火光在自己面前熄灭。可惜他没有等到陆峥寒再开口，心愿也没有实现，小朋友不禁有些些失落。
　　海风吹响了那些空荡荡的难过，似有回音在耳边萦绕——
　　砰一声。
　　夜晚突然就亮了。
　　巨大的烟花像银河瀑布，哗啦啦地，骤然夜空中炸开。
　　盛大的。璀璨的。
　　那样不由分说又竭尽全力的，似要将夜晚都烧化。
　　黑夜骤然颠倒成了白昼，连月亮也在全力以赴。绀蓝色的温柔夜空被彻底点亮，耀金色的是流淌的蜂蜜，艳红色的草莓丁熟得正好，山梗紫和晴空蓝都是神明凝望爱的眼睛。
　　一万个世纪抵不过一朵玫瑰花。
　　闪闪发光的真心无懈可击。
　　沈瑾玉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仰着头，流光溢彩的碎光像流星一样落在他的漂亮眼睛里。
　　万千星光从宇宙深处千里迢迢地赶来，成为这绝无仅有的一瞬间的奇迹。魔法师不远万里地送来魔法，只为小朋友允诺一个神奇愿望。
　　古老的神秘咒语由千百个「我喜欢你」构成，念出来的咬字发音也像一个接一个的深吻。
　　喜欢你。好喜欢你。
　　全世界里面，最喜欢你。
　　恋爱上上签怕真是要显灵。
　　聚在海边的游客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他们拥抱，或接吻，好像整个世界都必须在此时此刻来相爱。
　　陆峥寒在这满天璀璨的烟火下悄悄地捏了捏沈瑾玉的小拇指。
　　他的声音落在了沈瑾玉的耳旁。
　　带着笑，和怦然的烟火和躁动的心跳声一起：
　　“看。”
　　“烟花来了。”
　　
第40章
　　陆峥寒察觉到最近沈瑾玉有些不对劲。
　　从日本回来后，小朋友似乎又开始躲着他了。
　　但这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并说不出太过确切的蹊跷证据，陆峥寒目前还在观察。他尚还是恋爱新手，一切在恋爱过程中的事故他都得逐一排查。
　　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正在自己手边切枫糖浆厚煎饼的沈瑾玉。
　　小朋友打了个哈欠，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
　　好像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沈瑾玉依然每日都乖乖地让陆峥寒送去学校，他们的早餐和晚餐也是一起的。所有所有日常的细枝末节都和往常一致。
　　同样地，他们也依然每天都默契地保持着那个晚安吻。
　　在夜晚十一点的末尾。
　　抱抱大王作息最好，早已经在自己的小床睡得正香。爱熬夜的只有调皮不受管的沈小朋友。
　　不过陆生总能第一时间就从家里不同的小角落将这调皮蛋找到，负二层的家庭影院，又或是三楼的游戏房，都难不倒他。企图熬夜的坏小孩抵抗不成，被监护人一把逮住，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被催促着上床去。
　　拖延承诺和拖延功课同样是小朋友们常见的坏习惯。
　　都需要在家长的督促下改正。
　　沈瑾玉踹了他的小毛拖，乖乖地爬上床。
　　被子盖了一半接着又被人扯了下来。
　　卧室里的中央空调运转良好，身上的居家服也轻薄，隔不住彼此的体温。凑得近了，陆峥寒还能嗅得到小朋友身上残留的沐浴露的味道，是些微的甜。他们面对面，沈瑾玉先一步将眼睛闭上。
　　剩了长睫毛在月光下一扑又一扑。
　　像是谁的心尖尖又被小狗的爪爪轻轻挠了挠。
　　陆峥寒眼底带着笑，毁气氛的废话他不讲，只温温柔柔地吻上去。
　　他的接吻的动作真是越发娴熟了。
　　大手霸道地覆在沈瑾玉的后脖颈，若有若无地揉他那块后颈的皮肉，连那些小绒毛也不放过。小朋友的嘴唇柔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紧绷着，有些些不易察觉的松动。
　　陆生垂着眼睛看沈瑾玉。
　　他略微地心猿意马，权衡再三，试探性地想要将小朋友的嘴巴撬开——
　　他碰到了对方的舌头。
　　怯生生的，想要逃。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
　　接着他就遗憾地被浑身红扑扑的沈小少爷粗鲁地赶出了卧室。
　　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陆生不得不狼狈地站在走廊里，赤着脚，连拖鞋都被反锁在了小朋友的卧室里。
　　他的眸色莫名地深邃几分，像千尺寒潭下的骇人碎冰。这样的表情太吓人，陆峥寒向来藏得好，也从来不在沈瑾玉面前表露出来。他总爱演那副弱势的好好先生模样，骗着天真的小朋友来心软。
　　陆峥寒眯起眼睛，盯着那道紧闭着的卧室门。
　　他想，他当然有千百种方式将这道门打开，这并不难……
　　但他现在也确实是有些搞不懂沈瑾玉了。
　　按照他的预估，他们的关系或许应该在这时候能稍微地更近一步。比如，小朋友会允许他们的亲吻不再这样浅尝辄止……
　　但现在，沈瑾玉看起来却像是在生某些他意料之外的闷气。
　　陆生仔细分析，会是因为他借故非要在旅行中和小朋友挤同一间房的原因吗？
　　那场烟花来得仓促，陆峥寒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准备。那通十来分钟的电话就已经是全部的准备时间了。所幸没有什么意外出现，看起来勉强还算是不错。从小朋友表情上来看，他也应该是喜欢的。
　　沈瑾玉的脸红红，眼睛也亮。
　　很可爱。
　　想要被人一口吃掉的可爱。
　　小朋友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自己身边的陆峥寒，又被人当场逮住，接着就飞快地收回视线去。他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手指头使劲地绞着，偏偏耳朵尖红得肉眼可见。
　　这是害羞了。
　　陆生很体贴，并没有在这时候打扰头低低的小朋友。即便他在这时候很有想要接吻的冲动。
　　他们牵着手，从海边走回到酒店。
　　隔了很久，沈瑾玉才小声问：“所以是你偷偷准备的吗？”
　　“喜欢吗？”
　　陆峥寒带着点笑，又说：“不想让你觉得有什么遗憾。”但其实原话是，不想让小朋友和自己在一起还会有遗憾。他提前做尽职尽责的男朋友，绞尽脑汁来创造惊喜。
　　不过陆峥寒总觉得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回去之后，可以联系烟花汇演的公司……”
　　沈瑾玉却摇了摇头，他说不用。
　　他抬起头，看向陆峥寒的眼睛好像星星。亮晶晶的，比刚才的满天烟火更动人。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攒好久好久的勇气，都不够，他只来得及说谢谢。小朋友的嗓音黏糊糊的，咬字也囫囵着，后面半句话陆峥寒来不及听清。
　　他试着问，但沈瑾玉倔着不肯告诉他。
　　小朋友臊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没听到就算了，反正他不会说第二次。
　　这大概是小坏蛋难得的真心话了。
　　陆峥寒略有遗憾，但最后还是放过了沈瑾玉。
　　他本意也不是要用这件事来邀功的。
　　小朋友高兴就行了。
　　大概也是看在那场烟花的份上，沈瑾玉并没有真的将陆峥寒轰出去那间只有双人床的套房。小朋友总是心很软。他乖乖地将半张床留给了陆生，将自己藏到了被窝里。
　　等陆峥寒从浴室里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床上鼓起的囊囊一大包。
　　某只坏小狗还在被窝里蛄蛹蛄蛹的，不过一时间没藏好，被抓了个正着。
　　vb|薇、薇|安\与/猫＿
　　他又一本正经地装睡，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完美，别人不知道。
　　只有陆生体贴地不揭穿他，熄了灯，接着从另一头上床。那个鼓起来的被窝悄咪咪地往床边的方向蹭了过去，接着被人温柔又霸道地揽进了怀里。
　　陆峥寒轻声笑，从被子里将红扑扑的小朋友扒拉了出来。
　　小狗的眼睛是可爱的圆溜溜。
　　“不要捂着头睡觉。他低声说。
　　沈瑾玉：“……哦。”
　　他紧张地揪着手边的被子，紧绷着，又像在等着什么。睡衣的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粗心没扣好，后颈至肩线都袒露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晚安。”
　　陆峥寒的声音这时候传了过来。
　　他的咬字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显得比白天更为低沉和磁性，像网，一张经纬分明的大网，将人牢牢困在其中。
　　沈瑾玉窝在陆峥寒的怀里乖乖地眨了眨眼睛，他犹豫着，像是想说什么。
　　陆峥寒又笑，轻飘飘地去吻沈瑾玉半张着的唇，仍是那样克制的点到为止的亲吻。
　　“晚安小瑾。”
　　他笑着说：“别怕。”他说，“还不是时候。”
　　小狗愣了几秒，眼珠子突然就疯狂乱晃，就像是被人察觉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他嗖一下就缩回了被窝里。
　　要好一会，再好一会，才从被窝里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声“哦”。
　　他还在嘴硬，说，他才不怕。
　　今天大概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夜晚。
　　但毕竟总不能事事如愿，陆生也有得意忘形和自讨苦吃的一天。
　　睡得迷糊糊的小朋友毫无自觉，习惯性地往舒服的地方靠，套房的枕头再柔软当然比不过陆生的胸肌。沈瑾玉的嘴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但隐约听得出，他说的是峥寒哥哥四个字。
　　不知道在梦里头这小坏蛋还要撒娇什么。
　　他喊哥哥，峥寒哥哥，还要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将人攀住。
　　陆峥寒不由得有些头疼，只能怪自己纵得太过，没来得及调整这小坏蛋的睡姿。他只好睁着眼睛，将下一个财年的重要工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幸好他是精英总裁，工作总做不完，够他打发一晚上了。
　　高估自己的忍耐力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企图挑战自己的本能更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
　　陆生在第二日醒得格外早，并泡了个神清气爽的冷水澡。
　　小朋友睡眼惺忪坐在了床上，眼睛耷拉着看人，起床气有些大。
　　“你把我闹醒了。”他责怪陆峥寒，“大早上干嘛洗澡啊……”
　　陆峥寒好笑地倚在墙边，戏谑地挑了挑眉，反问他：“你觉得呢？”
　　“……？”
　　沈瑾玉晃了几秒才醒过来。他表情绷着，可惜眼睛先一步露馅，心虚和错愕什么都藏不住。
　　他又要拒绝回答了，这次索性连哼都不哼了，直接将自己裹回去暖烘烘的被窝里——
　　陆峥寒再次细细回想。
　　那算过界了吗？
　　略微，但不算多。早晚的事。
　　但他的试探应该都在小朋友可接受的范围内。沈瑾玉目前只能接受他们“相安无事”地躺在同一张床上，所以陆生也只能早上去泼自己一声的冷水，只占一些嘴巴上的便宜。
　　还是说，这样的玩笑话对小朋友来说，还是太早了？
　　陆峥寒又瞥了一眼在餐桌上又开始走神的沈瑾玉。
　　喊他：“小瑾？”
　　沈瑾玉戳了戳那块厚煎饼。枫糖浆粘在了白瓷碟上。像是心慌意乱的脏兮兮。
　　他磨磨蹭蹭地才开口：“干嘛啊。”
　　“确定要陪我去酒会吗？”陆峥寒说，“那可能不太好玩。”
　　沈瑾玉又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了，刀叉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瑾玉很不满，“你干嘛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陆峥寒稍稍地皱紧了眉头。
　　他发现，最近沈瑾玉重申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算迟到的叛逆期吗？
　　
第41章
　　沈瑾玉并不是经常会出现在应酬场的人。
　　沈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娇惯亲弟弟，并不用沈瑾玉给特地出现在人前，再给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评头论足。大小姐平等地看不起大多数人。便是小少爷偶尔的露面，也是得大小姐亲自过目，再三确认过不会让亲弟弟不高兴才点头放行。
　　这也是沈瑾玉第一次主动跟着陆峥寒来这种应酬场合。
　　他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从车窗玻璃看自己的样子。
　　……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嘛。
　　他又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试图摆弄出一个相对老成稳重的发型来。
　　今天小朋友穿得略微成熟些，是和陆生同色系的正装，古板的墨蓝色。只是他还是偷偷爱臭美，袖扣的款式选得稍显跳脱时髦，是狮头款的链节袖扣。今年刚新出的款式。
　　陆生坐在沈瑾玉的旁边，正低着头，面上表情不多，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沈瑾玉鬼鬼祟祟地去瞄他的手机屏幕，见得上面是一长串的英文和艰涩的专业术语。撇撇嘴，这人又在看他看不懂的东西了。
　　“怎么了？”
　　陆峥寒察觉到沈瑾玉的小动作，“要找什么？”
　　“没什么啊……”沈瑾玉把脑袋收回来，双手都摆在了膝盖上。他乖乖坐好。
　　陆峥寒对他这坐不定的坏毛病习以为常，没太在意，笑又说：“我会争取早点结束。”
　　他将手机锁了屏，似乎是担心小朋友会在那种应酬场合里无聊不高兴，“希望我们还能赶得上家里的夜宵。”
　　他努力找话题，找那些小朋友会感兴趣的话题：“我们今天夜宵是什么？”
　　“阿姨说今晚要做汤圆吃……”
　　是花生和黑芝麻，但这并不是重点。
　　沈瑾玉抿了抿唇，破天荒地问：“陆峥寒，你刚刚在看什么啊？”
　　“嗯？”陆峥寒笑了笑，只是说，“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干嘛不告诉我。”
　　“只是一些工作上的文件。”
　　“哦……”
　　沈瑾玉撇撇嘴，他觉得陆峥寒是在敷衍他，又当他是小孩子来敷衍。
　　他有些不高兴了。
　　他想，明明他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为什么陆峥寒总把他当小孩子来看呢？因为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吗？还是说，他们之间只能聊那些肤浅没意思的话题呢？
　　沈瑾玉想不通。他耿耿于怀一些从前并不在意的东西。
　　但这些小情绪并没有被人注意到，沈瑾玉索性就因此赌气，不再和陆峥寒说话了。
　　司机妥帖地将他们送到了酒会现场去。
　　在ROSEWOOD，正对维港的的靡丽夜景，是户外酒会的好选择。
　　想来和陆生来套近乎的人不算少。
　　陆峥寒向来是非必要应酬不出现的性格，能碰上面不容易，因此谁都想露个脸，好在陆生面前刷个脸熟。
　　于名利场上，陆峥寒是个中老手了。港岛人信奉和气生财。陆峥寒面上挂着款款笑意，温文尔雅的，行为举止都得体。他带着沈瑾玉认人，这位叔叔，那位世伯，都喊得谦逊，不依仗身家摆太多无用的谱。名门精英都是一脉相承的绅士教养。
　　沈瑾玉跟在陆峥寒的身边，勉强也能博得大家几句问候。
　　但他并不是这次酒会的重点。
　　商人最爱权衡利弊，大家都知道沈瑾玉在沈家其实说不上话，如果是换了沈大小姐来，大概情况会大不相同……只不过沈珠华手段利落，大家总得给大小姐几分的薄面，明面上不会让小少爷下不来台。
　　沈瑾玉倒也没这么笨，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和这里的格格不入。
　　或许他不该来的。
　　小朋友正闷闷不乐地捏着那只高脚杯。
　　现场也只有他的杯子里灌的是鲜榨橙汁。在陆生的眼皮子底下，他半点酒精都别想着沾。
　　小朋友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陆生的交谈也跟着被打断。
　　确实有些丢人。沈瑾玉赶紧摆摆手，说让他们继续。
　　他只是觉得晚上的风吹得他有些冷。
　　港岛总没有秋天，夏季一越便就是冬天，降温就是眨眨眼的事情，十一月份已渐渐有了要入冬的趋势。沈瑾玉下意识地躲到了陆峥寒的身后去。
　　“陆生。”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生面孔。
　　沈瑾玉从陆峥寒的身后探出头去看——
　　面前站着的是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但言谈举止都成熟得多。他比陆峥寒稍矮些，讲话时微微地仰着头，带着笑，侧脸的下颚线都相当漂亮。
　　似乎察觉到陆峥寒身后的视线，他也看了过来，对着沈瑾玉笑。
　　“沈小少爷。”
　　他伸手，笑容也好看，“晚上好。”
　　沈瑾玉迟疑地看他一眼，也伸出手去：“你好。”
　　“沈小姐上次在婚礼上送来的钻石项链，我姐姐很喜欢，她总是在我耳边念，说想亲自谢一谢沈小姐。”
　　林慕弯着眼睛笑，不着痕迹地用林茵的关系来拉近距离，语气熟稔得不像是彼此第一次见，“要是沈小姐回国了……我正好认识不错的私宴厨师。”
　　他话停在这里，面上挂着笑，像是在等着沈瑾玉来表态。
　　“……我会和姐姐说的。”沈瑾玉也只好说。
　　“谢谢。”
　　林慕点到为止，转又继续同陆峥寒说话。
　　只是他和陆峥寒说话时的表情，微妙地和刚刚有些不同。
　　沈瑾玉慢半拍才回神，他想，刚刚林慕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有客套，也有恭维，也绕着弯想和自己的姐姐套近乎。但在陆峥寒面前，他并不耍这种小心思，是非常非常坦诚的仰慕。
　　小朋友眼睛也很尖。
　　林慕的袖扣，和陆峥寒今天戴着的，恰好就是同一个系列的。
　　vb|薇、薇|安\与/猫＿
　　虽然这大概率会是巧合……
　　他的视线胡乱地绕了几圈，接着又落到了林慕的脸上——
　　比陆峥寒年纪小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
　　……男孩子。
　　沈瑾玉撇撇嘴。
　　他在原地不动，只是沉默地竖着耳朵听，不过他们聊的事情沈瑾玉听不懂，听着像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有关下个财年，或又是之后的合作。很枯燥，也无聊，不是沈瑾玉感兴趣的。
　　这些事情陆峥寒都很少和沈瑾玉提起。即便便陆生办公的时候沈瑾玉都会窝在书房里陪着，但他大部分时候是在打游戏，或和抱抱大王一起使坏捣乱。
　　他并没有真正上心过陆峥寒到底在忙什么，也难怪接不上话。
　　沈瑾玉闷头尴尬地喝那杯鲜榨橙汁。只小半杯，喝十多分钟，就只记得味道有些酸。
　　“小瑾。”
　　陆峥寒这时候腾出手来，低声问：“要不要去那边吃点东西？”
　　或许是怕小朋友守在自己旁边太无聊，毕竟这种应酬场并不有趣，沈瑾玉还搭不上话。陆峥寒并不认为这种场合沈瑾玉会真的喜欢。
　　且夜晚风也大了，刚刚他还听见了沈瑾玉打了几个喷嚏，要是不小心着凉了，小朋友就又得闹着不吃药。
　　“这边的吉士挞和千层酥都做得不错，我记得你喜欢的。”
　　陆峥寒微微低着头，问沈瑾玉，语气依然很温柔：“去那边等我好不好？”
　　“……我不要。”沈瑾玉却拒绝。
　　艹微微宀女欲mao
　　他又问：“我不能在这里吗？”
　　“在这里吹风你会感冒的。”陆峥寒理所当然地驳回他的任性，“你乖乖地——”
　　“……不要你管。”
　　沈瑾玉咬了咬唇，他小声反抗。
　　他抬头，视线对上了面前的陆峥寒，又不经意地扫过了他后面的林慕。
　　对方笑得温文，落落大方的好看。
　　极突然，沈瑾玉一把打掉陆峥寒想要摸上自己脸的手，他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忽而就蛮横起来：“不要你管！”
　　“小瑾。”
　　陆峥寒微微皱眉，但还是好脾气，“我们再呆半小时就回家了，听话。”
　　“……”
　　沈瑾玉不说话了，剩一双眼睛耷拉着。
　　这是坏小狗赌气不听话的表现。
　　陆峥寒低声，试着讲道理：“你要就站在这里吹风吗？”
　　这是碍事的意思吗。
　　他继续：“我还有事情要忙，小瑾，听话……”
　　这是让自己滚蛋的意思吗。
　　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别人好，是不要再喜欢自己的意思呢……
　　无心的话想来总能被剖释成千百种不同的意思。
　　其实陆峥寒的语气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算不上真要教训人的严厉，他和小朋友讲话都比别人温文。但沈瑾玉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是那些会膨胀的、止不住的委屈。
　　他觉得陆峥寒只是想把自己劝走，他要把自己赶走——
　　坏脾气小狗的脾气来得真是突然。
　　“那你自己慢慢聊好了！”沈瑾玉没头没脑地冲陆峥寒发脾气，“我才不要管你！”
　　他气鼓鼓地就要走。
　　他才不喜欢这种地方。他下次也不要来了。
　　反正他就是什么都听不懂，可他也没有嫌弃陆峥寒啊……沈瑾玉不服气地想，明明陆峥寒也看不懂Dadaism和PopArt，还分不清打磨好的Corundum和garnet，可自己都没觉得他是笨蛋，了不起什么……
　　可恶。可恶。
　　沈瑾玉的脚步又顿了顿。
　　他多要犹豫几秒。没出息的心软。
　　怎么还不来哄自己，还说喜欢自己，真要反悔了吗……
　　他悄悄地转过头去，却恰好错过了陆生一直跟在身后的目光，只来得及看见他眉眼弯弯地同别人说话的场景。
　　沈瑾玉马上就想，他才不是非要呆在陆峥寒身边。
　　他才不要呆在陆峥寒身边。
　　室内的行政酒廊有酒保，他挂着职业性的标准笑容，礼貌地问沈瑾玉是不是要点酒。
　　沈瑾玉也没说不是，他瞄了一眼酒单，上面写的名词虽然看得懂，但都有些陌生。陆峥寒将他管得很严，就是上次赌气偷偷跑去了兰桂坊，小朋友也没能顺利走进酒吧半步。
　　沈瑾玉闷不吭声地对着酒单研究了好一会，最后选了一款配方是益力多和蔓越莓汁的鸡尾酒。
　　他才刚要点单，酒单突然就就被人从手里抽走——
　　“小小年纪，不学乖。”
　　一把带着笑的声音出现在沈瑾玉身后。
　　这声音沈瑾玉很熟悉，并不是陌生人。
　　他虎着脸，转过身去喊人：“咏川哥哥。”
　　“怎么一脸被人欺负的表情？谁欺负你了，告诉你咏川哥哥。”谢咏川今天气色很不错，没了上次见面那一脸的倒霉衰样，神情爽朗的。也可能是难得“重获自由”的缘由，他加倍地使劲过街招摇。
　　他今天依然穿得花哨，脖子下挂一条极打眼的棕红色的格子领带。
　　沈瑾玉很敏锐，一下子看见了他拿着酒单的手带了一枚很简单的戒指，就在无名指的位置。
　　他抬头又看了谢咏川一眼。
　　“可不能偷偷喝酒。”他朝沈瑾玉眨了眨眼睛，“让咏川哥哥来帮你选。”
　　谢咏川笑着，转头对酒保说，让他给小朋友调一杯冻柠茶，还是要多糖那种。
　　对方愣了下，尴尬地表示酒廊里并没有这项服务。
　　谢咏川仰头哈哈大笑，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似乎很满意，最后给他俩都点了杯无酒精饮料，名字是好听的Cinderella，有漂亮的甜滋滋的薄荷糖浆和红石榴糖浆。
　　这人手贱得很，又拉住路过的服务生，让人给生闷气的小朋友上吉士挞和还没上市的新品拿破仑酥，而他则要在这绮靡的酒廊里吃格格不入的鲜虾叉烧肠和艇仔粥配油炸鬼，以上这些都走他的谢大少爷的账。
　　“话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谢咏川好笑地揉沈瑾玉的头，他的动作很自然，丝毫没打算将那只戒指藏起来。
　　“阿铮呢？”谢咏川又问。
　　沈瑾玉瘪着嘴，闷闷地：“陆峥寒让我不要去烦他。”
　　谢咏川哈哈笑：“他？”
　　这听起来是闹脾气了。
　　还挺新鲜。谢咏川想，陆峥寒居然还舍得和小朋友闹脾气……
　　大少爷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手上端着那杯刚上的无酒精饮料，到处张望，总算被他逮到了正笑着同别人说话的陆峥寒。陆生眉眼带笑，实在英俊得很迷人。到处散发魅力的坏家伙。
　　谢咏川挑挑眉，眼睛瞄着正在小口小口喝饮料的沈瑾玉。
　　他故意那样：“啧啧，阿峥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
　　沈瑾玉马上不高兴地抬起眼。
　　他觉得这杯无酒精饮料一点都不好喝。他不喜欢。
　　“你不知道啊？”
　　“阿峥念书的时候，多的是小学弟追着他呢……”
　　谢咏川笑弯弯的一双狐狸眼，心满意足地对上了沈瑾玉十分愤懑的一张漂亮小脸，“实话实话嘛，你和我生气也没用。”
　　他贱嗖嗖地怂恿：“去和你铮寒哥哥生气怎样？”
　　
第42章
　　陆峥寒莫名其妙地接到了谢咏川的简讯。
　　谢大少爷先是客气问候陆生，说他正在帮忙照顾“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又阴阳怪气地问陆生这位监护人，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接小朋友落堂。
　　底下附带的照片是沈小少爷正在吃拿破仑酥的侧脸。小馋鬼的嘴角沾了些细碎，手边还入镜了半碗卤水牛腩。
　　卤水熬得老又透，连冒出头来的白萝卜块都染上了漂亮的酱色。
　　也不知道是谁的馊主意，这两人居然就这样坐在行政酒廊里吃起了卤味。
　　陆峥寒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谢咏川和沈瑾玉已经开始分吃同一只烤乳鸽。
　　吧台里的酒保表情也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大概行政酒廊被当作冰室用，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不过没人敢得罪谢大少，就是他谢咏川突发奇想说要用摇酒壶来调冰镇沙茶酱，别人也得双手给他乖乖奉上。
　　谢大少爷当年也是港岛里喊得上名字的混世魔王。
　　陆生怕他真会把某个小朋友带坏。
　　“哟，终于来啦。”
　　谢咏川矜矜然地在高脚椅上交叠着一双大长腿，一双狐狸眼弯起来，敛着坏笑：“我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再不来，我可要把小瑾玉拐回我家去呢。”
　　陆峥寒笑意款款，不慌不忙：“建议你放弃这个念头。”
　　绅士先生友好地建议好友：“我想你应该不想暴力入室事件在今晚发生在自己身上。”
　　边说着，他又极自然地端起沈瑾玉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
　　“啧。”
　　谢咏川觑他，一时间没忍住，还是翻了个大白眼，“说了，那没酒精的！”
　　他当然看得出陆峥寒想干嘛，不就是怕自己带坏小朋友嘛。
　　人白长这么高大，心眼子就这么丁点大！
　　“你这人……”
　　“我都二十一了，喝酒又不犯法。”
　　沈瑾玉这时候突然插进话来。
　　他板着脸，声音也硬邦邦的，斤斤计较地将陆峥寒手里头的酒杯抢了回来，放到自己的另一边去。
　　小少爷不知道生着什么气，把自己面前那只乳鸽扯得乱七八糟，翅膀断成了两截，头也被拔了下来。真是油腻腻的火气十足。
　　谢咏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觉得今天这酒会自己来得真很对。
　　陆峥寒自然也意识到小朋友的情绪不对，或者说，沈瑾玉今天晚上的情绪都不太对。
　　但他目前并没太多的头绪，只能低声哄，像平时一样：“先回家好不好？”
　　他替沈瑾玉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摘了下来，想将人带走。
　　沈瑾玉却瓮声瓮气：“不好。”
　　他坐在高脚椅上，晃了晃，赌气地用后背对着陆峥寒：“我说不好。”他又重复。
　　“……”
　　“小瑾……”
　　陆峥寒真有点头痛了。
　　最近他和小朋友的沟通都不算太顺利。
　　偏偏谢咏川这时还要来添乱，他朝陆峥寒眨眨眼，阴阳怪气地揶揄：“阿峥，你死定咯。”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平安符，一把塞到了陆峥寒外套口袋里，“我妈前几日去拜的黄大仙，说是给你也求一个，逢凶化吉，听说还能招桃花呢，灵得很灵得很……”
　　这人笑得贱嗖嗖的，实在有些欠揍。
　　逢凶化吉是真，招桃花则是谢咏川自己自作主张地胡说八道，黄大仙可不管这么多。上回谢太太和陆太太打牌，手气好得离谱，不坐庄都赚了得不少，她总记着这件事呢。都是多年的世交，感情不能轻易坏。
　　“那替我谢谢伯母。”
　　看在长辈的份上，陆峥寒还是收回了自己对损友的礼貌问候。
　　谢咏川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偷听自己说话的沈小朋友。
　　酒廊的灯光昏暗不明，但也能看得见小朋友正瘪着嘴，拿酒杯里的圆冰块撒野，脸上的表情真是十分臭。
　　谢咏川又乐了。
　　他本还想多“挑拨离间”几句，但不凑巧，临时被一个电话打断。
　　谢大少爷的这个来电铃声也怪得很，滴嘟滴嘟个不停，听着像在报警。
　　谢咏川的面上表情立刻变了变。
　　他捂着手机，鬼鬼祟祟地绕到了外头去。
　　说的什么听不太清，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不耐烦地冲着电话回：“知道知道，现在就回”、“你就在楼下？”、“我真是怕了你了行不行”……
　　这位也是被小朋友找上门的。
　　陆峥寒心里笑，很是知情知趣，不去打扰好友哄他那位难缠的小弟弟，毕竟还有更难哄的小朋友就在自己面前等着哄，这才是头等大事——
　　“小瑾？”陆峥寒又喊。
　　沈瑾玉还是不理他。
　　陆峥寒笑了笑，压低了嗓音：“你咏川哥哥在看我们笑话呢……”
　　他故意问：“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吵架给他看吗？”
　　“……哼！”
　　那当然不。
　　小朋友向来最是要面子的。
　　沈瑾玉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只不过还是板着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他一声不吭地往外头走。陆峥寒追了上去。他想要牵沈瑾玉的手，却又被立刻躲开。
　　没等陆峥寒开口，沈瑾玉就示威似地瞪了他一眼，急呼呼地走了。
　　“……”
　　这到底是怎么了。
　　陆生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意识到沈瑾玉确实是在对自己生气，这毫无疑问。但短时间内他并不能明确对方生气的确切原因。
　　陆峥寒仔细地回想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地，所有所有的细枝末节……
　　但他依然没有头绪。
　　想要猜透小朋友的心思并不容易。
　　到了地下停车场，沈瑾玉率先上了车，他又先一步把门摔上。
　　车门关上“砰”一下，声音很大。
　　落了小半米距离的陆峥寒听得皱眉头。
　　他跟在沈瑾玉身后，尝试着拉了下门把手，但没能顺利将车门打开。是被小朋友故意锁上的。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有人居然敢直接把陆生拒之门外，连半分面子都不给。
　　陆峥寒揉了揉自己皱得太久的眉头。
　　隔着单向的车窗玻璃，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的眉头皱得紧，眼神看起来甚至有些冷厉的可怕。陆峥寒并非天生好脾气的人，他也有过相当离经叛道的少年期。只不过是他伪装得太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真是沈瑾玉喜欢的好哥哥模样。
　　陆峥寒闭了闭眼，收敛起自己面上的所有神情，挂回了笑。
　　他从另一头上车。
　　而沈瑾玉还是不看他，还在一本正经地拿着手机玩。
　　其实他什么都没在看，就是胡乱地用手指将主界面切来切去，又把APP一个个地打开，又再关闭。屏幕薄弱的光映照着小朋友耷拉着的嘴角，像玩具房里垮下来的乱七八糟积木堆。
　　他是坏脾气小狗。
　　委屈的、可怜的、要等着人来哄的。
　　陆峥寒低声开口，让司机暂时先下车。
　　于是车门被轻轻关上，剩下他们两个。
　　陆峥寒清了清嗓子，并不计较沈瑾玉先前的无理取闹，他仍还是那样好脾气：
　　“小瑾。”他温声。
　　而沈瑾玉只略微地动了动。他不说话，假装听不见。
　　“小瑾。”陆峥寒又继续。
　　这一次，沈瑾玉索性把两只耳朵都捂起来。他不要听陆峥寒说话。
　　“小……”
　　“……”
　　陆峥寒把话收了回来，没再继续了。
　　他坐在了沈瑾玉的手边，表情也冷。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等，等小朋友的态度先软化。
　　但他没等到。
　　陆峥寒再开口时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都是这种语气：“为什么要这样发脾气？”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
　　“你管我！”小朋友不服气，坏小孩要被教训之前也都是这样的反应，他嘴硬，不低头，“不要你管。”
　　陆峥寒顿了顿：“我们可不可以……”
　　“不可以！”沈瑾玉的声音霎时间就大了起来，“我不要你管！”
　　“小瑾！”
　　陆峥寒的语气比之前又重了些。
　　其实并不多，也只是那样的一点点的严厉，和那么一些些的不近人情。
　　但仅这一点点，也足够膨胀出超重的分量，将心脏压迫成难以负荷的模样了。砂砾会是陨石，雨滴也是海洋，所有所有的沉默里都有陡然的暴烈的情绪——
　　陆峥寒没想到自己会听见小朋友偷偷抽鼻子的声音。
　　他蓦地怔了下，要责怪的话也霎时消失在喉咙里。他也有些难得的无措。沈瑾玉还是不看他，整个人在车后排蜷着，倔强地，只用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擦。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但都很丢人。
　　娇气的小朋友向是不喜欢被批评的。
　　在喜欢的人面前，小朋友是不允许自己丢脸的。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陆峥寒将自己的情绪收了回去。他轻声地，也有些懊恼：“小瑾，可以告诉我吗？”
　　“抱歉，我不是想凶你……”
　　“那我就是不高兴啊！”
　　沈瑾玉拒绝沟通，他气恼地打断陆峥寒的话，小孩子一样的意气用事：“不高兴才不需要理由！”
　　陆峥寒试着和他好好讲道理：“我说过的，酒会不好玩……”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啊！”
　　不知道是为什么，沈瑾玉听见陆峥寒这个语气却莫名地变得更生气。
　　他猛地回过头来，眼睛红红的，很委屈很委屈的样子，连嗓音都像是在刚柠檬汁里面捞出来的那样酸呼呼：“陆峥寒！你什么都不懂！”
　　“才不是这个问题……”
　　“我才不是来玩的，才不是……”
　　这是沈瑾玉今年第二次说他什么都不懂了。
　　其实从前也说过，次数并不少。
　　陆峥寒想，想要了解比自己小八岁的小朋友的想法，真的很不容易。沈瑾玉那些跳脱的、或天真的、或又是莫名其妙又天马行空的想法，都不是自己轻易能理解。他在努力，时刻都在努力——
　　“所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陆峥寒试探性地问，“是这样吗，小瑾？”
　　“我干嘛要生你气啊！”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故意说反话：“我才不会这么幼稚。”
　　……嗯，那就是生自己气了。
　　陆峥寒想。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小朋友只是有些娇纵，这很正常，这是自己惯出来的。但沈瑾玉确实少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坏脾气小狗的张牙舞爪也是虚张声势，他还有抱着哄的空间。但已经要掉眼泪了，那就真是大事不妙。
　　要是这时候处理不好的话……
　　陆峥寒提醒自己，他必须千万分谨慎对待，不然只会让自己前三个月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可他又不禁苦恼。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就在他们分开的短短十来分钟里头，到底会发生什么让小朋友这样生气的事情。
　　陆峥寒仔细观察着沈瑾玉的表情。
　　他的小狗好不高兴，长睫毛湿漉漉的，鼻子都被揉红了。
　　“宝宝……”
　　话才刚开头，陆峥寒的手机却在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陆峥寒下意识地开口解释：“是咏川的电话。”他这会儿真像个已婚男人一样，在心虚报备。
　　“……”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又哼了一声。
　　谢咏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他说喂喂，他说阿峥咩。
　　大少爷的声音真很大，不是公放，倒也胜似公放：
　　“我刚刚惹你家小朋友不高兴啦，哈哈。”
　　这人知错也不改，听着还有些洋洋得意，“不过你也是，怎么就让小朋友一个人呆着自己去和别的小男生讲话呢？你这个男朋友是不是不想当啦？”
　　谢咏川又忍不住笑，语气里还有种缺德的幸灾乐祸：
　　“忘了和你说，你家小朋友吃醋咯，记得好好哄。”
　　“不过我倒没想到，小瑾玉的脾气居然还能这么大……”
　　谢咏川喋喋不休地说一堆，但陆峥寒都没心思再听。
　　他只似信非信抬起眼睛，在偷听的小朋友则是飞快又飞快地将自己的目光收了起来。
　　他的动作狼狈得仓促，生怕慢了半步，那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就会被人察觉。
　　无理取闹都是为了掩饰真心。
　　陆峥寒挂了电话，他开口：“小瑾……”
　　沈瑾玉马上反驳：“才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
　　“反正就、就不是……”沈瑾玉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坏小孩又在说谎了。
　　他说谎的本领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陆峥寒从来没有想过，或者更应该说，他并不奢求沈瑾玉会对自己产生类似的想法——就像他从前忙于应对小朋友那些层出不穷的追求者一样。
　　他也会生气，生一些不知所谓的闷气。
　　还要暗自吃吃一些无名无分的干醋。
　　但现在，形势已然逆转。
　　落后了大半场，陆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他顿时就变得气定神闲了起来。
　　陆峥寒先笑，而后问，他问沈瑾玉：
　　“不喜欢我和别人说话？”
　　沈瑾玉不表态，他“哼”一声，很冷酷。坏小狗都是喜欢和别人反着来的。
　　但陆生胜券在握，他问：“哼又是什么意思。”
　　“哼就是——”
　　“还是你不喜欢会有人喜欢我？”
　　陆峥寒在这时候打了断他。
　　他果断地、冒进地、且义无反顾地，将这句话问出口。
　　
第43章
　　或许并不是每个问题都应该有答案的。
　　为什么要不高兴呢？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个问题沈瑾玉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很奇怪，太奇怪。所有的情绪都来得极突然。
　　其实也不过是别人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几个字，几秒钟，竟也演变成了洪水或雪崩一般的灭世厄运，全宇宙都在此刻轰鸣着坍塌。
　　倒霉小狗错过了最后的诺亚方舟，只能任由轰轰洪流将他淹没。心脏亦无可救药地生出来锈色的霉斑。
　　刺痛的。不正常的。
　　他理应去找出罪魁祸首来。
　　偏偏沈瑾玉又是习惯性呆在安全圈的懒蛋，他总不想伤动筋骨去思考太多东西。
　　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里，太多东西都来不及学会。
　　爱或喜欢，都模糊。
　　于是他不去想，他下意识地开口就反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又说，信誓旦旦又气焰十足：“我才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要不高兴呢？”陆峥寒语气轻缓。
　　“……”沈瑾玉小幅度地抿了抿唇，“我现在没有不高兴了。”
　　他嘴硬：“没有。”
　　“是吗。”陆峥寒又问。
　　沈瑾玉不服气，小声地骂他讲废话。因为废话都是不用回答的。
　　陆峥寒顿了下，接着短促地笑：“小瑾，我说过很多次的，说谎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瑾玉像应激一样马上反驳：“我没有——”
　　“你有。”
　　陆峥寒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的眼睛，“你有。”他重复。语气那样不容置疑。
　　严明肃正的监护人不会轻易放过不听话的小朋友。
　　他要那样无情地指出沈瑾玉的那些前言不对后语，一遍遍地论证对方是如何的漏洞百出。他还要讨人厌地步步紧逼，不再给对方反驳和耍赖的余地。
　　他如暴君，有雷霆万钧的严刑逼供，他要对方捧着绝对真心来见自己，不允许半点的掺假：
　　“那为什么要哭呢？”
　　陆峥寒问，很直接，没半点的留白：“小瑾，为什么要偷偷哭呢？”
　　“为什么，”他问，“会难过到要哭呢？”
　　他的指腹缓缓地蹭过了沈瑾玉的眼尾，小朋友没来及藏起来的眼泪都被他尽数带走。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灰暗，但小朋友湿漉漉的眼睛却亮得像月亮。缀着的泪珠是偏离了轨道的碎星，地心引力总恼人地催促，骄傲漂亮的小星星再不甘也只能屈服——如同宿命一般，饱满而迟缓地，跌进对方等待已久掌心里。
　　少年期的真心滚烫又宝贵。
　　“宝宝，眼睛都红了。”陆峥寒低声道。
　　“……”
　　沈瑾玉一愣，将头狠狠地撇到一边去，“才没有……！”
　　陆峥寒问：“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瑾玉也不看陆峥寒，只忙着，想要逃。
　　“别躲。”
　　“宝宝，别躲。”
　　可陆峥寒一下就抓住了沈瑾玉企图将他推开的手。
　　他用力，十指紧扣着，指根挨着指根，那样难舍难分。他将沈瑾玉挟持着，强硬且固执地压在了原地。小朋友逃不出他的臂膀范围，如同他逃不出这蓄谋已久的密谋暗恋。
　　他开口，声音低又沉。
　　他说：你不肯说，那就我来问——
　　他来亲自问。
　　“小瑾，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不开心吗？”陆峥寒看着沈瑾玉，看他挣扎的眼睛。
　　“才不会！”沈瑾玉不犹豫。
　　“如果我和别人……”
　　“不会不会不会！”沈瑾玉急着打断他，“不会！”
　　陆峥寒顿了顿，仅三四秒的空当。
　　他的眸色分外深邃，眼神也专注，像那些浩淼的夜，安静地将人围裹，世界也落入了不见底沉潭。他看着沈瑾玉，再一次开口，声音落在空荡荡的车厢里，飘忽着，像那些逐渐稀薄的氧：
　　“那如果——”
　　陆峥寒问：
　　“我去喜欢其他人的话，你会不高兴吗？”
　　“小瑾，会吗？”
　　他这样问。明刀也明枪。
　　沈瑾玉没回答。
　　只有这个问题，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或许他也是想反驳的，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又或者是没来及开口——
　　陆峥寒看着小朋友的眼圈又一点点地红起来。
　　小狗变得好委屈。湿漉漉的委屈。
　　坏脾气小狗总会有最最直率的表达，他摔饭兜兜，或是扒着笼子使劲地吠，他要全世界陪着自己不高兴。
　　沈瑾玉顶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他把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不管不顾地冲着陆生喊：
　　“那你去喜欢别人好了！”
　　沈瑾玉骂他，几乎要对人拳打脚踢：“那干嘛要喜欢我啊！”
　　他又难过又愤怒。
　　他说他也不要陆峥寒喜欢了，他说他才不要他喜欢。
　　坏小狗真是怒气冲冲，把自己一切的委屈和伤心都怪在对方身上。是陆峥寒让他变得这么奇怪的，沈瑾玉想，他不要这么奇怪。他不要。
　　“放开我！讨厌你——”
　　“又生气。”
　　陆峥寒有点无奈，他伸手去捂住小朋友的嘴巴，不让他再乱讲话，讲那些不要自己喜欢的话。
　　“为什么总这么容易生气？”
　　他先解释：“小瑾，我没有喜欢别人。”
　　“明明是你先——”
　　“是我什么？”
　　陆峥寒又明知故问了。
　　他真是真是太可恶了。
　　于是小狗不理他。小狗很冷酷。小狗生气的时候是不用讲道理的。
　　“宝宝。”
　　这人又来可恶地喊人宝宝了。
　　陆峥寒的咬字很慢，非常慢，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他问，声音低且沉，像在人心上挠了挠，连耳根都酥麻：
　　“你是不是，要喜欢我了？”
　　他看着沈瑾玉。
　　看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绷紧。好心虚。
　　小朋友没说话，只剩一双红得厉害的大眼睛在胡乱地眨。
　　他的声音含糊着，从陆峥寒的手掌心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他小声地说没有。
　　没有。才没有。绝对没有。
　　但就这样三个短短的不坚决的毫无底气的否定，是没有办法击退敌人的。口不对心是娇气的小朋友总改不掉的坏毛病，监护人习以为常，但怦怦跳的真心不能作伪。
　　证据早已确凿，反对亦无效——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的眼睛很温柔。
　　他说：“宝宝，喜欢我吧。”
　　他又说：“宝宝，快一点，喜欢我吧。”
　　来喜欢我吧。
　　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就像我苦苦恳求过无数遍那样。
　　他们真是挨得太近。
　　沈瑾玉几乎能感受到陆峥寒说话时胸膛的些微震动，连带着他的心脏一起，将所有神经末梢都撞得乱七八。怦怦怦、怦怦怦，撞得他耳膜都要疼。
　　他好似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得见陆峥寒说对自己说：
　　“宝宝，来喜欢我吧。”
　　他这样说。一遍遍地说。
　　司机在十分钟后回到了驾驶位。
　　他很有职业素养，并不多去关注主人家的隐私。
　　至于沈小少爷红通通的眼睛和嘴唇到底是因为什么，都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情。他沉默，平稳地将车子开出停车场，一路往深水湾的方向开。
　　但有些太安静了。
　　征得同意后，他打开了电台。
　　电台里的粤语情歌已经播一半，男声和着节拍，好温柔。他慢慢唱，谁又要火速私订终身，转又唱，赶摊牌实在是没趣。歌词实在是浪漫得过分。
　　陆峥寒瞥了一眼还在赌气的小朋友。
　　赶摊牌，也实在是没趣。
　　他想，是这个道理了。
　　今天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所以他可以允许小朋友再多逃避一些些时间。第一次动心，惊慌失措是在所难免的。小狗总有适应期。陆生势在必得，他能放任小朋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
　　到家的时候，沈瑾玉先一步跳下车。
　　陆峥寒则从容淡定地跟在他的身后，隔三两步的距离。
　　抱抱大王像小火箭一样不知道从哪里角落里窜了出来，它咧着嘴又吐着舌头，又乐呵呵地围着陆生转。蓬松的大棉花很会撒娇，小爪爪扒拉着别人裤脚，像是在索要亲亲和抱抱。
　　“不准你和他玩！”
　　某个小朋友要划地盘，大声嚷嚷：“他是坏蛋！不要理他！”
　　沈瑾玉真是很生气，他捞起抱抱大王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在一楼都能听见这小坏蛋咚咚咚地冲上楼梯的声音。
　　阿姨困惑地从厨房里绕出来，她喊了声陆生，又问，少爷仔唔开心啊？
　　陆峥寒摆摆手，承认是自己惹了小朋友的不高兴。
　　“那宵夜……”
　　“等晚些给他送上去吧。”陆峥寒笑了笑，又叮嘱，别让他吃太多。
　　毕竟里还憋着一肚子气，估计再嘴馋，也塞不进去多少东西。
　　陆峥寒知情知趣，他上了楼，先特地绕到小朋友的卧室外。他绅士地敲门，然后等待。
　　半分钟早过去了，被反锁起来的卧室门依然纹丝不动。
　　小朋友还没消气。
　　沈瑾玉把自己摔进床铺里。只有抱抱大王还在傻乎乎地挠门。
　　被子又被扯了过来，盖过了脑袋。沈瑾玉躲着，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陆峥寒让他变得好奇怪。
　　他又想，他这次真是再也不要理陆峥寒了。
　　
第44章
　　沈瑾玉在第二天醒得早。
　　鬼鬼祟祟在走廊里东张西望的时候，他恰好就碰到了晨练回来的陆峥寒。
　　陆生今天格外英俊，发型稍稍地乱，有种极随性的性感。他穿紧身的白背心和棉麻灰的运动短裤，肌肉练得漂亮，甚至隐约能在衣衫包裹看见腹肌和胸肌的线条。
　　那确实是有点哇塞的……
　　小朋友偷偷摸摸地瞄了几眼，又心虚地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
　　“早。”
　　陆峥寒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沈瑾玉打招呼，“小瑾，早上好。”
　　沈瑾玉拧着头，眼睛胡乱地忙，只哼哼几声，就当是回应。
　　他有些不自然的尴尬，但又隐隐觉得丢人。无论是之前的哭鼻子，或还是被人识破的小心思，都很丢人。
　　但小朋友又是最要面子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干过的蠢事，只好下意识地扮成自己还在生隔夜气的模样，企图以此来先发制人。
　　沈瑾玉板着脸，眼神飘忽着绕过了陆峥寒，他想要走，却又被喊住：
　　“是要去吃早餐吗？”陆峥寒温声问。
　　“……”
　　沈瑾玉顿了顿，然后不情不愿地，从嗓子里挤出“嗯”的一声。
　　他其实还想呛声点什么，但“不要你管”这四个字昨天说得有些多，所以暂时可以先不讲，也可以留到陆峥寒说什么自己不爱听的时候再讲。
　　他想，陆峥寒要是再要说什么奇怪的话……
　　小朋友做好了备战准备，很警惕。
　　“小瑾。”果然，陆峥寒又喊了他的名字。
　　“干嘛啊！”沈瑾玉这时候的语气不算太好。
　　“今天自己去上学可以吗？”
　　出乎意料地，陆峥寒却这样说，“我临时有些事。”他解释。
　　“……”
　　“……哦。”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沈瑾玉撇撇嘴，表情里多了些莫名的不高兴。不想见陆峥寒和不要陆峥寒陪，是两码事，是不能放在一起说的。但他又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来，凶巴巴地回：“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赌气，一股脑地跑下楼梯，声音落在了身后头：
　　“才不要你一起。”他嘴硬。
　　也不知道陆生是不是真把小朋友这句气话听了进去。
　　今天的早餐是沈瑾玉一个人吃的。
　　阿姨特地花了心思，给小少爷做了精致小笼的虾饺。外皮蒸得很剔透，里头用料也相当厚实，是肥美的青虾仁和应季鲜腻的冬笋。毕竟家里唯一的小朋友昨天气咻咻地回来，动静闹得不小，长辈们可都记着要来好好哄呢。
　　偏偏只有某个始作俑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实在可恶！
　　“陆生刚说，今天先不在家里用早餐。”阿姨像是察觉到沈瑾玉偷偷摸摸的目光，开口给他解释。
　　“……”他又没问这个。
　　沈瑾玉模模糊糊地“哦”了一声，腮帮子接着又恶狠狠地鼓起来。
　　他真像条生气的吐泡泡鱼，咕噜噜的闷气攒了一肚子。
　　监护人不在场，小朋友挑食的坏习惯可就要故态复萌了。沈瑾玉将虾饺里面的虾仁逐一挑了出来，他只吃那紧实鲜嫩的虾肉。真是浪费粮食的坏小孩，幸好抱抱大王今天胃口很好，替小主人肩负了清盘的重任。
　　今天沈瑾玉在餐桌上磨蹭的时间也要比平时长得多。
　　他反反复复看了三次手表，在心里倒数十九八七和正数一二三四。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
　　但依然还是没见陆峥寒下楼。
　　司机也来催了几次，说是怕路上会堵。沈瑾玉有些犹豫，但今天的教授也很不好惹，一旦迟到的话，平时分怕就会变零蛋……没办法，沈瑾玉不得不提着自己的小书包，小跑着出了门。
　　陆峥寒始终没露面，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沈瑾玉想，他又有些搞不懂陆峥寒了。
　　他本还以为，陆峥寒今天还是会对自己进行新一轮的“严刑逼供”，毕竟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陆峥寒才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自己，那样一肚子坏主意的家伙……
　　沈瑾玉想了很久，他一晚上都在想：
　　不对和不对，根本就不是陆峥寒说的那样的。不是的。全都是因为自己昨天晚上表现得不好，才会让陆峥寒说出那种奇怪的话。胡说八道的话当然不能作数。
　　所以今天沈瑾玉做好了准备，势必要替自己好好澄清——
　　才没有喜欢他。
　　没有。胡说八道。再说就咬死你。
　　他准备了很多很多用来反驳的话，是绝对要替自己洗清“嫌疑”的。
　　但可惜陆生什么都没有做。
　　就好像当昨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他怎么就真的能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呢？明明是他先说那些怪话的……
　　沈瑾玉斤斤计较地闹别扭，笔记本上被他涂涂抹抹得乱七八糟。他心不在焉地熬了一天的课，连够钟落堂都没察觉。
　　他这魂不守舍得有些太离谱，结果就被苏大小姐笑话了一通，说他沈小少爷考了个好成绩现在就要飘。
　　沈瑾玉摆摆手，心想和她解释不通。
　　“就如果说啊……”
　　“什么？”
　　苏酥一时间没听清，她看着沈瑾玉：“你刚刚说什么？”怎么一脸吞吞吐吐的。
　　“没……”沈瑾玉抿了抿唇，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他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想，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没有问的必要的。
　　“我说啊……”
　　苏酥困惑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饮料，将右手那杯碎朱古力递给沈瑾玉：“你怎么这段时间总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苏酥说的是沈瑾玉从海洋公园回来后的转变。小朋友藏不住秘密，很好懂。只是沈瑾玉不主动提，她也不会主动去打听别人的隐私。但沈瑾玉最近真是越来越神不守舍了，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真没事吧？”苏酥问。
　　沈瑾玉沉默了几秒，苦恼地抬起眼睛问她：“我是不是很奇怪啊？”
　　“奇怪……？”
　　“哎，反正我觉得我自己很奇怪……”沈瑾玉叹一口气，摇头晃脑的。烦恼小狗心事重重。
　　“唔……”
　　苏酥顿时有点接不上话了。
　　要不是确切地知道对方没在谈恋爱……苏酥想，那沈小少爷这绝对是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了。
　　只不过这位少爷没心没肺惯了的，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才让他吃上这爱情的苦头。
　　“你这种情况，喝几剂凉茶就好了，哎等等——”
　　苏酥突然就停下来，声音也多了些拘谨：“那是陆叔叔吗？”她朝马路对面扬了扬下巴。
　　沈瑾玉：“？”
　　他顺着苏酥的视线，抬头看，接着立马就垮了脸——
　　这会陆峥寒倒是亲自来接了。
　　没开平时常用的宾利飞驰，倒是破天荒换了辆极打眼的阿斯顿马丁。
　　是银白色的Valhalla，时髦得甚至有些骚包了。
　　这辆车是陆生今年新买的，但也只开了三次。一次是沈瑾玉手痒，剩下的两次是陆生特地带着小朋友去了太平山和石澳兜风。
　　不过像这样张扬抢眼的超跑，陆生确实很少开出来。
　　上一次这样做，还是他大张旗鼓地去西贡“抢人”，开的是同样惹人注目的AMG。他那时候假装醉酒，蛮横地夺了人家的初吻，着实把人吓得实在不轻，得亲自把企图逃跑的小朋友给捞回来——
　　今天也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
　　苏大小姐这时候也有人来接。
　　躲过了要去问候长辈的窘境，苏酥赶紧和沈瑾玉说拜拜，还不忘拜托他帮自己向陆峥寒问好。
　　她至今也还是挺怕陆生的，一时半会改不掉。
　　只是沈瑾玉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朝陆峥寒走过去。
　　他还在原地皱眉看。
　　陆峥寒今天倒也穿得格外随性。
　　十一月中的港岛，气温降得飞快，已经隐隐有了要入冬的势头。陆生身上穿一件剪裁合身的铅灰色长风衣，衬得肩宽腿长，身形高大挺拓，简直像是刚从秀场下来的英俊男模。
　　这人也不好好在车里呆着，非要倚着车门当街招摇。
　　额前的发稍稍被风吹乱了，有一种平日里少见的难以描述的风流斜肆。
　　……影响公共市容，真是十分可恶！
　　坏脾气小狗皱了皱鼻子，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陆生十分帅。
　　不过这时候陆峥寒还没发现气呼呼的小朋友，像是忙着在和谁说话。
　　他偏着头，面上带一些漫不经心的笑，有些疏离的客套。
　　沈瑾玉困惑地朝陆峥寒走过去。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瑾。”陆峥寒这次先喊。他抬起头，笑容要比刚刚温柔。
　　“沈小少爷。”
　　另一把声音响起。这声音沈瑾玉不算陌生。
　　是林慕。
　　他们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的。
　　林慕面上带着笑，十分知情知趣，不等沈瑾玉开口就先自报家门。他说自己今天是来找当时念书时的教授，只是碰巧在门口碰上了等人的陆总，两个人才得闲聊上了几句。
　　说起来，其实林慕也算沈瑾玉的半个学长。
　　只是他在港大念的是商科，和陆峥寒一样。
　　那也难怪能和陆生聊到一块儿去。
　　坏脾气的沈小少爷一直没开口，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林小公子并不多耽搁，爽快地挥手道别。他同陆峥寒和沈瑾玉都说下次见，但转又接着单独对陆峥寒说，说希望有机会可以和陆生合作。
　　他的态度诚恳，眼神里有些藏不住的期待。像昨晚晚上沈瑾玉看见的那样。
　　陆峥寒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笑吟吟地和林慕道别。
　　他也说，下次见。
　　沈瑾玉立马耷拉着眉毛，不太高兴地看着陆峥寒。
　　陆生面上刚刚对着林慕的笑容还没褪，真是英俊得迷人眼。他低头看向沈瑾玉，又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怎么了？”他的表情也很无辜。
　　“……哼！”
　　“什么都没有！”
　　小朋友气在心头，懒得理他。
　　沈瑾玉自己伸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位。
　　这时候沈瑾玉就不太喜欢这些酷炫的超跑了。
　　他想，没有车后排就是很麻烦，搞得自己都不得不坐到这个位置来。他才不要和陆峥寒挨得这么近，他都说了，他是不要再理陆峥寒的……
　　陆峥寒这时也上了车，没说话。
　　但悄无声息地，他突然就凑近了沈瑾玉。几乎要将人笼罩在身下。
　　“——！！！”
　　“干嘛干嘛！”
　　沈瑾玉一下子警惕起来。
　　拿着饮料的手“唰”一下就抵在他们中间，表情是十万万分的戒备：“你、你你你……你不准……”
　　“小瑾，记得要扣安全带。”
　　静悄悄，耳朵边是极清晰的“咔嚓”一声。
　　坏小狗的脸止不住地烧了起来。
　　陆峥寒慢条斯理地扫他一眼，开口问：“我不能什么？”
　　他面上挂着分外玩味的笑，真是坏得要死的讨厌鬼。
　　他的视线游移在沈瑾玉的面上，从眼睛，再到嘴唇，一点一点的，动作很慢，慢到足够让小朋友意识到自己又再次落入了圈套，成为了对方虎视眈眈的猎物。
　　小狗眼睛瞪得圆溜溜，快都要张牙舞爪地咬人了。
　　陆峥寒好整以暇地看着小朋友急吼吼要和自己吵架样子，接着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小朋友窝在手里的碎朱古力，他就着那根被咬过的吸管的痕迹，不偏不倚地，抿一口：
　　“这太甜了宝宝，你要小心蛀牙。”陆生如此点评道。
　　说完，他又像个无事人一样，坐回了自己的驾驶位，气定神闲地启动引擎。
　　剩下红扑扑的坏小狗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要你管！！！”
　　沈瑾玉忿忿地地将自己的朱古力拿远。
　　他没想到这人会在这时候搞偷袭。偷偷喝自己的饮料不可饶恕，还用自己的吸管更是十恶不赦。而且他们又没有很熟，才不能分喝同一杯饮料……
　　“嗯，你不要我管。”陆峥寒也笑，不反驳，顺着小朋友的话往下说。
　　沈瑾玉顿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挫败感。
　　他生气，不要再搭理陆生这个讨厌鬼。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今天的路况不太好，中途还遇到了交通事故，要比平时多出二十来分钟才到家。
　　冷战和闹别扭的时间也比之前更长。
　　“喂……”
　　沈瑾玉支支吾吾地先开口。
　　他的手指不自然地抠了抠安全带。
　　他纠结了好久，眼睛也在装作不经意地一遍遍地瞄向陆峥寒的位置。可惜对方的表情还真是讨人厌的滴水不漏。
　　不得已，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沈瑾玉还是决定把自己酝酿了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刚刚，”他开口，声音含糊不清，“和他在聊什么啊……”
　　他问得有些不自信了，眼睛都只能紧紧地盯着塑料杯子上的绿色人鱼印花看。
　　真好怕会被陆生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而陆峥寒只是短促低沉地笑了几声。
　　他不紧不慢地将车子开进了车库里，而后稳稳地踩住刹车，“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他问。
　　但他不给沈瑾玉狡辩的机会，下一瞬已经看向了对方慌乱乱的眼睛，像要攫住什么：
　　“宝宝，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误会——”
　　“误会你是不是，真的在喜欢我。”
　　
第45章
　　“——！！！”
　　沈瑾玉这时候的反应格外大，面上更有些欲盖弥彰的慌张：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他刚抬头对上了陆峥寒的视线又马上收回，触电一般：“胡说八道！”
　　陆峥寒又笑了，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方向盘，“宝宝，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他故意装模作样：“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明明就……！”沈瑾玉气急。
　　“我明明就什么？”
　　陆峥寒极平静地转过头，他对上了沈瑾玉那双忿忿不满的眼睛：“小瑾，话不说清楚，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沈瑾玉不满：“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小瑾，我不知道。”
　　陆峥寒温声打断沈瑾玉。
　　他定定地看着人，不许小朋友再次撒娇和装傻了，他那样话里有话：
　　“小瑾，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是不敢确定的。”
　　陆峥寒顿了顿，咬字也慢，怕小朋友会听漏任何一个字一样，“懂了吗？”他看着沈瑾玉的眼睛，他这样问。
　　沈瑾玉：“……”
　　“我没和林慕聊什么，只是公事。”
　　陆峥寒顿了顿，往下说：“他想替林氏争取和陆氏合作的机会，今年是他进入林氏的第一年，所以想交一份好看的成绩单。仅此而已。”
　　他并不保留，陆峥寒本也没打算让沈瑾玉在这件事上误会太多：“我不知道咏川和你说了什么……小瑾，不用多心。”
　　他又笑，有些试探的意味，“好了，那我现在可以认为，你很在意我和他的关系吗？”
　　……什么在意不在意的。
　　沈瑾玉抿了抿唇，不由得捏紧了自己手里头的塑料杯子，没来及融化的冰块在朱古力里荡来荡去，让他的手指头冻得也像是失去部分知觉。
　　他想，他不高兴又不服气地想：他本来就没有乱想什么啊，谁乱想了……
　　陆峥寒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好奇怪，他又听不懂……
　　他再一次说服了自己，做好了反驳和反击的准备。他雄赳赳地抬起头，却毫无准备地就对上了陆生的一双眼。他的眼神那样深，不见底的深，像是想在自己的挣扎不停的表情里找到些什么端倪来。
　　最后的嘴硬是负隅抵抗的纸老虎，只剩了自欺欺人的张牙舞爪。
　　在露怯的第一秒他早没有胜算。
　　“我、我本来就没在意啊……”
　　沈瑾玉的声音紧绷着，他拒绝诚实，他要做坏小孩：“你不要再胡说——”
　　“嗯，那我有。”
　　“我有话要对你说。”
　　极突然那样，陆峥寒甚至不停顿，开口就说：
　　“小瑾，我喜欢你。”
　　“——？！”
　　他停也不停，他再一次说：“小瑾，我喜欢你。”
　　他又说，连视线都不退让，很坚定：“在很久之前，我就开始喜欢你。”
　　他掷地有声地说很多很多个喜欢，似要把那些严防死守的口不对心都通通击溃。
　　太直接，相当直接，刚二十出头的年纪里，沈瑾玉还没学会如何招架这样铺天盖地的爱意——
　　“……不要说！不要说！！！”
　　沈瑾玉眼睛眨得飞快，顾不上到底先捂耳朵还是去捂陆生那张讨人厌的嘴巴。
　　他只能慌不择路地伸手去开车门，像是在窒息的倒数关头，迫切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那样。
　　现在的陆峥寒太有压迫感了，沈瑾玉怕自己稍不留意，就会被套出话来，套出那些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真心话——
　　“你呢？”
　　陆峥寒低声问。果然。
　　“……”小朋友的微微发抖的手指一下子就扣紧。
　　车门接着被打开来。
　　沈瑾玉摔了车门就要逃。
　　他走得很慌张，左脚绊右脚，差点就要摔。
　　陆生看着他，没去追，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客厅里陆峥寒也并没有见到慌手乱脚的小朋友，问了才知道，这小坏蛋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阿姨对此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只是她不禁感到奇怪，怎么这次沈小少爷和陆生斗气的时间要比之前长。
　　沈瑾玉刚刚跑回来那样急，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陆生又笑，不好解释太多，只说他等会去哄。
　　这家里只有抱抱大王什么都不知道，傻呵呵地，又叼着它心爱的粉红小猪玩偶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它可真的太爱黏着陆生了，要使劲地挠人家的裤脚，明目张胆地索要抱抱。
　　蓬松的大棉花糖如愿地被陆生抱了起来。
　　粉色的小舌头也满意地舔着别人的手指头。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乖呢？”
　　陆峥寒轻声问。
　　他问小狗的小狗。
　　高兴的时候就傻乎乎地笑，不高兴的话就汪汪叫。要讨吃的时候就乖乖把肚子露出来给人摸，喜欢谁就扑到谁身边来转圈圈，尾巴都得意地翘起。
　　是诚实的乖宝宝，从来都不隐瞒自己的心意。
　　陆峥寒笑着揉了一把抱抱的小耳朵，“算了，我们就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他笑吟吟的，目光顺势往楼上看，自顾着地往下说：“那就等到晚餐前……我们有房间的钥匙，不是吗。”坏心思的监护人总会留有后手，给小朋友思考和坦诚的时间都有限。
　　或许他也该偶尔强硬一些？
　　小狗听不懂，但也跟着汪了一声，就像是同意了陆生的恶行。
　　至于某位脸蛋红扑扑的小朋友正没好气地趴在床上，滩成了一坨毫无仪态的大字型。沈瑾玉拿着自己的手机，寻求一些紧急的场外帮助。
　　“就是说啊……”
　　电话对面的苏大小姐像是在敷面膜，咬字含糊：“就是什么？”怎么说话总说一半不说一半，恋爱大师也有些不耐烦，“瑾玉，你别总不把话说清楚啊。”
　　沈瑾玉磨磨蹭蹭地换了个姿势。
　　一整张脸都被埋到了被子里，连鼻子都要压扁：
　　“就是……”
　　他哼哼几声，声音几乎深深地陷进去被子里，含糊不清：“我、我好像喜欢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的骤然安静了几秒。
　　接着是一阵极夸张的叮铃哐啷的大动静。
　　“等等等等等——！？”
　　苏大小姐的声音非常大，她像是已经把面膜都撕了，甚至下意识地从粤语换回了国语，咬字比先前快得多：“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不是？啥啊？？”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啊……”
　　沈瑾玉把脸都捂上，耳后根不由地发着烫：“我该怎么办啊……”
　　这可还真是叫人吃惊的消息，苏酥一时间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八卦才好。
　　她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我也不知道啊……”沈瑾玉支支吾吾，敷衍着答，“就，突然发现的呗……”
　　但也可能不是突然。
　　不好说，不清楚。
　　喜欢是经年累月的积攒也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真是不讲理的臭东西——
　　苏酥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也很正常，毕竟你第一次，“是第一次吧？”她自问自答，“算了，你这样的肯定是第一次……所以你现在在烦什么？在烦自己要不要去告白？”
　　“……？”
　　“我才不要！！”
　　沈瑾玉反应相当很大。
　　他手里头泄愤似地锤那只可怜的枕头，心里头有非常非常多的不安和忐忑。这样真是太不酷了，他想，他又不是陆峥寒，才不要说这些怪话……
　　而且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过，是绝对不会喜欢陆峥寒的……
　　他才不要，才不要……
　　“可既然都已经确定自己的心意了，为什么还要犹豫？”苏酥却对沈瑾玉的抗拒感到困惑。
　　恋爱大过天的港女真的很有胆识，从不给自己迟疑和退后的机会，“要是我喜欢的人真被抢走了，那怎么办啊？等之后来后悔吗？”
　　那就真的蚊都训啦，大小姐如此犀利评价道。
　　“只有胆小鬼才不敢主动出击。”
　　“不就是喜欢而已嘛，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才不是胆小鬼。
　　沈瑾玉在心里偷偷反驳她，“可是……”他说可是和可是。他总有很多理由。
　　“你担心对方会拒绝你？”苏酥听出他的犹豫。
　　“那也不是……”
　　“那你在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瑾玉说，很泄气，“我不知道。”
　　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己也是最近才察觉到这份刚刚冒头的感情，手忙脚乱，更加不知道要不要面对，明确自己的心意需要时间，坦诚也需要勇气。显然陆生在这件事上做得要比他优秀很多。他的喜欢从不掩饰。
　　“反正我觉得吧，哪怕是被人拒绝，也总比后面再后悔要强吧。”
　　苏酥一本正经地说，恋爱大师有自己的恋爱圣经：
　　“如果连亲口向对方说喜欢都不敢，那就还是不要喜欢好了。”因为胆小鬼是没有拥抱爱的权利的，所有逃避和不回应，都只会将对方越推越远。
　　爱是嘉奖勇者的宝物。
　　胆怯的心，从来都没有资格承载庞大爱意。
　　“和对方表达心意明明就是最基本的啊。”
　　“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又为什么要求对方一定要接受你呢？”
　　“这反而才是在做白日梦吧。”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要很努力很努力去争取才行的啊。”
　　“还没有努力过就认输，那也太逊了吧。”
　　苏酥还在一个劲地喋喋个不停，她说真爱无敌勇往直前，又说只有傻蛋才会选择推开自己爱的人，“话说你这是喜欢谁了啊，我认识吗……瑾玉？瑾玉？喂喂喂，听到吗？Hello？怎么没人说话……”
　　电话那头已经没人回应。
　　没来得及切断通话手机可怜兮兮的掉在了地上。
　　屏幕半亮着，通话时长一秒秒地跳动，像急促的计时器。
　　时间不多了——
　　沈瑾玉已经一股脑地冲下了楼。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趴在客厅的抱抱大王竖起小耳朵，抬起头。它的小主人神色着急，半秒都不停留。
　　它也颠着小短腿，跟在了自己小主人的身后。
　　如同冒险小队一样，勇敢的小狗们一路穿行，安静空荡的客厅是茂密幽深的森林，往下的楼梯是急促的河川，地下室则是被虹光覆盖的沉潭。藏在最尽头的房间不设防，终年保持着恒温恒湿。
　　那是陆生的私人酒窖。
　　小小勇士气喘吁吁地到达了目的地。
　　他一把推开了门——
　　沈瑾玉站在陆生的私人酒窖里，对着那满柜子的没来得及开封的洋酒，皱紧眉头，很严肃。
　　他不犹豫，果断伸出了自己的手。
　　开瓶，倒酒。一气呵成的笨拙。
　　小朋友闷头就灌下。
　　琥珀色的液体紧迫地淌进喉咙里，瞬间就传遍神经末梢。那样辛辣，那样灼烫，又那样苦涩。
　　不知是否爱一个人总要这样煎熬。
　　刚二十出头的年纪，真是太年轻了。沈瑾玉还没来得及学会正确喝酒，他喝得太急太急了，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脑袋也跟着微微发胀，胸口也似有火在烧。
　　他微微地撑着吧台，想要站稳——
　　或许不算太理智，又或许真的太莽撞。
　　但初出茅庐的小勇士总需要一些壮胆的必胜道具。
　　躁动的心正急促跳动。
　　竭尽全力的勇气是必胜魔法的咒语，而赤手空拳的真心是勇者的石中宝剑。
　　前进吧。前进吧。
　　事不宜迟。十万火急。
　　跃动的爱意早已刻不容缓，好急好急，好想告诉你——
　　于是小小勇士不再犹豫。
　　他脸那样红，但目光炯炯，前所未有地坚定。他很坚定。
　　他为自己迈出去了第一步，如所有奇迹颂诗的开头篇章那样——
　　
第46章
　　陆生的卧室门又被捣蛋鬼悄悄顶开来。
　　一颗毛绒绒的白色小脑袋先冒出来，抱抱大王傻乎乎地吐着小舌头，再一次闪亮登场。
　　陆峥寒笑着去开门：
　　“怎么又来捣——”
　　但乱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忽然就没了声音。
　　陆峥寒的视线迟迟又缓缓，像是骤然凝固了一样，停在了半空中，“……小瑾？”
　　也不知道小朋友是在哪里“厮混”回来的，沈瑾玉一张小脸红得不正常，双眸迷蒙着，像揉碎了一潭春池，一副水光潋滟的极迷人模样。
　　他身上的白衬衫都脏了，急促地落了一连串极明显的褐色污迹，大概是失手打翻了什么。
　　“小瑾？”
　　陆峥寒上前了半步，又一顿。
　　他微微皱眉：“偷偷喝酒了？”这一身的酒气……这小坏蛋，真该挨顿教训。
　　沈瑾玉仍不说话，他还在一本正经地盯着陆峥寒看，眉头较劲地拧着，很紧，松不开，像是要将陆峥寒就地盯出个窟窿来。
　　陆峥寒试探地：“宝宝……？”
　　“陆峥寒？”沈瑾玉突然开口，他字正腔圆地喊别人的名字。
　　“怎么了？”陆峥寒好脾气，撩着手回应。
　　“陆峥寒！”
　　沈瑾玉声音更大了，简直铿锵有力，“陆！峥！寒！”
　　陆生对他哭笑不得：“小醉鬼。”
　　等晚些再和这小坏蛋计较这偷偷喝酒的事情，“乖乖地回房间睡觉，明天我再和你……”
　　“你不许走！”
　　小朋友立马挡在走廊的正中央。
　　他姿势真是有够夸张的，双臂用力地展开，脚也跟着岔开，几乎把自己当人形路障用。爱捣乱的抱抱大王也有样学样，跟着小主人来添乱，在陆生脚边绕着圈圈汪汪叫。
　　坏小狗们一起为非作歹。
　　沈瑾玉很有气势：“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盯着面前人，一字又一顿地：“你不准逃！”他连表情都好认真。
　　陆峥寒不禁挑了挑眉，笑容促狭。
　　他没说话，视线只不紧不慢地在沈瑾玉的面上逡巡着。
　　这小醉鬼也不知道是醉成了什么样子，眼梢眉角全染上了漂亮的驼红色，是平日里别人都看不见的醉醺醺的明艳。漂亮得太招人了，确实是不能让这小家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喝酒……陆峥寒想。
　　那些作祟的占有欲让他多了些不可告人的恶劣想法。
　　他面上不显，仍是好好先生的温和模样：“好，我不逃。”
　　“……”
　　沈瑾玉仍还是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死死地盯着人，他绝不大意。
　　这是小狗的战斗准备姿势。
　　他朝陆峥寒走过去，站定了，眼睛接着抬起来，双手很不客气地抵上了陆生的胸肌。他像在生气，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连手掌都绷得那样紧，眼神坚定地逼着陆峥寒一步步地后退回卧室。
　　陆峥寒也不抵抗。
　　他扮演好失势猎物的角色，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
　　前三步退回了卧室里，后五步挨近了床铺。
　　退路剩得不多了。
　　陆生实在“没办法”，也只好顺势被沈小少爷推倒在床上。
　　那也确实是一个较为混乱的画面——
　　一退一进间的踉踉跄跄，被理好的被子立刻就漾出千百道的胡乱褶皱来。微微颤抖的一双手压在了上头，攥得很紧，是用尽全力那样紧，手背骨节使劲地拢起，皮肤里透出些微可爱的粉，看得出被人娇生惯养着的痕迹。
　　沈小少爷很不客气，直接就骑在了陆生身上。
　　他头低着，眼睛也耷拉，忿忿地盯着已经被自己制服的罪魁祸首看。
　　而陆生姿态安然，他好笑地扶着小朋友的腰，怕他不小心就要摔。
　　“宝宝，别乱来。”这人没点落了下风的自觉。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一本正经地和人作对：“就要乱来。”
　　他还是那样说，理所应当的撒娇和不讲理：“不要你管！”
　　“怎么最近总说这句话？”
　　陆峥寒笑：“真不理你了，你还反过来要和我生气。”
　　难哄，被自己娇纵着长大的小宝贝总是难哄的。陆峥寒笑意浅浅，丝毫不在意小朋友的犯上作乱：“小瑾，为什么偷偷喝酒？”他温声问。
　　“不许你说话！不许！”
　　醉呼呼的坏小狗依然不听他的，他伸手就捂上了陆峥寒的嘴巴。这让他讨厌和难过的嘴巴。
　　是不准陆峥寒再讲话的意思了。
　　陆峥寒果真闭了嘴，只安安静静地看他。
　　小朋友忿忿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滂沱大雨打湿了的那样，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受了这样大又这样大的委屈。
　　毫无预兆地，沈瑾玉一下子就垮了脸，嘴巴都瘪着。
　　他喋喋不休地，要控诉，也要撒娇：
　　“陆峥寒，讨厌鬼……”
　　“让你欺负我……讨厌你、讨厌你！这次我真要和姐姐了说……”
　　醉呼呼的小狗相当记仇，他要严厉抨击陆生的罪行，并且通通都以讨厌死他和不要再理他来结尾。
　　小朋友的嘴巴里总有很多很多个理由来讨厌人，偏偏心又太软，似乎不理人就是他能想到的最最冷厉的裁决——
　　果然，某个坏蛋听了就笑。
　　陆峥寒的声音断续地从沈瑾玉掌心里传出来，他问，无比的好耐心：“宝宝，我怎么又欺负你了？”
　　自己都被这小坏蛋压在了床上了，谁欺负谁，一目了然。
　　“就有！”
　　坏小狗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有自己颠倒是非黑白的理由。沈瑾玉吸了吸鼻子，继续强调：“反正就有……”
　　“比如呢？”
　　“你骗我，总骗我，还偷偷咬我嘴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沈瑾玉倒豆子似地数陆生的那些心怀不轨。
　　“那是喜欢你。”陆峥寒却狡辩。
　　他丝毫没有干坏事被人戳穿的窘迫，甚至还好意思替自己辩驳：“小瑾，难道你还想要我去咬别人的嘴巴吗？”他故意学小朋友的用字和语气，把接吻都说得像是在赌气。
　　那也难怪沈瑾玉立马要和他生气。
　　“那你就不要再亲我了！”
　　小狗真是很愤怒，浑身的毛毛都炸起来，“呸呸呸！呸呸呸！”他才不要亲别人亲过的嘴巴！
　　“逗你的。”陆峥寒说，“只和你亲。”
　　“乖。”
　　他又哄，笑着说：不吃醋了，好不好。
　　陆峥寒仰着头亲了一下沈瑾玉的手掌心 ，很轻，但也惊得小朋友立即将手挪开去，嘴巴里磕磕绊绊地要骂对方胡说八道。陆生没忍住，被沈瑾玉这一连串大动静给逗笑：
　　“所以，要和我说什么？”他问。
　　他的眼神里有些期待。或更应该说，是迫不及待。
　　“……”
　　“就……”
　　沈瑾玉顿时噤了声。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峥寒，见得对方依然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温柔模样。他有些心虚，但些微的醉意让他变得大胆。即便是自己说错话，他想，他都有拥有事后解释权，可以爽快地将一切过错都怪在那瓶难喝的Richard Hennessy上——
　　沈瑾玉咽了咽口水。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加油加油。
　　他嘴巴微微地张着：“我……”
　　陆峥寒像是没听见：“什么？”
　　“……”
　　明明都说了不让他说话的！
　　沈瑾玉立即又要不高兴，怪陆生捣乱也怪他多嘴，连嘴角都垮得这么明显，“你好烦，那我不要说了……”
　　“不准。”
　　陆峥寒立刻去抓住沈瑾玉想要逃开的手。
　　他的眼神也很认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说，要说的，宝宝，这是要说的。
　　沈瑾玉不情不愿地努努嘴。
　　他试探地抬起眼睛，又想浑水摸鱼。
　　可惜坏小狗的撒娇被驳回。
　　这人真是讨人厌……沈瑾玉吸了吸鼻子，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怕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会偷偷溜走。
　　他看着陆峥寒，那瓶被他失手打翻的洋酒也好似氤氲到了他的眼眸里。小狗湿答答的，真是好可怜。
　　小半杯的酒够壮胆吗？
　　不太够。还差挺多。
　　这要比预估的更难。
　　爱是深奥命题，总难以确切无误地论证。
　　所幸陆生的耐心总很好。他依然会等，等着小朋友好好地积攒勇气，直到他愿意坦诚自己的真心，好让那颗晕乎乎的小脑袋找到最后的答案——
　　“……陆峥寒。”
　　好一会，沈瑾玉才小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他眉头拧着，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有些抱怨的意味：“我觉得你最近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呢？”
　　陆峥寒问。他明知故问。
　　小狗不回答，他自顾自地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他眉头都皱着，那样烦恼，“你让我变得很奇怪，我不喜欢这样，我以前明明都不是这样的……”
　　“那怎么办呢？”
　　陆峥寒也假装苦恼：“我只能去喜欢其他人了吗？”
　　他装模作样地又问，真是好体贴那样：“不然——”
　　“不准！！！”
　　坏脾气小狗马上马上就驳回。
　　他半个字都不能听，语气更是凶：“你不准！不准！”
　　沈瑾玉那样理所应当地蛮横要求：“你不许不喜欢我！”他觉得不够，接着又补一句，气势汹汹的理直气壮，“你也不准去喜欢其他人。”
　　“我只能喜欢你？”陆峥寒笑着开口。他问沈瑾玉。
　　“嗯嗯嗯嗯……”
　　小狗醉呼呼的摇头晃脑，囫囵地应。
　　他说一连串的嗯，试图把自己的真心话也悄悄地藏进去。
　　“小瑾，但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陆峥寒却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就好像从前那个死缠烂打的人不是他一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只能喜欢你一年，只能是一年，不是吗？”
　　沈瑾玉马上就瘪起嘴。
　　他不高兴，他不同意。
　　他说不是，才不是。
　　因为小醉鬼是不用讲道理的，自己说过的话也是可以不作数的。
　　小狗自有自己的大道理，讨人厌的两脚兽只需要听从小狗的命令就好。谁会不喜欢狗狗呢，谁又会舍得拒绝狗狗呢——
　　沈瑾玉耷拉着眼睛，着急地催促，他摇陆峥寒的肩膀，好急好急：
　　“你快点答应我！”
　　他怕陆峥寒听不见，还要凑到人家的耳边喊：“快点！”
　　陆峥寒不禁挑了挑眉。
　　“答应你什么？”他又故意使坏，“抱歉小瑾，我不太懂。”
　　沈瑾玉怒冲冲地瞪他：“陆峥寒，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陆峥寒又不说话。
　　他一味地只是笑。
　　坏心思的成年人游刃有余，已然占据上风的人刀枪不入，小朋友真是抓耳挠腮也毫无办法。但他也不肯轻易认输。他们只好对峙，天长地久那样对峙，如永不停歇的恋爱战争——
　　沈瑾玉可真是要讨厌死陆峥寒了。
　　“坏蛋！坏蛋！”
　　他沉不住气，最先破功。
　　他没听见陆峥寒的答复，更是疑神疑鬼地在对方的脸上察觉出了犹豫的意味来——在犹豫什么呢？是要后悔了吗？可明明才答应过自己的……
　　可恶可恶，他又怎么能后悔！
　　可自己都、都……
　　二十来岁的时候真是什么藏不住，什么弱点和把柄都写在了脸上，让人立刻就有机可乘。
　　沈瑾玉瞪着陆峥寒。
　　那双漂亮眼睛是最没出息的，率先就红了起来。
　　眼泪目前还强忍着，在眼眶里打着转，没掉下来，反倒是嗓音被浸泡得那样难过，好像一拧就有雨，哗啦啦地下：
　　“你还骗我来喜欢你！”
　　“现在又不要喜欢我！”
　　沈瑾玉不管不顾地冲陆峥寒一通乱喊：
　　“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我不要！”
　　“讨厌你！讨厌你！”
　　坏脾气小狗真是好伤心，他对陆峥寒说很多很多个讨厌你，但总会多一个喜欢你冒出头来。讨厌你和喜欢你，再讨厌你也还是喜欢你。
　　他委屈地红了眼睛，觉得自己真的好不争气。
　　不敢说喜欢。
　　也不敢说不喜欢。
　　会是因为他之前的种种不诚实，所以才需要接受惩罚吗？
　　陆峥寒依然不表态，只是好笑地看着沈瑾玉：“那你先告诉我，你其实想和我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
　　他装腔又作势，非要给自己找点什么理由：“我只是觉得，你还要追九个月，你又这么笨，肯定追不到我的……”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挪到了别处去，“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陆峥寒又假装听不见。
　　沈瑾玉：“……”
　　陆峥寒笑：“嗯？”
　　他温温柔柔地喊：“小瑾？”
　　“如果你不想说——”
　　沈瑾玉真是气急了，索性就心一横：
　　“所以、所以……所以你要不要就和我在一起好了！”
　　他眼睛都闭起来，剩睫毛夸张地抖，简直像是赶赴刑场一样坚决：
　　“你要是觉得不行，那我来追你也行……”
　　“我、我我也很会追人的……”
　　小小男子汉很有魄力，第一次动心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声音绷紧着，不敢露怯。
　　走向心上人的时候记得要昂首挺胸。
　　他也有赢回对方的决心。
　　“陆峥寒，你、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沈瑾玉这样问，他很紧张，磕磕绊绊地，不熟练，也笨拙：“我可以做你男朋友的，我很好的，比其他人都好……”
　　所以你不要去喜欢其他人了。所以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
　　好不好。可以吗。
　　拜托拜托。
　　娇气小狗使劲浑身解数来推销自己，他的游戏存档、他的漂亮模型和小金库，乃至他的抱抱小狗，他都愿意和陆生分享。二十岁出头的真心那样横冲直撞，巴不得把自己所有底牌都一次性给完。
　　偏偏他还是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复。
　　沈瑾玉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太快太快了，他那样惴惴不安。
　　他悄咪咪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次终于换了坏心肠的陆生来慌张。
　　他手忙脚乱，也确实是自作自受。怪他把人吓得太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朋友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像夏季里那场待续未完的台风雨，来得急促又滂沱，全港都需回避。
　　陆峥寒从没想过自己会害得沈瑾玉这样伤心。
　　他只好一遍遍地抚摸小朋友微微发抖的背，哄他，“宝宝，不哭了。”
　　“我只是……”
　　陆峥寒顿了顿，声音很轻很轻：“我只是没料到……”
　　他确实能猜到沈瑾玉对自己动心没错。但他想，或许就一点点，不多，或许这里面还有些小朋友的占有欲在混淆。与真正的喜欢天差地别，他也仍需努力。
　　他坏心思地想让沈瑾玉稍稍松口，坦诚这一些些的喜欢。
　　就是这一些些的喜欢也很足够。
　　但陆峥寒怎样都没有设想过，他的小朋友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冲过来。他要来向自己告白。
　　勇气尚不足，于是试着借一些些酒精来补足。
　　笨蛋小狗冒冒失失又磕磕绊绊地不放弃。
　　在短短一瞬间，陆峥寒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纵有万全应对他也有掉链子的一日——
　　他要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小朋友的这份喜欢，竟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再多得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再浩淼的宇宙也藏不下霎眼间的动心，爱真有很多很多。
　　他又怎么可以质疑小朋友呢。
　　“对不起宝宝，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啊！”
　　沈瑾玉这时候哭得更厉害了，甚至还丢人地吹起一个鼻涕泡来。
　　“你敢不喜欢我……”
　　他真像只湿漉漉的可怜小狗，那些停不住的大雨都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把他们彼此都淋得分外狼狈：“你都把我追到了，你怎么能在这时候不喜欢我！”
　　他真是委屈死了，哭腔那样重：“陆峥寒，你敢不喜欢我……”
　　陆峥寒马上马上就解释：“没有不喜欢。没有。”
　　好像那些熟练的哄人的话他都忘记了，嘴巴变得那样笨，只能局促地替小朋友擦眼泪，他一遍遍地重复：“喜欢的，还喜欢的。”
　　但沈瑾玉不听他的：“我要去找姐姐……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姐姐……”
　　小朋友翻身就要走。他要去告状。
　　“我不喜欢你，我还能喜欢谁？”
　　陆生又哪能将这小哭包放走。
　　他认错，千方百计地认错，再逐一补回他本就该说的那些很多很多的喜欢。他说从头到尾只有喜欢他一个，又说以后未来也都只会喜欢他一个。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但不看他。
　　陆峥寒只好去吻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低声问：“那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他莫名也有些紧张。
　　“才不算！”
　　“当然不算……”
　　沈瑾玉闷声地把自己埋在陆生的怀里。眼泪鼻涕全都搽在别人的衣服上。
　　他是坏坏的脏小狗。
　　“你敢不喜欢我……”
　　小朋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陆峥寒意识到对方抓紧了自己的衬衫，好像他的心脏也一并被抓牢了：“那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第47章
　　临近深夜十二点。
　　某位沈小朋友却不好好睡觉，他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想要干什么大坏事。
　　他胳膊下夹一个枕头，从门缝里悄咪咪地探出半个脑袋，左看看又右看看，动作那样轻。刚要开门又像是听见了脚步声，沈瑾玉吓得差点要忘记呼吸，动也不敢动。
　　等了好一会，等确定自己不会被当场抓包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抱抱大王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得正香，错过了小主人今天鬼鬼祟祟的不安分。
　　而陆生的卧室门虚虚地半掩着，似乎一推就能开。
　　沈瑾玉悄悄伸手，只一根手指，做贼似地一点点戳开——
　　陆峥寒已经在床上等着他了。
　　新鲜出炉的男朋友正抬着头，对着他笑。灯下眉眼弯弯的那样好看。
　　没人能比陆生更懂小朋友爱看什么了。他身上挂一件松垮垮的睡袍，是矜持沉稳的黑色，偏偏领口又大敞，精悍的胸肌和肩颈线都半露着，那看着真是相当勾人。
　　沈瑾玉嘿嘿坏笑，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床。
　　“又在傻笑什么。”陆峥寒顺手用被子将他裹住。
　　“外面好冷哦。”沈瑾玉答非所问，蛄蛹蛄蛹地蹭到陆生的身边来。
　　他得逞地笑，圆溜溜的狗狗眼亮晶晶，“暖被窝辛苦啦！”
　　已经十一月中了，最近气温降得厉害，爱臭美的小少爷也不得不乖乖穿上外套。过去扮靓至紧要，但现在他也有了“枕边人”，自然不能轻易感冒。要做体贴的男朋友当然要无微不至，再小的事情都要放在心上。
　　沈瑾玉也在学着做一个优秀的好男友。
　　这是他和陆峥寒开始谈恋爱的第七天。
　　而陆生也已经尽职尽责地给沈小少爷当了七天的暖床丫鬟。
　　当然没人敢来指使陆生来暖床，但沈小少爷总有特权。他大大咧咧地霸占着陆生的双人大床，也要瓜分别人暖烘烘的被窝，还要使坏地用脑袋往人家的胸膛上撞。坏小狗真是得寸进尺，该吃点教训。
　　陆峥寒好笑地看着沈瑾玉：“那我的辛苦费呢？”他问。
　　“好说！”
　　沈小少爷应得很爽快。
　　他从被窝里支起身来，二话不说地就捧着陆生的脸，吧唧一下亲上去。
　　“赏你了！”沈瑾玉很满意。
　　他对男朋友真是有求必应，值得打一百分满分。
　　不过他亲得敷衍，只歪歪扭扭地落在了嘴角边，相当的投机取巧。可陆生是港岛数一数二的精明商人，当然没有这么好打发——
　　还在坏笑的调皮小狗忽而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顺势就被一肚子坏水的男朋友拖了过去，栽在对方漂亮饱满的胸肌里头晕又转向。
　　沈瑾玉尚还来不及看清的陆峥寒的表情，下一秒唇已经被咬住。对方的体温和气息都紧密地包裹着他，那样不容分说地，很霸道，是陆生微微展露出来的本性。
　　这个吻相当火热，并不克制。
　　像毛头小子一样的急不可耐。
　　可怜某位小朋友的接吻技巧在短短七日还没来得及提升，他招架不住，只能乖乖地张着嘴，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嘴巴里胡作为非。陆峥寒越吻越深，也越吻越急，他的索取无穷无尽，最后沈瑾玉连自己的舌头也失去了主动权，被逗弄到浑身都在抖。
　　沈瑾玉真要被陆峥寒吻得头脑发晕了。
　　已经顾不上教训这坏家伙，沈瑾玉不得不抵着陆生的胸膛，气喘吁吁的，脸也红：
　　“都说了，不准伸舌头的……”
　　沈瑾玉搬出那早不作数的约定来。
　　“嗯，你说得对。”
　　陆峥寒表面知错，但不改，还变本加厉地又亲了沈瑾玉一下，“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我们在谈恋爱。”他又强调。
　　确认关系后的小朋友真是变得更可爱了。
　　沈瑾玉变得相当坦诚，也难得的听话，让张嘴巴就张嘴巴，就是亲得再过分了，他只会娇气地皱鼻子，小声地骂一句坏蛋和下次真的不会再让他亲了。
　　陆峥寒想，这不怪他。
　　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他的小男朋友甚至每天晚上都要这样偷偷跑过来，要缠着跟自己一起睡觉。他也只是将人压在床上亲得晕乎乎，其余的什么都不做，这怕已经相当正人君子了——
　　陆峥寒替沈瑾玉抿去了嘴角边的水迹，继续说：
　　“我现在是你的正牌男朋友了。”
　　“小瑾，我有正当权利这样做，不是吗？”
　　沈瑾玉哼哼几声，不反驳，但依然要在被子下调皮地踩陆峥寒的脚，充当他小心眼的报复，“我刚刚差点都要被管家爷爷发现了。”他说，“幸好我躲得快。”
　　陆峥寒笑：“没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
　　“那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沈瑾玉问。
　　“宝宝，我们是正常谈恋爱，不要说得我们像在偷情一样。”
　　沈瑾玉“噗嗤”一声，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偷情！偷情！咳咳咳——”他笑得到处乱颤，又窝到了陆生的怀里。这里理所当然是他的位置，他躺得很舒服。
　　这小坏蛋现在胆子真是肥了，嘲笑完自己的男朋友还不够，还要轻佻地去勾陆生的下巴，十足一副流氓做派。
　　沈瑾玉粗声粗气地，接着就演了起来：
　　“阿生，甘系犯法嘅喔！”
　　陆峥寒好笑地抓沈瑾玉那只调皮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亲：“没事，我有全港最好的律师团队。”
　　精英总裁十分有恃无恐：“我们再偷情多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那我才不要呢。”
　　沈瑾玉被陆峥寒逗得咯咯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漂亮小月牙。
　　他想，他又一次想：真是好奇妙，他居然真的在和陆峥寒在谈恋爱……
　　他抬起眼睛去看，从陆生温柔深情的眼睛看到他轮廓好看的嘴唇。真奇怪，怎么之前他就没发现陆峥寒长得这么好看呢？
　　沈瑾玉又忍不住高兴。
　　陆峥寒，我的了。嘿嘿嘿。
　　陆峥寒好笑地去捂他的眼睛，低声哄：“不闹了，乖乖睡觉。”小朋友明天没课，能赖床，可他还得勤勤恳恳去上班养家呢。
　　“不嘛。”
　　沈瑾玉扒拉住陆峥寒的手：“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
　　这小坏蛋总不肯好好睡觉，而晋级成男朋友的陆生即便沉下来来已不再构成威胁，他的话并不能让沈瑾玉乖乖听话。沈瑾玉要缠着陆峥寒说话，说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
　　不为别的，陆峥寒的生日就快要到了。
　　作为新手男友，沈瑾玉当然得严阵以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去年，他送的是一只手表，冰蓝色的Audemars Piguet，皇家橡树离岸系列，公价近五十万（因此沈小少爷还预支了自己不少零花钱）。这只表陆生如今几乎不离手，看得出很喜欢。
　　其实再送这些小东西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显得没什么新意，沈瑾玉怎样都觉得不满意。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当然要隆重，也要有惊喜。
　　可陆生家财万贯，什么都不缺，这生日礼物也是确实难选。
　　“我真的不知道要给你送什么生日礼物才好，我都想了好多天了。”沈瑾玉问，“陆峥寒，你有什么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吗？”
　　陆生也相当从善如流：“小瑾。”
　　沈瑾玉：“……嗯？”
　　陆峥寒又重复了一次：“小瑾。”
　　沈瑾玉：“………………”
　　真是烂梗！
　　零分！
　　沈瑾玉坏脾气地戳陆生的胸肌来泄愤：“认真的啦！”虽然喜欢自己也没错就是了，哼哼。
　　“是你准备的，我都会喜欢。”陆峥寒低头亲在了沈瑾玉的额头上，又顺势将人抱紧，“宝宝，最好的生日礼物你已经送给我了，不是吗。”
　　“总算是赶在三十岁之前，让我谈上了一次恋爱。”
　　陆峥寒装模作样地吁一口气，笑着又说好不容易。
　　沈瑾玉被他逗笑，窝在大苦主怀里笑得一抖一抖的，真是没心没肺。
　　偏偏他才是让陆生迟迟谈不上恋爱的罪魁祸首。
　　不过沈瑾玉也坦诚认错，表示自己绝对绝对会对陆生好。为表诚意，他乖乖张开嘴巴，放任这个晚安吻在夜晚里变得浓烈非常。睡衣的扣子被人悄悄解开来，沈瑾玉惊了一下，但没躲。
　　他只是紧张攥紧了陆生的睡袍。
　　坏小狗在不为人知的夜晚里变得那样乖，真是要把自己的男朋友纵坏了。
　　虽然对陆生来说，能收到的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但沈瑾玉肯定是要好好准备的。他灵机一动，突然就有了个很不错的想法。
　　第二日，他罕见地主动给沈大小姐拨去了视频电话——
　　“姐姐，你在忙吗？”
　　沈瑾玉先撒娇，声音也是黏糊糊的嗲。
　　他趴在床上，和抱抱大王一起挤在摄像头前面。小狗们一起排排坐，很可爱。
　　也难怪沈珠华看了就笑。
　　电话那头的大小姐像是在忙，但和弟弟聊天时她很专心，文件也合上。她问：“小瑾，怎么了？”
　　沈瑾玉嘿嘿笑：“没什么呀，就是来看看你最近好不好呀。”
　　“我很好，不用担心。”
　　沈珠华也笑。她的五官和沈瑾玉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更明艳，笑起来也更为妩媚动人，“你呢？小瑾，你最近还好吗？”她问。
　　沈瑾玉乖乖地点头。
　　他给亲姐姐分享他今天的晚餐，他说今晚家里热热闹闹地打边炉，是走地鸡和沙白贝的锅底。皖鱼片几秒滚熟又鲜又脆，罗氏虾也相当足称，还有阿姨特地给他手工做的鱼皮饺，那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小馋鬼说得起劲，自己都忍不住呲溜呲溜，“我都讲饿啦。”
　　沈珠华也很捧场，笑着问：“这么好吃吗？”
　　“正啊！超正！”
　　沈瑾玉笑眯眯的，“等姐姐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再吃一次，连陆峥寒都觉得好吃呢……”
　　沈珠华不怀疑地点头，并且也拜托沈瑾玉帮自己问候陆峥寒。她和陆生并不算特别熟，两个人在公事上的交集比私事更多，坐到了谈判桌上，更颇有些一山不容二虎的意思。
　　“姐姐啊，那个……”
　　沈瑾玉总算是结束自己的迂回，要说正事了。
　　他神情有些闪烁，开口问：“妈妈留给我那块宝石，我……我可以拿出来吗？”
　　“嗯？”果然，沈珠华并没有答应，她先问，“怎么了？”
　　“我想拿出来做个戒指……”沈瑾玉含糊。
　　“然后呢？”
　　“我想送给陆峥寒，他这个月要生日了嘛……”沈瑾玉越说越小声，最后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小瑾，你知不知道……”
　　沈珠华不由得揉了揉额头，表情有些无奈。
　　她知道亲弟弟从小就喜欢黏着陆峥寒，本还以为长大后就会好一些，哪能想到会变本加厉，“小瑾，那是妈妈留给我们的东西，是不能随随便便送给别人的。”
　　“没有随便，我是给陆峥寒的……”沈瑾玉小小声地反驳，心又道，才不是随便，那是他男朋友。
　　不过这件事沈大小姐还不知情。
　　沈瑾玉还不知道怎样和亲姐姐开口。
　　“这礼物太贵重了，陆生是不会收的。”沈珠华果断替陆峥寒拒绝。
　　母亲留给他们的东西并不多，大部分都在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变卖了，只剩那颗家传的红宝石被她贴身地藏着。沈珠华将它留给了亲弟弟，连同这些年她替弟弟积攒下来的诸多价值不菲的藏品，都交由专人打理着。
　　沈瑾玉目前也只是名义上的主人。
　　他一旦想要动这些东西，都得先有沈大小姐点头。
　　沈珠华继续说：“小瑾，你可以考虑换一份礼物。”
　　“不嘛……”
　　沈瑾玉瘪着嘴，莫名坚持：“其他礼物就没有意义了。”
　　沈珠华顿时有些不解：“为什么你非要——”
　　但话说一半，她突然停下来，大小姐很敏锐，眉头微微皱起：“小瑾，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第48章
　　沈珠华来不及细问，“咚”的一下，屏幕突然就黑。
　　大小姐确认了一下通话状态，困惑皱眉，喊了声：“小瑾？”
　　“抱抱！你这只大坏狗——”
　　视频通话倒没断，对面传来了抱抱大王汪汪叫的声音，间中还混杂几句小朋友怒冲冲的警告。他说不准不可以，又说明天就没收抱抱小狗所有的罐罐，只给它吃清水泡苦瓜。
　　似乎是坏小狗把通话中的手机撞倒了，正在挨教训。
　　沈珠华只好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弟弟把自己的小狗教训完。
　　她等了好一会，沈瑾玉那边的屏幕才重新亮起来。
　　沈小少爷正一脸严肃地捏着抱抱大王的嘴筒子，脸上还有些红。大概和自己的调皮宠物斗智斗勇是毕竟容易急脸的。
　　沈瑾玉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道：
　　“姐姐，我当然没有谈恋爱，我怎么会谈恋爱。”
　　他的表情很是不高兴，眉头皱着，嘴巴也瘪，像是将谈恋爱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吓得他要躲很远很远。
　　“你不要乱讲。”
　　沈瑾玉又强调，“没有的事。”
　　沈珠华看着沈瑾玉一脸较真的表情，心道自己的弟弟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她失笑，和对方解释：“小瑾，姐姐没有不准你谈恋爱的意思。你有喜欢的人，姐姐也是会高兴的。”
　　她又问，不放过沈瑾玉：“真的没有吗？还是不想告诉姐姐？”
　　“我、我能和谁谈恋爱啊，我很忙的！”沈瑾玉连忙澄清。
　　忙着研究港岛哪里有好吃的，也忙着教训调皮的抱抱大王。
　　当然还忙着和某个坏蛋偷偷谈恋爱。
　　沈瑾玉板着脸，瓮声瓮气：“姐姐你也不要偷偷去问峥寒哥哥，他肯定会笑话我的……”
　　笑话他不敢实话实说！
　　沈珠华看着亲弟弟这一脸斤斤计较的幼稚模样，又想，那也对。
　　这样的小傻蛋还能和谁谈恋爱呢？
　　想要坐稳沈家继承人位置并不容易，她必须全身心投入工作，因此沈珠华能留在港岛的时间并不多。不过有陆太太照拂，她也能稍微安心些。
　　她总从陆太太那里听说，陆峥寒对沈瑾玉也很上心，说是当成亲弟弟看也差不多。要是沈瑾玉和谁谈了恋爱，陆峥寒也应该会第一时间发现才对，但也没听他提起过……
　　沈珠华在三个月前因为工作和陆峥寒在美国打过照面。陆生那会儿的脸色相当不错，瞧着倒更像是他自己好事将近的模样。他给大小姐报了平安，说沈小朋友在家里一切都好，也没什么不妥。
　　除此之外，陆峥寒确实什么都没提。
　　这次可能真是她多心了。
　　想当初，沈珠华其实还想过撮合自家弟弟和苏家小小姐，不过沈瑾玉的小脑袋真是缺根筋，没察觉出她的意思来，倒是误打误撞地和苏酥做了好朋友。只是大小姐也没太强求——
　　沈瑾玉虽然不着调，不过也确实没让她操过太多的心。
　　要是背地和什么不着调的人谈恋爱，那她还得额外花出心思来来处理。毕竟亲弟弟太过没心眼，实在好骗……
　　“好好，是姐姐乱猜了。”
　　沈珠华没再深究沈瑾玉谈没谈恋爱这个问题，“如果以后谈恋爱了，姐姐希望是可以知情的。”
　　她只是问，“小瑾，可以做到吗？”
　　“……”
　　沈瑾玉眼神闪烁几秒，接着心虚地点了点头。他说知道了，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的。
　　他假装捏抱抱大王的小爪爪，眼睛垂着，一双眼珠子不安地滴溜溜转。
　　心里忍不住又想，好险好险，真是好险……
　　幸好生死关头，抱抱一爪子把手机给拍翻了，不然他可逃不过亲姐姐的火眼金睛……
　　沈瑾玉很纳闷，他明明没说什么啊，怎么姐姐突然就这样问？这真是太吓人了。
　　要是面对面，他肯定一秒钟都瞒不过去……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要用陆生当借口，要偷偷送给谁——”
　　沈珠华还不知道沈瑾玉瞒着自己什么，更没猜到自己的亲弟弟完全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来和自己耍心眼。她笑着开口：“不过那是妈妈留给我们的东西，听话，不要拿去当礼物送人。”
　　大小姐态度很明显，没有松口的意思。
　　沈瑾玉闷闷地说好。他这会儿也不敢再提了，这件事也只好暂时作罢。
　　沈珠华又说，她很快就会回港一趟，让沈瑾玉在港岛要乖要听话，也不要给陆峥寒添乱。沈瑾玉点了点头，又问用不用他去接机。沈珠华说不用，具体的时间她也还没定下来，不用先腾时间。
　　“家里有司机，不碍事。”沈珠华笑着说。
　　“好嘛。”
　　沈瑾玉什么都好说，确实十分听话，这让沈大小姐很满意。
　　只不过心虚的小朋友怕被亲姐姐看出些什么端倪来，最后只敢手忙脚乱地叮嘱姐姐要多保重，沈瑾玉不敢再多说什么，仓促地挂了电话。
　　他长吁一口气，但心里一直在打鼓。
　　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姐不是真的信了自己……
　　夜里，沈瑾玉和陆峥寒提起这件事。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差点就露馅了！”
　　边说着，小脸就跟着就苦巴巴地皱起来，“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真的被我骗过去了，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她怎么能发现啊……”沈瑾玉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当时的情况。
　　陆峥寒从工作里抬起头来，对小男友这种始终不肯公开的想法有些无奈：“不能让你姐姐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那肯定不能啊！”
　　沈瑾玉反应非常大，“姐姐一定会骂死我的！”
　　他坐在书房新铺好的地毯上，面前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堆书。
　　看得还挺认真，装模作样地贴了不少的便签。
　　小朋友恋爱后变得更粘人了，总要装模作样地来书房陪着人。可惜他坐没坐相，稍稍不看着些，他就从沙发滑到地上去，像一滩软绵绵的鸡蛋布丁。
　　陆生对小男友的管束力下降不少，说不听了，索性就让人都铺上地毯，继续纵着沈瑾玉这坏毛病。
　　沈瑾玉捏着抱抱大王的小爪爪，继续抱怨：“我都不敢想象，姐姐知道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他越想越烦，忍不住叹一口气。
　　“都怪你啦！”
　　坏小狗重重地皱鼻子，把气撒在男朋友身上：“姐姐到时候也会给你扔五千万的支票，让你滚蛋！”
　　陆峥寒笑着起身，朝沈瑾玉走了过来。他的手贴在沈瑾玉的后腰上，轻轻一揽，调皮小狗就乖乖到了他的怀里。
　　陆生向来不做赔本生意，他笑着开口，说只有五千万可没办法把他赶走，他胃口可没这么小。
　　“那你要多少？”沈瑾玉问，煞有其事那样。
　　“多少都不行。”陆峥寒二话不说就拒绝这桩买卖。
　　“哼哼，那就将你打包丢进维港里！”
　　沈瑾玉大咧咧地坐在人家大腿上，手也主动地搂上了对方的脖子，亲亲热热的，就剩下嘴巴吓唬人：“怕不怕！”
　　“小瑾，难道你不应该保护我吗？”陆峥寒故作委屈。
　　“那要看你表现咯。”
　　“嗯？”
　　陆峥寒笑着偏了偏头，眼睛温温柔柔地垂着，跟沈瑾玉鼻尖碰鼻尖。微热的鼻息交缠着，让人有些不经意的心猿意马。
　　沈瑾玉冲他努努嘴，是要看陆生“表现”的意思了——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接了一个吻。
　　嘴唇才稍稍接触，沈瑾玉就莽莽撞撞地想将舌头送进对方的嘴里。
　　小朋友近日学到了不少新技巧，跃跃欲试地要主动。陆峥寒半眯着眼睛，也随他胡来。他一只大手扶着小朋友的后脑，妥帖地，由着沈瑾玉一点点地舔弄自己的舌尖。
　　坏小狗向来是不知道见好就收的。
　　他们吻得太深太忘情，连书房里的气温都似乎高了些。
　　只有抱抱大王被排挤，汪汪汪地叫了好久都没人理，只能气呼呼趴到一旁去。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有些长。
　　长到沈瑾玉都以为夜晚要变作白天，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没任何的烦恼。
　　“担心你姐姐会不同意？”
　　陆峥寒抵着沈瑾玉的额头，低声问。
　　沈瑾玉点点头，嘴巴被吻得湿润，声音都黏糊着：“不知道怎样和她说才好……”
　　他仰头看了陆峥寒一眼，又摇头，老神在在：“毕竟你怎样看都不在我姐姐的审美范围内。”
　　男的，一米九几的，肌肉猛男。
　　不管怎样看，都不在沈大小姐给亲弟弟圈定的配偶范围里。
　　偷偷和陆峥寒谈恋爱，这确实算是沈瑾玉做过最最出格的事情了。
　　他确实是有些害怕沈珠华的，亲姐姐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可陆峥寒又不是好惹的，那他俩要是对上，那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沈瑾玉想想就头疼，忍不住用头去撞陆峥寒的胸膛：
　　“怎么办啊，姐姐好像要回来了……”
　　“这么怕她？”陆峥寒笑。
　　“那是你没见过她发脾气！”沈瑾玉气呼呼。
　　陆峥寒又笑了，凑近了亲了下沈瑾玉的唇：“没关系，要是你姐姐不让我们在一起……”
　　沈瑾玉抬起眼睛看向他——
　　“那我们就去私奔。”陆生语出惊人。
　　沈瑾玉：“……？”
　　沈瑾玉：“什么啊！”
　　陆峥寒摆一脸的得理所当然，简直像个可怕的恋爱脑，这万贯家财说不要就不要，“我们躲到一个你姐姐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荒谬得要死的想法他不放弃就算了，竟还要问沈瑾玉的看法，“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
　　“私——”
　　“私奔你个鬼啦！”沈瑾玉对陆峥寒非常无语，“总之我会找机会和姐姐好好说的啦！”
　　陆生挑了挑眉，他装模作样地吃惊，相当得寸进尺：“原来我也能有名分？”
　　“……哼哼。”
　　我才不是不负责任的坏男人。沈瑾玉心里想。
　　小小男子汉当然会对自己喜欢的人负责。
　　“反正这件事你不能插手就是了。”
　　沈瑾玉窝在陆峥寒的怀里，又伸手去戳他的胸肌：“陆峥寒，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和我姐姐起矛盾。”
　　陆峥寒失笑：“我还不至于……”
　　“你先答应我。”
　　沈瑾玉表情却很认真。
　　他想，陆峥寒和沈珠华都是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沈瑾玉并不希望他们会因为自己起冲突。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应该处理好这些问题的。
　　不然，要是真起矛盾了，他到时候又该帮谁呢。
　　
第49章
　　沈瑾玉不准陆峥寒再过问自己和亲姐姐的事情，陆生也只好暂时作罢，继续没名没分地做他沈小少爷的“地下男友”。
　　不过和小朋友偷情确实是有趣的。陆峥寒坏心思地这样想。
　　先前被大小姐吓得够呛，沈瑾玉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和陆生偷偷谈恋爱，于是试图保持合理距离。
　　但他又总爱粘着人，说着说着话就窝到了人家身边去。肩膀挨着肩膀，撒娇小狗太喜欢贴贴，说要的保持距离他转头就忘记。也幸好他们平时就黏糊得很，暂时还没人察觉出什么来。
　　陆峥寒也借故将沈瑾玉带回了老宅去。
　　他含糊地告诉了自己母亲，关于他目前的感情状况。
　　好不容易，是终于谈上了。
　　陆太太喜上眉梢，她忙着要订席面更忙着要写请柬，连忙问陆峥寒这事情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她每月都打几只足金龙凤镯，沉甸甸的，能挂一胳膊的量，现在都压在柜子里，现如今就等着送人。
　　陆生款款地笑：“可他还没给我名分。”
　　陆太太立马皱眉，一副相当不满意的样子：“你这男朋友当得……”怎么还有试用期考核？
　　“小瑾不知道怎样和他姐姐说。”陆峥寒解释。
　　陆太太不由得沉默几秒：
　　“珠华那边，是有些不好办……”
　　一时间太高兴了，她都差点忘记了沈瑾玉背后真正的监护人。
　　沈珠华能赤手空拳地把继承人的位置抢过来，又哪里会是善茬……陆太太更是看着沈珠华长大的，大小姐的性子，甚至要比她年轻时还更果敢强硬，说一不二。
　　要她松口，怕是不容易。
　　陆太太没好气地觑了自己儿子一眼。
　　饶是谁，都不可能给拐了自己亲弟弟的坏东西什么好脸色看吧。
　　“我找个时间，慢慢和她说。”陆太太摆摆手，“你别自己去招惹珠华，等下她要把小瑾带走，你哭都没地方去……”
　　陆峥寒这才满意地笑，又假惺惺地，说都麻烦自己母亲了。
　　陆太太实在懒得理他，嘴里骂，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现在都敢算计到自己头上来。
　　陆峥寒笑着给她斟茶，倒也不反驳。
　　这确实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陆太太和沈大小姐的关系比自己更近，也更好说话。且当年也是陆太太伸出援手，才让大小姐有了喘口气的机会，由陆太太来出面，一切都稳妥很多。看在当年的情分，沈珠华怎样都不会做得太难看……
　　陆生老谋深算，要先下手为强，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位置。
　　毕竟小男朋友好不容易才追到手。
　　至于席面和喜帖到底要如何，陆太太只好先作罢，万事都得先等沈大小姐同意。也幸好明年的嫁娶吉日都不少，还能稍微再等等。都怪自己儿子不争气，谈恋爱都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多费心。
　　陆太太揶揄了几句，让陆生自己面壁思过，自己则施施然地起身去找沈瑾玉。
　　她温声地问沈瑾玉，问他要不要吃刚烤好的Gateau basque。那是她今天为了小朋友亲自做的。
　　沈瑾玉乖乖地点头，又自告奋勇去说要去帮忙拿到小茶厅来，一路跑得飞快。
　　他这会儿见了陆太太还有些不自然的腼腆。
　　自己和陆峥寒正在搞“地下情”呢，还没来得及和长辈们说……
　　小朋友单纯得很，不知道陆峥寒早就在陆太太面前坦白了自己的心意，更不知道这坏家伙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他还在一本正经地烦恼，烦恼陆生那一天比一天近的生日——
　　原先想好的生日礼物不得不作废，沈瑾玉没办法，只能继续绞尽脑汁地选。
　　他坐在书房的地毯上，手里捧着厚厚的大部头，愁眉苦脸的：“陆峥寒，你的生日礼物真的很难选！”他要迁怒陆生没有生活情趣，害他没办法投其所好。
　　且他就这么一丁点的零花钱，在陆生面前哪够看。
　　陆峥寒只好笑：“有这么难办吗？”
　　沈瑾玉哼哼着点头。
　　“我都想了好多天了，都怪你……”
　　自己不管说什么陆峥寒都说好，就是他吃剩的半块小蛋糕都觉得好，实在敷衍得很！
　　陆生在港岛那样声名赫赫，虽从来没有铺张地大摆宴席的二世祖做派，但也总有人拐着弯要来送礼，是这个世伯，或又那个Anti，不能轻易回绝的厚礼不算少。
　　要是被别人比下去了，那他这个男朋友可太不称职了……
　　沈瑾玉觑了陆峥寒一眼。
　　陆生正在办公，精英总裁眉头微微地皱起，像在思考着什么。他刚结束了一个短暂的视频会议，沈瑾玉在一旁听了全程，但听得云里雾里的，大概只能听得出他们似乎讨论今年Q1的某项投资。
　　这确实不是沈瑾玉能参与上的话题。
　　沈瑾玉从地上站起来，他赤脚地踩在地毯上，接着就朝陆峥寒跑了过去。
　　陆生的余光一直都在关注小朋友，下意识地伸手，但接了个空——
　　小朋友这次不是来来撒娇要抱抱的。
　　“所以这里写的是什么意思？”
　　沈瑾玉将自己手里的那本大部头砸到了书桌上。那是他最近都在看的书。
　　他乖乖地问陆峥寒，一脸的好学。
　　陆峥寒瞥一眼小朋友拿过来的书，挑了挑眉，笑着问：“VC？现在艺术类的课程也包括这部分了吗？”毕竟风险投资，怎样看都不像是艺术类的必修课。
　　“你别管。”
　　沈瑾玉马上皱眉头，凶得很：“反正你告诉我就行了。”
　　陆峥寒不知道沈瑾玉是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
　　但小朋友三分钟热度也不是第一次了，那个安置好的大烤炉沈瑾玉到现在也还一次都没碰过，陆峥寒习以为常。他也好脾气：“Venture Capital，宝贝，这里就有写，风险投资。”
　　他只捡一些浅显的内容和沈瑾玉解释，比如Seed Stage，又或者Staged Financing。
　　“还记得你咏川哥哥投资的那家游戏公司吗？”陆峥寒举个易懂的例子。
　　沈瑾玉想了下，又点头。
　　谢咏川前几年投资过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做了一款极其奇怪的Partygame，是一群五颜六色的橡皮糖人在大转盘上疯狂赛跑，靠着躲机关和给人使绊子来获胜。整个游戏都做得非常魔性，却出乎预料地在游戏平台上卖得非常好。
　　谢大少爷也因此赚了一大笔，吹嘘了大半年自己的投资眼光是那样那样的好。
　　“就这样，投资，获得股权，然后吃股息和分红。涉及到上市的话，会更复杂一些。”陆峥寒温声问沈瑾玉：“能懂吗？”
　　沈瑾玉“唔”了一声，心虚点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里有些似懂非懂的困惑。
　　“那我要怎样判断适不适合投资呢？”他又问。
　　“小瑾，我们每年雇佣这么多战投同事，难道你以为他们都在公司混日子吗？”陆峥寒又笑，“或者和你咏川哥哥一样，以个人名义出资，那就是看中哪个就投哪个。”
　　“啊……？”沈瑾玉表情愕然。
　　陆峥寒笑：“经验是一方面，但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也很重要。”
　　沈瑾玉挠了挠头，说这有点难，又小声地嘀咕，要是他自己来做的话，可能会做不好。
　　“小瑾，大家都是一点点才学会的。”陆峥寒笑着说。
　　“你也是吗？”沈瑾玉问。
　　“我当然是。”陆峥寒说。
　　但这句话其实是哄人的。
　　陆生在沈瑾玉这个年纪，已经开始逐渐接陆氏的生意场。在港岛所有人都求稳吃老本的年代，他率先带着陆氏转型。港岛航运业早有日薄西山的苗头，“船王”是过去陆氏的根基，但也绝对不能是往后唯一的支柱——
　　只不过这些都不用和沈瑾玉说。
　　毕竟谁都没真指望他沈小少爷来赚钱养家。
　　陆峥寒好笑地将沈瑾玉的书合上，顺手放到一边去。
　　刚刚伸到一半又收回的手这次终于得偿所愿，他揽上了沈瑾玉的腰，将人好好地抱在怀里。白皙的后脖颈近在眼前，带一些些沐浴露的味道，是青苹果，带些微的甜。
　　“也不是什么非要学的的东西，”陆峥寒笑着哄人，“做不好也没关系。”
　　“才不是这样的……”
　　沈瑾玉在陆峥寒的怀里挣扎了下，但没成功，反而又被扣紧。他能感受到陆峥寒这时候将头靠到自己的颈窝处，像是一个有些像撒娇的姿态。
　　沈瑾玉只能闷闷不乐地坐在陆峥寒的怀里：
　　“陆峥寒，我怎么觉得你在把我当笨蛋看。”小朋友瘪着嘴。
　　陆生笑：“怎么会。”
　　他很自然地接着说下一句：“我们小艺术家不用——”
　　“但我很不喜欢你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沈瑾玉皱眉头打断，语气也很严肃。
　　他捏着对方扣在自己腰前的手，不知道是在计较着什么：“你懂的东西我也想知道啊，难道我不该知道吗？你能做的事情我就做不成吗？我又不是傻子……”
　　沈瑾玉不喜欢现在这样。
　　就像他跟着陆峥寒去酒会的那一次，他什么都搭不上话，只能傻站着。
　　哪怕沈瑾玉心里头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林慕只是在正常和陆峥寒谈公事。陆峥寒的客套和距离感拿捏得很好，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绯闻出现。但那样的话题离他太远，他搞不懂也听不明白，什么都做不了，就好像谁都能轻易地介入他和陆峥寒之间。
　　他不喜欢这样的。
　　很不喜欢。
　　沈瑾玉逐渐已经意识到，他和陆峥寒之间存在着的，其实不仅仅是年龄之间的差距。有太多太多不对等的东西横亘在他面前。
　　倘若他们还是从前那种类似哥哥和弟弟的关系，或许是没关系的，这些被他耿耿于怀的东西都不重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是陆峥寒的男朋友，他是抱着要和陆峥寒永远走下去的想法的——
　　沈瑾玉闷闷地：“陆峥寒，我也想多点了解你啊。”
　　“宝宝，你能这这样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陆峥寒亲了下沈瑾玉的耳垂，语气温柔。
　　只是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都是小事，他没必要和沈瑾玉争个对错出来。既然小朋友喜欢学，那就由得他好了。沈瑾玉一向忘性大，估计没几天就会忘记这件事。
　　陆峥寒好笑地凑过去，接着轻飘飘地亲了一下沈瑾玉的唇。
　　“抱抱呢？今天怎么不把它抱来书房？”他换了个话题。
　　沈瑾玉哼哼，记仇地打小报告：“它最近太调皮了！我罚它在楼下反省！”
　　上次他正和陆峥寒偷偷亲亲呢，一时间没顾得上它，这小坏狗就到处乱吠，差点还把其他人招过来……真是太坏，得让它吃些教训才行！
　　沈小少爷十分小心眼，因此今天抱抱大王的晚餐只有鸡肉小丸子。
　　至于它爱吃的大黑虎虾被无情没收，要下个周才能再出现在餐桌上。
　　陆峥寒看着和自己的小狗一本正经斗气的小朋友，又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他又往沈瑾玉面前凑了过去——
　　精英总裁另一其实是个丢人的接吻脑袋，沈小少爷会骂他是恋爱脑也真没骂错。陆峥寒挂着笑，和沈瑾玉鼻尖挨鼻尖。他看着沈瑾玉，眼神柔和，而后自然而然地又和气鼓鼓的小朋友接了个吻。
　　舌头灵巧地将牙关撬开了来。
　　对爱人的亲吻藏不住的迫不及待。
　　沈瑾玉被陆峥寒这样按着亲了这么一会，也迷糊糊底忘记了自己在气些什么，只顾得上乖乖地张开嘴巴。陆生的吻技在他身上练得很不错，哄得娇气的小少爷很满意。
　　不过陆峥寒最近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他的手悄咪咪地不规矩，顺着小朋友的后背一点点地往下摸。沈瑾玉的眉头微微地皱，但也并不制止。毛绒绒的居家服被撩了起来，可爱的腰窝被人细致地把弄着，一些些按捺不住的呜咽声从喉间溜了出来。
　　“小瑾……”
　　陆峥寒咬了下沈瑾玉的嘴巴，喉结性感地滚动，像是要说什么。
　　沈瑾玉小口小口地喘气，眼睛乖顺地垂着。
　　他的双唇被吻得红通通的，双眸润泽，像柔软的小动物，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陆峥寒：“宝宝——”
　　“先生。”
　　突然有人敲了敲书房的房门，打断了陆峥寒的话。
　　是管家。
　　“沈小姐来了。”门外，管家低声提醒。
　　沈瑾玉：“……？”
　　沈瑾玉：“——！！！”
　　书房里骤然传出一阵叮铃哐啷的混乱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突然打翻。
　　满堂的缱绻气氛一哄而散。
　　沈瑾玉这时候眼睛都瞪大了，“我姐姐？？？”
　　陆峥寒抽着气发出“嘶”的一声，左手捂着嘴角，苦笑着将沈瑾玉放开：“宝宝……”嘴巴里已漫出铁腥味，小男朋友的虎牙的锋利程度真是不言而喻。
　　“我我我、你你你……！！”
　　沈瑾玉哪还顾得上这么多，他自己都要咬舌头了，又慌又急的：“怎么办怎么办……”
　　也没等陆峥寒再说话，沈瑾玉已经跳到了地上去，他一副死到临头又屁滚尿流的表情：“我我我、我先去见姐姐……”
　　这才刚走出去第一步，沈瑾玉又马上转过头来警告陆峥寒：“你不准在姐姐面前乱说话！”
　　他警告自己的男朋友，表情相当凶：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发现我们在偷偷谈恋爱！”
　　
第50章
　　沈瑾玉双手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劝自己要淡定，千万要淡定。总之绝对不能让姐姐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来。
　　他又动手理了理发型，低头反复检查，以确保自己身上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
　　真是的，刚刚陆峥寒怎么乱七八糟地对自己一通乱亲，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弄得皱巴巴的了，他这哪能去见姐姐。
　　沈瑾玉蹑手蹑脚地趴在楼梯边，探头又探脑。
　　果然，在客厅里坐着的，正是沈大小姐——
　　姐弟俩眉眼长得极像，都好看。只是沈大小姐的五官生得更凌厉浓艳，红唇衬长发，是十成十的恃靓行凶。
　　沈珠华姿态矜贵，无形中就有凛厉气势。就连一向作威作福的抱抱大王这会儿也变得听话，乖乖地趴在了沈大小姐的怀里。
　　这坏小狗还被大小姐换上了成套的香奈儿成衣，显得十分珠光宝气，哪有平日里撒泼乱吠的模样。
　　“小瑾？”
　　沈大小姐眼睛很尖，她笑：“躲在那儿做什么？”
　　“没、没啊……”沈瑾玉干巴巴地哈哈笑两声，紧张地搓着衣袖，磨磨蹭蹭地往下走，“姐姐怎么来啦……”
　　沈珠华抬起头，表情跟着柔和了几分，“听说你在书房温书？”
　　她将茶杯放到桌上，又说：“不用这么努力，别累着自己。”
　　“对、对啊……”
　　沈瑾玉心想他其实是躲在书房和陆生亲亲……
　　不过这话不能说，他挠挠头，尴尬地哈哈笑了几声，试图找借口：“那我也不想被人笑话嘛，成绩总不能这么烂……”
　　他本想着卖乖撒娇，不料沈珠华的表情却立刻严肃了起来：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沈珠华的表情分外较真，语气也不自觉地重了，“怎么又不和姐姐说？”
　　沈瑾玉的表情蓦地一顿，有些苦恼。
　　怎么每次他的玩笑话，都能被亲姐姐解读出别的意思来？
　　他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会被人欺负。
　　沈瑾玉赶紧摆手，解释说没有没有，他说同学都很好，他在学校都很开心，绝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被欺负。而且他现在也已经长大了，不用姐姐再像之前那样担心自己。
　　“真的、真的没人欺负我啦！”
　　沈瑾玉一遍遍地解释：“陆……咳、咳咳，峥寒哥哥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呀！”
　　话说太急，他差点又要咬到自己舌头了。
　　沈瑾玉头低低，眼睛又一眨一眨的，偷偷地瞄姐姐的表情。很心虚。
　　幸好陆峥寒的信誉度在沈大小姐这儿很不错，沈珠华笑着，没深究：“也是，你峥寒哥哥也不会让你被人白白欺负。”
　　她虽然少在港岛，但也听闻陆峥寒对自己的弟弟确实很好，也算是她欠对方的大人情。
　　“陆生呢？”沈珠华突然问。
　　“啊？啊……？”
　　沈瑾玉愣了下，飞快地撇清关系，“在工作吧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又不和他在一起，他在干什么我又不关注。”
　　“小瑾，不要这样没大没小。”沈珠华听他颠来倒去讲话，朝人招了招手，“过来。”
　　沈瑾玉闭上嘴，立刻乖乖地走过去。
　　“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陆生算你长辈，讲话要尊敬。”
　　沈珠华自然而然地抬手，替亲弟弟理顺他那乱糟糟的发型，“怎么温书都能把头发弄得这么乱？”她笑，“连抱抱都知道把自己的毛毛舔顺。”
　　“哈、哈哈……”
　　沈瑾玉下意识地僵直背，讪讪地笑着，不敢说话。
　　他又哪敢说什么——
　　那全都是因为他刚刚在书房里和陆峥寒偷偷啵嘴啊！
　　沈瑾玉心虚得要死，忙乱地找新话题：“姐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嘛？”
　　他扮成一副乖巧模样，甜甜软软地撒娇：“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我好去接你呀。”
　　“事情提前完成，就回来了。”沈珠华也笑。
　　尽管有些日子没见，自己的宝贝弟弟还是这样粘人。她理所当然地还是将沈瑾玉当小孩子看。
　　她顺手替亲弟弟整了下领子，动作却不由得微微一顿——
　　“沈小姐。”
　　陆峥寒慢了几分钟才下来。
　　啵＄啵％布^丁猫*酱
　　这人穿戴整齐，十分人模狗样，真像是刚从那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下来，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还在对人家的宝贝弟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
　　只是嘴角肉眼可见地破了一小块，很显眼。
　　“……陆生。”
　　沈珠华的目光稍顿。
　　她的迟疑地抬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一脸慌张的沈瑾玉，而后才朝陆峥寒微微点头示意。
　　“刚刚有事情在忙，不介意吧？”
　　陆峥寒挑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小瑾前几天还在和我说，说你大概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沈珠华微微低头，像是要伸手端茶杯，长发跟着她的动作垂落：“小瑾他……没有太麻烦陆生吧。”
　　“怎么会。”
　　陆峥寒笑：“沈小姐这次打算在港岛呆多久？”
　　他边说，又自然而然地勾着小朋友的手腕，将人重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来。沈瑾玉没任何抵触，只是懵懵懂懂地仰着头看他，陆峥寒没说什么，安抚性地拍了下他的后背。
　　沈珠华顿了下，才说：“看情况吧。”
　　女佣在这时候上了点心。
　　是小朋友爱吃的巧克力布朗尼。
　　烤得刚刚好，上面撒一些些开心果碎，卖相相当漂亮。
　　陆生总爱变着法子来哄沈小少爷高兴，养贪吃小狗也颇有心得。家里私下重金聘请了Dalloyau的甜品研发团队，阵势不小，几十人的，整日整日地就琢磨怎样给小朋友捣鼓这些甜腻腻的小零食。
　　陆峥寒先用铜色的叉子将布朗尼挖下来一小块。
　　他并没有先开口说什么。
　　沈小少爷坐在了陆生的身边，大腿挨着大腿的，很近。他盯着陆峥寒的动作，巴巴地看，接着习惯性地就着别人的手，又长开了嘴。
　　“小瑾，这个时间点不要再吃甜品了，对身体不好。”
　　沈大小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不要养成这种坏习惯。”
　　“……”
　　沈瑾玉不由得瘪了瘪嘴，偏偏陆峥寒纵得很习惯，还是将那小半块蛋糕送到这小馋鬼的嘴巴里。
　　他不紧不慢地笑：“家庭医生会定时来给小瑾检查，他很健康，沈小姐不用担心。”
　　陆峥寒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但沈珠华这时候的态度却突变，不算好：“陆生，这是我的家事。”
　　“我怎样教育我弟弟——”
　　“我、我都听姐姐的！我不吃了！”
　　沈瑾玉仓促地将嘴巴里的蛋糕咽下，甜奶油糊了一嗓子。
　　大小姐这语气真将他吓了个半死。
　　他不敢动，双手都乖乖地摆在膝盖上。
　　他就和被沈珠华制服的抱抱小狗一样听话，圆溜溜的狗狗眼里全是不敢忤逆，哪有平日里面对着陆生的娇纵不讲理。
　　可自己不过只是贪吃一块小蛋糕而已，怎么会惹姐姐这么生气……
　　沈珠华再没说话了，陆峥寒也是。
　　这时的气氛莫名地有些僵持。
　　剩沈瑾玉一个人心里头使劲打鼓，怕得要死。
　　他连呼吸都下意识屏着，剩一对眼珠子鬼鬼祟祟地在这两人之间来来回回。
　　陆峥寒倒还好，似笑非笑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沈大小姐的脸色莫名地不算好看，像是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
　　沈瑾玉不经意瞄了瞄姐姐摆在手边的铂金包。
　　嘶，看着还挺硬……
　　也不知道这东西砸人疼不疼……
　　沈珠华抬手将垂落在脸侧发丝别回耳后，她先开口，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之前辛苦陆生照顾小瑾了。”她这句话说得客套，但意味不明。
　　陆峥寒笑着回：“不辛苦。”
　　说完，他顿了顿，故意地画蛇添足：“毕竟我也很喜欢小瑾。”
　　沈瑾玉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他：
　　“……！！！”
　　他来不及阻止陆峥寒这张讨人厌的嘴巴继续胡说八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讲，“小瑾也喜欢峥寒哥哥。”但还不够，他还要笑着看向了沈瑾玉，又问他，“是不是？”
　　沈瑾玉：“……”
　　沈瑾玉：“……………………”
　　陆峥寒不动声色地将那碟布朗尼往沈瑾玉跟前挪了下。
　　沈瑾玉马上耷拉着眉。
　　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坏脾气小狗踹掉脚上小毛拖，在底下狠狠地去踩陆生的脚，警告这人不许再在自己姐姐面前胡说八道。
　　陆峥寒纵着小朋友撒野，只看着沈珠华：“有件事，我想和——”
　　“小瑾。”
　　沈珠华突然就出声。
　　她语气有些莫名的急，声音盖过了陆生的，还听得见大小姐腕上的满钻手链骤然砸出来的动静，“能带姐姐去你房间看看吗？”她问。
　　沈瑾玉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啊？”
　　沈珠华凌厉地扫了他一眼：“怎么？”
　　“没、没……！”
　　沈瑾玉“唰”地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条件反射一样快。
　　沈珠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晌才将人放过，“走吧。”
　　可怜小狗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姐姐走。
　　“小瑾。”
　　陆峥寒这时又莫名其妙地将人喊住。
　　沈珠华先回过头，对上了亲弟弟躲躲又闪闪的目光。
　　沈瑾玉踌躇着，抬头也不是，低头更不是，只好磨磨蹭蹭地回过头去，“干嘛呀。”
　　陆峥寒款款地笑：
　　“不要赤脚乱跑，你的感冒才好没多久。”
　　陆峥寒好脾气地走近，又弯腰，好耐心地将那只被踹到地上的哈趴狗拖鞋放到小朋友脚边去，“宝宝，不要这样冒冒失失的……”他刻意压低声音，嘴唇似有似无地掠过了沈瑾玉的耳朵尖。
　　“一切都有我在，别怕。”
　　陆峥寒笑，朝沈瑾玉悄悄地眨了眨眼。
　　“……”沈瑾玉又不太争气地红了脸。
　　“小瑾？”
　　沈珠华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做什么？”
　　“没！没有！”
　　沈瑾玉连忙踩着他的小毛拖，离陆生几步远，站成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沈大小姐的视线久久地停在了沈瑾玉的面上，意味深长的，盯得沈瑾玉莫由地局促不安。
　　沈珠华没说话，好半会，才矜矜然地收回这考究一般的目光，抬脚上楼。
　　沈瑾玉长吁一口气，赶紧跟上去——
　　小少爷的房间是陆生用客卧改的，打通了前后两间房间，比陆峥寒本人住着的主卧还要大。睡房衣帽间和淋浴间，外加小书房和游戏房，阳台推开就正对郁郁葱葱的小花园，采光和风景相当好。
　　沈瑾玉摸不透沈珠华的想法，只能尽职尽责地给自己的姐姐介绍自己卧房。
　　“抱抱的床在这里，平时它也和我一起睡觉。”沈瑾玉指了指摆在床边的小狗窝。小毯子大半部分都搭在地上，粉红猪玩偶也被甩到了外头去。
　　“这是我睡觉的床。”
　　沈瑾玉又拍了拍铺得尤为整齐的单人床。
　　沈珠华默默地垂着眼睛看，指尖微微地掠过床铺。
　　崭新的四件套铺得没半点皱褶，凑得近了，还能嗅到柔顺剂的味道。是沈瑾玉并不太喜欢的花香气。
　　“这是你的床？”沈珠华像是在确定什么。
　　“对呀。”沈瑾玉挠挠头。
　　“是吗。”
　　极突然，沈大小姐短促地笑了声：“可这看起来这不像是你睡觉的地方。”
　　沈瑾玉：“……啊？”
　　一瞬间，沈瑾玉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喉舌都打结。他下意识地贴在墙边，后背肌肉绷紧。心脏咚咚咚地跳得极快，手掌心都几乎要洇出了汗。
　　他咽了咽口水：“姐姐——
　　沈珠华却打断他，先一步说，声音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小瑾，今晚跟我回家。”
　　
第51章
　　“回、回家？”
　　沈瑾玉的嘴巴动得比脑子快：“为什么啊，我在这里就挺好……”
　　“这里毕竟不是你家。”沈珠华有意提醒他。
　　“……可我也是把这里当家的啊。”沈瑾玉努努嘴。
　　他不太喜欢沈珠华刚刚的表达。什么你啊我的，好生疏。
　　却不知怎的，沈珠华倏忽就沉默了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定定地，看向沈瑾玉，眼眸分外深沉：“都这么久和姐姐没见了……小瑾，你不想姐姐吗？还是说——”
　　话说一半，她停了小半秒。
　　“是因为不舍得陆峥寒吗？”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她又问，这样问。
　　“……！”
　　口波口氵皮补丁犭苗丬夕酉
　　沈瑾玉的心猛地悸了悸，脸颊也跟着莫名发烫：“没、没啊……”
　　他不敢对上沈珠华的视线，更怕再从沈珠华的嘴里听见陆生的名字，连忙找补：“我、我当然很想姐姐啊！明明是姐姐你自己让我留在这里的嘛……”他撒娇又扮嗲，使劲装成小时候那副爱粘人模样。
　　“嗯，你说得对。”
　　沈珠华笑了笑，朝沈瑾玉走近了几步，视线里有些晦涩难明。
　　沈瑾玉眨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没太懂姐姐的想法，心里更心虚地打起了鼓。
　　“确实是姐姐不好。”
　　好一会，沈大小姐收回自己的目光，平静道：“好了，今晚就跟姐姐回家。”
　　沈瑾玉忍不住：“可是……”
　　“有问题？”
　　“没、没什么……”
　　沈瑾玉把话吞回去，不敢再反驳。
　　沈珠华现在的脸色不算好看，沈瑾玉怕亲姐姐真要生气。沈大小姐向来不喜欢别人顶撞自己，对亲弟弟也如此。沈瑾玉只能乖乖点头，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的心里话藏起来。
　　他答应，今晚会乖乖跟着姐姐回浅水湾的大平层去。
　　不过明天正好是周末，沈瑾玉倒没什么提前安排。
　　他们正好可以去逸东轩饮早茶，那里的价格实惠，他也可以用自己的零花钱来做东。记得里面那道香芒糯米卷用料很扎实，甜甜糯糯的，应该会是姐姐喜欢的味道。
　　沈瑾玉想，陪陪亲姐姐倒也没什么，他们确实好久没见了。
　　且最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陆峥寒和自己姐姐碰面。
　　陆峥寒这个坏东西，看起来还不想替他隐瞒这段“地下情”呢，实在可恶……
　　“那我先收拾下。”沈瑾玉又说。
　　因着太久没回浅水湾，那边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找人换季，他得拿件厚衣服应急才行。
　　沈珠华的视线再一次徐徐环视过沈瑾玉的房间，衣帽间塞得满，不知是出自谁的溺爱手笔。
　　“我看你没什么要带的，走吧。”边说，沈珠华又边攥紧了沈瑾玉的手腕，将人带了出去。
　　沈瑾玉被她拽得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带上放在手边的背包。
　　房门在他们身后被重重掩上。
　　调皮的抱抱大王这时候还在客厅沙发上用它那小短腿蹭那件衣服。蓬松的大棉花糖坐不稳，扑通一下就往后倒。陆生在旁边也不帮忙，好笑地看这小笨狗折腾。
　　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抬起头——
　　“小瑾……”
　　“小瑾我要带走了。”
　　沈珠华的声音比他先一步出现。
　　大小姐的态度很明显，没有丝毫的谈判余地，“打扰陆生了。”
　　陆峥寒仍还是笑，没表态。他先瞥了沈瑾玉一眼，但他的小男朋友并没看向他。
　　小朋友肩膀上正吊儿郎当地挂着个小书包，没事人似地蹲在沙发边。他好耐心地将抱抱大王身上那件被蹭得东倒西歪的斜纹软呢小衣服穿好，又伸手戳了戳小狗鼻子：
　　“你乖乖在家，不能捣乱。”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往上抬，也像是在对陆生说。
　　陆峥寒眉头微皱：“小瑾？”
　　沈瑾玉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要回去陪姐姐几天啦。”他边说，边抬眸对上了陆峥寒的视线。他察觉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又小小声，“不是我想走的，但是姐姐她好像要生气了……”
　　“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嘛。”
　　不过陆峥寒也有够奇奇怪怪的，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摆出这副舍不得的表情来……
　　沈珠华的声音这时候又传了过来。
　　“陆生，我要带小瑾回家了。”
　　她说，语气比先前更有攻击性，“我想，我接自己的弟弟回家，应该不用经过陆生同意吧。”
　　大小姐将“自己的”这三个字咬得明显重，似在强调什么——
　　强调，她和沈瑾玉，才是紧密相依的一家人。
　　陆峥寒的表情骤然就冷了下来。
　　他的眸色在灯下显得极深，目光平静无波澜，却透露着丝丝寒意，如在深处蛰伏着什么。
　　陆峥寒双手交拢着，仅食指微微地敲着膝盖。面上的表情全都褪了去，罕见的阴厉，眉峰至下颌都紧绷着，线条极锐利，周身弥漫一股令人感到极压迫的无形气场。
　　沈大小姐则双手环胸，立在灯下，气势不枉多让，连影子都气势熏灼。
　　只有沈瑾玉他两人夹在中间，摸不着头脑。
　　怎么他只是回家一趟，又不是被大小姐勒令分手，这两人怎么还能闹得这样剑拔弩张？
　　大家都是港岛有头有面的人，可别给八卦狗仔送业绩……
　　“陆峥寒……”
　　沈瑾玉悄悄地扯了扯陆峥寒的衣袖，他声音很小：“说好的，你不能和我姐姐吵架的啊。”
　　他不太敢去劝沈大小姐，只能从陆生这里下手，“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干嘛呀……”
　　陆峥寒也没说话，只默默地抓住了沈瑾玉的手指。
　　啵、啵=布-丁（mao9酱
　　他遵守着“不吵架”的约定。
　　但约定里并没有“不能闹别扭”这一条，所以他现在也不算犯规。
　　沈瑾玉怕被沈珠华看出些什么来，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过试了好几次，都还是失败。
　　“陆峥寒……！”
　　真不知道这人在赌气什么，干嘛搞得像是被人棒打鸳鸯那样不舍得……沈瑾玉立刻朝陆峥寒耷拉着眉，眼睛里都是对他的不满，这是小朋友要生气的前兆了——
　　沈瑾玉压低声音，气呼呼的：“等下我姐姐要真是生气了，那我就真的不要理你了！”
　　“……”
　　陆峥寒垂眸看了沈瑾玉一眼。
　　他像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用力地捏了捏沈瑾玉的手掌心，而后缓缓将人松开：“路上小心。”他温声。
　　眨眼间，陆峥寒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没了刚刚那股狠厉凛冽，看起来他依然还是平日里好脾气的陆先生。
　　“自己照顾好自己。”他又说。
　　沈瑾玉这才满意。
　　他笑眯眯地站起身：
　　“峥寒哥哥拜拜。”他大大咧咧地朝陆峥寒抛过去一个飞吻。
　　他接着又朝自己的小狗也摆手，“抱抱也拜拜哦。”
　　抱抱大王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跟着歪了歪小脑袋。
　　它看着沈瑾玉提了提肩上的背包，而后跟着沈珠华离开。
　　很突然，本还好端端坐着的小狗一下子就扑腾着从沙发翻到地上去。
　　身上的衣服抱抱穿得很不习惯，走路也一绊一绊的。它像是在着急什么，罕见地汪汪吠，跟着沈瑾玉，闹腾地从客厅一路冲到大门去，但在最后关头又被陆生捞了回来。
　　小爪爪一下下地扒着陆生的衬衫，但挣扎无果。
　　它只能呜呜地叫，耳朵都耷拉下来，像只垂头丧气的小海豹。
　　沈瑾玉没能回头，他怕自己不小心就露出马脚来，只闷声地跟着沈珠华乖乖上车。
　　背包上的唐老鸭挂件也跟着他的动作一晃又一晃，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大小姐今天的座驾依然是保时捷718。这辆车她开的时间有些久了，是好几年前沈瑾玉替她选的，连涂装都依照小少爷的意思，改成了漂亮可爱的冰粉色。其实和沈大小姐的锐利气质并不太称，但她并不在意。
　　沈珠华启动车子，低声叮嘱沈瑾玉扣好安全带，旋即开离了陆生的这栋豪宅。
　　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沈瑾玉一眼。
　　傻弟弟还在这儿东摸摸西碰碰的，又手很多地将音响打开来，接着是一阵极嘈杂急促的摇滚鼓点响遍车厢。沈瑾玉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关，接着扒拉着安全带尴尬地嘿嘿笑。
　　还是傻傻的像是没长大的小朋友。
　　沈珠华莫名像是松了一口气，准备开口：
　　“小瑾——”
　　“姐姐！等一下！等一下！”不知怎的，沈瑾玉这时候就突然喊出声，“等一下！”
　　他的表情也相当着急。
　　“怎么了？”沈珠华闻言踩了下刹车。
　　沈瑾玉手里拿着个空荡荡的钥匙扣：“我的唐老鸭不见了……”
　　他皱着眉头，可怜巴巴的：“刚刚还在的，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他告诉沈珠华，他想回去找，应该是丢在上车前的那一段路，“这还是我之前和峥寒哥哥去迪士尼的纪念品呢……”
　　这不是普通的挂件玩偶。
　　是陆生和他一起在钓金猪游戏里赢回来的奖品。抱着个大蛋糕的唐纳德老板，表情得意又欠揍。
　　沈瑾玉很喜欢，所以才挂在自己最常用的背包上。
　　“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一直都挂得好好的。”他十分懊恼。
　　“……”
　　沈珠华沉默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视线从沈瑾玉身上收了回来。
　　“小瑾，姐姐也可以重新给你买。”
　　她开口，语气冷静，没有任何停车或掉头的动作。
　　“可不也一样啊！”
　　沈瑾玉表情和语气都很不愿意，他强调：“这是我和陆峥寒他——”
　　“没有什么可是！”
　　沈珠华的语气莫名有些冲，把一旁的沈瑾玉都吓一大跳，那双漂亮眼睛里盛着的都是忐忑。
　　他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只懵懵懂懂地困惑和害怕。
　　沈珠华握紧了方向盘，缓了缓，神情尽量保持平稳：“现在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得回家。”
　　沈瑾玉还想争取，怯怯地：“姐姐……”
　　“小瑾，听话。”
　　“你不是一直都最听姐姐话的吗。”
　　“你要不听话了是吗。”
　　沈珠华表情较真，面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油门被踩得猛，车速猛地提了上去，沈瑾玉一下就贴在椅背上。他其实还想要开口，但被沈珠华的眼神吓得收回去。沈瑾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闭了嘴，只颤颤惊惊地坐在副驾驶上。
　　他再三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才惹了姐姐不高兴。
　　又亦或是，沈珠华已经发现了什么……
　　沈瑾玉惴惴不安地，手里捏着那个空荡荡的钥匙圈。要是、要是陆峥寒在就好了……他想，没出息地那样想，那自己只需要躲在陆峥寒身后就行了，反正他肯定会帮自己说服姐姐的。
　　要是姐姐真发现了他和陆峥寒偷偷谈恋爱……
　　沈瑾玉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瞄着沈珠华的神色。
　　霓虹夜幕在车窗外急速后退，淌过了沈珠华漂亮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精致五官，徒然生出某种拒人千万里的氛围来。
　　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
　　“小瑾，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半晌，极突然地，沈珠华开口。。
　　“什、什么？”
　　沈瑾玉心里咯噔的一下。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紧张地抠着手掌心，沈瑾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妥：“什么事啊……”
　　“回来的时候，陆阿姨刚好和我提起来，说陆生年纪不小了——”
　　沈珠华短促地笑了下，像真只是顺嘴一提：“陆阿姨最近都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我想，拿到陆生喜帖，应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不过刚刚看他喂你吃蛋糕，我倒想起别的事情来。”
　　沈珠华顿了顿，继续说：
　　“之前你年纪小，总爱黏着陆生就算了……”
　　“不过现在，陆阿姨都亲自开口了。小瑾，你明白人家这是什么意思吗？”
　　沈瑾玉局促不安地摇了摇头。
　　沈珠华忽而又笑了。
　　街景的璀璨华光滑过她眼尾，有某种明亮亮却也冷冰冰的质感。电台里正在播粤语歌，盛大隆重的弦乐作背景，偏偏男歌手唱的却是，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
　　最后的绿灯还是没能赶上。
　　已经是红灯了。
　　沈珠华缓缓地踩停刹车，她对沈瑾玉说，她说：
　　“小瑾，今年就从陆生家里搬出来吧。”
　　
第52章
　　这间写在沈瑾玉名下的浅水湾大平层闲置太久，因而分外冷清，没多少人气。
　　沈珠华似乎在之前就回来过一趟，客厅里垒着半人高的橙色大盒子。盒子已经被拆了一些，地上随手地摆着好几只棕红色的玩具小马，旁边还有个咖色的小狗窝。
　　看起来又是Sales上门来让沈大小姐痛快购物的战果了。
　　“给你新买的衣服都挂在你房间里了。”沈珠华的声音这时从沈瑾玉的身后传过来，“都是照着你之前的尺码买的。”
　　沈瑾玉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转过身去，犹豫着喊：
　　“姐姐，我……”
　　沈珠华摆摆手，干脆利索地踹了脚上那双裸色的Christian Louboutin，没再绷着在外头的那副大小姐矜贵姿态。她赤脚，径直地就往房间走：“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情，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小瑾，不要总觉得别人对你的纵容是理所当然的，更不要认为这能永远不变。”她背对着着沈瑾玉，边走边说，像是在有意敲打他。
　　“难道陆生真能陪你一辈子吗？”她又问。她这样问。
　　“……”
　　沈瑾玉抿平了嘴角。
　　他其实想说：不行吗，不可以吗。
　　但话兜兜转转地到了嘴边，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沈珠华关上房门的声音落在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些莫名的刺耳。
　　沈瑾玉仍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月光斜斜地切过了透亮的落地玻璃幕墙，低矮的影子怯怯地蜷缩在他的脚边。
　　他们一起沉默，连空气都那样沉默，像凝滞一样——
　　陆峥寒的电话突然在这时候拨了过来。
　　那只手机在沈瑾玉的手里震动了好几秒，他这才慢半拍意识到。
　　沈瑾玉将自己房门反锁后，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
　　“小瑾。”
　　陆峥寒先喊。
　　他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仍还是从前熟悉的那样温柔，“到家了吗？”他温声问。
　　沈瑾玉“嗯啊”的一声，回他：“刚刚到。”
　　他暂时不太想和陆峥寒说沈珠华要他搬出来的事情，他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姐姐给我买了新衣服，我正在看呢。”
　　沈瑾玉假装很高兴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和陆峥寒分享自己的新衣服。
　　有阔版型的针织毛衫，也有设计感十足的潮牌连帽大卫衣，还有一件和抱抱小狗类似的粗呢子西装小外套。
　　衣帽间里的衣服确实已经被替换过了一轮。
　　大小姐对亲弟弟向来阔绰，购置的成衣填满了好几个空柜子都不止。
　　只是尺码隐约有些不太对，留在店头里的尺码沈瑾玉也没去主动更新。上回的感冒拖拖拉拉地没好，小朋友瘦了些，先前掉的秤现在也还没彻底地涨回来。
　　沈珠华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不比陆生敏锐。
　　陆峥寒听着沈瑾玉的话，低声地笑，应和小朋友爱臭美的小习惯。
　　他顿了顿，又问：“你和你姐姐，有发生什么吗？”
　　“……啊？”
　　沈瑾玉忽而停了下来，声音里有些微不可查的心虚：“没有啊……”
　　“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陆峥寒接着问。
　　“你说我姐姐吗？”
　　沈瑾玉下意识捏紧了垂在一旁的衣袖，他有些紧张，但语气听起来依然没心没肺：“她让我小心蛀牙啊，可我每天都有好好刷牙。”
　　小朋友喋喋不休地讲他的健康报告里从来都没有蛀牙这一项，所以他吃再多甜品也不会问题，这次是自己姐姐小题大作了。
　　他最后发出哼哼两声，不服气，像坏脾气的小狗。
　　陆峥寒跟着笑，像是信了这番说辞：“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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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沈瑾玉忍不住松一口气。
　　他想，陆峥寒或许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只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要是平时，他肯定是要斤斤计较的，但他也同样有事情在瞒着对方，所以这次就算扯平。
　　沈瑾玉难免有些心虚，于是急着跳出这个话题去。他提醒陆峥寒，要记得要去帮他找那个不小心掉了的唐老鸭挂件玩偶，接着他又说，沈大小姐给抱抱大王买了个新狗窝。
　　“就是我们上次没买到的，Hermes的那个大狗窝。”
　　“到时候我也带回来，抱抱也正好可以换新床了，不过它要是再敢床上尿尿，那我真要教训它了！”
　　电话那头陆峥寒短促地笑了声，他说好，“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啊！”
　　沈瑾玉嘿嘿笑，又乐颠颠地点单，和陆生约定好了他后天要吃的晚餐。
　　他说自己后天就要回去。
　　要人记得等自己。
　　对于小男朋友的要求，陆生总什么都说好。他讲话时嗓音低沉磁性，隔着电话听筒，有种失了真的温柔，莫名让人有种鼻尖发涩的错觉。
　　沈瑾玉听着听着，莫名其妙地就问：
　　“陆峥寒，你也会像喜欢我一样，去喜欢其他人吗？”
　　他的声音很轻，相当轻，甚至有几分像梦话呢喃。
　　“嗯？”陆峥寒一时间像是没能理解沈瑾玉问这句话的意思。
　　“说嘛。”
　　沈瑾玉又催：“说嘛说嘛。”
　　“小瑾，为什么要这样问？”陆峥寒问。
　　“因为我想听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啊。”沈瑾玉也难得说实话，很坦诚。
　　“这样啊……”
　　陆峥寒没忍住，低低地笑。
　　大概是离听筒很近的缘故，这短促的笑意在夜里显得分外醇厚，就像是落在了耳边，伸手能触碰到对方此时胸腔微微震动的幅度，仅咫尺之间：
　　“宝宝，这个问题我想我很难回答你。”
　　陆峥寒的声音很轻，也温柔，像甜又软的大云团将沈瑾玉紧密围裹，有全全然的安心：“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暂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比较才正确……”
　　“我也想象不出来。”
　　“到底要怎样，我才会去喜欢其他人。”
　　沈瑾玉听着，手里握紧手机，接着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声音先传了过去，而他的小声告白缓缓又悄悄地跟在后头：
　　“我也是。”
　　他这样说。
　　很坚定很坚定那样。
　　“我们都是。”陆峥寒又替他补充。
　　他妥帖地收好了小男朋友这份难得的坦率。
　　“怎么今天怎么喜欢撒娇？”陆峥寒又问。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眼睛悄悄地红，但仍口是心非：“就是看在你一个人睡觉的份上……”
　　“这样啊。”
　　陆生又装模作样，扮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离谱地夸自己的小男朋友是如何的贴心又是如何的尽职。不过他不准小朋友熬夜，只和他聊到十一点的四十五就要讲拜拜。
　　“好了，早些休息。”
　　陆峥寒笑着说，“晚安，宝宝晚安。”
　　“……那你今晚要想我一百次才能睡。”沈瑾玉小小声，他蛮横地如此要求。
　　陆峥寒笑了笑，倒没说好还是不好。
　　至于陆生有没有照做，沈瑾玉无从取证，但他今天晚上睡得确实不算好。
　　他已经习惯窝在陆生的怀里睡觉了，只觉得这张床不管自己怎样躺，都让他很不舒服。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到了凌晨，甚至连闯了四五十关消消乐，这才好不容易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地睡着。
　　于是早上快十点钟，他才困顿着爬起床。
　　沈瑾玉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姐姐早。”
　　“醒了？”
　　沈珠华正将车钥匙丢到玄关的柜子上，像是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那样。她将手里头的餐盒放到家庭餐厅的圆桌上，招呼沈瑾玉，“衣服穿好，过来吃早餐。”
　　“哦——”
　　沈瑾玉拖长音，踩着拖鞋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时间不算早，太阳早已经晒屁股。
　　沈瑾玉无精打采地将下巴搁到餐桌上，眼睛都困成一条缝。他烦烦躁躁地皱眉头，觉得这时候的太阳光刺眼得很烦人，心里又琢磨着要把这大三面的落地玻璃墙都拆掉。
　　小狗鼻子动了动，眼睛亮了亮，伸手将面前的保温餐盒打开。
　　里头是沈珠华给他打包好了的早点，有皮薄馅靓的虾仁蟹籽小馄饨，还有捏成的小猪模样的流沙包，零零总总的，摆满了大半张桌子。
　　确实是沈瑾玉以往的口味没错。
　　不过卖相和味道他都有些莫名熟悉，像是出自他吃习惯了的私厨手笔。
　　沈珠华这时站在岛台边，她像很随意地那样开口：
　　“我刚刚去探望了陆阿姨。”
　　沈瑾玉嘴巴里叼着个叉烧包，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她。
　　“她突然就问了我一件事。”
　　沈珠华一手撑在岛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另一只手正慢悠悠地拿着个咖啡壶，热气腾腾地冲咖啡：“她问我，有没有想法和陆峥寒在一起。”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沈瑾玉：
　　“小瑾，你觉得呢？”
　　
第53章
　　嘴巴里没咬住的叉烧包最先掉下来。
　　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小圈，最后众目睽睽地狼狈倒下。
　　“不行！不行不行！”
　　沈瑾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又想要说什么：“不可以！姐姐，不可以！”
　　“为什么？”沈珠华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
　　她缓缓地将手冲咖啡壶放下。
　　刚冲开的是Mandheling的豆子，空气里是苦得近乎涩的味道。
　　就连今天好得过分的太阳也是苦的。
　　静寂在此时荒诞地高悬着，些微的声响都刺耳——那些杯子落在岛台的声音，滚烫的咖啡液被倾倒的声音，勺子搅拌时气泡逐个碎裂的声音，都如泥沼，愈挣扎，就愈难缠。
　　沈瑾玉听见沈珠华又开口，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单纯就事论事那样：“从联姻的角度，没有人会比陆生更合适。”
　　沈瑾玉即刻摇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沈珠华端着只素色咖啡杯，慢悠悠地坐到了沈瑾玉面前来。她抿了一小口咖啡，动作很慢，眼睛也垂着，“小瑾，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她又问。
　　“……”
　　“就、就是……”
　　沈瑾玉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他支支吾吾大半天，但依然不敢说实话，只能小小声地答：“陆……峥寒哥哥，他、他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在沈珠华面前，他也只能喊对方峥寒哥哥。有太多的内情并不敢吐露，要躲躲也藏藏。
　　沈瑾玉见沈珠华没反应，眼睛止不住地一下下地瞄着人，他没底气，只好讪讪地重复：
　　“姐姐，峥寒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啊……”
　　沈珠华却似笑非笑：“他有喜欢的人了？”
　　沈瑾玉小幅度地飞快点头：“对、对啊……”
　　“你又怎么知道的？”
　　沈珠华话里带笑，像是在提醒他那样：“小瑾，陆生算你长辈，这可不能乱说。”她又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的，说话得有分寸，别仗着陆生不和你计较就乱来。”
　　“我才没有乱说……！”沈瑾玉下意识就反驳。
　　他又怎么会乱说呢。
　　沈瑾玉想，他一遍遍地想：
　　这是昨天晚上陆峥寒亲口对他说的，他说最喜欢自己也只喜欢自己，陆峥寒更从来都不会骗自己的……但可惜无人作证，板上钉钉的相爱证据却难以为据。
　　此时沈瑾玉底气并不多，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和沈珠华坦白。
　　或更应该说，他并不敢真的来坦白和公开。
　　沈瑾玉只能盯着那张黑胡桃木的餐桌看，他支吾着，再一次开口：“我没乱讲……”
　　“姐姐，峥寒哥哥真的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啊……”
　　他顿了顿，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语速和音量都跟着提起来，“而且、而且姐姐你也不喜欢他啊——”
　　“这不重要。”
　　沈珠华笑着打断了他。
　　“小瑾，联姻就是门当户对和各取所需的事情。”沈珠华面上是无所谓的坦荡笑容，“而且，我也不用和陆峥寒谈感情。”
　　“这、这怎么可以呢？！”沈瑾玉使劲地拧着眉。
　　“你茵茵姐不也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吗？港媒不还夸他们一句般配恩爱？”沈珠华的语气认真，“小瑾，婚姻也是商业合作的一部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这样想当然，这很搞笑。”她短促地笑了声。
　　“……”沈瑾玉抿了抿唇。
　　是了，林茵的那场婚礼，自己当时也在场。
　　那确实是一场豪掷千金且又体面好看的联姻。
　　如今半年过去，林茵也传出了怀孕的喜讯，人前他们也尽职地演合格的恩爱夫妻，媒体配合地大写特写豪门爱侣又如何相称。好像这样的逢场作戏很正常。爱或不爱，不重要，在港岛的这些圈子里，这些都太正常了。
　　正常到，沈瑾玉一时间甚至找不到理由能反驳沈珠华。
　　可这明明就是不对的啊……
　　他想，这错得太离谱了。他得阻止，他必须要阻止——
　　沈瑾玉咬咬牙，猛地心一横，索性就那样干脆豁出去：
　　“峥寒哥哥他——”
　　他急匆匆地深吸一口气，勇气仅半分，双手只好紧紧地攥，声音也壮胆似地大起来，怕盖不过自己此时仓促不止的心跳：
　　“他、他其实……”
　　“他其实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沈瑾玉的声音绷得很紧，甚至有些止不住颤抖，像稍一碰就要断的弦。
　　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桌上的餐具跟着被他撞得哐哐当当地掉在地上，那碗还没来得及品尝的艇仔粥也撒了不少。
　　可他顾不上现在有多狼狈，气都不敢喘，接着说：“姐姐你这样是、是不对的！”
　　他壮着胆子，第一次用这种呵斥的语气，对自己亲姐姐说话。
　　他说沈珠华做得不对，她不应该。
　　沈珠华倒没生气，反又笑：“哦？”
　　她问沈瑾玉，问他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
　　大小姐仍还是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拢着手，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瑾玉看，“我怎么听陆阿姨说，陆生现在还是单身？”
　　“……那是峥寒哥哥偷偷告诉我的，他可能没和陆阿姨说。”沈瑾玉梗着脖子答。
　　“是和他喜欢的那个人？”
　　大小姐很聪明，一猜就中：“他们现在在谈恋爱？是这样吗？”
　　沈瑾玉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珠华忽而就短促了笑了声。
　　不仅仅是生气，更莫名有些嘲弄和戏谑的意味。
　　手上的那只咖啡杯被大小姐重重放下，“砰”的一声，和木质桌面碰撞发出短促的沉闷声响。像闷棍直接敲在身上，有突兀的骇人的沉。
　　沈瑾玉下意识地抖了抖，心都高高悬着。
　　他不敢看沈珠华的表情。
　　他知道，姐姐肯定生气了。
　　但这一次，他不能退缩——他不能。他告诉自己，要勇敢，不要害怕。
　　隔了好一会，沈瑾玉才听见沈珠华开口缓缓说：
　　“好吧，但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我。”
　　不知道她在坚持些什么，“陆峥寒也是生意人，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好买卖。”沈珠华语气极冷静，“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他会拒绝我。大家都是成年人，谈几段恋爱也没关系，迟早会分手的事。”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沈瑾玉立刻急了起来，“他们是绝对不会分开啊！”
　　沈珠华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小瑾，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她也不给沈瑾玉再说话的机会：“好了，这事情到此为止——”
　　“你就非要找陆峥寒吗！其他人不行吗！”
　　突然间，沈瑾玉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倏忽就大了起来。
　　他打断，冲着沈珠华直接不管不顾地那样喊。
　　连眼眶都微微地红，是急的。
　　沈瑾玉不明白，明明彼此都不喜欢，为什么姐姐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沈瑾玉气喘吁吁地强调，他再一次强调：“他都有喜欢的人了啊，他都喜欢那个人都好久了，他才不会分手……”他们才刚刚开始恋爱，才不会因为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分开。
　　沈珠华只静静地看着沈瑾玉。
　　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场荒唐闹剧。
　　她觉得可笑，好像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可笑。
　　于是她忍不住冷笑：
　　“为什么要帮别人说话？”
　　沈珠华问他：“小瑾，你不是也和陆生很亲近吗？我们成为一家人不好吗？”
　　她又说：“你不是不想搬出陆峥寒家里吗，现在姐姐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了。”
　　沈瑾玉想也不想就摇头。
　　他说不好不好，他不要。
　　他还要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沈珠华介入陆峥寒的恋情，那么她一定一定一定会后悔的。他接连不停地说三个一定，口口声声得那样坚定。
　　“还是说……”
　　沈大小姐就像是有所动摇那样：“小瑾，你知道陆峥寒在和谁谈恋爱？”
　　她问，声音很轻，咬字也慢，一字一顿地：“是我认识的人？”
　　“……”
　　沈瑾玉怯怯地抿着唇，但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
　　“算了。”沈珠华突然又变得兴致乏乏，她也不等沈瑾玉回答，自顾着地往下说，“我不知道也好，这样是谁都没关系——”
　　“是我。”
　　“姐姐，是我……”
　　沈瑾玉的声音紧绷着，十万万分的紧张：“是我在和陆峥寒谈恋爱……姐姐，是我……”
　　他的声音其实不算大，又低又矮，不敢往前送似的，但也足够沈珠华听清楚了——
　　空气骤然像是凝固下来一样。
　　连心脏都几近趋停。
　　极突然，清脆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沈珠华手里那只被握紧的咖啡杯终于被她忍无可忍地摔到客厅瓷砖上。那样四分五裂，连窗外的阳光都难以幸免。
　　才沏好的热咖啡撒了一地，零星几点飞溅到了沈瑾玉光裸的脚背上。
　　是烫的。
　　沈瑾玉“嘶”一声吃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会乖乖在港岛呆着？”
　　沈珠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同她的脸色一样：“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我……”
　　沈瑾玉咽了咽口水，才堪堪地反应过来：“姐姐你其实一早就知道……”
　　“是。”沈珠华也不瞒他，“昨天晚上我就猜到了。”
　　那样糟糕蹩脚的谎话，只要沈珠华有心，不过几句话的来回她就能猜出个大概来。沈瑾玉是真的很不会撒谎，不论是亲昵得过分的相处，亦或还是那间久未住人的的卧房……这根本就不难猜。
　　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以为自己能瞒得过谁？
　　会是因为自己疏于管教的原因吗。沈珠华想，也怪她自己长期不在港岛，才让有心人这样趁虚而入。
　　她有责任，必须要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去和陆峥寒谈恋爱？”
　　沈珠华怒极反笑：“你倒是想得出！”
　　沈瑾玉磕磕绊绊地应：“我是认真的……”
　　“认真？”
　　沈珠华冷笑一声，“小瑾，你知道什么是认真吗？”
　　“在你中一还在忙着应付国文考试的时候，陆峥寒在已经陆氏站稳脚跟，就连董事会那群老狐狸都是在他手里栽跟头的。对，你觉得他很宠你，觉得他什么都惯着你，所以这样你就认为这很好这就是喜欢。”
　　“可你真的知道陆峥寒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除了他愿意让你知道的，你自己又真正知道他多少？”
　　她语速急促，不留情，看着沈瑾玉渐渐泛红的眼睛，觉得他天真到甚至到了愚蠢的地步：“我也懒得和你说什么年龄问题，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不合适。”
　　沈瑾玉反驳她：“他只是比我大八岁，又不是大八十岁……”
　　沈珠华这次真是要被亲弟弟气笑了：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
　　“为什么要特意瞒着我？”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这段所谓的、所谓的恋爱……”沈珠华顿了下，似乎对自己的用字非常不满意，于是短促地掠过，“小瑾，你很明白，你和陆峥寒的关系，你自己心里也是有顾虑的。”
　　沈瑾玉马上摇头，他驳停：“才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沈珠华问他。
　　“因为、因为……”
　　沈瑾玉突然就不知道怎样答才好。
　　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还来不及，因为谈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没必要……但这大抵都算是借口，算不上堂堂正正的答复。说服不了自己，更别说说服沈珠华。
　　沈珠华提的问题真是太刁钻了，像绝无遗漏的盘问，要将沈瑾玉心里头那些下意识被藏起来的顾虑都通通揪出来。
　　如果是和其他人谈恋爱，自己也会选择这样躲躲藏藏吗。
　　沈瑾玉想，他一时间竟也想不通——
　　
第54章
　　在陆峥寒接到沈瑾玉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好结束了一场将近三小时的会议。
　　原本预计Q3就应该完成的收购被诸多原因拖后到现在，推进得不算顺利。
　　Aurelia来向他汇报的时候脸色都难看，赌气地说现在自己包里都要放瓶速效救心丸，好避免她马上打飞的到加拿大去殴打那群讨人厌的死鬼佬。
　　她用那蹩脚的粤语骂，阿茂整饼，冇嗰样整嗰样。
　　得力干将都这样焦头烂额，陆生本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工作上的烦心事总不断，但成年人的世界向来如此。
　　陆峥寒揉了揉额头，尽量不让这些负面情绪影响自己的小男朋友。他也一直没有和沈瑾玉说太多自己工作上的事情的习惯。
　　“小瑾？”
　　陆峥寒话里带些笑，语气依然温文：“怎么——”
　　只是话还没说完，陆峥寒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他立刻就问。
　　“……”
　　“陆峥寒……”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沈瑾玉吸鼻子的声音。
　　小朋友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陆生的名字，嗓音里有他藏不住的哭腔，更有相当明显的气恼和不服气。沈瑾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忍不住，要马上马上就要向自己的靠山打小报告：
　　“姐姐她不让我回去了！”
　　才刚开口，沈瑾玉就没忍住，几乎要哭着喊：“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昨天就是故意把我带走的！”
　　他表现得非常非常很生气，要所有将责任通通推到沈珠华身上去，好似这一切与他的隐瞒或不坦白，都无关，所有的心虚都可以用现在的愤怒来概括同掩饰。
　　他怪沈珠华骗自己，也要怪她预谋已久地来反对这段恋爱。
　　而他则有足够的理由来置身事外。
　　“姐姐还让我和你分手！我说我不要，她还一直骂我！”
　　“陆峥寒，你快点来接我啊！现在就来！”
　　“我不要在这里！”
　　沈瑾玉吵吵嚷嚷个不停，他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他更要陆峥寒即刻就到。
　　但陆峥寒只一味听，未表态。
　　他心暗道，果然。
　　陆太太清早就拨来电话就通知自己，说沈大小姐今天突然就去了老宅一趟，还带了极厚的礼。其中有一件成色极好的满绿童子观音翡翠雕件，没个八位数，怕也下不来。
　　沈珠华没特地挑明什么，只说是自己难得回来一趟，但话里话外的，都是要替沈瑾玉和自己划清界线的意思。
　　陆太太自然听得出，但不接话，只一味扮傻。
　　她笑吟吟地同沈大小姐打太极，又特地让老宅的大厨给沈小少爷做了早点，让沈珠华带着一起走，说都是沈瑾玉平时就爱吃的，还让她有空就同小朋友一起来一趟。
　　高手过招，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陆峥寒也没觉得沈瑾玉真能瞒过沈珠华。
　　他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
　　这时，陆峥寒低声问：“小瑾，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啊。”沈瑾玉闷声道。
　　“姐姐说她不想见到我，反正我也不想见到她，哼！”沈瑾玉接着自己刚刚被打断的抱怨，继续说，“我刚刚和姐姐吵了好大一架，她真的很不讲道理，干嘛我什么都要听她的……”
　　沈瑾玉还在自顾自地生着气，依然喋喋不休地讲。
　　从沈珠华是怎样套他话开始，再到他们前不久在餐厅里爆发了怎样激烈的争吵，以及他现在故意不去饭厅吃那顿早准备好的晚餐。
　　他赌气，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反抗大小姐的“暴政”。
　　他一刻不停说不停，就好像听见了陆峥寒的声音之后，那颗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也总算是有底气，那些惴惴不安都逐一变回了娇纵和任性：
　　“每次都是这样，只准她对我生气，不准我驳嘴……”
　　“难道我和谁谈恋爱都要姐姐允许吗？”
　　“她太不讲道理，我又不是她公司里的下属！”
　　说到最后，沈瑾玉又赌气一样破罐子破摔：“这次我才不要听她的！”
　　“小瑾，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小朋友正气在头上，陆峥寒只好低声哄。
　　他依然习惯性地大包大揽，当沈瑾玉是小朋友，“我会和你姐姐沟通的，你先乖乖地在家，也不要赌气不吃饭。”
　　他边说，边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二十，早就过了小朋友的正常用餐时间。他并不赞同沈瑾玉这样的赌气行为。
　　“小瑾，乖乖听话。”陆峥寒哄人。
　　沈瑾玉却瓮声瓮气地说，不要。
　　他说不要。
　　“为什么非要让姐姐点头？你又不是和她谈恋爱。”他蛮横地拒绝和沈珠华的再次沟通，“她以前就管太多了，她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得听她的？每次都让我听话，我偏不要。”
　　陆峥寒只好耐心地哄他：“小瑾，听话，别和你姐姐吵架……”
　　“陆峥寒，你为什么总要帮我姐姐说话啊！”
　　沈瑾玉声音立即就抬起来。
　　他相当不满，理所应当地认为陆峥寒应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才对，“难道你觉得我姐姐没错吗？你觉得是我是故意要和她吵架的吗？”
　　“……”
　　陆峥寒顿了顿。
　　他下意识地揉额头，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
　　和小朋友解释向来都是棘手的。
　　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同。
　　但陆峥寒依然好脾气，也好耐心，温声地解释：“小瑾，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沈小姐是你的家人——”
　　“我才不要听你们说这些大道理！”
　　沈瑾玉听都不听就打断：“陆峥寒，姐姐让我和你分开啊，难道我还要和她好好说话吗！难道你觉得这也是无所谓的吗！”
　　明明自己这么努力在反抗，这么努力地为这段感情争取机会，可为什么陆峥寒的态度会是这样的呢？
　　沈瑾玉想不明白，他好不明白。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全力以赴，但偏偏身边所有人都把他当笨蛋看。
　　他们都像有一套早成规范的规准，傲慢且独断地来判别一切的正与误。
　　成年人的世界与他那样格格不入，沈瑾玉也还没来得及学会做一个“及格”或“标准”的成年人。
　　是他做错了吗。是这样吗。
　　他想不明白。很不明白。
　　“小瑾……”
　　电话那头，陆峥寒低声地喊了句。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讲。
　　沈瑾玉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他什么不想听：“反正你不要管，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小瑾，关于这件事……”
　　陆峥寒顿了下，但还是说：“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陆峥寒不喜欢事情的发展偏离自己的掌控，他早有后手，不会真让沈珠华成为这段感情的阻碍。他也并不需要沈瑾玉在这段感情里真正烦恼或困扰什么。
　　他自会将一切都处理好。
　　而沈瑾玉，只需要听他安排就好。
　　“……陆峥寒，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把事情搞砸？”
　　沈瑾玉这时候却变得格外敏感。他要问，近乎咄咄逼人的语气：“难道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能解决吗？你少看不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瑾……”
　　陆峥寒的声音在这时候莫由地有些疲倦，他已经有些累了：“我们不要为了这件事吵架，好吗？”
　　沈瑾玉仍不依不饶：“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说，”陆峥寒的语气倏忽变得很平静，类似于那种，几乎算是不近人情的平静，“等我们冷静下来再沟通，好吗。”
　　“……”
　　沈瑾玉的沉默仅半秒：
　　“不好不好不好！”
　　“不！好！”
　　他真是讨厌死了陆峥寒现在的说话方式，和沈珠华一样，好像任性的是自己错的也是自己，全部全部的问题都是自己的，而他们都占着绝对的大道理，“等什么等！我现在明明就很冷静啊！”
　　沈瑾玉的声音蓦地大了起来，绷得也紧：“你现在不说那我们就永远都不要讲话好了！”那这样，他们就索性分开，索性讲都拜拜好了。
　　只可惜陆峥寒还是无动于衷。
　　他连语气不变，咬字同口吻就像在下达通知一样，他用长辈的身份：“好了，我会尽快——”
　　这句话没说完，这通对话已经被人切断。
　　本还通话中的手机已经被人狠狠地摔到地上，屏幕瞬间就黑了下去。
　　沈瑾玉还捏着空荡荡的手掌心，赤红了一双眼。
　　那些无端的怒火不知道从何而来，烧得他心肝脾肺都干涸。
　　他觉得自己要生气，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对谁生气。他不知道，是否爱都会让人这样难过，如锲在头盖骨的一枚钉，要所有人都以暴烈至死的姿态来迎接——
　　半掩着的房门这时候被推开。
　　沈珠华抱着手臂，面容沉静：“还没闹够？”
　　沈瑾玉使劲地扯平嘴角，梗着脖子回答她：“又不关你事！”
　　沈珠华忽而就短促地笑。
　　“你不会真觉得陆峥寒会站在你这边？以为他也会同意你这种幼稚得让人发笑的行为？”
　　大小姐不留情面，如冷冰冰的结案陈词，“我早说过的，你们不合适。”
　　“哪怕现在你觉得没关系，以后也——”
　　“姐姐！”
　　沈瑾玉的声音陡然地拔高。
　　尖锐的，刺耳的，气急败坏的。
　　像一幢幢危楼轰隆隆地坠，昏渺渺的尘灰扬个不停。
　　这时候的沈瑾玉不再掩饰，把全部不满都写在了脸上，一副完完全全的剑拔弩张的姿态。他讨厌沈珠华这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他更讨厌自己被人说中心事后藏无可藏的出糗模样。
　　显得他这么像个傻子。
　　沈瑾玉只好极力以愤怒来掩饰，他那样口不择言：
　　“我自己的事情，才不用你多嘴！”
　　“你以为你是谁啊！”
　　
第55章
　　沈珠华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眉头拧得又深又紧，神色凌厉，双眸如被寒雾覆盖，周身气息都冷得可怕。沈瑾玉却也毫不示弱。他倔强地抬起下巴，强硬地同沈珠华对视。
　　他们都沉默，无声又固执地僵持。
　　“小瑾，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的？”半晌，沈珠华沉声，仍还是那副训斥的口吻。
　　沈瑾玉顿时就像是应激，他不喜欢这个语气，更不喜欢人人都理所应当要他听话的态度：
　　“难道我还不够听话吗！”
　　他立即就反问，脱口而出那样，他振振有词：
　　“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听你的吗？我早就不想按照你说的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听话呢，沈珠华是，陆峥寒也是——
　　他不！
　　他偏不！
　　沈珠华忽地静了一瞬。
　　她定定地看着沈瑾玉，咬字罕见地吃力：“行。”
　　她有一瞬间的难过，但她和沈瑾玉一样的要强，甚至更甚，她亦半分都不退让：“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是不是你现在连姐姐都觉得无所谓了？陆峥寒他就是这样教你的？”
　　“这和陆峥寒又没关系啊！”
　　沈瑾玉梗着脖子回答她：“明明是姐姐你——”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沈珠华二话不说就打断。
　　她看着自己面前沈瑾玉，竟有些像是在看陌生人，那样的不可置信。她声音极艰涩，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
　　“你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好了……”
　　沈瑾玉紧紧抿着唇，嘴角扯得平直。
　　他想，反正他也不在乎，他才不在乎。
　　但沈瑾玉还是不服气，“我明明只是和喜欢的人在谈恋爱啊，难道喜欢也是错的吗？”他不懂，非常非常不懂，“姐姐，我难道真的做了什么很不对的事情吗？”
　　“所以你是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没错？”
　　沈珠华真被他气笑，“蠢！蠢得离谱。”
　　“你根本就不知道——”
　　“对。”
　　沈瑾玉的声音蓦地盖过了她的。
　　他一点点地在原地站定，后背也挺直：
　　“我没错。”
　　他说，“我没错。”
　　他要说，用尽全身力气来充当声量，力竭声沙：“我没错、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沈瑾玉！”
　　沈珠华忍无可忍地高高抬起右手。
　　沈瑾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不躲，半步也不躲——
　　想象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出现。
　　急促的风霎眼地从沈瑾玉的鼻尖刮过，那一巴掌停在了最后几厘米的地方。
　　沈珠华的手微微颤抖，一双眼早已通红。沈瑾玉刚抬头，正正好地就撞上了那一连串眼泪掉出眼眶的瞬间。
　　他瞳仁微缩，愣在了原地。
　　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爆发这样大的争吵。
　　这也是第一次，沈瑾玉看见亲姐姐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他惊诧到不可置信。
　　沈大小姐性格极要强，她要姿态好看，永远都着最漂亮却也折磨人的细高跟，人前走的每一步都似在凯旋。她不允许自己示弱，有如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
　　但她现在却这样难过。
　　好像爱一个人，都总会让人难过。
　　“姐姐……”
　　沈瑾玉顿了顿，声音稍稍地哑。他犹豫，却也没有退让和松口：“难道我不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他抬头看向沈珠华，眼神里满是不理解。
　　“你以为我是反对你谈恋爱？”
　　沈珠华摇头，“你当然可以谈恋爱，但你不应该选择和陆峥寒谈恋爱。”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看向沈瑾玉，眼睛微微地往上抬。
　　时间过得真太快了，亲弟弟如今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沈珠华莫由地想起多年前，想起他们还相依为命的那时候。他们那年才刚到港岛，连母语都和别人不一样，讲粤语时连发音都拗口。年幼的沈瑾玉是瘦瘦弱弱的小豆丁，笨笨的，总会被人偷偷欺负。但他从不主动说，生怕给自己添麻烦。
　　沈珠华也只好配合，假装自己不知道。
　　只因那时候，他们都过得战战兢兢。
　　但沈珠华总会内疚地想，到如今，她都会想：都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没能力好好地保护弟弟。
　　她苛责自己势单力薄，才让所有人都这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她要争也要抢，沈珠华告诉过自己的，她绝对不会再让沈瑾玉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次，也一样——
　　“小瑾，想想妈妈最后是怎样的下场，你是想和她一样吗？这时，沈珠华低声地问。
　　这是他们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及的话题。
　　关于他们已经离世的母亲。
　　沈瑾玉那时候年纪小，记忆略有模糊也很正常。但沈珠华记得，她太清晰地记得，记得自己母亲到底经历过什么，以致她如今也那样害怕沈瑾玉也会重蹈覆辙。
　　沈珠华看着仍还像有话要说的沈瑾玉：
　　“妈妈当年也是像你这样想的，所以她才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离开家……但最后呢？”
　　沈瑾玉涩声道：“这又不一样……”
　　沈珠华摇头，“小瑾，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喜欢是最不值得的东西。”
　　年轻的沈太太以为真爱无敌，于是莽撞地跟着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心上人私奔去了异国他乡。或许也真的是甜蜜过的，但那无足轻重，有情饮水饱只是从未吃过苦头的大小姐的浪漫想象。
　　当最开始的爱意逐渐褪去，诸多问题也随即浮上水面。
　　彼此不合适的地方太多太多，仅些许的小矛盾，都足够让摇摇欲坠的日子彻底脱轨。现实问题向来都不是“喜欢”两个字就能解决的——
　　从巴黎回到港岛的廉价机票只需要七千港元，并不贵。
　　但太遗憾，沈太太就连最后为自己兜底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带着太多太多的后悔撒手人寰。
　　总有人把爱想得理所当然，以为爱爱爱的真有那么多。
　　像现在的沈瑾玉。
　　“陆峥寒身处的那个世界，你真觉得自己能融进去吗？”
　　沈珠华看着沈瑾玉，她缓声问：“你知道陆氏这么大陆峥寒他每天都要做些什么吗？他会主动和你说他的私事吗？他工作上的事情你真的知道吗？你有想过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差距吗？”
　　她问一长串又一长串的问题，将沈瑾玉企图逃避的现实全都赤裸裸地摊平。
　　“这不是过家家，我说过的，你根本不了解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不单单只是你的峥寒哥哥。”
　　“没错，他对你很好，我不否认。”
　　“可就算他真的愿意一辈子对你好，难道你要别人永远都来迁就你吗？”
　　沈珠华很清楚，所有不得已的迁就都会一点点地消磨爱意。
　　就像他们的双亲一样，一点点地，从爱侣变成怨侣。
　　这没必要。
　　“你们这样的关系，是走不远的，像我们妈妈那样……”沈珠华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语气接着软了下来，“小瑾，姐姐只是不想你难过。”
　　“你不是陆峥寒的最优选择。”
　　“他也不是你的。”
　　沈珠华对沈瑾玉说。
　　她这样说。
　　沈瑾玉却只是一味地摇头，他说不是不是和不是，好像每个字他都要逐一否认和驳回。
　　他并不想承认。
　　因为承认自己与对方的不般配太需要勇气。
　　但其实这早有端倪，沈瑾玉对此也心知肚明。早在当初他觉得好玩就好奇猜测陆峥寒的那位“暗恋对象”的时候，他就偷偷揣测过对方的形象：
　　高智商的、成熟优雅的，工作上也同样雷厉风行，是与陆峥寒旗鼓相当的好伴侣。
　　这理所当然。
　　他也曾经这样理所当然地想。
　　所以沈瑾玉才会当陆峥寒当时的诸多暗示是在开玩笑。这样离谱，除了是说笑，还能是什么呢——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逃避，需要陆峥寒讲那样一遍又一遍的喜欢，那颗摇摆的心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可即便到了现在，沈瑾玉都不愿意和所有人公开自己和陆峥寒的关系。
　　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
　　般配么。合适么。
　　给不出确切肯定答案的问题都免不了心虚。
　　只是沈瑾玉此时仍在负隅抵抗。
　　他强调，那样贫瘠又那样苍白地向沈珠华强调：“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不是的。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
　　“小瑾，你根本就没有长大。”
　　沈珠华极平静地反驳他：“你觉得你自以为是的长大是什么？是HKPIC上面你二十一岁的证明吗？”
　　她只觉得自己和沈瑾玉讨论的这个话题甚至有些可笑：
　　“要是我今天就把你的信用卡停了，你觉得靠自己能撑过去多少天？”
　　“你有回答我的底气吗。”
　　沈瑾玉涩声道：“这是两件事……”
　　沈珠华又短促地笑了下，像纵着小朋友：“好，就当这是两件事。”
　　“你要争取自由恋爱，没问题。”
　　她说，“但你现在也只会用不吃饭和大发脾气来要挟我同意。可这对我真的有什么影响吗？小瑾，你现在连反抗我的能力都没有，你为什么会有自信能觉得自己能和陆峥寒走下去？”
　　沈珠华笑他天真和愚蠢。
　　她神情倦怠，实在懒得再和沈瑾玉一遍遍地讲道理：
　　“我承认是我将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总想当然。”
　　“你要发脾气也好，还是要扔东西，什么都好……但我也不会再让你去见陆峥寒了。”
　　“你自己好好反省。”
　　沈珠华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沈瑾玉，将人反锁在房间里。
　　至于那些难以自证的的喜欢都不重要，没必要。
　　沈瑾玉的不成熟和幼稚冲动就是板上钉钉的理由，足够沈珠华将一切都否定。
　　
第56章
　　中午饭点的时候，苏酥在Alfafa点了两件杂莓挞。
　　算是最近莫名其妙火起来的单品，苏酥和店员关系不错，于是特地让人留下来了两件。她又惯例点了份她喜欢的肉酱千层面，配热的锡兰奶茶，充作今日的简单午餐。
　　“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苏酥将其中一个杂莓挞放到沈瑾玉的面前，皱着眉，“瑾玉，我们下午还有不少课。”
　　沈瑾玉却只是摇摇头。
　　他说自己没胃口和懒得吃，只不过语气听着更像在赌气。
　　“啧，你怎么……”
　　苏酥欲言又止地搅拌着冻奶茶里放着的小勺子，冰块哐当当地撞着杯缘。她抬起眼睛，面前的沈瑾玉像是在怄气着些什么，“你今天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她问。
　　“什么？”
　　沈瑾玉心不在焉，“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和珠华姐啊……你们今天怎么回事？”苏酥拧着眉。
　　她今天来得凑巧，正好就碰见了沈瑾玉在校门口外下车。
　　只不过并不是她眼熟的那辆黑色宾利，今天换成了辆陌生的保时捷718。俏皮的冰粉色，看起来并不像是陆生的座驾。
　　苏酥在好奇地踮起脚看，沈大小姐也恰好摘了墨镜，从驾驶位下车。
　　沈珠华真是难得会在港岛。苏酥正准备上去打招呼，却又在最后关头堪堪地收回了脚——
　　沈瑾玉正背着书包从另一边下车，他绕过了车头，突然又在路边停了下来，像是被沈珠华临时喊住。但离得太远，苏酥听不见他们在说的是什么。
　　毫无前兆地，他们突然就爆发了极大的争吵。
　　沈瑾玉嘴巴里飞快地像是说着些什么。
　　沈大小姐的表情却很不耐烦。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她黑了脸，猛地甩上了车门，而后不留情面地踩着绿灯的倒计时离开去。两个人最后连拜拜都没有讲，算得上是不欢而散。
　　“你和珠华姐……不会是吵架了吧？”苏酥低声问，并不太肯定。
　　沈瑾玉却只是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嗯，吵架了。”
　　他不当一回事，一脸无所谓地摊开手：“而且，她今天还把我的手机和信用卡都收走了。”所以现在自己浑身上下只剩100港币，勉强只够吃一顿午餐，是只能点热饮不敢点冻饮的穷苦程度。
　　苏酥闻言愣了下，她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要知道，沈珠华可是出了名的疼弟弟。
　　记得在国一的时候，有人恶作剧从背后推了沈瑾玉一把，害他险些滚下教学楼的楼梯。虽然沈小少爷并最后也只是轻微崴了脚，但沈大小姐还是因此动了大气，那个调皮的倒霉蛋最后也被迫转了学。
　　“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珠华姐生这样大的气啊？”苏酥相当纳闷。
　　“就……”
　　沈瑾玉的嘴巴小幅度地抿了下：
　　“我谈恋爱没告诉她，然后就被她发现了。”
　　他没隐瞒，也不认为自己应该顾忌什么，面无表情地那样讲：“她让我立刻分手，但我没听她的，所以她就生气了。”
　　苏酥：“……哈？”
　　她表情有些夸张，显然对沈瑾玉的说辞不太信：“可珠华姐看起来也不像这种不讲理的人啊……”
　　“才不是！她就是很不讲理啊！”
　　沈瑾玉打断，即刻就露出一副很不服气的表情。
　　他略去陆峥寒的名字，将自己的遭遇挑挑拣拣地和苏酥复述了一遍——
　　上周周末的时候，沈珠华狠心地将他关在了家里，更不许他和任何人联系。这简直就是非法监禁，难道是亲姐姐就可以这样对自己吗？沈瑾玉忿忿地问。他把自己都说得有些生气，脸色也相当臭。
　　苏酥皱着眉头，瞥他一眼。
　　“那珠华姐有说为什么吗？”她又问。
　　沈瑾玉顿了顿，又皱着鼻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
　　“反正她没理由都能挑出我的毛病，什么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好啦！”他忿忿地将柠檬水里的柠檬片戳烂，表情相当不爽，“反正这次我才不会听她的。”
　　“不是，你到底是和谁谈恋爱啊？”苏酥困惑。
　　“这、这又不重要……”沈瑾玉嘴硬。
　　“这怎么就不重要？”苏酥烦他，又反问，“那不然珠华姐干嘛要这样对你？”
　　“……”
　　“就……”
　　话说一半，沈瑾玉的动作停了停，眼睛跟着无意识地往下瞟。他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才好，话好不容易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
　　“就普通人呗……”
　　他说，“就，一双眼睛一个鼻子的普通人啊……”
　　沈瑾玉还是不太懂得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动作生疏，就连找的理由都像是搪塞：“哎呀，反正又不重要！”
　　他胡乱地摆着手，不细说，依然敷衍。即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苏酥问起这个问题，但他仍还固执地对好友隐瞒对方的真实身份，“反正我都成年了，self-selected relationship啊，自由恋爱又不犯法就是了……”
　　“你别老避重就轻的啊！”
　　苏酥皱眉头，看沈瑾玉这副支吾不定又偏要强词夺理的样子就有些不太爽，“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你老这样支支吾吾要说不说的，我真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看。”
　　自己苦哈哈给他出谋划策这么久，后面还手把手地教他谈恋爱，这人倒是什么秘密都藏着掖着……
　　早知道就不帮他了！
　　“算了，你爱说不说，肯定是你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珠华姐才会这样。”苏酥风凉道。
　　“才不是！”沈瑾玉立刻反驳。
　　苏酥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反正珠华姐才不像你说的那样。”
　　她总对沈珠华有种莫名的信任和崇拜，毕竟能单枪匹马杀到现在这个地位的女强人，港岛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而对比沈瑾玉现在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苏酥理所当然地，并不认为错的是沈珠华。
　　“其实根本就是你自己在无理取闹——”
　　“才不是！才不是！”
　　沈瑾玉扯着嗓子打断她，声音跟着忍不住地提高。
　　他愤怒地指责自己的好朋友，“苏酥，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我就事论事而已。”
　　苏酥随手撩了撩自己的长卷发，她才不纵着沈瑾玉的臭脾气，“是你自己先不讲道理。而且，是你自己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我帮你？”
　　她不由得也有些生气：“你肯定也是这样对珠华姐的吧。”
　　“——你又知道什么啊！”
　　沈瑾玉顿时就急了眼：“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那你现在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苏酥猛地拍了一把桌子，餐具也跟着哐哐当地震了几秒。
　　大小姐的脾气可不算小，她伸手，直接把那件杂莓挞又拿了回来，“我懒得理你。”
　　“……”
　　沈瑾玉被苏酥的的几句话猛地堵得胸口起伏。他抿平了唇，也生气，不说话了。
　　他想，他还是那样一意孤行地想：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他做错了？难道和喜欢的人谈恋爱也是错的吗？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才不是这样的。
　　他当然没错，凭什么他们要这样说自己，凭什么自己的事情要给他们指指点点——
　　沈瑾玉不高兴地撇撇嘴，拿上挂在一旁的背包就要走。
　　椅子跟着他的动作，在地上划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苏酥也不满地拧着头，假装没看见。
　　但她却一直没等到沈瑾玉来上下午的那节专业大课，整个下午都没有。
　　从港大去中环，要坐沿港岛线，四站路，只要六分钟。
　　这条地铁线沈瑾玉坐过，他还记得。背包里还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丢进去的八达通，正好就能派上用场。他攥紧了那个唯一从陆峥寒家里带出来的背包，是指甲压进手掌心那样的紧，像抓紧了自己最后最后的浮木。
　　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跑。
　　与涌向教学楼的人流那样格格不入。
　　沈瑾玉想，是自己姐姐说错了，她什么都错了，是大错特错的那个错。
　　他当然有反抗她的能力。
　　他才不会轻易被她好好管教，他也绝对绝对不会轻易屈服。
　　他从走，到跑，气喘吁吁地那样一直跑。他不停歇地跑下陡峭的电梯，并赶在最后的倒数几秒，跳上了即将关门的车厢。
　　地铁轰隆隆地在地底穿行。
　　坏小狗偏要这样一意孤行，自以为爱就是勇敢和大无畏。
　　畅通无阻地，沈瑾玉来还是到寰宇总部大楼。他不犹豫，直接就按电梯。这是陆峥寒曾经给他开过的权限，只要沈瑾玉想，他就能随时随地在直通总裁办。
　　直达电梯带着他一路往上。
　　沈瑾玉踮了踮脚，心头有些藏不住的雀跃和紧张，仰着头，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个地往上跳。五六七，八九十。
　　他觉得今天的电梯真是出奇慢。要快点、再快点……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陆峥寒。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讲，他希望陆峥寒能和自己一起对付姐姐，希望对方能和自己统一战线。他也有一个计划，能让姐姐没办法再来管束自己，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上次他们稍微闹得不愉快，但无所谓，自己才不会和陆峥寒计较这些小事情，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电梯门这时在沈瑾玉面前缓缓打开——
　　“小瑾？”
　　“陆……”
　　沈瑾玉面上刚扬起来的笑容却又蓦地尬在了脸上。
　　要说的话尚还来不及说完。
　　站在电梯外的，的的确确是陆峥寒，眉眼和声音都熟悉无误。但他并没有出现如沈瑾玉想象中的兴奋表情。他眉头只微微地皱，是那种，沈瑾玉少见的公事公办的沉严气势。
　　沈瑾玉莫由地咽了咽口水。
　　他有些没头没尾的心虚，和害怕。
　　依照他的想象，沈瑾玉想，陆峥寒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应该先是忍不住惊喜，然后会问自己这一路是怎样来的和最近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最后会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聪明勇敢和了不起。就像拯救了公主的马里奥会得到嘉奖，他也应该得到奖励才对。
　　可为什么，陆峥寒现在会是这副表情呢？
　　是因为有些时间没见了，所以大家都显得生疏了吗。还是因为，其实他也并没有太急切地，想要见到自己……
　　沈瑾玉后缩了半步。
　　陆峥寒先是对自己身后的秘书低声示意：“麻烦和大家说一声，会议先delay十分钟。”说完，他才抬头，朝电梯里着慌的沈瑾玉招了招手，“过来。”
　　沈瑾玉：“……”
　　“小瑾。”陆峥寒又一次说，声音愈发的低沉，“过来。”
　　沈瑾玉不敢吭声，只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迈出去第一步。
　　陆峥寒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开口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带着沈瑾玉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他西装革履，背影挺拓，下半张脸的线条锋锐且强硬，是沈瑾玉不太熟悉的模样。并不完全算是他的峥寒哥哥，而是陆生、陆总……诸如此类。
　　沈瑾玉有些无措。
　　他忐忑地跟在陆峥寒身后，原本心里的那些的窃喜和期待一哄而散，他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他摸不准陆峥寒现在的态度，没了先前的底气。
　　他莫由地想起沈珠华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小瑾。”
　　沈瑾玉猛地原地一激灵，“干、干嘛啊！”
　　陆峥寒咔嚓一下锁了门，又走近，低头看着人。
　　坏小狗的眼珠子的心虚地到处乱晃，是捣蛋后的心虚表现。陆峥寒让人在自己面前乖乖坐下，“现在不是你的上课时间吗？”他问，语气还是和平日一样的温和。
　　沈瑾玉眨了眨眼睛。
　　他犹豫了几秒，试探性抬头。
　　此时陆峥寒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要生气，沈瑾玉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嘿嘿笑：“我翘课了啊！”
　　“翘课了？”陆峥寒像在确认。
　　“嗯啊！”沈瑾玉用力点头，邀功一般。他等着奖励。
　　陆峥寒眉头接着又皱了起来。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刚对上了小朋友亮晶晶的一双眼，话到了嘴边就又被收了回去。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瑾，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他说，“我现在让司机送你回学校好吗？”
　　“为什么啊？！”
　　沈瑾玉没想到陆峥寒会这样说，“我不要！”他生气。
　　“宝宝，听话。”陆峥寒说。
　　这才不是听话不听话的问题，“可我们已经三天多没见了啊！”沈瑾玉立马打断，他要强调，大声强调。
　　他不明白陆峥寒为什么竟要用这样训斥的口吻来和自己说话。他顿时就有种被误会被辜负和不被理解的委屈，好像他的努力和坚持，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陆峥寒，你难道不想见我吗？”
　　陆峥寒说：“宝宝，我当然想见你。”
　　沈瑾玉立刻道：“所以我就是特地逃出来见你的啊！”
　　他刻意将“逃”这个字咬重，声音从喉咙里那样迫不及待地冲荡出来。
　　他希望向对方传达，他这一路来得有多不容易。并不仅仅是逃课，他也是第一次和亲姐姐爆发那样大的争吵——
　　“是因为上次我和你吵架，所以你生气了吗？”
　　沈瑾玉着急地去抓陆峥寒的手，破天荒地先道歉，“那对不起嘛，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他刻意地软下声音来，像之前那样，企图通过撒娇来蒙混过关：“我可以向你道歉的。”他又说。
　　“小瑾，我的意思是……”
　　“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沈瑾玉瘪着嘴，坏脾气原形毕露，“我都和你道歉了啊！”
　　“……”
　　陆峥寒再一次地沉默了起来。
　　他的表情略有困扰，像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和沈瑾玉好好解释。他们从前也总有这样的情况，但过去尚还不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很多事都未曾浮出水面，都能含糊着过去。
　　陆生总习惯娇纵和迁就，这次也不例外。
　　他只是轻轻地叹一口气。
　　“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像是放弃了将人强制送回学校的想法，陆峥寒对沈瑾玉说：“等忙完我就来找你，好吗。”
　　沈瑾玉忙不迭地点头。
　　只要陆峥寒不再说要赶他走，他就可以勉强不计较对方刚刚对自己的冒犯。
　　“要乖乖的。”陆峥寒笑着低头，亲了下沈瑾玉的额头，然后起身，替人掩上了门。
　　他脚步稍顿，余光掠过的最末尾，他看见的是自己的小男朋友正傻乎乎地伸着手摸向自己刚刚被亲过的地方。
　　沈瑾玉面上有藏不住的心满意足的笑。
　　好像在年轻的时候，总天真地以为爱就是全世界。
　　“看着他。”
　　陆峥寒压着门把手，像一个锁门的姿势。他敛低声音，对自己身后的秘书说：“有什么就马上通知我。”
　　他顿了顿。
　　“还有，去联系……”
　　沈瑾玉正高高兴兴地坐在陆峥寒的老板椅上转圈圈，助理小姐姐还特地去给他买了士多啤梨柚子挞，草莓忌廉和柚子夹心混合得很好，口味清甜。
　　沈瑾玉只吃了一半，他打算等陆峥寒回来，再同对方一起分享。
　　他摆弄着陆生的电脑，将对方看到一半的英文邮件叉掉，直接换上了自己想看的电影。
　　他喜欢的那部小学生侦探动画片最近新出了剧场版，正好可以在这时候看完。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最后以大爆炸和跑车横跨两栋高楼结尾。剧情很紧凑，沈瑾玉看得津津有味。
　　在电影开始播片尾曲的时候，被掩上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沈瑾玉马上就兴冲冲地抬起头：
　　“陆——”
　　他的声音骤然被卡在了喉咙里。
　　耳机里的日文歌也已经播完，空荡荡的，就连些微声响都清晰。
　　沈瑾玉的瞳孔微微颤缩，他那样错愕，那样不可置信地——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怎会是赫然一脸怒容的沈大小姐。
　　
第57章
　　面前的一切都像被揉长了的慢镜头。
　　细高跟踩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一下又一下的。
　　耳机里的背景乐这时候已经停了，仅剩细微的电流嗡鸣声，滋滋地，沈瑾玉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吞咽和急促呼吸的声音。他像死囚在等待审判，胆战且心惊——
　　沈珠华的脸色不虞。
　　她朝沈瑾玉走过来，垂在耳边的澳白耳坠随她走路微微晃动。
　　日光落在了上头，忽明又忽暗，像张牙舞爪的兽。
　　沈瑾玉猛地绷紧后背，死死地攥住扶手。他不敢吭声，就大气都不敢喘。没有后路，逃不掉，沈珠华也已经不紧不慢走到了他跟前。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人，恻恻地，勾着唇笑。
　　赭红色的口红衬得大小姐气势甚是冷厉，甚至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煞气：
　　“我还真是没想到过……”
　　沈珠华顿了下，但霎眼间就敛了笑。
　　她猛地一拍桌子，力道极重，震得耳膜都生疼：“你的胆子居然还能这么大！”
　　“……！”沈瑾玉被吓得浑身一僵，小脸唰一下就白。
　　他慌慌张张地，下意识用视线去找陆峥寒。
　　他正站在了大小姐的身后，半张脸隐匿在日光触及不到的位置，只薄薄的一层阴影覆盖在面上，如灰蒙蒙的霾。他表情极沉静，仍还是刚才握着门把手的姿势。
　　是他亲自给沈珠华开的门——
　　沈瑾玉怔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一时间没能弄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攒了好多好多个疑问，搞不懂，他绞尽脑汁地不愿相信，只能惶惶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沈珠华并不给沈瑾玉留任何情面。
　　她再次开口，如命令一般，不容反驳：“丢人现眼，跟我回去！”
　　“我……”
　　沈瑾玉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陆峥寒。
　　他手指用力紧扣到关节几乎发白，但仍坚持，梗着脖子反抗，“我不走！”他涨红了脸叫嚷，声音也壮胆似地大。
　　沈珠华嗤笑一声，连名带姓地警告他：“你最好趁我还有耐心——”
　　“我不……”
　　“沈小姐。”
　　陆峥寒这时候走了过来。
　　他稍稍地挡在了沈瑾玉面前，是护着人的姿势，“能不能先借一步说话？”
　　沈珠华戏谑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
　　她的目光转向陆峥寒，像在审度着什么，算不得友善：
　　“陆生。”
　　她幽幽开口，语气透露着嘲弄：“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应该除了公事，还有别的事情可以聊？”
　　这是沈瑾玉坦白恋情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峙。从前在谈判桌上他们也多有交锋的时候，但陆生是好好绅士，沈大小姐也记挂着两家交情，不至于真在明面上让彼此都下不来台。
　　但沈瑾玉是沈珠华没任何商榷空间的底线。
　　这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谈的事情。
　　“我想我确实和陆生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小姐冷冷道，她也还是那句话，“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陆生来指手画脚。”
　　“小瑾应该已经和你坦白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话说一半，看似问非所答，但意思也已经相当明显，“沈小姐，我们现在正在交往。”
　　“所以？”
　　“可能这里头有些什么误会……当然，主要是我没有及时告知你的责任。”
　　“误会？”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沈珠华阴沉沉地朝陆峥寒横过去一眼。
　　她知道，陆峥寒正试图将所有的责任的都主动揽上身，好替不成熟的沈瑾玉争辩一些些的分数，而她那相当不争气的亲弟弟，正偷偷摸摸地试图藏在别人身后，好充当又聋又哑的笨鸵鸟，逃避自己闯下的祸。
　　就这样，他又怎么敢信誓旦旦地说要永远和对方在一起的？
　　沈珠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行。”
　　她给了沈瑾玉一个秋后算账的冷厉眼神，吓得他“嗖”一下躲到陆峥寒的身后去。
　　大小姐矜矜然地出了办公室。
　　那双细高跟踩得响，如泄愤那样。
　　这时候，沈瑾玉才忍不住松一口气。
　　他焦急地扯住了陆生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哪还有刚刚和沈大小姐顶嘴的气势：“陆峥寒，我、我不要跟我姐姐回家的……”他局促不安地，试图强调，“姐姐她可是要强迫我和你分手的啊！”
　　他抬起眼睛看着人，嘴巴也要争分夺秒地告状，很急很急：“你快去把她赶走啊！”
　　“乖，不会的。”
　　陆峥寒却像是没放在心上。他笑，接着又说：“小瑾，别这样说你姐姐，她只是担心你。”
　　“可是……”
　　“乖，听话。”陆峥寒说，“听话好吗。”
　　“……”
　　“宝宝，听话。”
　　怎么又要自己听话……
　　沈瑾玉不高兴地撇撇嘴。
　　他想说，这才不是他听不听话的问题，但陆峥寒这时候的眼神太认真，沈瑾玉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他目送着陆峥寒离开。
　　知情知趣的助理已经先一步将沈大小姐请到了会客室。
　　陆生这次是有备而来，大小姐面前摆了件早就准备好的果挞，是沈小少爷先前赞不绝口的新品。姐弟两的口味相近，很好懂。
　　但沈珠华对此并不领情，陆峥寒刚出现她就开口：“小瑾的事情，我不可能答应你。”
　　“意料之中。”
　　陆峥寒落了座，“我从来都不认为小瑾会瞒得过你，也不觉得他真能说服你。”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事情，早一天还是晚一天……差别不大。”他眉眼低垂，笑了笑，“之前是小瑾不愿意，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好好聊一聊。”
　　“迟早都要知道？”
　　沈珠华冷笑，觉得这人实在是厚颜无耻，索性同陆峥寒翻起旧账来：“好几次，我都说了要将小瑾接回来，原本他大学也是要到国外念的，是你说你能照顾好小瑾，又说小瑾才适应环境没必要，所以我才——”
　　大小姐眉眼冷厉，见陆峥寒一脸的坦荡荡，索性也不留任何情面：
　　“这就是你说的，你能照顾好？照顾到床上去？”
　　“我对小瑾是认真的。”
　　陆峥寒平静地拢着手，他这样答。
　　他也并不否认自己当初的小心思和小动作。
　　从他萌生这个念头，到他步步为营地追求，再到他半推半就地“逼”着沈瑾玉接受自己，这里头都有太多见不得光又蓄谋已久的奸猾用心。这是事实，他承认，无可抵赖——
　　算得上真的堂堂正正和光明磊落吗。
　　不算，当然不算。
　　也就只有沈瑾玉这个小笨蛋会莽莽撞撞又一无所知地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这些年沈瑾玉确实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天真任性，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看不到人心和世道的险恶，尚无自保能力。
　　沈珠华的担忧早是陆峥寒的意料之中。
　　这将会是一场极其艰巨的谈判，陆峥寒知道，自己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战。沈大小姐并不好糊弄，他们在过去曾多次交锋，对彼此的手段心肠都心知肚明。
　　“你们不合适。”
　　沈珠华冷笑：“我以为你特地喊我过来，是要和我说，你会主动和小瑾分开。”
　　“我不会和他分开。”陆峥寒还是这样说，语气平淡却又坚持。
　　“所以让我来同意你们？”
　　沈珠华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道，“做梦！”
　　陆峥寒却短促地摇了摇头。
　　他开口，语气相当平和：
　　“我只是不希望，”他说，“因为和我在一起，会让小瑾和自己的亲人产生隔阂……”
　　“这没必要，也不是我希望的。”
　　陆峥寒抬眸，平静看向沈珠华。
　　他成熟，且相当理智。恋爱并非全部，他现在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沈瑾玉的男朋友，更是照顾了对方多年的长辈。陆峥寒不需要也不愿意沈瑾玉在自己和沈珠华做选择，恋爱不应该让爱人众叛亲离。
　　陆峥寒知道，这是错误的，他也需要对此背起责任来。
　　“今天确实是小瑾做得不对。”他说。
　　沈珠华嘲弄：“他做得不对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沈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他难过，也不会让他受伤。”陆峥寒语气认真，“我会竭尽所能对他好，比现在更好，只要他愿意。”
　　“需要怎样的保证条件，你都可以开。”
　　陆峥寒此时诚意十足，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做空口无凭的事情——
　　他承诺，他会照顾沈瑾玉一辈子。他会快乐、无忧无虑地度过自己的人生。陆峥寒在三年前就私下为沈瑾玉成立了信托，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财富也只会无条件地与爱人共享。
　　他已经替沈瑾玉规划好了未来的几十年时光，在自己的庇护下。
　　沈珠华听着，并没说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陆峥寒。
　　她的视线又稍稍地偏，而后看向了摆在一旁的打火机。黑漆外壳，嵌着漂亮繁复的金色英文字。
　　“小瑾他知道你其实会抽烟吗。”沈珠华突然就问，她这样问。
　　陆峥寒顿了下，没说话。
　　“他不知道，对吗？”
　　“这就是我不允许他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沈珠华笑了笑，但没有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承认，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也不否认你对小瑾很好，可能比我这个亲姐姐做得还要好。但又他真知道你多少事情呢？”
　　“陆生，如果他喜欢的，只是那个他看到的那部分……这样的喜欢你能接受吗？”
　　沈珠华不等陆峥寒反驳自己，她继续道：
　　“你今天也看到了，小瑾他根本就没长大。他自以为是、而且做事也从来不考虑后果，天真到让人觉得可笑。其实你也不赞同他的做法，所以才让人把我喊过来，不是吗？”
　　“我不认为你们这会是一种可持续的恋爱关系，你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东西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你现在觉得你能接受能迁就他这一切天真行为，但以后呢？”
　　陆峥寒冷静地打断：“沈小姐多虑了。”
　　沈珠华摇头，圆润的白珍珠在她耳下轻轻晃动，如她此时温和又坚定地回绝：
　　“你就当我是保护过度吧，但我不想他最后会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埋单……陆生，小瑾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赌不起。”
　　“我母亲离开得突然，她留给我的东西……也不多了。”
　　沈珠华这时看向陆峥寒，神色罕见地疲倦。
　　她眉眼模样与沈瑾玉七八分的相似，晃眼间，竟像是本人在对陆峥寒讲话：
　　“不管你想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小瑾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和你在一起。”
　　“他更没有能力来承担，和你在一起之后有可能分开的后果……这不是物质的问题，你能给他的，我也能。”
　　陆峥寒沉声：“我可以保证，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我们都知道，没什么事情是百分百的，我们就算签合同都要写exclusion clause不是吗？”沈珠华徐徐地站起身来，桌上的甜品分毫未动，“陆生，我要带走小瑾了。”
　　“沈小姐。”
　　陆峥寒微微皱眉。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小瑾好……”
　　沈珠华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讲话的声音很轻，像蜉蝣在阳光里的尘埃一样的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滚烫地淹过来，“我要带他走，可以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陆峥寒的意见。
　　他们都是谈判桌上的常胜将军，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下桌。
　　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无对错，爱亦未有标准定式。至于那些秘而不宣的痛苦，或又是藏而不露的煎熬，都是爱的一体两面。要怎样爱，才算正确，才能够普天也同庆，大抵谁也没有答案——
　　但最后陆峥寒的声音还是缓缓传过来：
　　“好。”
　　他选择了让步。理智地。
　　他的声音那样低，像搁浅了的沉船，被一个个潮汐覆盖。
　　他也跟着站起身来，先一步，握住了会客室的门把手，低声地、也真心实意地：“但我也希望你可以再次考虑我的诚意。”他说，“我母亲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她不反对。小瑾在我身边，不需要他去适应什么，也不需要他去担心什么，我能帮他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沈珠华听着，忽而就笑。
　　她想，将沈瑾玉当小孩子看的，又何止她一个。
　　陆峥寒总希望事事都由自己打点好，企图将沈瑾玉放在一个绝对真空无害的环境里。
　　这样的关系就像个漂亮的玻璃罐子，被人悉心地放进去了晴朗的阳光和娇嫩的玫瑰花，世界被装点成一派明媚天真的模样来。如同他手把手为对方打造的美梦。
　　好譬如黎明，或是夜晚，水分，乃至氧气，所有所有，都依赖别人来给予——全全然禁不住半点的动荡和打击。
　　这样的感情，无异于在万丈高空走独木桥。
　　总会有人退无可退。
　　“上次合作，陆氏让了我十个点……我会让法务把合同改好再送回来。”沈珠华伸手撑开了门，先一步离开，不犹豫。
　　她再次拒绝了陆峥寒的示好。
　　沈瑾玉惴惴不安地一个人等了好久，好不容易地终于等到回来的陆峥寒。
　　他探头探脑地瞄，如愿地没看见沈珠华折返回来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马上就问：“我姐姐是走了吗！”
　　陆峥寒没回答他，打开了手边的抽屉，像是从里头拿出了什么来，“你让我给你找的东西。”他将那只灰头土脸的唐老鸭放到沈瑾玉的手掌心里，“是抱抱帮你找到的。”
　　“嘿嘿，好狗狗！”沈瑾玉笑了起来。
　　他高兴，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想要往自己的背包上挂。
　　他嘴巴里喋喋不休地也念个不停。
　　他和陆峥寒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们也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和自己的亲姐姐目前还在冷战，他这几天过得很憋屈，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放肆地说过话了。
　　他兴冲冲地问陆峥寒他们今晚的晚餐是什么，他又说最近戏院上了他感兴趣的新电影，他今晚想和陆峥寒一起去看，他突然就有些怀念戏院里的蜂蜜味爆米花了，如果还有时间，那么他们还可以去兜风。
　　他真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陆峥寒说。一时间，说不够。
　　陆峥寒看着他，突然就开口：“小瑾，和你姐姐乖乖回家好吗。”
　　“……？”
　　“……啊？”
　　瑾玉蓦地收了声，面上表情呆呆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慢半拍地抬起头，看向陆峥寒。湿漉漉的眼睛里有困惑有茫然，也有好多的不敢信：“什么意思啊？”
　　陆峥寒说：“我的意思是……”
　　沈瑾玉并不听他的，他只是摇头，也只是问，情绪一点点地跟着涌上来：“陆峥寒，你什么意思啊！”他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陆峥寒面色不改，温声又重复：“小瑾，跟你姐姐回去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瑾玉几近颤抖，连呼吸都急促，他用那只失而复得的唐老鸭去砸陆峥寒，就像是用他那好多好多的爱去质问：
　　“我不要！我说过我不要的啊！我说过很多次的啊，我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啊……”他强调，他一遍遍地这样强调。
　　心里不受控制一般升起太多复杂的情绪，沈瑾玉顿时有种被人背叛的愤慨。
　　他那样难过，好难过又好难过，就像细密尖利的针，遍布满身，刺得他所有神经末梢都疼，“你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宝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峥寒好耐心地解释，对待小朋友要有好耐心，“你姐姐也有她自己顾虑的事情。”
　　沈瑾玉听不进去：“可这关我什么事啊！”
　　喜欢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
　　难道不是只要喜欢，就足够吗？
　　沈瑾玉不明白，他真以为只要拼尽全力去爱，那么全世界都理所应当地会向自己倒戈。
　　绷得太久的弦稍一碰就会断，而那些自以为是的坚持和那些耿耿于怀的自尊心，在别人眼里其实都那样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陆峥寒就像是全然不体察沈瑾玉的心意一样，他仍要指责，指责他的那些幼稚和任性——
　　“小瑾，听话。”
　　他要以成年人的理智和冷静，替对方筛选出一条最优路径来：
　　“不要让你姐姐难过，也不要再任性逃课，也不可以因为赌气而不吃饭。”他的语气依然温柔，但也是长辈训斥小孩子的口吻，“我们不要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好吗。”
　　“……”
　　沈瑾玉只短促地又一遍遍地摇头。
　　到底什么叫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呢？
　　他真是很想问，是自己让这一切都变得糟糕了吗？是他真的做错什么了吗？
　　但他又那样害怕从陆峥寒的嘴里听见答案。
　　害怕听见自己的天真和不成熟其实都是对方的累赘和负担。这会让他变成一个笑话，变成沈珠华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
　　“我会再和你姐姐好好谈的。”
　　陆峥寒用指腹轻轻蹭过沈瑾玉的眼尾，试图带走那些摇摇欲坠的眼泪，他并不想沈瑾玉难过，“她只是担心你，不是故意想要欺负你的。”
　　“现在我们之间都有很多误会没说清，但别担心，我都会解决的。”
　　“小瑾，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沈瑾玉犹豫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睛，像是要试探什么。
　　他在陆峥寒的眼眸里驻留了几秒。
　　他挣扎着屈服了。
　　他点头，说他知道了也说他不会再和姐姐顶嘴，但他还是问，如恳求一般：“我一定要跟姐姐走吗？”他攥紧了陆峥寒的衣袖，一时间没忍住，眼泪圆滚滚地掉，眼睛都红了。
　　陆峥寒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说：“听话，好不好。”
　　他说：“小瑾，不要再任性，好吗。”
　　“……”
　　沈瑾玉静了半秒。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汇了半个呼吸的长度。
　　沈瑾玉艰难又缓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点头，默默地朝后靠，躲开了陆峥寒的动作。
　　“我知道了。”
　　他声音很低，很低很低，低到像是声音黏缠在喉咙间，需用尽全力才能说出口：“我会听话的……”那些鼻音夹杂着哭腔，难过太多的时候似乎连声带都会被氧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个对不起都用力，都像沉重的钝器，默不作声地锤落，心脏到处都隐隐作痛，摸不着，只能持续被磋磨。
　　一剂又一剂的劣质的麻醉药被灌进，所有人都清醒又克制地悲痛。
　　陆峥寒的手在半空中扑了个空。
　　他顿了下，一点点将手指攥紧，但最后还是不紧不慢地收了回来。
　　他用理智来忽视对方的难过。
　　他克制、再克制：
　　“别担心，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他替沈瑾玉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背包，又说，“走吧。”
　　沈瑾玉没说话，但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椅子的滚轮随他的动作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来。他低着头，只一声不吭地跟在陆峥寒的身后。他默默地走，也默默地掉眼泪——
　　他听话，果真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听话。
　　这场荒唐滑稽的逃课大战最终以沈瑾玉被“押送”至沈大小姐的座驾后结束。沈珠华对亲弟弟这个行为并不表态，她也没有再问，到底陆峥寒是怎样将人说服的。
　　从沈瑾玉的表情她就能猜个大概。
　　在认清现实的时候，有人总得拼尽全力撞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隔了很久，沈珠华才开口：
　　“你看，这就是你和陆峥寒的区别。”
　　“小瑾，你现在懂了吗。”
　　
第58章
　　十一月末。
　　港岛在一场夜雨后骤然降温。隆冬来得急，让人措手不及。
　　Rosewood今日被人阔绰包场，个位数的气温下，千金小姐们的抹胸晚礼裙仍在咬牙顶硬上。港岛有话都讲输人唔输阵，高奢争奇斗艳，满堂的珠光宝气，要比维港的夜景还要热闹璀璨多几分。
　　陆生今年的生日宴难得排场大，几乎把港岛相熟的富商都请了个遍。
　　这请柬颇为烫手，没人敢轻怠，都早早地到。
　　只有沈大小姐不紧不慢地只提前了五分钟。
　　沈家的司机缓缓停在酒店正门口，是一辆极打眼嚣张的劳斯莱斯幻影。白底车牌，上头仅两个数字，主人家的身份不言而喻。
　　门童极懂眼色，马不停蹄地来拉门。
　　他右手谨慎地搭在了门顶，弯着腰，恭谨地等着沈大小姐下车。
　　沈珠华今日着一条极性感的挂脖晚礼裙，玫瑰金的长裙摆花一样散在灯下，如流金潺潺涌动。是来自黎巴嫩知名设计师本季的高定款，全港至今也仅这一条。
　　她挽上沈瑾玉的手臂，款款入场。
　　“真的都想好了吗？”
　　沈珠华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自己身边的沈瑾玉。
　　他正微微垂着眼睛，面上的表情不多。今日沈瑾玉穿一身板正的小西装，额前的发都梳起，额头和眉眼一应露了出来，比平日里成熟不少，好看的，仅半张侧脸都漂亮得一丝不苟。
　　沈珠华边走又边低声说：“小瑾……”
　　“沈小姐。”
　　一把极熟悉的嗓音蓦地传来。
　　沈珠华噤了声，把那些悬在嘴边的话又收回去。
　　陆峥寒正大步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走得略微的急，像是早就候在了这儿。
　　这短短的几步路也有不少人试图向陆生搭话，但都被他好脾气地逐一回绝。这时本应去好好待客的主角倒是有闲心来和侍应生抢活，像是生怕迟到了的客人会找不到自己一样。
　　陆峥寒先和沈珠华打招呼。
　　但客套有余，熟络不足。
　　他接着又转过头。他笑，眼神比先前柔和多几分，咬字也温柔：
　　“小瑾。”他看向沈瑾玉。
　　喊沈瑾玉名字的时候，他总有些旁人没有的宠溺的意味。陆峥寒话里带着笑，像平日一样的体贴，“外面是不是很冷？”
　　“……也还好。”
　　沈瑾玉顿了下，又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
　　他莫名地变得沉默，嘴唇抿得平直，连悬在半空的手臂都肉眼可见地绷紧。一种莫名却又泛滥的生疏将他让他拘在原地。
　　沈瑾玉的视线试探性地往上，怯怯地。
　　陆峥寒也在看他。
　　面前的这双眼睛深邃，且专注。陆峥寒总这样看他，沈瑾玉理应最最熟悉。对爱人的眼睛他不应该陌生。但沈瑾玉今日却分外不知所措，讪讪地，如触电般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生日快乐……”他开口。
　　讲得没什么底气，沈瑾玉的声音也一些些地跟着矮下去：“峥寒哥哥……”
　　“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陆峥寒也还是笑，他没在意，或又是没察觉，“小瑾，谢谢你。”
　　沈瑾玉“嗯”了一声，眼睛仍躲闪着，“你喜欢就好。”
　　陆峥寒试着朝沈瑾玉走近半步，“只要是你送的——”
　　他其实想要讲，只要是沈瑾玉送，他都会喜欢。但可惜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陆峥寒能清晰地察觉对方的表情在自己面前的骤然变化。
　　包括那些睫毛颤动的频率，还有嘴角抿紧的痕迹。都清晰，很清晰。眼睛是往下的，躲避着。肩膀、以及手臂都一并在他面前后撤。
　　沈瑾玉不动声色地，在陆峥寒的面前，稍稍后退几步。
　　这是一个躲避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太明显了，大到陆峥寒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刚刚那些疏离都是错觉。
　　他的动作僵滞留在原地，眉头微微地皱。
　　酒店的门这时候再一次被打开来。
　　港岛的热带植物少有四季分界线，冬季也总繁茂。街边的高大老榕树枝叶交缠，被猖獗的晚风吹得沙沙响。外头那些来势汹汹的寒流正萦绕在他们身周，要恶劣地逗留，更要凭空竖起那一层又一层的厚屏障。
　　陆峥寒看不见，但也靠不近。
　　他也被困在原地。
　　他也只能收回去刚要迈出去的那小半步。
　　他看着沈瑾玉，试着在面上换回了温和得体的笑容，摆一副更体贴和好说话的模样来。
　　但沈瑾玉那样局促不安，只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像不愿意再看他。
　　这似乎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好的问题。
　　陆峥寒想，还会是因为自己上次的决定吗？
　　上一次，就在他强行让沈瑾玉跟着沈珠华回家后，他们就再也没能说上半句话了。那些发出去的简讯和电话，全部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收到任何的回复。
　　不难猜到，小朋友应还在生气。
　　但沈瑾玉向来脾气大，陆峥寒对此也习以为常。
　　在过去，小朋友闹别扭也并不罕见。
　　所以他才要这样大费周章，借着自己生日的名义，将请柬送到沈大小姐手上。陆峥寒想要沈瑾玉给他一个解释和好好哄人的机会，于是刻意地用上了一个对方绝对没办法回绝的理由——
　　“我先带小瑾去和几位世伯打招呼。”
　　这时候，沈珠华的话插进来。她搭住沈瑾玉的手臂，想要将人带走的意思很明显，“陆生，等会见。”
　　“等等。”
　　陆峥寒下意识地想将人拦住。
　　他伸手，但又被沈瑾玉先一步躲了过去。
　　他们四目相对。
　　“峥寒哥哥，待会见。”沈瑾玉也说。他这样说。
　　他沉静地抬起头，视线与陆峥寒的正正好地撞到一块去，他理应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陆峥寒眼睛里的困惑和挽留。但沈瑾玉只仓促地掠过他一眼，他只沉默又听话地跟在沈珠华的身后。
　　就像当时陆峥寒所“要求”他的那样。
　　他听话，理所应当地听话——
　　陆峥寒再一次收回了手。
　　也并不是托辞，沈珠华似乎真有心带着沈瑾玉来交际。
　　沈小少爷在社交场合仍还是那副不娴熟的模样，他的社交辞令笨拙拘谨，沈大小姐只能手把手地教。从前陆峥寒也这样做过，但教得敷衍，不上心，更多只是为了截下小朋友身边的流言蜚语。
　　他也确实存着一部分的私心，并不想让沈瑾玉太快出现在人前。
　　他总想沈瑾玉再多依赖自己一些。
　　“你家小朋友……”
　　总爱多管闲事的谢大少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
　　他伸着手，懒懒散散地搭上陆峥寒的肩膀，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听说最近沈小姐总带着他出来见人，这是想做什么呢？我也没听说，沈家要在这个节骨眼换继承人啊。”
　　“小瑾也到年纪出来见人了。”陆峥寒回他。
　　“怎么？你也舍得？”谢咏川揶揄。
　　“沈小姐毕竟是他亲姐姐。”陆峥寒又说。
　　谢咏川闻言就笑：“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知道这件事呢。”
　　见陆峥寒不搭话，谢咏川也不来自讨没趣了，“来提前祝你老人家三十大寿。今天有急事，先走了。”
　　陆峥寒这才看他：“怎么？”
　　“没什么。”谢咏川冲他笑出一口大白牙，“得赶着回去和老头子吵架。”
　　“都怪谢雪燃这小兔崽子——”
　　谢咏川嗓音压低，听着像咬牙切齿，但又莫名有些炫耀的意思：“这混账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到的，说老头子要给我相亲，二话不说就下黑手去了。”
　　他哼一声，又笑：“我现在得去压着他给我爸下跪谢罪。”
　　“世伯这也没生气？”陆峥寒挑了挑眉。
　　谢咏川摆摆手，倒不在意：“我爸现在可不敢真惹他……哎不说了，有沈大小姐在，你自己注意些，别穿帮。”他顺手拍了拍陆峥寒的肩，用过来人的那种语重深长叮嘱。
　　陆峥寒没表态，也还只是笑。
　　好像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和沈瑾玉这件事，在沈珠华这里绝对很难被点头。
　　谢咏川算过来人，他和谢雪燃也同样遭遇过类似的困境。只是谢雪燃有魄力，被扫地出门后还能将谢家搅得天翻地覆，吓得谢老爷子不敢再强行阻拦。
　　陆峥寒想，这确实是一个现成例子，或许他们也是可以照搬照做的。
　　但他转又幽幽地想，他也确实……确实是舍不得的。
　　他舍不得让沈瑾玉真来承担这么多。
　　他是长辈，他亦年长了沈瑾玉八个年头。他理应妥善地替对方处理好这一切，让沈瑾玉不再在这段感情里有任何顾虑和烦恼才对。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陆峥寒抬头看向沈瑾玉的位置。
　　他眸色深重。
　　这时候沈珠华已经带着沈瑾玉走远了。她正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拿下一杯香槟酒，而后递给了沈瑾玉。
　　沈瑾玉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眉头接着就不适应地皱起。
　　他仍还不习惯喝酒。
　　但他始终没放下，仍还端在手上。灯光映衬着沈瑾玉的身影，高挑俊美，如矜贵的宝石那样熠熠生辉。他像是彻底融入了这名利场一般，毫不违和。
　　派对的上半场是应酬，下半场则是家宴。
　　陆生的家宴是最高机密，闲杂人等都无权入内。勇悍的保镖团数十人，全都严阵以待，肃然地守在最顶层的出入口。
　　而私人包厢里的陆太太早就等着了。
　　她见了人就笑，亲昵地挥手打招呼。
　　沈珠华松开挽着沈瑾玉的手，自己则径直坐到了陆太太身边去。
　　陆峥寒也偏着头，笑着看沈瑾玉落座。他低声地喊了句小瑾，在对方看过来的同时，像是变魔术一样，凭空地将正吐着舌头抱抱大王变了出来。
　　娇气的坏小狗今天也穿了一身漂亮的小西装。
　　大概是刚刚被抱去洗过澡，香喷喷的，格外英俊。
　　它兴冲冲地就要往小主人的怀里冲，小爪爪也使劲地扒拉着沈瑾玉的衣服。沈瑾玉那绷紧了的表情也终于稍稍松动些。
　　“抱抱很想你。”
　　陆峥寒争分夺秒地那样开口，“小瑾，我也是。”
　　沈瑾玉小声“嗯”了一下。他垂着眼睛，捏住了抱抱的爪子，蓬松的白色毛毛将他的表情掩住，只影绰地露出睫毛颤动的弧度。
　　陆峥寒看着，莫由地有些焦灼。
　　“陆峥寒，我有话要和你说。”极突然，沈瑾玉看了过来。他开口。
　　“现在吗？”陆峥寒问。
　　“嗯。”
　　沈瑾玉点头，弯腰将抱抱放到地上去，他的声音里有种下定决心的意味，很坚定：“要现在说。”
　　陆峥寒沉声说好，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率先离座，沈瑾玉的椅子也微微地跟着动。对面的沈珠华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察觉那样，她没什么反应，仍在和陆太太说笑。
　　他们前后脚地离开。
　　“陆——”
　　刚出包厢，沈瑾玉的手腕就被人攥紧。
　　他不抵抗，顺从地往始作俑者的方向去。熟悉的气息顷刻将他团团围裹，是意料中的紧密怀抱。沈瑾玉嗅到了陆峥寒身上的香水味，依然还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款Penhaligon，白兰地。
　　“宝宝，是还在生气吗？”
　　陆峥寒将人抱紧，他收紧手臂，相当紧，是想将人嵌进身体里的力道，“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的语气不好。”
　　沈瑾玉摇了摇头。
　　他枕在了陆峥寒的肩膀上，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没有生气。”
　　他伸手，也回抱对方，手指在陆峥寒的外套上抓出几道清晰痕迹，“你不要多想。”
　　沈瑾玉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陆峥寒问。
　　“你的生日礼物。”沈瑾玉告诉他。
　　陆峥寒笑：“不是已经提前让人送来了吗？”
　　“那是姐姐送的。”
　　沈瑾玉稍稍地从陆峥寒的怀里挣脱开。他摊开手，里头是一个小小的布绒盒子。他看着陆峥寒，像在强调什么，“这才是我要送的。”
　　他这份，是不一样的。
　　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也是他和沈珠华最后谈判后的结果——
　　沈瑾玉郑重地、认真地，看向陆峥寒。他要重新说：
　　“陆峥寒，生日快乐。”
　　他说，“今年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开心，天天开心。”
　　陆峥寒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沈瑾玉也确实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谢谢。”他说。
　　他打开那只小盒子。里头放着的是一枚用红宝石镶嵌成的玫瑰胸针，只是宝石的净度不算高，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或许也不值得沈小少爷这样珍之重之地亲手送出来，显得略微的敷衍和寒酸了。
　　不过陆峥寒并不在意价值。
　　这并不是重点。
　　他只草草瞥一眼，没太上心，接着又笑：“正好，我也有礼物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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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着沈瑾玉的手，将人带到顶层的大露台去。
　　沈瑾玉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大露台：“看什么？”
　　“还记得吗……”
　　陆峥寒笑意短促，搭在沈瑾玉腰上的手臂收紧。他将怀里人抱紧，带着笑的声音出现在沈瑾玉的耳朵后，带着些微的暖意，在十一月尾的夜晚里暖得明显：
　　“宝宝，看上面。”他低声。
　　话音刚刚落——
　　眨眨眼，夜晚瞬间就亮了。
　　烟花霎眼就连绵了港岛的整个夜空。
　　闪耀的碎光如香槟色的星子，从银河深处奔赴而至，连同维港倒映着的夜景也璀璨烂漫。千万朵玫瑰同时绽放，全世界有一千万次的怦然心动。
　　“记得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
　　“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看一次烟花。”
　　陆峥寒笑着在沈瑾玉的身后开口。
　　其实也并不是太久之前的事情。
　　满打满算的，也就过去了短短的一个月。
　　陆峥寒在日本关西的小镇里仓促地为沈瑾玉准备了一场烟花。他们错过了烟火祭，略为遗憾，但陆生总有办法处理好一切。那时候，夏季的余温还残留着，连夜晚都有好天气。
　　海潮声和烟火声一起涌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好多好多的喜欢全都被明晃晃照亮了。藏也藏不住。
　　那时候天真地以为爱一个人勇敢就够了。
　　沈瑾玉仰着头，在满天烟火落在他的眼眸里，很亮，连瞳仁都被模糊的亮。于是月亮悄无声息地隐匿了去，烟火和彗星一同沉睡，像是宇宙在沉默地流泪——
　　沈瑾玉突然就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烟火盖过去：
　　“陆峥寒，我要走了。”
　　他说。
　　这样说。
　　轻轻地。轻轻地。
　　
第59章
　　烟花还在放，而沈瑾玉也还在说。
　　“这次我会和姐姐一起走，去英国……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和你说一声的……”
　　他顿了顿，仰着头，眼睛还在看着那场繁闹焰火。
　　这是陆峥寒精心给他准备的惊喜。
　　闪着虹光的浮云攒积了太多太多的水气，好似连落在眼眸里的倒影都那样潮湿。他们都变得湿漉漉。垂落的烟花从沈瑾玉的眼尾淌过，亮晶晶的。
　　好像再浩淼的银河也总留不住转瞬即逝的流星。
　　沈瑾玉笑，从陆峥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声音很轻很轻：“嗯，祝你生日快乐。”
　　怕明年、怕后年，或又是大后年都来不及说，所以他要再一次说，好好地说：“陆峥寒，生日快乐。”
　　“小瑾……”
　　陆峥寒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声音艰涩，手指不经意地蜷了蜷。
　　港岛今年的冬季来得实在仓促，他尚未来得及适应。十一月末的夜风汹涌，将手掌心的热度都带走，将人冻得似要失去知觉。陆峥寒险些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始料未及，确确实实半点准备都没有：
　　“如果是因为……”
　　风声隆隆，把那些几乎要成了型的话都吹散：
　　“小瑾，我都可以向你道歉——”
　　沈瑾玉摇摇头，打断了他：“可我刚刚说过了呀，我没有生气。”
　　他也学陆峥寒平日里的语气，试着做平静又理智的成年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和你、和姐姐，都没有关系。”他说，“我自己也想了很多。”
　　他边说，眼睛又温顺地垂下。
　　可这大概从来都不是一句什么好的开场白。
　　倘若感情真那样一切顺利，又怎么非要去一遍遍地思来想去呢。问卜吉凶是太没底气，而寻根问底是早有答案。有太多事情并不用明说——
　　陆峥寒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夜空里又炸开一朵烟花。
　　是轰轰烈烈的明红色，像灼灼的红山茶。
　　“我觉得……”
　　沈瑾玉缓了半口气，他开口，但听不出什么语气，很平静：“我们是不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说。
　　他果然这样说。
　　陆峥寒也不犹豫，他选择自己先退一步，他理所当然地在这段感情里选择做第一个让步的人：“如果是沈小姐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和她交涉。”他说，用请求的语气，“小瑾，这没必要。”
　　他当然也有相当强硬的手段能逼迫沈珠华点头。陆家和沈家的利益关系早就错综复杂，倘若他稍稍施压，或许就足够让沈珠华顾此失彼了。但投鼠忌器，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他也仍还在考虑……
　　沈瑾玉却摇头。
　　他有莫名的坚持，很坚持：“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决定要去的。”
　　他看着陆峥寒的眼睛，再一次说：“陆峥寒，我是一定要走的。”
　　“为什么呢。”陆峥寒问。
　　“这样对我们都好。”沈瑾玉说。
　　陆峥寒不放弃：“你是指分开这件事……对我们都好吗？”
　　沈瑾玉顿了顿：“嗯。”
　　“……”
　　陆峥寒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
　　“所以……”
　　他艰涩地开口。
　　烟火绚烂璀璨地在他的身后连绵。
　　那样声势浩大，好多好多的真心来不及收回，而陆峥寒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们，”
　　才两个字，他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要自己怎样表述，再成熟理智的人也有难以克制的时候。他竭力地、再竭力地，开口问：
　　“要分手的意思吗……”他问。
　　那些浩繁无休止的烟火融荡在空气里，隆隆的，被夜风搅乱。像宇宙即将要坍塌的颤音。
　　陆峥寒的声音绷得紧。
　　他连眼睛都那样难过。
　　他在凝望自己的爱人。
　　“——什么分手？”
　　沈瑾玉皱着眉，转头看向陆峥寒。
　　他的表情里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分手？”
　　他很不满，是质问的语气：“难道你觉得我是要和你分手吗？陆峥寒，那你还真是看不起人。”
　　“……小瑾？”
　　陆峥寒瞳仁微颤。不确信。
　　他踌躇想要伸出手去，他试探着，动作那样慢，那样惶惶不安。成年人总会自以为是地瞻前顾后——但沈瑾玉已经先一步笑着握了上去。
　　很紧。很紧很紧。
　　他说过不会放手就绝对放手。
　　懵懵懂懂的真心一如既往，他依然要勇往直前。
　　沈瑾玉干干脆脆地，很坚定，他相当的坚定：
　　“不要分手，不会分手。”
　　“我想了很久，也和姐姐聊过了……我好像之前真的搞砸了很多东西。姐姐说得没错，我什么都处理不好，什么都要靠你来帮忙。陆峥寒，我们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我也不想再这样了。”
　　沈瑾玉接着又笑。
　　一双眼睛湿漉漉也亮晶晶，弯弯的，比这漫天烟火都好看。
　　他的声音和烟火绽放混淆在一起，但掷地有声，分外清晰：
　　“陆峥寒，我都想好啦。”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所以……”
　　他使劲地深呼吸，好郑重。
　　看向爱人的时候记得要昂首挺胸，也要记得带上战胜一切的勇气和自信：
　　“你能不能，再多等我一会呀。”
　　他问。这样问。
　　努力地鼓起勇气。要将未来都托付。
　　成长、学会爱，这些都是人生的重大议题。在那些翻来覆去的懊悔和难过中，有过千千万万次退缩的机会，但唯有喜欢愈战愈勇。沈瑾玉太年轻了，他还在摸索，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但幼稚鬼已经有足够的勇气，能为所爱的人迈出去改变的第一步——
　　这就是沈瑾玉的第一步。
　　是他率先替自己走出去的第一步。
　　想要赶上对方比自己领先的八个年头，是很难很难的。
　　但不要紧，勇敢小狗不会怕任何困难。
　　沈瑾玉认真地告诉陆峥寒，自己姐姐会试着将其中一部分业务交给他练手，那是一条全新的珠宝线，他得从零开始自己学着来。这可能会很难，会很辛苦，但是他不怕。他一定会做出成绩来。
　　“姐姐最后还是松口了，她希望我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不要后悔。”
　　“我想证明给她看，也证明给我自己看……”
　　沈瑾玉稍稍踮起脚，伸手蹭过陆峥寒的眼底，有些微的温湿，“陆峥寒，你是不是要哭鼻子啦。”他笑，“丢人哦。”
　　陆峥寒“嗯”了一声，但没否认。
　　似是身份对调一般，他变成了沈瑾玉，变成了那个爱哭鼻子的娇气包。
　　三十岁的时候总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比不上二十岁的天不怕和地不怕。他一再误判，错估太多，以为这份爱禁不起日晒同风吹。他总想着，要替对方什么都处理好，但实际上他也什么都没有处理好——
　　彼此都好好努力的感情才是最正确。
　　他到现在才好好学会。
　　“小瑾。”
　　陆峥寒抓住了沈瑾玉的手，低声问：“一定要走吗？”
　　他试着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留在我身边，你也一样可以……”
　　“不可以。”沈瑾玉马上否决，表情也相当坚定。
　　陆峥寒问：“为什么？”
　　沈瑾玉撇撇嘴：“那我一定会和你撒娇的啊。”
　　陆峥寒顿了下，又问：“学校呢？学校怎么办。”
　　“姐姐和教授说好了，我按时把论文交完就好。”沈瑾玉又弯着眼睛笑，“我才不会毕不了业，这样听起来很丢人。”
　　陆峥寒又问，他问很多很多问题，企图从中找到破绽好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但沈瑾玉都早有准备。他将所有问题都处理得很好，成熟得真像个和陆峥寒相差无几的优秀成年人。
　　陆峥寒不知道，在他们没有见面的那短短的一星期里，到底沈瑾玉经历了什么，又要想多久，才能这样下定决心。
　　他舍不得沈瑾玉用这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来逼着自己长大。
　　但沈瑾玉的眼神太认真。
　　他规划自己的未来，那些有他们彼此的未来。
　　“……什么时候的飞机？”
　　到了嘴边的挽留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陆峥寒还是松了口。需要尊重沈瑾玉的决定。
　　“后天。”沈瑾玉说。
　　这比想象中要快，陆峥寒低声问，“那我可以去送你吗？”
　　沈瑾玉却摇头：“你不要去。”
　　“宝宝……”
　　沈瑾玉皱着眉，看向陆峥寒委屈的眼睛，“我怕你去了，我就要反悔了……”他小小声。
　　他好不容易，又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
　　“我本来，是想很酷很酷地和你说这件事的，我刚刚表现得还不错不是吗……”沈瑾玉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好像他突然又变回了那个爱哭鼻子的娇气包，“所以你不要再说了，我只准备了这些话来回答你。”
　　他真的一个人偷偷在家里练习了很久。
　　怕自己会临场露怯，更怕自己舍不得。
　　“我答应过姐姐的，我会努力……”
　　“然后、然后……”
　　然后，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坦坦荡荡地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理所应当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要比所有人都更有资格来说我爱你。
　　“我会快点长大的……陆峥寒，你再等等我吧。”
　　
第60章
　　沈瑾玉离开港岛的那一天，下了一场隔夜的连绵雨。
　　沈珠华临时有了急事，改了晚班机，提前走，只剩了沈瑾玉一个人。是早晨的航班，九点半。
　　他的随身行李不多，就一个轻便小背包。像他来港岛的那一年，也是几乎两手空空的状态。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结果他又这样轻飘飘地走。
　　沈瑾玉在机场的CHANEL专柜里用了沈大小姐的VIC账户，特地给苏酥抱出来了一个小巧可爱的COCO珐琅。是漂亮的蜜桃粉，拎在手里十分俏皮。
　　倒也不算太贵，只是港岛目前到货不多，只有沈大小姐这重金砸出来的户头才能资格快速拿到。
　　“对不起，苏酥，上次的事情……”
　　沈瑾玉提着那个山茶花黑袋子，眨巴着眼睛，乖乖地向好友道歉：“我上次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是我不对。”
　　他又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瞄。
　　这是沈珠华前几天教训过他的。
　　绅士最不该让女孩子难过。发脾气不对，对女孩子发脾气更不对。
　　离开港岛前，他得亲自去和苏小姐道歉。
　　苏酥还是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她冷冷撩着手，却又看见了沈瑾玉这副可怜兮兮的简直是小狗耷拉着飞机耳的样子，一时间没忍住，还是心软，“这就是你让我一大早来机场的原因？”
　　她也不客气，接过沈瑾玉手里头的袋子，“行啦，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沈瑾玉嘿嘿笑，他说他早已经挨过批评了，沈大小姐将他臭骂了一整天，自然记得这个教训。
　　“以后会回港岛吗？”苏酥问他。
　　沈瑾玉“嗯”了一声，又说：“我自己也想快点回来。”
　　这句话说得让人有些听不懂，这到底是想走还是不想走？苏酥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她问沈瑾玉，把自己心里头的猜测说出口，“不会真是珠华姐非要把你带走吧……”
　　沈瑾玉哈哈笑：“也差不多啦。”
　　苏酥：“……”
　　她脚步犹豫了下，但还是问：“你和那个谁……”她现在还不知道沈瑾玉在和谁谈恋爱，只能这样先喊着，“还没分手啊？”
　　沈瑾玉没心没肺地点头，咬着根星巴克的绿吸管含含糊糊地应：“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苏酥：“就这么喜欢他？”
　　沈瑾玉：“很喜欢哦。”
　　苏酥有些无奈：“不是，你到底是和谁……”
　　话说一半，她像是自言自语那样收回话，“算了，当我没问。”
　　上次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才闹得不愉快，苏酥不想在沈瑾玉离开港岛前还和他吵。再退一万步来说，好朋友恋爱脑也不是什么死罪，且英国和港岛隔了十万八千里，时间久了，该分的总会分。
　　苏酥懒得劝。
　　“行了，不送了，在英国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有时间去找你玩。”
　　安检口前，苏酥和沈瑾玉轻轻地抱了一下，“帮我向珠华姐问好。”
　　沈瑾玉点头说好。
　　他莫名犹豫了下，但很快又正色，像下定某种决心那样：
　　“苏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突然说。
　　“什么？”
　　“我想告诉你……”
　　沈瑾玉站在安检的入口，背后上的唐老鸭挂件跟着他的动作轻快晃动。他笑了起来，小酒窝没藏住，脸稍稍地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开口，声音和机场响起的广播音重叠在一起：
　　“我喜欢的人是——”
　　他凑近，飞快地说了三个字。
　　清晰的，坚定的。也迫不及待的。
　　讲出爱人名字的时候记得要自信，要有足够与对方相拥的底气。
　　“拜拜！”
　　不等苏酥反应过来，沈瑾玉在下一秒已经溜得飞快。
　　他在半路笑着回头和苏酥挥了挥手，剩了苏小姐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坏小狗的恶作剧得逞，笑得还有些欠揍。
　　苏酥这时候还愣着。
　　不是，她刚刚是听错了还是……？
　　等等、等等等等——！
　　苏酥一时间没忍住，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叫出声来。这还是真是……虽然是意料外，但却又相当意料之中的名字，会让沈小少爷突然就动心和奔赴的人选，确确实实，也只有一个人。
　　她吃惊，却也不算太意外。
　　仔细想来，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机场外，一辆沉默的黑色宾利停在雨里。
　　陆峥寒在后座不作声地接了个电话，“陆生，英国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
　　陆峥寒面上没表情，只淡淡地应，又一架飞机在他眼前隆隆起飞，“记得，别让沈小姐发现了。”
　　他瞥了一眼时间，挂了电话，推开了车门。
　　雨已经小了，但还是密，像不透气的铅色铁幕。
　　陆峥寒难得点燃一只香烟。头顶的飞机已渐渐没入云层，影子都摸不着，只剩烟雾在他眼前虎头鼠尾地升。
　　这半支香烟都抽得分外久。
　　他信守承诺，并没有出现在机场里，只远远地看。
　　让对方离开怕已经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陆峥寒想，至于他自作主张要将人放在自己的监视圈内，就当是他真的没底气吧。英国不远，但并非人人都有自信能战胜时间与距离。
　　但后面的关系到底要怎样处理，他们谁都没有提。
　　沈瑾玉没有主动联系，而陆峥寒也没有。
　　好像那短暂的在一起的时光像一场梦，那样了无痕迹的一场梦。在英国的下属每日都准点给陆生汇报沈小少爷的动态，一日三次，要比三餐还准时。
　　抱抱大王前些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小狗窝也被挪动到了陆峥寒的房间里。小狗恹恹的，被家里人精细地养了好久，才勉强恢复精神。
　　小主人如今不在了，没人管束着这坏小狗，它就要开始到处捣乱。每天都不知道从哪里叼来各种小东西，都十分宝贝地，堆在家里头不同的小角落里，像在藏宝。
　　陆峥寒偶尔也能在自己房间里发现小狗恶作剧的证据——
　　并不陌生，甚至算是怀念。
　　那都是属于沈瑾玉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所以说，你飞过去一趟会死？”
　　谢咏川碰了一下陆峥寒的酒杯，“陆生，长话短说，我现在有门禁的。”
　　无他，谢大少好事将近，最近还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婚礼自然是要办的，还是大办特办那种，至于到时是定庄园还是包海滩，这些小细节谢咏川都不在意，他通通丢给谢雪燃来处理。他是哥哥，倒霉弟弟自然要听自己的，天经地义得很。
　　大少爷只在意自己的礼服，要衬得他器宇轩昂，更要靓绝太平山。
　　只是谢雪燃有心把事情早早办完了，但可惜法国手工坊的排期最低都得半年，现在肯定是赶不上。因着这破礼服的事情，谢咏川和谢雪燃吵了几回，最后吵得头疼，腰也疼。内情太丢人，不好再细说。
　　没办法，谢咏川只好和谢雪燃约法三章，每天晚上，九点整，他们就礼服款式展开家庭辩论赛，争取在一个月内把这件事给吵出个好歹来。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要是他再磨蹭，谢雪燃着小兔崽子估计就得来“请”人了。
　　“你说你，这好端端的，把人放走干什么？”
　　谢咏川抿一口倒在酒杯里的青提可尔必思，他用过来人的口吻，“现在又舍不得。”
　　“我当时答应过他的。”陆峥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头的玻璃杯，圆球形的冰块哐当当地敲着杯缘，“算了，不说了。 ”
　　“你现在这幅样子可不像算了的意思。”
　　谢咏川瞥他一眼，“我现在找些狗仔来给你造谣行不行？”
　　这人扒拉着手指，喝个可尔必思都能喝上头，嘴里叫嚷着明天头条就写他陆峥寒和某某男模情定深水湾，头版豪气地连上七日。
　　陆峥寒只笑了笑，倒出奇地没制止。
　　好像真像让这条新闻漂洋过海去大英。
　　他的小男朋友脾气那样大，没准呢……
　　“我二叔的三表侄的小学同学的邻居下个月要在英国结婚了。”谢咏川又顺口胡诌，“要不你去一趟？”
　　陆峥寒不语，表情像是看傻子。
　　“你不就是缺个正儿八经能过去的理由吗？”谢咏川这时候也懒得和他拐弯抹角。
　　“小瑾玉那样的，你就不怕？”
　　他压低嗓音，实在很八婆：“不是，以前他也不缺人追吧？你又不年轻，真以为男人三十一枝花啊？还不抓紧……”
　　“喝酒。”
　　陆峥寒没好气地给人倒酒，制止好友的口没遮拦。
　　他头疼，再一次思考自己今晚找谢咏川出来喝酒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不说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怎么没把谢咏川这厮给埋了？这么能说能闹，建议下期《超级无敌掌门人》就换主持人。
　　谢大少还在喋喋不休地讲，吵得人头疼，陆峥寒刚准备要送客，放在手边的手机这时候微微震动，屏幕也亮了起来。
　　发信人是远在英国的下属，他目前正兼任着沈小少爷现在的“好邻居”。现在英国差不多是中午时间，小朋友一般会在这个时间吃午餐，大概率是没什么事情需要在这时候额外汇报的……陆峥寒皱眉头，点开了邮件。
　　网速太快，霎时间的冲击也很大——
　　映入眼帘的是一组照片。
　　沈小少爷正在餐厅里和一个金发碧眼大帅哥说笑。他看起来很高兴，笑得酒窝都跑了出来。
　　照片拍得高清，就连餐桌上的吞拿鱼沙律都分外清晰。
　　谢咏川眼尖，这会儿更是缺德得要死：
　　“哈哈，你看吧，刚刚我说什么来着！”
　　
第61章
　　圣诞的气氛在十二月中就格外浓郁。
　　不知不觉，沈瑾玉已经在伦敦住了已经快一个月。
　　沈大小姐很有投资眼光，购置的房产地段也相当不错。就在西伦敦，市中心的位置，到Oxford Street和UCL都在十来分钟的距离内。
　　不过倒也不是真为了能让沈瑾玉舒舒服服地住下来，所有资本家的房租补贴都居心叵测，本质都只是为了让牛马们随传随到，好专心做个24小时on call的及格社畜——
　　沈珠华一向公事公办，一旦谈起工作来，那就变得相当六亲不认。
　　她没给沈瑾玉适应的时间，小朋友刚落地伦敦就让人直接跟在自己身边连轴转。沈瑾玉连气都来不及喘，不得不从好吃懒做的愚蠢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了满身怨气的上班族。
　　打工确实使人短命，即便是身家颇厚的沈小少爷也一样。
　　上班强度拉满不提，沈瑾玉累得够呛，但下了班还得自己可怜兮兮地坐臭烘烘的地铁回家。
　　至于保姆和司机？废话，那自然都是没有的。
　　不按市价收房租，那已经是沈大小姐对蠢弟弟的“格外开恩”了。
　　小少爷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琢磨了一个周，又苦哈哈地吃了三天的SUBWAY（他评价最高的还是金枪鱼配蜂蜜芥末的经典口味，相当Scrummy），之后他总算是能熟练地打开家里的电磁炉，给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了（后面他甚至能给自己煎流心蛋和芝士培根当加餐）。
　　沈珠华当然不和他住在一块儿。
　　她说到做到，沈瑾玉总得为自己决定的事情吃点苦头。
　　不过大小姐最后还是心软，给沈瑾玉留了辆mini cooper，免了他挤地铁的苦。
　　今天沈瑾玉起得格外早。
　　前几日伦敦下了第一场雪，一连几日都见不到太阳，天气真是烂得一塌糊涂。
　　手机闹钟很是扰民地响到了第五次，沈瑾玉三两下地爬起床，又急忙忙地抓了件厚羽绒往身上套。头发昨晚被他睡得乱糟糟的，沈瑾玉伸手按了几下头顶，但没成功，翘起的那撮头发还是像天线一样在他头顶屹立不倒。
　　这下他也懒得再管了，灌了口牛奶就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今天有个私人珠宝展，他得去取材，然后把报告书写好，赶在圣诞假期结束前放到沈大小姐的办公桌上。
　　临近圣诞，英国的交通简直跟天气一样烂。
　　沈瑾玉开着那辆mini cooper哼哧哼哧了大半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Caleb！”
　　刚在街边泊好车，沈瑾玉就听见有人急嚷嚷地喊自己的英文名。
　　他来不及反应，这人迎面就冲了过来，动作迅速得简直像闪电。金发碧眼的大帅哥太热情，二话不说地直接就给了沈瑾玉一个热情熊抱。
　　沈瑾玉穿得本就多，还被这么个高大猛汉抱在怀里勒，双脚几乎要腾空，顿时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嘴巴里止不住地咳咳咳，热气吐了出去，冷气吸进来，实在惨得很。
　　“Marcus！我要断气了！”沈瑾玉猛拍对方后背。
　　“Caleb，你们中国人真是一点都不热情。就算不接吻，为什么连拥抱都不是你们日常打招呼的标准动作？”他依依不舍地将沈瑾玉放开，接着又笑出一口的大白牙，伸手就去搓沈瑾玉被冻得红通通的脸，“honey，你今天穿得也太多了。”
　　这简直和苏格兰人一样的品味差劲——
　　他用一口漂亮英伦腔挑剔地点评沈瑾玉今天的衣着。
　　沈瑾玉顿了顿，板着脸正色道：“那是因为我是从热带城市来的。”
　　和你们这些上身穿羽绒下身穿短裤的白人真是说不清。穿多多才是对冬天的尊敬。
　　Marcus接着又哈哈大笑。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伦敦人，但自诩身上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不过这人生得金发碧眼，完完全全就是十成十的白人长相，张嘴倒是一口相当流利的普通话，还带着北京腔，可以说诡异。
　　他甚至还给自己改了个中文名，叫王大德。
　　至于业内的时尚大魔头是怎样和王大德这个名字搭上关系的，沈瑾玉这个月吐槽过太多次，现在早已经没力气再去深究了。他早被这个小老外揉搓得没脾气——
　　Marcus是沈大小姐从竞对那里重金挖来的时尚总监，现在也兼任沈瑾玉的mentor。
　　名师一对一辅导，且导师还会随时打小报告。
　　沈小少爷也只能夹起尾巴来做个乖小孩。
　　“走吧，今天有boss喜欢的好货。”Marcus朝沈瑾玉眨眨眼，又朝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往大楼里走。
　　Marcus的视线不经意地往后瞟，接着又飘飘然地收回来。
　　沈瑾玉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还在低头往自己的背包里找可颂小面包。
　　出门得太匆忙，早餐没来不及吃，有些饿了。家教良好的小朋友乖乖地仰着头，手里还拿着两个牛油可颂，问Marcus要不要也来一个。和好朋友分享食物是小狗的好习惯。
　　萌萌上目线攻击太犯规，Marcus一时间没忍住，又要伸手去抱沈瑾玉。
　　小朋友来不及躲开，结果又是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在无人在意的地方，陆生的脸色比伦敦今日的天气还要烂。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正紧紧黏在了自己的小男朋友被人搭着的手臂上。
　　说不在意，那自然是骗人。
　　他们现在还没分手（半个月不联系可以归咎为跨国信号不好，而不是感情不好），明面上，他陆峥寒也还是沈瑾玉的男朋友。更不说，他这人本来就心眼子小小的——
　　陆峥寒埋在英国的眼线不算少，早在港岛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就拿到了Marcus的全部资料。
　　这是沈大小姐指派给亲弟弟的导师，更是在珠宝圈响当当的鬼才设计师。
　　Marcus的履历漂亮得挑不出毛病，唯有在性取向那一栏十分扎眼。
　　性别男。
　　连爱好也是男。
　　陆峥寒忍不住又有些头疼。
　　自己的小男朋友从前有多迟钝，他比谁都清楚。只要没到告白那一刻，沈瑾玉还能傻乎乎地以为大家都是朋友。之前在港岛，小朋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搁着，陆峥寒还能悄无声息地从中作梗一下，但现在……
　　陆峥寒没思考太久，直接就打了个飞的，到了伦敦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酝酿好见面的第一句话要讲什么，率先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
　　这次珠宝展是私人邀请制的，陆峥寒暂时还进不去。
　　倒也不是说关系走不通……当初为了扶沈大小姐上位，陆家在背后助力不少，这样的人脉总不会少。只是他这样贸贸然地跟进去，说不准真会让沈瑾玉发现。
　　陆峥寒心里头有些拿不准。
　　他有些拿不准沈瑾玉的想法。
　　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但距离和时间总会滋生无端的揣测。事到如今，陆峥寒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有自信。
　　他始终小心眼，并且患得患失。
　　安全感在天秤两端摇摇摆摆，努力地靠着理智来克制。
　　啵、啵=布-丁（mao9酱
　　陆峥寒迟疑着，在车里等。
　　两小时后，沈瑾玉终于出来了。
　　刚到室外他就缩了缩脖子，手忙脚乱地要套衣服。身后的金发绅士好笑地看着人，热心地，伸手替人捋平了乱糟糟的领子。沈瑾玉倒没制止，顺手又把羽绒服的帽子盖到自己头上，像只憨憨的白色抱抱熊。
　　他们就像照片里一样，说说笑笑地，肩并肩往街区走。
　　陆峥寒这时稍稍地压低车窗。
　　小朋友正讲着一口漂亮的伦敦腔，咬字发音都和他有些相似。这让陆峥寒想起了自己从前手把手教沈瑾玉讲英文的时光。小豆丁的母语是法语，在讲英文绕不过来的时候，他总会发出些奇怪的小舌音，有些像是小狗在呲牙。
　　沈瑾玉也还没发现陆峥寒，正高兴地和身边人分享着今天展览里自己的发现。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清脆脆的。
　　陆峥寒没出声，静静地听。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见沈瑾玉的声音了。他听得很仔细。
　　声音慢慢地要走远了。
　　陆峥寒依然没任何的动作。
　　他在极力地说服自己，他想，其实能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自己担心就足够了。沈瑾玉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好好长大，他应该好好地相信对方，实在不该用这种患得患失的念头去轻易打扰。
　　他是这段关系里更年长的那一个。
　　应该理智。也应该克制。
　　陆峥寒缓缓地启动车子，准备离开——
　　不过他还想要再多看沈瑾玉一眼。
　　就一眼。
　　“Surprise！！！”
　　引擎声突然就断。
　　沈瑾玉的笑容毫无保留地出现在车窗外。
　　坏小狗一双漂亮眼睛笑得都弯起来，是恶作剧一般的得意：
　　“这位帅哥，能不能问你要个联系方式呀。”他敲了敲窗玻璃，笑着给陆生比了个俏皮的大爱心。
　　
第62章
　　不等陆峥寒开口，沈瑾玉已经自顾自地上了副驾驶。
　　胖乎乎的臃肿小狗忙着脱外套和围巾，底下那件青白条纹毛衣跟着也露了出来。和黑色的运动裤穿在一起，确实是相当糟糕的搭配。
　　在港岛的时候，沈小少爷少有这样潦草的打扮。
　　到底是上班害人不浅。
　　沈瑾玉嘴巴里哼唧唧地一个劲抱怨，他说英国真是好冻好冻啊，又挤兑说真不知道英国佬到底是怎样在这种鬼天气里活下来的。
　　他看了陆峥寒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故意使坏，用自己凉冰冰的手按到陆生的脸上，嘿嘿坏笑：“也冻你一下！”
　　坏小狗的手掌心用力，把陆生好端端的一张帅脸都弄得怪模怪样。
　　沈瑾玉乐了，没心没肺地哈哈笑。
　　陆峥寒却任由他捣鬼，不制止。
　　他还在看着人，像是一时间回不过神。
　　“干嘛这样看我呀？”
　　沈瑾玉这时候收回手，不高兴，眉头都耷拉着，真像马上就要汪汪叫。他念中文的时候要比念英文多了些黏糊和撒娇的味道，他问，头歪歪的：“陆峥寒，你认不出我啦？”
　　嗲呼呼的尾音这时候还没落地，打着转，飘荡在静悄悄的车厢里，坏小狗又压低嗓子：“你敢认不出我……”
　　他皱了皱鼻子，故意扮吓唬人的模样，“那我可真要你好看了！哼哼！”
　　“小瑾……”
　　陆峥寒这才笑。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说不出的怀念。
　　“所以你现在有一分钟时间可以哄我啦！”沈瑾玉哼哼几声，又要装模作样。
　　只可惜他刚要装腔作势地拿乔，自己就先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一对可爱俏皮的小酒窝都没来得及藏好。这让陆峥寒感到熟悉，都像从前，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一样。
　　“还很冷吗？”
　　陆峥寒主动伸出手，让出自己暖烘烘的手掌心给小男朋友，充当尽职尽责的人肉暖水袋。
　　沈瑾玉也不和他客气，调皮地抓他的手指。陆峥寒妥帖地将对方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他握得谨慎，且认真。
　　沈瑾玉歪着头，凑在陆峥寒的面前。
　　弯着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和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他笑着，开口问：“是不是我刚刚直接走掉，你就真的假装没见到我啦？”
　　陆峥寒倒没回答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是Marcus和我说的呀，说好像有人在等我。”沈瑾玉笑。
　　体贴的mentor在珠宝展结束的时候突然揽住人，神神秘秘地凑在小朋友的耳边说悄悄话。
　　他说，Caleb，刚刚一直有人在盯着你看，两小时前我就发现他了，他居然现在还在这里等着你，会是你在港岛的小男友来找你了吗？
　　他念“小男友”三个字的发音很俏皮，要比当事人红扑扑的脸蛋还雀跃。
　　于是沈瑾玉故意地，又悄悄地，假装不知情那样从陆峥寒的车子旁边经过——
　　“Marcus告诉我，你都等我好久了。陆峥寒，你要来英国，那应该提前和我说的嘛。”沈瑾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这样，他才不会让陆峥寒一个人在这里等这么久。
　　他正打算邀功，好让陆峥寒夸他懂事和了不起，却听见陆生在这时候问：
　　“Marcus？”
　　他的发音也有点怪。
　　总裁先生假装不知情，他明知故问：“没听过的名字，他是你在英国的新朋友吗？”
　　沈瑾玉“嗯啊”一声，点了点头。
　　他没想太多，面上的笑容天真到甚至让陆峥寒稍微地有些头疼。
　　“他这个人很好玩的，还告诉我哪里的Bakewell Tart最好吃。”沈瑾玉扒着手指给对方念，L‘ETO的水果挞，还有Maison Bertaux的芝士切件，他们都一起去吃过，都好吃。
　　他想，如果陆峥寒今天有时间的话，他想和对方去吃应季的草莓拿破仑。
　　他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他在英国也有乖乖忍着没偷偷撒娇……沈瑾玉期待地看着陆峥寒，等着他往下问。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出邀请。
　　陆生却莫名地顿了顿，他语气微妙：“说起来，我们都没有一起吃过L’ETO的水果挞。”
　　沈瑾玉：“……啊？”
　　陆峥寒却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眼睛安静地垂下，又笑了下，只是说，没什么。他说没什么。
　　沈瑾玉：“……”
　　沈瑾玉：“………………”
　　这时候还听不出来这人话里有话才有鬼！
　　这真是十分无语！沈瑾玉立马瞪着人，觉得陆峥寒才是那一个说不通又没长进的小气鬼，“我是来英国工作的好不好！”
　　不过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讲出来有些新奇，相当的fantastic，于是沈瑾玉板着脸，又强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陆生是差不多的精英总裁：“哼，我每天都很忙的，才没这么多时间想东想西。”
　　“倒是你——”
　　沈瑾玉打断准备正要开口说话的陆峥寒，先一步问：“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他问，很直接地问：“陆峥寒，你之前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喊住我？那你特地来英国是为什么呢？”
　　陆峥寒的目光顿了顿，接着稍稍挪开些。
　　他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想等你忙完。”陆峥寒温声地，“我刚打算要喊你的。”
　　沈瑾玉皱眉头：“真的吗？”
　　“宝宝，我为什么要骗你呢？难道我会故意不见你吗？”
　　陆峥寒面上带着笑，就像平常那样。
　　他从容不迫地告诉沈瑾玉，他最近有个洽谈在英国，再加上谢咏川临时有事走不开，拜托他来参加一场远亲的“婚礼”，所以他才碰巧来的伦敦，也碰巧地，遇到了在这附近工作的沈瑾玉。
　　“就是这样，没骗你。”陆峥寒说。
　　“唔……”
　　沈瑾玉撅着嘴，看起来有些失望：“那好吧。”
　　他皱了皱鼻子，表情里多了些不情不愿的不高兴，“那你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我呢？坏蛋，你敢不想我……陆峥寒，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每天都好忙好辛苦的……”
　　沈瑾玉一个劲地喋喋不休地对陆峥寒讲，大吐苦水那样讲。他要早晨八点就起床，然后去公司跟着沈大小姐轮轴转，要是偷懒被发现，那么亲姐姐就会不留情地骂他是懒蛋，接着他的工作量就会翻倍翻倍再翻倍。
　　但这还不是全部。
　　他还得抽出时间来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以及英国学校的申请资料。
　　过去他在港岛娇生惯养太久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真是压得他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
　　沈瑾玉当然想联系陆峥寒，好想好想的那样想。但他又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太对不起当初自己当时许下的豪言壮语了。他要忍住，他不能偷偷撒娇和认输——
　　“姐姐真是好可怕……”
　　“而且今年我都没能好好过圣诞，我到现在都还没收到一份圣诞礼物……”
　　沈瑾玉伸手，主动地抱住陆峥寒。
　　他的脑袋毛绒绒地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声音柔软得很委屈：
　　“陆峥寒，我好想你啊。”
　　“你也要好好想我，要和我想得一样多。”
　　陆峥寒也抬起手，他轻轻地回抱。
　　沈瑾玉身上带着的是他并不熟悉的香波气味，有些像甘菊，也像山茶，说不清。陆峥寒分辨不清。在港岛时候，他们总带着相似的味道。
　　陆峥寒一点点地将人抱紧。
　　他试图忽视、或适应这种陌生感。
　　他低声地：“宝宝，我当然很想你。”
　　沈瑾玉闷闷地，又问他：“是实话吗？”
　　陆峥寒说：“当然。”
　　当然，或者还不止。大概要比你想象的、你以为的、你觉得的，还要更想你——
　　只是这句话陆峥寒没说出口。
　　他依然选择了隐瞒。
　　沈瑾玉说的这一切他都知道。有关沈小少爷在英国的一切，每天都有专人整理好并妥帖把送到陆生的案头上。正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陆峥寒才会这样惴惴不安，没半点的安全感。
　　他想过无数种沈瑾玉在自己身边的情况，无一例外的，都是他好好地保护着对方到永远。唯独他从未想过，沈瑾玉会主动走出他搭建起来的保护圈。
　　这是未知的、被理智判断是失控的场面。
　　理智太多，所以迟疑也太多。
　　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沈瑾玉成长得太快太快，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陆峥寒太习惯掌控全局，但意料外的事情总是会让人惊慌的。
　　“好嘛，不说这些了。我们要说点高兴的。”
　　沈瑾玉吸了吸鼻子，主动结束话题。
　　“你现在送我回家，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午餐。”
　　今天出门得着急，自己穿得有些不太像话了……沈瑾玉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当然不能穿成这样去约会，得换一身衣服才是，“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又笑，对着陆峥寒笑，小酒窝跟着跑出来，邀功似的，“今天我来请客哦！”
　　陆峥寒也没反对，说好。
　　他启动车子，听话照做。
　　车子里的暖气开得足，沈瑾玉本还撑着精神，想和陆峥寒好好说话，但大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他最近都熬夜，今日还起得太早，眼皮子来回打架了几分钟，最后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沈瑾玉睡得很不错。
　　陆峥寒的味道他熟悉，让他久违地睡得安心。
　　沈瑾玉揉了揉眼睛，迷糊地看向车窗外。
　　也没错，这里确确实实是自己家——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沈瑾玉挠了挠脑袋，眼神迷迷瞪瞪的，还带着刚睡醒的恍惚，“我之前有告诉过你吗？”他问。
　　陆峥寒倒没说话。
　　沈瑾玉还在自言自语，刚睡醒的小狗脑袋不算很灵光：“我有说过吗？唔……陆峥寒，有吗？”
　　他打了个哈欠，又挠了挠脸，“我都不太记得了。”
　　陆峥寒也还是没说话。
　　“喂，陆峥寒，你干嘛不说话呀……”
　　一直没听见对方的答复，沈瑾玉对此相当不满意，起床气的坏毛病他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生气小狗扭过头去，眉头也重重地皱着，忿忿地盯着陆峥寒看了一会儿。男朋友的视线磨磨蹭蹭地挪过来，他们对视了几秒。
　　突然间，沈瑾玉眼睛一下就瞪大：
　　“陆峥寒！”
　　“你个坏蛋！”
　　“你居然找人来监视我！”
　　没等陆峥寒找到借口结果就被当场戳穿，他脸色讪讪的：“小瑾……”
　　“不准你喊我名字！”沈瑾玉才不要理他。
　　证据确凿，确实狡辩不来。陆峥寒也只好诚恳道歉：“抱歉小瑾，我不是想监视你……”
　　他说，还是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担心你会不安全，或者会不会突然遇到什么危险，这样也有人可以保护你。我不在你身边，我担心——”
　　“才不是。”
　　“才不是！才不是！”
　　沈瑾玉马上就打断他：
　　“陆峥寒，你明明就在说谎啊！”
　　他看着陆峥寒，已经迅速地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这不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沈瑾玉能断定，这跟刚刚一样，就跟他刚刚问陆峥寒，问他“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喊住自己”的时候一样，都一样——
　　他还没彻底长大，所以只能接受爱人仅一次的谎话。
　　沈瑾玉不明白，不明白到底陆峥寒在隐瞒着自己什么。事到如今，难道他们都还有什么秘密需要向对方额外保留吗？
　　“现在我要问你问题，你都要回答，都不准说谎。”
　　沈瑾玉警告自己的男朋友，表情十分严肃，“不然我绝对会生气的。”他强调，“陆峥寒，我真的会生气的！”
　　“小瑾……”
　　陆峥寒仍还迟疑，像在找狡辩的空间。
　　“我承认，我没有经过你同意——”
　　“那你爱说不说好了！我才不要知道！”
　　他才不是要听这些，沈瑾玉生气又委屈，伸手就要开车门，“我不要你了！”
　　陆峥寒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他道歉，再三地道歉。
　　沈瑾玉挣扎得厉害，坏脾气小狗甚至张开嘴，要狠狠咬人。
　　他讨厌现在这个陆峥寒。
　　“我不要听了！陆峥寒、讨厌鬼！”
　　没办法，陆峥寒只好全盘托出。他承认，他确确实实安插了不少人在沈瑾玉的身边，包括友善的邻居的乔治叔叔，和便利店里总在搞促销活动的杰妮芙姐姐——
　　“乔治叔叔上次还给我借了雨伞！我当时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沈瑾玉真是要气死了，“原来是这样的！”
　　“宝宝……”
　　陆峥寒自知理亏，“还生气吗？”他问。
　　“哼！”沈瑾玉想也不想就点头。
　　但他生气的并不是陆峥寒背地里找人监视自己。他长大不少，已经学会了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想问题。但不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他要问，不懂的问题就要当场问：
　　“可你想知道什么，明明都可以直接来问我啊，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我又不会不告诉你。”
　　沈瑾玉看着陆峥寒，面上有很多很多的不解：
　　“陆峥寒，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吗？可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
　　
第63章
　　鉴于陆生实在罪行累累，所以沈小少爷临时决定，自己今日要邋邋遢遢地来进行这次约会。
　　没有漂亮的潮牌衬衫，漂亮餐厅和漂亮饭自然也没有了。他们只去了附近的家庭社区餐厅，吃干噎的炸鱼薯条和卖相不佳的黑啤牛肉派。大不列颠的伙食总这样让人头疼。
　　陆峥寒手上捻一根炸薯条，不动声色地去看自己对面的沈瑾玉。
　　小朋友是他娇惯着长大的，舌头能有多挑剔，他比谁都清楚。
　　在近郊的私人庄园里，他的厨师团早就准备就绪，就等着沈小少爷的大驾光临。只要他的小男朋友点头……
　　“小瑾。”陆峥寒开口，正准备哄人。
　　“我现在在生气。”
　　沈瑾玉还是那样说。
　　他将炸鱼块摁进白色的塔塔酱里，表情凶巴巴的，“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也很没礼貌。”他眉头耷拉着，抬起眼睛看人，满脸的不高兴，像是在对陆峥寒说，你现在不要和我说话，不然我就要揍你。
　　陆峥寒还在尝试：“小瑾……”
　　“哼。”沈瑾玉动手把牛肉派切开，又分到了陆峥寒的餐盘里，“哼哼！”
　　“……”
　　让人头疼的哼哼怪又出现了。
　　没办法，陆生也只好叹口气，把话收回去。
　　自己惹的人，除了好好哄，那还能怎么办。
　　他假装在看菜单，实则借着缝隙在偷偷观察自己的小男朋友。沈瑾玉正在盛那份椰子油烤蔬菜，但难得地没有将西蓝花和胡萝卜都丢掉。过去挑食的坏毛病也有在好好改正。
　　陆峥寒的神色稍稍松动，再争取：“宝宝，我向你道歉，你听我说……”
　　“Caleb！”
　　“……”陆峥寒表情一顿，眉头微微地皱。
　　他没能把话说完，餐厅的推拉门这时被哗啦一下推开。
　　讨厌的人总会在不恰当的时间闪亮登场。
　　极打眼的金发碧眼的帅哥正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跑过来，嘴巴里还嚣张地喊着自己小男朋友的英文名。他像是没看见陆峥寒一样，一屁股墩地就坐下，娴熟地就地给了沈瑾玉一个熊抱。动作亲热得很夸张，几乎要将沈瑾玉都埋进自己的胸肌里。
　　陆生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那些才答应了对方要改的小心眼又一个劲地冒头。
　　他拿起杯子来假装喝水，又假装不经意地，多咳几声。
　　只可惜沈瑾玉并不搭理他。
　　存心要男朋友好看的坏小狗铁石心肠，他看着Marcus，故意甜滋滋地开口：“我还以为你要晚一点到呢。”
　　“……嗯？”
　　Marcus挑了挑眉头，眼神里莫名地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探究和玩味。
　　他勾着唇笑，把刚出炉的苹果派放到桌上，顺手将那辆mini cooper的车钥匙也一并搁在上头，“Caleb，苹果派的美味可不等人。”
　　“哇哦！”
　　沈瑾玉立刻夸张地捧场，“居然是PAUL的苹果派！？是你特地给我买的吗？”
　　“当然！Honey，我心里一直都有你！”Marcus这时候的语气也很浮夸。
　　他甚至故意把英伦腔改成美音，十足一个烦人的美国佬。
　　他们默契熟稔地讨论着隔壁街区新开的面包店，里面的罗马奶油包和可露丽都做得相当出色，真不愧是人气排队王。可怜陆生只能听着，他插不进话。在沈瑾玉身边的时候，他少有不能搭话的时候。
　　总裁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背后的电视正在播天气预报，关于英吉利海峡上的巨大暴风雨，巨浪一个接一个黑沉沉地打过来，真是很吓人。
　　“说起来……”
　　Marcus像是后知后觉那样，这时候才看向了对面的陆峥寒，笑着问：“这位是？”
　　沈瑾玉正在拆苹果派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眼睛瞪了陆峥寒一眼，凶凶的。他又低头，嘴巴里哼哼唧唧，不过也并没有太含糊，“我男朋友啊……”他说得很自然，没犹豫。
　　苹果派的纸盒子被打开来，沈瑾玉伸手去拿餐盒里的刀叉，“不是和你说过的吗，我在谈恋爱的啊……”他动作不停，切出来第一块苹果派也有被好好地放到了陆峥寒的面前去。
　　“喏，这就是我男朋友啊。”
　　他抬了抬下巴，这样说。
　　即便在吵闹闹的家庭餐厅里，也足够陆峥寒听得清晰。
　　沈瑾玉不高兴地朝自己的男朋友皱了皱鼻子，他不高兴，但没隐瞒也没否认他们的关系。因为约定好的事情不会变，说出口的喜欢就会好好坚持。只有坏孩子才会言而无信——
　　陆峥寒的面上的表情微微地怔。
　　他像是没料到。
　　他没料到。
　　要是他没记错……他想，这应该是沈瑾玉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他们的关系。没任何额外增加的代名词，是直接、且有冲击力的，仅仅“男朋友”三个字。
　　陆峥寒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了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又自以为是了什么。也不怪小男朋友会对自己这样生气。
　　他款款地挂上了笑。
　　天气预报也紧急插播大风大雨转天晴。
　　陆峥寒率先伸出手，动作和语气都儒雅，比传统的英国绅士还要更胜一筹：“你好。”他说，面上表情和善又温文，丝毫不见刚刚那副心眼子小小还快要吃人的模样。
　　啵＄啵％布^丁猫*酱
　　Marcus挑了挑眉，也回握。
　　“你好。”他笑眯眯，看向陆峥寒的视线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意味。
　　有关小少爷的事情，他之前就从沈大小姐那里听了一耳朵。
　　大小姐平日里看起来雷厉风行又说一不二的，简直是标准的精英女强人，但实则酒品太差，只喝三杯Martini就会立马进入暴躁骂人模式。
　　她语速快，能一个人生生地骂大半个晚上，攻击性极强：从陆生在念书的时候是怎样抢了自己的第一名，再到日后他是怎样在谈判桌上给自己下的阴招害她吃瘪。什么都能骂。
　　当然，最最可恶的，当然还是骗了自己宝贝的亲弟弟跟他谈恋爱。
　　“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还行……我告诉你，他这人阴险得很，别看他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一肚子的坏主意，谁信他是好人谁就是傻子！”
　　沈珠华相当记仇，两姐弟的性格和口癖也有七八分相似，“哼哼！狗男人！”
　　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Marcus也总算是亲自见到了这位相貌堂堂的“坏男人”。
　　不枉费他今天特地过来凑热闹。
　　Marcus这时候笑得意味深长，他凑在了沈瑾玉的耳边，低声道：“Boss让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你的圣诞假期了。当然，她可能还不知道陆先生已经来伦敦了……”
　　他俏皮地朝沈瑾玉眨了眨眼，在对方困惑的眼神里开口：“宝贝，为了让你和你姐姐都能好好地过圣诞……我不介意你把男朋友寄存在我这里。”
　　沈瑾玉：“……！”
　　沈瑾玉马上站起身，很凶：“我才不要！”
　　“真的吗？我前不久才和男友分手，现在我的公寓还空着……”Marcus有些遗憾。
　　“你怎么能随便打别人男朋友的主意！”沈瑾玉不留情地揭穿他，“而且你家里只有一张床！”真是可恶，休想要骗过他！
　　Marcus爽朗地哈哈笑，又朝陆生抛了个清脆脆的飞吻：“Merry Christmas！”
　　“——！！！”
　　沈瑾玉挡在前头，截停飞吻。
　　这下他真要化身喷火龙了。沈瑾玉推着Marcus的肩膀，要赶紧赶紧把他送走。
　　坏小狗汪汪叫，张牙又舞爪，真十分有领地意识。
　　自己的男朋友当然要自己来保护好——
　　“好啦，你现在看到Marcus。”
　　沈瑾玉好不容易送走了八卦群众，气呼呼地从店门口回来。他咕噜咕噜地给自己灌冰水，一脸的郁闷：“都说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陆峥寒自知理亏：“嗯，看到了。”
　　沈瑾玉又“哼”了一声：“虽然我是很受欢迎啦……”
　　他瞪了陆峥寒一眼，骂他：“小气鬼，不讲理！”还要莫名其妙吃飞醋！
　　陆生不反驳，也都照收：“嗯，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
　　小朋友的声音在这时候有些低，他假装喝水，藏在杯子里轻轻地讲，因为真心话是要说给重要的人听的：“但我又不花心，真不知道你莫名其妙在担心什么……”他的眼睛一下下地看向陆峥寒。
　　那些成年人的瞻前顾后他其实到现在还是不太能理解。
　　前不久，陆峥寒告诉他，有关那些时间和距离将可能如何冲淡他们的感情，而他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和胜算——因为经验和太多事实，都在论述同一个事实。
　　在这段感情里，陆峥寒看似占尽先机，但实际也束手无策。
　　他总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
　　让沈瑾玉离开，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难题。他按捺着内心的不安，选择了同意。他应该成熟，也应该理智，所谓的Best choice毋庸置疑，他只需像个优秀长辈那样从容不迫——
　　但在爱里，谁都有缺点。
　　谁都没有办法真正优秀和完美无缺。
　　陆峥寒只好在沈瑾玉的逼问下坦诚，承认那些他难以开口的窘迫的担忧。光鲜靓丽的伪装被扒开，那是沈瑾玉从没见过的陆峥寒的另一面。他也有不安，他也会焦躁，并非如沈瑾玉所知道的那样无所不能。
　　沈瑾玉对此试图解释，但陆峥寒却先一步对他说，没关系，他能自己调节好。
　　……什么狗屁没关系！
　　沈瑾玉最最讨厌陆峥寒这副什么都打算自己解决的样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总把自己排除在外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陆峥寒是在和空气谈恋爱吗？
　　所以沈瑾玉特意喊来了Marcus，他要澄清，澄清那些不靠谱的揣测，也澄清对方的担忧在他看来也实属多余。虽然Marcus这个坏家伙差点就看上了自己的男朋友，不过好在一切都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多亏了英明神武的自己……
　　沈瑾玉皱鼻子：“哼，让你再乱想。下次我就真的要生气啦！”
　　陆峥寒好好认错：“嗯，以后不会了。”
　　沈瑾玉满意地放下杯子，脸蛋红扑扑的：“好吧，那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他心里头稍稍地高兴，认为这次是自己扳回一城。
　　他觉得自己比之前更成熟、也比之前更稳重了。
　　忍不住地想，沈瑾玉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如愿朝对方稍微走近了一些些？是不是勉强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大人了呢？
　　沈瑾玉在午餐后邀请陆生跟他回家，参观他“独立生活”的证据。
　　在上电梯的时候，沈瑾玉碰巧就遇到了友善的乔治叔叔。他笑眯眯地和对方打招呼，say hi。
　　对方一愣，脸色突然就微微地变，接着装模作样地退出电梯去。
　　沈瑾玉倒乐得很，他使坏，胳膊肘搡了搡陆生：“他是不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呀。”
　　陆峥寒笑得有些无奈：“不要欺负人。”
　　沈瑾玉耸耸肩：“好吧，我会把我的苹果派也分他一份的，也会祝他圣诞快乐。”沈大小姐之前有教，不能太苛待下属，否则不利于上下级合作。小小资本家也深以为然。
　　他带着陆峥寒往自己的住处走。
　　“噔噔！这就是我的家啦！”
　　沈瑾玉开了门，双手比了个展示的姿势，语气里有些藏不住期待：“嘿嘿，是不是还是挺不错的？”
　　陆峥寒看着，稍稍地皱眉头。
　　这比起他们在港岛住的别墅自然小很多，向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英国也没有专人在照顾，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他手里甚至还在沈瑾玉在大冬天缩着脑袋去丢垃圾的照片。
　　如果他在身边的话，大概率是不舍得的，小朋友是他过去手把手惯出来的娇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瑾玉看见了陆峥寒的视线，以为他在看自己那乱糟糟的厨房，“哎呀，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苹果派跑了过去，试图挡住对方的视线。
　　“我平时也是讲卫生的……”他狡辩。
　　“宝宝，你做得很棒。”
　　陆峥寒笑，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真心实意地：“看来我的担心确实不应该，你说得对，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当然！”
　　沈瑾玉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嘿嘿，我现在都学会煮泡面了哦。”
　　他又想，如果陆峥寒想吃的话，如果陆峥寒能在英国陪着自己过完圣诞的话——
　　沈瑾玉将苹果派从纸盒子里拿出来，用餐盘盛好，放进去微波炉里。
　　他假装在等倒计时，眼睛盯着绕圈圈的转盘看。
　　他像是顺口那样问：“陆峥寒，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去呀？”
　　陆峥寒告诉他：“明天。”
　　沈瑾玉拖长长地“哦”一声。微波炉也跟着“叮”的一下。
　　他将苹果派拿了出来，香腾腾的，很有圣诞夜的感觉。
　　低着头，沈瑾玉像在思考苹果派要怎样分，嘴巴却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说：“圣诞节有火鸡可以吃。”
　　陆峥寒“嗯”了一声，走了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切个苹果派要什么帮忙？沈瑾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又提醒他：“可你还没给我圣诞礼物呢。”
　　陆峥寒笑：“我会让人从港岛把你的礼物送过来的。”
　　……谁稀罕你的礼物。
　　沈瑾玉更加不高兴了。
　　他煞有其事地看了眼手机，接着说，“天气预报说，明天英国会落大雪。”他双手比划，夸张地抡了个圆，“非常非常大的雪。”
　　“是吗？”
　　陆峥寒看着人，眉眼温柔地弯，接着又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沈瑾玉想说什么。
　　成熟的绅士先生应该主动，要先一步向心爱的人伸出手。爱从来都是藏不住的。所以这一次，他要抢先一步。
　　他先一步。
　　陆峥寒笑着握上了沈瑾玉的手，眼神松松又黏黏，有苹果派刚出炉时的香甜和等也等不及：
　　“那，沈先生……”
　　他第一次这样称呼人，绅士地、暧昧地守着礼：
　　“我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来一起过圣诞吗？”他发出请求。
　　
第64章
　　沈瑾玉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
　　他坐在陆峥寒的怀里，仰着脸，巴巴地凑过去，要听自己的男朋友讲电话。
　　陆生好笑地一手搂着人，给小朋友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又吩咐助理将他的行李从私人庄园挪动到沈瑾玉这个小狗窝里来。
　　他眼里带着笑，温温柔柔地垂着，低声和沈瑾玉再确定地址。
　　某个小坏蛋故意压低嗓子，要粗声粗气地讲话，他说没错也说要尽快。沈小少爷感觉自己现在真是非常非常man，是已经学会金屋藏娇的成年人。
　　他也不介意助理小姐姐“好心”地给陆生制造些桃色绯闻。
　　“好了。”陆峥寒挂了电话，宠溺地捏了下怀里这小坏蛋的鼻子。
　　“嘿嘿嘿！”
　　沈瑾玉立刻就朝陆峥寒笑弯了一双眼睛。
　　他亲昵地挽着陆生的脖子，要再三地问，也要再三地确认，对方是不是真会在英国陪自己过完圣诞。
　　陆峥寒也好脾气，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点头。他说，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宝宝。他哄人时嗓音刻意低沉，磁性又深情，真险些就让人不管不顾地溺进去。
　　“需要我额外说明，我是到了男朋友的家里吗？”陆峥寒笑着又问。
　　“那多不好意思呀。”沈瑾玉摸鼻子，假模假样的，“不太好吧这样。”
　　陆峥寒笑着瞥他一眼，也装模作样地掏出电话来，像真要公之于众。
　　沈瑾玉没忍住，被陆峥寒逗笑。
　　也真是太久没这样好好地被人哄了，小朋友太高兴，索性从沙发蹦到地上去。他忍不住原地绕圈圈，就像抱抱大王见到肥美的大黑虎虾那样的兴奋。小狗们表达高兴一向都很直接的。
　　陆峥寒看着他，好笑地问：“这么高兴？”
　　“难道你不想和我过圣诞嘛？”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装生气。
　　但可惜他的质问也像是撒娇，语气和表情都一样嗲。不过没一会他自己又高兴起来，咧着嘴傻乐，头也使劲地埋到陆生的怀里，“一起过圣诞！一起过圣诞！”
　　他之前可还想呢，自己今年怕真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圣诞了。
　　过去他们在港岛的圣诞节都过相当隆重。深水湾的豪宅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装饰，有巨大的挂着星星链和糖果棒的圣诞树，还会有漂亮精致的雪橇车，调皮的抱抱大王则饰演从不认路的坏麋鹿。
　　而陆生是这么多年从不迟到的圣诞老人。
　　送给小朋友的圣诞礼物能绕着圣诞树好几圈，堆成半人高。
　　沈瑾玉在陆峥寒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问他：“陆峥寒，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呀？”
　　“嗯？”
　　陆峥寒笑，准备开口，“都……”
　　“——哎呀！不准说什么都可以啦！”
　　聪明小狗早一步预判，抢先回答：“姐姐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嘿嘿，我可以给你买一份圣诞礼物！”他的表情十分慷慨又神气，是能养家的了不起小狗，“好吧，其实送两份也可以啦！”
　　他竖起两根手指来，晃了晃。
　　宝贵的第一份薪水当然要给重要的人。
　　大男子主义应如是。
　　只是陆生的聪明脑袋瓜在这时候却相当不争气，想了好一会都没能想出个答案来，“抱歉小瑾，我暂时还没想到。”他认输。
　　沈瑾玉皱眉头：“这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他之前问陆峥寒要礼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苦恼过什么。
　　“能和你一起过圣诞节，我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陆峥寒说，也还是像从前那样说，“宝宝，我想要的礼物你已经给我了，我有你就够了。”
　　“不准你说这些来搪塞我！”
　　沈瑾玉表情很认真，他强调他们现在是在谈恋爱，要求陆峥寒将他当男朋友看。
　　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不是小孩子而对方也不是长辈。他们是平等的。
　　“你要好好想。既然我有圣诞礼物，那你也要有呀。”他抓住了陆峥寒的袖子，晃了晃，“好好想！”
　　“那你让我再多想一些时间。”陆峥寒看着沈瑾玉，低声道，“我答应你，会在平安夜结束前给你答复。”
　　……但这样就赶不上圣诞节起床拆礼物了啊。
　　沈瑾玉皱鼻子，不过还是放过了人，“那好吧，你想好了记得记得记得要马上告诉我。”他连续说三个“记得”，像是怕陆峥寒又要糊弄自己。
　　谈恋爱后的每一个“第一次”都很重要，不能敷衍。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是会在以后的回忆里占据重要位置的。
　　陆生想个礼物磨磨蹭蹭先不提，沈瑾玉心里打算由自己来准备一份额外惊喜——
　　他要额外给陆生安排一次大不列颠帝国的浪漫旅行，虽然他们确实来过欧洲许多次，但都由陆峥寒做主，沈小少爷只负责挥霍和挑剔。这是他头一次拿到了主动权，意义非凡。
　　还有的就是……
　　沈瑾玉的眼珠子滴溜地转了半圈。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莫名其妙又自说自话地往门口走。
　　他在玄关处穿鞋子和拿钥匙，又穿回那件让人变成小胖子的臃肿羽绒服，一副赶着要出门的样子。
　　“小瑾？
　　陆峥寒也跟着过来，表情有几分的困惑，他问：”要去哪里吗？”
　　沈瑾玉“嗯”一声，低头系鞋带，一副好忙又好着急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冰箱里也只有发霉的番茄和圆白菜……”
　　他顿了一口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能让你来英国吃风吧……”
　　原来小朋友在在意这些事情。其实不很重要，但陆峥寒尊重对方想要当家做主的想法，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那我陪你吧。”
　　“不要不要！”
　　出乎意料地，沈瑾玉却急忙地摆手。他慌慌张张地制止：“我很快就回来啦！很快！很快很快！”他飞快地瞥了陆峥寒一眼，又眨了眨眼睛。真是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
　　陆峥寒看着沈瑾玉，稍稍地皱起眉头——
　　他确实有些不解。
　　代沟或许真是他们之间永远无解的一个谜。
　　他想，明明刚刚他们气氛还很好，他的小男朋友还嗲嗲地窝在他的怀里，跟他兴致勃勃地讲，他们晚上可以去Regent Street看天使灯，那里还有一家他新发现的西班牙菜餐厅，他们的Tapas做得很正宗。
　　可还没等自己开口说话，怀里头的小男朋友突然就急急忙忙地爬了起来，接着就摸不着头脑地冲到门口去，现在更明显是一副说谎要从自己身边逃跑的模样。
　　是生气了吗？亦或还是什么？
　　陆峥寒仔细地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都重新过了一遍。
　　他承认，自己现在确实有些敏感。患得患失的坏习惯一时间还不好改正。
　　所以陆峥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讲什么。
　　但他一米九的大高个，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也实在是很可怜。
　　也还是沈瑾玉最先破功。
　　他拗不过，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
　　不过他看起来确实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气，“外面这么冷你都要跑出去，我都不想离开家呢……”他嘴里念一堆，原地跳了跳，把没穿好的鞋子蹬进去。
　　陆峥寒跟在沈瑾玉身后，掩上了门。
　　他假装听不见，手里好好牵着的是气鼓鼓的小朋友。
　　伦敦的糟糕天气影响不了陆生的好衣品，他穿单薄但很英俊的长风衣，衬得人肩宽又腿长，十分引人注目。想来三十岁的男人正是爱雄竞的好年纪，即便去趟超市也要搞得像去秀场。
　　街区的圣诞气氛浓郁，小半栋楼高的圣诞树悬挂着各式灯带和彩球。街头艺人正在吹萨克斯，欢快地叮叮当当，隔老远就能听得出是《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的调子。
　　他们一起去了家附近的Tesco超市。
　　沈瑾玉相当熟练，推着购物车走在最前面。
　　沈珠华如今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多，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也不得不学会在超市里迅速地找到打折商品。沈瑾玉轻车熟路地将贴了黄标的小餐包丢进购物车里，接着娴熟地绕到去蔬果区。
　　陆峥寒看着，对这样的小男朋友感到十分新奇。
　　他手里捡一包被包装好的西红柿，“小瑾，你是要自己……”顿了顿，他像在斟酌一下自己的用词，“采购食材？”
　　“那不然呢？”
　　沈瑾玉从陆峥寒手里拿走那包西红柿，并且眼很尖发现其中一个西红柿已经有了不太新鲜的苗头。
　　他撇撇嘴，又放回去购物架上，“姐姐说了她不会管我的，她只负责给我发薪水，等后面我就得靠自己赚钱了。”
　　“会不会很辛苦？”陆峥寒接着问。
　　“倒也还好啦……”
　　沈瑾玉似乎专注在挑选圆白菜这件事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推着购物车，准备要走，突然又骨溜溜地倒回来，“陆峥寒，”他喊陆生的名字，又指了指摆在旁边的白口蘑，突然说，“你去帮我选蘑菇。”
　　陆峥寒没想到：“我？”
　　“对啊。”小少爷理所当然地命令自己的男朋友，也凶，“不做家务的人没有晚餐吃！”
　　陆峥寒：“……”
　　实话说，除了在餐桌上见过被早早料理好的蘑菇，作配菜或点缀，身家颇丰的陆生从未见过“活着”的蘑菇。这确实是个前所未有的大挑战。
　　陆峥寒难得脸带难色：“小瑾……”
　　“我要去那边买薯片，你选好了再来找我。”
　　沈瑾玉假装没听见，十分坚定地拒绝对方的借口。
　　他利索地推着购物车离开，剩下陆生一个人在蔬果区如临大敌。英文单字都阅读无碍，而实际用途还有待考虑。
　　沈瑾玉当然是故意的。
　　借着货架的遮挡，小坏狗正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瞄——
　　他的男朋友眉头皱得那样紧，估计一时半会都走不开。
　　Bingo！！
　　沈瑾玉悄咪咪地松口气，赶紧赶紧去自己的目的地。要不是陆峥寒非要跟着自己来，他想，那他才不用这么鬼鬼祟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快速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货架，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他站定，视线躲躲闪闪地飘忽。
　　长大真是很不容易，要了解的东西太多又太多，好譬如……
　　沈瑾玉皱眉头，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想来现代社会的生产力太过丰沛也不会总是好事，琳琅满目的商品只会造成让人尴尬的选择困难症。沈瑾玉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手指头捉急地抠着手掌心，实在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情报收集不够充分，怎么办才好呢……
　　“小瑾？”
　　这时候，陆峥寒沈瑾玉他身后走过来，“在看什么？”
　　“——！！！”
　　“没、没什么啊！
　　沈瑾玉立马双手插袋，想要假装吹口哨，但没吹响，很糗。
　　陆峥寒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没戳穿，“走吧。”
　　他想要去推那辆购物车，却又被人扯了扯袖摆。他回过头，他的小男朋友表情那样不自然，欲言又止的，像是在藏着什么，耳朵尖也跟着冒了红。
　　含含糊糊地，沈瑾玉开了口：“等一下啦……我、我还有东西没买。”
　　陆峥寒停下了来。
　　他发现他的小男朋友正以某种极其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瑾玉的视线飘忽不定地扫过了他。从上，再到下，顿了下，两三秒的时长，接着又慢吞吞挪腾回去货架上。
　　他对着那满货架的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若有所思。
　　陆峥寒其实也缓好几秒才明白。
　　他挑了挑眉，笑了。
　　他的担心和患得患失确实很多余，真诚热烈的小狗永远比他勇敢。他不该低估自己在对方心里头的分量，这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他理应学会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才是——
　　陆峥寒笑着开口：“小瑾……”
　　“笑、笑什么笑啊！”
　　沈瑾玉有种小心思被人戳穿的窘迫，口头禅跟着又冒了出来，“反正不要你管！”
　　他刚要伸手，又被陆峥寒按住。
　　“宝宝。”陆峥寒失笑。
　　“干嘛！”
　　沈瑾玉马上板着脸：“这是我的合法权益！”
　　他凶巴巴，哪怕强词夺理也大声：“你吃我的穿我的，我要点报酬怎么了！而且、而且你还没送我圣诞礼物呢……”
　　同样地，他也没准备好礼物。
　　但圣诞节很重要，圣诞老人和圣诞礼物都不应该迟到。
　　“不是这个意思。”
　　陆生好脾气，越过了沈瑾玉的手。他笑着，低声地：“拿小了。”
　　沈瑾玉：“……”
　　沈瑾玉：“………………”
　　真可恶，太可恶！
　　自以为做好准备的坏小狗彻底说不出话了。高攻低防毫无对策，嘴唇只微微地颤，热气从脚底冒到头顶去，整个人都快要熟。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峥寒换了个相当吓人的size，但还不够，这人还要多往购物车里丢进去了两盒。有备才无患，这是陆生一贯的生意经。
　　“走吧。”陆峥寒想去牵沈瑾玉的手。
　　“……”
　　沈瑾玉红着脸瞪他，要面子地哼了哼，接着又把手藏到背后去。
　　他不要管自己的男朋友了，一个人矜矜然地往前走。
　　只不过耳朵尖没出息地悄悄红，剩下嘴巴在不服气：
　　“了不起什么，反正我又没见过，谁知道你有没有吹牛……”
　　
第65章
　　沈珠华清晨离开健身房的时候，还是顺路来了一趟沈瑾玉的公寓。
　　即便她早早地放了狠话出来，说要沈瑾玉好好地栽些跟头也要他吃点苦头，但毕竟是自己捧在手掌心的亲弟弟，沈大小姐实际上也只是嘴巴说得厉害，并未能太狠下心来。
　　善解人意的助理小姐前几日替她买好了Patchi的巧克力礼盒，并体贴地放到了大小姐的办公桌上。
　　笑起来甜甜的还有可爱小酒窝的小少爷还真是办公室杀手，就连大小姐的心腹干将都能被轻易收买。
　　西方人不明白东亚人的拧巴和内敛，漂亮的金发女郎向自己还在生闷气的boss提出疑问：
　　明明就很担心对方，为什么还要故意闹别扭？马上就要过圣诞了，难道你们不想一起开心地吃烤火鸡吗？
　　她念turkey的咬字发音很俏皮，可惜沈大小姐依然义正言辞地拒绝。
　　这两姐弟都是一样的幼稚鬼。
　　不过今天就已经是平安夜了……沈珠华在健身房里做完了五组哑铃推肩后，总算是勉强把自己说服了。
　　她想，就稍稍破例一次，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且巧克力的卡路里太高，她也不会吃，确实有些太浪费了。蠢弟弟向来爱吃这些甜滋滋的玩意，这也只是顺手的事情。
　　沈珠华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细微水声倏忽就停。
　　裸着上身的陆生正端着个马克杯，像正在喝水。
　　他也看了过来，脸上有些罕见的将醒未醒的困倦。
　　这人赤着脚，睡裤松松垮垮地垂在地板，背后的挠痕更是清晰得简直是触目惊心。
　　沈珠华：“……”
　　沈珠华：“………”
　　沈珠华：“……………………”
　　谁都没先说话。
　　四目相对了几秒，静的，连眼睫毛的迟缓扇动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陆峥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
　　他迅速捞起被胡乱扔在地上的衬衫，套到身上去。
　　昨晚“战况”略微激烈，当然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场乱得让人看一眼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证据确凿，不容狡辩也来不及狡辩。陆生动作不停，飞快地将自己整理好，就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头去。
　　好好绅士不应该在淑女面前衣衫不整。
　　即便这场景实在荒唐。
　　陆峥寒转过身，对着沈珠华礼貌地笑，从容得像身处某应酬酒会：“沈小姐，早上好。”
　　“……”
　　沈珠华一瞬间脸都黑了。
　　她砰一声关上门。现场气氛凝重得真要吓死人。
　　大小姐像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都咬牙切齿地憋回了肚子里去。
　　“陆生，希望你明白，擅闯民宅我是可以现在就报警的。”她伸手把客厅的灯都打开，没半秒，她又眼疾手快关上——
　　这乱七八糟的……
　　看得人心烦！！！
　　陆峥寒弯腰将掉在地上的皮带捡起来，“我知道。”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没有邀请过陆生来我家里拜访。”沈珠华语气不善。
　　“嗯。”陆峥寒也还在忙，把地上那条疑似某个小坏蛋的小短裤塞进自己睡裤的口袋里。
　　“确实是我不请自来了。”他坦荡荡，把责任都揽上身。
　　确实，他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怪他昨晚纵着小朋友乱来，气氛真太好谁都等不及，他们甚至没能把《Home Alone》这部电影看完，连沈瑾玉亲手煮的意面他都只吃了一半……
　　要是他们愿意回到卧室，而不是就在客厅里胡来……兴许沈大小姐现在看到的场面还能稍稍好看些。
　　陆峥寒一副主人家的模样，看向大小姐：“茶还是咖啡？”
　　沈珠华没好气：“……冰水！”
　　实在是很想把这个人现在就撵出去。
　　大小姐压着一肚子的闷火，重重地将那盒巧克力放到岛台上，“砰”的一下，动静有些大，是十成十的迁怒。
　　她冷冷地环视一圈，但可惜没能找到第二个罪魁祸首。
　　“小瑾呢？”沈珠华刻意压低声音。
　　“还在睡。”
　　围\脖|薇-＋薇＿安\与|猫＿
　　陆峥寒用茶包给沈珠华泡了一杯茶。温的，清肝明目，能败火。他笑，又说：“昨晚睡得有些晚了。”
　　沈珠华：“……？”
　　沈珠华：“…………？？？”
　　现在打999到底能不能直接把这个人遣送回港岛！
　　沈大小姐实在很想将手里的热茶当场泼到陆生这张帅脸上。
　　她平时最讲姿态好看，少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但面前陆峥寒这厮一副吃饱喝足的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沈珠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瞪了陆峥寒好几眼，又蒙头喝了几口烫茶。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用了法语母语骂了人。
　　陆峥寒不说话，只体贴地收下沈大小姐这些脏话。
　　类似的话，昨晚小朋友被他逼急了，也藏不住飚出来了几句。只是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更像在撒娇。
　　但在床上撒娇，无异于自讨苦吃。
　　沈瑾玉确实还太年轻，还不知道什么叫衣冠禽兽惹不得——
　　沈珠华这时候还在蒙头喝茶，好一会，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传过来：“要去联系家庭医生吗……”
　　杯子几乎盖过了大小姐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咬牙切齿和愤愤不平的声音，“圣诞假期可不好找人……”她有些怪陆峥寒没事找事的意思。
　　陆峥寒顿了顿，又笑：“不用。”
　　沈珠华放下杯子，皱眉头。
　　陆峥寒不回答，只是笑。
　　大小姐毕竟还是女孩子，有些话并不好明说——虽是初出茅庐，但陆生对自己的技术也颇有自信，还不至于让身娇肉贵的小少爷伤着磕着。让小朋友在这件事上吃苦头，那确实不应该，也算是自己的男友失职。
　　不过这些事情都这太隐私了，没必要和大小姐解释。
　　陆峥寒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又不经意地回味了一下小男朋友昨晚的味道。
　　可爱的。粘人的。哭得眼睛红红还要使坏的。
　　是他的娇气坏小狗。
　　沈珠华咳了一声，正色道：“小瑾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陆峥寒却摇了摇头：“我没打算带他走。”
　　沈珠华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
　　“他长大了很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陆峥寒双手交拢，语气温柔，“我不会去干涉小瑾的决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想要去做事情，我也应该尊重他。”
　　“我承认我之前也确实总把他当小孩子看，确实是我小看他了。”
　　“他应该要比我、比你，所知道的，都要坚强得多。”
　　陆峥寒对上了沈珠华的眼睛。
　　姐弟两的眉眼相似，陆峥寒像是在看沈珠华，也像是在对沈瑾玉讲话：
　　“沈小姐，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可能你最开始是觉得，只要能将小瑾带走，久而久之我们就会慢慢疏远，然后分开，这些事情都能慢慢解决了……嗯，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他们都太过精于谋算，要将一切都权衡利弊到最优。投资要看回报率，产出要观察ROI，好像所有所有事情都有自以为的数字标准，从而来判断正或误。
　　但爱从来都不是一种可以供以计算的东西。
　　爱是全宇宙的未解之谜。
　　二十岁的时候一无所有，但有气势如虹的勇气。沈瑾玉那样横冲直撞却又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陆峥寒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他说约定过的事情不会忘记，他说喜欢的人就要好好喜欢一辈子。
　　他比所有人勇敢，比所有人坚定。
　　“虽然我不认为你现在就会改变想法……”
　　“不过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看到我对小瑾的心意。”
　　陆峥寒笑了笑，发出邀请：“我们打算中午去L'enclume吃午餐，沈小姐要一起吗？”
　　“……”
　　沈珠华放下了茶杯。
　　她没说话，眼睛只静静地看了陆峥寒几秒。
　　迟来的阳光一点点地照进来，灰蒙蒙的客厅里骤然多了些暖意。陆峥寒的眉眼带笑，被早晨的日光衬得很温柔，好像他在谈及沈瑾玉的时候，表情总要比平时都柔软。
　　沈珠华并没说好，还是不好，“让小瑾在圣诞假期结束之后来找我，他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她起身，接着又说，声音比先前低了一些，“别让他吃太多巧克力……又不是小孩子了。”
　　陆峥寒笑意款款：“没问题。”
　　他也还是承诺，像他从前说过的那样，承诺自己会照顾好沈瑾玉。
　　沈珠华离开的脚步这时候顿了顿。
　　她的背影逆着光，略微的模糊。
　　“陆生。”
　　她开口，声音轻轻的。
　　“忘了说，圣诞快乐。”最后这句话和关门声落在一起，是陆峥寒似曾相识的口是心非。
　　这里头的含义并不难猜。
　　或许算是个不错的信号。
　　陆峥寒莞尔，相信这会是他们都喜欢的一次圣诞假期。
　　他推开卧室房门，见得鼓囊囊的被窝里伸出来一只手臂，正在胡乱地拍，像是在找在什么。陆峥寒好笑地去抓那只手，抓到自己的手掌心里。他笑着问这小捣蛋，怎么不乖乖睡觉。
　　“那你去哪里了嘛。”沈瑾玉揉了揉眼睛，咬字黏糊糊的。
　　“你姐姐刚刚来过。”陆峥寒坐到床边，将人用被子裹好。
　　“……啊？”
　　沈瑾玉还没睡醒，反应慢了半拍，接着又呆呆地“啊”了一声，嘴巴都合不上。
　　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心虚：“她都知道啦？”
　　陆峥寒端起杯子喂他喝水，“嗯。”
　　“我姐姐居然没把你扔出去……”
　　沈瑾玉捧着杯子，嘴巴里嘀嘀咕咕，一个接一个的气泡咕噜噜地冒，“她不会现在去喊保镖过来吧？你还不知道，我姐姐她硬拉能拉100kg，能单手揍趴不少人。”真是凶得很，坏小狗对此心有余悸。
　　陆峥寒笑得有些无奈：“宝宝，现在圣诞全英国都在放假，大概都顾不上我们了。”
　　“……那好吧。”
　　沈瑾玉面上摆出一副“算你走运”的表情来，“可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娇气的坏小狗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生气又委屈，“陆峥寒，你怎么这么吓人呢！”
　　他用那种秋后算账的语气，“我真以为要被你弄死……不是说了都听我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那样坏。又那样吓人。
　　昨天晚上的陆峥寒，要比沈瑾玉所知道的，都不同，很不同。
　　有些像是当初那个在半岛酒店里假装醉酒来强吻自己的那个人，但要更过分，更加不加掩饰。那些具象化的喜欢几乎要把他吃掉，里里外外都吃掉，就算他哭得惨兮兮都不肯收手——
　　“宝宝，”
　　陆峥寒笑，但也很坦诚，“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不算好人，也不算真绅士，有小心眼和见不到的光的占有欲。
　　沈瑾玉冲他皱了皱鼻子：“哼，爱装！”
　　他哼哼唧唧，八爪鱼似地攀住自己自己的男朋友，“难怪姐姐不喜欢你啦。”他一下下地戳向陆峥寒的手背，要小心眼地报复这只把自己欺负哭的坏手。
　　“嗯？那我会努力让沈小姐改观的。”陆峥寒又笑。
　　他对沈瑾玉的说辞也并不否认。
　　虽然自己也曾经说过，会以男朋友的身份来和沈瑾玉相处。但吓唬人的成分更多，陆峥寒仍有几分的保留，试图扮演某种世俗定义下的好男友。
　　但这一次，他将真真正正地将对方摆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看。
　　那些好与不好，他都不会再隐瞒。
　　他们也理应开始一场真正坦诚又对等的恋爱了。
　　“要再睡一会吗？现在还很早。”陆峥寒亲了一下沈瑾玉的额头，低声哄。
　　“要啦。”
　　沈瑾玉抓住他的手，不松开。
　　虽然被狠狠欺负了，但坏小狗总是粘人和好哄的。
　　沈瑾玉歪歪腻腻地要求，“你陪我嘛。”他看着陆峥寒，嗓音里还听得出些微的沙哑，“我想睡醒就能看到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午餐。”
　　陆峥寒笑。
　　他说好，都说好。
　　他倚在爱人的身旁，将人抱紧在怀里。
　　他们一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阖了眼。
　　时间在雪天变得很慢很慢，趋向浪漫的静止。他们会共享同一个美梦，心跳也同频。
　　圣诞要到了，就连耶和华都放假了。
　　实在顾不上太多，只能就此简简单单地相爱了。
　　
第66章
　　圣诞假持续到一月初。
　　沈瑾玉如愿地和陆峥寒去了Regent Street看漂亮的天使灯，陆生也总算是吃上了那份心念念的L‘ETO的水果挞。这也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假期，沈瑾玉也因此有了不少的新收获——
　　好譬如，他总算好好地“记住”某个让他铭心刻骨的size。
　　到底是实践出真知，他如今闭着眼睛也能替自己选中合适的尺寸了。
　　很难得，沈珠华终于肯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和陆峥寒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沈大小姐的脸色依然不算好看，但总算没有当场掀桌子走人。
　　餐厅定在伦敦的御宝轩，吃的是久违的粤菜。伦敦的中餐总比港岛逊色太多，烧鸭做得过油又过腻，只能勉强解个嘴馋。不过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他们都应该和重要的人好好地在一起吃一顿饭。
　　陆峥寒特地带上了沈瑾玉当时送给他的玫瑰胸针。
　　无意中他才从陆太太的嘴里得知，这枚红宝石胸针的前一位主人竟是已故的沈太太。陆峥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当初沈瑾玉为什么要那样郑重将这份礼物亲手交给自己——这份厚礼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他并不推托，他好好收下。
　　他有信心自己能收好这份心意。
　　晚餐的气氛勉强算是不错。
　　沈瑾玉犹豫着，磨磨蹭蹭地从手边的牛皮袋里将那叠厚文件抽出来，接着就递给了沈大小姐。
　　这份商业企划书他打磨了好几天，算是他提前交出来的功课。
　　沈珠华看了几眼，没表态，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陆峥寒这个偷偷帮忙作弊的人身上。
　　陆生见状，先坦白：“主要是小瑾的想法，我只帮他修正了一些数据。”
　　“嗯嗯嗯！”沈瑾玉赶紧点头。
　　他保证，上面每个英文字都是他亲手敲出来的。
　　“顾问的费用我会打到陆生的户头上。”
　　沈珠华拿起筷子，给沈瑾玉夹了块蓝龙虾。偷偷作弊的坏小孩有些惴惴不安，沈瑾玉心虚看着人，好一会才听见沈珠华对自己说，“方案有一定的可实行性，确实是我没想过的方向。之后我会战略部的同事开个会，等确定没问题了，会给你拨第一期的启动资金。”
　　“……姐姐？”
　　沈瑾玉愣了愣。没料到。
　　“当然，我需要对股东们负责的。”沈珠华垂眸抿了一口汤，声音里多了些不经意的笑，“小瑾，别让我失望。”
　　“——！！”
　　沈瑾玉连忙地点头。
　　他太高兴，嘴角压不住，总想要偷笑。
　　但成熟的成年人不应该这样情绪外露，这很幼稚。沈瑾玉只能在桌子底下使劲地掐自己男朋友的手。他照葫芦画瓢，做表面的成年人。
　　这坏小狗还要自作主张地学人偷偷喝酒。
　　只可惜酒量太浅，一杯就倒。
　　沈珠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挥挥手，让陆峥寒赶紧将这小醉鬼带回去，省得在外头丢人显眼。沈瑾玉乱七八糟地挂在陆生的身上，相当流氓地追着人要亲亲，啵啵啵地亲得人满脸都是。大小姐不表态，只装作没看见。
　　而陆峥寒回程的航班定在了周二的早上。
　　沈瑾玉一早就开自己那辆mini cooper送陆峥寒去机场。
　　那是英国难得的好天气。天很蓝，也难得有阳光。
　　沈瑾玉在停车场将车停好，嘿咻一下从车尾箱将陆峥寒的行李箱搬了下来，“我就送到这里啦。”
　　他带围巾，半张脸都严实地藏在围巾里，只剩一双眼睛亮晶晶，“落机之后要记得call我。”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又要撒娇，“你要第一个就打给我。”他强调。
　　陆峥寒笑，他自然说好。
　　沈瑾玉看着陆峥寒，像有些什么还想讲，但都没开口。
　　他眨了眨几下眼睛，接着伸手又抱了陆峥寒一下，很轻：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
　　“过年的时候，姐姐说要回港岛和陆阿姨吃饭，到时候你记得要来接我。”
　　“我会提前告诉你航班的。”
　　不用等一个月，他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正因为这不是漫长的分别，所以大家都不用太郑重地告别。送机不用送到最末尾，想说的话也不用一次性都说完，在以后还有千千万万次见面的机会。爱会是彼此天长地久的接力赛。
　　现在只需要笑着讲拜拜——
　　沈瑾玉踮起了脚，嘟着嘴，一副小流氓模样：“那你先亲我一下再走嘛。”
　　陆生搂着人，故意问：“在这里？”
　　“我们光明正大谈恋爱啊！”
　　沈瑾玉不满地皱眉头，理直又气壮，“亲嘴又不犯法。”
　　“嗯，你说得对。”
　　陆峥寒眼睛温柔地垂下，笑意短促地在眼底掠过。
　　他低头，很近很近，沈瑾玉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对方的瞳仁里被放大。他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唇已经被温柔地贴上，厮磨一般。陆峥寒笑着，轻声说：“宝宝，你说得很对。”
　　热恋期总有豁免权。
　　四下无人，他们在大太阳下放肆亲吻。
　　沈瑾玉的吻技在这次圣诞假期颇有进展，但可惜相较褪去好好绅士伪装的陆生还是略输一筹。陆峥寒的吻火热，毫不收敛，像是要把人吃进肚子里去一样。
　　主动的坏小狗没一会就被亲得晕头转向，连踮起的脚尖都坚持不住，微微发颤。
　　确实是有些太丢人了。
　　发软的腰身正被陆生一双大手稳稳地托着，沈瑾玉半眯着眼睛伏在男朋友结实的胸肌上，边喘气，边还不忘记吃人家豆腐。他天马行空地想，当时没把陆生的蛋白粉换成速溶奶茶的决定确实很正确……
　　“好了，我该走了。”
　　陆峥寒将人放开，顺便还把那只不规矩的手也拿下来。
　　他笑，用讲道理的口吻：“宝宝，留着下次再摸可以吗？”
　　“……好嘛。”
　　怀里的小流氓脸蛋红扑扑，不情不愿地点头。他下个月也是要查验男朋友的胸肌的。
　　陆峥寒拉过了行李箱，沈瑾玉也上了车。引擎声启动的声音和行李箱滚轮滑动的声音一起响起。他们都有各自需要赶赴的未来，那些闪闪发光的未来。
　　“那——”
　　视线撞到了一块去。
　　陆峥寒和沈瑾玉默契地一起开口，接着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拜拜。”
　　“拜拜！”
　　他们笑着挥手，约定下次见。
　　很快很快，我们一定会再见。
　　等到时候的话——
　　

第67章
　　“陆总，要到时间了。”
　　秘书小姐推开了办公室门。她低声提醒总裁先生，下个会议的时间快要到。
　　陆峥寒正在落地玻璃前细致地整理衣襟。
　　他今日穿相当正式的西装三件套，胸口带着一枚精巧的红玫瑰胸针。他今年三十又五了，算不得太年轻，但依然十分英俊，漂亮流畅的肩背肌肉将衬衫绷紧，背影挺拓得也有几分像是新晋小生的电影海报。
　　“走吧。”
　　陆峥寒走在最前面，脚步稍稍快，“人都已经到齐了？”
　　秘书小姐点头，“都已经请到会议室了，这次一共来的是六个人……”她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笑着又说，“vission新出的丹麦酥也一起送到会议室了。Aurelia姐跟我们讲，说这小蛋糕能增加今天谈判的成功率。”
　　“嗯？”
　　陆峥寒略一顿，眼神接着就多温柔几分，“那她也确实没说错。”
　　他笑，抬起手，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午后日光顷刻就从正面漫了过来。是融融的暖橘色，像港岛初夏里骤然而至的升温——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最中间的人正逆着光，模样也有些许的朦胧。他扭着头，像在和旁边人说着话，话不少，嘴巴喋喋不休地开合，柔顺的深褐色短发也跟着他讲话的动作一起摇摇又晃晃。
　　陆峥寒带着笑的视线落在那件被吃了大半的丹麦酥上。
　　他顿了顿，然后目光上移。
　　好默契，他们的视线又不经意地就撞到了一起去。
　　陆峥寒也终于如愿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他笑，面上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朝前，步伐沉稳，率先伸出手：
　　“你好，沈生。”
　　对面看着他，也跟着笑。小酒窝晃晃地盛着光，俏皮又可爱。
　　他也伸出手来，娴熟地回握，“陆生，好久不见。”
　　“上次在港岛的珠宝展我有去看。”陆峥寒落了座，眼睛一直看着对面人，很温柔，比初夏的阳光都温柔，“举办得很成功，StellaMaris最近的市场呼声也很高。”
　　“我知道，Marcus后来都有和我说。差点都忘了，多谢陆生送来的那几个大花篮，破费了。”
　　对面人客套地回，接着又笑，琥珀色的瞳仁藏着些恶作剧的狡黠，故意地：“听说陆生还特地给爱人买了一枚蓝宝石胸针？”
　　“是。”
　　这时陆峥寒面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点头，很大方地分享：“我的爱人喜欢蓝宝石。”
　　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对方的衣领上，那枚漂亮的蓝宝石胸针正矜贵地熠熠生光，“我觉得会很衬他。”
　　对面倒不接招了，只是哦一声，陆生的小八卦他看起来不太感兴趣，“那我们言归正传吧。”年轻的小总裁板着脸，很严肃。
　　今天要敲定的是双方推拉已久的展销合同。
　　StellaMaris是近年新推出的一条珠宝线，如今在海外风头正好，港岛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拓的新市场。陆氏的商业版图逐年扩张，高端百货也在其中，他们自然也想要率先吞下StellaMaris这块肥肉。
　　今日更是陆峥寒这个最高话事人来亲自谈的生意，可见诚意十足。
　　只是StellaMaris的主理人行事作风深得沈大小姐真传，虽然年轻，但相当有魄力，就连陆生也难得在谈判桌上落了下风，割肉又放血，才勉强算是赶在今天内把合同签完。
　　年轻的小总裁得逞似地笑眯眯，爽快地在合同签了字。
　　那个沈字写得相当潇洒，笔锋在最后凌厉地收。他看起来相当熟悉中文，和他本人的混血长相颇有些不符。外界总说小沈总有过相当长的在港经历，看来并非谣传。
　　“沈先生，留步。”
　　陆峥寒站起身来，他伸手，稍稍地拦住了准备要走的人。
　　他身材相当高大，并不好轻易突围。年轻漂亮的小总裁仰着头，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一副要生气的模样。
　　陆生对此却像是习以为常，他话里带着笑：“关于我上次和沈生提过的那件事……”
　　“哪件？”
　　他的声音听着不算友善。
　　在港岛敢不给陆生面子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大概这年纪轻轻的小沈总也算一个。
　　大老板的个人隐私不好多窥探，于是体贴的秘书小姐将会议室的门悄悄关上，而最后那半句“是你要定情侣对戒这件事吗”也被悄悄地关进了会议室里。
　　港岛的夏季总是来得早，阳光锃锃亮，好多好多的小秘密都被晒出端倪的迹象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不说话。
　　也依然还是坏小孩先破功。
　　沈瑾玉笑眯眯的，熟练地挽上了男朋友的脖子。
　　他撒娇，也要使坏，嘴巴里黏糊糊地说，阿sir，我好忙的哦，接着又要说，sorry啦，依家唔接私人订单咯。
　　装腔作势的小总裁还真是原形毕露了，长期被人宠坏的脾气也跟着冒了头。沈瑾玉得寸进尺：“不过如果你够诚意……”他话说一半，顽皮地比了个要钱的手势。
　　“怎么偷偷回来不告诉我？”
　　陆峥寒好笑地去捏他使坏的手指。在无名指的地方，正戴着一只很低调的对戒。
　　“我哪有不告诉你嘛。”沈瑾玉对此有理有据，“助理姐姐不是已经给你约了会议日程了吗？”
　　“如果你说的告诉是指，提前三天让秘书告诉我，StellaMaris有人要来谈合作这件事的话……”陆峥寒有些头疼，他们也已经有三个月没见了，“宝宝，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在谈恋爱？”
　　沈瑾玉皱了皱鼻子：“好男人就应该以事业为重嘛！”
　　陆峥寒纠正他：“那是一事无成的男人才爱说的借口。”
　　而他，是家财万贯的大富豪，钱多到能去垒港珠澳大桥，现在理所应当要兼顾家庭事业和真爱。
　　沈瑾玉滴溜溜地转了下眼睛，没说话。小时候养成的耍赖小动作至今还改不掉。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自顾着地说：“我给自己放了半个月假，现在已经是我的假期时间了。”
　　背着手，小沈总非常冷酷又非常无情地绕过了自己的男朋友，“你自己好好上班，我现在要去玩咯！”
　　“小瑾。”陆峥寒在背后喊他。
　　“Bonne journée～！”
　　沈瑾玉笑眯眯地用法文和陆峥寒说拜拜。
　　他才不要管好久未见的男朋友呢，挥挥手，不等陆峥寒再说话，早就溜得不见人影。
　　这坏小狗，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管了。
　　陆峥寒对沈瑾玉无可奈何。
　　早年间他监护人的身份早已经名存实亡，沈瑾玉现如今也不再是要他庇护的小朋友了。如今StellaMaris名声大噪，二十六岁的小沈总当然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
　　只是陆峥寒对自己的恋情状态总有些无奈，他们聚少离多，总在夹缝中分秒必争地谈恋爱。财大气粗的陆生也只好天南地北地购置房产，好配合小沈总的全球不定点繁忙日程和自己想要见面同约会的任性想法。
　　当时他答应过沈瑾玉的，不会再干涉他的自由和决定。
　　要有信心，也要好好信任。
　　这是他们都约定好的。
　　今天的陆峥寒下班时间尤其早，所有会议也都改期到了明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日陆生的心情很不错，能不加的班当然就不要加。Aurelia小姐深谙办公室之道，鬼马地问陆生要来了经费，浩浩荡荡地带着下属去IFC吃大餐。人气餐厅每日都大排长龙，可不等人。
　　不过总裁先生并不参与团建，他自有安排。
　　陆峥寒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他慢慢走。
　　这还真是有够怪的，本应在车位上好好停着的宾利车却凭空蒸发，连一贯准点的司机先生都缺席。陆生假装苦恼，掏出手机来，像是要联系谁。
　　只是第一个数字还没按下，身后的大车灯突然就急促闪动了起来，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着实有够嚣张——
　　某个坏小狗从驾驶位上探出头来。
　　他表情相当得意，朝人吹了个歪歪扭扭的口哨：
　　“陆生，有冇机会请你食餐饭呀？”坏小狗的语气也很轻佻。
　　他向英俊的陆生发出邀约，脸颊边的小酒窝也调皮地冒了头。
　　这人的搭讪技巧多年来都毫无进步，连口哨都没学会，但沈瑾玉一张小脸在灯下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实在是恃靓行凶，让人好难拒绝。
　　陆峥寒又怎么会拒绝呢。
　　他挑了挑眉，转过身，笑着上了他沈小少爷的车。
　　这车是沈瑾玉几个月前新买的布加迪Tourbillon，涂装更是改成了相当抢眼的青灰色。只是小少爷留在港岛的时间不多，这辆超跑只能摆在陆生的车库里吃灰。
　　难得回来一趟，他当然要抓紧时间好好过手瘾。
　　“你下班还挺早的嘛，我还以为要多等一会。”沈瑾玉拧车钥匙。
　　陆峥寒挂安全带，又笑：“因为同事们都知道我的爱人难得回来一趟。”
　　啵、啵=布-丁（mao9酱
　　沈瑾玉哼了哼：“所以他们是不是都猜到啦？”
　　陆峥寒回答：“虽然我没特意说，但我也没刻意隐瞒。”
　　他们已经这样默契地保持这段恋爱关系五年了。
　　没有特地去公开，但也没有特地去隐瞒。一切都顺其自然。三年前，陆生准备已久的对戒总算戴到了沈小少爷的中指去，之后再过了两年，又水到渠成地换到了无名指去。
　　不用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陆峥寒的耐心总是很好。
　　四月初，港岛已经有了初夏的迹象。
　　白昼开始渐渐开始变得长，蓝花楹也到了花季，紫蓝色的花正热烈又丰盛地开。四月份的港岛，被明媚天真的浪漫罩笼了起来。世界眨眨眼就变得好温柔。
　　沈瑾玉在开车，他闲不住，嘴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姐姐说她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我也给陆阿姨买了礼物，不过你不准再帮我收零花钱了。”
　　“话说抱抱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我刚刚喊它都不理我，坏狗。”
　　陆峥寒坐在副驾驶，他安安静静地听。
　　很突然，他想起了五年前的事情来。
　　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夏季，也是差不多的好天气。他从港大接小朋友落堂，碰巧就撞到了对方疑似被追求的一幕。他那样记仇，于是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问对方有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那天他略去了主语，将自己悄悄地藏起来，把试探也伪装得像闲聊。
　　很显然，没心没肺的小朋友从未料到他的居心叵测。他说谈恋爱好麻烦，又说他才不要谈恋爱。他说那么多又那么多的不要。那时候的沈瑾玉，刚二十岁出头，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只是下意识地抗拒。
　　也幸好陆生早有准备。
　　他的耐心那么多又那么多，总能慢慢等，等某个小笨蛋发现自己的心意——
　　“陆峥寒，你干嘛不说话呀？”
　　二十六岁的沈瑾玉最后还是失了言，和陆峥寒谈起了恋爱。他比从前成熟不少，不过还是喜欢撒娇。他向陆峥寒撒娇：“你是不是刚刚都没好好听我讲话啦。”
　　陆生抱歉地笑了笑，为自己的走神道歉。
　　“哼哼，我就知道。”沈瑾玉不满地皱了下鼻子，“我说我们等下要去吃水蟹粥。”
　　陆峥寒没有反对意见，自然什么都说好。
　　沈瑾玉却又有些不太满意：“可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们要去哪里呢？”他挑剔陆生没有参与他们今天的晚餐计划。
　　“我都听你的。”陆峥寒笑着说。
　　“嗯？都听我的？”
　　沈瑾玉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接着他就嘿嘿笑，像又要使什么坏。
　　“那我们先去九龙。”他先开口。
　　“好。”陆峥寒没意见。
　　“荃叔的糖水铺现在还开着吗？唔，我有点想吃他们的豆腐花了。等我们吃完饭，我们还可以去……”
　　车子在这时候开进了过海隧道。
　　视线骤然地沉下来，车子也减了速，只有沈瑾玉的声音落在耳边：他说他要久违地去金鱼街看金鱼，还说他们要顶着月光，一齐散步到赤柱。二十六岁的沈瑾玉在陆峥寒面前也还是爱天马行空，让人轻易猜不着。
　　陆生的神色稍有困惑：“那会不会有点远？”
　　真要从九龙走路到赤柱的话，应该要接近五个小时了，娇气的沈小少爷估计会半路就发脾气，“而且轮渡在十一点半就会停。”他又说。
　　“陆峥寒，难道你不想陪我吗？”沈瑾玉故意瘪起嘴。他又要不讲理了。
　　“怎么会。”
　　“那你说好不好嘛。”
　　坏小狗撒娇，得寸又进尺：“你快点说好！”
　　“好。”陆峥寒的语气十分无奈。
　　可就算是沈瑾玉今日说他要散步到南极去，陆峥寒也还是会点头的——
　　没办法，他总是把人纵得太厉害，坏习惯多年不改，小朋友什么要求他都敢答应。
　　于是得了逞的捣蛋鬼哈哈地笑个不停，接着又没心没肺地胡说八道：“如果真的赶不上轮渡，那我们一起游过去咯。”
　　“但这样做的话，我们还有可能会触及治罪条例。”陆峥寒还真是陪他闹，“大概率会上头条。”
　　“上头条啊？”
　　沈瑾玉的话里带着笑，像是理所当然那样：“那就——”
　　他停了下来。
　　话也只说一半，他故作神秘。
　　长长的过海隧道在这时候结束了。
　　金灿灿阳光又一次涌了进来。阔然又明媚。
　　电台里的情歌跟着也播到最后的结尾部分，鼓点和旋律都轻盈，似有迫不及待的要宣告爱的意味。温柔的男声正在唱，他唱，沿途望出车外，是暴晒的恋爱。而下一句则是，我有个秘密亦无害。
　　陆峥寒在这时候转头看向沈瑾玉。
　　他的爱人嘴角弯弯的，在笑：
　　“那就——”
　　怦怦跳的心用力正鼓动。
　　“那我们就公开吧！”
　　沈瑾玉带笑的声音和粤语情歌清脆脆混在一起，接着被四月的风骤然吹起。
　　四月的港岛温柔万丈，湛蓝色的海岸线在他的背后连绵。潮湿的海风卷来心动的高温，等了好久的夏天这次是真的要来了。
　　沈瑾玉的眼睛亮晶晶。
　　比太阳要更加耀眼，真心无敌熠熠闪光：
　　“陆峥寒，我都准备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