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老板的娃进了八角笼   作者: 三花酒耶   简介:   作为公司里最有希望拿到金腰带的格斗选手,洛城一直很烦自己的老板。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高冷又傲慢,总是对自己有诸多不满。训练去晚一点他要说,休息时跟人说笑他也看不惯,更别提自己跟他的omega堂妹谈恋爱——这人几乎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就你这么吊儿郎当的……啧。”   所以,当他求婚失败,紧接着又被残忍甩掉后,洛城十分笃定,老板绝对是最开心的那个。   失恋之后,他混到某个显贵举办的party借酒浇愁,却晕乎乎地发觉,酒里好像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一个alpha,怎么会像omega那样发热呢?   慌不择路地撞进某间套房里,他遇到了一个alpha。一夜迷乱之后,他从那个昏暗的房间落荒而逃。本以为只是一场意外,然而在临场比赛的前三天,他呕吐不止。去医院检查,这才发现,他肚子里居然有了个娃。   ……可他都没看清孩子的爸爸是谁。   -----------------------   公司刚创立时,闻人律一眼看中在低级别赛事打踢拳的洛城,火速将他签下。却不想这厮虽然天赋极高,但性格也极其散漫,总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甚至还勾引了自家金枝玉叶的堂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还好堂妹只是跟他玩玩,并没有结婚的意思。替堂妹给他发了一条极其冷酷的分手信,闻人律想,既然被甩了,那他应该会专心备赛了吧?   可这家伙居然一蹶不振,在比赛中一败涂地不说,还莫名其妙地要请假一年!甚至威胁说,如果自己不批假,他就毁约签到对手公司去!   ……真是岂有此理,就是仗着自己看重他的天赋,有恃无恐!   一年之后,这厮终于回归,身边居然带了一个女婴?   闻人律越看越觉得跟自己长得像。再想到去年某个夜晚,自己被一个热潮期的Omega闯进套间扑倒了。对方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跟alpha似的……闻人律心里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   不久后,一则消息引爆了格斗界:知名格斗选手洛城居然是AO双性者,他的女儿是自己生的!   嘲笑有之,鄙夷有之,蠢蠢欲动有之。粉丝们纷纷猜测:那孩子的爸爸是谁?   闻人律心痒难耐:是我是我是我啊!   有好事者去采访与洛城交好的知名前辈:算算时间,那阵子你正好跟他见过面。你是孩子的爸爸吗?   前辈抿着唇笑:我倒是想呢。   闻人律怒不可遏:?想什么,不准想!   前辈又说:不过,我可以当他第二个孩子的爸爸。   闻人律目眦欲裂:他第二个第三个第N个孩子的爸爸都会是我!   心里没底,他忍不住去找洛城要个名分。洛城却铁青着脸,眼眶微红:两年前你堂妹发给我的分手短信,是你写的?……好,好!一边看不起我一边往我床上爬,闻人律,你当老子是吃素的?!   ……当年丢出去的回旋镖,终于扎到了自己身上。   -----------   AO双性放浪不羁肌肉受×傲慢高冷口是心非傲娇攻。   前期你对我各种挑剔,后期……你就老老实实过关斩将吧!   排雷:攻受都不洁,都有前任,甚至受的前任更多(但在攻受发生关系之后,他们没再碰过其他人)。略微慢热。会有相当一部分比赛描写,拳拳到肉,受会因此受伤,怕痛的小朋友谨慎。 第1章   下午三点的时间,闻人律被秘书陆庭风一个电话叫到了位于大厦九楼的OPAL西餐厅。   惦记着半个钟后还要跟各部门经理开会,他拧着眉走进餐厅,穿过大堂和回廊,终于在绿意盎然的中庭里看见了正抱着盘子大快朵颐的自家秘书。   眼中不禁露出几分烦躁,闻人律在他对面坐下:“有什么事非得叫我下来,你上楼跟我说不是一样的?”   陆庭风已经吃空了两个盘子,只剩下一盘奶油蘑菇意面还没有动。他喝一口青柠水,又擦擦嘴,无奈地为自己叫屈:   “律哥——律总,我从早上开始就被你支使得团团转,午饭都没吃。待会儿还要去钟书记那边帮你打探江源那块地的口风,你就屈尊下楼来听我汇报一下工作怎么了?……你这样奴役我啊,要是让我爸知道了,他指定得把我叫回去!反正我在你这儿也学得七七八八了。”   他指控得有理有据,加上两人又是世家的交情,闻人律也不好再训他,转而问起其他事情:“去过训练馆那边了?”   这时服务员递来菜单,他点了杯冰美式和一份培根沙拉,自己也顺便吃个下午茶。   陆庭风感觉还有点儿饿,遂拿起叉子,开始吃意面:“去了,曹教练正好在。他说,洛城上个月就结束丧假回来了,只不过备赛不专心,总是心不在焉的,最近还翘了好几次训练。几个教练都对他颇有微词,但他妈妈刚走没多久,大家也不好说他……这不,让我托你去敲打他一下呢。你是老总,他不听别人的话,总得听你的。”   闻人律听了,不置可否,发出一声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心不在焉吗?”   “为什么?”   “上星期他跟小晴求婚了。小晴本来就是跟他随便谈恋爱玩玩的,没想到他当了真,还说什么,想尽快生个孩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出名不过三年而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闻人家的千金也是他能肖想的?”   “你三叔家那个Omega堂妹啊?”陆庭风微微吃了一惊,忍不住钦佩地笑起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洛城还挺有冲劲的嘛。”   “光有冲劲顶什么用?得有脑子才是。现在小晴要跟他分手,他不愿意,四处围追堵截,又怎么有心思好好备赛?”越说越烦躁,闻人律眉头紧锁、面若冰霜,服务员上菜时都不敢看他,放下餐盘轻哼一声“请用”就跑了。   挑剔地垂眸看一眼盘中翠绿的蔬菜和深红色的培根,沙拉酱白腻腻地网在上面,他忽然感觉不饿了,倒是极想抽一支烟。   手指摁在烟盒上数秒,最终还是松开来,冷哼一声:“现在距离比赛只有一个半月,以他这样的状态,我都不知道他拿什么跟格伦奥康纳打!”   “安心啦~”陆庭风倒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地一边吃面一边宽慰他:“洛城是职业运动员,不会拿自己的排名开玩笑的。而且这场数字赛是你好不容易跟Dana谈下来的,相信他也不会那么不识好歹……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场馆训练了呢?”   “……但愿如此。”不以为然地淡淡一哂,闻人律端起咖啡慢慢啜饮着,忽然被陆庭风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一脚:“你看中庭对面,水池边上那人是谁?”   他语气讳莫如深,闻人律顿时感觉不妙,拧眉望去,就见话题的主人公此时正坐在不远处,人高马大一身运动服,长腿从桌边撇到过道里,外套大喇喇敞着,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运动员。   洛城其实长得相当显眼,他身材高大强壮,五官野性不羁,曾被网友票选为“最性感的运动员”第二名。但闻人律对此不屑一顾。在他看来,“性感”不过是粗野的代名词而已,根本经不起仔细品味。   就像此时此刻,洛城没点餐食,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一直摁手机。那头天然卷的乌黑短发在一众油光水滑的上班族当中显得特别突兀,加之皮肤又黑,坐无坐相,与旁人的端正格格不入,仿佛优雅鹿群中闯进了一只不修边幅的黑狼。   闻人律的面色不禁又冷了一层。   “要我叫他过来么?”陆庭风低声问。   闻人律没有回答,只是面目森冷地将咖啡杯往杯碟上不轻不重地一磕,安静空旷的绿植中庭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噹——”声。   大半人都望了过来,其中也包括不远处的洛城。   --------   说实话,洛城挺怵他这个老板的。   虽然自己比闻人律大个三岁,两人都是正值盛年的Alpha,身材也差不多,可每当站在这个俊美果决、无懈可击的人面前时,洛城却总是有种被审视、被瞧不起的错觉。   就像现在,隔着一整个中庭、几乎二十米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不满。那种嫌弃是全方位的、铺天盖地的,不管是在公事上还是私事上,他对自己都有很大的意见。   看见闻人律一脸冷酷地冲自己招手,洛城心虚地思索几秒,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他长得高大,身高足有一米八氿,但在这些打扮光鲜亮丽的白领们的安静注视之下,他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双手双脚逐渐变得僵硬,脚步愈发机械。   终于,他立到闻人律面前,含糊地打招呼:“老板。”对方没答话,只是眼帘一撇,抬手点点桌边,示意他坐下。   洛城看到他手腕上那块精致华丽的手表,是什么牌子来着……好像叫百达翡丽。心底不禁悻悻地轻哼一声,他悄悄腹诽道,这有什么,我也有呢,劳力士,只是戴不惯罢了。   抬眼又看见他高档的戗驳领西装,领口比其他牌子略宽大些,洛城记得是叫Tom Ford。这个发音奇奇怪怪,第一次听时他就颇觉好笑,私下底叫它“豆腐”。现在冷不丁又看见,洛城站在那儿,有些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配上他倜傥不羁的容貌,更显得随性散漫。   “笑什么?”闻人律冷盯着他,肃然神色仿佛一座冰原火山:“距离比赛只有一个半月,你不好好备赛,在这里傻坐着等谁呢?”   “……没等谁,心情不好,坐坐而已。”洛城自然不会傻到说自己在蹲闻人晴。他明白老板的态度——又或者是整个闻人家的态度:穷小子跟富家千金在一起,即使这个穷小子凭着一身武艺打到了国际格斗赛事UFC的轻重量级第五名,他依旧是配不上千金大小姐的。   所以这些人的意见无需考虑,洛城梗着脖子想。只要小晴答应就好了。   他不承认,闻人律也懒得审问他,干脆双臂环胸靠进沙发里,像狱警训诫犯人一般冷声斥道:“洛城,你能不能专心一点?你的整个备赛团队都在训练馆等你,曹教练今天还让陆秘书问我,这次比赛你还想不想打了?如果你不想,好,他们可以去帮别的选手备赛,我也可以尽早跟Dana说要换人。反正大把选手排着队想跟奥康纳打,不差你一个!”   被他训得没脸,洛城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运动外套里的十指用力攥成拳,嘴角亦是紧抿。闻人律注意到他咬紧牙关的微表情,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Alpha,原来也有几分羞耻心。   他心中微定,冷峻矜贵的面容也融化了些许,语调平缓下来:“……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快回场馆备赛。这场比赛要是输了,你想要的东西更不可能得到。”   被他刺得呼吸一窒,洛城似乎想到什么,没再犯犟,点头说一声“好”,转身离去。   望着他有些急切的背影,陆庭风不禁耸耸肩,侧头问闻人律:“你说,小晴之前跟他在一起,是图他什么啊?”   “长得还算帅吧,身材也是顶级。”把人赶回训练馆,闻人律总算有胃口了,端过沙拉有条不紊地往嘴里送:“脑子虽然蠢点儿,但外形在体育界还是数得着的……小晴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一款的Alpha,尝试一下也无可厚非。”   “哎,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把意大利面吃干净,陆庭风终于有了满足感,不紧不慢地擦擦嘴,又抬起手腕看时间:“三点二十分,正好,不耽误你回去开会。你慢慢吃吧,我继续奔波了……别忘了帮我买单啊。”   感情这人是把自己哄下来结账的?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闻人律瞥他一眼,见他手里提着个公文包,想来那里面应该是江源地块的开发企划书。   陆庭风走得优哉游哉,公文包拿在手里一摇一晃,走到餐厅出口时,却忽然停下了——闻人律诧异地顿住,发现堂妹闻人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跟陆庭风打过招呼后便抬头望向这边,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闻人家的孩子都长得俊美清贵,这位Omega晴小姐也是如此。看着堂妹优雅的仪态与美丽矜持的面庞,闻人律又不禁想,洛城是怎么敢跟她说出结婚生子的请求的?……他配吗?   “哥。”轻轻唤他一声,闻人晴的声音是清冷款,听起来有些难以接近。闻人律点点头,问:“来喝下午茶?”   “嗯。有时候忘记吃午饭,就来这里对付一下。”   难怪洛城会来这里蹲守。念及他心不在焉的状态,闻人律思忖几秒,还是决定过问一下堂妹的私事:“你跟洛城还没断吗?”   闻人晴刚跟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舒芙蕾,闻言手中一顿,放下菜单,略显为难地叹气道:“我是跟他断了……但是他不想断。”   “还是想跟你结婚?”闻人律不屑地冷笑。   “后来改口了,说继续谈恋爱,可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纠缠太久的,一年多已经是极限。我说我不想谈了,他又问我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他可以改,不想结婚他可以等……我都不懂该怎么说出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闻人律不置可否:“说实话就是了。你跟他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谈一年恋爱已经是他天大的幸运……”   “……哥,”闻人晴无奈地打断他,“洛城没这么不堪。他虽然有点小毛病,但对我还是挺用心的,只不过层次差了一些而已。”   “小晴,现在不是你维护他的时候。”放下叉子,闻人律将沙拉盘推到一旁,拿出手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又用桌上的湿巾擦干净手,随即端坐着望向妹妹。   他目沉如水,闻人晴被看得心虚,不得不垂下眼眸,躲避他洞察的视线:“现在他光顾着对你死缠烂打,连训练都翘了,让一群人在场馆干等着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下去他会输掉比赛的,而且会输得很惨,到时候什么代言、什么广告,通通掉得一干二净,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闻人晴垂眸不语,唇角抿着,似乎还是狠不下心。   见状,闻人律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小晴,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彻底地拒绝他,这不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他好。”   “那……”犹豫地拿出手机,闻人晴终于抬起头,为难地看向堂哥:“我该怎么说?”   “你说不出口是吗?”闻人律定定地睨着她,眉头微蹙,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行,给我,我来帮你说。”   踌躇两秒,闻人晴点开微信,将手机递了过去。闻人律定睛一看,对话框里全是洛城狂轰滥炸的挽留话语,最新一条甚至就在五分钟前!   不禁沉下脸,他冷冷地轻哼一声,十指飞快地打出几行字,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闻人晴本想先确认一下内容,但眨眼之间,那条信息便出现在了对话框里:   “洛城,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谈太久的,这跟你求不求婚没有关系。你不求婚,我最终也会跟你分手,因为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有时候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说真的,有点难看。”   不禁轻吸一口凉气,闻人晴喃喃地道:“……太冷酷无情了吧。”   “这是实话。”闻人律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   -------------   在训练馆更衣室看见这条信息的时候,洛城几乎羞愤地摔了手机。   他把手机扔到角落,颓丧地坐到更衣室椅子上,结实长臂支起来,撑着额头沉沉呼息,久久难以平静。刚刚才勉强收回的心思瞬间又散了,他烦躁地闭上眼,不禁想起了求婚当日闻人晴愕然的表情,和方才闻人律高傲而审视的眼神……洛城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个家,想要一个孩子,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他已经三十一岁,年纪不小了。之前追小晴时他就存了结婚的心思,优雅、高贵的美丽Omega,一直是他钟情的类型。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发信息跟妈妈炫耀,说交到了最中意的女朋友!看,美不美?彼时妈妈应该在跟街坊打麻将,好半晌才回复一条语音,大笑着奚落他:“你娶回家再说吧!”   ……然而时过境迁,妈妈已经走了,他却还没有娶到小晴。   看来以后也娶不到了。   这时更衣室外头走进来一个人,脚步逐渐停到他身侧,伸手一拍他肩:“城哥,你干嘛啊,曹教练他们都等着呢!”   是他的经纪人李志明。   抬起头,对方看见他难堪的神情,愕然一会儿,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晴小姐还是不肯跟你继续啊?”   “……她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结婚,只是谈着玩玩的。”气馁的高大斗士像一只战败了的大型猫科动物,强壮却又落魄。李志明无奈地拍拍他肩,轻啧一声,语重心长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俩啊,不可能长久,你偏不信!之前那么多人追你,有模特,有演员,有富婆,可你呢?偏要去追求高岭之花!高岭之花是那么好追的吗,你追到了,能有结果吗?……就算她愿意,她爸妈也不是傻子啊!一大堆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不选,选你这个卖弄拳脚的?你觉得可能吗?”   “你说什么,什么卖弄拳脚?!”面色猛然一沉,洛城虎目圆瞪,仿佛颓丧大猫龇出獠牙,气势陡然升腾。李志明吓得浑身悚立,赶忙改口:“我是说,那些有钱人可能不喜欢体育明星……你不如挑个崇拜你的。”   “可我就是喜欢高贵的,怎么样!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小晴比!”只听呯的一声,洛城一砸椅子,犯了犟脾气。   李志明不敢再劝了,只得讪笑着搪塞:“行行行,高贵的好,旁人确实比不上。城哥,你以后一定能娶到一朵高岭之花,啊?一定可以!”   说着,他想起此行的目的,斟酌几秒,又道:“倒是比赛……城哥,你收收心吧!公司好不容易帮你把比赛谈下来,宣传费已经砸了两百来万,你不能掉链子呀!”   听到“两百来万”这几个字,洛城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忽然抓住他衣服:“之前你说帮我投资的那个项目呢,你说有内部消息的那个,现在还能退出吗?……反正女朋友飞了,我也不着急赚钱了,还是安安心心打比赛吧。”   李志明一听,面色微变,随即挤出一个谄笑:“哎哟我的城哥哎,这进行到半途的项目怎么可能退出啊?虽说你跟晴小姐分手了,但老婆本还是要攒的啊,靠打比赛你能攒几个钱?公司分一分,教练团队再分一分,到你手上也就三成,不投资怎么行呢?你就放心吧,再过三个月就能回款了,到时候轻轻松松净赚50%,不比你打比赛轻松多了?”   “……真的?”对投资不大了解,洛城将信将疑的,也没再坚持。   李志明忐忑地打量着他,见他低头不语,眼珠子不禁一转,笑嘻嘻地又凑上去道:“哎,城哥,我看你也没心思训练……要不,今晚你就先放松一下?我知道有个很盛大的聚会,美酒多,美人也多,参加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非富即贵?洛城不知怎的想到了闻人律傲慢的嘴脸,忍不住“哼”一声,耿耿于怀道:“得了吧,我一介武夫,那些人又怎么会正眼看我?”   “哎呀,叫你去寻欢作乐,又不是让你跟他们打交道,你在意那么多干嘛!喝喝酒、撩撩妹,找回单身的快乐,岂不美哉?”   李志明殷切地游说着,见他犹豫,又激将道:“哥啊,晴小姐都把你甩得那么彻底了,难道你还要为她守身如玉?……不至于吧。咱们潇洒点儿,好聚好散,别让他们看扁了你。”   这话似乎戳到他心中痛处。洛城眉头紧蹙,面色沉郁地思索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第2章   晚上七点,为了听方案汇报,闻人律跟策划部门一起加了会儿班。   天气有些闷热,他忍不住脱了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结束之后,他靠在沙发里稍稍休息几分钟,除下袖箍正要回家,陆庭风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办公室便把他摁回沙发上,正色道:   “……你可别怪我自作主张。这已经是钟书记第三次暗示了,你再装听不懂,江源C22-3那块地,跟咱们可就真的没关系了。”   闻人律一听,眉心立刻皱起来,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蛆虫。陆庭风忍不住“啧”一声,叫道:   “大哥啊,你一个外来户,想分申城的蛋糕,人家不是不给你机会,但你不能一点把柄都不往外送啊!现在做生意讲究什么?讲究一个休戚与共,单单使钱是没有用的——申城这地界上,谁没有钱呢?你要跟他们变成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人家才敢跟你做生意啊!”   “……就非得去参加他们那些乌烟瘴气的什么盛筵?”闻人律的面色相当抗拒,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   陆庭风叹口气,无奈道:“这就像以前老电影里演的,加入□□,首先要去刀个人,人家才信你。你不纳投名状,他们怎么会把你当自己人呢?……律哥,你现在不在京城了,一切关系都要从头经营。你想要打进这个圈子,就只能跟他们……”   陆庭风好像想说同流合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一个词:“同气连枝。”   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闻人律狭长的眼眸低低压着,脑中数个念头剧烈斗争。想到那些荒唐又奢靡的画面,他胃里翻腾起一股作呕的感觉,久久压不下去。过了好半晌,他似乎终于做了决定,闭上眼了无生气地道:“……在哪里,什么时候。”   陆庭风立即振奋:“在洲际酒店三十楼贵宾宴会厅,就今晚!”转念又露出个谨慎的表情:“你易感期还远着吧,药带了没?……那地方信息素乱窜的,你可别失控。”   闻人律回他一个倨傲的表情:“我们家的人才不会失控。”   “行行行,知道你们都性冷淡。”陆庭风不禁翻了个白眼。   ------------   衣服没换就赶了过去。   刚解下来的袖箍又戴上了,恰到好处地控制着衬衫袖口的露出度。闻人律感觉自己身上有些汗味,凑近闻时能嗅到淡淡的Alpha气息,这让他有些烦躁——闻人家的成员惯来克制冷感,不屑于张扬自己的性别特质,像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热潮期或者易感期的失控行为,甚至会被他们视为毕生的耻辱。   为了避免这一窘境,他们家的成员每半个月会抽血查一次激素,若监测到波动,之后的一个星期便会服用抑制药剂或者减少外出,尽量待在家里。   从十八岁成年到现在,将近十年的岁月,闻人律一共经历了二十一次易感期,每一次都从容度过。他毫不怀疑地相信,第二十二次也将会是同样情形,无惊无险,毫无波澜。   晚上九点,他到达洲际酒店。下车时司机问他:“老板,要我等你吗?”闻人律想一想钟书记那只老狐狸,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下班吧,明早八点来这里接我就行。”   穿过富丽堂皇的高阔大厅,他走进电梯,在电梯厢里看到了几张眼熟的面孔。其中一人长着双短圆眼睛的,好像是申城廖家的公子。两人碰巧对视,对方诧异地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闻人少爷!想不到在这儿看见你,真巧啊。”   闻人律笑笑,心中不置可否:“是啊,真巧。”   随着电梯上行,轿厢里的人陆续下乘,到最后只剩了四个人。闻人律面朝出口站在最外侧,从电梯光亮的厢壁上可以看见其他三人的举动——他们都不动声色地靠着扶手,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自己后脑勺游移,不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似乎对他的妥协感到幸灾乐祸。   不一会儿,电梯到达三十层,身后的廖公子忽然笑起来,勉强搭上他的肩,将他往大厅门口带:“闻人公子第一次来吧?要不要我带你熟悉一下,今天这个宴会,出席的人不少,都是我朋友!如何,为你引荐引荐?”   他个子不算高,但硬要将手臂搭上来,拽得闻人律有些不舒服。若换了以前,闻人律一般会婉言拒绝,但如今他有想做的事情,为了达成目标,也只能对现实低头:“好啊,那就有劳廖先生了。”   宴会厅分为两个入口,一个高大开阔,一个隐蔽狭小。被廖允智搭着肩入场时,闻人律往转角处的次入口瞥了一眼——那里正大排长龙,熙熙攘攘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Omega或Beta,男女皆有。   几个看上去保镖模样的人正逐个收手机,表情凶神恶煞的,一边收一边警告:“什么设备都不准往里带!老实点儿啊,里面还有一道安检,别心存侥幸,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又每人塞一颗避孕药,看着他们吞下去:“张开嘴巴让我看一看?舌头底下有没有?”   ……真够谨慎的。   一进入大厅,闻人律便觉出这次宴会的不同:灯光太暗了、太暧昧了,若不是各个卡座上摆着变色的波纹氛围灯,简直就看不清在座之人的长相。   场中的音乐也有些震耳,想聊天只能凑得很近。一路行去,他看见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要不就是喝着酒大声说笑、搂着美人动手动脚,神情亢奋,好像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望着他们手里五颜六色的酒液,闻人律不动声色地皱一皱眉,心中的抗拒更重了一分。   廖允智带他跟许多人打招呼,有他本就认识的,也有只听过名字的。闻人律记性好,握手之后便将这些面孔一一对号入座,在脑海中形成了申城的人物关系网。   但是逛了大半个会场,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钟书记的身影。廖允智似乎也不清楚这位大人物的踪迹,只拉着他寻欢作乐,问他这个Omega喜不喜欢?那个Beta中不中意?   想到陆庭风的叮嘱,闻人律心不在焉地望向眼前这位娇俏清纯的长卷发Omega,犹豫一瞬,点了点头:“还不错,就她吧。”   柔软的身躯立即贴上来,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对方显然很满意他的长相,一张俏脸笑得十分情真意切:“闻人老板,原来你真的这么帅啊!我还以为那些新闻图片是美颜过的呢,想不到你真人比图片还要帅!”   闻人律敷衍地扯扯唇,没有回答她。正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身后忽然有人拍他的肩。扭头望去,他看见了申城四大家族之一——白家的二小姐白镜明,正一脸轻闲地翘脚坐在卡座里,长长伸展的手臂中各靠着一位美人,巧笑倩嫣地依偎着。   三十七岁的Alpha容貌成熟而威严,闲适之中透着一股倨傲的气息,冲自己不紧不慢地招手。闻人律记得陆庭风曾说过,白家也有意C22-3地块,想买下来开发一个商业综合体。于是他便从善如流,坐了过去:“白小姐。”   “以前没怎么在这类场合见你。”白二小姐递给他一杯酒,金褐色酒液,杯口搭着一条橙皮卷,细小气泡缓缓升腾,像是内格罗尼。   尽管明白这里头应当加了料,但闻人律也只得接过来,面不改色地啜饮一口:“好几次想来,但临时有事,只能憾缺。今天本来也有个会议,幸好改期了,不然我也是没法儿来的。”   “是吗。”白二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信没信。两人约莫是第三次见面,依旧像前二次那样,聊得不咸不淡,她不问闻人律今天来干嘛,闻人律也不问她有没有看见钟书记。两人相互虚与委蛇,可以说是十分默契,对某些事情都避而不谈。   半晌,宴会厅东侧舞台方向陆续聚集起一小群人,白二朝那边睨一眼,随即对闻人律露出一个颇为兴味的笑:“闻人公子,要不要过去玩玩?”   ……闻人律当然是不好拒绝。   跟着白二走过去,在迷幻流转的灯光之中,他逐渐看清了那群人脸上兴奋的表情,心中不禁冒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身旁的Omega倒是很有经验,兴致勃勃道:“闻人老板,你喜欢人体盛筵吗?我以前做过盛体模特,他们都夸我身材很好,皮肤白得像瓷一样……”   人群为白二让出一条路。他们走到近前,闻人律定睛一看,果然是人体盛筵。不过他十分清楚,这种聚会的人体盛筵跟普通的规格是不一样的。   撇开包装、形式不谈,单说内容——闻人律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哪些合法的肉是自己没吃过的。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两具优美身体的胸口处用绿叶整齐装盘的鲜红肉片,他愣是没认来出这是什么肉。   这时,白二递过来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盘,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不尝尝吗?”   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尝就前功尽弃了。闻人律硬着头皮接过来,在眼前的人体上环顾一圈,视线掠过摆在侧腹上的金枪鱼大腹,终于在大腿处发现了自己能吃的小菲力生牛片。他状若随意地夹起一片送入口中,咀嚼一番,淡淡评价:“不错,很新鲜。”   白二静静注视着他,视线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半晌,她轻笑一声,朝盛体的胸口处努了努嘴,提醒道:“那一盘才是精华,你不尝尝吗?”   闻言,闻人律的筷子在盘中停顿一瞬,随即云淡风轻地伸出去,夹了片鲜红色带一层薄薄黄色脂肪的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了三下、五下,喉头轻咽,好似吞了下去:“稍微有点酸,没有我以前在京城吃的好。”   “是吗?”至此,白二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意兴阑珊:“这次是罗家老四的局。他一个毛头小子,不够老练,估计被人诓了。”说着,她招招手,又将闻人律带了出去。   走出人群后,她转过身,懒洋洋地朝楼上指了指:“上去吧,钟书记在包间里。”   闻人律刚把那块肉吐在手里,背到身后,闻言心中不禁一悚,抬头向上望去,这才发现上边居然还有一个夹层,就像歌剧院的包间那样,圆圆的半个弧形阳台凸出来。   而五十八岁的申城市□□钟为鸣,此时就坐在那上边,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闻人律的后颈不禁绷紧了,机械地朝他点了点头,   将那块肉隐蔽地丢在人群中,他走进包间楼梯,一边朝上走,一边掏出手帕擦手心。身旁的Omega也有些紧张,搂着他的胳膊小声问:“那个人是谁啊?”   闻人律冷声道:“不是谁,你别瞎打听,待会儿也不要说话。”   俏丽的Omega女生立即闭紧了嘴巴。   包间里只有钟书记和他的秘书张鹏两人。见他进来,张秘书立即笑着迎上前,将他引至沙发边:“闻人先生真是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了来?”   闻人律短促地笑笑:“前阵子太忙,今天终于告一段落,就赶紧来了。”   “……坐。”钟书记招呼他坐下,花白眉毛下那一双矍铄的眼睛仿佛能洞察所有,一切秘密都无处遁形。闻人律不知道自己吐出那块肉的小动作有没有被发现,他心里隐隐打鼓,但这时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张鹏给他倒了杯茶,闻见熟悉的香味,他轻吸一口气,镇定道:“钟书记喜欢喝茶?正巧我那儿有一罐武夷山大红袍,过两天带给您品一品。”   “是吗,哪年买的啊?”钟书记似笑非笑的,双手交握搭在身上,姿态轻闲,绝口不提地块招标的事,他也只能按兵不动:   “我也不清楚,十二年前别人送的,一直没开封,想来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一下。”钟书记这样说。这时,他撇眼望向闻人律身边娇俏的Omega,又道:“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卷头发,小个子?”   还没等闻人律开口,Omega女生便扭一下身子,娇嗔道:“老先生,人家个子不小了,是闻人老板长得太高~”   “哈哈哈哈,对对对,这位闻人老板长得确实高,而且一表人才,你伺候他也不亏!”钟书记终于露出了快意的表情,哈哈笑着,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末了,他装模作样地瞪闻人律一眼,催促道:“你看人家这么中意你,还不快去开个房间,好好享受享受?……年轻人要知道放松,明白么,别总是想着工作,一板一眼的,这样哪儿能交到朋友?”   他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赶客了,同时也有敲打之意。闻人律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今天只能暂且作罢,微微点头道:“好,那我先告辞了,以后再去拜访您。”   挽着Omega女生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钟为鸣忽然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声:“别以后了,就后天下午吧。四点半你带茶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顿时精神大振,闻人律扭头望向他好整以暇的幽深双眼,郑重地微鞠一躬:“好,晚辈一定准时到达。”   离开包厢,他走进嘈杂的人群里,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浑身异样地发热,后背好像出了汗,衬衫黏黏地与皮肤粘在一起,十分不适。   娇俏的Omega女生紧紧搂着他胳膊,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便适时开口:“闻人老板,我们去休息吗?他们把楼下二层的客房都包下来了,咱们找管家领张房卡就行。”   闻人律本就有留宿的意思,加上怕被钟书记发现端倪,此时便没有拒绝:“行,那你去拿张房卡,要套间。”   “好~”顿时大喜过望,Omega女生翩然离去,他则深呼吸几秒,将领带拽松一些,靠到墙边给陆庭风发信息:“跟钟书记见上面了,他让我后天下午四点半去找他。你记得我那盒武夷山大红袍放在哪儿吗,是不是在办公室?”   “真见上面啦!”陆庭风也十分振奋:“那罐茶叶好像在会客室,上个月我还看见。”   “行,那后天你跟我一起去。”   发完信息,他将手机塞进口袋,对着眼前靡乱的人群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的宴会厅已经变成一片意乱情迷的海洋,四处纠缠的人影不堪入目,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酒味、烟味、纷乱的信息素味、以及一种微微腐烂的气味。   不禁拧起眉,闻人律掏出一个扁扁的小药盒,从里头拿出了一枚药丸干咽下去。一股浓重的苦味立即在舌尖弥漫开,苦得几乎有些烧舌头,但却异常的令人安心。   等了五分来钟,那个Omega还没回。闻人律不禁烦躁地抬起眼在人群中搜寻,在视线掠过酒水吧台时,他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洛城居然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这里,不仅刮了胡茬,一头卷发还抓了发蜡,随性地向后捋去,正坐在吧台边闷着头喝酒。   往常不修边幅的人这么一打扮,立即展露出属于顶级运动员的耀眼星光,吸引了七八个衣着暴露的Omega,姿态妖娆地粘着他、蹭着他。但这人好像全不在意,只一边敷衍一边睨着手机,兴致缺缺。   大概是喝醉了吧。闻人律鄙夷地想。刚分手就跑来这种场合厮混,看来他对小晴也不是那么情根深种……不过这样也好,等小晴知道了今晚的事,就绝对不会再心软了。两人分得干净,洛城也能好好备赛,一举两得。   这时,那个Omega女生拿着房卡气喘吁吁地穿过人群跑了过来,搂住他胳膊:“我领到啦!二十九楼2906,咱们下去吧!”   没有回答她,闻人律下意识扭头望一眼钟书记的包间方向,随即屏息静气,从乌烟瘴气的人群边缘走向了宴会厅出口。 第3章   洛城没想到这种甜甜的酒居然也挺能醉人的。   他喝了三杯鸡尾酒,一杯浅金色的,一杯深红色,还有一杯蓝莹莹的,叫什么……明天见?三杯下肚,饶是他酒量颇佳,此刻也有些晕乎乎的了。   音乐太吵,思绪太散,他压根没注意到远处舞台上聚集的人群,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边上那些Omega仍在孜孜不倦地骚扰,哄他去开个房,反正大老板包场,不用付房钱,大家可以一起开心开心。   这提议……若换了二十岁刚出头的他,可能还会答应,但现在三十一了,某些事情已经不再新鲜。对于此时此刻的洛城而言,跟他们厮混还不如刷小宝宝视频来得有吸引力。   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他觉得有些热,便脱了西装外套放到一旁,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继续刷手机。   前两天他无意间看到一个两岁小宝宝的视频,小朋友偷喝妈妈的可乐,被严肃批评,于是企图萌混过关。被那娇憨可爱的模样触动了心中渴望,洛城忍不住看得久了些,反复刷了四五次。接下来的两天,他再打开app,接踵而至的便全是形形色色的可爱小宝宝——短视频平台已然掌握了他的想法。   以前洛城对小孩儿是无感的,但步入而立之年,他愈发觉得小孩子亲切可爱。那种慈父一般的溺爱心境每次都会被肉团团的小婴儿所触发,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圆眼睛,洛城甚至感觉到小腹在酸楚地发胀……陌生的热流一路上升,汇聚到心窝,软融融的、热乎乎的,像一块果冻,一碰便会漾开圈圈波纹。他明白,自己应该是想当爸爸了。   年纪愈长,愈渴望家庭。他是个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若闻人晴是他二十五岁时的女朋友,那他也愿意多玩两年,大家什么也不想,只要开心就够了。但妈妈的忽然离世,让那个他可以随时回去的家消失了……洛城感觉自己像一棵孤零零的树,寂寂伫立在荒原之中。他忽然十分急切地渴望结婚,渴望生儿育女,原来的家没了,他需要建立一个新的家。   ……只可惜未能如愿。   视线不禁涣散开,洛城傻望着酒架上那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酒,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人人都觉得Alpha是世界的主宰,但其实Alpha也需要请求一个Omega的意愿,才能拥有后代……那这叫什么主宰呢?   唔,这样想好像也不太对……Alpha大多强壮,他们巧取豪夺的,Omega也不一定都有反抗的能力。   操,可我又不是那样的Alpha!洛城隐隐气闷。早知道Alpha不能自主生孩子,他还不如当个Omega呢……想生几个生几个,不必求人。   肯定得生一个女儿,长大后最好是分化成Omega,可爱又贴心;至于儿子嘛,可要可不要,Alpha更是没啥意思……正不着边际地幻想,这时,手边又递过来一杯酒。他心不在焉地拿过来继续啜饮,完全没注意里面加了助兴的药。   也许Alpha总是过于傲慢,笃信自己不会在性别纠纷中落于下风,所以不会加以防备。在察觉到自己的心跳过于剧烈,面颊也热烘烘地发烫时,洛城站起身,脚下已经有些不稳了。   “洛先生,我们一起去休息吧?”边上等待的Omega趁机黏上来,媚眼如丝,扶着他就要往出口走。洛城艰难地凝聚视线望去,只见对方美丽惑人、眼神渴望,身上一股信息素的香气浓烈扑鼻,但很奇怪,于他居然没有任何吸引力……!   那一刻,他下意识推开对方,狐疑地走近另一个Omega……这次的味道甚至令人作呕。他踉跄地退开几步,扶着墙将刚才喝下去的酒尽数吐了出来。   往日欲罢不能的香味变成避之不及的腐臭味,洛城头晕脑胀的,一时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臭不可闻的地方。他摇摇晃晃走到宴会厅边缘,有一名服务生见他神志不清,便尽职地上前询问:“洛先生,您需要开个房休息吗?”   休息?……艰难地思索两秒,他点点头,沙哑道:“快去。”   对方立刻小跑着离开。   -----------------------   与此同时,夹层包厢里——   钟书记扶着栏杆立在弧形阳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丑态百出的人群,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在堕落的欲望面前,不管是有钱的人还是有权的人,都会撕下伪装,暴露出最丑恶的本性,无一能逃脱。也许有人自视高贵,对此不以为然,但只要他有想要的东西,就会避无可避地滑进这混沌的泥潭里……或早或迟罢了。   闻人律,你也一样。   门口忽然“吱呀”一声,秘书张鹏快步走了进来,凑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书记,刚才罗四公子的人告诉我,那个Omega被闻人律打发出来了。他们在套间待了二十分钟,就只是干等着,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钟为鸣冷笑,给你机会,你却阳奉阴违……看来一开始就打算糊弄我的。   放下茶杯,他不紧不慢地扯唇道:“毛头小子,跟我耍花招,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转过头吩咐张秘书:“叫人把他套间大门悄悄划开。虚掩着,再对那些Omega放出消息……我就不信,他能挡住这帮狂蜂浪蝶。”   张秘书犹豫一瞬,小心翼翼道:“书记,这样合适吗?他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啊。”   钟为鸣又是一声轻笑,不置可否:“我知道,闻人家嘛!网上管他们叫什么来着,京城八大家?呵,他们京城有,咱们申城未必就没有。一个毛头小子而已,脚跟还没站稳,就想一起分蛋糕……我管他什么京城八大家,来到申城这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一切由我说了算!”   说到最后,他双眼微微一睁,神情忽然凌厉。张秘书大气不敢出一口,赶忙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包厢。   ------------------------   拿着服务生递给他的房卡,洛城沉沉喘息着,手扶墙壁摇摇晃晃地朝电梯走,一路上用力推开了数个蠢蠢欲动的Omega。他感觉自己的状态有些怪异……跟易感期的反应不同,这一次他没有任何侵略的欲望,鼠蹊部不再鼓胀地跳动,反倒是腹部隐隐不适——内里某个地方好像在一抽一抽地痉挛、收缩。   强撑着走进电梯里,下到二十九楼,电梯门一打开,他立即被一个冒冒失失冲进来的人撞了一下肩膀。对方一身服务员打扮,抬眼见他身材高大,表情狰狞,顿时被吓得连连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您没事吧?”   “……没事。”房卡被他撞得掉在了地上,洛城忍着不适躬下身,却发现有两张卡。翻到房卡正面,一张2906,一张2909,他刚才没仔细看,搞得现在分不清哪张是自己的了。没办法,他只能望向那个Beta服务员,拧着眉声音沙哑地问:“哪一张是你的?”   对方脸色青白,战战兢兢的,音调也非常勉强:“呃,是……2909吧?”   他犹豫地拿走2909那张卡,随即哭也似的冲洛城一笑,忙不迭退进了电梯之中。   望着逐渐关上的电梯门,洛城满心想着回房休息,不疑有他,攥着2906那张卡,挣扎地朝走廊深处走去。   身体越来越热了。   脑袋已经混沌到无法思考,洛城感觉肚子里的拉扯似乎越来越重,直揪得他冷汗涔涔,几乎难以站立!右手攥拳紧紧抵住小腹,他倒吸着凉气,艰难地往前磨蹭……这时,走廊前方似乎传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幽雅绵长,像某种他以前闻过的男士香水,茶香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香。   再仔细闻闻,那味道好像又不仅仅是香水……它还带着几分诱惑,仿佛是某个冷傲美人身上氤氲的体香,勾得他恍惚了眼神,踉踉跄跄地循着那缕气味追寻而去。   越往前走,香味便越明显。他迷迷糊糊地走到一扇门前,抬头望,门号是2906……感觉这个数字好像很熟悉,洛城抬起手,将房卡拿到自己眼跟前,上面果然印着2906四个烫金浮雕的小字!那一刻,他不禁疑惑地顿住了,用自己难以运转的大脑艰难地思索:是某个Omega在房里等我吗?这个盛筵……难道非得逼着人春宵一度不可?   然而来不及深入思考,摇晃的手掌轻轻撞到房门,那扇门无声地悠悠一转,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房内的幽暗之中立即涌出更加明显的香气,那缕若隐若现的兰香仿佛变成一线清晰的阳光,忽然变得可以捕捉了。   洛城的大脑瞬间宕机,只剩下一双迷离的眼痴痴望着那未知的幽暗,不由自主地摸了进去。   大门顺着他手臂的摆动轻轻关上,落锁,房卡掉在玄关,软绵绵地被地毯承托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黑暗中看不见家具,也看不见通道,一路摸索着行去,洛城的小腿和膝盖被沙发、茶几撞到数次,却始终没有唤醒他的神志。他像一只渴水的野兽,顺着水源的湿气执着地向前追寻,这完全是遵从本性的。但其实他只要清醒一点,他就能发现,这股香气并不是源自一个Omega,而是源自Alpha。   洛城摸进了卧室里。   运动员本就敏锐的五感在黑暗中变得愈发灵敏,他听见不远处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是那种睡熟之后的规律吐息,而那香味也随着呼气而变得愈发浓郁。脚下渴求地前进一步,踩到不一样触感的地毯,洛城混沌的大脑忽然明白,自己离大床不远了。那个香得勾魂的Omega此时就躺在柔软的床上,睡美人一般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他神魂颠倒地搂了过去。   软被下的身躯有些高大,抱在怀里满满的,十分充实。但洛城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只顾着埋头嗅闻、亲吻,神志全然消失了。对方不知为何有些迟钝,七八秒之后才从沉睡中醒过来,声音低回暗哑:“……搞什么,又来?”他嫌恶地说。   洛城迷迷糊糊地吻上他的脸,心里下意识回答,没有啊,我刚来……刚刚才发现你。   第一下吻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应当是对方的唇,但想再吻第二下时,这人用力将自己推开了,低沉声音中陡然混入一丝难以置信:“怎么回事?你这个Omega……什么香味?”   黑暗中,洛城茫然地摇摇头,心说什么Omega,你才是Omega,你香得过分……意乱情迷地又扑上去,这一次对方用小臂挡在两人之间,但还是没有敌过他的蛮力,被用力压了下去。凌乱的亲吻之间,洛城直觉地寻求着发泻的出口,但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好像没有侵略的欲望。   身体和皮肤的接触都是熟悉的,但那股渴望却如此陌生,使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明确的出路,只会漫无目的地亲吻、纠缠,就像一只看见主人的大狗。也许是被他失序的气息感染,对方抵挡的力道逐渐弱了,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中也透出一丝咬牙切齿:“操……你到底懂不懂啊?”   身体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对方掐住他的脖子。这一刻,洛城才意识到这个人有多强壮……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狮子扼住了喉咙。   混沌的大脑瞬间醍醐灌顶,一切都变得通明:原来如此,他想要的是这个……不是侵略,而是承受。   ----------------------   两个小时之后,混乱终于平息。   ……房间像被飓风摧毁过。   枕头和被子都丢到了地上,不知什么地方破开一个裂口,鹅绒纷纷扬扬地铺了半个房间,贴住大汗淋漓的皮肤。床头柜的复古琉璃灯被碰倒了,水杯也是,在床单边缘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床单中心也有一片深色湿痕,但那显然不是水杯造成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分外挑动人的神经。   在浓郁的信息素中,洛城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身边的那个人沉沉喘息着,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自己则浑浑噩噩的,仿佛处于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就像站在床边,以一种抽离的第三人称视角旁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洛城感到麻木且难以置信。他心里茫茫地想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自己不是个Alpha吗,怎么会对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类似Omega的反应?   随后他又想到自己的事业,以及自己亟待解决的感情问题……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梦境。   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惶恐和疑惑攫住了,恐惧像一只大手,从思绪的深处悄悄探出,用力攥紧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洛城瞪着双眼、紧咬牙关,懊恼得几乎咒骂出声。他忍不住想,万一这件事暴露了怎么办?支持者们都会弃他而去,他会遭受万众耻笑,伴侣和家庭也成了空想……想到那个场景,洛城几近崩溃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动静似乎惊醒了身旁沉闷思索的人。对方呼吸一窒,随后沙哑地厉声低喝:“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吧?……还不快滚!”   惊得浑身一颤,那瞬间,洛城终于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他赶忙起身,忍着酸痛和不适爬下床,仓皇地摸过衬衣和长裤穿上,又抓起丢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和皮带,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噩梦一般的房间。 第4章   早上九点半,睡过了头的战术教练曹磊急匆匆赶到场馆,却发现其他几名教练员居然坐在场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洛城依旧不见踪影。靶师小秦生无可恋地摊开手看他,了无生气道:“曹哥……不是说今早开练吗,他怎么又放我们鸽子啊?”   “可能晚点来吧。”硬着头皮为洛城找补一句,曹磊自己都感觉这话过于苍白,不禁愁眉苦脸地背过身叹了口气。他走到八角笼后边,摸出手机给洛城发信息:“大哥,算我求你,你快来吧,不然咱们这个备赛团队要分崩离析了。”   过了五分钟,对面依旧毫无音讯,又打个电话过去,才发现这人居然关机了!这时,场馆门口熙熙攘攘走进来一行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设备。曹教练扭头一望,见他们直直地朝这边走来,心中立即冒出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为首那人走到近前,左右看一看,道:“我们是UFC摄像团队的,来拍摄洛城的赛前纪实。他人呢,你们今天不备赛么?”   至此,曹教练终于坚持不住了,露出一张哭丧的脸,可怜巴巴地拨通了闻人律的电话。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烦躁的声音:“喂?找我什么事。”   “律总,不好意思打扰你,可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洛城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说今天一定来训练,可直到现在也没见他的影子!UFC的摄像团队都到了,就在这儿等着呢,要拍赛前纪实,可他都不出现,人家拍什么呀?”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是深深吸气的声音。闻人律耐着性子道:“他连电话也不接吗?”   “关机了,打不通。”   “……那就去他家找!”暴怒低吼的背景里传来一阵“呯咚”杂音,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踹翻了。曹教练被吓了一跳,心说老总今天怎么异常暴躁?但不敢多问,只得应一声“好”,忙不迭挂了电话。   一抬头,对上十来双期盼的眼。曹磊露出一个苦笑,强打精神道:“你们等等,我去去就回。”   --------------------   洛城住在距离场馆不远的一个高档小区里。   以往每一次打了胜仗,他都会招待教练团队去家里聚餐,一帮人喝个过瘾,不醉不归。曹磊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楼栋前,在门禁上输入洛城家的门牌号,但对面却一直没有应答,他也只能在门口干等。过了约莫五分钟,一名Beta男性抱着小孩儿走过来,好像是认识他,扭头问:“你们今晚又要聚餐?”   曹磊一愣,心想难道是邻居?犹豫地点点头:“啊……嗯。”   “别吃得太晚啊。每次你们喝完回家,都在楼道里吵吵闹闹的,好几次撞到我家的门,把我儿子都吵醒了。”邻居抱怨归抱怨,但手上还是很热心地拉住门,把他让了进来。曹磊赶紧点点头,讪笑着保证:“好的好的,下次我们一定安静!”   进了电梯,邻居摁了楼层,抱着孩子又道:“……之前看洛城叫阵奥康纳,我还以为没戏呢,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争取到了。这次肯定是五回合的头条主赛吧,洛城的耐力不大好,他能打赢奥康纳吗?”   想不到对方还是名铁粉,曹磊不禁正色,认真道:“奥康纳的体力确实更好一些,但他的力量逊于洛城,所以我们会尽量在三回合内解决战斗,这样就不必跟他比拼耐力了。”   闻言,对方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应该这样。”   谈话间电梯到达8楼,两人一齐走出去,转向不同方向。一梯两户的格局,两家人的大门正对着。曹磊不想让这位粉丝看到洛城懒散的模样,所以磨磨蹭蹭的,一直等他把门关上了,才小心地摁下“0316”四位数密码。   屋内一片寂静。   玄关有些乱,两只皮鞋一前一后地躺在地板上,中间隔了将近两米,可以想象鞋子的主人在脱下它们时是多么的心不在焉。西装外套随意丢在沙发边缘,领带长长地挂下来,上头满是折痕,仿佛被狠狠蹂躏过一通。走近些,曹磊闻到了一股略微腐臭的复杂气味,其中混合着许多酒味、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味、以及淡淡的腥咸味。   看来昨夜是去酒吧厮混了。忍不住叹一口气,他摇摇头,转身望向卧室的走廊,半晌,犹豫着喊了一声:“阿城?”   无人应答。曹磊只得走过去,慢慢踱向主卧。   房门没关。他试探着伸长脖子,通过大开的门扉,一眼就看见洛城面无血色地坐在床上,薄毯滑到腰腹间,警惕又戒备地望着自己,仿佛一只负伤的野兽。   被吓了一跳,曹磊长吁一口气,哭笑不得道:“大哥,你醒着就应我一声啊!静悄悄的干嘛?”   洛城没搭理他,虽然神情放松了些,但情绪依旧低落。他伸手把薄毯拉过头顶,闷声不吭地又躺了下去。直到这时,曹磊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全套睡衣,侧躺时全身呈现一种婴孩般的蜷缩姿态,薄毯裹得很紧,只露出些许乱糟糟的卷发。   见状,曹磊不禁怔住了——洛城虽然偶尔会懒散放纵,喝酒高兴了就得意忘形,涎皮赖脸地翘几次训练,但他的性格一直是乐观的,大方豪气、不拘小节,从未出现过这种消极抵抗的举动。怀疑他是感情上受了挫,曹磊犹豫着靠近一些,坐到床边斟酌着道:   “那个,阿城,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想训练……你要是想休息,可以跟我们说一声,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工作也好安排。但你现在什么都不说,电话也不接,这让大家很难办啊……正好UFC的摄影团队又来了,说要拍你的赛前纪实。他们问我今天是不是不训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大堆,这人依旧死气沉沉地趴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曹磊只好继续劝慰:“你与其趴在这里,不如出去走走?心情不好是不能独处的,你要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打打拳啊、跑跑步啊,发泄一下情绪,这样才有用。怎么样,跟我去一趟训练馆吧?今天就随便热身一下,不安排其他的。”   被子里还是悄无声息。   无法,曹磊心累地长长叹息一声,只得放弃:“……行吧,你不想去,那我也没法儿强求。不过你至少要把手机打开,不然把律总惹毛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站起身正要离去,床上突然一阵窸窣,洛城形容枯槁地坐了起来:“你等等,我跟你去。”他的嗓子哑了,一把声音粗嘎得厉害,兼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去换身衣服。”   见他动作蹒跚、腰背僵硬地爬下床,曹磊不禁拧起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   下午,陆庭风出差回来,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办公室。不料闻人律居然不在,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林秘书和唐秘书在忙活。   “律总今早没来,说有点儿私事,还推迟了两个会议。”唐秘书说。这可把陆庭风给惊着了——要知道闻人律是个工作狂来的,上班风雨无阻,也就只有周末会休息个一天半天。心底不禁起了疑虑,陆庭风想起昨晚那个隐秘的盛筵,心说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下意识抿紧唇,他讳莫如深地转转眼珠,一转身正要赶往闻人律的宅子,这个人就西装革履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了,还冷着脸骂他一句:“你什么表情,神经兮兮的。”   陆庭风立刻揽住他肩把人往办公室里带。   “你怎么了,居然翘班?昨晚不是好好的么,还发信息跟我报喜呢,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律没答他,兀自走到桌边,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喝,仿佛无事发生。但陆庭风跟他七八年的交情了,一眼就看出他在努力平息情绪——这人正深呼吸呢,肩背大幅度起伏,紧咬的牙关把腮帮子都绷了出来。赶忙屏息静气地小跑过去,陆庭风给他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道昨晚……你着了道儿了?”   闻人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反正也没心情工作,他干脆坐到沙发上,自暴自弃地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昨晚我本来找了个Omega当幌子,带着她一起去跟钟书记见面。跟你发信息那会儿,我已经从包厢出来了,本打算直接回家,但想着做戏要做全套,就跟那个Omega开了间房。”   “……做了?”陆庭风不敢相信。   “没做!”闻人律瞪他一眼,浑身的郁躁几乎要化为实体,像火焰一样腾起来:“我怎么可能跟那种乱七八糟的人做!她在房里坐了二十分钟,我就拿一笔钱打发她走了!……她走之后,我没想太多,吃一颗安眠药就睡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被另一个Omega摸了进来,而且正处于热潮期,浑身是味儿!那人力气特别大,我一开始都没推开!”   一开始没推开?那意思是后来推开了,但却没守住?   陆庭风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没提这一茬,转而宽慰道:“你去钟书记的场子,他不可能让你全身而退的……你越高风亮节,就衬得他们越下作,这样让人家怎么安心呢?好啦,事已至此,你也别想太多,毕竟这圈子里谁还不打个随手炮啊,对不对?不怕跟你说实话,我都打过,就你吹毛求疵!又嫌这个不干净,又嫌那个有所图谋……”   闻人律闷声听着,眉心依旧紧锁,一言不发。他想起了昨晚那具强壮而滑腻的身体……像蟒蛇一般与自己纠缠,过分亲昵、过分投入,忘情地不断索吻,搞得他也有些头脑发热了。闻人律忍不住怀疑,昨晚的宴会上是不是有什么违禁的药?类似于催晴的、让人失去理智的,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他明明吃了抑制药的,不是么?   陆庭风说着说着,撇眼一看,眼前这人明显心不在焉,一双狭长的眸子失神地盯着某处,仿佛在回忆什么片段。默默住了嘴,他安静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赶忙问:“……昨晚你戴套没有?”   闻人律愕然抬起头:“第一回忘了戴……他们不是都吃避孕药的吗?”   “我的哥啊,你真是太不了解那些人了!”陆庭风痛心疾首地大叫起来,唉声叹气道:“虽然安保会盯着他们吃避孕药,但总会有人蒙混成功的呀!你想想,参加宴会的人非富即贵,随便抓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人能不动心吗?就不说把孩子生下来挟子上位了,只要能怀上,随便找上门哭个几句,一百万打胎费就到手了,他们凭什么不铤而走险呢?”   这下闻人律的脸是彻底黑了,如遭雷轰一般,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想不到,我不过赴个宴,居然连后代都被人算计了……好,好,想怀我的孩子是吧,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将烟头恶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他立即拨通一个号码,走到落地窗前神情冷酷地吩咐了几句话。陆庭风零碎地听见几个形容词,“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一类,不禁有些难以置信。他想,现在夜场的Omega已经变成这一款了?以前不都流行纤细秀气的吗?疑心自己是不是跟不上时代了,他暗搓搓地想跟闻人律再打探几句,这人却把手机一收,神情冷峻地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见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早上积压的工作,陆庭风自觉没趣,悻悻地转过身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身后却又传来了椅子被推开的声音。闻人律大步流星地错开他往门口走,神情冷峻、眼神锐利,仿佛要去找某个人算账。陆庭风下意识跟了上去,一边小跑一边问:“你去哪儿啊?”   “曹教练早上打电话说洛城又翘了训练!……我得去问问他,究竟还想不想比赛了!” 第5章   办公楼距离训练馆有些远,即使不堵车,也需要半个钟头才能到达,所以闻人律一直想拿下江源那块地,开发一个集办公、训练、康复、运动餐饮为一体的训练中心。这样不仅便于管理,一些战术学习和研究也能相应地开展起来,其他项目的运动员比如短跑和球类等,也能到此购买相应的训练和康复服务,以维持场馆的运转。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那块地拍到手再说。   来到训练馆,闻人律冷着脸气势汹汹地穿过大厅往实战区走。陆庭风跟在他身旁,忍不住急慌慌地替洛城说话:“你也别太生气。他妈妈刚走没多久,又被小晴甩了,颓废几天很正常。况且他这人本来就有点吊儿郎当的,天性如此,你逼他也没用……”   心惊胆战地跟着他来到场地边缘,沉闷的击打声就在前方,已经清晰可闻。闻人律忽然间停下了,双眼审视地望着不远处洛城专心练习的身影,冰冷面色逐渐有了一丝松动。   瞥见他如此表现,陆庭风立即放下心来,揶揄地发笑:“怎么样,他懒散归懒散,实力还是独一档的吧?”   闻人律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忍着他?”   世人总以为天才是1%的天赋加99%的汗水,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登峰”成立四年,闻人律一共签了67名格斗运动员,类别横跨拳击、踢拳、综合格斗以及柔道,他们当中,训练比洛城刻苦的大有人在,但如今挤进世界前十的却只有洛城一个。天赋的差距是汗水无法弥补的,这就是洛城只用别人50%的努力就能轻松碾压的原因。   迅疾的出拳、细微但恰到好处的灵巧摇闪、独树一帜的节奏变化,只要进了八角笼,洛城就会一改台下的散漫德行,变成最专注、最耀眼的斗士。闻人律没有再往前走,他静静地立在十米之外,认真地欣赏着洛城的拳法和脚步移动,同时在心里仔细评价他的备赛状态:   这人今日不知为何穿了训练短袖,一反常态地将结实肌肉都藏了起来,脚步也有些迟滞;出拳虽然迅猛,但节奏忽然变得很单一,且毫无变化,只是卯足了劲儿闷头猛打……靶师小秦都被打蒙了,抱着手靶倒在笼角,表情痛苦地不断吸气,声音带出哭腔:“城哥,你让我缓缓……我不行了。”   闻人律皱起了眉心。   正好曹磊扭头回望,一看见他,立马绷紧后颈皮小跑着迎上来,轻声招呼他:“律总,你来啦。”   闻人律扬起下巴朝洛城虚虚一点,语气中透出不满:“他怎么回事。冤有头债有主,他跟谁受了委屈就找谁说去,拿靶师泄愤干什么?”   “这……”曹磊讪笑着打哈哈:“可能对方身份显贵,不好找上门算账呢?哎律总你就别管啦,他把怨气发出来,也有利于备赛,不然咱们团队老是没事儿做,心里不踏实啊。”   他都这样表示了,闻人律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洛城肯回来备赛已经是万事大吉,一些细节就让他们自己把控吧。   想起方才曹磊说的赛前纪实团队,闻人律拧眉张望一会儿,又问:“那几个拍赛前纪实的呢?”   “哦,他们在隔壁训练室,拍伍沛霖的片段。”   伍沛霖跟洛城是同个量级的,只不过排名靠后一些,仅为第十四位,在这次数字赛中混到一场主赛。闻人律点点头:“行,我去看看。”   他大步朝隔壁走去,陆庭风却留了下来,跟曹磊哥俩好地点燃一支烟,笑嘻嘻地闲聊。这家伙在暗地里悄悄地编排自家老友:“劳心劳力的命……一个赛前纪实而已,这也要去亲自把关!人家是专业团队,不知拍了多少期了,难不成还能出什么差错?”   他敢这样说,曹磊却不敢顺着他的话附和:“哎哟陆秘,你可别小看赛前纪实,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要是拍到不好的镜头啊,那场外赔率马上就得发生变化!而且你也知道,另外那家公司,喏,腾云,就等着抓我们的倏忽呢!律总谨慎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也不必亲力亲为呀,交待经纪人把控不就得了?”   “你也知道洛城那个经纪人……说实话,能力比较一般。”   “也是。洛城就是太讲义气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留着。”   他们谈话间,闻人律已经在隔壁找到赛前纪实团队,仔细翻阅了洛城今日的备赛片段。望着视频中他明显有些虚浮的呼吸和毫无节奏的出拳,闻人律面色森然,眼神不禁愈发冷峻。摄影团队被他的气势威慑住,战战兢兢地小声问:“老总,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删掉吧。”他狭长的双眸泠然抬起,视线坚定而不容置喙:“洛城的片段,你们明天再拍一次,今天的不能用。”   “啊?”一个像是摄影助理的人在后头不满地低叫出声,企图争辩:“我们今天拍了三个多钟……”   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闻人律只垂眸盯着为首的那个人,高挑身材带着十足的气势,不容商量地道:“我知道你们要连拍几天的,今天的没了,明后天补回来就是。加班费我会给,到时候你们把工时报给我秘书就行。”   闻言,对方只得默默住了嘴,在他的注视下把今天拍的片段逐一删了个干净。   ----------------------   暌违三个星期后正式开始备赛训练,洛城发现,自己的体力似乎下降了许多。   只练一个半钟就开始疲惫,当他说出要休息时,训练组的人都有些诧异,忍不住小声提醒:“城哥,你十分钟前刚歇过……”   心烦意乱地瞪对方一眼,洛城又痛又乏,耐性早已所剩无几:“我昨晚没睡好,今天没状态,不行吗?!”   他都这样说了,别人还能怎么办?只能默默地闭上嘴,任他走出了八角笼。   精疲力尽地来到场地旁的软垫座椅坐下,洛城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身体,换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坐姿。额顶像淋雨似的疯狂往下流汗,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行一行——这出汗量也有些异常,不是往常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而是虚弱的、空荡荡的汗水,将他强壮的身体一点点抽干。   用力拽掉半指拳套,撑着脸虚浮地呼吸,洛城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回想昨夜的事,但身体异样的感觉却不肯放过他,如骨附蛆,阴魂不散。他老觉得那处热辣辣的、胶粘粘的,像撕裂出了血,干涸后沾住了他的皮肤。   想去卫生间确认一下,但刚站起身,昨晚饱受摧残的腰背立即传来一阵酸痛,令他咬牙切齿地“啧”了一声。扶着腰慢吞吞地蹭到卫生间,走进最角落的隔间里,洛城急匆匆落了锁,脱下裤子用纸巾轻轻触碰一下,拿出来看,上头却白白净净的,只有一点湿痕!   ……居然没出血么?   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洛城被这离谱的事实气得几乎笑出声:他又不是Omega,那地方本就不是为那事儿而生的,结果现在居然毫发无伤?不信邪地又忍着痛轻擦一下,这次湿痕的面积更大了,却依旧没有血迹。不过,这片痕迹是什么……?   隔着纸轻轻搓一下,有些粘,凑过去嗅一嗅,也没什么异味。望着这片诡异的痕迹,洛城心底慢慢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慌:自己的身体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这时,两个Alpha大声说笑着走进卫生间,将他吓了一跳,纸巾猝不及防地抖落在地。无暇再胡思乱想,洛城赶忙捡起纸巾丢进马桶,急匆匆按下了冲水键。   走出卫生间时,迎面撞到一个人,“哎哟”的喊叫极其夸张。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洛城一股彻骨的恼恨立即直冲到脑门,二话不说揪住对方的衣领拖到了场馆角落去:“我□□的李志明!……你昨晚骗我去的那个宴会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乱七八糟的,酒里什么药都加!”   “啊?”李志明惊魂未定地被压在墙上,整个人被提得踮起脚,摇摇晃晃的:“就是常规的助兴药啊……”   “那怎么我……!”质问冲口而出,又戛然而止,看见洛城懊悔而慌乱的眼神,李志明心惊胆战地思索几秒,小心翼翼问:“城哥,难不成,你被那些Omega讹上啦?”   昨夜的事情没法儿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洛城心慌意乱地“唔”一声,顺水推舟道:“被讹了几万块。”   他掩饰地偏开脸,手里将人松开,暗暗懊恼自己的冲动。这时,李志明在身后轻啧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怎么昨晚的场子这么乱?又是讹人,又是擅闯房间的……雷哥那群手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耳朵不禁一跳,洛城惊惧地回头望向他,声音僵细得仿佛轻轻一折便可掰断:“什么擅闯……?”   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李志明兀自头疼着,随口道:“昨夜那些小美人惹事了。有个Omega擅自摸进了某个大人物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到的房卡……现在人家正在查呢。听说对方家里有权有势的,雷哥没办法,只好让手下人排查一下,看那个Omega是谁招进来的。”   洛城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降到了冰点,连呼吸都带着冷雾:“查到了吗?”   “没呢!”李志明大叹一口气,不解道:“听说那个Omega长得高大健壮,肯定很显眼的,但偏偏没一个人有印象,你说奇不奇怪?”说到这儿,他终于抬头望向洛城:“城哥,你昨晚在宴会上有看见这样的Omega吗?”   “……高大强壮的?”这一刻,洛城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仅剩一丝意志力在勉强维持镇定:“我,我好像看见过。他……他是个外国人,金色短卷发,很高,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Alpha。”   说谎好像是人类的本能。尽管洛城极少说谎,但在生死关头,这项技能仿佛无师自通,他甚至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但是我走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很浓的Omega信息素味,我还很诧异,心想他这么高大强壮,居然不是Alpha。”   “是吧!”李志明信以为真,大喜过望:“他是个金发的外国人啊?那我赶紧跟雷哥说一声……”说着,他急匆匆掏出手机朝场馆大门走去。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洛城僵立在角落里紧张地张望着,谨慎的呼吸猝然松弛下来,变成大口大口的喘息,额上一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   晚上十点。   闻人律锻炼完回到家,站在玄关正要脱鞋,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对于深夜的来电,他惯来深恶痛绝,但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之后,他的神情立即变得郑重,一时间鞋也不脱了,马上接了起来:“喂,煜哥。”   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话,轻而易举地让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一个外国人?”   “对,目前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的。他长得高大,又是外国人,可能是跟着某个客人进来的,没有经过蛇头那边登记。那个宴会又太过隐秘,监控是早就关了的,没有视频影像……少爷,还要继续查吗?”   “查。”闻人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管他是自己溜进来的,还是别人带来的,我都要查个清楚,免得以后稀里糊涂冒出个孩子。”   “好,那我想办法继续查。”   挂了电话,他脱鞋走进屋里,打开客厅的灯,狗狗路易端坐在沙发上,鼻子轻轻抽动,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闻人律抬手招一招,惯来冷淡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柔和:“路易,洗澡回来了?来,过来我看看。”   香槟金色的阿富汗猎犬长相高贵,仪态万千,长而光洁的毛发像绸缎那样闪烁着柔润的光,性格自然也如外貌一般优雅而高傲。它不为所动地偏开脸,仿佛没听见主人的话,只不过轻轻摇摆的细长尾巴暴露了它的心情。闻人律也不在意,走过去坐到它身旁,一手揽到它背上轻轻抚摸着柔滑的长毛,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陆庭风发了条信息:   查到一点儿了,居然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这种八卦信息陆庭风向来很热衷,飞快地就回复了他:“你摸到毛多吗?”   拧眉回忆一下,对方的皮肤好像颇为滑腻,热烘烘的,贴在自己身上亲密无间,烫得令人焦灼……忽然发觉自己的思绪飘远了,闻人律猛地冷下脸,答:不多。   “那就是了。外国人喜欢剃毛,天天剃,摸上去手感应该是不错的。”   忍不住鄙夷地轻哼一声,闻人律讥讽他:你倒是经验丰富。   “是你太古板。”陆庭风毫不客气地呛回来:“你但凡随大流一点,钟书记对你也不会那么防备,你也不用那么费劲儿了。”   一针见血。闻人律不甚赞同,但也无法反驳。沉默几秒,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明天下午三点,记得帮我把茶叶找出来,还有那几件礼物。我们一起去见钟书记。   “企划书要带吗?”   犹豫半晌,闻人律本想说“带”,但想到钟书记那个多疑又爱卖关子的性格,还是改了主意:“不用带了,明天不谈正事,先跟他攀攀交情。”   “哎~”陆庭风好似很赞同:“你啊,终于开窍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一分不早,一分不迟,二人带着礼物准时到达了市郊的某家茶庄。根据张秘书给的包厢号,他俩走到三楼,轻轻敲门。几秒之后,古朴的竹制门扇“吱呀”一声打开,钟书记端坐在油润宽大的红木茶几前,微胖的脸仿佛加菲猫一般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啦?快坐快坐,就等你的茶呢。”   二人先后同钟书记打了招呼,又握握手,将大包小包的礼物递到一旁张秘书手中,这才拿出茶叶,一边闲聊一边有条不紊地开始冲泡。这方面陆庭风惯来是得心应手的,他不疾不徐地打开茶罐,沁人的乌龙茶香味立即充满了整个屋子。用电子称精准地称了十克茶叶放进紫砂壶中,他一边操作一边道:“这茶呀,不能多,多则酽,香气太厚;也不能少,少则淡,缺少滋味。钟书记您这茶壶略大些,所以称十克,十全十美,刚刚好!”   他嘴里舌灿莲花的一直没停过,钟书记却只是微笑地斜倚着红木沙发,手中两个油光发亮的核桃缓缓盘着,并不搭腔。闻人律坐在一旁,莫名感觉他这笑容有些不对劲,仿佛一只蛰伏的蜘蛛,在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果不其然,在陆庭风为四人倒上香气扑鼻的茶汤之后,他眼帘轻轻抬起,视线径直射向闻人律,脸上依旧是那个不紧不慢的笑容:“……我听说,你最近在查前天晚上那个宴会?” 第6章   跟当官的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要会听话听音。他们每提及一件事都不会是无意的,而且真实的目的也不会像语气那样轻描淡写。此次前来,闻人律本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一刻听他说出这句话,更是全身一凛,脑中猛地响起了警笛。   下意识朝陆庭风看一眼,见他也是同样神情。闻人律喉头轻咽,在脸上调整出了一个坦然之中略带一点诧异的表情:“调查宴会?不,不是,我没有查宴会,我只是想找一个人。”   “哦,是吗?”钟书记配合地回以一声讶异:“你在找谁?”   他终于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啜饮一口,但那双看似温和的眼却始终注视着闻人律,没有片刻离开过。见状,陆庭风赶紧解围道:“哎,他呀!钟书记,这事儿太丢脸了,说出来真是怕您笑话……”   “哈哈哈哈,没事,你们说,也许我能帮上忙呢。”钟书记不为所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陆庭风只得望向闻人律,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露个短!闻人律犹豫一瞬,好似很为难,思量着拿起茶杯缓缓啜饮一口,这才道:“钟书记有所不知……那天晚上,我本来带了一个Omega回房,但实在没兴致,聊了会儿天就把她打发走了。我正要睡觉,没想到,又来了一个Omega,而且正处于热潮期。”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向钟书记,见他认真地倾听着,眼神中略微透出惊讶,仿佛对这事一无所知。闻人律略微停顿,心中冷笑一声,继续道:“这个Omega的气味很好闻,对我胃口,我就……”说到这里,他猝不及防地卡住了,脑海中惯用的词汇……好像没有哪个能适用于这种露水姻缘的。   缠绵?亲热?……飞快地思索一秒,闻人律终于想起一个陆庭风曾用过的词:“……跟他玩儿了几回。”   “哦,是这样。”钟书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笑道:“这不是很正常么,逢场作戏而已,就像是身体乏了去按摩一下,我不知道你要查什么。”   “本来也不必查的,但是我昨天突然想起,跟那个Omega做第一回的时候,我忘了戴套。”闻人律适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像是示弱,又像一种妥协:“钟书记,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家庭比较严格,哪天蹦个私生子出来,那是要被亲朋好友耻笑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钟书记听了,不禁抚掌大笑:“贤侄啊,你真是多虑啦!咱们这是自己人搞的场子,别的不说,安全性那是第一的,绝对不会坑你们。来了你就放心地玩儿,什么善后啊监控啊,通通不用担心,自有人替你料理!”   “他们会监控那些Omega后续的身体情况么?”闻人律忍不住追问。   闻言,钟书记倏然敛了笑容,垂眼示意张秘书续茶。陆庭风眼尖看见,赶忙起身,拿起茶壶给他倒了八分满。此时钟书记静静望着闻人律,像老师注视一个聪明但却不够圆滑的学生,异样的沉默往往预示着警告和不满。气氛的倏然变化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压迫,企图逼迫他识趣一些,放弃这种毫无意义的纠结。但不知为何,闻人律直觉自己不能轻易放弃——那样就太过可疑了,不是么?   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品完了一杯茶,在陆庭风焦虑得快要沁出冷汗时,钟书记终于开口了:“贤侄啊,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会不会冒出个孩子,对你来说,重要吗?你们这样的家庭,不至于连一对孤儿寡母都处理不了吧?”   闻人律听得心中一震,一时间没有回答。钟书记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伸出食指在桌上点一点,又道:“孩子事小,但你搞出这些动静,要引人误会了怎么办?人家罗家四少辛辛苦苦组的局,为了大家的享受殚精竭虑,结果呢?你暗地里查查这个又查查那个,别人会多想的呀。要是因此有了芥蒂,以后你在申城还怎么发展?”   直到这时,闻人律才露出一丝醍醐灌顶的神色,用力点头:“钟书记说的是。晚辈考虑不周,惹大家不高兴了,该罚!哪天我去罗家,找四少赔个不是,我实在不是有心的……”   “哎——不用放在心上!”钟书记终于笑起来,爽朗地一摆手,给他递了一个欣慰的眼神:“过两天正好他们找我吃个饭,你也一起去。大家喝两杯酒、聊聊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好啊,那再好不过了!”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四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喝茶,无人再提及前天晚上之事。过了约莫一个半钟,钟书记看看表,说还有事要办,起身同他们道别,闻人律和陆庭风自然是一齐送他下楼。临上车前又给他拿了两件礼物,沉沉地拎在手里,说小小心意,请钟书记不要嫌弃。钟为鸣又笑了,眼睛弯弯的,一把鱼尾纹中仿佛蕴含着许多意味,轻飘飘地睨他一眼:“年轻就是好啊,好学,肯学!贤侄,再过十年,申城就是你的天下喽。”   “借您吉言。”闻人律扯着嘴角,只感觉苹果肌都要僵硬了。   望着那辆低调的桑塔纳逐渐远去,两人终于得以卸下脸上的假笑,疲惫地闭上双眼,沉沉叹气。陆庭风揉揉眉心,头疼道:“刚才他说的话,分明就是警告你……那天的宴会牵扯太多了,你说只是查一个Omega,没人会相信的。”   身旁闻人律静静不语,没有回答。陆庭风扭头望去,见他浓眉紧蹙,一双眼死死盯着钟书记离去的方向,分明是个不甘心的模样。   心头一惊,他不禁叫苦:“你还想查啊?”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郁燥地泄了气,闻人律收回视线,忿忿道:“算了,再说吧!”咬着牙扭头便走。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查了,陆庭风放下心来,忙不迭扯出个笑脸跟上去:“哎呀,其实也不一定会搞出孩子的嘛,我只是做一个最坏的猜想罢了。毕竟那些经常混场子的Omega,平常吃太多药,一般想怀孕也有点难度……”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赌了。   -------------------   在经历了第一天训练的糟糕表现之后,第二天洛城稍稍找回一些感觉,在场馆里结结实实训练了六个钟。   腰背和臀部当然还有些不舒服,但已经比较轻微,专心致志投入训练时甚至可以把那点儿不适完全忽略。在场间休息的某一刻,洛城甚至撇撇嘴,用一种轻松的态度自我审视了一番:恢复能力怪好的嘛,不愧是知名格斗选手。下一秒反应过来又忍不住唾弃自己:屁股被人捅了还能苦中作乐,真有你的!   至于闻人晴,被她冷酷分手的挫折感在经历过那一晚的可怖冲击之后,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现在洛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掩饰自己的踪迹,被女朋友甩掉什么的,怎么也比不上失身于Alpha那么丢脸……分手就分手吧。事到如今,他即使心有不甘,也没有立场再去纠缠了。   傍晚六点,训练结束之后,洛城在浴室隔间里慢腾腾地冲了个澡。那处已经完全消肿了,平整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显得那天晚上更像个噩梦了。恍惚地反复确认了两次,要不是走出隔间后在镜子中看见自己肩膀上的咬痕还印在那儿,洛城真要以为自己中了邪。那个清晰的、整齐的、犬齿痕迹分外明显的咬痕……他记得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沉重而结实。那是一个年轻的Alpha,而且家境显赫。   幻想一秒自己被逮到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洛城不禁猛打一个寒颤,赶忙扯好衣领,拿上运动背包走出了更衣室。   傍晚是运动员下训的时间。大堂之中人群熙熙攘攘,洛城心不在焉,接连撞到了两个工作人员。在即将走出大堂时,他抬起头,忽然看见玻璃幕墙外面立着一个身穿黑色包臀长裙的窈窕身影。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闻人晴,接近一米八的修长身材和低头看手机时露出来的清瘦脖颈,自己绝不可能认错。   她似乎在等某个人。至于在等谁……训练馆离她家不近,她在这儿也没有别的朋友,答案当然再明显不过。   胸膛不禁一紧,洛城鬼使神差地转过身,逃也似地走向了另一个出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耻辱感涌上心头,令他走得愈加急促,仿佛只要慢一秒,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会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要是让小晴知道自己的前男友被一个Alpha上了,她也会感到恶心的吧。   垂头丧气地打了个车回家,当走进家门时,洛城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开了灯颓丧地倒进沙发里,摸出手机正准备点两份健身减脂餐,他蹭一蹭整洁的沙发,忽然间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起身回望,才发现自己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居然不翼而飞!   不禁吓了一跳,那瞬间洛城惊出一身冷汗,心想那人居然如此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   周身的体温如浴雪般骤降,直过了五六秒,他才缓缓回神:今天好像是钟点工敏姨上门的日子……那套西装,估计被她拿去干洗了。   长吁一口气,他脱力地又倒回去,好半晌才拿起手机,给敏姨拨去电话:“喂,敏姨……我阿城啊。我那套西装,就丢在沙发上的那套,你是不是帮我拿去干洗了?”   “啊,对呀。”敏姨的声音温润而乐观,笑盈盈的,顺便还责备他一句:“你呀,老是把衣服乱丢。那么贵的西装,被你搞得不成样子,害我在干洗店多等半个小时。”   敏姨跟妈妈是好友,之前葬礼也是她帮忙操持的,洛城对她很是感激,对于这种亲昵的责备自然是照单全收:“那天回来太匆忙了……以后我一定会放好的。”   “好啦,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忙。那套西装我帮你挂起来了,在衣柜里。不过我好像弄掉了一个袖箍?整理的时候只发现一条……阿城,你有带回来吗?”   袖箍?洛城被问得呆了一瞬,心说那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啊。下意识正要回答,脑中忽然电光一闪,想到会不会是那个人的……?赶忙将话咽回去,他控制着呼吸干涩道:“哦,没事,可能我回家时弄丢在的士上了,麻烦你了敏姨。你,你吃饭没啊?我刚要点外卖,要不帮你也点一份?”   “不用啦。今天她们包饺子,催我赶紧回去呢……哎我要赶公车了,不跟你说了啊!”   “哦,好……”还没说再见,对面就匆忙挂了电话。洛城看着屏幕愣神一会儿,忽然间翻身而起,冲到房里打开衣柜,就见那套西装平平整整地挂在衣柜里。一条金棕色的袖箍正搭在衣架的小钩子上,精致的黄铜锁扣在灯光下轻轻晃动,反射着柔和的光。   不禁死死瞪着它,洛城心中天人交战了十数秒,这才缓缓伸出手,将那条袖箍拿到眼前,警惕地细细打量:粗细均匀的编皮花绳连接着段金棕色的金属弹簧,接口处扣着玫瑰纹路的黄铜锁扣,做工十分精细,一看就是高档货。   忍不住用指腹细细描摹锁扣的花纹,洛城心想,一般贵金属首饰的内侧总会有商家的印记……将它翻个身,果然,背面刻了一个小小的钢印:LH。   LH?是主人的名字缩写,还是品牌的名字?   赶紧摸出手机查询,得到的却都是些无关的结果。不甘心地又加了一些关键词,比如“袖箍”、“西装”之类,却依旧一无所获。洛城坐在床边傻愣了半晌,最终泄气地将手机往被子里一丢,郁闷地放弃了。   算了,反正现在风紧……等这阵子过去了,再慢慢打探吧。   本想将袖箍挂回原处,但那晚的记忆过于惨痛,洛城心烦意乱的,转而把它丢进了床头柜里。   ----------------------   今天下班还算早,不到七点就坐上了回家的车。吩咐司机开快一点,闻人律靠在后座上企图试图养神,脑子里却乱哄哄的,老忍不住思索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为了隐私保密,那三层楼的监控都提前关闭了,所以查不到对方是怎么开的门。听说他是个外国人……那个身高和肌肉,确实不无道理。闻人律还记得自己抓了几次他的头发,那是一种微微粗糙的卷发触感,有点儿像以前留学时遇见的西班牙同学的发质。还有……还有什么特征?哦,他好像很爱接吻,嘴唇微厚,很软……外国人喜欢丰唇,这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那天晚上不断亲吻自己的柔软嘴唇有可能是科技的结果,闻人律郁郁地睁开眼,总感觉骨鲠在喉。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找个比较顺眼的Omega,Beta也不是不可以,好好上几次床,把那一晚的触感覆盖过去……不然时时想起,怪膈应人的。   心中烦躁,他打开车窗,正准备抽一支烟。平稳行驶的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前一个人慌张地呆立在马路中央,几乎要被车头正正撞上!   司机吓得面色煞白,回头先看他一眼,确认老板没什么大碍之后,便忍不住探出肩膀冲那人大叫:“大姐,你乱跑什么呀!撞到你怎么办!”   “不、不好意思,我想赶公交车……”对方显然也吓得不轻,声音打着颤,不住地鞠躬道歉。闻人律的烟都甩掉了,脑袋也撞到前座,碰得有点儿疼。他烦躁地揉着额头,伸手拍拍驾驶座:“行了,没撞到人就好,走吧。”   “……下次小心点儿啊!”心有余悸地最后骂一声,司机后怕地坐回来,刚准备发动车子,闻人律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正看见那个莽撞的阿姨抬起头来,在明亮的路灯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敏姨!”他不禁愕然低喊出声,赶忙欺到窗边伸手拦她:“敏姨,怎么是你!”   对方茫然地停下脚步望向他,在经过短暂的辨认之后,这个略显苍老的五十七岁阿姨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律少爷!……真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啦!” 第7章   打开门将敏姨接上车,闻人律退开一个身位让她坐下,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她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容颜,这才问:“敏姨,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车子平稳地朝望海路行驶着,暌违十年的主仆二人聊起近年的经历,一个轻描淡写,一个惜字如金。敏姨浅笑着说:“……我回去之后,照顾婆婆,伺候老公,日子也就那样吧。存下来的钱我放在夏管家那里,只带了一万多回去。老公花完了,又问我要,我说没有,他不信,又打又骂……直到抢走我银行卡查了余额,他才罢休。”   “后来呢?”闻人律问。   “后来没两年,我婆婆就病死了;又过了一年,老公跟同族兄弟一起去工地做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也走了。大伯哥说我只生了个女儿,又不是A,没资格继承房子和地,把我赶了出来。不过说实话,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才不想待呢。我转头问夏管家取了钱,去投奔女儿,帮她带了三年小孩。前几年小孩上幼儿园了,学费挺贵,我就寻思着出来找点儿事做,贴补一下她。”   “这么说,你来申城有四年了?”   “其实是三年。第一年我还是在女儿那边市里找事做,后来听人说申城的活儿多,酬劳又高,我才过来的。”说到这儿,敏姨真情实意地笑了起来,眼尾拉扯出许多鱼尾纹:“一开始我还担心这边不好做呢,没想到第一年就忙得我团团转,活多得做不过来!申城的年轻人呀,都不喜欢做家务的,我就帮他们打扫卫生、做做饭,单做钟点工就赚了不少钱。现在做了三年,积攒了一些老客户,还交了不少朋友。今天我赶着回去,就是要跟街坊们吃饺子呢。”   “是吗,那挺好的。”难缠的婆婆和烦人的老公都死了,现在有钱赚,又有好友,难怪敏姨开朗了不少。想到这儿,闻人律不禁有些意动:既然敏姨在申城,不如邀她来家里做住家阿姨……这时,敏姨在边上好奇地问他:“少爷你呢?你怎么来申城了。”   “想开个新公司,这边创业环境好,就过来了。”工作上的事,闻人律向来言简意赅,对旁人并不多言。敏姨犹豫地“哦”一声,沉默几秒,又忍不住问:“……你不继承老爷的公司吗?”   继承?闻人律不屑一顾地笑笑,轻描淡写道:“不想跟他牵扯太多。”   闻言,敏姨好像松了口气,放心地笑起来:“也好。老爷他太专制了,他一回家呀,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你离开他,凡事才能自己做主,不受他管束。”   想不到他们也是如此想法,闻人律颇为意外地看敏姨一眼,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敏姨,我现在养狗了,一只大狗,站起来有一人高。”   “真的啊?”敏姨惊喜地叫起来,显然也很为他高兴:“少爷,你十四岁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啦!”   “是。”此刻气氛融洽,时机上佳,闻人律斟酌了两秒,开口道:“敏姨,既然你也在申城,不如来我家当住家阿姨吧?我开的工资绝不会比你现在赚的少,你只照顾我的话,工作也会轻松很多。而且我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只狗狗,你会很自在的。”   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敏姨听了,眼神明显很是心动。但她犹豫半晌,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少爷,我知道你大方,给我的报酬肯定很丰厚。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街坊热闹,雇主体贴,又很依赖我……这不,有个姑娘炖了羊肉,叫我明早去打扫卫生时,顺便拿一碗走呢。他们都把我当亲人了,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的。”   “……是吗。”语气黯淡下来,闻人律垂下眼帘,属于成年人的面容中混入一丝少年般的不甘:“我也不急于这一时,敏姨你再考虑考虑吧。哪天改主意了,就给我打电话。”问她要了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此时望海路到了,敏姨歉意地应了声“好”,随即不舍地打开门下了车,道别离去。   望着她略微发福的矮小背影,闻人律的视线渐渐没了焦距,思绪中混入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明明第一个把你当亲人的是我。他这样想。   半晌,他回过神,视线又变得冷静清明,望向前方的司机:“走吧,送我回家。”   ------------------------   那天晚上,闻人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六岁的时候。某个夏天的下午,他午睡醒来,家里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一丝人声。他走下楼梯,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才终于看见了坐在庭院里聊天的帮佣们。其中一人是新来的保姆,四十来岁的Beta女性,专门照顾他的,此时对方正好奇地跟负责做饭的兰姨打探着什么,眼神殷切而惊讶。   打开紧闭的窗,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冲出去,他也因此听见了她们交谈的内容:   “你不用特别做什么,就照顾好少爷的衣食起居就行,不需要跟他太亲近。”   “不需要吗?可是……不亲近的话,怎么体现出我做得好呢?”   “那是别人家的标准。在闻人家,你跟少爷越亲近,被解雇得就越快。少爷一岁时那个保姆就是这样,照顾得太用心了、太亲密了,那阵子少爷正好学说话,不知怎么的,居然叫她作妈妈!老爷听得大发雷霆,马上把她解雇了。从那之后,一旦保姆跟少爷太亲密,他就立马辞掉换新的。所以啊,你要是想做得长久,可得把这个度把握好了……”   ……原来是这样的么?   六岁的闻人律不禁回想起上一个保姆,那个亲切的、会在睡前给他掖被角的短发阿姨,在某个寻常的周末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连同那些睡前故事、那些温柔的触碰,通通消失无踪。   他扁扁嘴,默默地关上了窗户。   梦醒时,闻人律浑浑噩噩地坐起身缓解了许久,那股令人烦躁的起床气才终于消散。拿起床头手表看时间,八点十五分,此时钟点工应该做好早餐又遛过狗了。   下床打开房门,客厅里果然只有路易一个,正扒着根巨大的狗咬胶漫不经心地啃咬。听见声音,它立即抬起头与主人对视,嘴角边拉出长长的唾液线,眨眼间滴到了木地板上,源源不断地积成一小滩。   闻人律头疼地撇开了眼。   洗漱后来到餐厅,保温盒里放着一份牛肉三明治、两个煎蛋和一杯牛油果蛋白粉奶昔,煎蛋还是温热的。看见蛋白粉奶昔,闻人律忽然想起今天是健身日,早上十点要去训练馆跟丁教练上搏击课。但愿林秘书帮他把工作都挪开了……拉开凳子坐下,他一边吃早餐一边打开手机确认信息,唔,早上确实是空的。这样正好有时间去锻炼,顺便也可以看看洛城训练得怎么样了。   搏击课那天,闻人律一般会自己开敞篷跑车,不疾不徐地慢慢兜风过去。开车是他唯一能放空自己的时间,通往训练馆的路僻静而宽阔,两侧行道树虽不如老城区的高大,但也能投下些许树荫。他就在这些树荫与初夏的微风中到达训练馆,换上运动服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VIP训练室。   然而,这一切的好心情都在看见无所事事的曹教练之后戛然而止——   心说莫不是洛城又出了岔子,闻人律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大步走到盘腿坐着正玩手机的曹磊身旁,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膝盖:“洛城呢?”   猝不及防抬头看见他,曹磊吓了一跳,赶忙爬起身道:“他……他说他来了,可能在跑步吧?”   “跑步?”朝窗外运动场看一眼,跑道上慢跑的运动员中分明没有那个惹眼的身影,闻人律面目森冷,眼看着又要火山爆发了:“在哪儿呢?”   “呃,”曹磊看看手机,一个钟前洛城确实说他已经到训练馆了,“可能……在健身房跑步机那边?”   ……他最好是!   沿着八角笼朝器械区走去,闻人律压抑着怒气,走到角落时却冷不丁看见一个人侧身蜷缩在垫子上面,卷着外套睡得正熟。看见那头熟悉的黑色天然卷发,他不禁一愣,狐疑地拧眉凑过去,就见洛城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张,睡得旁若无人,甚至还在打小呼噜!   真是离谱!闻人律气得发笑,一大早来训练馆不好好备赛,居然躲到一旁睡觉?   忍不住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洛城懵懂地猛抬起头,撑起上半身茫然回望,没有焦距的视线最终落到闻人律身上:“……律总。”他含糊不清地这样咕哝。   慢腾腾地爬起来,洛城好像很累,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闻人律控制着隐怒的表情冷瞪着他:“你很困吗?……想睡不如回家去睡,顺便跟教练组请个假,这样他们还能休息一天,不必在这儿干等着你!”   “我就是跑完步有点困,小睡一下。”哑声辩解一句,洛城指指外头,又指一指角落放着的跳绳:“八点钟我就来了,跑了五公里,又跳了两千个绳,见他们还没到,才去睡觉的。”   他扭头时,光洁的后颈处露出一个浅浅的咬痕,边上还有两个正在消散的淡淡吻痕,闻人律一看便拧起了眉:恐怕是宴会那一晚跟人厮混留下来的……呵,心态调整得真快啊,这就从失恋中走出来了。   眼神中顿时露出鄙夷之色。洛城回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他这样的视线,那瞬间只感觉心神僵滞,有什么东西疲乏地倒塌四散,完全没了解释的欲望。   罢了、罢了,不信就不信吧,反正这人对自己的偏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摆摆手,洛城懒得再解释,错开身往曹教练那边走:“我训练去了,拜拜。”   扭头望向他略显疲惫的高大背影,闻人律蹙着眉心,视线又不禁被他后颈上那几个淡淡的痕迹吸引了过去。他忍不住想,自己那一晚应该没有在那个Omega身上留下痕迹吧……?后面几次肯定是没有的,不过第一回合有点意乱情迷了,他也无法确定。   轻啧一声,他沉着脸懊恼离去,那面色却让曹教练误会了。曹磊颇为紧张地迎到洛城面前,关切地抬眼望他:“律总又训你啊?”   “没事。”洛城也不大高兴,沉着脸满眼烦闷,抬手蹭一下鼻子:“我习惯了。”   他来到八角笼门口开始活动手臂脚踝,轻呼一口气,若无其事道:“要做击靶训练了吧?”   “嗯。”曹教练依旧担忧地望着他,不放心道:“阿城,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早上可以休息……”   “没事,就是有点困而已。”洛城不以为意。   “这样吗?昨晚你没睡好?”   “也不是没睡好……”说到这儿,洛城停顿了一下,拧眉道:“就是做了一个怪梦,睡得不沉。”闻言,曹磊没再深究,转而招呼靶师开始热身准备。倒是洛城呆立在那儿,失神地回忆了好半晌。   他是梦见了一个小姑娘,约莫两岁这样,头发乌黑、皮肤雪白,但不会说话。她应当是迷路了,长久地停留在自家门口,蜷缩着不愿离去。洛城问她,你是谁,从哪儿来?她摇摇头,不说话;洛城又问,你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吗?记不记得家里的电话?她又摇头;洛城头疼地思索一会儿,不抱希望地问了最后一句:你记得不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   这时,小姑娘伸出手,坚定地指向了他。   “我?”他失笑地睁大眼,以为小姑娘是认错了人:“爸爸跟我长得很像是吗?”   没想到,小姑娘摇摇头,直接张开两只小手抱了过来,软软地扑进他怀里。那一刻,洛城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血脉相连的诡异亲近感。仿佛这个小孩儿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此亲密、如此贴心,本来就该安稳地依偎在他怀里。   ……原来这是我女儿呀!   梦中的自己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接受了这一事实,开开心心地将小丫头接进了屋里。然而一跨进玄关,怀中的孩子便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小腹开始隐痛,像针扎一般,在很深的地方,比肠子更靠后一点的位置。   洛城“嘶”一声,捂着肚子跌坐在地,就这样醒了过来。   然而小腹深处依旧在痛。   拿过手机看一眼,才六点多。他咬牙蹭进厕所里,在马桶上坐了半天,却没有拉肚子的意思。倒是那股隐痛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消散了,小腹又恢复平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心说大概是肠胃炎吧?洛城没放在心上,洗漱过后便换上运动服,漫不经心地出了门。   这只是平淡生活中一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第8章   那天之后,洛城开始变得有些嗜睡。   虽然他以前也是倒头就睡的那种人,但一般睡够了八小时便会精力满满,连午休都不需要,可现在却连训练间隙的半个钟都能睡着。曹磊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难道是教练组拟定的训练计划强度太大了?然而翻出洛城上一场比赛的训练记录仔细查阅,二者又大差不差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强度差别。   “是不是感冒了?”他问洛城。洛城吸吸鼻子,又晃晃脑袋,并没有滞涩迟钝的感觉,便摇摇头:“应该不是……我就晚上睡得不踏实,老半夜惊醒。”   “要不去按摩松解一下?我看你也是时候松松筋骨了,这样应当能睡得沉一些。”   “……也好。”洛城答得不甘不愿的,惯来满不在乎的脸上居然透出心悸的神色,看上去就跟害怕打预防针的小孩儿似的。曹教练不禁乐了,一巴掌拍上他肩膀,取笑道:“阿城,行不行啊?入行几年了,还怕筋膜刀?”   “你不怕啊?”冷不丁被说中心事,洛城恼羞成怒,一翻身将曹教练勒住,差点儿做了个达斯绞:“要不你跟我去!我俩同甘共苦,一起共渡难关?”   “哈哈哈哈哈我就不用了!”真动起手来,馆内没几人能在洛城手下走过十招的,曹磊也很快被勒得连连告饶。旁边人都看得大笑不止,其中一个年轻选手叫周青云的,是洛城迷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爬到笼子边缘,挂在上头嘻嘻哈哈:“曹教练,行不行啊,连三招都没撑过?”   立刻被曹磊一毛巾甩到脸上:“滚去训练!你还没拿下THE ONE的合同呢,到处浪什么!”   “还没拿下合同?”早都听说他的经纪人在跟THE ONE赛事那边洽谈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搞定,洛城不禁也问了一嘴。周青云顿时振奋,没心没肺道:“已经跟他们谈好了,这次比赛如果能以KO或者TKO拿下胜利,那就能签合同了!而且晋哥帮我谈定的出场费还不低,每场比赛至少二……”   “哎哎哎打住打住,这个不用跟我说!”赶忙制止他,洛城忙不迭爬起来往笼外走:“我要去按摩室了,你好好训练,争取拿下KO。”   “哎,好,我一定好好训练!”   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喊叫声被他甩在身后,直到转了个弯,洛城才龇牙咧嘴地松一口气。周青云这小孩儿哪里都好,天赋不错、训练积极,就是性子太跳脱了,又过分热情,那种狂热的崇拜真是让人无福消受……还是冷淡一点比较舒服。   心不在焉地思忖着,他走进vip按摩室,抬头就见一个比自己矮壮一些的Alpha正从按摩床上下来。对方长相端正、肌肉结实,手臂粗壮,但臂长稍稍逊色,身材看上去不够大气舒展——是与自己同在UFC轻重量级征战的同胞,伍沛霖。   “嘿,好巧,你也来按摩?”洛城同他打招呼。以往伍沛霖会回复一个笑容,再跟他寒暄两句,今日却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错开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按摩室。   不禁望向按摩师罗师傅,洛城满脸无辜:“我没惹他吧?”   “……你不知道?”把筋膜刀放到一旁,罗师傅干净利落地换上新床单,又伸手拍拍床沿,示意他躺上来:“刚才UFC那边发出公告,他的比赛对手劳伦斯训练受伤,宣布退赛了。”   “啊?”洛城大吃一惊,赶忙摸出手机上网看新闻,连罗师傅手中的“刑具”都顾不上在意了。   --------------------------   “登峰”在绿地大厦占了九个楼层,从十五楼到二十四楼,员工八百多人。其中总裁办公室设置在第十九楼,最吉利的数字。闻人律一开始是不屑一顾的,觉得这是迷信,但公司逐渐扩张后,楼层也随之上升,陆庭风苦口婆心地劝他把总裁办公室从十八楼迁上来:“十八十八,那是十八层地狱,知道吗?还是十九好!既然你不在乎,那就搬上来嘛,算我求你,行不行?”   正好那时公司的业务经营不畅,老是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出问题,闻人律便不甘不愿地答应了陆庭风的请求。也许是巧合吧,从那之后,“登峰”便像开了挂一般,一连签下了十几位颇有名气的实力选手,伍沛霖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眼前这名勤奋又讷言的Alpha斗士,闻人律的态度是颇为客气的:“伍哥,找我什么事。”   伍沛霖郑重地将手机放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劳伦斯的退赛新闻:“律总,劳伦斯训练时受伤了,说要退赛,那现在我这一场主赛怎么办,只能取消吗?”   “这个新闻我刚才也看到了,正准备给你的经纪人李雪打电话,跟她讨论换人的可能性。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跟你名次相近的选手要不就是有比赛,要不就是正处于休养期,不一定能匹配到合适的。”说着,他抬手将陆庭风招过来,问他:“之前跟劳伦斯那边谈定的退赛赔偿是多少?”   “四十万。”陆庭风刚跟李雪确认过这事儿,现在答得十分快速:“扣掉备赛时的训练花费和公司抽成,伍哥还能拿到十五万。”   “嗯。”这时闻人律又看向伍沛霖,手掌搭到桌面上,轻轻一点:“这一次公司可以再补偿你五万,那就是二十万。新的比赛我尽量帮你安排到第351期,也就是三个月后……”   “这一次真的不行么?”伍沛霖一双略显疲惫的垂眼不甘地望着他,神情分外执着:“我等了半年才等到这场比赛,我不想再等了,律总你帮帮我吧……!我知道第八名的杰克逊目前有空闲,他三个月前刚输了比赛,最近又深陷抚养费纠纷,肯定很缺钱的。你帮我跟他的经纪人说一说,万一他答应了呢?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伍沛霖并不是自小学拳的职业选手,他以前是一名汽修工,二十二岁才开始练习格斗。半路出家却能在七年内打到UFC第十五名,天赋不可谓不佳。但在闻人律看来,他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外形不够特别、气质不够慑人,性格也是乏善可陈,这样的人只能作为“工兵”一样的存在,永远无法成为巨星。   “既然你这样要求,那我可以去试试。”想到他家里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妻子也没有工作,闻人律便不好拒绝得太直白,“我会安排李雪跟杰克逊那边接洽的,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伍沛霖忐忑的神情顿时放松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意:“好!律总,那我继续训练,有消息一定要通知我啊。”   “我会的。”   “那、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律总、陆秘,我先回去训练了。”他离开得如来时一样迅速,眨眼间便没了踪影。闻人律无言地望着门口方向,忽然轻叹一口气,拧着眉揉了揉眉心。   一旁,陆庭风了然地斜睨着他,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洛城能有伍沛霖一半的勤勉就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坐到沙发里,闻人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心不在焉地啜饮:“伍沛霖哪儿都好,就是差那么一点儿天赋、差那一口气。这点儿差距虽然不大,但却非常致命……他很难有死忠粉的。”   “是吗?我见你对他比对洛城还要客气,还以为他大有潜力呢。”陆庭风话中有话,但闻人律想着事情,没工夫跟他打哑谜:“……伍沛霖为人踏实,行事说话也很有分寸,我为什么不对他客气?倒是洛城,就他那德性,我要是对他和颜悦色,不出两天他就能爬到我头上去,你信不信?”   “那你为什么不给伍沛霖多争取一下?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杰克逊现在急需一场比赛振振气势,顺便赚点儿钱。你要是亲自出马,他的经纪人阿里说不定会答应的。”   闻言,闻人律嫌弃地望向他,不耐道:“陆庭风,你晃晃你的脑袋、想想清楚——排名十四和排名第八怎么配比赛?虽然只差了六个名次,但这个第八是从第三名落下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气那么悬殊,人家凭什么给你扶贫?”   陆庭风依旧不为所动地盯着他,甚至冷酷地挑了一下眉:“怎么不可能?两年半以前,洛城只排名十五,不也跟第七名配成了一场比赛么?还是你亲自去谈的,你忘了?”   闻人律顿时哑口无言。   鄙夷地轻哼一声,陆庭风也坐下来,一边倒咖啡一边严肃地道:“你啊!就是太偏心洛城了,把宝全部押在他身上,精神紧绷、患得患失!你多看看他身后的那些人啊,比如伍沛霖,比如陈克俭,他们也都是很有潜力的,你不能寒了他们的心知不知道?现在伍沛霖跟我们只有3场比赛的合同,到时候比赛打完,他不续约了怎么办?……你不能只看着最顶尖的那个啊,公司的基石还是由伍沛霖这些人组成的,你不明白么?”   “那不是有其他经纪人么?”闻人律脸色不好看了,冷冷地瞪向他:“每一个都要我去操心,那经纪人是干什么吃的?如果他们想要我亲自保驾护航,就自己争点儿气,打出成绩来,我自然会特别关照!……让我一视同仁是不可能的!”   被他抢白得无话可说,陆庭风也不劝了,恶狠狠喝光了一小杯咖啡:“行,行,你就偏心吧!到时候腾云来挖人,绝对一挖一个准,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气鼓鼓地找李雪去了,丢下闻人律独自坐在沙发上,眼神晦暗不清。过了几分钟,他还心烦着呢,这厮却又火烧火燎地折了回来,把手机丢到他面前大叫:“卧槽,格伦奥康纳先出招了……!他是怎么知道洛城刚被甩了的?”   “什么?”赶忙拿过手机查看,只见视频里那个高大结实的金发斗士满脸倨傲地立在某个舞会的人群之中,西装革履、器宇轩昂,说出来的话却恼人得很:“Iron Fist?我更愿意叫他loser,因为只有loser才会因为失恋而哭哭啼啼。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我跟他的差距——我情人多得数不过来,多一人少一人我都不在乎,才不像他,被区区一个Omega玩弄于掌心。”   “不过他多哭一点也好,毕竟一个月后他会被我打得痛哭求饶,现在就当是提前演练了。Hey Iron Fist!你等着被我KO吧,我会狠狠打穿你的肚子,让你痛得在我面前跪下来!”   望着格伦奥康纳嚣张的面孔,闻人律不禁黑了脸,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向外走:“……去训练馆!”   ---------------------   洛城是按摩结束后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全身像在水里洗过,汗涔涔的,浑身皮肤被刮得通红,肌肉酸痛无比,从按摩床上下来时腿都软了。扶着墙刚蹭到门口,曹教练便风风火火地从外头撞了进来:“阿城,出事了!格伦奥康纳在ig上挑衅你,咱们得想想怎么怼回去才行!”   “啊?”没来得及看视频便被拖回了训练场,洛城一见八角笼旁站着面色黑沉的闻人律,心中便大叫不妙。果不其然,他还没走到近前,那人就满目森冷地抬眼望了过来,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咬牙切齿:“你跟小晴分手的事,都跟谁说了?”   “我……”洛城的大脑有一瞬间短路了,满心茫然,几秒后才机械地转动起来:“我好像,没有刻意瞒着?”   意思就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闻人律恨不得掐死他,眼中怒火腾腾,那情绪说不清是气恼还是恨铁不成钢:“现在正是赛前宣传的紧要关头,你不但不小心行事,反而大嘴巴到处乱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形象定位是硬汉啊!现在格伦奥康纳曝出你因为失恋而不好好备赛,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明白吗?!”   ……居然被曝出去了?洛城浑浑噩噩地站在那儿,后知后觉地开始思索,自己这几天心不在焉地跟哪几个人透露了此事。然而闻人律已经没有耐心等他慢腾腾地反省,沉着脸转而开始跟陆庭风和曹教练商量对策:“你们觉得怎么对付才好?怼回去,侧面回应,还是置之不理?”   “怼回去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搭理的话又怕粉丝们多想……我觉得还是侧面回应的好。”陆庭风说。   “我同意。”曹教练拧眉思索几秒,提议道:“赛前纪实还要过三个星期才放出来,我们不能指望用那个回应。我的建议是,咱们自己拍一段视频,一段体能训练或是基础训练的视频,着重凸显一下洛城‘硬汉’的方面,同时让他轻描淡写地否定一句,这样粉丝的心就定了,也不会显得反应过度。”   “体能训练?大概选哪几个项目?”闻人律的眉心依旧蹙着,但眼神十分专注,显然是等着评估具体细节的效果。曹教练思忖一会儿,手指头缓缓地掰了四根出来:“长跑、翻轮胎、实战对抗和击腹训练。尤其是翻轮胎和击腹,轮胎要大,击腹要重!这样才能凸显他的力量和强劲。”   “好,那就这样办。”说着,他眼神果决地望向洛城——那视线让卷发斗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自己的八块腹肌。 第9章   在所有的训练之中,洛城最害怕的便是抗击打训练,尤其是腹部。若说别的项目还有一定的对抗性、趣味性,精疲力竭之后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痛快感,但抗击打训练能带来的……就只有纯粹的痛苦。   第二天一大早,闻人律便派来了公司的摄影团队,准备拍摄用于回应以及宣传比赛的视频物料。这次陆庭风居然也跟来了,站在场边跟曹磊和导演敲定一些拍摄的细节。洛城觉得奇怪,热身完毕后便忍不住一边喝水一边凑上去问:“陆秘书,你最近很闲吗?”   扭头回望,他运动背心下饱满的胸肌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帘。陆庭风慨叹地注视了两秒,随即抬起眼,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视线望向他冒着热气的脸:“不是我很闲,而是你的经纪人李志明啊,太神出鬼没了。今天本该是他负责跟进度的,结果他说家里有事,临时请了假,律总又不放心,只能叫我过来监工。”   “哦……”顿时有些悻悻,洛城没了话,挠挠头踱了回去。   李志明是他带进“登峰”的。两人狐朋狗友七年多,见证了彼此的低谷与崛起,“革命情谊”颇为深厚,有了好机会自然是相互提携。这人虽然有点儿放纵的小毛病,但惯来能说会道、敢想敢干,工作方面做得还算可以。可现在他突然掉了链子……虽然陆庭风没有明说,但洛城还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抿着唇给李志明发一条信息:你搞什么,怎么请假也不跟我说?洛城有些心神不宁,坐在器械上发愣半晌,见对方不回复,便泄气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   早上八点刚吃的早饭,现在不过十点半,又开始饿了。   以前他会在训练的间隙补充一些蛋白棒,但这时曹教练带着摄制组走了过来,洛城也只好忍着饥饿站起身,跟他们走向室外的跑道。   今日的天气也是阳光明媚,塑胶跑道被太阳晒得热腾腾的,灼热的温度昭告着盛夏的来临。洛城脱了运动背心站在刺眼的阳光下,深蜜色的肌肉不需涂油便被汗水沁得晶亮,胸口和大臂处青黑的纹身也被浸润得乌黑,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   曹教练让人推来了馆内最大最重的轮胎,足有一人高,重达250Kg,要求他从100米起跑线开始翻。当洛城紧咬牙关调动全身的力量将轮胎抬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时,他喘息着停顿一瞬,久违地感觉到了力竭。   ……看来还是太久没训练了。他这样想。   摄影师沿着铺设好的轨道由远及近地拍摄他,一段结束,停下来调整镜头、器械转场,再拍摄第二段。等待之时,曹教练见洛城神情疲惫,便上前问他:“累了?还是饿了?”   洛城萎靡地揉揉肚子:“……饿了。”   “饿也忍忍吧,待会儿还得拍抗击打训练,别把你打吐了。”曹教练却这样劝说。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洛城还是忍不住怨念地瞪了他一眼:“冷酷无情。”   把曹教练逗乐了,抬腿踢他一脚:“还能跟我贫嘴,看来不是太饿!”   在拍摄到第五段画面、轮胎翻到靠近50米线时,洛城大汗淋漓地往远处一瞥,意外发现闻人律不知何时来了,西装革履地立在场馆大厅的玻璃幕墙前面,正挑剔地看着这边。被那审视的视线一望,他立即条件反射地绷紧后颈,咬牙将沉重的轮胎又翻了个身,砸在地上发出“嘭”的闷响,还把摄影师吓了一跳:“不用翻了不用翻了,这个场景OK了!”   喘息着擦掉下巴尖的汗水,此时洛城再瞄过去,闻人律已经消失无踪。   ……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跑步和实战对抗是洛城擅长的,一行人只用了80分钟便拍完了。眼看着时间快要到十二点,洛城那个饥肠辘辘,加上又有些犯怵,便忍不住去求曹教练:“磊哥,那个抗击打训练的拍摄……要不就留到下午吧?我先吃个饭,太饿了……咱们下午再拍,好不好?”   “不行,下午还有备赛训练呢,人家拍摄团队也有其他的任务,要是真等你吃个饭再消化完,那岂不是得耗到傍晚?……你就忍忍吧,反正那个快,机位架设好,十五分钟应该就拍完了。”   他都这样说了,洛城还能怎么办?只好咬咬牙坐回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远处,陆庭风坐在长椅上正用手机跟大老板汇报工作,一抬头就见擂台上机位架设好了,即将开始拍摄抗击打训练的镜头。正巧闻人律开完了会,他便顺嘴提一句:“马上要拍抗击打的片段了,你过来看吗?”   “来,你们先拍着。”涉及洛城的事,闻人律总是特别果断,说怎样就怎样,绝不含糊。果然,五分钟后,一个人影就大步流星地自场馆侧门走了进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一看就是从办公室那边赶过来的。   闻人律领带扯松了,袖箍也没戴,衬衫扣子解开二颗,显然被炎夏的热度烤得不轻:“开始了吗?”   陆庭风朝擂台上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看:“……喏。”   这时正巧机位转换,拍摄开始,闻人律的视线被一记猝然响起的沉闷击打声吸引过去——洛城只穿着训练短裤靠在角柱上,双臂向后夹着围绳,八块腹肌绷得块垒分明,已经被一记又一记的鞭腿踢得火辣辣地发红。他好像很痛苦,面色微微发白,往常吊儿郎当的笑脸被狰狞的咬牙切齿所取代,皮肤下的青筋也绷了起来,并且随着沉重的击打一下下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虽然闻人律经常看洛城训练,但这种抗击打的特训他还是见得不多。此时此刻,看到这个随性散漫的人被折磨出如此难受的神情,闻人律拧起眉,忍不住小声道:“拍个宣传短片而已,不用真打吧?”   “你说什么?”陆庭风一怔,诧异地望向他:“他是格斗选手啊,这样的训练本来就要做的,真打不是理所应当吗?”   他这么一说,闻人律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即绷起了脸:“也是,就当做一次训练了。”   擂台上,沉重的鞭腿依旧在持续着,仿佛攻城巨木一般用力撞击洛城的腹部。绷紧的核心肌群艰难地抵御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疼痛像某种震荡波,沉闷地沿着身躯辐射开,震得洛城的脑子嗡嗡作响、头昏脑涨。   他感觉自己有点儿想吐……这种反应是前所未见的。小腹的疼痛似乎拉扯到了空荡荡的胃袋,一波波抽搐沿着食道反上来,逐渐蔓延到喉管……洛城感受到,自己坚硬的后槽牙似乎在一点点粉碎。   “啪!”随着一记势大力沉的中扫,他再也忍受不住,“咳”地吐出了一口黄水。   不远处的闻人律面色立即凛冽,环胸的手臂放了下来。   摄制组赶忙停止拍摄,陪练也赶紧停手,扑上去查看:“城哥?城哥!怎么了,太用力了是么?”   “没……”刚想否认,可胃里立即又呛出酸涩的酸水,全吐在了汗迹斑斑的擂台上。曹教练赶紧让人拿来电解质水,扶着他喝下一些:“好点儿么?还难不难受?”   “我……呕!”剧烈收缩的胃仿佛某种小动物濒死前的挣扎,一下下用力拉拽他紧绷的喉管,连带着小腹也一刺一刺地发疼。洛城根本说不出话,强壮的身体颤抖地蜷缩着,额头抵着台面剧烈呕吐,汗湿的脊背拱成一座桥。周围训练的人都不禁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猜测:“太饿了吧?……还是停一停,缓一下,再吃点儿东西……”   视线被围拢的人群阻隔了,闻人律心浮气躁地收回视线,偏头对陆庭风道:“你去问问摄影团队,物料拍够了没有?够了的话就结束吧,带洛城去冷敷一下,再吃点儿温热好消化的东西。”   “行。”陆庭风应声向前走去。闻人律抬着下巴长久地注视着,见他与摄影团队交涉过后,朝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才稍稍放心:看来不用继续拍了。   此时再看洛城,他被曹教练和陪练扶着走下擂台,蜷在休息椅上侧躺着,面色依旧是痛苦的煞白。闻人律的眉心下意识又蹙了起来,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想确认一下洛城的情况。但转念想,这种抗击打训练对格斗选手应当是司空见惯……便又顿住脚步,定在原地没了动作。   大概率是前段时间疏于训练的恶果。他脑子里冒出这样冷酷的念头。最后望一眼洛城冷汗涔涔的脸庞,闻人律踌躇着转过身,随即神色一定,大步离开了训练馆。   --------------------------   腹部的不适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下午的训练是勉强完成的,质量与成果都有些不堪入目。曹教练看着记录表里惨不忍睹的数据微微咋舌,忍不住小声嘀咕:“早知道把抗击打训练放到最后了……”   洛城哭笑不得地瞪他:“放最后难道我就不会痛了吗!”   曹教练嬉皮笑脸,朝他扬扬本子:“至少数据没这么难看啊。而且你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肯定又生龙活虎了,是不是?”   ……是个鬼!暗暗咒骂一句,洛城懒得跟他贫嘴,拖着残躯神色萎靡地打了辆的士,澡都顾不上冲,苟延残喘地回了家。   今天回得比以往早半个小时,正巧碰上敏姨在给他做晚饭。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敏姨拿着汤勺讶异地走出厨房,惊奇道:“阿城?你今天回这么早啊。”   洛城揉着小腹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嗯,回来泡澡。”眼帘一垂,他瞥见敏姨身上穿着一件眼熟的棉布围裙,深蓝底色上缝着个橘黄的向日葵花盘,是妈妈以前那条。敏姨也反应了过来,低头拉扯一下围裙布角,略显尴尬道:“……那阵子梦娟总是跟我一起吃饭。正好我围裙破了,她就拿了这条给我。阿城,要是你觉得不舒服,我就……”   “没事,敏姨你用着吧,我妈那人抠门得很,东西不用烂是不舍得扔的。”安抚地揽揽她肩,又轻轻一拍,洛城径直走向了主卧卫生间:“我去泡个澡,敏姨你忙吧。”   二十分钟后,待全身泡进温热的水中,他感觉腹部的不适似乎缓解了些,像一块冰凌被热度融融化开,磨去了尖锐的棱角。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洛城闭上眼,仰头靠到浴缸枕位上,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   ……好累啊。   一松懈便又想睡了。躺在舒适的热水中,他半阖着眼,脑袋缓缓歪向一侧,几乎要睡了过去。但肚子还记得没吃晚饭,空荡荡的胃袋没了腹痛拉扯之后,便像苏醒的蛇那样,在身体里“咕噜咕噜”地扭拧翻滚。洛城不得不残念地坐起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欲哭无泪:自己这是要变成个饭桶了么?天天饿天天饿,三点才吃过补剂,现在又饿!……训练的消耗也没那么大吧?   匆匆洗去汗腻,洛城穿上宽松的衣裤走出房间,就见敏姨刚收拾完厨房正准备离去。餐厅的桌上摆着丰盛的四菜一汤,自己要控制饮食,想来是吃不完的,他便挽留道:“敏姨,今天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肯定会剩下。”   若是别人开口,敏姨大概率就回绝了,但洛城的妈妈与她感情深厚,又刚去世不久……敏姨心软,立即应了下来:“哎,好。”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下,各自盛一碗藜麦饭、一碗汤,一边吃一边闲聊。今日敏姨给他煲的是红参北芪鸡汤,浓香中略带着些药材的味道,洛城不喜,浅尝一口便放了下来。敏姨瞥见,劝道:“多喝两口吧。你不是说这几天老犯困吗?可能是前阵子忙你妈妈的事伤了神,现在又突然剧烈运动,气血消耗得太多了。这汤是补气血的,喝了对你身体好。”   洛城对中医这个东西向来是不信的,但敏姨一片心意,他犹豫一瞬,还是喝掉了半碗汤。其他四个菜都是低脂高蛋白的菜色,洛城吃得没滋没味儿的,不禁叹口气,跟敏姨抱怨:“每次备赛都吃得跟苦行僧似的……等我比完这一场,非得吃个大餐不可!红烧肉、火锅、排骨、烧鹅……连吃一个星期!”   “好好好,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敏姨被他逗乐了,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备赛这么严格啊,连吃餐好菜都不行?”   “不行的,菜谱都有要求,要严格控制体重……”   “但也没人监视你吧?偷偷吃也不可以吗?”   偷偷吃?洛城眼睛微亮,但只心猿意马了一瞬,便泄气地垂下眼帘:“算了……要是把状态吃出问题,教练那关还算好过,可我那老板是真会杀了我的!我还是忍忍吧。”   “有那么夸张吗?”   “哼,我可一点儿没夸张!”一说起闻人律,洛城那个滔滔不绝,把平日里在他那儿受的气全倒了出来:“天天就死盯着我,准备挑我的刺。我去晚了、早退了,他都有意见,我跟别人说话太大声,他也要瞪我一眼!我真不知道我哪儿招惹了他。就像今天,我们拍宣传片,我被打得都喘不过气了,肚子痛得差点儿厥过去,别人都来关心我呢,他倒好,翻个白眼就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钱呢!”   敏姨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发笑:“他是不是一个糟老头子,嫉妒你高大帅气啊?”   被这个问题冷不丁一噎,洛城张张嘴,不服气地小声道:“……不是,他比我还小三岁,长得一表人才。”   “比你还小三岁?”这下轮到敏姨惊讶了,“那岂不是才二十八!这也太年轻了!”   明明是想让敏姨跟自己同仇敌忾的,怎么她反倒赞叹起敌人来了?洛城不大高兴,闭了嘴闷声喝汤,脸上都是不甘的怨气。   敏姨晃眼间瞥见,赶忙收声,转而笑着哄道:“……看来你这个年轻的老板,脾气不大好。这种人趾高气扬的,平常肯定没什么朋友,说不定连个对象都找不到,比咱们阿城可差远了!你以后呀,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做好自己的就行。他吹胡子瞪眼,你就当看不到。”   ……唔,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洛城心里又舒服了,夹了一块烤三文鱼放进碗里,大快朵颐,惹得敏姨又抿唇笑了一会儿。   吃到一半时,敏姨忽然想起什么,问:“哦,有个事——阿城,你妈妈那个房子,你打算租出去吗?昨天有一家外地人来这边找租房,就看中了那套,说也不嫌晦气,只要价格合适就成。阿城,你想不想租出去呀?”   晦气?洛城面露不悦:“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我妈是心梗走的,生前快活潇洒,走得也干净利落,一点儿罪没受,这叫晦气么?……这明明是福气!他们懂不懂啊?……不租,我才不租给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人!”   “好好,我帮你回绝他们,你别生气。”敏姨忙不迭安抚着,见他汤碗空了,赶紧端过去帮他又盛了一碗。   洛城没注意,他只感觉心头气鼓鼓的,刚刚才平息的腹痛似乎又卷土重来,拉扯得他的胃一下下抽搐。忍不住拿起碗连喝几口汤,温热的液体将紧张的胃壁安抚平静,热度流遍四肢百骸,这时洛城才低头注意到碗底那些切成薄片的中药材……唔,别的不说,喝下去倒是挺舒服的。 第10章   经过三天的加班加点,在拍摄完成后的第四天晚上,洛城的宣传短片在各个网络平台准时发布。   彼时闻人律正在健身。早上恰逢开会,所以搏击练习挪到了晚上,搞得晚饭都没敢吃太多。在回合休息的间隙中,陆庭风发来一条信息,他定睛一看,见是福布斯网站公布的最新赔率:洛城的赔率从230变成了190,格伦奥康纳的赔率则从-190变成了-160。   洛城依旧是下狗。   一旁的教练丁锐瞥见,随口道:“□□公司的反应挺快啊。宣传片发出来才半个钟,他们那边就有动静了。”   “奥康纳的公司就这一场比赛做了很多宣传造势,自然备受关注。”说着,闻人律又点开了那条宣传短片,认真观摩每一个画面。不得不说,板起面庞的洛城还是很能唬人的,看着他在镜头中坚毅的神情和孔武有力的出拳、迅如疾风的速度以及如蟒蛇一般的柔术绞杀,闻人律心底难得冒出一丝欣慰:“等之后UFC的官方赛前纪实放出来,赔率应该还会有一次变化。”   “能越过格伦奥康纳的赔率么?”丁锐笑着问。   无奈地瞥他一眼,闻人律放下手机,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你真是说废话。”   丁锐是国家队退役的柔术运动员,年纪不小了,四十出头,自身水平是不错,但是教学能力不咋地,所以就在馆里当当基础教练,再兼任老板的私人训练导师。这人爱开玩笑,一开始还问闻人律呢:“老板,既然你想锻炼身体,那怎么不去当他们格斗选手的陪练呢?一举两得啊。”   问得闻人律一脸黑线:“锐哥,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想要我的命?”   丁锐放声大笑。   十分钟休息结束,闻人律擦擦汗,站起身准备进行最后一回合,回头却见丁锐依旧坐在原处,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一丝困惑。闻人律狐疑地走过去,低头一瞅,发现他正仔细观摩洛城宣传短片中柔术对抗的那一段:“有什么问题吗?”   招招手让他坐下来,丁锐把手机往他那侧递过去,一边手指一边讲解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下位防守的动作有点迟疑?明明应该及时固定对手的把位,但他宁可近距离甩肘对抗,都不愿贴身箍颈。”   “……有吗?”不确定地回放了两次,闻人律拧起眉,发现确实如丁锐所说,洛城的下位防守策略跟以往不大一样。这时,丁锐又道:“我看过格伦奥康纳的比赛,他上位压迫时进攻很强烈,不贴身防守的话是很危险的,洛城的备赛团队怎么给他制定这样的战术呢?太胡闹了……”   闻人律的面色不禁严肃起来,扭头对他道:“锐哥,要不你明天去看看他们训练?有什么问题及时提出来,这样团队也好修改战术。”   “行,那我明早过去……”   明早?略一沉吟,闻人律摇摇头:“早上不行,早上洛城有代言活动。你下午再过去吧,下午他会回场馆训练的。”   --------------------   第二天早上,当洛城一身宽松运动装来到商场时,终于看到了多日不见踪影的李志明。   这个中等身材的干瘦Beta好像碰到了什么倒霉的事情,面色青白,腰背微微佝偻地站在活动后台,手里拿着薄薄的台本却根本没有在看,反而抓着手机在不停地发信息。洛城一见他就来气,走上去不由分说先踹他一脚,随即掐着人后颈拖到角落里,恶声恶气地低声质问:“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连信息都不回?!……别跟我说家里有事,老子还不清楚你那点儿破伎俩!”   “哎哟,疼!城哥城哥……别掐了,疼疼疼!”   李志明缩着脖子连声告饶,强忍着疼痛拧过身,朝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哥我不骗你,前几天是真的有急事,昨天晚上才忙完呢!你看,我一忙完就来找你啦,怕耽误你的事儿……”   “你还知道耽误我事儿啊?”洛城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你临时撂挑子,那天我还被陆庭风阴阳了一把!早知道你这样死性不改,当年我就不保你进登峰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被他啐了个劈头盖脸,李志明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但仍扯着嘴角同他讨饶:“城哥,我错了城哥,你别生气。陆秘那里我自己会去跟他请罪的,绝对不牵扯你,啊?你先坐下,消消气,再看看台本……”将人拉到后台坐下,李志明把台本塞到他手里,又干瘪地笑了笑:“我去给你倒一杯咖啡。”   心不在焉地瞥一眼他走远的背影,洛城不疑有他,开始认真地看台本。今天的活动是魔爪饮料的新品推广会,请了好几个代言人来——洛城看到了国家羽毛球队和田径队的选手,几人相互打了个招呼。人家还问他呢,三周后的比赛有把握能打赢吗?我准备押你哦。   洛城笑得有些心虚:我尽力。   此次活动的台本很薄,不到两分钟就烂熟于心了。洛城把台本放到一旁,忽然发现李志明倒咖啡还没回。扭头正想寻找,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的强壮身影却冷不丁挡到眼前,笑笑地唤了他一声:“Hey,Chan!”   洛城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UFC轻重量级刚退役一年的传奇选手KSP(Kerwin St- Pierce),以及WBC次中量级金腰带拳击手梅威瑟!他赶忙起身与这二人握手问好:“Hello,你们好!”   可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毕竟洛城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当年曾试图拿个高中毕业证,但训练太忙、他心思又太野,最终也没能如愿。如今面对两名笑盈盈的外国友人,他心里那个紧张,想着我不能给国家丢脸……可英文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啊,能怎么办?   正干笑着,KSP的中文翻译终于出现了,挤到他们身旁做了个自我介绍,洛城这才松一口气。   有了翻译就一切好办,三人坐在后台直接聊了起来——见他们俩都西装革履的,发型也仿佛刚刚理过,身上还有香水味,洛城立即明白了他们此次中国行的任务:“你们是来参加电影首映式的,对吗?”   KSP微笑着点点头,一双蓝瞳大眼睛十分谦逊:“是的。”这笑容看得洛城颇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作为退役一年的传奇选手,KSP凭着当年连续八场卫冕的辉煌战绩和阳光俊朗的外形,一直在网络上保持着不错的曝光率。在退役之前,他就受邀客串了三部动作片,退役之后,一部好莱坞动作巨制更是直接找上他,邀请他出演男四号,往后的星途可谓是一片坦荡。   真好啊……望着KSP亲和的笑容,洛城忍不住神游天外:自己有没有可能达到他这样的成就呢?拿下金腰带,连续卫冕八次,保持全胜退役,转型也一帆风顺……但想一想自己的年纪与目前的排名,洛城又不免叹息:看来是难以实现了。   这时有人走进后台,洛城挪一挪位置,来到了KSP和梅威瑟的下风方向。鼻子嗅到的香水味猝然变得浓烈,加上商场的清新剂气味和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微狐臭味,他喉头一噎,胃部冷不丁涌上了一股呕吐的冲动。   见洛城面色苍白,哽着喉咙难以自控地作呕,KSP担忧地打量他两秒,问:“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没什么……”这样的反应在白人和黑人面前属实有点儿失礼了,洛城努力遏制着那股冲动,撇开脸捂紧嘴巴:“就是今早吃太杂了,商场又闷,有点反胃而已。”   闻言,KSP似乎想起什么,让助理到外头保姆车上拿了一小袋亮黄色的糖过来:“这是我小侄子爱吃的柠檬糖,味道不错,应该能帮上忙。”他坦坦荡荡的,洛城也不好推辞,老实地接了过来:“谢谢。”   本以为是什么外国糖果,可低头一看,只见包装上赫然写着“徐福记”三字,看来是小朋友来中国之后才买的。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清新而略微涩嘴的酸甜味立即占据整个口腔,将那股呕吐的冲动瞬间压了下去,可谓是立竿见影。这一次,洛城的感谢比刚才真情实感了许多:“谢谢,这个糖很有用!   ”   “那就好。”没把这一则小插曲放在心上,KSP转而问起他这次的备赛情况:“你有继续进修柔术吗?格伦奥康纳的柔术基础比你还要差一些,这次备赛,你可以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听着翻译转述的话,洛城本来津津有味地吮着柠檬糖,面色忽然间微妙地僵住了:“……有在练习。精进柔术一直是我的训练目标。”   “这是个正确的方向。”闻言,KSP赞许地点点头,澄澈的双眼十分认真。被他看得心虚,洛城忍不住撇开脸,轻咳一声,不再言语。这时,边上的梅威瑟忽然问:“登峰那边请人来给你进行专项特训了吗?我见泰拳的西提猜最近在腾云给别人做特训……Seth为什么不替你邀请他?”   Seth是闻人律的英文名。   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触发了警戒心,洛城迟疑两秒,含糊道:“我们有自己的备战计划。”不过梅威瑟好像并不是要打探他们的战术内容,因为他下一个问题是这样的:“腾云的Brendan似乎一直在跟你们抢教练,他是跟Seth有过节吗?”   腾云的Brendan?……谁?洛城莫名其妙,一脸茫然:“我不大清楚。”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梅威瑟便淡淡一笑,不再追问。片刻后,前台响起了主持人热情的开场声。品牌方的工作人员随即走上前,引导他们来到台边候场,准备上台。洛城被安排在第三位,立在田径运动员后边儿,显得人高马大的。KSP在后头看着他明显心不在焉的侧脸,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扭头对梅威瑟道:“这次比赛,Chan恐怕要输了。”   梅威瑟眉尾微挑:“为什么这样说?”   “经验吧。”KSP眼神清明:“前几天我见过格伦奥康纳,他的斗志比Chan高昂太多了。Chan明显有烦心的事……以这样的状态进入八角笼,他必定会落败的。”   ---------------------   活动结束后,品牌方安排了车送他们回去。在回训练馆的路上,洛城好奇地上网查了一下腾云的“Brendan”——原来这人是腾云的总裁,中文名叫褚云争,Beta,很年轻,只比闻人律大一岁。心想他应该是个富二代,洛城往下一划,就找到了对方的父亲:褚学军,国内规模最大的体育经纪公司“升冠”的老总,主营的方向有足球、网球、篮球、拳击等。   ……全都是大热的体育项目啊!   不禁咋舌,洛城默默关掉网页,心想对方经营着这么大的品牌,堪称行业巨头,为什么要跟登峰一个新兴的公司过不去呢?再一寻思,好像KSP和梅威瑟的中国经纪代理也是挂在他们旗下的,可以说各个项目的精英都被他们收入囊中。如此悬殊的差距,腾云根本没必要自降身价,给登峰的人使绊子啊?   想不明白,只能猜测大概是闻人律以前得罪过人家,才会招致如此的报复。得知了这一层可能,洛城忽然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他们以前确实被腾云截胡了好多次。看中的教练、正在评估的运动员又或者接洽之中的训练团队,经常是谈着谈着就没下文了,只能退而求次。   这一次也是。刚开始备赛时,洛城还指望着公司能请到西提猜给自己做特训,然而前几天出现在训练馆的却是西提猜的手下败将,桑萨克。   ……洛城忽然感觉,自己心里有些没底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场馆,此时是下午两点十分。刚才魔爪的品牌方招待他吃了个工作餐,现在消化得七七八八,正好可以投入训练。不紧不慢地去更衣室换上透气速干的运动短裤和背心,洛城刚走到两个训练馆的连接处,一抬头就看见角落的八角笼边,七八个人聚集在那儿,正认真地讨论着什么。   一身黑色休闲服的闻人律长身玉立,赫然站在其中。   洛城又条件反射地绷紧了后颈——这样的反应完全克制不住,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但害怕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走过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蹭上前,悄么声儿地、一声不吭地,凑到人群后头伸长了脖子,看看他们在围观什么。   ……居然是自己的备赛录像。   洛城听见他们在对着录像严肃地讨论:“我觉得开放式防守是可行的。箍颈固然稳妥,但实际上只能在僵持中徒劳地消耗力气,没有什么积极的效果。但选择开放式防守的话,洛城手长,可以运用肘击等下位防守技术……”   “但是洛城的下位技术不足以抵御格伦的压迫吧?”   “这一点我们也一直在加强。格伦的备赛团队肯定预料不到我们的战术,这应该能成为奇招……”   闻人律面色深沉地立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抬手道:“我反对。”   众人都安静下来,朝他看去。闻人律抬起头,眼神犀利、神色冷肃:“洛城虽然拳重,但体力一直是短板。处于下位的开放式防守效率不高,如果进攻落空,反而比箍颈防守更消耗体力。万一格伦以逸待劳,那么他就会在后续的回合落入被动的局面,所以我还是建议用箍颈防守,这样更稳妥。”   闻言,洛城嘴角抽搐一下,面色有些难看了。   这时有人发现了他,低声道:“城哥回来了!”十几道直勾勾的视线瞬间朝他汇聚过来,看得洛城如同芒刺在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你们在讨论战术啊。”   闻人律双手环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并不说话。坐在屏幕前的曹磊和丁锐只好站起来,道:“阿城,我们在商量要不要调整战术,把下位的开放式防守改为封闭防守。”   “哦。”洛城生硬地应一声,神色明显有些抗拒:“那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还在讨论。”曹磊诚实地回答。洛城机械地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就想走:“那你们继续,出结果了再告诉我,我先去做基础训练……”   “等等。”闻人律却忽然出声,冷冷地叫住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做封闭式防守。”   洛城僵硬一瞬,状若不在意地转回来:“我没有不想啊,一切都听教练组的嘛。如果他们决定修改战术,那我就转练封闭式防守呗。”   ……是吗?闻人律却不大相信。备赛视频中,洛城与柔术陪练身体接触时脸上那隐约的抗拒他看得一清二楚,那种细微的焦灼和不自在太罕见了,那是洛城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他绝不可能错认。所以此时此刻,当听见他否认的话语时,闻人律眸色微沉,心里有了计较。   “好,这可是你说的。” 第11章   半个钟后,教练组讨论出结果,果然是要放弃开放式防守,改练封闭式。   洛城没什么表示,木着脸点点头说“知道了”,继续密密地跳绳。只不过在跳完绳后,他微喘着走到一旁喝水。隔壁场地中,其他的格斗选手正热火朝天地贴身肉搏,这名看似所向披靡的骁勇斗士微白了脸,纠结地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难以心怀坦荡地跟其他Alpha皮肉相贴了。   那个夜晚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但那难堪的遭遇如骨附蛆,已经悄悄将他啃噬出了致命的孔洞。尽管洛城极力想要忘记,可每当柔术训练时,陪练人员汗腻的身体压上来……那样的重量于他而言,已不再是无关紧要的。   休息了约莫十来分钟,曹教练在八角笼边挥挥手,招呼他过去练习新战术。洛城闭上眼,认命地咽一口气,转头走到场边长凳那儿,从运动背包里拿了一件T恤套到身上。   只能努力忍耐了。   --------------------------   今天是闻人律例行抽血检查的日子。   本想留在训练馆仔细检视洛城的柔术训练细节,但医生打来电话催促他,说血液分析也需要一定时间,你再不来,就只能明天才出结果了。无法,闻人律只得先行离开,并嘱咐丁教练一会儿记得拍视频发给他。   “真麻烦……”丁锐还犯嘀咕呢,“这个律总,又不是教练组的,天天这么操心!”   不过终究是拍给他了。   血液分析需要一个多小时,足够闻人律把视频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个十几遍。这一次,洛城脸上没再出现隐忍抗拒的神情,只是眉心拧得更深了些、牙关咬得更紧了些,反倒显得比以前更严肃坚毅。闻人律静静地反复翻看着,忽然间轻笑一声,摇头道:“……非得敲打一下才老实。”   恰好血液分析的检查单出来了,一个眼生的小护士走过来,彬彬有礼地请他去诊室看结果。她的神情隐约有些兴奋,闻人律忍不住警觉地瞟了她两眼,问:“甘医生之前的助理呢?”   “她怀孕了,胎像不稳,休假在家养胎。”小护士笑眯眯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闻人律不禁拧了拧眉。一会儿到了诊室,甘医生正研究着检查单,闻声抬起头,露出个一模一样的笑容,招呼他坐下:“坐吧,我跟你说一下这个结果。”   他伸手指向“睾酮”一项,道:“相比两周之前,你的睾酮水平有所下降,现在是6.04nmol/l,但还是没有恢复到往常的数值。鉴于你三周前有过一次意外用药……这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残留,也许要过一两个月才能恢复正常。”   要那么久?闻人律不禁皱眉:“后续会引发易感期吗?”   “有很大可能。现在娱乐场所中流行好几种药,其中有三种比较强力的会导致激素周期紊乱,体质不好的话,这样的影响也许会持续半年以上。”说着,甘医生推一推眼镜,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过闻人先生大可放心,以你检查的频率,激素的变化还是很容易就能监测到的。你只要正常作息,保持一定的锻炼和充足的睡眠,相信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好,谢谢医生。”起身正要离开,闻人律忽然想起什么,回身望向那张检查单:“这个我可以带走吧?”   “当然可以!”甘医生立即递了过去。   “好,谢谢。”接过检查单仔细叠好,攥进掌心,他跟来时一样步履匆匆,大长腿仿佛带着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小护士伸长了脖子巴巴望着,神情间却有些失望:“哎,这么帅的Alpha,睾酮居然这么低……真是中看不中用啊。”   “……你懂什么。”甘医生取下眼镜,不轻不重地瞟她一眼,“他们家的人啊,虽然平常的性激素水平比普通人要低,可一旦到了易感期或者热潮期,性激素会飙升到常规水平的三倍!所以有时候,遇事不要轻易下结论,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很大的,你没见过的情况多了去了……”   三倍!……护士小妹惊掉了下巴。   -------------------------------   若放在以前,闻人律是不会问医生要检查单的。自那一晚被算计之后,他便开始疑神疑鬼了,总觉得那颗不知姓名的药物会在某天再次影响到他的神志。所以每次检查后,他都要把结果拍下来,发给京城那边的私人医生看过才安心。   那老医生给闻人家服务三十几年了,一看数值就知道不对劲:“还没恢复正常吗?这都三个多星期了吧……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倒是没有。”闻人律也不想夸大其词,只道:“就是不时有些烦躁。”   “有没有燥热、惊厥、睡眠不稳等反应?”   “没有。”   “那就不需要太担心。”老医生经验充足,明白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看完检查单,老医生转而问起他历年体检的事儿:“你今年做体检了吗?……还没做?京城这边他们都已经做完了,你也找个时间去全面检查一下吧。今年你爷爷的状况愈发不行了,老爷的血压和血脂也有点儿偏高。正好,再过两个月是老爷生日,少爷,要不你回来看看他们?”   “……再说吧。”闻人律面色冷淡,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接着他又象征性地过问了两句爷爷的身体情况,随即干净利落地同老医生道一句谢谢,结束了通话。   被人猝不及防地提醒了“父亲”的存在,闻人律心情不大好,干脆让司机送自己去训练馆做有氧锻炼。好巧不巧,陆庭风居然也在健身,看见他还惊讶呢:“你昨晚不是刚练过吗,怎么又练?”   “心烦,过来跑步。”闻人律也懒得藏着掖着,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冷着脸,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陆庭风不大清楚他是因何而心烦,摁停了跑步机在心里仔细筛查一番,试探着猜测道:“是不是害怕那个仙人跳突然跑出来,挺着大肚子找你负责?”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回事。”闻人律的脸色更臭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个人也真能沉得住气,都二十多天了,还不出现!呵,难道是没怀上?”   “你拉倒吧,二十多天能看出什么?”陆庭风无语地眯起眼,一时没忍住,残忍地戳破了他的侥幸:“一般养胎都要满三个月才敢对外说呢,这才三周,胎都没坐稳,万一不小心生化了,那还怎么拿捏你啊?再说了,三个月也不够稳当——你家大势大的,要是强迫他去打胎怎么办?对方要是聪明点儿,一直捂到生是最好的选择。再有狠的,养到三岁才找上门都有可能!”   闻人律听得脸都黑了:“我谢谢你啊,几句话把我提心吊胆的期限往后延长了三年!”   陆庭风撇撇嘴:“其实还可以更长点儿……”   “你闭嘴!”终于忍不住了,闻人律抬脚一踹,正中他膝弯。陆庭风嗷嗷叫着蹲下来,又哭又叫:“我好心好意跟你分析,你却这样对我……”   “你这是分析吗,你这根本就是风凉话!”闻人律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停了跑步机,黑着脸瞪他:“那天要不是你软磨硬泡,我根本不会去赴宴,也就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你不帮我宽心,反倒落井下石,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庭风,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揍你?”   得,把这座冷冰山撩炸毛了。陆庭风暗暗咋舌,赶忙闭了嘴,老实地缩起脖子,溜到一旁划船去了。   -------------------------   随着日期一天天接近比赛日,洛城的备赛训练愈发紧张,赛前的宣传工作也变得愈发密集。经常是白天训练完,匆忙吃个晚饭,晚上就被拉出去出席活动或者接受采访。这次带他的人依旧是陆庭风——李志明又请假了,请的还是长假,说是妈妈重病,需要亲自陪护。   洛城正准备发信息臭骂他呢,听见这个原因,手里的动作默默停了下来。   ……原来是真的有事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霉运传染给他了,亲娘一个半月前刚走,现在经纪人的老妈又生了重病……洛城坐在车上失神地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抿抿唇,发了一条信息给李志明:“你缺不缺钱?缺钱的话就从我卡里转,反正你也知道密码。”   李志明依旧没有回复。   坐在副驾驶的陆庭风从后视镜中看见他黯淡的眼神,思忖几秒,道:“你不用太担心,先专心备赛。登峰的员工如果有切实的困难,公司会开通绿色募捐通道的,肯定不会耽误治疗。等比完赛,咱们还可以组织一次慰问,去看望一下他妈妈。”   “嗯,好。”   见他还是郁郁寡欢,陆庭风转而问起前几日“魔爪”饮料的活动:“我见那天的活动照片里,你跟KSP相谈甚欢。怎么样,他有没有传授你什么必杀技?”   “他叮嘱我要练好柔术,说格伦的柔术是弱项。”洛城说着,忽然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可柔术也是我的弱项啊!”   陆庭风被他逗得差点儿笑出声,赶紧憋住,又问:“他俩有邀请你去参加电影首映式吗?”   “邀请了啊,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就说备赛很忙,等比完赛再去给电影捧场。”   闻言,陆庭风在前头一挑眉,唉声叹气道:“还好你拒绝了~不然啊,我都不知道让你找什么借口爽约。”   嗯?嗅到八卦的味道,洛城终于振作,坐直身体凑上前:“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陆庭风老神在在的,又开始在背地里编排自家老友:“KSP中国的经纪约是挂在腾云旗下的。腾云的老总褚云争,你知道跟咱们律总是什么关系吗?”   洛城很笃定:“前男友关系!”   陆庭风不禁诧异地回身望他:“你怎么猜到的?”   “我上网查过那个褚云争,一看他跟律总年龄相仿,长得又漂亮,那还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有过一段孽缘!”洛城说得斩钉截铁,句句切中要害,把陆庭风逗得是前仰后合:“想不到你还挺聪明!……我悄悄跟你说,他俩之间渊源不浅,当年爱得有多深,现在恨得就有多狠。以后你遇见腾云的人啊,不要交往过密,也不要透露太多信息。那个褚云争搞战术有一套,咱们在他手里栽过很多次了,你务必要小心。”   “知道知道,我才没那么傻呢。”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洛城刚想再追问一些细节,活动会场就到了。陆庭风揽着他走进大门,远远地就见几个眼熟的格斗选手站在台下,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洛城的视力极好,一眼就认出那是腾云旗下的人,同时也是这次UFC数字赛出战的选手。那些人扭头看见他,脸上同时露出了不屑又不甘的神情,直勾勾的视线像一把锥子,恨不得在他身上扎出一个洞。   “他们这是嫉妒你拿下头条主赛呢。”陆庭风小声说。   “哼,有本事自己也去拿啊~”淡淡地翻一个白眼,洛城满不在乎地冷笑着,转身朝后台走去。   不料,这一转身,他就看到了立在场馆角落的闻人律。年轻有为的Alpha一身深蓝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发亦抹了发胶,端整地向脑后梳去,冷冽英挺的侧脸堪称帅绝人寰。他的正对面亦立着一个容貌出挑的人——长着一双柳叶长眼的Beta男人只比他矮半个头,虽然也穿着西装,但身上那股隽秀的东方气质却依旧卓绝,仿佛一只高傲的丹顶鹤,优雅得令人着迷。   洛城看得呆愣了三秒:真好看啊……这个褚云争,真人居然比照片更美!   他们似乎在针锋相对地争论着什么,两人都面色冰冷、言辞激烈,彼此之间互不相让,完全看不出曾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洛城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正想悄声跟陆庭风八卦几句,忽然,对面传来响亮的“啪”一声,褚云争在闻人律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洛城的嘴巴张成“O”字型,幸灾乐祸地在心里拍起了巴掌。   ---------------------   然而快乐终究是短暂的。   参加完活动,下午又要回馆继续训练,洛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被抽得不停地旋转。他认命地热身、慢跑、跳绳,只不过在机械性跳跃的间隙,他莫名想起了早上闻人律那张冷若冰霜的、带着一个淡淡巴掌印的帅脸……想笑的冲动遏制不住,他当即丢开跳绳,跌坐到场边大笑了好一会儿。   ……原来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曹磊拿着文件夹走过来时,就见他意犹未尽地歪在地上浪笑:“去参加个活动而已,怎么一回来就傻了?”   “嘿,磊哥!”洛城眼睛一亮,翻身迎到他面前,幸灾乐祸道:“你知道腾云的老总,那个褚云争……嗯?”他一边抛媚眼一边疯狂暗示,但显然曹教练并不清楚那两人的过往,脸上都是茫然:“啊,什么?腾云的老总怎么了?”   啧,居然不知道!洛城于是很失望,也不兴奋了,没滋没味儿地站起身走向八角笼:“哎,没事没事!咱们开始训练吧。”   拳法、腿法和柔术的训练一般是交替进行的,今天要特训的是组合拳和扫踢。洛城是踢拳出身,腿又修长又结实,一个低扫能把对手的小腿踢肿,在比赛中甚至有过一次前蹴KO、一次变线踢KO。腿法是他的绝对强项,所以训练扫踢时洛城总是十分积极,一次又一次甩腿、重击,仿佛不知疲倦,直到将厚厚的腿靶踢出一个无法恢复的凹痕为止。   “格伦奥康纳是正架选手,为了躲避你的低扫,他绝对会换成反架。所以你要把你的左腿再练一练,争取一击即中,废了他的右腿,逼他换回正架!”曹教练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让陪练换一个腿靶正要继续,洛城气喘吁吁地靠在笼网边上,看起来却有些力竭的意思。   “怎么,累了?”   “没事……还行,继续吧。”洛城慢腾腾地抹一把汗,走回了笼子中心。然而这一轮扫踢却比之前迟缓了些,也无力了些,腹部仿佛无法发力,牵动不了腹外斜肌,连带着腰臀的动作也变得迟滞。曹教练微微拧眉,在本子上记下今日的数据……衰减的趋势有迹可循,洛城最近的体力好像变差了。   勉强将扫踢练完,洛城疲惫地跌坐在地,摊手摊脚地呈大字型躺下,自己也颇觉懊恼。曹教练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问:“……还要练组合拳和实战吗?”   “要啊!”洛城气喘吁吁地回答,“我再、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于是十五分钟后开始练组合拳,一个钟后,实战陪练来了,又开始实战演练……曹教练眼睁睁地看着洛城的抱架越来越松弛、越来越低垂,直到颈部和侧脑连续挨了两下勾拳,随即腹部又被重重击打,痛得他闷哼一声,蜷缩着弓下了腰。   “怎么了?累了就叫停啊,又不是不让你休息!”曹教练赶忙冲进去将他扶起来,此时洛城的脸色已近苍白,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双手捂着腹部雪雪呼气:“好像、好像不小心岔气了……”   “快快快快,快去平躺着休息一下!”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他驾到场边长椅躺下,缓和了约莫十来分钟,小腹之中那股一抽一抽的疼痛才慢慢平息。见他的脸色逐渐恢复,曹教练不禁重重叹气:“不舒服就别硬撑嘛,你这样逞强有什么用!行了,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你赶紧去按摩室松解一下,再蒸个桑拿,然后回家睡个好觉!”   “啊,还要去松解啊?”洛城哭丧着脸呜呼哀哉。曹教练恨不得给他一捶:“是简单的肌肉放松按摩啦,谁要你去松解筋膜!”   “哦,好……”顿时放心了,洛城揉着小腹爬起身,在两个小年轻的搀扶下有气无力地走向按摩室。半个钟后,其中一个小年轻周青云面色慌张地跑过来,叫住了正要下班的曹磊:“曹教练曹教练,怎么办,城哥在桑拿室晕倒了!”   “什么?!”顿时大惊失色,曹磊赶忙扔了背包奔向桑拿室,同时朝旁人大喊一声:“那个谁,你先把车开到门口,待会儿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第12章   其实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架出桑拿房时,洛城就已经醒了。他晕乎乎地挂在曹教练身上,听见他在大声地指挥:“小秦?小秦!赶紧拿水过来,先给洛城喝一口!”   然而另一侧的周青云大概是慌了神,没听见曹教练这句话,还在一个劲儿地架着洛城往外冲。感觉自己离洗浴区越来越远,直奔着外头冷气充足的器械区而去,洛城还记着自己没穿衣服,有气无力道:“你们……好歹给我穿条裤子吧?”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他胯部那条小浴巾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于是又好一阵手忙脚乱,给他套上了背心和宽松的运动短裤。   最近的医院距离场馆有6公里远。一路上曹教练在不停地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胸口痛不痛啊,能好好呼吸吗?”说着又去按他左胸,感受心跳:“节奏也不算紊乱啊……”   洛城无奈地把他的手推开:“我都说没大事了……就是桑拿房里蒸气太大,又太热了,我有点儿喘不上气,缓一缓就好了,你们还非得拉我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曹磊难得板起脸,严厉地斥责他:“你都晕倒了,这种事可大可小,当然要去做个检查!万一是得了心肌炎呢?”   被他啐得嘴角一抖,洛城依旧不以为意,但也不敢再唱反调了:“没有那么倒霉吧……”   到了医院,一行人麻溜地去心内科挂号。等待叫号时,曹教练怕他被路人拍照发到网上,还特意买了个口罩给他戴着,又从周青云那儿抢了一顶鸭舌帽过来。洛城无奈地瞥他,低声道:“磊哥,你看我这个纹身——”抬起胳膊给他展示一下大臂和手背上那个标志性的青铜纹,又指指自己过分显眼的高大身材:“还有你看,那个显示屏——”   曹教练一抬头,墙壁中央挂着的电视屏上,赫然列着“2诊室 洛城(候诊中)”几个大字。   那一刻,曹磊忽然明白了闻人律讨厌这家伙的原因。   -------------------   二十分钟后,广播终于叫到了洛城的号。医生经过简单的问诊之后,给他开了验血和心脏彩超。彩超室不在这个楼层,怕他又不小心晕倒,周青云自告奋勇地陪着他下楼做检查,曹磊则趁这个时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婆,场馆这边出了点儿小事,我要晚点回家,你们先吃饭吧,别等我了……”   话没说完呢,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闻人律。曹磊赶忙跟老婆道别,飞速切过去:“喂,律总……你听说啦?”   “嗯。他现在怎么样,清醒了吗,医生怎么说?”闻人律连珠炮似的问了三个问题。他声音虽然冷静,但急促的语速不可避免地透出一丝紧张。曹教练按部就班地回答道:“他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已经完全清醒,医生说可能是心肌炎,但要检查过后才能确定。”   “……是吗。”似乎松了一口气,闻人律沉默几秒,忽然犹疑地问:“曹教练,洛城的训练日程,是不是安排得太满了?”   满吗?曹磊本来不觉得,但想到这几天洛城不尽如人意的训练表现,以及今日的忽然昏迷,他又有些不大确定了:“可能强度有点儿大吧……之前他跟我说过,晚上睡不好,老做梦,估计也有没休息好的原因。”   “那给他放一天假吧,明天先别训练了,好好睡个觉,调整一下。”闻人律说,“待会儿检查结果出来了,不管有没有事,都给我发个短信……你们训练组也上上心,洛城现在是公司的重点保护对象,他赛前要是出了岔子,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嗯,我知道的。”   挂了电话,曹教练想着他最后那句色厉内荏的警告,总感觉有点儿别扭。不多时,洛城做完彩超回来了,高大身材一走进等候室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曹磊哭笑不得地摁着他坐下,小声问:“你最近是不是还老做噩梦啊?晚上有没有睡够?”   “最近倒是没再做梦了。”洛城被他问得一愣,挠挠下巴回想几秒,逐渐露出个心虚的笑:“而且我睡得挺好的……沾枕头就睡了,一觉到大天亮。”   “那你晕什么!”曹磊无语了,刚才那点儿歉疚顿时烟消云散:“我们还以为你太累了,寻思着给你放一天假呢!结果你……”不对,话不能说太满,还是得看了检查结果再说。于是曹磊按捺着坐回去,不想,洛城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睛发亮地凑了上来:“真的啊,磊哥,真的要给我放假?”   “……你先别高兴,这事儿还没确定呢!”曹教练板着脸,不想让他太得意忘形。洛城“嘿嘿”一笑,卖乖道:“其实不用放一天,半天也行的。虽然我最近睡眠不错,但醒来后总想再睡个回笼觉。如果能让我多睡一个上午,那肯定什么疲劳都没有了!……”   半个钟后,验血结果出来了,心肌酶和肌钙蛋白指标正常,心脏彩超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再看洛城本人,身强体壮又活蹦乱跳的,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便道:“估计是最近锻炼太剧烈了,体力还没恢复又去蒸桑拿,所以才会短暂的晕厥……你训练完是不是没吃东西啊,肚子饿不饿?”   洛城很诚实:“饿,饿得不行了。”   “那可能还有点儿低血糖。你回去休息半天,再好好吃个饭,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就这么简单?曹教练有些惊异:“真的没有问题吗?”   医生奇怪地看着他:“你还想有什么问题?”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行,没事最好,谢谢医生了。”几人灰溜溜地走出医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叹了口气,勾肩搭背地走向附近的餐厅:“……还是先填饱肚子吧,饿死了。”   -------------------------   把检查结果发给闻人律后,大老板思量再三,还是给洛城放了一整天的假。对此,总是被他嫌弃的卷发斗士表示难以置信:“居然?那个周扒皮!居然给我放假……?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既然得了便宜,那就要好好地享受它。洛城果真如自己所说的,睡了整整一个晚上,还不够,八点钟起床吃过早餐,又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然而等到十二点醒来时,他整个人依旧疲乏得像被拧干了的毛巾,枯燥又皱巴,一丝精力也无。   洛城饥肠辘辘地蹭到餐厅去吃午饭,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自己越睡越困啊?还老想吃东西……真要变成个猪了!   吃完饭惴惴不安地上秤一称,嘿,居然没重!洛城大喜,立即又抓了个三明治来吃。不过肠胃的反应似乎总会慢于大脑,等脑子告诉身体,你已经饱了的时候,饱胀的胃往往已经不堪重负了。洛城以前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最近太过嘴馋,他忙着满足食欲,已然忘了这件事。   于是,当他快乐地摸着肚子懒洋洋躺到沙发上时,身子一平躺,胃部的食物便朝食道慢慢地蛄蛹过去。那种喉咙逐渐绷紧的感觉让洛城感到有些熟悉……操,怎么又想吐了?他警觉地瞪着眼,等待着、抑制着,然而抵抗不到十秒,他还是认命地爬起来,飞快地冲进了卫生间。   ……白吃了。   垂头丧气地爬回床上,洛城生无可恋望着天花板,才发觉待在家里无聊得很。摸出手机翻一翻微信,都是些垃圾消息,没啥紧要的事。闻人晴的对话框倒是还置顶着,忘了解除。犹豫几秒,他点进去,最新一条依旧是那段绝情的分手信,字字句句都刺痛他的自尊心。洛城逐句念着,呼吸不禁停滞两秒,血液都变冷了些……不过比起四星期前,这样细微的反应已经是好了很多。   也许再过一个月他就能彻底走出来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甩。不过多一个前女友而已,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好聚好散吧。   这样想着,洛城手指轻点,将闻人晴的对话框解除了置顶状态。   心不在焉地又荡到IG上,他打开自己的主页,见登峰的运营团队帮他发了好几条宣传视频。草草浏览一下评论区那些各式语言的留言,他打开自己的关注列表,又一个个点进去,仿佛皇帝批奏折,漫不尽心地检阅自己这段时间漏掉的讯息。   在浏览到UFC的官方IG时,洛城手指一划,一张熟悉的脸滑过屏幕,他赶忙又划了回来——原来是前阵子拍的赛前纪实发布了,就在几分钟前。看着视频中自己的面部特写,洛城总感觉有些羞耻,忙不迭点了下一条视频。猝不及防的,格伦奥康纳那张年轻而不可一世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不认为我比洛城差。我比他年轻3岁,比他强壮、比他帅气,虽然我目前的名次不如他,但他二十八岁时也只排在第十九名而已。我现在是第七名,他怎么跟我比?”   “我不在乎他在特训什么,柔术、泰拳,或是拳击,我都不在乎。我会做好自己的准备,用心挥出每一拳,然后走进八角笼、打倒他,这就是唯一的结局。”   洛城定定看着,表情不变,心无波澜。其实他并不讨厌格伦奥康纳,相反,这名张扬的拳击手让他觉得颇为欣赏。有时候看着他,洛城会有一种看着二十二岁的自己的错觉——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但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继续看下去,赛前纪实里出现了格伦备赛的片段。洛城在某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敦实身影,方脸、黑色短发,面部略微发福……是美国AKA训练馆的金牌教练,贾维尔门德斯。   他瞪大眼,几乎是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格伦居然请到了门德斯当战术教练!危机感仿佛阴影中的饿兽那般猛扑而上,洛城僵坐在床边,冷汗从后背潺潺而下,哪儿还有休息的心思?当即换了运动服,火急火燎地直奔训练馆而去。   ----------------   回到训练馆,团队那群人见了他,不禁大笑:“不是说休假一天嘛,怎么又跑来了?”   洛城悻悻的:“格伦奥康纳还在认真训练呢,我怎么敢休息?对自己的放纵就是对敌人的仁慈……”   众人听了,又笑起来:“哎哟喂,还学会拽文了!”   曹教练倒是颇为欣慰,赞许地望着他:“不错,终于知道勤勉了,公司上下总算没白捧你。我跟你说,现在第289期数字赛中,登峰就只剩你一根独苗了,你可要发愤图强,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啊?”洛城听得一怔:“伍沛霖那一场……没有其他人递补上来么?”   “临时退赛哪是那么好找替补的?何况他不是大热选手,人家也不愿卖他这个人情。”   这话虽然直白,但却是事实。想到最近伍沛霖依旧训练得刻苦勤勉,没有一日落下,洛城心里闷闷的,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同情。这时曹教练拍拍他:“行了,快去热身吧,今天训练防摔和柔术。”洛城“哦”一声,将长裤脱掉,正式投入了暴汗与肌肉痉挛的地狱。   ------------------------   六月九号那天,UFC官方发出消息,格伦奥康纳与其备赛团队正式出发,飞抵申城进行赛前减重和最后的备战。曹教练刷到这个视频,特意伸长了手给笼子里的洛城看:“嘿,他还穿了西装呢,为了宣传真是煞费苦心啊。”   “那肯定得好好宣传了,毕竟是大热的人气选手,长得也不赖,这次比赛说不定还能收获一帮亚洲粉丝呢。”   说到这个,曹教练忍不住八卦地问他:“你说,过几天赛前发布会,律总会不会给你置办一身新的行头?我记得你那套西装都穿过三次了,这次可是头条主赛的发布会,难道还要穿旧衣服?”   “拉倒吧,他给我置办?花的钱最后还不是要从我奖金里扣!”洛城露出鄙夷的神情:“我还是自己买吧,免得欠他个人情!”   你自己买……曹教练欲言又止,就你那审美,能挑到什么好的款式?但没敢说,默默地又坐了回去,心想反正不需要自己操心,律总会考虑周全的。   此时距离比赛只剩下7天,备赛训练告一段落,赛前减重迫在眉睫。洛城刚称过体重,198斤,距离轻重量级的上限只差14斤,看来这次减重不会太辛苦。不过这个数据却把整个备赛团队惊着了:“怎么才198斤?阿城,你最近热量摄入不够吗?”   “够啊!”洛城虽然答得飞快,但话音颇有些含糊:“就是最近胃不大舒服……老胀气想吐,可能吸收不大好,就瘦了点儿。”   “胃不舒服?你去医院看了吗?”曹教练拧着眉问。   “买了点儿胃药吃。”洛城“害”一声,显然没当回事,“就那个美国蟑螂做的药,店员说对胃溃疡什么的很有用,我就买了几瓶来喝。”   闻言,曹教练严肃地绷起脸,似乎有些头疼:“……虽说赛前要逐步降低体重,但你这减得也太快了——三天前不还是206斤么?我现在担心你临场体重恢复不到位,在力量上就白白输给格伦一截!哎,你吃不下饭怎么不早点儿跟我们说呢?”   “我没有吃不下饭……”悻悻地辩解着,洛城垂着眼嘀咕道:“大不了我脱水这几天再多吃点儿嘛,力量训练也补一补,临场那天不会差多少的。”   头疼地瞪着他,曹教练沉默半晌,终于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扭头对体能教练道:“把洛城这七天的食谱调整一下,增加蛋白质的比例……我们只能最后再冲刺一把了。” 第13章   脱水的流程,洛城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为期五天左右,先猛灌蒸馏水,再断水,每天逐步减少水的摄入量,但依旧要暴汗训练,以此来减去体内的水分。这个过程听上去好像很轻巧,但实施起来却分外磨人心智。洛城每次减重都会情绪暴躁,以往的爽朗与不羁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烦意乱。   这时候,备赛团队都识相地不去惹他,其他同事也不会自讨没趣。只有新来的愣头青没见过这阵仗,还以为稀松平常呢,凑上来贱兮兮地问:“城哥,怎么样,减得难受不,想不想喝水啊?”   洛城喘着粗气,浑身的汗像雨一般淌下来:“滚。”   周青云以为他开玩笑,依旧不知死活地嬉皮笑脸:“没事没事!城哥你好好减,等比完赛我请你喝酒,喝冰饮料!哈哈哈哈哈!”   “……滚!”洛城猛地抬眼,双目似火,一个正蹬狠狠踹在他屁股上!周青云“嗷”一声,忙不迭跑远了,甚至不敢回头。其他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跑回来,忍不住奚落道:“跟你说你又不信……挨揍了吧?城哥以前那是跟你客气呢,你还真以为他脾气好啊?”   一般来说,洛城的体重超出不多,减重比其他选手要轻松些,尤其这次只差14斤,他想着,减个三四天就差不多了吧?然而,当第二天力竭暴汗后站上体重称时,消耗的体重居然只有3斤!他与备赛团队都惊呆了:“怎么才减了这么点儿?”   “是运动强度不够大么?”   体能邓教练赶忙翻看一下今日的训练数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啊,强度足够的,跟以往没太大差别。”   “那怎么才减了三斤!”曹教练无法相信这个数据,让洛城换了个体重秤又称一遍,结果确确实实只减了这么多。他不禁焦灼地团团转着,冥思苦想是哪儿出了问题。洛城心里本就没底,再被他的焦虑一感染,当下不禁心浮气躁地低吼:“行了行了,大不了明天提高强度就是,在这儿瞎纠结什么,大家都等着休息呢!”说完,用力地摔了毛巾便走。   其他人像鹌鹑般默默悚立着,嘴巴紧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曹教练面色僵硬地瞪着他背影,忍不住“啧”一声:“本事没长,脾气倒是长了!……真不让人省心。”   但又能怎么样呢?洛城是公司最优秀的运动员,减重又最折磨心智,这几天也只能耐着他了。   -----------------   气冲冲回到家里,洛城一进门就见餐桌上摆着敏姨给他做的高蛋白减脂餐,而且很体贴地把饮料一项减去了,甚至水壶也收了起来,就怕他看了口渴。心中顿觉触动,他站在玄关用力闭上眼,口中长长呼出一口气……那股躁动的焦虑似乎也随着那口气吐了出来,慢慢消散。   还是先冲个澡吧。   冲澡时,水流哗啦啦打在身上,清凉的感觉淌遍全身,却唯独淌不进干灼的喉管、浇不灭心中的燥火。洛城草草冲了会儿便逃出来了,免得下一秒就忍不住张嘴狂喝水!然而吃饭也是一种折磨,软硬适中的米粒仿佛带着剌嗓子的倒钩,干粘而难以下咽。口水徒劳地分泌着,企图濡湿嘴里的食物,但当他努力把食团咽到喉咙时,干涩紧张的喉管还是一阵抽搐,把胃里的酸水都一齐推了出来!   ……怎么越来越容易吐了?   疑心自己买的胃药不对症,洛城疲惫地摸出手机搜一搜,准备另买两种胃药回来试试。下了单斜眼一瞥,桌上饭菜还原模原样的,没动几筷子。无奈,只得寻思着把它们打成糊糊,看看能否灌下肚。   鱼肉、牛肉、粗粮和坚果青菜混合打成一种米棕色的粘稠物体,闻起来虽然不算糟糕,但那面目全非的可疑模样,洛城只看一眼便又开始干哕:“呕……”他抽搐地趴在座椅的扶手上,差点儿将胃都吐出来。   好好一顿饭最后还是喂了厕所。没有办法,洛城只好有气无力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摸出5颗鸡蛋,只加了一点儿水打成浓蛋液,准备做个水蒸蛋。他手法粗糙,蛋液没有过滤,上锅后也没盖保鲜膜,最后蒸出来满是蜂窝孔。不过他也不在意,一大碗扛到餐厅,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干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敏感的胃没有再发作。   第二日是赛前发布会。洛城早上九点到达训练馆,一进门就发现闻人律已经在大堂等待多时了。他跟曹教练一行人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冷不丁看见洛城,这个俊美高傲的Alpha轻轻一挑下巴,用眼神示意他走上前,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去化妆室,今天给你准备了几套西装,你去试一试——”还挥手给他指派了一个女性Beta:“林秘书,你跟他去,挑出适合他的那一套。”   “最适合的……”年轻的女秘书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最绅士的吗?”   绅士?这个词显然不能让闻人律满意。他拧眉思考了两秒,随即眼神一定,果断道:“……要最霸道、最帅的。”   这两个形容词让洛城郁燥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一些。   他跟林秘书有过几次接触,还算熟悉,试衣的过程中便忍不住问人家:“这几套西装,律总都买下来了吗?”   林秘书正站远了给他拍全身照,拍好之后一边审视一边回答:“没有。这是律总动用自己的关系跟Armani借来的,让你先试,最后选中一套付钱,其他的再还回去。”   “哦。”也不知道这钱最后会不会从自己奖金里扣。洛城撇撇嘴,走进更衣室,试最后一套白西装。这套西装配的内搭是一件酒红色的丝绸衬衫,贴身垂坠,光泽感十分强烈,穿上后显得特别轻佻、骚气。望着镜中的自己,洛城忍不住打鼓,心想这一身是不是太浮夸了?却不料走出来后,林秘书居然双眼一亮,火速拍了张全身照发给闻人律:“律总,我觉得这套白的特别好,您意下如何?”   闻人律正心不在焉地听汇报呢,感觉手机震动,立刻翻转查看。只见率性不羁的高大格斗选手一身宽松的白色廓形西装,酒红色衬衫松开最上面三颗扣,露出隐约的饱满胸肌,深蜜色皮肤在这样鲜明的色彩下被衬得更加性感。脱水的痛苦给他惯来散漫的气质蒙上了一层阴鸷,这一刻,洛城像一只被饥饿侵扰的猛兽,虽然衣冠楚楚,但那股野性与躁动却通过不耐烦的视线显露了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伏地现形,张开锋利的爪牙。   ……这才是巨星嘛。   细微地一挑右眉,闻人律挑剔地点点头,回了几个字:“就要这套。”   ---------------   由于少了一名参赛拳手,所以这次登峰只派了三辆车到发布会现场。UFC方面的摄影团队自洛城下车的那一刻便怼上来了,镜头贴得极近,想必是要拍一些带有压迫感的特写。为了不妨碍拍摄,闻人律特意坐在后车,等他们走远了才不紧不慢下车来,与陆庭风、林秘书一起慢悠悠地跟上去。   场馆内灯火通明,各家体育媒体悉数到齐,观众席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这是UFC第一次在申城举办数字赛,以前只办过两次的“格斗之夜”,规模相去甚远,出场选手的咖位也远远不及,所以这一次的阵仗大了许多。洛城在后台候场时都能听见嘈杂的人声:“这么吵……不会来了两万人吧?”   陆庭风撩开幕布瞟一眼,摇摇头:“一万五左右。”   那也相当可观了!以往洛城去海外参赛,赛前发布会的场馆都不会太大,观众也只有一万到八千人。这一次申城数字赛的规模堪比国外的整百场次,大后天的比赛又是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举办,可容纳2.3万人之多,各大视频平台转播时再收个费……想到国内不可估量的观众基数,洛城不禁咋舌:难怪Dana卯着劲儿要进军中国市场呢。   赛前发布会的流程并不复杂,选手发言也多是放放狠话之类,所以不需要准备什么台本。但这次比赛太过重要,闻人律不放心普通翻译,特意派了陆庭风来坐镇。这人还唉声叹气呢:“有那么紧要嘛,把我都祭出来了?一群初中学历的人相互呛声而已,不至于连这都翻译不好吧?”   “我不是怕翻译不好,我是怕威力不够——明白吗?”闻人律白他一眼,“就洛城那个脑子,别人含沙射影他都听不出来,又能呛出什么狠话?之前那个翻译也是中规中矩,不够张扬,所以说,这事儿还非得你来不可。”   一旁的林秘书听得“噗嗤”一声,赶忙掩住嘴。陆庭风不禁翻个白眼,低声咒骂着走向洛城那边:“操!……好好好,我来我来。我这个人啊,最会阴阳怪气了!”   十五分钟后,最后一名选手格伦奥康纳终于到达会场。   隔着半个后台,洛城可以看到这个金发男人略显烦躁的面色,本就瘦削的脸因为脱水而愈发瘦骨嶙峋,配上深陷的眼窝和阴晴不定的神情,更加显得阴沉可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对方也望了过来——躁动的、轻蔑的神情,只短促地停留一瞬,便不耐烦地抽了回去。   两分钟后,发布会开始。宽大沉重的幕布缓缓揭开,所有选手顺次走上台前,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一一落座。洛城被安排在最中间的位置,与格伦奥康纳隔着不远不近的三米距离,正好被主持人分开。他俩是头条主赛的大热明星,所以发言被安排在最后。在听着其他选手相互呛声之时,洛城忍不住频频朝右侧打量,观察这个比自己年轻三岁的金发斗士——格伦坐姿坦荡,目视前方,一脸倨傲而从容的神情。仿佛这儿不是赛前发布会现场,而是家里的客厅。   他穿着修身的西装。紧绷的袖管勾勒出大臂的线条,那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饱满臂围。   ……忍不住捏一下自己的大臂,洛城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想: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医院。好好查一查这个胃,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半小时后,发言环节终于进行到他们这里。台下有记者急切地提问:“iron fist!虽然格伦的排名比你低三位,但他这次的出场费却是你的整整两倍,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呢?”   操!洛城当即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这人是哪个媒体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沉吟两秒,他若无其事地拿起话筒回答道:“因为在这一次比赛中,他遭受的击打数将会是我的2倍,所以Dana提前给他付了医药费,就是这么简单。”   陆庭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语调戏谑地开始翻译。洛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以他对格伦的了解,这小子绝对不会等翻译结束才开始反驳。果不其然,陆庭风只翻译到一半,对方就急不可耐地大喊出声:“I take more money because I am more famous and powerful than you,you understand You're old,iron fist,come on, admit it !don't run away from reality!”   老!老!老!老子才三十一岁,正是格斗选手的黄金年龄,哪是你这个愣头青可比的?洛城冷哼着,斜眼瞥他:“我老吗?我虽然三十一了,但入行至今,还从来没有减重失败过。倒是你,在中量级连续超重三次,不得不升到轻重量级打比赛。这样看来,你这个年轻人的身体机能跟年龄不大符合啊。”   以前的格伦确实是靠着自己的大骨架和极限减重在中量级以虐菜出名的,他最讨厌别人拿这段往事说嘴了,于是立刻翻了脸,蹦起来就对着洛城破口大骂。场面一时间乱了套,主持人和几名安保奋力拦着格伦,不让他越过中线。然而洛城也不是省油的灯,迎上去昂着下巴不断挑衅。再加上其他选手在不断起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马上就要打起来。   这种激烈冲突的场面最讨媒体和观众的喜欢了。霎时间,场馆中欢呼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闪光灯更是没有停过,几乎连成了晃眼的白昼。陆庭风伸手挡着强光,从人群中默默地挤了出来,躲到角落。望着那群狂热的选手,和台下同样狂热的媒体和观众,他忍不住心想:啧啧啧,这次比赛的收视率,那可绝对有保证啦!   ---------------   中午十二点半,发布会结束。洛城饥肠辘辘地跟着他们走出会场,被外头炽热的阳光明晃晃一晒,晕得眼前花白了一瞬。曹教练还说回场馆再吃饭,身后一只大手沉重地搭到他肩上:“就近吃吧……我快饿死了。”   前面的闻人律和陆庭风都望过来,见他面色不大好,不禁奇怪地对视一眼:“你没吃早餐吗?”   “胃不舒服,没吃多少。”洛城神情萎靡地揉揉胃部,又摆摆手:“没事,减重结束就好了。”   “那你们随便找个饭店吃吧,费用跟林秘书报销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大老板总是很忙的,连吃饭的半个钟也挤不出来,急匆匆地先离开了,还顺便拉走了颇想留下来一起吃饭的陆庭风。洛城倒觉得挺不错:“走了好,省得咱们不自在。”   来到附近的饭店,曹教练给大家开了个小包厢,又问服务员要了菜单点菜。直到这时,洛城才觉出这个决定的失策之处——这些人点菜要报菜名的!听着他们念叨“烧鸭”、“红烧肉”、“脆皮五花肉”等美味,洛城气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当即站起身,生无可恋地挪了出去:“我还是自己去外头开个小桌吧……”   那几人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没滋没味儿地点了一盘蒜子牛肉粒、一盆上汤娃娃菜和一碟清蒸刀鱼,洛城连饮料都没敢要,只打算喝点儿汤补补水分。蒜子牛肉粒是最先上来的,其次是娃娃菜,最后是清蒸刀鱼。这一家的牛肉炒得不错,娃娃菜也煮得清甜,他本来吃得津津有味,结果刀鱼一端到面前,一股冲鼻的鱼腥味扑到脸上,恶得他猝不及防地一呕,差点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出来!   服务员脸都白了:“客人!那个,要不我给您换个菜……”   一边呕一边艰难地摆手,洛城好不容易止住抽搐,用力捂着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卫生间走:“没事,不是你们的问题……呕!”   在卫生间把刚才吃下去牛肉和娃娃菜吐了个一干二净,洛城的眼泪都呛出来了,面部涨得通红,总感觉整个身体在异样地发热。无法,他艰难地直起身,靠着门板给曹教练发了个信息:“我的胃实在不舒服,得去医院看看。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帮我那桌结账,我只点了三个菜,别付多了。”   交代完,他有气无力地走出饭店,拦下一辆计程车坐到后排,摊手摊脚的,久久无话。司机是个中年男性Beta,耐心地从后视镜中看着他,问了他两次:“先生,您要去哪里?”   “最近的医院是哪家?”洛城恍惚地问。   “交大附院。”司机答。   “……那就去交大附院。”说着,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第14章   长这么大,洛城还没有上医院看过病。   他的身体惯来强健,平常顶多得个感冒咳嗽,到小诊所买两副药吃一吃就好了,连发烧都很少有。他仅有的就医体验基本上都是跟职业相关的,什么脑震荡、手指骨折、关节错位,严格来说,是“受伤”,而不是“生病”。   所以这一次来看胃病,他傻呆呆地杵在人流如织的医院大堂里,竟连挂哪一科都不知道。   懵懵懂懂地排到窗口,洛城问工作人员:“胃病挂哪一科呀?”   对方戴着口罩,抬头望他一眼,半晌又望了一眼,似乎被他显眼的外形惊到了:“挂消化内科。现在没有专家号了,只有普通号,你要吗?”   “哦,那就挂个普通号吧。”付了钱,接过挂号单,洛城根据医生的指示来到七楼,一出电梯,他就发觉这一层颇为清净,不像大堂那样乱糟糟的。在候诊室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番,数一数候诊人数,诧异道:“这个科的病人真的不多哎……”   “那当然啦,附属医院的王牌科室又不是消化内科。你如果带你家夫人去看产科,那可就有得等喽。”身侧冷不丁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洛城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年轻人,我看你人高马大的,胃也不好啊?”   洛城也笑:“是啊,最近老吃不下饭,想吐,就来看看。”   “想吐啊,那可能是糜烂性胃炎……”老爷子俨然是久病成医了,拉着他絮絮叨叨,交流一些病友经验。十五分钟后,老爷子的号先排到了,又过了三分钟,广播里开始叫洛城的号。坐诊了一早上的Beta医生好像有些累,问诊时有气无力的:“这样的情况多久了?……半个多月了啊。吃了什么药吗?有没有缓解?……”   问完后,他沉默了约莫七八秒钟,忽然抬头望向洛城:“中午吐得只剩黄水了是吗?那要不做个无痛胃镜吧?胃镜最准确。”   “啊?”洛城刚才被老大爷科普了胃镜的可怖,现在不禁有些抗拒:“不能做胃肠彩超吗?”   “胃肠彩超也可以,但是准确性没那么高……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只能给你开彩超了。”医生干净利落地给他开了张B超单,指指楼下:“b超室在三楼,拍完了再来找我复诊。”   “好。”拿了单子往外走,洛城走进电梯,鹤立鸡群的高大身材立刻引来众人侧目。其中一个Omega女生在呆愣三秒之后,难以置信地喊出了他的大名:“洛城!你怎么来医院了?”   对待Omega,洛城总是春风和煦的:“我胃不舒服,来医院看一看。”   对方显然是个格斗迷,双眼闪闪发亮,兴奋得不能自已:“是减重减得难受吗?”   居然还知道减重啊?颇为意外地露出一个笑,洛城道:“差不多吧,这几天难受得特别明显。”   不多时,电梯停在五楼,Omega女生准备走了,便摆摆手给他大声鼓劲儿:“我去看病啦,你比赛要加油啊!一定把格伦打趴下!”   洛城也摆摆手,笑得灿烂:“好。”   看来自己的知名度还是可以的嘛……本以为综合格斗不算普及,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认出自己呢。心里不禁美滋滋的,洛城到了b超室,看见门口大排长龙也不以为意,交了单子就坐到一旁开始优哉游哉地玩手机。   等待时,又有一个Alpha男生凑过来叫他的名字,说是他的粉丝,请求合影。洛城还打趣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吧?大男生点点头,笑得有些腼腆:“确实没想到。我中午还在看赛前发布会的直播呢……你连衣服都没换啊。”   低头瞥一眼自己身上张扬的西装,洛城忽然明白了自己被频频注目的原因,不禁“害”一声:“我倒是想换呢,但胃实在不舒服,就先过来检查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半晌,洛城忽然想起什么,正色提醒道:“赛前你记得不要在网上发我们的合照啊,也别透露我不舒服这个事情,知道吗?”   “嗯嗯,不会的,我肯定等到赛后再发!”大男生用力点头,神色中甚至带着一丝诚惶诚恐。洛城满意地大力拍他肩,别说,那模样确实有点儿可怖,像个打扮轻佻的□□打手。   两人的谈话最终以男生被叫进b超室结束,半个钟后,前方排队的人终于清零。一名护士端着杯淡黄色的糊糊走过来,往他面前一递:“洛城是吧?把这个喝下去,就可以去检查了。”   洛城一愣,下意识凑到杯口闻了一闻,好像是杂粮粥:“这是什么?”   “造影剂,杂粮做的。”   杂粮啊……这个倒是可以吃,反正现在也饿得要命。于是仰起头一口气喝了,把空杯丢到垃圾桶,洛城抹抹嘴走进B超室,居高临下地问:“到我了吗?”   B超医生明显被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的:“妈呀……!你是巨人啊!”   洛城笑了:“没那么夸张吧,我也就一米八氿而已。”   “但是你肩膀宽啊!”抚着胸口顺顺气,医生指指里头,道:“进来吧。去帘子后头,解开上衣躺到床上,露出整个胸腹。”   洛城“唔”一声,脱下西装外套挂到床尾衣架上,又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了饱满的胸肌和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躺到床上仿佛一片可口的牛奶巧克力。另一名医生看得双眼发直,睫毛紧张地颤啊颤,还用力咽了口唾沫。洛城忍不住笑:“医生,你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身材吗?”   “差、差不多吧。”急慌慌地往他胃部、腹部涂上耦合剂,这名年轻的女医生好似有些不自在,偏开脸用力地将探头怼过来,把洛城戳得“唔”了一声:“医生,你轻点儿……”   “轻点儿怎么看内脏啊,就是要重一点才看得清。”另一名医生冷酷地道。她应该是老前辈,坐在一旁不疾不徐地指导年轻的医生:“对,胃那里,用力一点,慢慢扫……”   感觉着胃部的重压,这一刻,洛城那点儿轻飘飘的心情总算是被拽了下来,不开屏了,也不自得了,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地当个病人。随着探头在肚子上的逐渐下移,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纯粹的肉,什么性感、什么帅气,在医生眼中通通没有意义。他们看见的只是病灶,而不是自己惹眼的外形。   当探头来到盲肠位置时,医生问了一句:“最近这里痛过吗?”   洛城摇摇头:“这里不痛。不过……”他忽然想起之前练击腹时肚子深处隐痛的那处,抬手找一找,指向盆腔正中靠下的位置:“这里痛过几次。是比较深的地方,揉都揉不到。”   “比较深的地方?”医生狐疑地停顿一秒,补擦了些耦合剂到下腹,“不会是结肠吧?”   探头用力压下去,慢慢挪动,仪器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白光中带着起伏阴影的画面。两名医生都不再说话,而是静默地仔细检视着,这样的死寂反倒让洛城感觉不安。忽然,年轻的医生“咦”一声,轻声道:“陆医生,你看这里……它怎么会这么大?Alpha的应该没有这么大吧。”   “是啊……以Alpha的退化程度,那个地方应该看不见才对。”   说着,医生又把探头用力压了一下,试图查得更清晰,但好像无功而返:“不行,没有憋尿,看不清楚……”   听到这儿,洛城心慌意乱的,终于忍不住了,问:“医生,你们在说什么啊?是我的肠胃出了什么问题吗?”   “嗯?”两名医生同时望过来,眼中带着意犹未尽的好奇神情:“没有,你的肠胃挺好的,没有胃炎,也没有其他的病。就是有个地方好像不大对劲……你等等啊,我摇个人来看看。”   洛城见她摸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个号,等待之时还不忘交待年轻的医生:“小林,你先帮他打报告,让他去外头等着,别耽误后面的病人……哎!宁医生吗?我老陆啊。是这样的,我这儿碰见个Alpha病患……”   心中惴惴不安的,洛城接过林医生递来的纸擦干净肚子,一边穿衣服一边伸长了耳朵偷听。陆医生的手机好像有些漏音,隔着两米的距离,他都能听见对面那个宁医生的话:“我今天休息,不在医院……虽然是离得很近,但我也有自己的事啊。”   “你少哔哔,我这儿真有个病患,挺特别的!你之前不是嚷嚷说缺课题吗,那还不赶紧过来看看,说不定课题就找到了呢?”   “真的?陆医生你别骗我,骗我的话明天要请吃饭。”   “吃你个头啊吃,快点儿过来吧!”   -------------------   本以为到医院走一趟就能把胃病迎刃而解了,却没想到引出了另外的问题?洛城茫然地坐在候诊室里,忍不住拿起b超单看了又看——画面中确实有一个黑色空腔,不大,但是非常明显,像一个小气球,嵌在自己的盆腔里。他忍不住想,难道是一个肿瘤?又或者是……一个畸胎瘤!?   小时候看的科普节目在这一刻奇异地回忆了起来,洛城疑心自己是不是在老妈肚子里时不小心吞并了双胞胎兄弟,所以留下了“罪证”。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色休闲西装的颀长Alpha从面前掠过,风一般走到了B超室门口:“老陆,你说的病患在哪儿啊?”   “在外头呢……哟,今天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刚才在约会啊?”   “是啊,可惜被你一个电话叫回来了。”   洛城心烦意乱地抬头望,就见那个Alpha男人在陆医生的指引下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败类”脸。对方一看见他,脸上明显愣住了,眼神逐渐震惊:“……洛城?怎么是洛城……洛城怎么会在这里?”   得,又是一个粉丝。   不禁有些尴尬,洛城站起身,伸手同大步走来的Alpha短促一握,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宁医生,你好。”   “你好你好,我是宁祁!”这名宁医生长得很高,温润柔和的桃花眼几乎与他平视,只不过瘦削一些:“你不是刚出席了赛前发布会么,怎么跑来医院了?是哪里不舒服?”   “……他肠胃不舒服。”陆医生在身后凉凉地说着,用力瞪了宁祁一眼:“你们不能去办公室再寒暄么,站在候诊厅像什么话!”   “对,应该去办公室。”赶忙将洛城引向陆医生的办公室,宁祁微微正色,斯文有礼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个年轻有为的医生。但不知怎的,在他的殷切注视下,洛城却感觉有些不舒服……他仿佛是看见了一只非常有研究价值的小白鼠,那种见猎心喜的情绪来不及掩饰,非常直白地从眼角眉梢透了出来。   “我可以看看吗?”坐到办公桌前,宁祁朝他伸出手,探询地索要B超单。洛城犹豫两秒,还是递了过去——他本来是忐忑地垂着眼,但下一秒就忍不住盯紧了宁祁的眼神,企图从他的表情中判断自己病症的严重程度。   一开始,宁祁的眼神是镇定的,但很快就变得困惑、难以置信,甚至带上了一分震惊。最后,他用这种混杂了以上所有情绪的复杂眼神望向洛城,小心翼翼地问询道:“你最近两个星期……经常呕吐,对吗?”   “……对。”洛城神色僵硬,一双手攥在桌下,心中紧张极了。宁祁又问:“你以前有正常的易感期吗?”   “有,基本上每年三四次。”怎么开始问易感期了?洛城不禁拧眉。   “嗯……”沉吟一会儿,宁祁又看了看b超单,随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问:“我想给你做个盆腔b超,不过要喝水憋尿,可以吗?”   “为什么要做盆腔b超?”至此,洛城再也耐不住了,沉着脸不满道:“我到底是什么问题,你直说吧,别跟我打哑谜!是不是长了肿瘤,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不,不是肿瘤。”赶忙起身安抚他,宁医生好像也颇为头痛,眉心为难地拧着,苦笑道:“想要确诊你的症状,我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才问你能不能憋个尿,做一次仔细的盆腔b超……”   “我现在在脱水减重,后天早上就要称重了,你让我怎么喝水憋尿啊!……看不了就不看了,反正医生说我肠胃没问题!”   忍不住一拍桌子,洛城气冲冲地站起身就要走,宁祁赶忙拦到他面前,退让道:“那要不抽个血吧?抽个血查一下HCG,很快的,我帮你加急!”   HCG是什么?洛城不大懂,但这个办法听上去简便许多,他踌躇两秒,板着脸点了点头:“行,那就抽个血。”   “哎,好。”顿时大喜过望,宁祁领着人就要去抽血。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又问:“……顺便再查个染色体吧,好吗?多500块钱而已。”   ……怎么那么啰嗦啊?!洛城心烦气躁地翻个白眼,咬牙低吼:“好好好,做做做!”   宁祁赶忙闭紧了嘴。   ----------------------   在医院耗了三个多钟依旧没个结果,洛城的心情已然差到极点,连曹教练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想接。过了一会儿,检查报告没出来,备赛团队的连环夺命call倒是接踵而至。他不禁“啧”一声,拿出手机查看,得,这回换成体能教练来催命了。   心烦意乱地又点了拒绝,洛城给曹教练发了条简短的信息:“还在医院等报告。”曹教练立即回复过来:“……吓死我了你!等报告就等报告,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懒得跟他解释,洛城沉着脸把手机一关,又塞进了兜里。   四点二十分,宁祁拿着报告单姗姗来迟。洛城扭头见他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一种谨慎、小心翼翼但又难掩震撼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望向自己,还安抚似的地笑一笑:“你……你先别紧张,我慢慢跟你分析。”   “什么紧张,我没紧张。”洛城板着脸,但生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一丝情绪。   见状,宁医生定定神,抬手将检查单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一项……你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也就是hcg,数值爆了,高达17w。”   17w?洛城不明白这个数值的意义,不禁愈发急躁:“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宁医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这个数值,结合刚才的b超结果——你很有可能是怀孕了。”   ……怀孕?   这个词太过诡异,洛城不禁傻了眼,双眸愕然瞪大,大脑也一瞬间宕了机。办公室里横亘着震惊的死寂——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几秒,他忽然暴起,一把揪住宁祁的衣领,怒声暴喝:“操,你放什么狗屁呢?!”   凳子猝然翻倒,发出刺耳的声音。宁祁被迫与洛城震怒的双眸对视着,身子前倾,后颈被衣领勒得极难受,脸上不禁露出苦笑神情:“……所以我只说是可能啊!现在还没有做子宫b超,没看到孕囊,我也不敢确认……不过欧洲和南美洲那边确实发现过几例AO双性患者。他们的情况跟你有点相像,大体性征以Alpha为主,30岁后Alpha的激素水平逐渐下降,Omega的特质开始显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洛城的神情,企图从他细微的变化中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染色体检验的结果还有三个钟才能出来……不如你先回忆一下,你青春期时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一般Omega的器官会比Alpha的发育得晚一些,常常表现为低热,发烧,微微发胖……”   闻言,洛城的眼神果然一怔,混入了迟疑的情绪。见状,宁祁再接再励:“以及,最近两个月,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是不是出现了奇怪的热潮期?又或者,有没有跟其他Alpha……”   他想问,你有没有跟其他Alpha有过亲密接触?但话只说到一半,洛城恍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刀子一般甩了过来,宁祁也只能赶忙闭上嘴。不过,他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最关键的地方——洛城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笃定了,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他心中轰然坍塌,发出的震撼甚至使他脚下一晃,大掌失魂落魄地收了回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浑浑噩噩地这样说。不知是说给宁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失神地立在桌前迟疑几秒,洛城缓缓后退一步,那样子好像是要败退了。他短促地瞪宁祁一眼,随即像个心虚的少年犯那样,头也不回地抓过桌上的检查单,落荒而逃。   抚抚胸口,宁祁终于松一口气,心中隐约有些失落:哎,他这样的反应,看来不可能跟我配合做课题了……   突然,门“哐”一声被撞开。洛城凶神恶煞地冲回来,像只被抓住痛脚的狮子那般直逼到他眼前,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子:“今天的事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哪怕只是一点点似是而非的信息,我都会告你、告你们医院!告到你倾家荡产,你给我记住了!”   放完狠话,他又像旋风一般冲了出去,这次没有关门。陆医生听见动静,不禁好奇地走过来,探出个头:“怎么回事啊?那人是什么问题,查出来没有?”   宁祁苦笑地望着她,半晌,抬手朝她招一招:“陆医生,你过来。顺便把林医生也叫上,我跟你们交待点事儿……” 第15章   晚上七点半,闻人律没有回家,还在办公室听下属的工作汇报。   下午时,登峰的竞标小组在陆庭风的领队下参加了c22-3地块的现场踏勘,拍摄了许多图片和鸟瞰图。闻人律对这些不是很关心,他草草翻过一遍就把文件夹放下了,转头望向陆庭风:“有没有看到白家的人?”   “何止白家,申城四大家族的人都在,还跟我打招呼呢。我怀疑他们是白二小姐叫来搅浑水的,不然罗家的发展重点根本不在这个区,横插一杠子干嘛?”陆庭风说。   这种话不好在员工面前讨论,于是二人跟下属们摆摆手,示意你们可以下班了,转头到会客室泡了壶红茶继续聊。不知不觉闲扯到八点,闻人律终于觉出饥饿,刚想问陆庭风要不要去楼下OPAL吃个简餐,一个人影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歪进来半个身子:“律……律总?”   扭头望去,来人居然是曹磊!他那张敦实的四方脸上带着魂不守舍的着急神情,嘴唇欲言又止地张一张,好像有些左右为难?   一看见他,闻人律便知洛城肯定又出岔子了,当即拧紧了眉头:“发生什么事?”   曹磊犹豫一瞬,脚下急匆匆地走进来,忧心忡忡道:“今天中午吃过饭,洛城说胃不舒服,自己去医院检查。四点多时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在等检查结果,但五点钟再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了……我去他家找他,又去他妈妈的老房子找,都没有找到!”   “什么?!”猛地站起身,闻人律怒不可遏,那瞬间几乎荒诞地笑出来:“后天早上就要举行称重仪式,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他失踪了?……你们怎么没人陪他一起去做检查!”   “他……他减重期嘛,进食很苛刻,所以中午单独开了一桌。结果饭没吃完他就说不舒服,自己先走了,我们也来不及去追他……”懊恼地辩解着,曹教练也明白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不禁头痛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陆庭风倒是冷静:“四点多他说在等检查结果,五点钟就关机了——难道是查出了什么重病,所以情绪失控,躲起来了?”   “我就是在担心这个啊!”终于有人指出关键,曹教练不禁哀声叫出来,还焦心地猛拍了一掌。意识到这个可能,闻人律立在那儿,脑子里“嗡”一声响起蜂鸣,那瞬间神智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想象这样的现实:“怎么会……他不舒服多久了,之前跟你们提过吗?”   “断断续续也有两个星期了,说胃胀气,想吐,但是不怎么严重,所以我们都没当回事。”说到这儿,曹磊苦着脸,已然是追悔莫及:“律总,什么病会进展得这么快啊?半年前打约书亚时他才检查过,那会儿还健康得很啊!”   下意识想往外走,身体却不禁虚晃了一下,只得伸手扶住墙。闻人律感觉自己头有些晕,可能是没吃晚饭造成的……努力凝聚心神,他伸手指一指陆庭风,语无伦次道:“你,你先报警,然后我们再分头找……他以前喜欢去什么地方消遣,所有你们能想起来的地点,通通都找一遍!”   “报警?”陆庭风比他清醒许多,当即否决了这一做法:“大哥,你冷静一点。现在我们只是猜测,事实具体是怎样还不确定,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临近开赛,各大体育媒体都盯着呢,尤其是腾云,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养的那些狗仔队闻着血腥味就追上来了——难道你想被褚云争咬一口狠的吗?”   身形猛地僵住,闻人律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大脑的高热像被踩了急刹车,终于缓缓停下。情绪的忽然遏制让他有点儿难受,他强压下胃部的不适感,白着脸思索半晌,混乱的大脑这才重回清晰:“曹教练,你叫上训练组的所有人……还有平常跟洛城比较要好的选手,大家分头去找。陆庭风,你找人去交警队查监控,看看他是去哪家医院做的检查,又是朝那个方向离开的。”   “好。”两人领了命迅速出发,会客室顿时一片寂静。茶水已经凉了,闻人律面色青白地立在那儿,耳中蜂鸣又开始甚嚣尘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样都好……千万不要是重病啊。   ---------------   洛城常去的地方有几个,小饭馆、烧烤店、酒吧等,基本上都在他家附近,最远的一家是在他妈妈那边,但开车半个小时也到了。曹教练和备赛组六人分头行动,雷厉风行地将那几家店铺搜寻过一遍,最后在望海路的夜宵摊集合。一下车,曹磊便见靶师小秦站在路口远远地朝他挥手,他忍不住大喊:“找到吗?”   小秦摇摇头,指一指路灯下熙熙攘攘的食客们,摆了摆手:“不在!”   “操……”七人皆是无功而返,曹磊几乎要绝望了,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这些地方都不在,他还能去哪儿?”   小秦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们,犹豫半晌,支支吾吾道:“城哥会不会……在墓地看妈妈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六人都猛抬起头瞪住他,眼神中满是四个大字“你是天才”!这时闻人律打来电话,语调中透着焦灼:“找到洛城了吗?”   “还没有……”曹磊飞快地奔向停车的地方,气喘道:“我们准备去墓园,看看他是不是在那儿!如果真的查出重病,阿城说不定会去找妈妈倾诉的!”   闻人律听得呼吸一窒,良久才找回声音:“我知道了……我这边离墓园比较近,我先过去吧,你们开车小心。”   “哎,好!”上了车忙不迭地朝墓园赶去,二十分钟后,闻人律的电话又来了:“他妈妈的墓在哪一区?”   “呃……”这一问把曹磊给难倒了:“我记不大清了,只知道是往右边走……律总,要不你在门口等我们吧。我只记得路,但是不记得号码,得走进去才知道。”   “好,那你们开快点。”闻人律冷酷地挂了电话,倒是把曹磊给郁闷到了:刚才还叮嘱说开车小心呢,现在又要我开快点……算了,他也没功夫吐槽自家老板,找人要紧。所幸夜晚路上车辆不多,加足马力又开了十五分钟,一行人很快到达墓园。   路灯下,闻人律焦灼地在墓园紧闭的铁门前徘徊着,身上依旧是白天的衬衫西裤,显然是没心情回家换洗。曹磊也懒得去停车场了,直接把车在大门边上一横,着急忙慌地下车来:“律总!跟我走吧,我知道他妈妈的墓在哪里……”   “走什么!工作人员说晚上七点都关门了,现在不让进!……你确定洛城真来这里了?”闻人律双臂环胸,面色极差,眉心像打了结似的展不开。曹磊只好去跟门卫交涉:“大爷!实在不好意思啊,大半夜的还来打扰您……我们一个朋友不见了,他可能是生了重病,过来找已故的亲人倾诉。他长得很高大,一米九!身材好,脸也帅,您有没有印象啊?”   大爷耷拉眼皮瞅着他,摇摇头:“我七点才换班过来的,你朋友要是早就来了,我也碰不上啊。”   “那您能不能开门让我们进去找一找?求您啦,我们很快的!”悄悄递过去一包好烟和几百块钱,大爷终于嘟嘟囔囔地从门卫室踱出来,拿着钥匙走到了铁门前:“快点儿啊,十五分钟必须出来!”   “哎,好!”   记忆中洛城妈妈的墓在一个比较中间的位置,右转第二条通道往上走,看到一棵巨大的松树之后,再往前走两排,左手边那一列就是了。至于具体是哪一个,曹磊也不大确定,只能让大家用手机打光慢慢找:“我记得阿城是跟他妈妈姓洛的……墓碑上用的是一张年轻的照片,有点儿褪色了,但很好看。”   姓洛……闻人律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在倒数第三位的墓碑上看到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头发浓密微卷,笑靥如花,照片下头刻着名字:洛梦娟。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洛城浓烈的五官从何而来——原来他长得像妈妈,浓眉大眼,高鼻厚唇,皮肤微黑,看上去颇有几分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味道。手机再一转,光线投向墓碑前方——祭台上空荡荡的,没有蜡烛,也没有祭祀品,洛城并没有来这里。   最后的希望落空,闻人律微微恼怒,丧气地关了手机电筒:“我找到了!但是他没来过,墓前连柱香都没有!”   “……不会吧?”其他几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气馁的哀嚎,那瞬间心灰意冷,一个个接连跌坐在地。颓唐之时,黑暗的死寂中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叮叮咚咚的,吓了众人一跳!随后是闻人律重燃希望的焦急声音:“喂?你那边怎么样,查到监控了吗?……丰阳路?那是什么地方?”   “呃……”听见这三个字,曹磊只觉脑中一声轰响,双手双脚瞬间冰冷。闻人律狐疑地转头望向他,同时把手机照过去,借着微光看请了他脸上尴尬的表情。不禁警觉地眯起眼,他的声音变得极冷,咬牙切齿道:“……你别告诉我,那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众人冷汗涔涔,皆无言以对。   ----------------------   最后,他们是从丰阳路一家叫“Strawberry”的酒吧里把洛城架出来的。   望着眼前这个酒气冲天的颓唐Alpha,闻人律的脸几乎黑成了墨汁,锋利的视线恨不得化出实体,一刀刀将他凌迟!陆庭风无奈地拍拍他肩,叹口气,转身上了车:“先回训练馆吧,这里人多眼杂,别被人看了笑话。”   强压下怒气,闻人律看着曹教练把洛城架到对面车上,视线忽然一凛,杀气腾腾地跟了过去。曹磊本来还想在车上把洛城拍醒,再给他打个预防针呢,却见大老板冷不丁坐进了副驾驶,直挺的背影冷肃如山,他心里不禁暗暗叫苦:阿城啊,今天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   酒吧街到场馆四十分钟路程,一路上无人吭声,车内死寂得令人几欲原地消失。静默之中,洛城身上的酒味、烟味、脂粉味便显得分外刺鼻,曹磊听见闻人律着恼地打了个喷嚏,口中恶狠狠骂一句“操!”扯过纸巾用力擦了擦鼻子。   阿弥陀佛!他只得闭上眼睛,双手悄悄合十:菩萨保佑,让洛城安全度过今晚吧!   抵达训练馆已是半夜十二点。   场馆早就空了,灯光已尽数熄灭,只有大堂还亮着。闻人律一马当先地疾步走进去,后边儿曹教练和小秦架着洛城忙不迭跟上,生怕慢一点就会引来他的雷霆怒火。   很快到了休息室,陆庭风打开灯,就见闻人律怒不可遏地在茶几前不断踱步,梳得端整的头发早就乱了,衬衫下摆也松松垮垮的,几乎从裤腰里扯了出来。而洛城——他好像终于清醒了点儿,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扶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的某一个点,没有焦距。   他甚至还穿着今早赛前发布会的白色西装。   “你是不是还嫌你不够显眼,嗯?”终于,闻人律遏制不住怒气,站定在正前方,开始朝他发难:“有什么问题你就跟曹教练说、或者跟我说啊!我们一起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你跑去鬼混算什么事!?鬼混能解决问题吗?……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比赛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腾云就等着我们自己掉链子?你居然还穿得这么张扬,大张旗鼓地去约炮,嫌自己的丑闻太少了吗?!”   他难得一见的厉声质问听得其他人俱是浑身一悚,但洛城却仿佛丢了魂儿,行尸走肉一般歪在沙发上,充耳不闻。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惹得闻人律愈发恼火,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打炮打懵了是吗?魂儿都丢在那些Omega床上了?!……就你这样的德性,遇到点事就一蹶不振,自暴自弃,以后你在UFC还怎么走下去!?还好意思跟小晴求婚……分手才一个半月就去约炮,你对她能有多真心?”   听到前女友的名字,洛城终于有了反应,双眼直勾勾地抬了起来。“这关小晴什么事,”他声音沙哑地反问,“你也知道我跟她分手一个半月了,我去约炮又有什么问题?难道要我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才算好人?……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吗,闻人律,你们看不上我,好,那我跟她分手了,结果现在你又来挑剔我的生活作风问题?我真的不明白了,我有那么碍眼吗!?”   他的语调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他不禁失控地站了起来,脚下向前一步,像一只狂怒又脆弱的受伤雄狮。众人第一次听他直呼老总的名字,不止曹磊,连陆庭风也震惊了,愕然瞪大眼。   似乎从未受到如此的挑衅,闻人律难以置信地语塞了一秒,才怒道:“洛城,你别搞错了因果关系!你为人但凡踏实靠谱一点,我都懒得反对你跟小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人,做事缺乏毅力,心思浮动,又容易得意忘形,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证实了我的看法而已!”   “我不安分?”洛城也生气了,原本松弛的手掌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大步走上前。曹磊见状,赶紧扑上去,用力搂住他的身体:“阿城,你别、别冲动!”   但洛城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整个人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之中,伸手指着闻人律嘶声叫骂:“对,就你干净,就你高贵!你最了不起了,天天高高在上地对着人指手画脚,真当别人不知道呢!……你自己明明也约过炮的,闻人律,你别不承认,我看见了的!”   闻言,闻人律的面色几乎降到了冰点,冷峻得令人不敢直视。曹教练快要哭了,搂着洛城用力往后拽,不断劝着:“阿城,你喝多了,别再说了!咱们先回去,别说了……”   但暴怒状态下的职业格斗选手哪是那么好阻止的?洛城气红了眼,喉咙都嘶哑得破了音,却还在指着闻人律怒骂:“那天晚上的盛筵,我看见你了,你搂着个Omega往楼下包房走,我看见了的!你高贵什么?我要是不安分,那你也安分不到哪儿去!……以后你少对我指指点点,老子只是签在你旗下,并不是欠你的!惹火了我,我直接毁约签到腾云去,反正违约金老子也付得起!”   他说什么……签到腾云?闻人律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一张如玉的俊脸黑成了墨,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见状,曹教练赶紧捂住洛城的嘴巴,招呼小秦等人一起把他搂住,连拖带拽地扯了出去。洛城居然还在挣扎,发疯似的想再骂点儿什么,却忽然悲从中来,撕心裂肺地仰起头,在高阔的大堂中痛苦嘶吼了一声:“啊——”   似乎有无尽的委屈、愤懑、不解积在心中,压垮了他。   听见那声不甘的哀嚎,闻人律重重喘息着,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墙上,不可理喻道:“这算什么?我千辛万苦捧他出来,他一言不合就要毁约去腾云?我对他已经够好了吧,换了别人,谁还会殚精竭虑地为他谋划考虑?他这几年的签约、代言、比赛,哪个不是我帮他谈下来的,他现在居然冲我吼?……他冲我吼什么!”   陆庭风抱着臂靠在角落,无奈地乜斜着他,凉凉道:“你对他没有不好——你只是看不起他而已。”   ……望着老友奚落的眼神,闻人律忽然无言以对。   气氛僵持地沉默半晌,他冷硬地撇开脸,偏执得如同一头犟驴:“我没有看不起他。我只是生气,他有如此的条件、如此的天赋,却不肯好好兑现。再这样任性下去,他只会毁了自己的事业。”   “你管他呢?世界上兑现不了天赋的运动员多了去了,难道你一个一个地气过去?”陆庭风“嗤”一声,不置可否:“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呗,现在有天赋的小年轻如雨后春笋,你何必跟洛城死磕?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个商人,不是他的监护人。你跟他之间只有交易,没有义务!”   话是这样不错,但是……闻人律头痛地闭上眼,总觉得最近似乎流年不利,很多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好像从洛城丧假回来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对劲了。先是被仙人跳,接着备赛出问题,现在洛城又撂了挑子……想到曹教练说他下午不舒服去医院做检查,闻人律倏然抬起眼,狐疑道:“胃胀气……难道是早期胃癌?”   听见他的自言自语,陆庭风无语得几乎笑出声来:“大哥,你还在纠结这个啊?洛城不可能得病的好吧!……如果他真是身体出了问题,这么正当又这么严肃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跟我们说?现在他是去约炮啊,去抽烟喝酒!这种情况不是感情受挫就是心态崩了,之前我听曹教练说过,他很紧张格伦奥康纳这一次的比赛战术……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是吗?闻人律拧起眉,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行,明天我要去那家医院问问,看他究竟是查出了什么病!” 第16章   情绪的宣泄是有量的。一整个晚上,洛城都在茫然与混乱中打转,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四壁陡立的房间里乱撞,始终找不到出口。现在指着闻人律大骂一通,又嘶吼一阵,心里反倒清明了许多。   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拖到训练馆外的广场,他振臂一挣,没甩开。躁火不禁又起,洛城低吼一声:“行了,松开!”曹教练这才将手放下来,头疼地看着他:“你说你……”埋怨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叹口气,又把手搭到他肩膀上:“走吧,咱们去吃个夜宵,好好聊聊。”   “不用。”洛城生硬地再次甩开他,面容决绝好似油盐不进,一心只想着缩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去:“我累了,你们也回去吧。”   他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走去,脚步仓皇,像只争斗落败的受伤雄狮。曹教练不放心地看着他背影,半晌还是没忍住,大喊一声:“你检查没问题吧?”   洛城没有回答他,走到街边匆匆打了辆的士,在闷热的夏夜中绝尘而去。   -------------------   大半夜的不想回家。司机问他去哪儿?洛城摊手摊脚地靠在后座上,对着车顶沉默着,半晌才用干涸的声音道:“去望海路。”   ……他忽然很想念老妈家里那间窄小的卧房。他曾经在那儿住了十三年。   小时候的记忆是很鲜活的,想忘都忘不掉。洛城记得那时妈妈不爱做饭,每到饭点,他就会循着左邻右舍的饭香跑去蹭饭。今天张叔家做的是焖排骨,明天李婶儿家做的红烧鱼,他都一一蹭过去,饿死鬼似的就着汤汁吃两大碗饭。人家气得发笑,叉着腰骂:“洛梦娟!你养儿子好轻松,饭都不做一顿,干脆让他跟我家姓好了!”   妈妈就从牌桌上歪出半个脑袋,不耐烦地道:“哎呀,又不是不付你饭钱!喏——”从当天赢的钱里抽出几张丢过去:“晚饭那顿也帮我解决了吧!”   洛城个儿高,长得又快,十二岁就一米七五了,成日里带着整个街区的小孩儿招猫逗狗。他爱打架,经常闯祸,人家父母拖着孩子找上门来,讲理些的,妈妈就好声好气地给人赔礼道歉;趾高气昂的,她就叉着腰跟人对骂。有一次洛城把人打瘸了腿,老妈赔了好大一笔钱,回来就抽出棍子揍他:“下手也没个轻重!你那么爱打,好,我让你打个够!”   ……洛梦娟女士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把他送到了拳馆,从此以后天天有架打。   想起往事,洛城歪头靠着车窗玻璃,莫名笑了一下。   熟悉的街景逐渐出现在眼前,老旧房子、乱七八糟的电线,门面鳞次栉比,大半夜的一家烧烤店还开着,食客熙攘,生意兴隆。他下了车走过去,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那老板已经看见了他,“嘿”一声笑出来:“阿城!这么晚,你怎么跑过来了?”   洛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王叔,还不是想您的手艺了。”   中年人自得地笑起来,反身进店铺里掏了张折叠桌子出来递给他:“自己摆啊,我给你烤那老几样……老婆!拿几瓶啤酒,要冰的!阿城来了!”   寻了个边缘的位置把折叠木桌摆好,又拖过一张空的塑料椅坐下,洛城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双眼茫茫望着灯光下形形色色的食客,总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今日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是个噩梦罢了,明早醒来,他依旧是原来那个强壮而纯粹的Alpha。   不多时,王叔端着一煲皮蛋瘦肉粥放到他面前,笑道:“先吃点儿粥,肥牛马上就来!”过了两分钟,王婶也来了,双手各拿着2瓶啤酒,额上渗着密密的汗:“你看我,忙得差点儿把酒给忘了!喏,我放在这里,你慢慢喝啊。”   “没事,婶儿你们忙。”   王叔的皮蛋瘦肉煲还是那么鲜香嫩滑,吹吹气喝一口,整个胃都暖呼呼的,配上姜丝的微辣,能激出一身的汗。洛城埋着头接连不停地吃了十几口,着急忙慌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半晌,白瓷勺子忽然顿在砂锅边,随即“当啷”一声放下了。他没有抬起头,收回手撑着脸,就保持着这样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姿势,咬牙静默了许久。   一滴滴水珠砸在木桌上,点出重叠的圆,夏夜的气温闷热,它们像夜雨,凝固在这无风的夜里。   ……老天爷怎么跟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呢?   再抬起头时,洛城的泪已经止住了,神情若无其事,只有通红的眼眶泄露出一丝端倪。王叔又拿来了他喜欢的肥牛、黄喉和掌中宝,撒了足足的辣椒和孜然粉,香辣到冲鼻子。洛城立即吃了一大口,装作被呛到的样子咳嗽两声,挤出眼泪道:“叔,太久没来光顾,这个辣度我都吃不习惯了!”   “哈哈哈哈,你早说呀!来来给我,我拿回去帮你抖一抖,刷点儿蜂蜜水再烤烤!”   ……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身心俱疲,洛城垂着头,从兜里摸了根烟来抽。以往备赛期他是不会抽烟的,但今天实在难以自控,心烦意乱的,就在酒吧里跟人要了一包。   这种烟身形细长,烟味较轻,带着股特别的香味,像是Omega抽的花香烟,不够解瘾。洛城拧着眉只用力吸了几口,一支烟就快没了。又掏出一支正想点燃,一只手突然从身侧伸过来,拿走了他的烟,同时讶异道:“阿城?你怎么在这里。”   不禁浑身一抖,洛城猛地回头望,见来人居然是自己的发小兼体校同学,陆良。老友相见,分外激动,那一刻洛城呆呆的,几乎酸了鼻子,抿着嘴角用力拍一拍边上的椅子,又着急地去抓他手腕:“陆良!好久不见,来,跟我喝一杯!”   陆良“哎”一声,推开他手:“我先去找王叔点单,不然跟你说话肯定要耽误的。”   望着老友略微发福的背影,洛城吸吸鼻子,突然觉得分外怀念。两人自小在同个街区长大,年龄相仿,都爱惹事生非,那叫一个臭味相投。上初中后,洛城开始练体育,陆良看见了,回家也跟爸妈闹着要练。于是两人一齐上了体校,一个练散打泰拳,一个练田径。但不同的是,毕业后洛城顺利走上了职业的道路,陆良却回到老家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当了一名中学体育老师。   “你当职业那么好走?”那时陆良慨叹着这样跟他说,“我练到第二年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了。体育这玩意儿,天赋压死人,我还是不为难自己了。”   如今九年过去,陆良脸上隐约的不甘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对生活妥协后的闲适。大半夜的,他穿着背心和大短裤走过来,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笑容可掬:“你怎么跑回来了,最近不是备赛么?”   洛城不想聊这个,自顾自拿起啤酒往他面前一墩:“来,陪我喝酒!”   “哎哟,不行。”陆良面露难色:“要是以前,我肯定跟你不醉不归,可最近我跟我媳妇儿在备孕呢,烟酒暂时都戒了。”   备孕?……洛城好似很错愕,双眼后知后觉地瞪着,一副恍惚神情。   见状,陆良便继续解释:“她三十三了,我年纪也不小,咱们要讲究优生优育嘛,克制点儿是应当的。不然要是生出个不健康的孩子,那哭都没地方哭去。”说着,他转而拿起小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苦荞茶:“我以茶代酒,啊?陪你喝两杯,待会儿肉烤好了我就得回去,老婆在家里等着我呢。”   “呵,”洛城悻悻地干笑一声,“感情真好啊。”他也把啤酒放下了,默默地学陆良喝热茶,但身上酒气依旧浓烈得很。陆良一直很关注这个老友的比赛日程,知道他30个小时之后要称重,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还喝水啊?……这会儿不是脱水的紧要关头吗。”   洛城垂着脑袋,一头卷发已经乱成鸡窝,西装也歪歪斜斜的,处处都透着颓唐:“……我都不想打了。”   陆良听得一怔,心中不禁低呼:不是吧……但面上并不显,只状若随意地道:“干嘛,碰见什么难题了,跟哥说说。”   “……跟你说也没用。”   “我帮不上忙?”   “一丁点儿都帮不上。”   陆良自然知道帮不上,只不过想借此打开话头而已,却没料到洛城的口风那么紧,一点儿信息都不透露。见他面色沉闷,陆良慢吞吞吃了口肥牛,试探着问:“……那,你临场退赛的话,你的公司岂不是要赔很多钱?”   是啊,是要赔很多钱。洛城忽然感觉食不下咽了,自暴自弃的冲动与责任心左右拉扯,难受得他又开始胀气想吐。呛水一般的酸涩感再次从鼻腔漫了上来,他丧气地放下签子,五官全部沮丧地往下撇,那模样简直像一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我,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洛城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伏了下去,弓着背与大腿平行,两只手用力拉扯着头发,痛苦又徒劳。   陆良吓了一跳,赶忙放下肉串去安抚他,拍拍肩膀:“干嘛呀这是?……哎呀,没那么严重,你别自己吓自己!你还记得梦娟阿姨以前怎么说的吗?——又不是死了,哭什么哭!对吧?人除生死无大事,遇见问题就想办法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解决的!”   ……能解决吗?洛城艰难地喘息着,心中的惶恐愈发难以控制。   现在他肚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或许可以偷偷打掉,但距离比赛只剩下两天了,自己不可能在赛前动手术。可要是带着这个东西进行极限脱水,效果难以保证……他肯定会超重的。称重不过的话,如果格伦奥康纳同意比赛,自己就要把出场费分给他30%……可是,可是,以这样糟糕的状态站走进八角笼,他怎么可能打赢呢?   “……输了也没关系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就连KSP也在生涯前期输过一次,你又怕什么?这次输了,下次再杀回来就是,观众也喜欢看这种复仇的戏码啊,对不对?但你如果现在退赛,公司要赔钱不说,你的备赛团队也拿不到奖金了,甚至UFC那边也不会再给你匹配好的对手。而且,你应该也知道,粉丝们最讨厌临场退赛了。他们能接受偶像站着死,但绝对接受不了临阵脱逃!”   几句话振聋发聩,听得洛城心头猛地震颤起来,将信将疑地抬起了头:“……现在还来得及吗?”   见他好似回心转意,陆良终于吁一口气,放松地笑起来:“你是专业选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脱水的效率。”   事已至此,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硬着头皮上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的事,先等比完赛再说。   思忖良久,洛城终于定定神,扯过纸巾擦干净嘴,沉缓地站了起来。陆良立即用力拍巴掌,捧场道:“哎,这才是咱们望海街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城嘛!……你呀,今晚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认真脱水,称重比赛,不然啊——”   说着,他忽然露出个无赖的滑黠笑容,脸上肥肉挤作一堆:“这一次我买的格伦奥康纳赢,你不比赛,我就拿不到钱啦!”   “嘿你——”洛城那个错愕,那个哭笑不得,当即一个侧踹,狠狠踢翻了老友的凳子。   ----------------------   第二天一早,曹教练在场馆角落正跟备赛组成员们商量着如何去洛城家把他劝回来,身后一个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背包“簌”一声放下,传来了洛城微微沙哑的声音:“磊哥,今天你们想想办法,帮我快速脱水吧。”   众人愕然回望,就见这个平日里率性落拓的高大斗士此刻宛如一匹大病初愈的骏马,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他们给他配上鞍鞯。曹教练不禁怔愣了很长一会儿,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神情沉闷的人是洛城——他小心地走过去,轻声问:“你……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洛城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能打完后天的比赛。”   “那……那好吧,你过来,我们称一下体重。”   整个团队的人做梦一般跟着他俩走到角落,洛城脱了上衣仅着短裤站上体重秤,屏幕显示当前体重为201斤,距离轻重量级最高体重还有17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洛城僵立在那里,嘴角难堪地紧抿着。半晌,他张张唇,闷头走了下来,一边穿鞋一边涩着嗓子道:“减吧。能减多少就减多少……总不能让这次头条主赛开天窗。”   “也只能这样了。”叹口气,曹教练拍拍他肩,揽着他朝器械区走了过去。   -----------------   闻人律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回来了?”刚挂电话就听见陆庭风这样汇报,闻人律拧起眉,总感觉洛城这一次的情绪太过诡异,来得快去得也快,令人摸不着头脑。他难以置信地晃晃手机,不解道:“刚才煜哥还跟我说他去医院打听了,洛城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那这家伙昨晚到底是发的什么神经?”   “我怎么知道。”陆庭风撇撇嘴,懒得深究:“反正他这人四六不着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只有你惯着他。昨晚他大喝一通酒,前几天的脱水成果通通报废,现在差了足足有十七斤!……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跟Dana谈补偿比例吧。”   还能怎么谈?该赔多少就赔多少呗!……闻人律也颇为头疼,心想这次减重恐怕要进桑拿房了,希望不会搞出肾衰竭。   正琢磨着如何平衡减重的最低限度与赔付的比例,沙发上瘫坐着的陆庭风好似刷到什么新闻,像只猫似的弹了起来,“卧槽”一声直冲到他面前:“昨晚洛城去酒吧约炮被人拍到了!上新闻了!……万云传媒?操,又是褚云争!”   面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闻人律抢过他的手机,屏幕正中央赫然就是洛城在酒吧里搂着Omega亲吻的大特写!再仔细看内容,“昨夜九点,即将出战UFC第289期数字赛的格斗选手洛城出现在xx酒吧,与几个性感火辣的Omega贴身热舞、热辣亲吻。缠绵二十分钟后,洛城挑选了一名前凸后翘的Omega前往酒吧的包房,度过了不为人知的半个钟头……”   ……操!   恼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拍,闻人律只觉呼吸暴涌、头痛欲裂,那瞬间捂着额什么也不想说。陆庭风把手机拿过去继续看:   “……然而,就在洛城离开酒吧后,与他共度春宵的Omega向笔者透露,洛城居然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只昂扬了一分钟不到便偃旗息鼓,根本无法开始。一次不成功,他又尝试多次,却都以失败告终……”   “卧槽!”陆庭风惊呆了,“原来洛城是因为这个发的疯!” 第17章   急匆匆赶到训练馆,闻人律疾步走进室内,远远的就见洛城身穿一套黑色短款运动服,在角落里认真地暴汗跳绳。他应该还没看到新闻,整个人心无旁骛的,双眼似乎放空了。倒是周围的运动员拿着手机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对着他指指点点,神情或窃笑或讳莫如深,看得闻人律不禁拧起了眉。   “……陆庭风,你去,叫曹教练和洛城去战术分析室。”为了不惹人注目,闻人律吩咐完直接去了场馆副楼,陆庭风只得硬着头皮走向曹教练——这家伙也在看手机呢,坐在场边一脸苦哈哈的,似乎在苦恼怎么跟洛城确认这事。   叹口气,陆庭风重重搭上他的肩膀,难兄难弟似的道:“磊哥,律总看见新闻了,叫你跟洛城去战术室商量对策呢。”   曹磊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道:“律总也看见啦?”   “想不看见都难啊……!倒是洛城,他还不知道吧?”   “应该没有……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摸过手机,也没人敢跟他说。”   “那不是好事儿么?”闻言,陆庭风狡黠地朝他挤挤眼睛,“咱们把洛城带过去,让律总跟他开口,我们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行!”乐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曹磊走上前招呼一声,洛城便微喘着停下动作,把跳绳丢到地上,一边抹脸一边跟着他走过来:“……去战术室?”   “嗯。”陆庭风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下飘去,“律总有话要跟你说。”   以为闻人律是要对昨晚的事兴师问罪,洛城闷着脸扯了条毛巾用力擦汗,一头卷发被他搓成了鸡窝。半晌,他把毛巾一丢,头发一捋,坚定视线仿佛视死如归:“……走吧。”   陆庭风默默屏住了呼吸:大哥你别搞这么严肃,我们只是想关心关心你而已……   不多时,三人陆续走进战术室,闻人律坐在前排等候已久。听见动静回过头,他一眼就见洛城板着张脸,一双虎目生硬地撇向别处,脖子梗着好似死不悔改,让人看了就来气。闻人律本想好声好气地慰问他,这会儿也没心情了,直接把手机顺着长桌推过去,冷冷道:“……你自己看。”   洛城神色一僵,狐疑地低头望,良好视力很快便捕捉到了那方小小屏幕中的关键信息。陆庭风和曹磊在一旁密切打量着他,屏息静气,洛城的神情好似天空被乌云覆盖了,面色在眨眼间变得难堪、僵硬,却又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见状,其他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新闻中报道的内容绝对是真的!   头疼地揉揉眉心,闻人律叹口气,百思不得其解:“你……你怎么回事,嗯?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问题,难道你擅自服用了类固醇吗?”   洛城垂着头,嘴角紧抿,不说话。   ……看来也不是类固醇的原因。见状,陆庭风解围道:“现在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我们该想想怎么应对……这种指控很尴尬,大张旗鼓地回应嘛,好像太虚张声势了,可不回应,别人又觉得是默认了,这对洛城的形象是个不小的打击。”   “……会影响到比赛赔率吗?”曹教练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影响了。”说着,闻人律望向洛城,拧着眉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这件事关乎你的名声和形象,今天之内,公司方面肯定是要进行反驳的。你是自己出面呢,还是我们帮你回应……?”   有什么想法?洛城苍白着脸,木然抬起头,与闻人律短促地对视了一眼。烦心的事接二连三,他的大脑已经放弃反应了,只想破罐子破摔地逃避一切:“我没有想法,”他的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消沉,“你们想怎么回应就怎么回应吧,我还要继续脱水……走了。”   他走得很急,埋着头直冲冲撞出去,似乎急于逃离这难堪的处境。但想到场馆里其他选手的窃窃私语,曹教练不禁沉重地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律总,这事儿你们就全权负责吧。现在洛城忙着脱水,不好分心的……咱们也别烦他了。”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闻人律头疼地摆摆手,让他赶紧追上去陪着洛城。至于对策……自己再跟陆庭风慢慢商量吧。   ----------------------   与此同时,网络上已经吵成了一团。   ED是个下作却极为有效的指控,十分轻易地引爆了粉丝们的争论。有人不以为然,说这肯定是对手泼的脏水,专门搞心态的,想从精神上打垮洛城;也有人深信不疑,说洛城备赛时肯定用了类固醇,这才会导致激素紊乱、最终性功能障碍,并呼吁WADA(世界反兴奋剂组织)在赛后对洛城进行严格的尿检。网络上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登峰训练馆内亦是暗流涌动、议论纷纷。   ……洛城终于明白了那些讳莫如深的视线是为何而来。   他没吭声,亦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在跑步机上闷头跑步,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这样封闭的状态让人有点儿不安——曹教练在边上担忧地望着,总想安慰两句,但又怕说得不合适,再伤了他的心……正绞尽脑汁,洛城摁停了跑步机走下来,面无表情地一边擦汗一边问他:“磊哥,我去称一下体重吧,看减了多少。”   “啊?哦,好,去称一下。”忙不迭跟着他来到体重秤前,接过毛巾把人扶上去,洛城微微一僵,无奈地回头望他:“磊哥,我还没虚弱到那份儿上……”   “哎,这不是……不是担心你嘛。”声音心虚地低下去,此时电子秤显示出体重,193斤,还差9斤。洛城抿抿唇,下了称躬身穿鞋。他深深地垂着脑袋,一头卷发湿漉漉地翻下去,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了上来:“……没事,我就是太紧张了,过了这阵子就会好的。”他这样说。   “真的?”曹教练精神一振,将信将疑的,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让他一个绯闻中心的受害者反过来宽慰自己,这已经是相当失职了。曹磊拍拍脸,赶忙振作一些,用力揽着他脖子晃一晃,走向休息室:“先休息半个钟吧!午饭稍微吃一点儿,下午咱们穿上体重服,进行最后的冲刺!”   -------------   眼前已经开始有点晕眩了。   体重服是贴身且不透气的,像一层沉重的塑料膜裹在身上,阻断毛孔散热的一切途径。洛城的头发尽数湿透,一绺一绺地垂在额前,呼吸沉重。他感觉自己全靠肺里的一口气强撑着,在跑步机上缓慢跋涉——然而跑也已经跑不动了,双腿像灌了铅,肌肉像抽了丝,这明明是减重到极限时才会出现的反应,现在却过早地发生。洛城明白,这是那个“东西”害的。   筋疲力尽地走下跑步机,佝偻着靠在墙边喘息,洛城不自觉地把手捂在小腹上,轻轻揉搓——那里已经开始不大舒服了。仿佛一枚细小的卵包裹在紧绷发力的肌肉里,被挤压、被拉扯,导致蛋面缓缓地迸出了裂痕。洛城似乎听到它在细微地呼喊,用一种小鸟般的声音,嘤嘤啾啾,如此脆弱,如此可怜,令他忍不住艰涩地苦笑:你看你,怎么偏偏跑到我肚子里来……?   我是想要个孩子没错,但我,我没想过要自己生啊!   现在好了,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这样相互折磨,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身心俱疲,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双腿酸软,再也不想站起来。曹教练很快走到身旁,摸摸他湿淋淋的后脑勺,问:“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洛城精疲力尽地闭着眼,声音沉得像无力的风:“……我现在还差多少斤?”   “再称称看吧,来,过来。”靶师小秦和体能教练走上前,一齐将他扶起身,搀着他脱掉湿漉漉的体重服,又用毛巾把他浑身的汗擦干。上称时,洛城几乎踉跄了一下,脑袋一阵晕眩,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体能邓教练倒去。邓教练惊呼着撑住他:“我靠!怎么回事,这次减重怎么虚弱成这样?”   洛城不说话,只苦笑着站定,松开手望向显示屏:190斤,还差6斤……!所有人都傻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只剩下十五个钟了……这可减不掉六斤啊!”   曹教练忍不住望向邓教练:“……只能桑拿房了吧?”   邓康年一脸焦灼的神情:“律总最忌讳桑拿房了,弄这个还要跟他报备……而且你忘记了?两星期前洛城蒸晕过,他现在状态比那时候更差,我怕他倒在里头。”   “……那就毛巾热敷吧!”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曹磊果断将洛城扶到浴室附近的角落,差人拿来了许多毛巾和一块巨大的锡箔纸。小秦先把一条浴巾卷成枕头状,再铺开二条浴巾作床单,扶着洛城躺下来后,又用锡箔纸将他全身密密实实地盖住,所有缝隙一一掖好。这时,曹教练打来两桶飘着蒸汽的热水,把剩下的毛巾都泡进去,再一条一条地拧至半干,厚厚地盖到洛城身上。   热度通过锡箔纸传递到周身皮肤,洛城痛苦地闭着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操……”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串铁板烧,被烫热的毛巾炙烤着、折磨着,逼出体内仅存的水分。太口渴了,太焦灼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崩溃地想要哭出声:不想打了,真的……太难受了,难受得恨不得一了百了!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摧毁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智。   热得迷迷糊糊之中,身边好像走来了两个人,低声询问:“现在还差多少斤?……六斤?这差得也太多了……格伦奥康纳不会同意比赛的,起码要再减三斤。”   “我们本来想蒸桑拿……”   “桑拿还是算了,他这状况也不像挨得起的样子。实在不行,再泡一晚上热水浴……不吃晚饭能撑得住吗?”   “应该还行……”   沉重地抬起眼皮,洛城看到了闻人律和陆庭风,两人西装革履地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他们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缕担忧,但眸色太过深沉,又或者自己的精神实在虚弱,看得不甚清晰……洛城心想,牧场主对待马匹的心情应当也是如此吧?关心是关心的,只不过并没有把对方当做平等的人。   一个钟后,热敷结束。此时上称再称,又下去了1.4斤。无奈,备赛组只得启用最后一个方案——热水浴。   洛城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了。   经过短暂的冰敷缓解之后,晚上九点,他空着肚子被架进了热气腾腾的热水池里。此时的胃已经感觉不到饿,甚至也不会干呕了,像个死物一般垂挂在胸腔里面,无声无息。极致的灼热和全方位蒸汽浸漫之中,洛城歪着头靠在池壁上,总感觉眼前的一切在慢慢模糊、慢慢消散。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虚弱的身影,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好几次的小女孩,乌发雪肤,漂亮得像白雪公主——可是她在哭,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面前,委屈地哭:爸爸,我好渴,我好难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洛城!洛城!”大力的摇晃之下,他猛地惊醒过来,视线艰难凝聚,看见了曹教练和邓教练的脸。他们紧张而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神情不忍:“你……你还能坚持吗?”   两眼木木地转动半圈,洛城徒劳地咽一下喉咙,只感觉到砂砾一般的干涸:“我没事,继续吧。”   “那,那你别睡啊,咱们说说话,你睁着眼睛。”被他刚才疑似昏迷的模样吓得不轻,曹教练七手八脚地掏出手机,给他看格伦奥康纳的往期比赛视频:“你看看录像吧,想想咱们的战术……”   洛城只觉身心俱疲,哭笑不得地扯扯唇,生无可恋道:“磊哥,这种时候,我哪还有心情看比赛啊?”   一旁的邓教练忽然想起什么,道:“傍晚时我见你的账号回应了今早上万云发布的新闻,应该是陆秘书发的……你看一看吧。到了明天称重现场,格伦奥康纳肯定还要刁难你的。”说着,他点开网页递过去,洛城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ig账号转发了万云传媒的那一篇新闻,并道:“这种栽赃的把戏我小学五年级就不玩了,某人果然是年轻气盛。”   洛城忍不住低沉地笑了一下。   “挺好。”他说。这种事不必解释太多,直接不承认并反咬一口就是了。明天称重之后的对视环节,奥康纳那张嘴贱兮兮的,估计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该怎么应对呢?脑子里漫漫地想着,洛城的眼帘逐渐垂下去,身子一滑,差点儿没进了水里。   ---------------------   教练组没敢让他再泡热水浴。   凌晨一点,洛城气若游丝地躺在理疗床上,面色灰暗、嘴唇苍白,整个人像发烧一般,皮肤灼热到烫手。备赛团队四人拿着冰块给他搓揉四肢,快速降温,不多时,穿着休闲装的闻人律急匆匆赶了过来,神色紧张而迫切:“怎么样,目前情况如何?”   “体重卡在186.5斤,下不去了。”曹教练无不痛惜地道:“哎,要是昨天晚上他不放纵那么一轮……”   “现在说这些话没有意义,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闻人律此时冷静到可怕,双眼仔细打量一番洛城的状态,扭头又问:“从现在到明天早上九点,体重还有可能往下降吗?”   “他现在已经减到极点,身体细胞开始锁水了,今晚再怎么代谢,估计也只能下去0.2kg左右,到不了184斤的。”   “0.2kg……那明早上称大概就是186斤,差2.5磅左右。这个差值,我应该能把补偿比例往下压一压,争取跟Dana谈到20%。”闻人律说。事到如今,他心里已经很明了了,这一次比赛洛城凶多吉少,大概率是要输的。现在只能想办法尽力补救,降低损失,以及……祈求比赛那天不要输得太难看。   蹲下身,闻人律望着洛城虚弱的脸,心情说不复杂那是假的。从敲定比赛那一天开始,登峰按部就班地宣传、造势,在洛城身上砸了三百万有余。虽然竞技体育有胜有负,谁也不敢说稳赢不败的,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失控的境地……察觉到心里的不满又开始冒头,闻人律用力闭上眼,屏息压制几秒,半晌才抬起头,冷静地望向洛城:“减重到此为止,今晚你好好休息一下——能睡得着觉吗?”   洛城的眼帘半垂着,神情萎靡,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见状,闻人律招手叫来曹教练,郑重地嘱咐道:“今晚不要让他回家,你们也别回去了,都在训练馆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让后勤团队带一些好消化的食物去现场,称完重立刻补水补碳……”   “带点手擀面吧,”曹教练冷不丁说,“洛城喜欢吃面。”   “知道,我已经吩咐了。”闻人律答得迅速而淡然,倒显得他的提醒太过多余了。安排好一切后,他低头最后看一眼洛城,张张唇想说什么,神情中好像有一丝恻隐。但最终,闻人律什么也没有说,他像来时一样迅疾而果决,急匆匆消失在了夜色里。   -------------------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到达称重现场时,洛城扶着车门,自己稳稳当当地走了下来。   团队几人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一个贴一个粘得紧紧的,生怕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面对着跟拍镜头,洛城不好仔细说他们,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咬着牙小声低语:“你们别跟这么紧……离远点儿,我没那么脆弱。”   “大哥啊,都到最后关头了,你就别逞强了。”曹教练苦着脸,脚下一步也不敢懈怠:“跟紧点儿总比你倒下来被狗仔拍到的好。你就别管我们了,稳当点儿,小心往前走吧!”   一路心惊胆战到了后台的vip休息室,见他终于在化妆桌前坐了下来,团队几人这才松一口气,精神稍缓。洛城已经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水也只是在出发时稍稍喝了两口,一放松便觉头重脚轻,眼前晕眩不止。化妆师是自己人,见他精神不佳,便叫助手过来扶着他脑侧,让他能放心休息,自己也方便做一些简单的整理和修容。   用粉底液将肤色匀净一下,眉毛刮一刮,卷发抹上发泥向后捋去……面色好像有些差,于是再补一层浅浅的腮红。正忙活着,身后一阵沉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笃笃笃笃”,那是高档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洛城缓缓睁开眼,就见闻人律立在左前方一米处,静静端详着自己:“快到你了,准备好了吗?”   洛城揉揉眉心,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吧。”   从幕布后方走向台前,刺眼的灯光从头顶和正前方直射而来,将洛城晃得晕眩了一瞬。台下坐着黑压压的一大片媒体,许多长枪短炮对着他,仿佛亟待发射的炮筒。这时,主持人的声音倏然在耳边炸响:“Iron fist!Please,come here。”洛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昨夜泡热水浴时的心跳,急促而沉重。   他干涩地咽一下喉咙,定定心神,缓慢地脱下t恤和运动短裤,仅着内裤一步一步地向体重秤走去。UFC的用称是高精度的磅秤,洛城站上去,对着台下做出曲臂的展示动作,薄得像纸一般的皮肤紧紧贴在肌肉上,皮下脂肪似乎尽数干涸了,显示出清晰的肌肉纹理。称重官员在他的正前方仔细观察着数字,随后报数声响起:“Two hundred and seven point five pounds!”   207.5磅,轻重量级的上限是205磅,超重2.5磅。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称重结束,他恍惚地转身走向台边,控制着脚步缓缓朝自己的团队走去——那里有他最渴求和水和大肉包,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UFC的工作人员从他身侧超了过去,提前几步走到闻人律身边,附到耳旁低声讨论。洛城知道他们在协商二次称重的事:如果第一次称重不达标,UFC方面可以再给一个钟头的时间继续减重。下一秒,他看见闻人律抬起头,定定端详着自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减了,就这样吧。我们这边可以给奥康纳补偿20%的出场费,就看他接不接受了。”   那一刻,洛城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脚下一软,倒到了曹教练肩膀上。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到后台,拿来盐糖水和大肉包给他吃几口:“没事,没事,结束了啊,剩下的时间咱们就好好恢复,好好休息……”   洛城虚弱地咀嚼着、吞咽着,胃部得到满足的同时,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下腹好像也放松了,那个小东西似乎在里面舒缓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心满意足。又迫切地喝下一大口水,舞台上,格伦奥康纳已经称重完毕,举着双手兴奋地大声嘶吼。他的状态似乎很好,减重到极限居然还神采奕奕,双眼放光。   这时,主持人招手邀请洛城上台来,拍摄两人的对视照片。望着奥康纳看见猎物一般的眼神,洛城呼吸一窒,心底居然生出了一丝怯懦。忽然,一瓶水冷不丁出现在眼前,他惶然回望,见是闻人律递过来的,示意他喝一口,又指指奥康纳。电光石火间,洛城明白了他的意图——   既然没有胜算,那不如闹个大的。   喝下一口水含在嘴里,洛城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立到奥康纳正前方,双手握拳摆出架势,二人之间顿时剑拔弩张。闪光灯立刻闪成一片,“咔嚓”声不绝于耳。此时此刻,奥康纳的蓝色眼珠离他只有五厘米远,那张贱兮兮的嘴像嗜血的野兽一般咧开来,喷着节食后的臭气,幸灾乐祸地问:“Hey Iron fist,what’s wrong with your cock?”   洛城不为所动地扯唇,忽然鼓嘴一喷,口水混着盐糖水迸射出去,扑了奥康纳满脸!他终于大笑起来,在UFC安保人员的阻拦下高声挑衅:“Hey Glen,what’s wrong with your face?”   “Fuck!You son of bitch!”格伦愤怒地嘶吼着,一边叫骂一边挥舞着拳头冲上来,现场顿时乱作一团。望着他扭曲到几近狰狞的粉白面庞,洛城被安保人员拦在身后,心里忽然间感觉到一阵松快——这段时间的煎熬与折磨终于告一段落。明天过后,所有混乱、所有意外,都可以结束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第18章   称重结束后,洛城回到后台化妆室,立刻吃了满满一碗番茄鸡蛋面。   后勤团队替他打包的手擀面,煮熟后过了冷水,又拌了些橄榄油防沾。汤水用保温壶装好,番茄鸡蛋也分装在盒子里,吃的时候再一齐倒进碗里,加了葱段稍稍一搅拌,化妆室中立即弥漫开一股朴实而诱人的香气。   “不想吃肉,我现在就想吃点儿碳水。”曹教练还给他拿了些牛排和炙烤三文鱼,但洛城完全沉浸在碳水的快乐之中,看都没看一眼。吃饱喝足后,一行人这才驱车回到场馆,进行后续的恢复和赛前准备。闻人律没有跟着回去,他转身去了公司,跟Dana进行一通视频电话:洛城这次超重算是意外事故,不好好跟Dana解释的话,恐怕会影响他的后续比赛安排。   只是……应该找什么借口呢?闻人律闭着眼靠在车子后排冥思苦想,半晌又不禁气闷:洛城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气归气,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赛前许许多多事情需要打理,比如代言产品的展示、出场音乐及灯光的设计打点等等,所有人都忙得脚不点地。那天晚上,洛城在训练馆都准备睡下了,还被姗姗来迟的形象管理团队薅起来修了一遍发型。曹教练已经困得不行了,坐在对面眯起眼睛困惑地上下打量,并发出灵魂提问:“……有什么差别吗?”   “不知道。”洛城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浑身疲惫,又困又乏,当即滚到床上一卷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   当晚,他又做了梦。   梦里的小姑娘终于安定下来,不哭了,也不质问了,就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一双小手将他的小臂搂得紧紧的。望着小姑娘黑亮的发顶,洛城伸手摸一摸,忍不住问:明天我要比赛……可能会打到你哦?   嗯?小家伙懵懂地抬头望望,晃晃脚丫,神情间颇有些寂寥。洛城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打算把她打掉的,那痛不痛又何必多问呢?此时再低头看,小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只有一片空茫,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   ……洛城一头汗地醒了过来。   曹教练他们已经起了,刚去餐厅买了早点回来吃,还给他带了一份鸡蛋培根和牛油果奶昔。洛城浑浑噩噩吃两口,忽然问:“磊哥,你家女儿多大了?”   曹磊一愣,不明所以:“九岁啦,怎么了?”   “她粘你吗?”洛城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希冀。曹教练哭笑不得:“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她嫌我管她太多,不爱理我,就喜欢粘着她妈。”   洛城的眼神十分明显地黯淡了下去:“这样啊……”但过几秒,他好像想到什么,一边吃培根一边笑了出来。曹教练和邓教练看在眼里,困惑在心里,不禁面面相觑:这人,怕是想结婚生子想疯了!   --------------------   下午三点半时,洛城的体重已经恢复到198斤。   曹教练给闻人律发了个消息汇报实时情况,这位大老板没说什么,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嗯”字。曹磊还以为他不以为意呢,殊不知闻人律面色疲惫地坐在办公室里,对着这个数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陆庭风正忙着呢,冷不丁被打断了思绪,便回头望他。   “半个钟前,格伦那边放出新闻,说他这一次减重,减了足足有三十斤。也就是说,今晚他的临场体重起码在210斤,硬生生压了洛城两位数!”   “重这么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陆庭风惊愕的同时又隐约感觉不对劲:“奇怪,以前格伦的团队从未在赛前放出这种数据消息,这次怎么那么反常?”   “……我就是在头疼这个。”闻人律的面色不大好看,蹙着眉一脸冷肃:“我怀疑洛城的备赛细节、以及这次减重的意外,都被有心人透露了,不然格伦不会莫名其妙出招的——他想让我们心慌意乱、自乱阵脚!”   看来,登峰内部出现了内鬼。   “抓内鬼”这种事从来都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伤神费力不说,还容易自乱军心。如今比赛当前,这事儿只能暂且按下,赛后再从长计议。于是闻人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甚至比刚才那一声更深长,手指在茶几上点一点,揉着眉心问陆庭风:“今晚的出场准备得怎么样,代言那边谈好上台的款式和价格了吗?国旗呢,收到了吗?”   “国旗已经在后勤团队手里了,至于代言的款式,我这边还在确认。”由于李志明请假,现在洛城的经纪事务有一大半落在了陆庭风身上。虽然以前没接触过此类业务,但以他作为总裁特助的能力,这些小case根本算不上什么。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熟悉,他就迅速上手,并敏锐地发现了一些疏漏:“这个李志明,真是会吃拿卡要……运动员入场明明只能展示一套服装、一套护具,他居然跟品牌方定了两个,收两份钱!说什么另一套是宣读比赛结果时用的……要不是这一次我接手工作,还发现不了!”   闻人律嫌恶地拧拧眉:“他合同也快到期了吧?等收假回来我就跟他谈一谈,约满后不再续了。”   “是该这样,洛城的经纪人以后就让李雪来做……”   闷着头忙到傍晚,眼见天色逐渐暗淡,比赛即将开始,两人便匆匆下楼吃个简餐,随即向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出发。   晚上七点的时间,坐落在江边的巨大白色碟型建筑在晚霞下映照着姹紫嫣红的光,美轮美奂。许多观众已经到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在馆外广场排着长龙,等待安检进场。   运动员的车通过后场入口进入。闻人律下车时看到了几名垫场赛的选手,他们的比赛在最前面,所以得来早些。不过,当他经过弯弯曲曲的通道来到洛城的准备室时,门后的呼喝击打声已然清晰可闻——洛城居然已经到了。   推门而入,整个备赛团队都在里面,曹教练正配合洛城练习移动击靶。望着洛城脸上、脖子上淋漓的汗水,闻人律不禁拧起眉,招手把他叫到角落,沉声问:“怎么来这么早?你的比赛排在最后,起码要十一点才开始,这么快热身干什么?”   撇着脸抹一把汗,洛城不看他,沉闷道:“待在场馆也是静不下心,干脆就过来了。”   ……知他应当是对这次比赛心里没底,闻人律的面色和缓了些,静默半晌,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这一场比赛,Dana本来就希望你输的。他们要捧格伦,只是我没答应,因为我不想让你成为格伦的垫脚石。”   闻言,洛城终于抬起头,眼中透出“果然如此”的讥讽神色。闻人律又道:“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你估计也很难赢了。正好,我们可以顺水推舟,当做给Dana送个人情,以后也好问他要资源……不过前提是,你在场上要打得足够精彩,明白吗?最好打满五回合,可以的话,再把最佳比赛的花红拿了,这样我才有资本跟Dana谈。”   “嗯,我知道。”闻人律这人虽然傲慢,但一直以来是真心为自己打算,洛城也不会不识好歹。他答得很老实,表情难得沉静,一双眼定定的,像一只谋划捕猎的老虎。闻人律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半晌拍一拍他肩,说声“加油”,这才转身离去。   -------------------   晚上八点,UFC第289期数字赛正式开始。   坐在贵宾席心不在焉地看了8场副赛、4场主赛,当屏幕上终于开始播放奥康纳的赛前宣传片时,闻人律的双眼才倏然亮起来,整个人正襟危坐,进入状态。陆庭风还在回味刚才那场主赛呢,偏过头准备跟他讨论一番:“你觉不觉得迪亚斯这个选手很有潜力……?”这厮却心不在焉地瞥过来一眼:“谁?什么?”   得,自己就不该在洛城的比赛日跟他讨论别的选手——因为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关注其他人,心思全在洛城身上了!自讨没趣,陆庭风翻个白眼,愤懑地闭上了嘴。   大屏幕上,当格伦奥康纳的宣传片播放完毕后,整个场馆的灯光倏然暗下去,环绕音响中传出了一阵嘹亮的风笛声——那是格伦的入场音乐,《The foggy dew》,一首著名的爱尔兰民歌。这名行事张扬的爱尔兰格斗选手在中量级曾打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七连胜,一举拿下中量级金腰带,后来却因为连续超重,被Dana剥夺了头衔,并勒令升入轻重量级。   今日是他在轻重量级的第二场比赛,以量级第七的排名挑战第五名的洛城,对此,闻人律表示不屑一顾:“上一场Dana安排刘易斯跟他打——真好笑,刘易斯受伤后一年半没比赛了,一回归就打重炮手,Dana喂得也真心安理得。”   陆庭风又翻个白眼,心里道:大老板要捧人嘛,需要讲什么道理?如果有这种机会,你也会马上帮洛城接下来的,半斤八两……大哥莫说二哥。   在音乐播放到一串急促的鼓点时,聚光灯随着节奏一盏盏亮起,倏然向入场通道汇聚——身披绿白橙爱尔兰国旗的格伦奥康纳已然在那里静候多时。在观众们期待的欢呼声中,他张开健壮的双腿,迈着张狂的步子快步走进人群中隔开的狭长通道,双臂伸展,大声嘶吼,极尽张狂煽动之能事,气势如虹,仿佛一头出笼的金狮。   望着转播屏上格伦意气风发的脸,闻人律的面色不禁逐渐凝重,交握的掌心沁出了薄汗。   在笼前接受过检查之后,格伦纵身一跃跳过三级台阶,像一只大猩猩那样爬进了八角笼。他沿着笼边大摇大摆地逡巡着,不时挥拳、扫踢,恣意展示着自己健壮的身体。望着他胸膛上那个口咬心脏的皇冠银背大猩猩纹身,陆庭风虽然对他无甚好感,但这会儿也不禁震撼地感叹:“格伦这身体条件,真是格斗圣体……他的臂展居然比身高还长十五公分!骨骼又粗大,难怪人人都怕他的后手拳。”   闻人律一听,不禁更心烦了。从格伦此刻的状态来看,他210斤的体重是扎扎实实的,肌肉饱满、经脉贲张,宽厚的脊背仿佛一头银背大猩猩。现在闻人律已经不在乎洛城今夜能不能打个漂亮仗了,只求他不要被打得太受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格伦风头正盛,还是避其锋芒的好。   这时,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洛城的宣传视频。外号为“铁拳”的中国斗士长着一张难得深邃的脸,眉目浓烈、鼻梁高挺,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整齐白牙,衬着深蜜的肤色和乌黑的蓬松卷发,因此被海外的Omega粉丝起了个昵称“中国的黑骏马”。他拳风刚硬,动作迅疾而出其不意,一手隐蔽的左手拳如冷箭突施,曾将数名格斗好手击毙于此招之下。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腿技,爱好者们曾说,洛城的拳是出鞘的刀,腿则是攻城的锤,你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踢废了。   视频结束后,灯光暗下去,嘈杂人声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古琴铮铮、竹笛嘹亮。随着“沧海一声笑”的唱词响起,入场通道尽头,上身赤祼、下着深红色宽松短裤的洛城披着国旗缓步走到聚光灯下,双臂举起、旗帜飘飘,沿着狭长的通道不疾不徐地朝八角笼行去。标志性的青铜纹身横贯大臂与胸口,前胸是兽面纹,大臂和手指上是云雷纹,他像一个蛮荒时代的斗士,沉默而坚毅地穿行在黑压压的观众之间。   汹涌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场馆的顶棚。   望着通道两侧激动不已的观众们,洛城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心跳“咚、咚、咚、咚”,随着音乐中的鼓点越来越重,直至震耳欲聋。他一直都很清楚,此次UFC在中国举办数字赛,国内的粉丝们必定会热烈响应,并且对他寄予厚望。他本该在这次比赛上大杀四方,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宝宝,你为什么选择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来到我的肚子里?   垂下眼帘,他低缓地呼吸着,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心虚的冷汗。心里的埋怨和茫然无法止息,观众的欢呼声越烈,他便越惧怕——如果输了怎么办?在同胞的殷切期望之下,他如果没打赢这场比赛,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他的格斗生涯会就此一蹶不振吗?   抬起眼,一层一层黑压压的群众像迫人的山,巍峨立在两侧,将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浑浑噩噩来到八角笼前,曹教练走上来接过国旗,又将他推到检查官员面前……这个流程他经历过许多次了,检查面部、检查周身,在确认半指拳套和短裤里没有夹带硬物之后,检查官员拿来凡士林在他眉骨、颧骨部位润润地抹上一层,随即与他握握手,道一声“Good luck”,伸手指向了八角笼入口。   洛城屏住了呼吸。 第19章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进八角笼,四周的欢呼仿佛山崩海啸,朝着洛城汹涌地倾泻而来,压得他的胸膛一阵阵发紧。他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有点儿胀气、有点儿抽搐,就像早起时那种作呕的感觉,小腹也不由怯怯地紧缩。洛城急促呼吸着,脖子机械转动,终于与格伦奥康纳对视——这个像金狮一般的络腮胡斗士满脸都是嗜血的欲望,抬起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朝他露出了一个狂热的笑容。   “女士们、先生们——”四周忽然像太阳炙烤般亮起,所有聚光灯都朝八角笼中汇聚,主持人西装革履地来到笼子中央,用激昂的声音开始报幕:“这场比赛是今晚赛事的头条主赛!三位场外裁判负责为比赛打分,分别是本-卡特里奇、萨尔-德马托和大卫-莱瑟比。当比赛开始后,八角笼内的执裁由赫伯-迪恩裁判负责。”   赫伯-迪恩……呵,Dana的御用“偏心”裁判。闻人律双臂环胸,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现在,全场观众以及全世界正在收看比赛的UFC粉丝们,你们翘首以盼的时刻即将开始,从中国申城的梅赛德斯奔驰竞技场进行现场直播——就在此刻!一场五回合的UFC轻重量级比赛立刻上演!首先介绍——”主持人大手一挥,如令旗般指向位于蓝角的格伦奥康纳:“蓝角选手!他是一名综合格斗家,职业战绩为十六胜三负,身高为一米八七、称重体重为92公斤,来自爱尔兰的都柏林,曾是前UFC中量级冠军,同时也是现轻重量级排名第七的选手——The notorious,Glen O’conner!”   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奥康纳分腿站立在蓝角,面朝观众伸展双臂,宛如上帝之子沐浴圣光。随即,主持人开始介绍洛城:“接下来介绍他的对手——红角选手!他是一名踢拳格斗家,职业战绩为十八胜二负一平,身高为一米八氿、称重体重为93公斤,来自中国平兴,现在是轻重量级排名第五的选手——The iron fist,洛城!”   摄影师镜头转向红角,期待拍到一些煽动人心的画面,但是洛城居然只抱一抱拳,便意性阑珊地松开手,抬眸望向了别处。此时比赛即将开始,摄影师也只得失望地退出笼子,爬到了角柱后的位置。   灯光像流水一般变幻,两名选手走向笼心,来到裁判赫伯-迪恩的左右两侧。绑着一头脏辫的黑人裁判抬手抵在两人胸前道:“All right gentlemen,we’ve been stated the rules,protect yourself all time,follow my instruct。Fair competition and clean,touch glove, let’s do it!”   洛城的红色拳套和格伦的黑色拳套在空中轻轻一碰,两人即刻退回各自角落,比赛开始。   “令人期待已久的对决,此时此刻,终于在申城上演!”国内知名解说员张中翔坐在解说席上兴奋地说着,语调难掩激动:“从奥康纳升重的那一刻,我就预感他要跟洛城对上,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确实难以置信。”另一名解说员陈俊声音带笑,似乎颇为兴味:“奥康纳作为UFC中最会包装炒作的选手,我以为他会跟排名第一的骨头或者瑞帅打一场,没想到Dana居然给他配了洛城。”   “哈哈哈哈!”张中翔发出了然的笑声,促狭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对手要一个一个打。你上来就挑战金腰带,这不摆明了是关系户,那别人还玩不玩了?”   正说着,笼中相互对峙的二人忽然有了动作——奥康纳终于耐不住洛城的按兵不动,脚下猛地上前,用前手刺拳点了他一下。洛城虽然状态不佳,但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是能轻松闪过,只见他肩部轻轻摇闪、向左一偏,云淡风轻地躲了过去。张中翔立即叫好:“完美的摇闪!洛城今天依旧是惯用的反架,但奥康纳不知怎么的,居然换成了正架!他这是什么战术?”   “为了防洛城的左手拳吧。”陈俊眼镜一闪,见解十分犀利。果然,奥康纳此次比赛处处把控着距离,一波组合拳打完立即退开,避免与洛城贴身近战的同时,又能保留自己长臂展的优势。这种情况下,洛城只有压近距离,贴身换拳才能对奥康纳造成伤害。然而两人的力量差距过于明显,贸然进攻极有可能被他的后手拳打中,这样就凶多吉少了。   “这一次比赛,洛城的体型比上次打约书亚时还要瘦,跟奥康纳对比起来,几乎小了半个号!也不知道他的团队制定的是什么战术。”   “应该是防守反击,你看洛城一直在等奥康纳进攻。这个战术没什么大问题,毕竟奥康纳有臂展优势,只不过有点儿太谨慎了,不像他以前的风格。”   “……观众看得不爽。”   “哎对!”   以前洛城的风格是咄咄逼人型的,占据笼心朝对手一步一步压近,经常把人逼到笼网边上。但是这一次,他沿着笼边跟奥康纳缓缓周旋着,像一只耐心的水鸟,等待鱼儿的靠近。终于,奥康纳发动进攻,左腿上前半步,前手刺拳、后手直拳接踵而至。洛城又是一个摇闪,脚下轻松退开,并不正面迎接。   被他的逃避躲得心浮气躁,奥康纳面色发狠,咬着牙急追逼近,洛城忽然脚下一定,左腿一扫,“啪”一声清脆又响亮,狠狠踢在奥康纳小腿肚上!不禁一个踉跄,奥康纳赶忙稳住身形,洛城的右手刺拳却已带着风挥到眼前,在他护着脖颈的手臂上狠狠点了一下!   “喔!十分精彩的组合技!奥康纳的左腿遭到洛城的重扫,马上红肿了一片!万幸他的抱架没有松弛,不然被洛城直接打中脖颈的话,不晕也得晃几秒。”   解说员兴奋地大叫着,观众席也是一阵欢呼,人群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这一番短兵相接,比赛终于渐入佳境,二人相互游走试探、伺机进攻,如飓风一般,接连打出了好几波精彩的攻防。   奥康纳的左腿由于受到重扫,脚步移动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灵活。为了防住洛城的进攻,他使出了自己的招牌技——前手长长地朝前探出,像防暴叉似的,测试距离的同时也不断干扰洛城的前手拳,一伸一伸地抓他的手。洛城不为所动,稍作游走试探之后,他又是一脚冷不防的低扫,重重踢在刚才击中的地方!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奥康纳的脸狰狞地扭曲了一瞬,随即匆忙向后退去。见状,洛城眼中精光一亮,身体当即下潜,搂住他的腰狠狠一扑,将人用力摔在了血迹斑斑的地板上!   “漂亮的take down!洛城这一次的战术中果然有柔术的部分!奥康纳是纯粹的站立选手,洛城虽然不精于柔道,但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   一旦进入地面,奥康纳的优势便大为消减,腋下立刻被洛城卡住了把位。他引以为傲的长臂徒劳地向后撑着,气喘吁吁,身体虾行企图摆脱桎梏。然而这一倏忽,便被洛城转过身体,拿住了后背位!   眼看他那条长长的手臂用力勒向奥康纳紧紧颔首的脖颈,台下所有观众都期待地喊叫起来,指望着一个干净利落的裸绞。然而就在这时,奥康纳居然用后背顶着洛城的身体,脚下沉重地发力,硬生生将人驮了起来,直压到笼网上!   “令人难以置信!”张中翔不禁连连惊呼:“他俩的力量居然悬殊到如此地步,洛城完全压不住奥康纳……他被顶在笼网上,没办法了,只好放弃这次机会!”   台下,闻人律紧张地看着,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此时,洛城已经松开奥康纳,气喘吁吁地退到了笼心。经过这一番贴身角力,奥康纳的呼吸也乱了些,身上汗如雨下,面部已完全红温。左脚的疼痛令他再难保持正架,在边角团队的指示声中,他缓缓收回左腿,右腿朝前,换回了他惯用的反架。   见状,两名解说员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来了,奥康纳的左后手重炮,即将在八角笼中上演!”   果然,在换回反架后,奥康纳立即挥动长臂,一套组合拳直逼着洛城而来!奥康纳的拳法在轻重量级绝对是前三的水平,洛城闪过了他的前手拳,又晃过他的后手拳,却还是没躲过第三下勾拳,被重重地擦到颧骨,一道鲜血立即沿着面颊淌落下来。   抬手匆忙擦去,在奥康纳再次前压之时,洛城虎目一瞪,右拳猛地打出,用力砸在奥康纳颈侧!然而同一时刻,他的左腮也被打中了,只不过因为摇闪卸了一些力,没有造成晕眩。奥康纳的下巴很有些硬,洛城的前手拳砸在上面仿佛不痛不痒,他依旧汹涌地前压进攻,然而这正中洛城的下怀——   左手在极近的距离隐蔽地挥出一记勾拳,重重击打在奥康纳肋部,仿佛一记重锤。那一刻,奥康纳呼吸一窒,立即疾步朝后退去,同时抬起抱架狼狈抵御洛城的追击。直拳、上勾拳接一二连击,洛城抓到机会开启猛攻,但奥康纳已经做好防御,最后也只是被擦到了一两拳,伤害并不严重。   “洛城的左手寸拳真是厉害啊,那么短的发力路程,愣是把奥康纳打得岔了气!”解说员难掩激动地惊叹着,忍不住期盼道:“距离第一回合结束还有二十秒,不知道洛城还能不能再打出一记漂亮的左手拳呢?”   可奥康纳上了一次当,又岂会那么轻易地重蹈覆辙?在苟过岔气的那几秒后,他努力调整呼吸,直起腰重振旗鼓,脚下又跃跃欲试地朝洛城逼过去。身后,边角团队在大声喊:“他的抱架很高,想防你的后手拳,你可以伺机击腹,打他的右肋!”   这时,倒数十秒的打板声响起,洛城的双眼一眨,磅礴战意像闪烁的烛火,倏然恍惚了一寸。奥康纳立即抓住时机,脚下猛进一步,右手刺拳猎猎挥出。洛城眼神一惊,条件反射地抬高抱架保护脖颈和脑袋,却没想到他的左手却突然降下高度,一个势大力沉的上勾拳,结结实实打在自己的右肋下方!   疼痛像一道闪电,由腹部射向全身,几乎穿透了整个身体。霎时间,洛城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卡住了,所有力气都被冻结,只剩下踉踉跄跄的脚步向后退去,随即被奥康纳乘胜追击,猛地砸倒在地!   四周的惊呼声和脑侧的剧痛之中,结束的哨声响起,裁判赫伯迪恩猛扑过来,挡在了自己与奥康纳中间。洛城像虾米似的蜷缩在地板上,面色煞白,张着唇艰涩地喘息,很快被冲进笼中的曹教练搂进怀里:“怎么样,能呼吸吗?慢慢吸气,跟着我的节奏,吐气,吸气……”   喉中发出“嗬、嗬”的鸣音,洛城忍不住重重抓住他的手腕,嘶哑道:“肚子,肚子好痛……”   “肚子?是肝这里吗?”曹教练着急地把冰袋放在他的右肋,轻轻按摩:“好一点没有?”   不是,不是肝……应该说,不止是肝,整个肚子、肋部、连带着小腹,都好痛。尤其是小腹,一扯一扯的,仿佛拉扯到了内脏,疼得令他喘不过气。边角团队围着他又冰敷又搓揉,按摩了约莫半分钟,他才终于缓过气,被搀扶着坐到板凳上。   “还能继续比赛吗?”见他面色依旧青白,曹教练预感不妙,神情十分肃穆。洛城用电解质水漱漱口,随即艰涩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至少得撑到第四回合,不能这么早认输。”   “行,那第二回合你记得多做扫踢,限制他的步伐。咱们继续打防守反击,趁他进攻时贴身换拳,再伺机take down,就算压制不住,也能赚点儿印象分……”   听着曹教练的叮嘱,洛城的双眼直勾勾望着蓝角的奥康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看见奥康纳的教练不时回头看自己,伸手指指点点,眼神朝腹部逡巡。随即,奥康纳也看了过来,那双在浓眉下深陷的蓝色眼睛,透着发现猎物弱点的兴奋感,咧开嘴朝自己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笑容。   洛城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叮嘱了十来秒,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边角团队收拾好医疗包鱼贯走出笼子,曹教练刚迈下台阶,就见不远处贵宾席上,闻人律在人群中焦灼地站起身,用口型朝他发问:“他怎么样?”   讳莫如深地抿紧唇、摇摇头,曹教练不再表示,跟着其他人来到边角,开始关注第二回合的比赛。   比赛的哨响开始,这一次奥康纳不再与洛城周旋,而是十分激进地冲上前,如猛虎出笼,在臂展距离的边缘压着洛城猛击。洛城架着手臂防御了数下,摇闪之中,他绕着笼边且战且退,不时瞄着奥康纳换拳的间隙猛地直拳出击,同样也擦到了他几下。但是奥康纳的出拳太过密集,他无法近身,臂展又稍逊,也就打不出有效攻击。无法,洛城只得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在奥康纳一波进攻结束之后,他猛地下潜、企图抱摔,却不料奥康纳眼睛一亮,右脚上前一步,左手一记势大力沉的勾拳,重重地又打在刚才受创的位置!   “嘭”一声沉闷,饶是洛城绷紧肌肉有所防备,依旧疼得面色煞白。教练团四人紧张地都趴在了笼边上,不禁朝他大喊:“防击腹!防他的爆肝拳!”但奥康纳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弱点?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看见他跃跃欲试地逼近洛城,每次组合拳都以击腹的勾拳结束,上下开弓,洛城再勉力防备,还是被他迅疾地偷到两三拳,小腹被打得愈发红肿。   “奇了怪了,洛城的腹部以前没有这么脆弱啊?”台下,陆庭风看着此景,忍不住偏头同老友讨论。但是闻人律没有回答——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剑眉紧紧蹙着,一双凤眼焦灼地望着台上,呼吸艰难。他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洛城也许撑不到下一回合了。   一拳、两拳、三拳,腹部每被击中一拳,肚子深处就会抽搐一下,某个地方绞得天翻地覆。洛城勉力呼吸着,拼尽全力想要防下奥康纳的每次进攻,但这个爱尔兰选手的出拳是如此迅疾,自己始终无法全部躲开。左侧上脑又被重重地擦到一下,晕眩之中,洛城恍惚间感觉不大对劲……股缝里怎么黏黏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热乎乎地淌出来,沾在了他的内裤上。   这一走神,肚子上立即又挨了奥康纳一拳。洛城被打得呼吸猝然停止,那瞬间小腹里剧烈抽紧,疼得他再难坚持,踉跄着倒了下来。奥康纳的补拳立即接踵而至,像胜利的银背大猩猩一般,挥着长臂一拳拳砸向他的侧颈和小腹。剧痛之中,洛城下意识蜷紧身躯,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三秒,又好像是漫长的恍惚一念,有人扑到了自己的身上,挡住奥康纳的进攻,同时振臂高呼:“It’s over!”   在第二回合的第二分十一秒,居然就以tko终结了比赛,如此迅疾……整个场馆的观众沸腾了,只不过是愤怒地沸腾。嘘声和倒彩声像海浪一般砸下来,铺天盖地,然而洛城已经听不见了——如今他的整颗心都牵挂着自己剧痛的小腹,以及屁股间黏糊糊的东西。   边角团队走进笼子,扶着他坐到角落,曹教练捧起他的脑袋仔细检查:“怎么样,阿城,你还清醒吗?看我的手指,这是几?……”   无力地推开他的手,洛城恍惚地抬起眼,眼底全是爆裂的血丝,口中念念有词:“快,我要去医院,它要没了,我要去医院……”   “什么?”听不清他的话,此时医护人员递来t恤,曹教练耐着性子替他穿上,正想继续检查,却不料这个人抠着笼网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像无头苍蝇一般推开他,又挤开笼中的工作人员,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阿城!”一个拉扯不及,这人已经跑出笼子,沿着入场通道朝场外疾奔。闻人律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从身侧不远处经过,当即冲动地站到座位上,一声大吼:“洛城!你去哪儿!?”   汗湿的卷发凌乱飞舞,狼狈的Alpha匆忙间回头望他一眼,随即不假思索地加快脚步,闷头冲向了出口。 第20章   申城某个高档住宅区的大平层内, 医生宁祁正靠在沙发上专心地收看UFC比赛直播,一个高挑俊美的Omega男生从边上靠过来,将修长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 不满道:“怎么还没比完啊, 刚才你不是说已经结束了?”   “你再等一等,我看个赛后采访就回房,乖啊。”心不在焉地把人搂过来亲一口,宁祁像在搜寻什么似的, 两只眼睛一直黏在屏幕上。见状, 情人负气地推开他,气鼓鼓地走了,他也不以为意,只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拿过冰啤酒喝一口, 自言自语道:“洛城怎么比完赛就不见了……不会连赛后采访也不出席吧?”   话音刚落,正在充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般这时候只有医院会给他打电话,他拿到眼前一看, 果然是急诊科的号码。悠闲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心累地摁下接听键:“喂?”那头值班医生的语气却不是紧迫, 而是有些为难:“喂, 宁医生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是这样,有个病人来看病,但他不想让我看,点名说要找你。他长得很高大, 约莫有一米九,皮肤比较黑,一身运动打扮, 连鞋都没穿……你认不认识他啊?”   什么!宁祁震惊地站了起来,精神瞬间振奋——感情洛城跑医院去了!赶忙道:“我认识我认识!你让他在候诊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飞快地换下睡衣睡裤,情人听见动静,困惑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满脸错愕:“你干嘛,医院又找你?”   “对,医院有急事……今晚你自己睡啊,我以后再补偿你。”说着,宁祁拉过他敷衍地亲一口,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深夜的医院十分冷清,门诊综合大楼里灯光晦暗,只有急诊科依旧灯火通明。宁祁从停车场一路疾奔,远远地就见候诊大厅里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蜷坐在塑料座椅上,脊背佝偻,看上去颓丧又脆弱。   顿时放缓了脚步,宁祁屏息着走过去,低声轻唤:“……洛城?”这个脸上挂着血迹的斗士仓皇抬起头,双目赤红,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站起身猛地抓住他双肩,手上甚至还戴着比赛时的半指拳套:“宁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出血了……打比赛时出血了,是不是宝宝受了伤?”   出血?宁祁下意识看向他颧骨上的伤口,又隐晦地朝他身下瞥去:“你……你打算如何,是要堕胎,还是保胎?”   洛城顿时哑口无言。   望着他怔忡的神情,宁祁心底燃起了希望,循循善诱道:“它现在可能已经有胎心了。也就是说,它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了,而不是单纯的细胞。”   六神无主地张张唇,洛城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象这个未知的小生命……想象她如何在自己腹中孕育,慢慢长大,直至降生。甚至,想象她的第一次笑容、第一次翻身、走路,第一次叫自己爸爸……额际又渗出了细密的汗,只不过这一次是潮热的汗。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要……我要这个宝宝,我要保胎。”   不禁大喜过望,宁祁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声音努力镇定:“好,那你跟我来吧,我让医生开个抽血和b超,帮你检查一下。”   在急诊室外头浑浑噩噩地等了两分钟,宁祁拿着两张单子走出来,带着他往采血处走去。经过大厅时,宁祁看见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便问他:“你准备做腹式b超还是纳入式b超?腹式b超要喝水憋尿,纳入式的话……”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隐晦的动作:“要插进后面检查。”   洛城的脸不禁生硬地绷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做腹式吧,憋尿就憋尿了。”   于是买了瓶东方树叶递给他:“那待会儿喝这个吧,这个快。”   抽过血来到急诊b超室,洛城一口气灌了大半瓶饮料,坐在等候处焦灼地等待着,宁祁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对他进行基础的问诊:“刚才你的比赛,我看了,奥康纳的边角团队很厉害,一眼就看出你在保护腹部。我在直播里听得很清楚,他们说你状态不对,腹部好像受了伤,让奥康纳第二回合就专门打那里。”   洛城垂着头,睁着胀痛的双眼呆望着自己赤祼的脚掌,嘴边苦涩的笑容仿佛在哭,难看得要命。   静静地注视他一会儿,宁祁又问:“你刚才说流血了……方便让我看看么?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办公室,正好也给你拿双拖鞋。”   看?大脑猛地警觉,洛城抬起头,戒备的眼神宛如利剑一般射过去,刺得宁祁当即举起了双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普通的看诊而已。毕竟你的病例比较罕见,为了学习和研究,这种程度的接触以后还会出现很多次的……”   “学习和研究?”洛城眼神一凛,面色却更冷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配合你做研究?”   呃。顿时哑口无言,宁祁尴尬半晌,决定还是先退一步:“好,我明白了……要不这样,我上楼去帮你拿拖鞋,你呢,就去卫生间,用纸擦拭一下血迹,拿出来给我看。这样我也好根据出血量判断情况如何,好不好?”   这个办法倒是勉强可以接受。踌躇地收回视线,洛城点点头,站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地朝通道尽头走了过去。望着他高大健壮的背影,宁祁不禁头疼地叹一口气,面露不甘:怎样才能说服他配合自己做课题呢?……这么罕见的病例,可不是经常能碰上的啊。   -----------------   一小时后,孕三项和b超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hcg的数值依旧很高,胚囊的情况也不错,有3cm大了,胚芽和心跳都看得很清楚。”说着,宁祁把b超单推到洛城面前,用手指点一点黑糊糊影像中那个小小的蝌蚪状发光物体:“喏,这个小球球,就是你的宝宝。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是双胞胎呢,hcg那么高……结果照出来只有一个。不过它发育得很不错,至于流血,大概是受到重击,胎盘的微血管有些破裂了。但从目前来看,胎心是没有问题的……先观察一天吧。一天之后如果还是流血,我再给你开药。”   洛城的出血量不多,擦在纸巾上约莫鸡蛋大的一片,鲜红鲜红的,断断续续沁出来一点儿。这种孕早期出血的情况宁祁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惊慌,甚至还有心思打探洛城的怀孕时间:“你看它,长得多可爱啊,像不像个豆芽?这个大小应该有七周了,再过八个月就会出生……算一算,大概就是明年三月。到时候天气渐暖,宝宝照顾起来也很方便。”   七周?洛城果然下意识地开始回忆某个日期,拧着眉沉闷道:“不对,是六周。”   六周啊……宁祁讳莫如深地记下,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语气轻柔:“那它发育得很好啊,大概率是个高个子呢。”   ……是吗?洛城眼底一闪,面色如同春风化雨,露出了一丝柔软。   见状,宁祁见好就收,把所有报告叠好交到洛城手里,克制地道:“今晚就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回去不要泡澡,冲澡就行,也别贪凉洗冷水。明天观察一天,看看流血情况……哦,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正色,面露担忧:“切记不要太激动,保持冷静——你一比完赛就跑了,赛后采访都不做,UFC那边肯定气疯了。你处理这事的时候一定要平心静气,知道吗?”   仿佛才想起还有这回事,洛城怔忡地瞪大眼,半晌才慢慢落下,耷拉着嘴角露出了不愿面对的绝望神情。他苦笑着把手中的检查单用力攥紧,思虑良久,最终坚定地朝宁祁推过去:“……你拿着吧,帮我销毁。反正我拿回去也是要丢掉的,还怕被人捡到了。”   “好,那我拿着。”   站起身,洛城也顾不上说再见,垂着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医院。他还穿着宁祁借给他的拖鞋,稍稍小一码,脚趾几乎顶出了边缘。走下大厅外的台阶,踱入深沉的夜色之中,脸上的红肿和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地抽搐起来,跳疼的感觉仿佛活物,在肌肉里一钻一拱。洛城捂着虚软的小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夜空——今日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浓浓的乌云,将一切遮蔽得严严实实。   ---------------------   离开比赛场馆时,他忘了带手机,当然也没有带钱。   来回的打车费没法儿付,只能问司机借一支笔,在短裤边缘记下电话号码,之后再想办法转账。他长得一副人高马大又武德充沛的模样,人家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就当吃了个闷亏,摆摆手放他离去。至于留电话什么的……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深夜两点的时间,洛城终于回到自家小区,游魂一般走进电梯里。在光亮的钢铁四壁包围之中,他看着轿厢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不禁开始质疑今夜的决定——怀孕至少八个月,产后恢复少说也要六个月,一年多的时间就这样蹉跎了。到那个时候再回归比赛,Dana还愿意给他安排对手吗,观众还会记得他吗?   ……没有答案,一切皆是未知数。   走出电梯,洛城浑浑噩噩地转个弯,抬起头,愕然发现自家房门居然大敞着,里头明晃晃地亮着灯。想到应当是曹教练来了,他走到门边探过脑袋,却见不止是曹教练,邓教练、陆庭风甚至闻人律也在里头,四人沉闷地分散坐在沙发上、餐厅里,室内是炼狱一般的死寂。   咬咬牙,洛城艰涩地咽一下喉咙,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闻人律的视线立即敏锐地射了过来。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正对玄关,因此一眼就看见了沉着脸踏入门扉的洛城。见他全须全尾状态良好,闻人律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怨怼的情绪随即才涌上来,脸上现出怒容。这时,曹教练也看见了洛城,神色一悚,立即小跑着迎上去:“阿城!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洛城不答话,只伸手轻轻推开他,绷着脸仿佛事不关己般走到客厅边缘,生硬道:“我累了……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要休息。”   “没事……?”难以置信地眯起眼,闻人律几乎荒诞地冷笑出声,神情冰冷彻骨:“你一比完赛就不告而别,丢下三万名观众、丢下你的备赛团队,搞得大家手忙脚乱,被所有人幸灾乐祸地耻笑,你管这叫没事?……洛城,你看赛后发布会了吗?是曹教练替你出席的。他被那些记者们咄咄逼人地追问,好几次都无言以对,坐在那儿尴尬地说不出话,你看见了吗?”   一字一句犹如雷声打在洛城耳中,令他心慌、也令他痛苦。他用力地咬着下唇,眉目紧拧,好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又好像是心有不忿。见状,闻人律不禁更加恼火,抬掌在茶几上一拍,沉声吼道:“说话……!洛城,之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你赛前掉链子、称重前放浪形骸,或者是第二回合就被tko,我都可以替你找借口!但是现在呢,你还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责任心、羞耻心?!你要是不想打了,要是不把自己的生涯当回事,那就早点表明态度,别把团队和公司一起拖下水!”   “是,我就是不想打了,怎么样?!”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洛城睁着那双被奥康纳打到血丝暴涨的虎目,声嘶力竭地嘶吼了出来。他像一只被逼到陌路的野兽,在绝境之下发出了崩溃的、自暴自弃的喊叫:“随便吧,我不在乎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总之别来烦我!未来的一年内我都不想比赛了,别跟我说这个事情!什么输赢、什么采访,什么团队公司,通通与我无关!……滚!你们都滚,从我家里滚出去!”   没料到他居然破罐子破摔到这个程度,闻人律愕然睁着双目,只感觉两个肺叶被他气得发疼,呼吸都有些紧迫:“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解约吗?”   “反正解约金我也付得起。”洛城咬着牙,双手握拳,脖子梗得像铁那样硬:“五百万而已,又不是没有!”   “你……”难以置信地正想再质问一句什么,身侧陆庭风预感不妙,果断伸手拦住他,息事宁人道:“别说了……别说了!你俩现在都在气头上,吵也吵不出结果的!邓康年,你把洛城带到卧室去……”他又朝曹磊使个眼色,两人便一齐搂住闻人律,将他往门外拖:“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们先回去,都冷静一下……”   “谁冲动?”洛城都被邓教练拖到走廊里了,还在不依不饶地回头呛声:“我冷静得很!我就是不想打了,我想得很清楚!”   闻人律一听,面容愈发恼怒,嘴唇都咬得没了血色。见状,陆庭风不再多言,直接把人往外一搡,“呯”一声关上了门。   混乱骤然停止,屋里只剩下自己和邓教练两个人,洛城就像一只松了提线的木偶,从不依不饶的斗鸡变成了一具脱力的躯壳。他顺着墙壁缓缓坐在地板上,颓然望着面前的床铺,神情逐渐变得颓丧:“邓教练……”他把脸埋在手臂间,嗓音嘶哑地传出来:“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望着他乱糟糟的头发,邓康年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收拾东西离开了,走之前还说一声:“你的东西都在沙发上。”随后便再无声息。洛城靠着墙壁久久枯坐,脑袋茫然地低垂着,整个人如坠迷雾,不知未来去向何方。臀缝之间,那股潮热的痒意又从身体深处慢慢地钻了出来……他木然地将手伸进裤子,随即抬到眼前,鲜红的血液沾满指腹,甚至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第21章   半夜的街道冷冷清清, 汽车在夜风中畅通无阻,一路飞驰。封闭的车厢内,冷气呼呼地吹, 司机和闻人律都沉默着, 只有陆庭风在不停地絮絮叨叨:   “……当年你一头热地要跟洛城签约,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个人是很有天赋没错,但他这个散漫的性格、这个缺乏责任心的个性,注定了他会是个定时炸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暴雷的!……但你不以为意, 说黑红也是红。结果现在呢?网上的新闻已经登出来了,托他的福,奥康纳没挣到什么版面——所有媒体都在对他赛后的落荒而逃大书特书,给咱们登峰好好地长了一回脸!如你所愿, 这下真成黑红了。”   闻人律面色黑沉地坐在一旁,仿佛一尊雕像,缄默不言。想到明日要处理的各种事务, 陆庭风揉揉太阳穴,又道:“也许洛城说得对, 他去腾云也可以发展……你也别不舍得。咱们终究是资历浅, 缺乏经验,你又下不了狠心整治他,倒不如趁着他还不算老,把他当个人情转手过去,正好也化解一下你跟褚云争的恩怨。他们现在虽然很针对洛城, 但也正是因为明白他的价值所在嘛……等人签到了旗下,腾云的态度肯定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   “小林,把车靠边停下。”闻人律忽然这样说。   陆庭风一怔, 面露茫然:“干嘛,你想散心啊?”   车子很快在路边缓缓停住,闻人律倾过身替陆庭风打开了车门,面无表情地一挑下巴,道:“下车。”   不明所以,陆庭风试探着跨出一条腿,又不确定地回头望他:“咱们散步到哪儿啊?都两点多了,先回家休息吧……”   却不料,这人忽然面色发狠,提脚一踹,把自己狠狠蹬出了车子!车门随即“呯”一声关上,绝尘而去,陆庭风瞠目结舌地跌坐在地,几秒钟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在深夜无人的马路边上破口大骂:   “好你个闻人律!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知不知道啊?!枉费老子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你、你……你好心当作驴肝肺!你有眼无珠你!你信不信我不跟你混啦!老子明天就给你递辞呈,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的破事儿,你自己头疼去吧!”   ----------------   洛城想不到自己还有垫“卫生巾”的一天。   冲过温水澡后,下身仍在淅淅沥沥地沁血,无法,他只得扯了许多纸巾叠成一小摞,垫在内裤里。头发湿漉漉的也懒得吹干,他平躺到床上,屁股不禁挪过来又挪过去——臀间的异物感太明显了,令人又烦躁又焦灼。干脆翻身侧躺,再打开手机,微信里、信箱里一瞬间爆出许多信息,吓了洛城一跳。   点开来看,果不其然,都是见他在赛场不告而别后发来的慰问信息。其中问得最执着的是陆良,几分钟前还试图给他打电话:“你去哪儿了呀?要不要出来喝酒,我请你吃烧烤啊。”   哟,这次可真大方。洛城无奈地扯扯唇,给他回复过去:“赢钱了?赢了多少?”他可记得这厮在奥康纳身上下了大注的。   陆良显然还没睡,答得飞快:“赢了两万多。”   两万多!想起奥康纳的赔率,洛城不禁失笑:“你小子,真舍得下本!……不过也挺好,就当是我给未来侄女的满月红包了。”   一见他这样打趣儿,陆良立即放了心,笑骂道:“你想得美!到时候老老实实补一个红包来,今天这钱是我自己赚的,你别想借花献佛。”   “行行行好好好,你个小气鬼……”   把他糊弄过去,洛城又点开下一个信息——这次是前女友闻人晴。文静但果决的Omega向来是单刀直入的,第一句话就问:“我们分手的时机是不是不大好?”第二句则是:“……你实在不应该在那时候跟我求婚的,不然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到比赛之后。”   分手的这一个半月内经历了太多冲击,洛城对她已然心如止水,此时连苦笑都欠奉,只叹了口气,回道:“我今天的失利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然而这话太像欲盖弥彰了,闻人晴显然不相信:“我们见一面好吗?认真聊一聊。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好好解释,我们结束得太过草率,可能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   什么?之前在求婚仪式上拒绝自己还不够,现在还想要再拒绝一次?洛城忙不迭摁住她这个残酷的想法:“不用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我现在刚比完赛,累得要命,你让我安心休息几天,好不好?”   他都这样表示了,闻人晴也不好再纠缠:“好,那你安心休息。”   终于松一口气,洛城扫一眼其他无关人士发来的信息,刚准备把手机放下,不料,这位我行我素的大小姐又发过来一句话:“我会再去找你的。”   ……不要再来找我了啊!崩溃地把手机砸到地毯上,洛城拖过枕头往脑袋上用力一裹,长长地、烦闷不堪地哀嚎了一声。   当天晚上,洛城把自己捂在枕头里,天昏地暗地睡了十个钟头。   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明亮的阳光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好像之前那些令人绝望的事情从未发生,一切都只是梦境。傻呆呆地望着床单上的褶皱,洛城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把它们抚平的冲动。然而伸手抻平了,再收回手,皱痕便又浮了出来。不禁泄了气,他缓缓支起身体,认命地爬下床——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粉饰太平也只是一瞬间,最终都是要面对的。   走到卫生间查看昨夜塞在□□里的纸巾,上面印着一小片血痕,比昨夜在医院的多一些,但已经完全干涸。拧了条热毛巾小心翼翼地将皮肤上的血迹擦干净,洛城寻思:今天早上没有干呕呢……结果牙刷刚刚伸进嘴巴,他的喉管便一阵抽搐,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良久,洛城扶着洗手台直起腰,生无可恋地望向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又低下头,捞起衣服下摆,摸一摸自己依旧分明的腹肌:你才这么点儿大,就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等到生的时候,我不得被你索去半条命啊?   越想越觉得害怕,洛城瞪着眼,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准想!不准想!思前想后易生变,既然决定了就别再纠结!……骂骂咧咧地漱个口洗个脸,他把毛巾一摔,攥起二个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房间。   门外,敏姨给他煮好了午餐,正端盘上桌。见他出现,头发花白的Omega阿姨不禁露出了关切的眼神:“阿城,你起床了啊?”赶忙擦干净手走上前,敏姨心疼地看着他颧骨和嘴角的青肿,唉声叹气道:“你这些伤,怎么也不擦个药啊?眼底血管都爆了,没去买个消炎眼药水吗?……你那老板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呀?”   “他气我输掉比赛呢,哪会管我死活?”洛城心底有气,这会儿就开始栽赃诬陷:“昨晚还杀到这儿来兴师问罪,说我消极比赛、不负责任,要跟我解约!哼,枉费我给他卖命这么多年……冷酷无情的资本家!”   “就是,这么冷血!”敏姨附和着,给他盛了碗汤:“咱们不理他,好好养伤!等伤好了,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跟他混了!”   “嗯!”两人一唱一和的,半晌抬眸对望,一齐笑了起来,不再作怪。这时,洛城见汤底又躺着一些药材,他忽然想到什么,问:“敏姨,这些药材,是不是补气血的?”   敏姨道:“是呀,都是补气血的,你喝了才更好恢复。喏,这是党参,这是黄芪,还有当归……”她一连说了六样药材,都挺耳熟。洛城静静思忖一会儿,忽而抬起眼,短促地对她笑了笑:“谢谢敏姨,以后我一定都喝光。”   “这么乖呀!”不禁大为欣慰,敏姨笑得眉眼弯弯:“你总算是明白我一番苦心了。年轻人还是要认真保养,别仗着身强体壮就可劲儿折腾,尤其是你这种工作的,气血损耗更加厉害……明天我再给你炖个乳鸽,啊?受伤了要好好补一补。”   她又递了一碗牛肉山药粳米粥过来,放到眼前。洛城认真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   下午无事,眼瞅着也不流血了,洛城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还没去祭拜过妈妈,于是换上背心长裤,又特意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出门。他让的士司机往望海路那边绕了一圈,去买妈妈爱吃的那家卤味和米酒,用纸袋打包好搂在怀里,一齐带去墓园。   不年不节的,又夏日炎炎,墓园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沿着墓园上坡的路缓缓爬去,昨夜比赛留下的腿上和背伤隐隐作痛,汗液沿着皮肤流淌下来,浸到颧骨的伤口上,更是疼痛难忍。洛城不禁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垂脸注视着地上不断落下的汗迹——难怪这次备赛时老觉得累,原来啊,都是有原因的。   二十分钟后终于来到墓前,洛城累极,想找个地方坐下,然而大理石地面被晒得滚烫,他根本无处可坐。无法,只能蹲下来,窸窸窣窣地从纸袋里掏出那几样卤味一字排开,又拿出一小瓶酒。祭拜前自己先尝一口,甜甜的口感,酒精度并不高,妈妈就爱喝这个。   洛城笑笑,将满瓶酒液洒在墓碑前的草地里,喃喃自语道:“今天忘记带酒杯啦,先将就着这么喝吧。哎,别把你面前这一片草给浇死了。”   “我这次比赛输啦,没打赢,输得还挺难看,粉丝们肯定要把我骂死了。不过没事,以后我肯定会再打回来的,今天就是跟你提一嘴,汇报汇报,免得你说我报喜不报忧。”一边说着一边汗流浃背,他终于忍不住扯开口罩,大口喘气,呼吸不稳道:“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去年你不老说想抱孙女么?喏,现在有一个了,我自己生的——”   他拍拍自己的肚子,那儿还有昨夜被击腹留下来的青黑,一碰便疼得倒抽凉气。不禁扭曲了脸,洛城拧着五官蜷成一团,哭笑不得地控诉:“妈,你怎么把我生成这么个奇怪的体质啊,又A又O的……我说我初中那会儿怎么时不时就发低烧呢,你也不当回事儿,硬说是我自己玩疯了太兴奋闹的。你要是稍微上点儿心,估计我早就做手术把omega那部分切除了,也就不会导致今天的境地……”   不过这样的话,这个孩子也不会存在了。   埋着脸叹息一声,洛城抬起头,眼神涣散:“我还不知道孩子她爸是谁呢……”应该是个有钱人吧?好像挺年轻的,长得也高大——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自己睡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肥猪Alpha,那么……在烈日炎炎之下,洛城不禁用力打一个冷颤,恶心地咧了咧嘴。   蹲在那儿又跟妈妈扯了些乱七八糟的,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洛城实在被晒得受不了,决定先走一步:“早知如此,就买一个靠边的位置,好歹还能有点儿树荫。妈,我走了啊,下次选个雨天来看你。”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抬头就猛地晕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在地!赶忙扶住一旁的墓碑,却忘记了石头被太阳晒得滚烫,又猛地抽回手,洛城“嗷”一声,好半天才缓过来,哭丧着脸仰头哀叫:“妈,你怎么也不保佑我!”   人倒霉起来真是事事都不顺。吹着烫红的掌心缓缓走下坡,洛城不禁臭着脸对自己的肚子指指点点:“是不是你,嗯?!你是个倒霉鬼对不对,把我的运势都抢了,自己倒长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医生都以为你有七周大了!”   平坦的肚子沉默着,没有回应。洛城又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将手掌贴上去:“别老整我知道吗?我是你爸,我要是不舒服,你以为你有好果子吃?……哼,笨蛋小东西。”   自言自语地走到大门口,洛城从小门出去,不经意间与守门的老大爷对视了一眼。他惯爱跟人寒暄,见人就打招呼:“大爷,喝茶啊?这琥珀色的是什么茶?”   “普洱茶!”大爷也笑,说话间颇为惊异地上下打量他两圈,忽然道:“你家老妈子葬在这儿啊?”   “是啊,大爷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晚上有人来这里找你呢!”终于对上号了,大爷很有些激动,放下茶杯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几个高大的alpha!说找不到你了,怕你来找老妈说话,就求我开门让他们进去。那几个好像都是搞体育的,身板那个结实,跟你差不多!就是矮点儿。哦,有一个高的,长得那个帅,一身西装,就是太白了,白得像鬼。大晚上的往窗户外边儿一站,吓我好大一跳!”   洛城一听便知道是谁了——身板结实的是曹教练,那个又白又帅穿西装的,除了闻人律,其他人不做二想。   ……他们居然找到墓园来。   张张唇,直到这一刻,洛城才明白自己的“意外”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不便。低声对老大爷道了声谢,他在街边打了辆的士,恍惚地坐进去。半晌,洛城低下头点点肚子,苦笑着又给这个未出世的小东西身上记了一笔:“看看,看看!都怪你!”   无声骂完,抬头望见前座的司机师傅,才想起昨夜那二个司机以及宁祁的钱还没有给。他按照记录的手机号发信息过去,很快结清了欠款。倒是宁祁那边没回他的微信好友申请,可能在上班,所以没空看手机。直到半个钟后回了家,那厮才通过申请,并发来一条信息:“今天还流血吗?”   “昨夜流了点儿,今早止住了。昨天的检查多少钱?我还给你。”   “三百四十五。”宁祁说。不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张检查报告单。上头印着整整齐齐的四排黑色“毛毛虫”,洛城看不懂,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的染色体检查报告。”宁祁说。“哪天你来产科建个档吧,我跟你讲一讲这个结果,顺便做进一步的检查。”   不禁拧起眉,洛城满脸都是抗拒:“还要做什么检查?”   “目前可以确定,你的Omega生殖系统是可以正常运作的,但Alpha的还不好说。这关系到生产之后你的性别选择——你也不想一直以AO双性的状态生活下去吧?”   这话虽然说得不错,但是……老子的Alpha生殖系统怎么可能没有用!洛城又气又慌,当即不再搭理他,点开转账页面打算速战速决。然而就在他准备录入指纹付款时,却发现银行卡的余额显示不足。想起最近这阵子自己的经纪人李志明因家事请假,可能没有把另一张卡的钱按时转过来,洛城犹豫几秒,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他的电话。   只听得听筒里传来机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您确定号码后再拨……”   洛城错愕地望着手机屏幕,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第22章   被洛城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闻人律下午来到公司,得知陆庭风也没来,干脆把所有事务都推到了明天去, 自己则气鼓鼓地坐在转椅里, 自虐一般仔细翻看各大媒体关于昨晚比赛的新闻报道。   网上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新闻号总喜欢用一些很惊悚的词,比如“兵败如山倒”、“缩尾败逃”之类,把对同胞落败的怒气都发泄在了报道里。网民们自然也是气愤不已,破口大骂:“居然在家门口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第二回合就输掉, 我真服了!……还说什么世界排名第五,现在看来,这个排名水分太大了!”   “不对吧?我看他的那个对手块头好大,怎么可能是一个量级的。是不是UFC方面给那个金毛男开了后门?”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乌烟瘴气, 闻人律不禁疲惫地闭上眼,心道:综合格斗的推广之路任重而道远啊——这些人分明没看懂比赛,就是来凑热闹的!   再往下翻, 评论里终于出现了懂行的格斗粉丝:   “洛城这次比赛的状态很奇怪,他以前没有这么瘦的。我一直在关注他的健康团队, 有两次他们透露了洛城的赛前体重, 分别是205斤和207斤,而且整个人比较干,肌肉分明,状态相当炸裂!这一次跟以前相比,有点儿过于削瘦了——称重之前有报道说他去酒吧喝酒约炮?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都不应该这么掉以轻心!这一次Dana安排他跟奥康纳打,说白了是用他给奥康纳当垫脚石,但以现在奥康纳的高关注度和高人气, 这又何尝不是给他一次展示的机会?就不说赢了,但凡他打得血性点、有骨气点,这次都能涨粉不少,以后比赛的出场费也能大涨一波,说不定还能拿到pvp分成。结果他就打成这样……?太令人失望了。”   是啊,太令人失望了。放下手机,乏力地闭上眼,闻人律终于感觉到疲倦——一直以来他笃信洛城能大放异彩、在八角笼中征服世界,他也努力地把人往这方面打造,鞭策他、督促他,简直像苦口婆心的父母约束一个青春期的儿子。但是到头来,他依旧不以为意地我行我素,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就像陆庭风说的那样,有些人注定是要浪费天赋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也许,洛城就是不懂得珍惜的那一个。   正反思着,办公室门口一阵高跟鞋声音由远及近。闻人律睁开眼,见林秘书带着一种忧虑的神情走过来,弯下腰轻声道:“律总,好几个运动员找你,说要跟你反映一件事……关于经纪人李志明的。”   李志明?眉头一拧,闻人律迅速挺直脊背,神情顷刻间变得冷肃:“让他们进来。”   林秘书走出去,八名运动员鱼贯而入。其中有一人叫周青云的,闻人律记得很清楚,这人性格跳脱,经常黏着洛城,对他很是崇拜。然而这时,他脸上挂着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一进来便道:“律总,你能联系得上李志明吗?他跟我们借了好些钱,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万,结果现在人却失联了,电话也成了空号!要不是何立帆急着用钱,今早给他打电话,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电话成了空号?闻人律心中“咯噔”一下,联想到最近金融界爆出的一系列骗局,再联系李志明以前的作风传闻……他面色肃穆,当机立断道:“报警吧。这可能是个大事,还是早点儿让警察介入比较好。”   他转而拨通了洛城的电话——如果这些小年轻都被李志明借走了六十万的话,那洛城的钱肯定被刮得更多。   本以为昨晚两人吵架后,他可能不会接自己的电话,闻人律已经做好了借别人手机的准备。可没想到,等候音仅仅响了两声,那头就接了起来:“喂?”语气听上去有些浮躁,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招架的事情。   “你有空来公司一趟吗?有件事需要跟你确认一下,关于你的经纪人李志明。”   那头沉默了足足五六秒,随即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   洛城赶到公司的时候,警察还没有到。   见他黑沉着脸急冲冲地朝办公室走来,步履如风,神情凝重,闻人律忍不住审视地眯起眼,心道:昨晚怎么不见你有这样的气势?现在被骗钱了,终于知道着急了?   这会儿洛城也不跟他拍桌子叫板着要解约了,进来后只短促地瞥他一眼,便焦急地望向周青云等人:“你们都打不通他电话?”   “何止打不通!”一个女性Alpha运动员满脸怨念地说:“我还去他家找人,才知道他早把房子卖了!”   闻言,洛城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顿时脚下一软,天旋地转地坐到沙发上,眼中都是恍惚。周青云虽然被骗了三万多,但比起洛城来肯定连个零头也算不上,心里不禁充满了同情:“城哥,你被他坑了多少啊?”   “我……”洛城说话时呼吸都是虚的,脸上的血色在极速褪去,嘴唇木木地张合:“他之前劝说我投资一个项目,我两套全款的房子都拿去抵押了……工资卡也是他帮我管理的,信用卡他也知道密码……”   两套申城的全款房……!在座的运动员全都目瞪口呆,连闻人律也惊得眼帘一抬,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脱口而出:“洛城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把工资卡让他管理就算了,全款的房子你也抵押给他?!……他现在跑了,你怎么还款?逾期超过半年,法院是要把房子查封的你知不知道?”   “我……”洛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混乱的情绪,俨然已经无法思考了。闻人律不禁又开始头痛——怎么回事?自清明过后,公司没有一件事是顺的。他最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倒霉到这个地步?   这时,两名警察终于姗姗来迟。林秘书领着他们二人进来时,闻人律还心想:怎么没穿警服?但稍一转念,又默默庆幸:还好是便装,不然让员工们看见,肯定要人心惶惶了。   向几位被借钱的运动员简单了解过情况之后,二位警察走向闻人律,面无表情道:“这位老总,方便跟我们去警局立个案吗?顺便做个笔录。”   “他们要去吗?”闻人律下意识望向沙发上浑浑噩噩的洛城。   “都要去。”警察说。   沉默一会儿,闻人律站起身,径直朝洛城走了过去。这个人不知从哪儿来,穿着背心,两条长臂上都是汗腻,仿佛在太阳下待了很久。望着他微乱的卷发,闻人律眉头紧蹙着,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沉闷道:“走吧,去警局。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想解决的办法。”   洛城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自怨自艾地垂着头,如坠云里雾里。见状,闻人律不禁烦躁,伸手猛地一薅他背心后襟,将人拽起来拖了出去。   ----------------------   到警察局立案之后,一共有五名经侦科的警员过来给他们做笔录。闻人律与其他八位运动员都做得很快,十来分钟就结束了,唯有洛城依旧待在房间里,迟迟不见人影。   周青云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又望一望神情严肃、翘首以盼的大老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律总……你说,我们的钱能不能追回来啊?”   “嗯?”闻人律短促地瞥他一眼,心不在焉:“不确定。如果李志明已经出境的话,那大概率是追不回来了。”   “呜,”不禁哀鸣一声,周青云悲催地捂住心口:“我的三万五千块……”   你哭什么?听得心烦,闻人律闭上眼,缓缓深吸一口气:洛城那边起码被卷了一千二百万的款,还不知道该怎么填这个窟窿呢。   十五分钟后,洛城终于出来了,脸上带着好不容易恍过神的颓丧神色。讯问的警员几乎是扶着他的手臂走过来,将他交到闻人律手里——被迫揽住洛城的后背,闻人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只维持三秒便收回了手,面色冷峻地问:“现在怎么样,还需要配合什么?”   “现在的话,需要这位洛先生跟我们去一趟银行,打印一下他的银行卡近半年的流水,以及调查抵押房屋的还款情况。至于闻人先生,您那边让人事部把嫌疑人的资料调出来,扫描后给我们发一份。”警员耐心地嘱咐道。   望着洛城追悔莫及到几乎快哭出来的神情,闻人律短促地应了声好,又问:“我这边可以派个财务一起跟去吗?……毕竟公司方面也要评估这件事的严重性。而且,以他目前的状态,估计没法很好地配合你们。”   “可以的。”警员点点头,指向大厅角落的椅子:“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洛先生先去那里坐一坐吧,出外勤的同事马上就回来。”   闻言,其他人唉声叹气地离去了,倒是周青云乖觉,上前揽住洛城,一边安慰一边引着他朝座椅走去。瞥一眼他俩同病相怜的背影,闻人律没说什么,沉着脸走到一旁,眉头紧锁地拿出了手机。   --------------   在警员和林秘书的陪同下,经过一整个下午的奔波,洛城的损失有了具体的数目:   两套房共抵押了一千三百六十万,李志明将钱尽数卷走,只还了五个月的贷款,如今已逾期二个月。按理说洛城那儿应该会收到短信催收提醒,但他拿出手机查看后才发现,银行的短信和号码不知何时被屏蔽了!想来是之前李志明拿他的手机偷偷操作的。   银行卡里本来有一百五十多万存款,已被李志明在两个月前分批转走。信用卡也刷爆了,欠了三十多万,如今已逾期一个月。每确认一项损失,洛城的眼神便麻木一分。到了最后,他几乎成了木偶,只会在林秘书的牵引下木然地出示身份证、输入密码、刷脸,像个置身事外的工具人。   晚上七点,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从警察局出来时,洛城终于抬起头,望向林秘书担忧的脸,强颜欢笑道:“谢谢你啊,林秘书,麻烦你跟我跑那么久。哪天有空,我请你吃个饭,今天太晚了,你先下班吧。”   林秘书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脸上虽不明所以,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是因为时间太晚?是你没钱了吧,两张银行卡都是空的。她道:“你等等……我刚给律总发了信息,看看他那边有什么吩咐。”   要是往日,洛城肯定嗤一声,说关他什么事?可今日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多,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林秘书叫他等,他就靠在警局门口的柱子上等着,双眼茫然地望向某处,仿佛望着自己不知去向的未来。   这时,林秘书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一眼走神的洛城,跑开几步,到角落里摁下接听键,轻声道:“喂?律总,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的卡真的都没钱了?”闻人律的声音倒是冷静,只不过略带一丝不满,也不知是在责备谁。林秘书点点头,道:“他有两张储蓄卡,一张信用卡,都没钱了。刚才我们去银行查,他自用的那张卡只剩下四十多块,还不够吃一顿饭的。”   “那你跟唐秘书说,先给他转一万块急用吧。”说这话时,闻人律兼带叹了口气,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开始头疼了。林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律总,这次比赛的收支还没完成核算呢,发不出来……”   “用我的卡,走私账,之后再还给我就行。”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再无其他吩咐。无奈,林秘书只得回去跟洛城道:“那,城哥我先回去了。唐秘书那边待会儿会给你打一些钱急用,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好。”此时洛城已经笑不出来了,嘴角扯了扯权作送别,其实一低头五官便耷拉下去,整张脸变作哭丧。他意志消沉地快步走向街边,仿佛逃离一个虚幻的梦境,迫切到几近惊惶。然而警察局离家6.6公里,他现在卡里只剩下四十二块,连的士都坐不起了。对着车流挣扎一会儿,最后只得沿着马路走回去。   洛城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明知道李志明这家伙是个不安分的,只不过跟自己相识于微末之时,狐朋狗友地混了那么几年,就一腔热血地把人保进了“登峰”里,还指定他做自己的经纪人。李志明喜欢赌,他早就了解的,但一直没当回事,心想只是小赌罢了,无伤大雅。而且司法那么严格,他再坏也不敢太过分,只是玩一玩而已……如今陷入这样的境地,洛城苦笑,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他还想着要养宝宝呢。   忍不住抚上小腹,洛城茫然地在十字路口边缘停了下来,立在纷乱嘈杂的汽车鸣笛声之中。虽然他对怀孕知之甚少,但建档、产检肯定要花一大笔钱的,更别提生产后还要养育孩子。这段时间他都没法比赛,那钱从何来呢?   想得越远、心便越慌。他在街边惶惶然立了许久,久到来往的行人都奇怪地回头打量他,伸着手指指点点。晚上七点半的时间,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夜风依旧带着潮热的温度。洛城望着街对面刺眼的灯光,忽然想起宁祁之前跟他提议的课题研究——如果自己配合的话,会不会有优惠呢?   想到这个可能,他精神立即振奋,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手机。 第23章   宁祁刚下班不久。一出办公室就被其他同事拉去吃饭了, 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点了几个炒菜、几瓶啤酒,一边吃一边闲聊。都是同个科室的, 有点儿什么消息其实很难瞒住。吃到一半时, 某个同事就问他:“之前不是听说你碰到个罕见的产科病例,怎么样,人家答应跟你做课题了吗?”   “没呢。”宁祁也不藏着掖着,叹气道:“对方只答应来我这儿做产检, 多余的检查一概不做, 这样根本没法儿开展研究……”   “嘿!”同事忽然坏笑:“用你的魅力征服他啊!你不是咱们医院的颜值担当吗,多少痴男怨女为了你要死要活,还有咱们院长家的秦公子……哈哈哈,你还拿不下一个病人?”   大家一齐笑起来, 几双眼睛或调侃或奚落地望向他,显然是幸灾乐祸。宁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只当做看不见:“过奖过奖。可惜啊, 这次的病人好像不喜欢我这一型的,我的脸再好看也没用。”   吃过饭取车回家,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那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语, 温润的脸色再难维持,迅速跌到了冰点。医院这地方不缺人才,同时也不缺绯闻,这一点谁也别笑谁,都是一般黑。那几个同事也免不了俗的, 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出于某种心理,一致决定将自己列为靶子罢了。   想到这儿, 宁祁心里忽然又平衡了——恐怕是他们的姘头眼馋自己的外形吧。毕竟,身高和长相是可遇不可求的。委身于那些歪瓜裂枣,心有不甘也是情有可原。   在离家还有二个红绿灯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沧海一声笑》。一听见这个专属的铃声,宁祁立即振奋,迅速摁下了接听键:“喂,洛先生?找我什么事。”   对面的声音急慌慌的,似乎非常紧迫,背景音里还透着许多嘈杂的人声:“你之前不是让我配合你做课题研究吗?……如果我答应了,有没有什么好处?”   “呃,”宁祁顿住了,思索两秒,道:“产前的检查肯定是免费的,生产的费用也可以帮你减免。”   “减免?”洛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警觉得简直像一个难缠的吝啬鬼:“我这么罕见的体质,又是这么特殊的行业,配合你做课题简直是豁出了名声和事业,你居然只说减免?”   说这话时,他身后开过一辆小电车,“滴滴”摁着喇叭,刺耳至极。宁祁不禁猛掩住耳朵,哭笑不得道:“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啊,街边吗?”   “你管我在哪里打电话……”   此时红灯亮起,车流缓缓停下来,停在十字路口。宁祁听见那头的喇叭声跟窗外的声音居然先后重合了——他俩似乎在同一地点?立刻打开车窗朝外张望,路边一个鹤立鸡群的高大身影迅速吸引了他的视线:“……你转身,看右边。”   对方身形一顿,狐疑地转过身,那张五官浓烈的蜜色脸庞,颧骨上还带着淤青和伤口,不是洛城是谁?   招招手把人叫过来,宁祁靠在窗边,仰视着他宽肩长腿的高大身材逐步走近,那个压迫感、那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谁能想到这竟是一个AO双性者呢?不禁感慨地叹一口气,他道:“我家就在前面,你要不要去坐坐,咱们也好仔细聊一聊。”   洛城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答话,径直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来,一声不吭。宁祁又叹口气,只不过这次是无奈:看来是把自己当司机了。正好,红灯结束,他立刻发动车子,迫不及待地朝自家小区驶去。   ------------------------   宁祁家的小区跟洛城住的那套有点儿像,建筑风格、路网规划,甚至是绿化的种类都十分相似,仿佛是同个开发商的作品。洛城不禁四下里打量一番,问:“你买的多少平的房子?”   “一百三十平。”宁祁带他走进某个单元的电梯厅,两个一米八五以上的人往电梯前一站,四周顿觉逼仄。洛城又问:“全款还是分期?”   这还用问吗?宁祁通过镜面望向他,面带揶揄:“洛先生,我只是个普通的三甲医院产科医生,你觉得我有能力全款买下申城的房吗?”   ……洛城悻悻地闭上嘴,半晌不禁苦笑:我倒是全款买的房,但那又怎样呢?现在那房都不是我的了。   电梯到达十二楼时,宁祁领着他走出去,摁指纹开了门。一进玄关,二人便闻到了一阵饭菜香气,餐厅里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满怀期待地喊:“宁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高挑俊美的Omega显然没想到自家男友居然带了个人高马大的Alpha回家,当即愣住了,难以置信道:“他是谁……?今天是我俩谈恋爱纪念日,你带人回来干嘛?”   闻言,宁祁微微一惊,但面上不显,转而露出笑容:“对对,一周年,我记着呢。但今天不是周二吗?也不好庆祝,我准备周末带你去外头散散心的,小住一晚,就是昨天太忙了,忘了跟你说……”   “宁祁,你当我是傻子吗?”对方沉下脸,没有理会他找补的话,将围裙脱下来用力一摔,转头抓起手机便夺门而去,顺便恶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望着宁祁略显痛苦的神色,洛城眼中不由露出同情:“你男朋友还挺硬气的……Beta?”   “他是Omega,只不过长得硬朗点儿。”不愿多解释,宁祁揉着胸口走向客厅,抬手招呼他坐下,直入主题:“你刚才电话里说,愿意配合我做课题……怎么,改主意了?”   一涉及到自己,洛城便板起脸,守口如瓶了:“你管我为什么改主意,你只需要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处就行。”   一般科研课题都能申请到医院的科研经费,覆盖产检以及生产的费用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宁祁直觉洛城这边肯定出了什么大岔子,所以想借机探查一番:“洛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们院的科研经费比较紧张,每一笔钱都要算计着花。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我不好跟医院交待的……”   “是吗?”不料洛城根本不上他的当,眼睛怀疑地一眯,不紧不慢道:“那行,我去问问别的医院——未必只有你们需要做课题研究!”说着起身就要走,宁祁忙不迭扑过去拖住他的手臂,败下阵来:“好好好!我给你费用全免,全免行了吧!”   目的达到,洛城转过身,想一想又问:“那出生以后,孩子的奶粉和尿片……?”   宁祁哭笑不得:“这个也要我们出啊!”   洛城立即作势要走:“我去找别的医院……”   “别别别!都有得商量嘛!”宁祁那个崩溃,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国际知名格斗选手,怎么是个无赖来的?   ----------------------   那天晚上回到家,洛城看见桌上敏姨做的饭已经凉了,山药排骨汤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膜,青菜叶子上也结了一星星油花。整间屋子里只亮着盏小灯,像一个沉默的家人,在静静等待着自己。   ……以后,怕是也没法继续聘用敏姨了吧。   将饭菜盖好保鲜膜,收进冰箱,洛城随便冲了个澡,洗去奔波一天的汗腻,随即自暴自弃地躺到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下午事情刚曝出来时,他的脑子就跟一锅粥一样,混混沌沌、六神无主。刚才去宁祁那儿稍一拉扯,他倒逐渐清明了——目前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所有问题暂时放到一旁,先把孩子生出来再说。   金钱、事业、名声,这些东西,他能赚一次,就能赚第二次。但是孩子……错过了这个,下一个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即使真的再有,跟他也不会是最亲的。他只有一次用自身血肉铸就一个宝宝的机会,一个跟他密不可分的、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宝宝。   想到这儿,洛城咧着嘴角,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第二天一早,他如约前往附属医院,空着肚子找宁祁建档。为了掩人耳目,洛城特意穿了件带袖子的宽松t恤、一条压箱底的宽松长裤,头戴一顶渔夫帽,墨镜戴上、口罩戴上,只露出高高的鼻梁,乍看去简直像个高挑的外国人,宁祁都差点儿没认出来。   “……洛城?”他试探着唤。   对方取下墨镜拉开口罩,露出一张沁着热汗的俊脸,眼角眉梢都透着烦躁:“不是我是谁?!”   得,又惹着他了。干脆闭上嘴,宁祁飞快地开了几张单子,招来一个小护士带他去做检查。小姑娘叫苏林菲,好像是个Beta,嘴角紧抿着快步走过来,似乎在努力压抑激动的心情:“洛……嗯,跟、跟我来吧。”   穿过医院的走廊,洛城人高马大又全副武装的,等候检查的孕产妇们和医生们都忍不住看他几眼,还以为这是哪个明星带老婆来生孩子呢。苏林菲一路上不停看洛城,眼见着他眉心愈发紧蹙,似乎是反感,又更像是紧张。赶忙走快一些,进到电梯里,四下终于安静了,洛城的眉心也逐渐放松。傻望着他浓黑的眉毛,苏林菲终于忍不住慨叹出声:“洛先生,你真的长得好帅呀!”   ……一句话把洛城给逗乐了,眼睛微微弯起来,垂眸瞥她:“我戴着口罩你也看得出帅?”   “我去网上搜了你的视频啊!”他一笑,小姑娘的兴奋更直白了,两只眼睛简直像在放光:“你有少数民族血统吧?我感觉你特别像那种藏族的大帅哥,大双眼皮儿,高鼻梁,深色皮肤,而且你头发也是卷的!你是藏族人吧?”   “不是,”洛城笑着摇摇头,“我妈妈是彝族人。”   “原来是彝族啊!”终于得到答案,苏林菲笑得很开心:“以后你的宝宝生出来,肯定也特别好看!大眼睛,小麦色皮肤,头发又浓又黑,天然卷。”   她说得极坦然,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见猎心喜,就像在祝福一个普通的孕夫。洛城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仿佛落到了实处:“……借你吉言。”   抽了整整七管血,苏林菲带他去体检中心那边吃过早饭,又领着他回产科填写档案表,一路上尽职尽责地给他讲解孕期的注意事项:“一般怀孕三个月才需要建档,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很多事都提前了,检查也比一般的产检多得多……你现在还流血吗?孕早期一定要小心哦,这是胚胎最脆弱的时候,不能马虎的。要吃好、睡好,戒烟戒酒,别剧烈运动……”   洛城听得太阳穴一跳,不安地问:“我……我前几天刚喝过酒,还喝得挺多,有没有事啊?”   闻言,苏林菲震惊地望向他,似乎在想这人比赛之前怎么还酗酒的?她一言难尽地咽口唾沫,艰难道:“这个嘛……书上说是酒精会导致胚胎畸形,但我们科也经常碰见一些孕妇,他们粗心点儿,不知道自己怀孕,就喝了酒。不过最后宝宝生出来,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所以,我们可以再观察观察……”   基本上?这个概率是百分之几?洛城的心依旧提着,只不过多了一些侥幸的想法,期待自己也是“幸运”的那一个。一会儿回到产科,他们没去诊室,而是直接去了宁祁的办公室填表。望着表格里学历那一栏,洛城不禁拧眉,心头隐隐不快:“怎么,现在生小孩还要看学历?”   苏林菲无奈地笑笑:“因为有些低学历的孕妇不遵医嘱,我们需要区别出来,再特别关照……”   闻言,洛城抬眼瞥她:“我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是不是也要被特别关照?”   “洛先生你忘啦?你配合我们做课题,那绝对是第一等级的关照,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小姑娘一张圆圆脸笑眯眯,像个布偶猫,洛城看得没脾气,也就没再继续为难。倒是填到“丈夫”一栏的时候,苏林菲见他跳过了,犹豫半晌,试探着道:“宝宝的爸爸有没有空来呢?一般爸爸也要抽三管血,查一查艾滋、乙肝、丙肝什么的,也是为了保证宝宝的健康。”   洛城拿笔的手一顿,面色生硬,片刻后继续密密地填写:“他不来。以后也不会来的。”   -------------------   做完检查刚走出医院,闻人律的电话便杀过来了。冷淡声线经过电波的加工后显得更加没有温度,话语也是言简意赅:“来公司一趟。李志明搞的烂摊子,有些细节要跟你商量。”   站在正午的大太阳下,洛城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   还好昨夜唐秘书打的救急钱到账了,不然这会儿他还要走到公司去。在的士上收起墨镜口罩和帽子,他左看右看,好像只有裤子口袋可以放,于是一股脑塞进去,鼓囊囊的一大包。以这个不修边幅的打扮横穿公司时,洛城注意到许多朝他投来的视线,有好奇也有探询,甚至还有怜悯。在这聚光灯一般的注视下,他堪比城墙的脸皮终于感觉到些许烫热,不由悻悻地垂下头,脚步也加快了一些。   昨日不见踪影的陆庭风今天居然在公司。他倒了杯咖啡正要回总裁办公室,抬头看见打扮怪异的洛城,顿时惊了一下,半晌才道:“来了啊。”推开门请他进去。   闻人律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厚厚的册子,洛城仓促一瞥,只看到“评估报告”几个字。听见脚步声,闻人律抬起头,也被洛城的衣着震惊了两秒。洛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露出了难以置信、惊愕、嫌弃等复杂神情,皱着眉上下打量几遍,最后撇开眼睛,无力道:“你搞什么,栽个跟头而已,不至于连肌肉都不想秀了吧?”   以前洛城在夏天只会穿背心和短裤,露出整个臂膀和两条长腿,健美身材惹得所有人都难以自制地侧目。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居然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本人倒是无所谓,插着兜往单人沙发上一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找我来有什么事。”   嘿,这人还拿乔上了!陆庭风忍不住轻啧一下,控告地回头望向闻人律,意为看你签回来的好选手!但电光石火间,他想起自己前日被从车上踹下来的缘由……忿忿地压下不满,陆庭风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按捺着道:   “你目前的财务情况,我已经从林秘书那边了解了。现在你有两笔贷款逾期,不过幸运的是,逾期时间都在三个月之内,还有很大的弥补余地。公司这边可以代你跟银行交涉,调整还款计划,然后按部就班地还款。你现在没有钱,公司这边也可以垫付几个月——”   说到这儿,陆庭风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的闻人律,眼神揶揄:“——UFC那边我们也会积极交涉运作,争取三个月后能进行下一场比赛,这样就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了。”   比赛?洛城本来老老实实地听着,这一刻猛抬起眼,神情坚定得像一名去意已决的战士:“我不会再比赛了。未来的一年内,你们都不要给我安排比赛,我不会打的。”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在办公室内炸响,闻人律一瞬间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不……为什么不打了?”   “不打就是不打,没有为什么。”洛城生硬地搪塞着,板起脸庞撇向一边,那模样活像个闹脾气的青春期少年。闻人律被他气得不轻,只感觉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你好歹说出个理由来吧?一言不合就闹罢赛,还一罢就是一年?……洛城,你是不是想逼我主动解约?”   “不是。”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死相,依旧是那个僵硬的语调,洛城就跟个市井流氓似的,在登峰的总裁办公室里耍起了无赖:“我只是有事要做而已,一年后还会回来的。”   “你要做什么事?”闻人律努力遏制着怒火,咬着牙不依不饶地质问:“什么事要花一年去做?什么事可以保证一年后一定会做完?洛城,你确定这一年不会变成两年、三年吗?!”   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烦意乱,洛城也坐不住了,猛站起来与他气势汹汹地对视:“有必要问得那么仔细吗?这是我的私事,我凭什么告诉你!……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五场比赛的合约还在你手里,我如果反悔,你大可以去法院起诉我,难道我还能赖账啊!?”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强词夺理!闻人律气得瞳孔都紧缩了一圈,一双凤眼带着怒火,冰山几乎要变成了火山:“是,你的私事可以保密,但你好歹也要为公司考虑一下吧?你这一走,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成了空,根本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你为什么不跟公司商量一下?万一我们可以帮忙呢,万一还能有别的解决办法呢?”   “解决?你能怎么解决?你什么忙也帮不上!”被逼问得心浮气躁,洛城涨红了脸,隐藏的秘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在那瞬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解释——一个几近完美的借口:“老子被人坑了!两个月前那个盛筵,有个Omega没吃药,怀了我的孩子,现在找上门来要我负责,我不就只能伺候他们娘儿俩孕期吗?!不然这事儿爆出来,我的名声怎么办?!”   什么……?!   闻人律和陆庭风同时惊呆了。那一刻,他俩下意识侧过脸,面面相觑,心中的想法显然是不约而同的。恍惚地张张唇,又用力一抿,闻人律收回视线,缓缓坐回沙发上——本以为自己是被人算计的那一个,但没想到,那个未知的定时炸弹还不见踪影,这边洛城却被炸了个正着?他久久无法回神,心中忽然对洛城生出了无边的同情。   “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闻人律抬手扶额,无力道:“你再想要孩子,也不该这么糊里糊涂的……让她打掉不行吗?”   见他似乎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洛城顿时放松许多,开始口无遮拦地随性胡诌:“人家不愿意打,难道我还能绑着她去医院吗?”   ……未必不能啊。闻人律又跟陆庭风交换了一个相同的眼神。思忖片刻,陆庭风轻咳一声,隐晦地道:“如果你不忍心,我可以找人……”   听出他的意思,洛城一怔,也不知想到什么,当即虎目圆瞪,愤怒得几乎跳起来:“你们……你们也太没人性了!虽然她才两个月不到,还是个胚胎,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抹杀啊!这,这可是一条生命!你们这是谋杀知不知道?!也不怕损了阴德!”   被痛斥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闻人律和陆庭风仰脸望着怒不可遏的洛城,那瞬间好像被他摁在道德的低谷,乌龟似的无法翻身。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今天已经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只能暂时按下,再从长计议。闻人律疲惫地低头扶额,半晌摆摆手,声音低哑道:“行,你先回去吧……银行的贷款,公司再想想其他办法,有结论了会通知你。”   早这样不就好了!洛城鄙夷地乜斜着他俩,还十分嫌弃地“哼”一声,随即一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办公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两个人都悻悻无声。直过了好半晌,陆庭风才一言难尽地抻抻眉毛,用力揉把脸,慨叹道:“想不到有一天,咱们居然会被洛城鄙视……”   闻人律不说话,显然还没从心累中缓过劲儿来。陆庭风扭头望他,不禁面露同情:“……我发现,好像从那次赛前失踪之后,这人就开始对你大呼小叫了,是不是?他以前还挺尊敬你的,整个公司就你能煞一煞他,怎么,现在好像没用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闻人律抬起头,隐怒地瞪他一眼,抓起茶几上的可研报告往他脚边用力一砸,骂道:“还在这儿啰嗦,赶紧去想办法!”   “……嘿你!”真是说不得!陆庭风一边犯嘀咕一边走出办公室,心道:要不是小林秘书打电话求我帮忙,你以为那一踹我能就这么揭过去!操,明明是你自己决策失误,还不让人说,得,以后我都闭嘴了,你自己跟洛城折腾去吧! 第24章   想不到自己居然急中生智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洛城那个沾沾自喜,坐在的士里都眉飞色舞的,心想这一年可以高枕无忧了。闻人律要是找自己有事, 他就一句话甩过去:女朋友孕期不舒服, 不去!或者,宝宝刚降生,母女都需要人照顾,不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孩子, 何不顺势表现得偏执一点?   心情一时间很好, 当他回到家,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盘新鲜出锅的清蒸鲈鱼时,大脑居然完全没察觉到不对。洛城还跟厨房里的敏姨打招呼呢:“敏姨,你快做完了吧?留下来一起吃啊!”   “快做好了, 就还剩一个炒青菜!”敏姨在爆炒的嗤喇声中高声应他。   奔波一天也确实饿了,洛城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几片凉拌牛肉塞进嘴里,咸香微辣, 牛肉中带着辣椒、香菜和芹菜的香味,好吃得他摇头晃脑:“敏姨, 你做的凉拌牛肉完全可以开店了!”大声夸完, 他的视线溜一圈,最后落在了那盘热气腾腾的清蒸鲈鱼上。   心无戒备地夹起一大块柔嫩的鱼腹吃进嘴里,洛城连夸敏姨的词儿都想好了,却不料一股刺鼻的鱼腥味直冲喉咙,仿佛有人塞了条腐臭的鱼到鼻子里似的, 腥得他当即呕了出来,“哕”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   敏姨端着青菜正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这一幕, 面色不禁刷白:“怎么……难道我这鱼买得不新鲜?”   把青菜放到桌上,敏姨紧张地夹起一块鱼肉尝一尝——明明很鲜美呀?那摊上的鱼是一等一的好,买的时候自己也仔细检查过的,怎么会吃得想吐呢?不放心地追到卫生间门口,她见洛城在马桶前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脊背痉挛似的不断高耸,呕得声嘶力竭。不禁自责,她问:“阿城,这鱼……我做的不好吃是吗?”   凌乱地摆摆手,洛城艰难地止住吐意,嘶哑道:“没有……我就是,最近不想吃鱼。敏姨,以后你……”说到这儿,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怔忡地没了声音。半晌,敏姨见他艰难地直起身,扯张湿纸巾擦擦嘴,苦笑着转过头,望向自己:“敏姨,以后,我可能没法儿继续雇佣你了。”   略显苍老的五十七岁Omega阿姨面容一怔,失望的惆怅之意随即从眼角眉梢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让她看上去平白又老了两岁:“……阿城,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呀?”   “敏姨,不是你做得不好。”赶忙走上前揽住她肩,洛城把人带到客厅坐下来,郑重道:“是我这边出了一点儿小问题……我,我存款没了,这间房子也有可能保不住,所以没钱再请你做事了。”   “存款没了?!”敏姨被这话吓了一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焦急道:“怎么会没有了,是被人偷走了吗,还是被骗了?你有没有去报警?……要赶紧报警啊,警察会帮你追回来的!”   本来还想给自己保留一分颜面,但敏姨如此紧张关切,洛城也没法儿再遮掩:“是被骗了,就我那个经纪人李志明,他……他骗我投资一个项目,哄着我把房子抵押了,存款也转走了。”   敏姨见过李志明,就在洛城家里,以前他们一伙人经常来这儿吃饭。听到这个名字,她一拧眉,痛心地叹了口气:“哎……其实我早就觉得这人不靠谱的,但他好像是你多年的朋友,我,我又只是个钟点工而已,不好指手画脚……就没跟你说。这种人我以前见过几个,你别看他跟人称兄道弟、说话天花乱坠的,其实最爱算计身边人,专骗朋友的钱!”   ……连敏姨都看出李志明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却跟个傻子似的,还把他当患难兄弟。洛城苦笑:“是啊,他骗的都是身边人的钱。警察说,他卷了将近两千万,一个月前就出国了,我居然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见他神情萎靡,全没了往常的风发意气,敏姨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那,那你没了钱,没了房子,以后怎么办呢?你要回望海街住吗?……回去住的话,我可以继续照顾你,咱俩一起吃饭,撑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想不到敏姨居然考虑接济自己!洛城那个震惊、那个感动,心里酸酸软软的,嘴巴都差点儿扁起来。他其实很想答应敏姨,想跟她回到望海路老家“避难”,但同时洛城又心知肚明,自己在老房子住不久的……那儿都是熟悉的长辈,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等之后月份大了,肚子鼓起来,他该如何解释呢?   “没事的,敏姨。”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洛城又开始胡诌:“我虽然钱没了,但不至于活不下去。我在公司还有代言费呢,等到了七月,下个季度的钱就打过来了。我老板还说,会尽快给我安排比赛,这样首付也很快赚回来了。到时候按揭个房子……敏姨,我再去请你,你可别嫌我。”   “怎么会嫌你!”心酸地推他一下,敏姨擦擦眼睛,又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   明明五天之后就是江源C22-3地块的开标会,现在闻人律却要分神去处理洛城的事儿,说不心烦那是假的。在办公室加班到晚上八点,陆庭风拎着外卖进来,忙活了一整天的二人终于可以休息片刻,可谈话间依旧离不了工作:   “我思来想去……洛城那房子,未来一年内如果他没能力继续还款的话,公司其实可以先垫付。反正只是一年而已,等一年后他回来,比一场赛,出席几个活动、再上个综艺,垫付的帐就能平上了。”   闻人律面无表情地埋头择着菜,把配料中的香菜、芹菜都挑出来,冷酷无情道:“我不想帮他还款。这人惰性大,你让他过得太舒服,他就不思进取了。”   “那要不……”陆庭风考虑两秒,提出了另一个方案:“找个过桥公司出钱帮他把房子解押?我查过,他那二套房子买得还行,这两年涨了一些,应该好卖。顺利的话,卖房的钱肯定够还所有的欠款了,还能余下几十万也说不定。”   这个方法倒是可以。终于把配菜择干净,闻人律夹起两片牛肉吃进嘴里,点点头道:“就这样办吧。过桥公司也不必找了,我这里有些钱,可以先帮他垫资解押。不过你不能跟洛城说真话,即使余了钱也得说没有,明白吗?”   “你想让他有点儿危机感?”陆庭风了然。   闻人律冷哼一声:“再不紧一紧他的皮,等一年后回来,他真就废了!我就是要让他好好焦虑十二个月。钱可以给一点儿,但不能多,刚好够用,这样他才会知耻而后勇!”   “哇……”陆庭风瞪大眼睛,怪模怪样地揶揄:“你真残忍!人家还要养老婆孩子的哎。”   “呵,”闻人律依旧不以为然:“既然知道要养老婆孩子,那就更应该痛改前非——我这是在帮他!说不定以后他老婆孩子还要感谢我呢。”   这么一合计,第二天陆庭风就给洛城打了电话:“既然你未来一年不准备比赛,那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公司便可以帮你找人垫资解押,但肯定要付一些过桥费……如果你同意,这几天就把家里的贵重物品收拾了吧。家具什么的没必要搬,反正你望海路的房子小,也放不下,留着还能卖些钱。”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洛城仍不免有些惆怅:“这么快就要收拾了吗?”   “那肯定是早做早好啊,万一正巧有买家上门呢?把这事儿了结了,你也能踏实地照顾老婆孕期,不是么?”   “行吧,那我去收拾东西。”   挂了电话,闻人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不禁狐疑:“他都没问一嘴自己的房子能卖多少钱吗?”   陆庭风耸耸肩:“没有,他好像根本不关心。”   ……这家伙!闻人律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对钱财如此迟钝,难怪会被李志明骗!罢,罢!这事儿就这么解决吧,接下来穷他个一年半载,他总该开窍了!   忿忿地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他准备吩咐唐秘书去郊区的松园山庄定一桌宴席,在开标之前再宴请钟书记一次。结果一出门就见林秘书神情奇异地绷着张小脸快步跑过来,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律总,腾云的褚总在会客室等你。”   ……褚云争?   脚下猛地顿住,闻人律拧眉看她一眼,神情中满是警惕:“他一个人来的?”   “没有,还带了个助理。”林秘书小心翼翼道:“我见他胸有成竹的,说有要紧事跟你商量……跟洛城有关。”   双眼倏地眯起,闻人律思忖两秒,吩咐道:“你跟唐秘书说,预约今晚八点松原山庄的雅间。”说完,转过身朝会客室大步走去。   穿过廊子,远远的闻人律就透过干净通明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那个从容不迫的Beta男人,穿着件浅香槟色的丝绸衬衫坐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懒洋洋翘着,一双孟克靴鞋头尖尖,漆皮油亮。   闻人律目不斜视地走进去,也不寒暄,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道:“褚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褚云争正不紧不慢地品茶,一张出尘的面庞上透着不相称的揶揄笑容,被热腾腾的水雾掩盖着,仿佛冬雾之中的雪皑墨松:“干嘛这么生疏?是不是上次我打你一巴掌,你还没消气?”   闻人律冷眼睨着他,并不回答。这人向来如此的,阴晴不定、随心所欲,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就能立即翻脸,活脱脱一个被惯坏了的大少爷。他试着相处过半年,最终还是无法忍受,两人不欢而散。如今二人成了竞争对手,闻人律更不打算惯着他:“有事说事,没事就恕我不奉陪了。”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去。   褚云争面色一变,眼中温度骤降,将茶杯重重地放了下来:“怎么回事,律总,今天耐性不佳啊,是不是在烦心什么棘手的问题?”   ……看来还是被他知道了。   闻人律面色森冷地坐回来。两人就如同坐在一个跷跷板上,一方落下,另一方便占据优势。他的神情难看了,褚云争的心情立即大好,柳叶长眼弯弯地笑起来,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忙什么——旗下十几名运动员被骗了将近两千万,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吧?报道出去,免不了要被网友说一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不过呢,我也不想落井下石……我怎么做,就看你的表现了。”   望着他游刃有余的笑容,闻人律不为所动,只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就不用打探了。”褚云争直截了当地回绝他,脑袋像猫似的轻轻一歪,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我还听说……洛城不满你的运作和安排,想跟你解约,转投腾云?既然这样,你何不成人之美呢?解约金我这边可以付,他被诈骗的损失我也有办法处理,至于你们登峰嘛,也能避免声名扫地……如何?三赢的局面,错过可就没有了哦?”   想不到他一开口就是跟自己讨要旗下的头牌运动员,闻人律面沉如墨地靠在沙发背上,十指交扣放在膝头,露出一个冷笑:“褚云争,你就这么忌惮我的公司吗,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挖过去?”   冷不丁听他唤自己的全名,褚云争笑容褪去,终于露出耿耿于怀的怒容:“忌惮?……哈,你也配?一个成立五年的小公司而已,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你不怕,那为什么对登峰围追堵截?”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褚云争的语调变得讥讽而尖利,那怨恨的视线几乎要化出实体,一刀一刀向闻人律扎去:“你用着在我家公司学到的东西,抢我家的业务、瓜分我家的的市场,我为什么不对你围追堵截?!”   “你家的业务?”闻人律冷笑着反问:“我没记错的话,升冠是做三大球起家的,五年前才增加了网球和拳击,跟我的综合格斗又有何相关?虽说我这两年我也签了一些拳击手,但那是我自己去低级别赛事发掘的,跟你们签成名的选手也不冲突,又何来抢业务一说?”   “——但你入职升冠偷师是板上钉钉的吧?你敢说你没有?!”   “偷师?”闻人律给了他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我光明正大入职工作,这叫什么偷师?照你的意思,离职员工从事同一行业,这就是偷师了?难道从你们升冠离职的员工全都转行了,还是说,你跟他们都签了竞业协议?”   “你……!”被他反驳得说不出话,褚云争面容铁青,神情且羞且怒,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羞辱。闻人律继续反问:“话说回来,当年面试的第二轮你爸爸就把我认出来了,我也跟他聊得很清楚,我就是想来熟悉这个行业的。如果你们不愿意,大可在当时就把我刷掉,而不是现在旧事重提,绞尽脑汁地往我头上扣什么帽子!”   “你以为我愿意!”腾地站起身,褚云争再也忍不住了,双目通红地瞪着他,嘴唇颤抖:“我爸对你有什么不好?你想熟悉业务,好,他什么场合都带你去,什么人都为你引荐,结果呢?你就是这样报答他?”   望着他失控的面容,闻人律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沙发里,神情冷酷,眼眸清明:“褚云争,我并没有要求你爸爸像培养儿婿一样培养我。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业,甚至我家也有大把的产业等我回去继承——你觉得我会遂你们的愿吗?不可能的。”   “那你就回去继承啊,我又没拦着你!”所有的伪装在他脸上分崩离析,此时褚云争的神情中只剩下满满的不甘和深刻的怨恨:“你想做体育事业,跟我结婚后接手升冠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自立门户!……你就那么想跟我分手吗?”   “褚云争,你不要颠倒黑白——当年是你跟我提的分手,不是吗?”闻人律不留情面地提醒他。   ……那是我赌气的!心里这样嘶吼着,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他羞辱得足够了,不是么?别再自取其辱了!眼中映着他冷酷无情的脸,褚云争紧咬下唇,一点点将磅礴而出的情绪收了回去。他眨眨眼、整整衣袖,又变回了那个清俊出尘的高傲Beta:   “好,既然你油盐不进,那我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你好好等着今晚的新闻吧!还有——我不会放弃洛城的。你不答应解约,不见得他也不答应!”   “好啊,你大可以试试。”闻人律虽然不为所动地这样回答,但在褚云争二人离开会议室的那一瞬,他立即掏出手机,如临大敌地拨通了洛城的电话。 第25章   洛城这会儿正在家里慢腾腾地收拾着衣服首饰。敏姨离职了, 他自己整理,搞得乱七八糟的。   衣柜上层放着一些收纳袋,他扯了几个大的下来, 把套了防尘罩的高档西装一件件塞进去, 堆得歪七扭八也不管。首饰有几件,三块手表,两个戒指、一条宝石手链、一条项链,都是以前为了出席活动, 闻人律特意带他去买的, 值个二百来万。洛城想了想,拿了个小收纳袋装好,再塞进大袋子里——差不多就这样吧,未来一年估计也用不着了。   收拾到床头柜时, 他冷不丁摸出了一条皮质链子,细细的,约莫四十厘米长。正疑惑着这是啥玩意儿, 但在看见玫瑰花纹的黄铜锁扣时,洛城想了起来:这是那天晚上那个Alpha的东西!   不禁“操”地骂一声, 他丢也不是, 收起来也不是,左右为难之下,干脆烫手地扔在床头柜上,跟一些杂物堆在一起,转头去做别的事了。   闻人律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你在家吗?”劈头盖脸地被这么问一句, 洛城懵了一秒,莫名生气:“我不在家还会去哪儿啊?!不是你们让我收拾东西的么,还问!”   闻人律被他吼懵了, 心说这人……!比赛没赢,脾气倒是见长,越来越喜欢跟自己大呼小叫了!但事态紧急,也顾不上杀他威风,只急躁道:“你哪儿也别去,我去找你。”随即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半个钟后,闻人律风驰电掣杀到,心急如焚地在单元楼门口摁门禁。望着对讲屏幕中他神情紧绷的俊脸,洛城的心情莫名有些好,忍不住拉长了声音为难他:“律总,你来干嘛呀?”   “有话跟你说!”闻人律还没察觉到这家伙的险恶用心。   “我收拾东西呢,家里乱糟糟的,不方便。要不就在对讲机里说吧?”洛城的声音经过电波加工后显得愈发懒洋洋,闻人律终于反应过来,当即眯起眼,露出一副“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的威逼神情,咬牙道:“——洛城,你不想休假了是不是?!”   啧,这么不禁逗!洛城嫌弃地放他进来,一分钟后,门口传来“咔嗒”一声,闻人律居然直接打开了他家的大门!洛城愕然瞪着他:“操,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密码?!”   “你比完赛的那个晚上,我跟着曹教练过来,见他摁过一次。”闻人律抬起下巴,用鄙夷的视线冷冷睨着他:“3月16日……呵,你倒专情,还记着小晴的生日。只可惜,你已经跟别的人有孩子了。”   “我就是忘记改了……”被人家堂哥逮了个正着,洛城张口结舌的,理亏得很:“而且我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你以为我自己想瞎搞啊!?”   懒得再拉扯这件事,闻人律关上门,大步走到他面前,与他直直对视着:“待会儿腾云的老总估计要来找你。他想把你签过去,同时会许诺帮你付违约金、替你解决银行贷款等事情。不过我清楚他们的德行,羊毛出在羊身上,等你真的签过去,他们肯定会想办法从你身上十倍百倍地赚回来的。而且腾云的签约条款更苛刻,抽成更高……”   羊毛出在羊身上?洛城忍不住鄙夷地乜斜双眼:“说得好像你不是这个德性似的。”   ……你!闻人律感觉自己又开始胃疼了:“我只抽你四成,你知道腾云抽几成吗?他们要抽六成的!”   “那人家手上的资源也确实更多嘛。”洛城满脸的不以为意。   “是啊,资源更多,但以你这个懒散的性子,你接得住吗?”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闻人律按下脾气还想再说他两句,餐厅墙上的对讲机就响了。两人一齐望去,只见屏幕中显示着一张清俊出尘的面庞,笑容亲切:“洛先生你好,我是腾云的褚云争。没跟你打声招呼就来了,我知道是有点儿唐突,但我真的特别想跟你聊一聊,能不能赏个脸呢?”   下意识望向闻人律,洛城见他严肃地板着脸,警告似的朝自己摇头。心理一股逆反的情绪顿时冲上来,他的神情慢慢变作挑衅,伸手在对讲机上用力一摁,给褚云争放了行:“你上楼吧,我在802。”   这家伙!闻人律气得瞪大眼,正要质问,洛城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扳过他肩膀把人往房里推:“你先回避一下啊!腾云的条件再苛刻,我也要亲自听过之后再下定论……”   “你!……原来你还没断了解约的心思!”踉踉跄跄地被推进主卧里,闻人律撑住门板,一张俊脸气得有些狰狞:“洛城,除了我,谁还会答应你休假一年这种离谱的要求?!你别白日做梦了,腾云不可能让你休息的……”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在这儿老实待一阵子吧!”   一个想关门,一个却用力撑着门,两人都较着劲儿,僵持不下。洛城忍不住“啧”一声,心说这厮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干脆抬脚把人狠狠一踹,随即“碰”一声沉闷,房门终于关上。   被职业格斗选手蹬在大腿正中,闻人律痛得踉跄两步,向后倒在了软绵绵的衣服堆里。四周顿时腾起一股淡淡的气味,氤氲的、清浅的,颇为好闻……好像是大麦茶?闻人律咬牙切齿间嗅闻到,心想不对啊?洛城的信息素他闻过的,在两年前。   那一次赛前洛城突发易感期,为了保存体力,就没有叫他当时的女朋友来。结束之后,自己跟医疗团队一起破门查看情况,那时他闻到的是一股浓重的麦青味儿,而不是这个淡淡的大麦茶味。   ……难道是那个怀孕的Omega?   狐疑地爬起身,扭头四望,周围乱七八糟的全是没整理好的衣服鞋袜,床上、地上、床头柜上都是一片凌乱,根本没有Omega的踪迹。闻人律不禁鄙夷,心想那Omega都不来跟洛城同居,仅凭一个孩子就把人套牢了,看来洛城的道行也没高到哪儿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动静,应当是褚云争进门了。闻人律赶忙走到门边,将门扇打开一条缝隙,两人交谈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洛先生,这次比赛失利,我想你应该很不甘心吧?”   闻人律一听就知道他想从登峰的业务能力开刀,借此炫耀一番腾云的资源,好让洛城心甘情愿转投至他家门下。忿忿之时,他却听得洛城轻笑一声,自嘲地道:“这次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没好好备赛,所以输了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只能下次一雪前耻了。”   ……这倒是让闻人律怔了两秒。   客厅里,褚云争也略显意外地望着洛城,忍不住道:“洛先生,难道你……你不觉得这次失利有经济公司的能力原因吗?如果你请到的导师不是桑萨克,而是西提猜,巴柔方面请到了格雷西家族的人,结果就有可能不一样。你也知道,登峰只是个新兴的公司,资源比不上腾云,更别说升冠了。登峰能给你的,腾云肯定能给得更多——你就不心动吗?”   心动啊,怎么不心动?洛城想。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事业的发展,而是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他也不绕圈子,双眼清明地望着褚云争,问得直截了当:“我当然很心动。之前听说你们请了很多大师给选手做特训,我也很羡慕。但目前的问题是……未来的一年内,我因为一些私事,没办法再继续比赛。登峰愿意等我,但腾云呢?腾云也愿意等我吗?”   “一年?”闻言,褚云争难以置信地拧起眉,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洛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你输了这么重要的比赛,不想着卷土重来,反而还要休息整整一年……?你不怕等你回来后,UFC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吗?”   没有我的位置?洛城耸耸肩,笑得轻闲而笃定:“休息一年,也许我的竞技状态会差一点,但绝不可能没有一席之地。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两年之内,至少国内没人比得过我,国外的话……那些选手浮浮沉沉,也未必能全部爬到我前头。”   话音落下,不止是褚云争,连主卧门后的闻人律也暗暗吃了一惊——原来洛城的脑子清醒得很,他并不像平日里表现的那样粗枝大叶。以往的懒散也许只是因为缺少危机感,能花一点儿力气就能得到的东西,又何必全力以赴呢?   客厅里,褚云争见他不肯松口,挖角的决心便淡了许多:“这真是太遗憾了……”他失望地总结陈词。洛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看来腾云对于自己的加盟很有信心,并且有了一系列的工作计划,只可惜啊……无奈地笑笑,他一摊手:“多谢褚老板厚爱。但这个假我是必须要休的,只能说现在时机不对,咱们有缘无分。”   “是我太唐突了。”谈不拢自然是好聚好散。褚云争礼貌地道了别,领着秘书毫不留恋地离去,闻人律随即不紧不慢地从主卧走出来,用揶揄而克制的眼神瞥着洛城:“怎么不跟他好好推销自己啊?刚才那一脚踹得那么迫切,我还以为你去意已决呢。”   “那他不肯让我休息一年,我就不跟他签了呗。”洛城一脸的无所谓,说着忽然转过头,冲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哎,律总,我这房子真要卖的话,又带装修又带家具的,应该能多卖个一百来万吧?”   “不知道。”闻人律板起脸,“看最后结果吧,尽量帮你卖贵一些。”   “我刚才查了房价,这边现在涨了点儿,每平涨了有小一万……”洛城扳着手指开始精打细算:“带装修家具卖的话,还了银行和信用卡的欠款之后,估计还能剩个七八十万的。到时候给过桥公司一点儿,你们的辛苦费也给一点儿,起码还能剩个二十万。”   算到这儿,他嘴角一咧,嬉皮笑脸地又凑了过来:“要不,你先把那二十万给我吧?之后房子卖出去,就不用再给我钱啦!”   “啧!”得寸进尺了还!瞪着他近在咫尺的无赖笑颜,又嗅到那股淡淡的大麦茶气息,闻人律下意识退开一步,嫌弃道:“前两天不刚给了你一万,你就用完了?”   “我把钟点工阿姨辞退了,给她结了二十天的工资,可不就没钱了呗,现在兜里只剩下一千多。”洛城竖起一根手指,又笑,整齐的牙齿白得晃眼:“我都拒绝腾云了,多仗义啊!你就给我预支二十万嘛,不然我怎么养小孩?”   “……房子都没卖出去,我怎么给你预支?把别人的奖金挪给你吗?”冷瞪他一眼,闻人律不再多言,错开他朝大门走去:“一千块也够你撑个七八天了,省着点用!”   见他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洛城那个气恼,忍不住大骂一声:“周扒皮!”   可惜闻人律已经听不见了。他只得气冲冲地折回房里,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冷不丁瞥见床头柜上那个无处安置的皮质袖箍,心下烦躁,干脆把它丢到劳力士手表的盒子里,一齐塞进了收纳袋。   -----------------------   腾云的挖角计划落空,闻人律预感褚云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八点,一则新闻便登上了热搜榜:“洛城等十五名格斗选手遭遇经济诈骗,数额高达二千万元!”陆庭风惊了,拿着手机从隔壁特助办公室冲过来:“褚云争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闻人律冷笑:“公司里养了鬼呗!”   被李志明诈骗的人太多,自己第一时间也没有给他们下封口令,这事儿在私下底恐怕已经传播得很广了,溯源是难上加难。可若是不把这只“鬼”揪出来,登峰就像一个四面透风的堡垒,轻而易举就被人窥探了个干净,处处落到下风……陆庭风打量着他黑沉的面色,不禁感叹:“褚云争啊,以前对你爱得有多深,现在就恨得有多狠。要不,你去跟他服个软、道个歉?同行不一定非要当死对头,也可以齐头并进嘛。”   回答他的是闻人律一记冷酷的白眼。   诈骗的新闻一经报道,立刻激起千层浪。其中应当是有褚云争的推手,网友们讨论的风向就如他所说,十分轻易地就落在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上。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洛城——毕竟他一个人就被骗了一千五百四十万。大家嘲笑他轻信一个赌鬼,又以此揣测他比赛失利的原因:“恐怕洛城就是知道自己被骗了,比赛当天才打成那个鬼样子的。哎,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恰逢当月“反诈”宣传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洛城这新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被眼尖的官媒拉过去当了典型,又在头条上挂了三天。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医生宁祁都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你还好吧?心情还算平稳吗?最近舆论有点过分了,你没事儿别看手机,要保重身体,不然又流血……”   “我很好啊。”洛城皮笑肉不笑地靠在行李上接电话:“要不是你打电话来,我根本就不会碰手机——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随他们怎么骂,网页一关爱谁谁,老子就当看不见!”他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你不在乎就好。”宁祁暗暗咋舌:“记得过两天再来抽个血,我需要查一下你的睾酮数值……别吃早饭啊。”   “抽抽抽,你怎么不把我抽成干尸算了!”这回是真生气了,洛城把手机一摔,气鼓鼓地站起身,攥着两个拳头像一只暴怒的狮子般在客厅里来回逡巡:“落井下石是吧,乘人之危是吧……好,好,等老子把娃儿生了,不把你们这些媒体的脸摁在地上抽,老子就不姓洛!”   正暴跳如雷,门口冷不丁传来“咔哒”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洛城以为又是闻人律突然造访,气势汹汹地大骂着:“操,连声招呼都不打,你信不信今晚我就把密码改了!”冲到玄关,却看见了闻人晴难掩尴尬的美丽脸庞。 第26章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高挑优雅的Omega虽然这样问, 脚下却定定站着,没有退出大门的意思。洛城跟她相处一年多,熟知她的性子——外柔内刚, 我行我素。决定了的事情, 旁人是无法动摇她的。   于是干涩地笑笑,洛城让开身子,勉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闻人晴不疾不徐地走进来,环顾四周,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清脆声音, 这曾是洛城迷恋的天籁。然而此时此刻,这声音却仿佛催命的符咒,只让他坐立难安:“……东西都收起来了,不然还能给你泡杯茶喝。”洛城撇着视线, 并不与她对视。   闻人晴回身望向他,她与闻人律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中透着淡淡的怜悯:“要不是上了新闻,你被诈骗的事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   要不然呢?洛城苦笑一下, 撇开脸掩饰地“害”一声:“这么丢人的事,我当然要瞒着啊!难不成还跟你哭穷啊?”   “为什么不能呢?”闻人晴轻轻歪头, 从小挎包里抽了张卡出来递给他, 眼神澄澈:“我俩虽然分了手,但情谊还是在的吧?这里有十万块,先给你救急,以后有钱了你再还我,不还也无所谓。”   望着她涂了深红色指甲油的雪白手指, 洛城没觉得感动,反而一股苦涩涌上心头:“这算是迟来的分手补偿费吗?”   闻言,她的手指轻轻一颤, 半晌,将那张卡缓缓地收了回去:“不算。我们是和平分手,没有谁补偿谁一说……若实在要计较,那也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她抬起清凌凌的双眼,略带歉意地望向洛城:“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错的Alpha,跟你谈恋爱挺开心的。那条分手信……其实并不是我本意,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落魄地轻笑一声,洛城终于抬眸望向她,眼中难掩痛楚:“不要往心里去?……你让我怎么不往心里去?我知道我跟你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怎么也够不上的。其实那天你只要再拒绝一次,我就会放弃了,可你为什么偏偏……”   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洛城咬牙用力咽下那些陈旧的委屈,努力想表现得洒脱,但最终只让面部表情变得更加扭曲而已。   “我……”欲言又止地抿起唇,闻人晴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并没有那样想。今天来找你,主要也是想澄清这一点。不过,事已至此,澄不澄清估计也没有意义了——”她又拿出了那张卡,这次径直塞进了洛城手里:“你先拿着用吧,密码是六个零,以后赚钱了再还我。”   听着她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洛城低下头,苦笑着婆娑一下手里的卡,心想:连密码都懒得改成我的生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呢?   -----------------------   又过了两日,在洛城即将把那一千块钱用光时,闻人律终于给他打电话了:“你的银行贷款已经结清了,现在来一趟公司,我让陆庭风带你去房管部门办理解押,记得带上需要的证件。”   洛城有点儿茫然:“……都需要什么证件啊?”   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后是克制着不耐烦的声音:“身份证和房屋产权证!”   “哦。”正好东西都收拾清楚了,证件什么的也好找,洛城便揣上那俩证去了公司。彼时正值午饭时间,闻人律在办公室没胃口,点了一杯冰美式、一个三明治随便对付着,冷不丁一张银行卡丢到面前,接着便是那个熟悉的欠扁声音:“小晴给我的救济金,我不想动,你拿去还给她。”   一听到堂妹的名字,闻人律的面色猝然变得森冷:“你又去纠缠小晴了?”   “我纠缠她什么,是她自己来找我的!”见他如此态度,洛城有些生气,瞪起一双虎目怒视着眼前这个傲慢的Alpha:“分手之后老子没跟她见过面,你不用这样看我!”   ……原来错怪他了。闻人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喝一口咖啡:“既然缺钱,那为什么不收?”他瞥眼睨着那张卡,“你那一千块也差不多用完了吧?”   “都没关系了还收什么?我没那么不要脸。”小声地嘟囔一句,洛城忽然又瞪住他,抬高音调理直气壮地道:“不是说等我用完那一千块就给我续费的么?钱呢?”   这个倒是记得清楚!嫌弃地斜他一眼,闻人律伸手接过林秘书递来的银行卡,转手递给他:“喏!这里是二十万,你这一整年的花费——拿好了!丢了我不会补的。”   洛城接过卡,低头看一眼,又问:“密码呢?”   “001012。”闻人律不再看他,抬手挥一挥,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洛城若有所思地把卡攥进掌心里,转身到特助办公室找陆庭风,心想:真难得,这个周扒皮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   解押的全部手续跑下来,又是一星期过去了。   孕期来到第九周,洛城的孕吐已经很严重。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吐,吃饭前会吐,吃饱了吐,有时吃到一半也会吐个天翻地覆。办结清手续那天,陆庭风看见他,冷不丁吓了一跳:“你怎么瘦那么多?!”   洛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儿瘦骨嶙峋的,对着车窗再照照镜子,面色也极差。他无奈地笑笑,又开始胡诌:“女朋友孕期反应大,睡得不好,我连带着也没法好好休息……不过没事,再熬几个月就行了。”   闻言,陆庭风突然从副驾驶座上探出脑袋,兴味盎然地问他:“你是怎么被你女朋友坑上的?是你没戴套,还是她没吃药?”   这种时候说多就会错多,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洛城干脆不说了,闭上眼直接回绝:“你干嘛要揭我的伤疤呢……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这话逗得陆庭风笑起来,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没事儿,律总也被坑了”。但想起闻人律那冰刀霜剑般的视线,他猛地止住笑容,后怕地坐了回去: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要祸从口出!   然而只安静了一会儿,陆庭风便坐不住了,那屁股左拧一下、右拧一下,转过头又问:“洛城,你真要休息一年啊?你这一停工,很多机会就被别人捡走了哦,比赛、代言,或许还有演出什么的,你真的不担心?”   洛城依旧闭着眼,眉心紧锁。封闭的车内空间闷得他有些难受,脑袋晕晕的,胃和喉咙也开始谋划着作怪。他赶忙摸出一颗徐福记的柠檬糖塞进嘴里,几乎是紧咬着牙关勉强说出几个字:“随便吧……担心也没用。”   本以为他会心有不甘,没想到居然这么破罐子破摔,陆庭风不忿地睨他一眼,干脆回过身,不再自讨没趣。半晌到了目的地,两人用半个钟的时间办好了结清手续,走出银行时,陆庭风问他:“接下来就是卖房子的事儿了。你想自己卖呢,还是全权交由公司代理?”   “交给你们吧。”被早孕反应折磨得身心俱疲,洛城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默默地后退两步,躲到了屋檐的阴蔽里:“等会儿回去,我叫个货车把行李拉走,明天你们就可以带人看房了,密码是6个8。”   “行。”看一眼手表,此时是下午三点,还有时间,陆庭风便招呼他上车:“那跟我回一趟公司吧,签个代理书,这事儿你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啊,又要坐车啊?默默压下喉头的呕吐感,洛城深呼吸几口气,视死如归地坐进了车里。   回到公司,闻人律已经不见踪影,估计又跟哪个大人物吃饭喝茶去了。陆庭风让林秘书打印两份代理书,等待的过程中,洛城坐在沙发上,眼睛眯着、闭着……差点儿就要睡了过去。半晌,陆庭风拍拍他肩,好笑道:“怎么了,困成这样?哦,被你女朋友闹得没睡好是吧。”   “唔。”洛城迷迷糊糊地将代理书拿过来,看也不看就签上自己的大名,惹得陆庭风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你怎么也不看一遍呢,万一我让你签的是卖身契怎么办?”   洛城视线恍惚,揶揄地瞥他一眼:“不早跟你们签了卖身契了?”   “那是比赛约和经纪约,跟卖身契差得远呢。”好笑地把代理书叠好,陆庭风将其中一份交给林秘书,另一份递给洛城:“拿好了。”   洛城“唔”一声,把纸收进兜里,站起身正欲离去……忽然脚下一停,望向林秘书:“小林,你们这儿有零食不?我快饿扁了。”   零食?   林秘书一怔,立即点头:“哦,有!你要吃什么,糕点、冰淇淋、饼干、肉脯,都有。”   “拿一片肉脯吧。”洛城犹豫着道。林秘书点点头,转身朝茶水间走去,他纠结一会儿,着急忙慌地又追加了一句:“再再再要一块蛋糕!”   身前的陆庭风不禁疑惑地看他:“你没吃午饭啊?”   “吃了,”洛城叹口气,无意识地将手掌放到小腹上,“但是又饿了。”   不一会儿,林秘书拿来两包牛肉脯和一块巧克力切件蛋糕,洛城食指大动地坐下来正要开动,忽然想到巧克力中含有咖啡因,会不会对婴儿有影响……?但这话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想想办法,换一个方式:“这是哪家的蛋糕?怪香的,等会儿我买一个带回去……哎不对,孕妇能吃巧克力吗?”   “应该可以吧?之前唐秘书怀孕时就经常吃。”林秘书说。   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洛城高兴得眼睛都眯没了:“是吗?那敢情好。”立即叉起一大块,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待到吃饱喝足,洛城这才惬意地作别他们二人,打道回府。在电梯里碰见其他员工,他还好心情地打个招呼:“吃下午茶了吗?”那几人受宠若惊地笑笑,摇摇头:“忙着开会,没吃呢。”   “这么忙?律总也太压榨你们了。”他大喇喇地在背后说闻人律坏话,估计是之前撕破脸皮吵过几次架,对他已经全无敬畏之心:“要我当了老板,每天下午给你们放一个钟头的假,专门休息、吃下午茶!”   员工们笑起来,都起哄:“那你快当呀,我们等着呢!”   哎,那得等我生完再说喽。电梯到达一层,洛城唉声叹气地走出去,不过他表情轻松,想来也并未觉得有多遗憾。大摇大摆地从大厅横穿而过,走出玻璃门,正要下台阶时,他见停车场那边走来一个高大的Alpha,定睛一看,是跟自己同在UFC轻重量级征战的选手,伍沛霖。   看见他,伍沛霖眉心微蹙,表情明显有些复杂。犹豫地在台阶下方停下来,他跟洛城打了个招呼:“城哥。”洛城爽朗地笑笑:“好久不见啊!”又拍一拍他结实的肩膀和胳膊:“你的状态还是那么好,就跟第二天马上要打比赛似的。”   伍沛霖被他拍得微微晃动一下,表情却依旧凝重。他深深凝视着洛城没心没肺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问:“城哥,你……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啊?”一句话把洛城给问懵了:“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闻言,伍沛霖不禁有些激动:“你输了那么重要的比赛,还是在那种毫无斗志的状态下输的。我以为你会知耻而后勇,可你居然……女朋友生孩子而已,城哥,你至于休息一整年吗?我老婆都生两个孩子了,如果我像你一样每一个都陪着待产,那我根本都没法儿出人头地!”   被他说得敛了笑容,洛城心底隐隐苦涩,但表面上只耸了耸肩:“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选择事业,但我跟你不一样,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必须把她排到第一位。”   得到这样的答案,伍沛霖激动的眼神逐渐变成不解、恍然,最后定格在失望:“……我一直很羡慕你,城哥,羡慕你的能力、你的天赋。我以为你会大杀四方,一路打上去,拿到金腰带……你不该这么挥霍的。”   说完,他昂起头,坚定地踏上台阶、与洛城齐平,最后擦肩而过。他的神情中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仿佛打破了心中虚假的偶像,决定自己来冲击这遥不可及的冠军。洛城被他说得心中空空,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回头望去——伍沛霖已经走进电梯,扶摇直上了。   原来他就是陆庭风说的那个捡走机会的人。   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个苦笑,洛城低下头,走进了夏日灼热的风里。   ---------------   傍晚六点四十分,洛城终于搬离高档的住宅区,回到了望海路鸽子笼一般的老房子里。   老街坊们看着他扛着几大包东西爬上爬下,老房子的楼梯阴暗而陡峭,洛城好几次脚下踩空,差点儿摔倒。敏姨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见了他不禁拍手大叫:“阿城,你回来啦!”   洛城从大包裹下头抬起脸,心有余悸地冲她露出一个笑:“敏姨,我回来啦。”   二室一厅的房子两个月前才打扫过,前两天敏姨又去收拾了一下,现在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只不过客厅实在有点儿小,三个包裹一放,就没地方站人了,洛城只得把其中一个拖到原来妈妈的房间里。   妈妈的房间还是以前的布置,一个老木大衣柜,一张木床、一个床头小桌,再无其他。现在铺盖被子都收了起来,窗帘也卸了,窗户紧闭,更显得了无生气。敏姨立在房门口欣慰地看洛城整理衣服,忍不住道:“要不你住到这间房吧?这个房间大一点儿,宽敞,就是床得换一张……”   “不用,我就把衣服放这儿。”妈妈的床是两米的,虽然宽一点,但长度稍显不够,自己还是睡隔壁那张定制的一米二窄床吧。正寻思着,好几个老街坊凑了过来,也挤到门口瞅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阿城,你怎么回来啦?”   “骗钱的人抓没抓到啊?钱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你的房子不会没了吧?”   “你们公司没有员工宿舍呀?也太小气了……”   叽叽喳喳问得洛城头疼,当即拿出十几年前望海路小魔头的气势,无赖地道:“是啊是啊,我钱都被骗光了,房也卖了,现在穷得叮当响!叔叔阿姨,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我有难了,你们不会不管我吧?”   此话一出,那些人立即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敏姨被逗得发笑,不禁嗔怪地剜他一眼,道:“惯会偷奸耍滑!……你收拾着,我去做晚饭,待会儿过来一起吃啊!”   “好,一定去。”   耳边总算清净了,洛城吁一口气,疲惫地坐到床上,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一番,熟悉的景致总让他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好像妈妈还在身边,时光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些夏日的傍晚,他放月假回来,大汗淋漓地冲进门:“妈!我回来啦,快给我煮肉吃!”   那时候妈妈多是在隔壁打麻将,扯起嗓子不耐烦地吼一声:“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打完这一圈!……小兔崽子讨命鬼!”   无意识地露出笑容,洛城忍不住想:妈,你说,等你的孙女儿生出来了,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傻笑一会儿,左邻右舍的人声、炒菜声逐渐漫入耳中,熙熙攘攘的,那是在高档小区体会不到的人情。   可他这次回来要养胎啊,人情太密,总有一天会被看出端倪……无法,只得坐起来,摸出手机,认命地给宁祁打电话:   “喂,宁医生,你帮我在你们医院附近租个房吧。我老房子这边熟悉人太多,又都是些闲得无聊的老头老太太,不好住了……” 第27章   只在老家住了一天就要走, 第二天早上敏姨见他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拖着出门,不禁惊异地迎上去问:“阿城,你要去哪儿?”   洛城像做贼被发现似的, 心虚地笑笑:“啊?我……我去朋友家住, 他房子大,宽敞,也好有个照应。”   敏姨略显失望地垂下胳膊:“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这阵子能经常跟你见面呢。”洛城见她拎着个菜篮子, 里头只一点点菜, 不像是去做钟点工:“敏姨,你,你还没找到新的雇主吗?”   “哦,还没呢。”敏姨抬手理一下鬓边花白的头发, 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本来说,你回来住了,我就随便找两个白班的工做一做, 晚上还能陪你聊聊天,再出去跳个舞什么的。结果你又要走……正好, 我以前在京城的老主顾现在也到申城发展了, 之前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让我去他家做全职保姆。那时候我还在你那儿做工,就没答应……现在好了,你有朋友照顾,我可以安心去他那儿了。”   “是吗, 那也挺好。”这老房子里单身的老人太多,有几个总对敏姨大献殷勤,她去老主顾家做住家保姆, 倒能躲个清净。洛城颇觉不舍地低头望着她,道:“敏姨,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一个大惊喜!你可别高兴得晕过去。”   “是吗?”这话把敏姨的好奇心勾起了起来,她不禁睁大眼,期待地凑近些:“是什么惊喜啊,能不能透露一下?”   “透露了那就不是惊喜了!”洛城摆出一副严肃脸,开始吊人胃口。两人一齐笑起来,随即恋恋不舍地相互叮嘱几句好好吃饭、注意身体,这才道了别,各自离去。   回到家,敏姨把菜放到客厅的小桌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她在老旧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小律”的电话号码,手指却犹豫地不敢点下去。   距离那次见面已有两个月,律少爷说不定已经找到新的保姆了,自己再打过去,不是叫他为难嘛……但转念一想,律少爷不喜欢陌生人住在家里,应当还是雇的钟点工。于是定定神,试探着拨了过去。   等候音“嘟——嘟——”地响了约莫十秒,对面终于接起来:“喂,敏姨?”闻人律的音调听上去略微上扬,那是他心情愉快的标志:“你找我什么事,是愿意来照顾我了吗?”   “哎、哎,是!”听他这样问,敏姨忐忑的心立即落到实处,放松地笑了起来,道:“我上一个雇主去朋友家住了,不需要我了。我就想着打电话问问你,看你还愿不愿意找我做保姆。”   “当然愿意。”闻人律答应得飞快,“你今天能过来吗?今天来的话,我让钟点工跟你做个交接,你也好熟悉一下我家里的杂事。”   “好、好,今天可以。”没想到刚告别一个孩子,立刻又接到了另一个孩子,敏姨欣慰地笑着,心想:我这一把老骨头,看来还是有人需要的嘛!   --------------------   闻人律雇佣的钟点工一般是下午四点到,敏姨三点四十分就在小区门口等着了,让对方带自己一齐进去,顺便也认认门。   这个小区都是二百平以上的大平层,闻人律买的是二百四十五平的中等户型,四房三厅加一个大露台,目前暂时够用。钟点工一边走一边跟敏姨交待工作:“老板家有扫地机器人,你不用怎么拖地,只需要每天检查一遍死角,稍微擦一擦;屋里家具不多,柜子都是隐形的,也很好打理,随便一抹就干净了;老板中午不回家,你只用做晚上那一餐,他饮食清淡,不喜重口味,对海鱼、海虾……”   “这个我知道,”敏姨笑起来:“少爷对海鱼虾蟹过敏,不过河里的可以吃。”   “原来是老相识……那你早说啊。”钟点工不悦地撇了撇嘴。   到了六栋的第八层,二人来到户门前,敏姨见钟点工摁了0525四字密码,心中不禁微沉:这是少爷妈妈的生日……随着“嘀嘟”一声,大门打开,玄关里赫然立着一只高大的长脸狗狗,身上的毛发柔顺光亮,一双冷静的眼直直注视着来人。敏姨下意识退了一步,颤颤地问:“这就是路易吧?”   “对。它不咬人,不过你也别去招惹它。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有专业的遛狗师带它出去遛,洗澡护理也是专人□□的,你不用管。”钟点工领着她走进去,小心地绕过路易。狗狗抬起脸在敏姨的裤边上嗅了一嗅,随即跟在他们后头,一间房一间房地参观:“这是中厨,这是西厨……隔壁是杂物房,常年关着,你可以一星期打扫一次。书房在这边,最尽头是主卧……”   说到这儿,钟点工好像想起什么,问:“老板装修的时候没有留保姆间,改成储藏室了,那你住哪儿?”   敏姨回身指一指最靠近玄关的客卧:“少爷说让我睡那间。”   闻言,钟点工又撇了撇嘴。   交接完所有事务,敏姨便正式上岗了。闻人律给她发信息说晚上七点回家吃饭,她便到附近的超市对付着买了些食材,火急火燎地开始做四菜一汤。洗菜时,路易正好遛弯回来,由一个大个子的Alpha男人拉着进门。对方看见敏姨,微微一愣:“你是新来的钟点工?”   敏姨笑笑,一边擦手一边跟他打招呼:“我是新来的住家保姆,你可以叫我敏姨。”   “哦。”Alpha男人无甚表示,自顾自从柜子里拿出狗粮和冻干给路易满上,又帮它擦干净嘴和脚,随即潇洒离去。敏姨下意识望一望路易,见它并不着急吃饭,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笑一笑:“你吃,我给你主人做饭。”   路易摇摇尾巴,走到厨房门口优雅地趴下,把长长的嘴垫到了交叠的前腿上。   六点五十分,饭菜终于做好了,分别是虫草花蒸鸡、话梅排骨、清蒸鳜鱼、三色素炒和牛肉丸豆腐汤,饭是三色藜麦饭。敏姨正端菜摆上桌,闻人律便回来了,面颊和额头上透着微微的粉红,只有下巴依旧是冷白的。   “少爷!”敏姨一眼便注意到他异样的脸色,赶紧放下菜迎上去问:“你怎么了,是外头太热了吗?”   “没有……”闻人律用手背压一压额头,热热的,略有些发烫:“我易感期快到了,有点儿不舒服。”   “那你还吃得下饭吗?”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挂到玄关衣架上,敏姨瞥见他胳膊中间捆着根细细的袖箍,那款式好像有些眼熟。但来不及细究,闻人律又把领带递了过来:“没事,今晚还能吃一些……明天估计就没胃口了。”   “好,那赶紧吃饭吧!”   两人洗了手,一齐坐到餐桌前。望着这桌熟悉的菜色,闻人律垂着眸子,淡淡地笑了笑:“还是敏姨做的菜合我心意。”   敏姨也笑:“合心意那就多吃些,到明天可就吃不下了。”说着,她殷勤地给闻人律布了好几样菜,这举动是以前不曾出现过的。闻人律犹豫一瞬,想着敏姨是在动筷前给自己夹的菜,这才不紧不慢地吃起来:“敏姨,你行李搬过来了吗?”   “还没。待会儿帮你打扫一下卫生,我就回去拿行李。今晚还要在那边住一夜,明天再搬。”   “也好,反正明天我肯定吃不下饭的,你专心搬家,不用理我。”   “那……”说到这儿,敏姨想起什么,试探着问:“少爷,易感期你是自己熬呢,还是叫男朋友来?”   闻人律望她一眼,摇摇头:“我现在没有男朋友,自己熬。”   ……还没有男朋友呀!敏姨的好奇心蔫儿了,埋下头老老实实道:“那好,我提前做一些三明治和电解质水放你房里,你饿了渴了就去冰箱拿。”   许久未感受到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闻人律不禁又笑了笑,点点头:“好。”   -------------------   交大附院周围有好几个小户型的居民区,稍远一些还有几栋新建的公寓,许多护士和病人家属都租在这一片,找个房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宁祁当天晚上就帮洛城找到了拎包入住的一室一厅,月租四千五,在申城算是很便宜了。不过也有缺点——墙壁太薄,上下左右有点儿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搬家当天,洛城就听见楼上有几人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声嘶力竭的,似乎是兄妹几个在争论长辈的病情和各自出钱的份额。到了晚上,隔壁又传来不可言说的暧昧声音,间或伴随着“咚、咚”的摇晃声,听得洛城长叹一口气,抽出二张纸巾攥成团塞进耳朵里,这才慢慢地睡着了。   早上醒来,洗脸刷牙,再对着马桶呕个几分钟,随即用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地把脸包裹起来,下楼买早餐。如今洛城被孕吐折磨得瘦了些,只有189斤,两腮微微凹陷,看见肉就两眼放光,可又不敢多吃。   就像现在,看着早点铺里琳琅满目的各式早餐,他纠结许久,最后只买了一杯豆浆、两个茶叶蛋。吃下肚后步行1.3公里来到交大附院,一走进副主任医师办公室,他便苦哈哈地往沙发上一坐,下巴垫到桌上,对苏林菲哭诉:“我没吃饱……好想再来三个大肉包啊!”   苏林菲刚跟其他护士交完班,准备去查房,也没空安慰他,匆匆道:“你实在饿,就去宁主任抽屉里翻一翻,他那儿一般会备着些零食。等十点钟课题小组的人到齐,我们再给你做b超,你记得喝点儿水,把尿憋够了。”叮嘱完,拿起文件夹跑了出去。   洛城百无聊赖地躺到沙发上,伸手揉揉肚子……想起自己吃多之后呕吐的惨状,他叹口气,到底是没敢再吃。   上一次来抽血,宁祁给他查了好几样Alpha的激素。结果显示他的睾酮水平已经降到跟其他omega相差无几的程度,基本上无法□□、也无法产生Alpha的生殖细胞了。宁祁还指一指他的胳膊和下巴:“你应当也有所察觉吧?最近是不是力量减弱,胡茬也长得很慢,基本上不用刮了?”   闻言,洛城惆怅地摸一下自己的下巴,恹恹的没说话。这样的变化不知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宁祁也无法给出保证,只能安慰他道:“等你生产之后,如果激素水平无法恢复,我会试着让你做Alpha激素疗法。”   “做了那个疗法之后,我能肌肉和力量能恢复到以前打比赛的水平吗?”洛城问。   “……应该可以。只不过你可能要经常注射,而且这个方法不知道能不能躲过WADA的药检。”   靠!洛城默默地有些后悔了。   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十点十五分时,宁祁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医生和两个年轻的主治医师走了进来。看见陌生人,洛城一骨碌从沙发上站起来,满眼都是警惕。那几人被他人高马大的身材和慑人的气势吓到,也不由后退了半步。   宁祁赶忙打圆场:“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这两个是我们科室的莫医生和方医生,这一位呢,则是我的科室主任,杨医生。”   洛城听了,没说话,面颊依旧紧绷着。宁祁只得继续道:“杨主任去欧洲进修过,观摩了一例AO双性患者的生产。她一听说你是这样的情况,立刻向那家医院申请了那名患者的医疗资料,就是为了确保你未来的安全。洛城,你放轻松,我们都是为你着想的。”   闻言,洛城这才慢慢放下戒心,犹豫地跟杨主任打了个招呼:“杨主任好。”   “哎,你好,你好!”杨主任约莫是五十多岁,看着像是个Beta,相貌和煦,笑起来显得特别亲切。她几近热切地望着洛城,上下打量:“你长得真高呀,又结实,跟欧洲那个病例很不一样。那个人个子不高,身体也不大好,宝宝生出来比较病弱,住了一个月的保温箱……我听宁祁说你的宝宝发育得很不错,怎么样,做个b超看看吧?”   “唔。”洛城点了点头。   躺到床上掀起衣服下摆,露出依旧结实的腹部,杨主任亲自操刀,给他涂抹耦合剂,一边涂一边啧啧称赞:“你的身体素质真棒!孕育的宝宝肯定也非常健康。”说着,她将探头压到洛城肚子上,慢慢滑动,一个花生般的轮廓逐渐显示在屏幕正中。   小小的、圆圆的,隐约能看到小手和小脚,可可爱爱仿佛一个陶土捏的小人儿。洛城从墙上的大屏幕中看到b超的画面,一时间不禁呆了,傻乎乎地望着、注视着……杨主任道:“你看,这是他的小脑袋,这是他的小脚丫,他的小手。他现在还很小,就比车厘子大一点儿……咦,他动了,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洛城当然看见了。他的眼睛全程没离开过屏幕,自然发现了小家伙轻轻晃动小手的动作。那一刻,他心里的触动和爱怜难以言喻,就像海底的热泉、雪峰上的阳光,热乎乎漫过身体的所有角落,让一切都变得幸福而值得。他甚至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眼睛用力眨一眨,瓮声瓮气地道:“她在跟我打招呼呢!”   “对!”众人也善意地笑起来,对他的触动深感欣慰。宁祁微笑着问:“要我把报告打印出来,给你一份作留念吗?”   “要,当然要!”洛城怎么可能拒绝?自然是满口答应。   见他的心情彻底放松了,杨主任与宁祁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即拿来纸巾给他擦拭耦合剂,并试探着道:“之前查了激素,今天呢,我们想看看你生殖腔的形态……你意下如何?”   “嗯?”洛城坐在床边正擦肚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见状,杨主任停顿几秒,放慢了语速解释道:“就是检查一下你的生殖腔是什么样的,这样可以判断未来生产时有可能发生的状况。这个检查呢,稍微有点儿冒犯……需要用窥阴镜从你的□□伸进去,大约进入五、六厘米,就可以看见生殖腔的入口了。”   “——什么?!”   那瞬间,洛城虎目怒睁,难以置信地跳了起来。 第28章   对于生育这件事, 洛城一直想得很简单:怀孕、养胎,敞开肚子大吃大喝九个月,然后麻醉、剖腹产。对于宁祁说的“配合课题研究”, 他的理解也仅限于抽血检查、b超等范畴。现在冷不丁告诉他要让医生把器械伸进隐秘部位做检查, 洛城是既羞怒又懊恼,差点儿就想撕毁合同走人!   “你可没跟我说还要研究这个——!”控诉地怒瞪着宁祁,他面色狰狞,那模样比在八角笼中打比赛时还要凶残。宁祁只感觉后颈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赶忙解释道:“这一类检查在产科其实很常见的。我们作为医生, 看过的人体不计其数,患者对于我们而言只是纯粹的病人……”   “是啊,”杨主任也安抚道,“洛先生, 我们做医生的,眼中已经没有性别之分了,不会对患者有任何评判或者非分之想, 你大可放心。这种检查只是为了更好地研究病例,同时也是为后世留下详尽的研究资料, 并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洛先生, 你是在为国家的医学做贡献呀。”   ……看过的人体不计其数?眼中没有性别之分?洛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面色稍缓,但眼神依旧警惕。见状,宁祁心中大为振奋,脚下上前一步, 微笑着继续解释:“比如说产妇临产时,我们检查产道情况,就是直接伸手进去内检的, 像这样——”   他一手环成圈,另一手做了个伸入、开指的手势:“每个产妇在进入产房前都要经过二到三次的内检,咱们科室每周都会接待几十名产妇。虽然你是AO双性患者,但对于我们而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   闻言,洛城的眉心依旧紧蹙,但警惕的视线已经缓缓收了回去。他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紧抿着唇纠结地思索着……半晌,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宁祁,随后望向杨主任:“那,只能杨主任帮我做内检,其他人不能旁观!”   “好,没问题!”只要他肯答应,任何条件都好办!杨主任果断将其他人赶到一旁,再把病床边缘的隔断帘子拉起来,绕着床拉了大半圈:“你们在外头看屏幕就行。”   “主任……”宁祁好似有些不甘心,期期艾艾地问:“您一个人,操作方便吗?”   “没事,我能操作。”麻利地接过器械,杨主任不紧不慢地消毒、戴手套,一边准备一边温柔地吩咐洛城:“你把裤子脱了吧,侧躺到床上,抱住膝盖,放松身体。”   虽然经常在更衣室当着其他人的面换裤子,但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洛城挣扎地心理建设了好半晌,最终牙一咬、眼一闭,把长裤卷着内裤一齐脱下来,视死如归地躺到了床上,侧卧抱膝。   惯来不见天日的地方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洛城紧闭着眼,只感觉牙根咬得发疼,全身上下僵硬到极点。这时,杨主任走了过来,温柔地道:“没事,放松,别紧张……我会先用鸭嘴钳扩张一下入口,你不能太紧绷,不然会痛的。”   随着她的安抚,一个冰冷的器具抵到那个地方,借着凡士林慢慢地往里挤,一点点破开他的身体。洛城努力跟从杨主任的话,深吸一口气,肌肉一点点松懈,由肩膀到下肢……鸭嘴钳慢慢探到了深处,杨主任适时鼓励道:“很好,这一步你做得不错。”   接着,她将鸭嘴钳缓缓张开,饱胀的撑裂感让洛城忍不住“嘶”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宁祁在外头听见这个动静,耳根不禁一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了他检查的场景——那个在八角笼中恣意搏杀的斗士,现在居然侧卧在病床上,被鸭嘴钳一点点扩开身体,露出最脆弱的部位。两个形象南辕北辙,却又矛盾地属于同一个人,那瞬间,宁祁抿抿唇,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异样。   这时,杨主任终于将鸭嘴钳扩张到位,转身拿起内窥镜的镜头,沿着窥器的空腔慢慢探进去。帘子另一侧,几名医生看见屏幕上出现了画面,立即围上前,仔细观察着画面显示的内容——只见肉粉色的褶皱甬道中,不远处的肠壁上有一个明显的蘑菇伞形凸起,中间微微凹陷,入口紧密,质地光滑、肥厚,形态饱满,看上去健康而富有弹性。这时,杨主任在隔壁问:   “怎么样,看上去跟Omega怀孕时的生殖腔有区别吗?”   “区别不大。”宁祁说,“看上去甚至更厚、更软。不知道是不是他激素水平非常高的原因。”   “那你拍几张照,待会儿我出去看。”   “好。”   杨主任随即将镜头抽出,又把鸭嘴钳收起,慢慢往外拉。一感觉它离开身体,洛城就立马翻了起来,飞快地拿过裤子往腿上套。杨主任还笑呢:“没事没事,慢慢的就习惯了。”   洛城郁闷地瞥她一眼,那样子仿佛被鸭嘴钳侵犯了,一脸的残念:“……我才不想习惯这个!”   --------------------------   闻人律房间的窗帘是那种密不透光的材质,拉上之后仿佛黑夜降临,一丁点儿光线都漏不进来。他躺在这黑夜里像一只孤独的野兽,身体明明渴求着伴侣,精神上却无比固执,依旧在负隅顽抗。   易感期的Alpha是敏感而亢奋的。隔着密闭性良好的房门,闻人律都能听见敏姨在外头走动的声音。他很清醒,清醒得令人崩溃——为什么易感期不能干净利落地睡过去?一觉睡三天、醒来后就恢复正常,而非要这样亢奋地期待着某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伴侣?   闻人律气恼地低吼了一声。   不知道自我纾解了多少次,终于,在下午四点时,他感到一丝困倦,歪着头微微打了个盹儿。然而在睡觉时,他的五感也是灵敏的,仿佛是为了补偿那个夜晚的失职,耳朵和鼻子在十分尽责地站着岗。在清醒的睡梦中,闻人律不禁想,要是那天没有吃助眠药就好了……以自己的警惕程度,那个Omega一靠近房门,他就能立即发觉。即使对方身材高大,力气强劲,身上散发着异样的香气,他也能……   嗯?   不由自主地回想到这儿,闻人律却猛地怔住了:那个人的香味……怎么好像记不起来了?隐约记得那是一种特别好闻、特别美味的香气,香得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他是这样想的,当时也是这样做的,冲动地把对方摁到身下狠狠啃了几口。那种结实而柔韧的口感,仿佛是世界上最上等的肉,令人见之难忘。   ——但那个香味究竟是怎么样的?   迷糊之中,闻人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回忆着……忽然,房门轻轻地打开了。他猛睁开眼,就见一个略显矮胖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里托着什么东西,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冰箱的门。在照明灯亮起的一瞬间,闻人律闻到了一股微妙的香气:芬芳的、朴实的、馥郁的,就像阳光炙烤下热气腾腾的麦田,散发着一股谷物的香气。   是了,就是这个味道。   眼底顿时迸发出异样的亮光,闻人律撑起上半身,沙哑而迫切地道:“敏姨,你拿着什么东西?”   敏姨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就……烤面包三明治啊。”   “我要吃。”说着,闻人律还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喉咙。敏姨赶忙将三明治递过去,他像个几天没吃饭的恶鬼似的,抓起来便往嘴里塞。望着他急切的吃相,敏姨惊愕地呆立一会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少爷,要不……我再去做一个?”   “唔,不用……”闻人律吃得嘴里满满的,瓮声瓮气:“你买几个面包回来吧。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全麦面包,烤得香喷喷的那种,刚出炉的……”   这要求好像有点儿高啊?敏姨寻思几秒,试探着问:“少爷,我会烤面包。要不你等等我,我烤几个给你吃?保证是刚出炉的。”   是吗?闻人律猛抬起眼,那期盼的眼神差点儿把敏姨闪瞎了:“好,你去烤吧,我要吃。”   “哎,好,好……”赶忙拿上钱包赶往超市,敏姨一边挑面粉一边想:少爷什么时候爱吃面包了?他们这种健身的人,一般不都吃粗粮的嘛?而且他小时候也没这个爱好啊……百思不得其解。望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式面粉,敏姨回忆一下闻人律的形容,香喷喷的、刚出炉的全麦面包,犹豫半晌,挑了一款最贵的高筋小麦粉。   ---------------   易感期三天,闻人律吃光了一袋五斤的小麦粉。   他像个长期减脂的人终于饱食了渴望已久的碳水,结束之后完全没有耗尽精力的疲惫感,反而容光焕发,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状态。陆庭风还想嘲笑一番他的古板守旧,结果到公司一看,嘿,精神抖擞的!难不成……这家伙偷偷开小灶了?   不禁眯起眼,露出坏笑,陆庭风挤眉弄眼地走到闻人律身旁,猛撞一下他的肩膀,捏起嗓子道:“哎哟,满面红光哦~怎么,想开了,不愿独守空房了?”   嫌弃地瞥他一眼,闻人律闪开些,不想挨着他:“阴阳怪气说什么呢。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四处留情没点儿节操?”   “哎你别装啦,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哪次易感期过后不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回来?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这次神采飞扬的,肯定找到伴儿了吧?”陆庭风鄙夷地说。   伴儿?如果全麦面包是伴儿的话,那就是吧。闻人律不想与他多纠缠,自顾自走进办公室坐下,开始询问昨日开标的事:“昨天开标会,你们没出岔子吧?”   “开标会能出什么岔子!”陆庭风好笑,“虽然我们投标次数不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废物……你就放一百个心!”   “嗯。”淡淡应一声,闻人律又问:“什么时候出结果?”   “公告说是一星期后,专家评标需要几天时间。”   “白家的标,报价比我们高还是低?”最后环节只有五家公司入围,白氏集团就在其中。陆庭风记下了唱标时主持人公布的工程报价:“我记得他们报了334780万,比我们的高不少。”   高了将近三分之一……闻人律沉吟一会儿,随即点点头,不再言语。倒是陆庭风还等着他的下文,不放心地问:“要不……我们再请钟书记吃个饭,喝个茶?”   “不必了。这个时间点,我们每一次邀约都是变相的催促,只会惹他厌烦。我在资源局里认识几个人,等评标结果出来,会有人提前告诉我的。”闻人律镇定得很,还给林秘书发OA信息让她来总裁办公室,汇报这三日的工作。陆庭风悻悻地瞥着他,总感觉没滋没味儿的,一转身荡了出去。   ------------------   两日之后,投标那边还没音讯,经纪人李雪那儿倒是传来了好消息:伍沛霖跟杰克逊的比赛终于谈下来了,定在一个半月后的第291期数字赛,要飞往英国伦敦比赛。   闻人律终于有些高兴,特意跟李雪打电话,叮嘱了好几件事情:“随行翻译一定要配个好的,如果没有好人选,我这边可以给陆庭风放几天假,让他跟你们一起过去;伍沛霖人比较低调,口才一般,发布会上的发言稿你们最好给他写好,多演练几次,再学两句英文;还有他出场的服装,这次我可以拨一笔置装费给他,你们帮选两套合适的,一套西装,一套休闲装……”   叮嘱完了,李雪在那头发出一声诧异的笑:“律总,你第一次对伍沛霖的比赛这么上心。”   ……一句话堵得闻人律无话可说。   陆庭风在旁边听见,又开始阴阳怪气:“哎呀,谁让某人的白月光请长假了呢~没办法,一腔爱意无处安放,只能便宜其他人喽~”   闻人律咬牙切齿地踹了他一脚。   陆庭风嘎嘎怪笑着跑出去,留下他心烦意乱地坐在椅子里,刚才的高兴劲儿已然烟消云散。说起来,洛城这厮也是真的绝情,请个长假,说消失就消失了,一点儿影子都不见。房子解押后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他也不来个电话问一下房子卖得如何,好像跟他无关似的,授权书一签,就什么都不管了!房主当得这么轻松……啧,自己是不是帮他代劳得太多了?   闻人律忍不住磨牙:混账,你房子的过桥资金还是我出的呢!你现在欠着我一千多万,知不知道?!   又过了几日,投标结果即将发布。那天早上,闻人律正如常工作,一条信息悄悄地发进了他的信箱,发出“嗡嗡”的细微颤动。他浑身一震,立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查看,信息中只有四个字:白氏中标。   五指一颤,手机跌落地面,闻人律紧抿着唇,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第29章   下午五点, 申城某栋低调庄重的办公大楼里,钟书记刚开完一个冗长的会,佝偻着腰回到办公室, 拿起桌上温热的红茶缓缓喝了一大口。张秘书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手里拿着会议记录,忽然,钟书记仿佛想起什么,转身望向他:“京城闻人家的那个小孩儿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没有。”张秘书如实汇报, “早上九点出的公告, 但他那边一直没有音讯。”   “哼。”钟书记满意地笑笑,长舒一口气靠进椅子里,双腿交叠:“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要经历一点儿挫折, 性子才会平顺。这次杀一杀他的锐气,下次他来见我,就知道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了。”   “说得对。”张秘书适时地附和,“说不定这会儿, 他正沮丧万分呢。”   ……这一点, 傲慢自得的二人却是预料错了。在经过短暂的愤怒和不满后,闻人律的心情奇异地平定了下来,大脑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冷静和清醒。真正沮丧的是陆庭风,他歪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咒骂一边咬牙切齿:“太过分了……太瞧不起人了!不想让我们中标可以呀,干嘛还要吊着人呢?两头吃好处, 厚此薄彼,卸磨杀驴……”   他语无伦次地痛斥着钟书记,半晌骂累了, 身体一倒,躺到沙发上,欲哭无泪。闻人律没搭理他,兀自在资源局网页上不停地翻阅着,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地块。良久,陆庭风终于爬起来,死鱼眼状望向他:“你不准备把钟书记约出来,探一下他的口风嘛?收了我们那么多好处,不可能连个说法都不给吧?”   闻人律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眼只快速地浏览着地块信息:“急什么?他现在肯定得意着呢,等我们病急乱投医,再从中拿点好处。这时候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按兵不动,等他自己疑神疑鬼了,我们再拿着新的条件跟他谈补偿——”   “……什么新条件?”陆庭风不解地凑过来,望向他的电脑屏幕:“你在找新的地块啊?”   “嗯。”浏览一遍没有合适的,闻人律揉揉眉心,目沉如水:“不着急,再等等。咱们花了那么多钱,可不能让它白白打水漂了。”   “话是这样说,但申城最近有出售意向的商业地块就这么几个,你要是等上个一年半年,钟为鸣还认不认这个债都是问题……咱们没法儿等太久啊。”陆庭风头疼地道。   他说得确实不错。好的地块太贵,买不起;性价比高的地块人人抢,钟为鸣明显偏袒本地企业,也不一定会帮忙;剩下的都是住宅地块,变性难,也不划算……不禁左右为难,闻人律点了支烟深吸一口,长腿烦躁地换了个姿势,鞋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陆庭风被那钟摆似的节奏催促着,大脑飞快地思索、筛选……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咱们不如看一些工业改造的地块!选一个合适的,然后申请土地变性,让钟为鸣在其间出点儿力,他肯定不好拒绝!”   合掌一拍,闻人律赞同地看他一眼:“你总算机灵了一次!”立即熄了烟、坐直身体,马不停蹄地开始物色工业改造地块。   -------------------   二人精神亢奋地筛选了两个多钟头,连晚饭都忘了吃,终于找到三个位置比较合适的旧厂房。陆庭风比较属意其中一家机械厂房,高大宽阔,方便改造;闻人律则属意另外的红砖厂房和纺织仓库,样式复古,别有风味。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最后决定找个时间实地勘察一番,再作定夺。   “行了,先去吃饭吧,饿扁我了。”揉揉肚子,陆庭风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办公室拿外套,一出门就见闻人晴娉娉婷婷地迎面走过来,身姿摇曳,黑色裙摆轻轻飘荡。他不禁怔住,问:“小晴?你来找你哥啊。”   “嗯,在对面见你们这儿还亮着灯,就过来找他一起吃个饭。”说着,闻人晴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唤了闻人律一声:“律哥,你还不下班吗?”   闻人律也一怔,略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跟你吃饭。”闻人晴的神态淡淡的,丝毫不觉得这邀约太过突兀。她如此理所应当,搞得闻人律也不懂怎么拒绝,只好说:“行,正好我跟陆庭风也饿了,一起吧。”   “陆哥就别了吧。”闻人晴却这样道:“我们兄妹俩还要说点儿家里的私事呢,下次再请陆哥吃饭。”   说着,她短促地笑笑,朝陆庭风递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人家自然不好再坚持:“没事,你们吃,我去找林秘书。”拍拍屁股一溜烟跑了。   ……看来是三叔找自己有事,闻人律心想。于是不再言语,收拾东西跟她一起下了楼,坐进专车里。闻人晴陪他坐在后排,出发前对司机说:“李叔,你往正阳街那边转一圈,我妈在那边做保养,这会儿应该结束了。”   闻人律不禁瞥她一眼:“三婶从欧洲回来了?”   “嗯。她待得无聊,就回了。”说着,闻人晴拨通妈妈的电话,平淡声线忽的变得甜腻,小女孩儿似的跟妈妈撒娇:“妈~我接到堂哥啦,你出来吧,马上过去接你。嗯,好,你再等五分钟。”   不一会儿,车子在一家美容院门前停下,打扮得高贵优雅的Omega中年女性在外头冲闻人律摆摆手,随即拉开门坐进来,用喜气洋洋的语调道:“哎呀小律,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帅啊!”   闻人律笑笑:“好久不见,三婶,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哎哟~这话我爱听,哈哈哈!”现年五十二岁的葛玉容女士笑声爽朗,动作夸张,一看就是热情奔放的人。她向来看不惯闻人家遗传的冷性子,常常对着女儿和侄子说教:“你们这几个小的,天天板着一张脸,看上去比我还老气,不像话!尤其小律,冷脸不说,还是个工作狂,你这样怎么讨得到老婆啊!”   闻人晴听得无奈,帮堂哥解围道:“妈,律哥哪里是发愁讨老婆的人?只要他想,大把人等他挑呢,你操心什么。”   “你别插嘴!你现在这个男朋友也不像话,跟我见面就叫一声阿姨,多几句话都说不出来,连之前那个拳击手都不如!人家虽然背景差了点儿,但他都能跟我谈天说地呢,还逗我开心,你说你干嘛跟他分手?”   听三婶说起洛城,闻人律神情微妙,忍不住打岔道:“对了,小晴,之前你给洛城的那张卡,他托我还给你。我这几天太忙,忘记了,明天你记得提醒我。”   闻人晴一怔,面色有些不自在:“他干嘛给你啊。”   “那天他来公司办手续,顺便就给我了。”   闻言,葛玉蓉转身望过来,问:“你们说的洛城,就是那个拳击手吧?我好像看见新闻了,他这次比赛打得不好,还被经纪人诈骗了一千多万。小晴,你怎么也不帮帮人家?”   “我帮了……”闻人晴欲言又止地看一眼堂哥:“可是他不要嘛。”   “他不要你就再给啊!”葛玉蓉痛心地道,“你俩好歹谈了一年多,人家对你掏心掏肺的,你也要诚恳一点!而且他现在名利双失,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说不定一来二去,你俩爱火重燃,又复合了呢?”   “三婶——”听她说得越来越离谱,闻人律在一旁凉凉地开口道:“小晴跟洛城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止葛玉蓉,这回连闻人晴也用疑问的眼神望了过来。沉默几秒,他淡淡地哂笑一声,决定不再替洛城遮掩:“跟你分手的那天,他去某个宴会买醉,睡了一个omega。现在对方怀孕了找上门,他想要那个孩子,就跟我请了一年的长假,去给人家照顾孕期、当模范老公去了。”   闻言,葛玉蓉和闻人晴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失望神情。她俩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半晌,葛玉蓉叹口气,道:“……哎,家世差果然不行,眼皮子太浅了。”她似乎并不在意洛城与别人有染的事实,反而为他的事业遗憾:“一个孩子而已,以后也未必没有,何必要大张旗鼓地请一年长假呢?真是本末倒置。”   闻人晴微垂着脸,没说话,看上去也是同样想法。闻人律淡淡地睨她们一眼,心情终于舒畅,扭头对着窗外飞掠的景致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   四十分钟后,汽车穿过树影浓密的道路,缓缓停在一幢欧式别墅前。闻人律预料到今日应当是三叔有话要跟自己说,但走进大门后,他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他的生身父亲,闻人谦信。   面容不禁一僵,他下意识抿紧嘴角、拧起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年近六十的威严Alpha。三叔闻人谦义看见他,抬高了音调招呼道:“小律,你来了啊,看看这是谁?”   “……哼,他早把我忘了。”冷哼一声,闻人谦信斜眼瞥着儿子,硬板板的脸看上去就像闻人律苍老30岁的样子。父子二人是如此相像,感情却又如此的淡薄而生硬,搞得为这次见面牵线的人都开始不自在了:“哎呀,哪里的话!大哥,小律怎么会忘了你的六十大寿呢,他只是嘴巴严一些,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罢了!”葛玉蓉打圆场道。   “没有,”闻人律冷着脸,却不准备给他们面子,“我确实是忘了。最近忙得很,压根儿没想起这事。”   此话一出,葛玉蓉等三人立即尴尬得无言以对,闻人谦信也一瞬间铁青了脸,薄唇颤颤地紧绷着,末了讥讽地大笑一声:“忙?你忙什么,忙着给钟为鸣送钱,然后被他狠狠地涮一把吗?!……一块地而已,你都拿不下来,脱离了我,你能做成什么事!”   父子俩说话都是一模一样的戳人心窝子,闻人谦义听得于心不忍,赶忙埋怨地制止:“大哥,小律做得够好了,你别这样说他。”   “随便他怎么说,反正我习惯了。”留下一个森冷的眼神,闻人律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闻人晴站在他身后,视线接触之间,她露出歉意的表情,好像在为自己的欺瞒道歉。但很快,闻人律就走远了,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花园之中。闻人谦信面色铁青地坐在沙发里,忍不住怒声骂道:“……这个孽障!”   --------------------   闻人家修罗场的同时,洛城正在一个小饭馆里跟宁祁吃晚饭。   孕期进入第十一周,他的孕吐微微减轻了些,只在早上和午后会有些干呕,夜晚能吃一顿好饭了。这天下午,他在屋里天昏地暗睡了一下午的觉,晚上七点多才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恰逢宁祁下班,对方发来一条信息,问:你在休息吗?洛城答:我还没吃饭呢。宁祁立即道,我也没吃,一起啊。   于是二人成行。   洛城见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脸上还带着社畜的疲惫,忍不住道:“你下了班就近吃饭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到这边来请我吃,不会是图谋不轨吧?”   他一语中的,宁祁不得不佩服他野兽一般的直觉——下班前,杨主任确实找到自己,叮嘱他与洛城多亲近亲近:“有了交情,才好开展工作,不然他总防着我们,问什么都不肯说。”   宁祁深以为然,于是特意选了家稍远的小饭馆,避开同事,点了四个炒菜招待他:“我就是见你hcg水平开始下降了,猜想你孕吐应该好了些,就请你吃个饭……你最近瘦得厉害,多吃点儿,不然你的粉丝都要认不出你了。”   “认不出最好。”洛城在狼吞虎咽的间隙中瓮瓮地这样表示,“我现在瘦成这样,他们要是认出来了,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比赛失利后大受打击,磕药消愁。”   “哈哈哈哈哈哈哈!”围观过他“类固醇传言”的宁祁表示很有可能,有些网友思维相当发散,看热闹不嫌事大,上下嘴皮子一碰,谣言就此产生。不过……他忍不住抬眼望向洛城:“我也是你的粉丝,现在你最大的秘密都被我知道了,不怕我脱粉吗?”   忍不住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洛城狠声道:“你快脱粉吧,我求你了!不然一个粉丝老关心我肚子里的问题,我害怕!”   宁祁又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挺震惊的……毕竟你那么孔武有力,称你为中国最强的Alpha也不为过,谁能想得到你体内还藏着一套发育成熟的Omega生殖系统呢?”宁祁低声感叹。“那一天,你答应留下这个孩子,我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忧。毕竟,如果你因为生育导致职业生涯中止,我想,所有人都会觉得遗憾的。”   “唔……”洛城含糊地应一声,思忖着道:“之前你们做b超,能看清我体内的构造吗?Omega的那部分,应该可以安全切除吧?”   “B超看得不够清楚……其实最好做个CT,但你现在怀着孕,也不方便做。估计要等剖腹产的时候,打开肚子再仔细看。合适的话,也许能把切除手术一起做了,这样不用二次开腹。”   “那万一,里头的构造比较复杂,不好一起做呢?”   “那就只能先把肚子缝好,再从长计议了。”   哎……长叹一口气,洛城没滋没味儿地放下筷子,顿时没了胃口。   此时是晚上八点,餐馆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坐了一半位置。洛城落筷之后立即把口罩戴上了,以防有人认出自己。然而他身材高挑,坐下来也是长手长脚的,加上眉眼深邃,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不,有一个清俊的Beta男性打着电话走进来,冷不丁瞥见他,那视线就忍不住粘在他身上了。   对于这种直勾勾的注视,洛城现在已经无法坦然地接受——他忍不住生硬地偏开脸躲了一下,同时催促宁祁:“你怎么还没吃饱?”   宁祁茫然地抬起头:“嗯?”见他神情躲闪,便顺着方向望过去……下一秒,他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仓促的笑:“秦医生!你来这里买汤啊?”   对方这时才看见他,怔愣一瞬,直勾勾的眼神立即降了温:“嗯。这是你朋友?”   “呃,对,我朋友。”宁祁颇为殷切地望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却不再言语,兀自打包了一份例汤,匆匆离去:“我回去值班了,你们慢吃。”   “好。”神情变得悻悻,宁祁敛了笑容坐下来,默默地收回视线,却不小心对上了洛城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那是你同事啊?”   “唔……我们院长的儿子。”宁祁淡淡地答。洛城立即了然:“原来如此~唉,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没希望的。”   宁祁筷子一顿,还想遮掩:“什么没希望。”   洛城奚落地瞥着他,心说还装呢,当别人是瞎的?干脆戳破道:“那些上等人都眼高于顶,你没点儿家世,他们是看不上你的。帅又怎样,聪明又怎样,比不上一个良好的出身,我劝你啊,还是别费心机了,这是我经验之谈。”   听他这样说,宁祁不禁想起赛前他的失恋传言,忽然感觉有机可乘——挖掘一个秘密很艰难,但交换一个秘密却很简单。思忖着,他沉吟一会儿,突兀地笑了笑,语调是前所未有的低缓:“我知道……家世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装也装不出来的。”   说着,他瞥洛城一眼,面容露出些许苦涩:“我家境很普通,爸妈是县城的中学教师,比不上有些同事们,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就是当官的。为了升副主任医师,这几年我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加了无数个班……结果回头一看,人家轻轻松松就升上来了,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切,你家还算可以了——”洛城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我妈还是个无业游民呢!每天就打点儿临时工,后来我长大了,她发现喂不饱我了,才去商场找了个销售的工作。至于我爸,哈,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当年他搞大我妈的肚子就拍拍屁股走了,让我妈一个人面对家里的压力,最后被扫地出门。你说,我这开局的难度是不是比你的大多了?”   “那我俩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嘛。”话匣子终于打开,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牢骚,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倾吐:   “我爸妈从小就教我,好好学习、长大出人头地。他俩说得倒是轻松,可实际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谁还没点儿难处啊?我小时候学拳压腿,被教练逼着练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半夜还要抽筋疼醒——可练体育的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但我不如你优秀嘛,你是万里挑一,我只是百里挑一。”宁祁很有自知之明:“这年头,单靠自己努力已经很难跨越阶级了,想出人头地,就只能找别的路子——”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也不再遮掩:“我确实追求过秦医生。要是能跟他结婚,我以后的升迁之路就有了保障,子女也不用再苦兮兮地死读书……只可惜,人家看不上我,我追也是白追。”   “嚯,你想得挺远啊,连子女的未来都考虑到了!”洛城不禁感叹。反观自己,虽然早早的就开始谈恋爱,但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一茬……   宁祁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忽然问:“你没想过吗?比如,现在你肚子里的这个宝宝,如果他的爸爸身世显赫,想必未来的路会更轻松吧?”   提起宝宝的身世,洛城的面色立即露出一丝僵硬——这个话题向来是禁忌。宁祁以为今夜的推心置腹会让情形有所改变,却没想到洛城依旧守口如瓶,只轻哼一声,斩钉截铁道:“没有如果——我是宝宝唯一的爸爸。我足够有名,也能赚不少钱,我的孩子,未来必定会一帆风顺,不需要怀疑!”   听他这样说,宁祁心中一颤,不由抬眼望去——此时的洛城虽然神情冷酷,但干净的下巴和逐渐柔和的面部轮廓却让他的气质有了一丝不同。这一刻,宁祁忽然意识到,洛城不仅仅是个Alpha……他还是一个Omega,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第30章   原本完全扑在工作上的心忽然被分走了一部分, 闻人律就像一台被占用了内存的电脑,时不时就要走神一会儿。陆庭风正跟他梳理往后几日的行程,看看哪天能腾得出空去老厂房实地考察一番, 这人却心不在焉地垂着眼帘, 回应敷衍:“应该可以……差不多。再说吧。”   陆庭风于是叹口气,摆摆手让林秘书先离开,心累地自己倒了杯咖啡喝:“算了,你没精神就先休息, 省得我们陪你一起耗时间。”   闻人律身形一顿, 疲惫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跟亲爹的糟糕关系,陆庭风稍有耳闻。传说当年闻人律出生不到半年,他爹就跟他妈离婚了。母亲远走美国,火速再婚, 父亲辗转四年,也娶了个新老婆,又生了个新儿子。于是在那个家里, 闻人律成了彻底的局外人。   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 就有了后爹。虽然亲娘也不怎么管他吧, 但人家隔着太平洋呢,相比之下,还是亲爹的疏远更有杀伤力一些——闻人律六岁时就被他丢开了,跟一群帮佣生活在城郊的别墅里,十天半个月才能见父亲一次。   不过传闻中他爹很专制, 所以陆庭风分不清究竟是闻人律可怜一些,还是他那个天天被老爹管束在眼皮子底下的弟弟更可怜一些。但是很快,他们兄弟俩就没有差别了, 因为闻人律的学习太过出色,高中时,他爹终于父爱苏醒,将他接了回去。   陆庭风就是在那时候认识闻人律的。   贴心地端来一个果盘,陆庭风见他神情终于松懈,眼中露出疲态,立即端正坐好,准备当一个尽职的聆听者。却不料,闻人律斜眼一瞥,盯着果盘挑剔道:“怎么是哈密瓜?”   “……啧,你真难伺候!”骂骂咧咧地给他换了盘西瓜,闻人律终于屈尊降贵地伸出手,拿起叉子扎了一块慢慢吃。陆庭风忍不住了,问:“你爸突然从北京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啊?别跟我说他是为了办寿宴——你们闻人家的大本营在京城呢!”   “你消息这么灵通,居然不知道?”闻人律冷笑一声,斜眼刺他,“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好弟弟,在他欢欢喜喜准备六十岁大寿时,半夜酒驾把别人撞截瘫了!对方家里也有点儿背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摆平,中途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瘸了。气得上火,这不,就想起我来了。”   “哇哦——”陆庭风阴阳怪气地感叹一声,“你弟跟你,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冷漠低调,一个任性张扬,容貌上也全无相似之处。闻人家霸道的基因在他弟弟闻人杰身上头一次失了效,一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为此,他爹曾满腹疑窦地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令人失望,这居然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恰好他呼吸道的老毛病又犯了,医生建议他到南方休养一阵子,所以就过来了呗。”说这话时,闻人律露出嫌恶的神色,脸上写满了“不要来打扰我”。可这老头子昨天的所做所为,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陆庭风不禁深感同情:“从今往后,你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喽~”   闻人律用力剜了他一眼:“乌鸦嘴!”   -----------------------   下午四点半,二人终于挤出一个半钟头的时间,火速赶往其中一个旧厂房。路上闻人律仔细看资料,发现这个纺织厂以前曾是国营大厂,由四座厂房和两栋四层办公楼组成。如今被居民区和小商圈环绕,附近还有两所中学,申城体育学院也在不远处。   快要到达目的地时,闻人律的视线被街边飞掠而过的一片青葱树林吸引了,看那模样似乎是个公园。上网仔细一查,原来是旧区改造将几栋老旧的筒子楼推倒了,改建成一个小公园,再过几个月就能对外开放。见状,闻人律把平板往陆庭风那儿一丢,当即立断:“另外两个厂不用看了,就这个吧。”   “你不要这么早下决定嘛,万一那两个厂的周边配套更完善呢?”说着,陆庭风放大地图认真翻查,嘿,你别说,还真就比不上这个。不多时,二人到达目的地。当走进厂区看见那四栋高阔的红砖厂房时,陆庭风忍不住“哇——”一声,感叹道:“这几栋厂房要是改造好了,那该多漂亮啊!”   边上的闻人律已经开始给每一栋厂房分配功能了:“四栋,一栋训练馆,一栋康复馆,一栋健身馆,最后一栋用于普通办公。部门办公室就放在另外两栋四层小楼里,找个上下贯通的小房间加固一下,装个电梯,应该能用。”   “那室外跑道呢?”陆庭风问。   此时二人正好走到厂房和小楼的中间,望着眼前偌大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闻人律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不就是了?”   见状,陆庭风也喜不自胜地大笑三声:“哈!哈!哈!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之前那块商业用地贵得很,就是占了新区发展和地铁口的优势而已,一堆人抢破头!咱们要建的场馆呢,说实话,商业成分不算高,买那块地是有些多余了。相比之下,这块就合适得多,也便宜不少!而且现在老旧厂房的改造有鼓励政策,它正好坐落在居民区和学校附近,变性成体育用地也是顺理成章,钟为鸣再不帮忙,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越说越满意,闻人律马上打电话给手下,让他们开始着手这块地的竞标和改造设计。正琢磨着什么时候约钟书记去松园山庄聊一聊,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是监控app发来了警报信息。闻人律下意识拧起眉,点击查看,只见监控画面中,一个精神矍铄的Alpha男性大摇大摆地站在自家玄关里,板着脸跟敏姨说话——正是他的父亲闻人谦信。   “……操!”罕见地爆了句粗口,闻人律立即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他自己也快步朝园区门口赶去。陆庭风莫名其妙地跟在后头,茫然地问:“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擅自跑到我家里,又在为难敏姨了!”   ----------------   在夏管家的陪同下走进闻人律居住的小区时,闻人谦信挑剔地环顾一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哼,家里的别墅他不去住,偏要买到这种寒酸的地方,连一点儿园林造景都没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夏管家圆滑地敷衍过去,并旁敲侧击地提醒:“他现在不在家,咱们不如出去转一圈,晚上再来?这样贸贸然地上门去,他的帮佣见了也不认识呀,到时候引起误会可就不好了。”   “误会?什么误会?”闻人谦信倨傲地瞪他一眼,“人家一看我这张脸,就什么都知道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误会谁也不会误会了我!”   说着,他挣开夏管家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禁面前。无奈,夏管家只得走过去,认命地按下门牌号,不多时,一个声音响起:“你好,你们找……天啊,是老爷!”惊呼过后,对方立即放行。闻人谦信满意地笑笑,又斜夏管家一眼:“我说了吧,没人认不出我。”   到了八楼,二人走到房门前,还没按门铃,大门便打开了,里头立着一个眼熟的Omega女性,约莫55岁上下,身材矮小,打扮朴素。闻人谦信狐疑地看着她,不禁道:“你……你不是?”   夏管家也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很快,在敏姨开口之前便抢先道:“她是之前照顾少爷起居的帮佣,就在原来京城紫藤苑的那栋别墅里。”   “哦,我说呢,那么眼熟。”不以为意地走进房子里,闻人谦信不疑有他,自顾自地开始四处审视。敏姨感激地对夏管家笑笑,两人默契十足地没有出声,只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而转了半圈,闻人谦信终究是想了起来,警觉地拧起眉瞪向她:“不对,你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保姆,哄小律喊你作妈妈的那个!”   敏姨心头一跳,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是……老爷,我真的没有哄他!是少爷自己叫我妈妈的!而且他十岁之后,我再去照顾,他也没有叫过了……我真的没有哄骗少爷!”   “你还说没有哄骗!”闻人谦信怒不可遏地拿起拐杖,用尖端咄咄逼人地指着敏姨,夏管家拦都拦不住:“如果你没有哄他,他现在怎么会又把你请回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倒是阴魂不散,把你赶走两次你都有办法缠上来,我真是小看了你!……夏群,夏群?!给我把她赶出去!留她在这里,哪天把我儿子都抢走了!”   “老爷!”夏管家为难地拦着他,劝说道:“少爷是您的亲生儿子,谁都抢不走!李敏不过是个保姆罢了,少爷用得顺心,您又何必阻拦呢?您别忘了,这次来申城是要修复你俩的父子感情,不是来干涉他生活的呀!”   “我干涉又怎么了?!真可笑,我从小养着他,供他吃穿供他上学,还养出仇来了是不是?别说一个保姆,我让他娶谁做老婆,他都得听我的!”闻人谦信怒声吼着,拐杖一挥,只听“呯”一声,客厅里的茶几被他砸出了一个不浅的凹痕。   无法,夏管家只得给敏姨使个眼色,让她装一装。敏姨会意,顺从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收拾快点儿,别磨磨蹭蹭!”还嫌不解气,闻人谦信又挥了一棍,这次砸在地板上。敏姨忙不迭点头:“好、好。”她解开围裙放到餐椅背上,心慌意乱地走到次卧前,打开门,却忘了自己刚才特意将狗狗路易关到了里面!   只见一道金影自脚边飞掠而过,随即是“汪”一声炸雷般的狗叫,路易轻松跃过沙发,凶猛地朝闻人谦信扑去!客厅里瞬间乱成一团,闻人谦信摔倒在地,双手攥着拐杖勉力抵挡路易的利齿,一张脸失了血色,慌张地大吼:“怎么回事,哪来的狗啊?!”他今日出门没带保镖,此刻只有身边人能帮他。夏管家抓住路易的尾巴用力拖拽,敏姨看见这个动作,刚想制止,可惜为时已晚——路易吃痛地转过头,在他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嗷!”这下,哀嚎的人变成两个了   赶紧扑上去搂住路易的脖子,敏姨招架不住成年阿富汗猎犬的挣扎,着急地直喊:“你们快出去!我拉不住它!”   顾不上疼痛,夏管家赶忙扶起闻人谦信想往外走,却见路易一扭身,凶神恶煞地直扑他们而来。二人惊叫一声,只得转向,慌不择路地冲进书房里,飞快地关上门。路易刹车不及,“砰”地撞在门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汪呜!”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路易清醒了,也委屈了,嘤嘤哭着跑回敏姨身边,钻进她怀里要安慰。敏姨哭笑不得地搂着他,心慌地直叹:“路易,路易!你闯了大祸知不知道!这次,恐怕少爷也救不了你了!”   ---------------------   二十分钟后,闻人律终于赶到家里。一进门他就看见敏姨用力搂着路易,企图把它从书房门口拉开。他还以为父亲离开了,担忧地问:“敏姨,你没事吧?”   敏姨看见他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哭丧着脸道:“少爷!快,你快把路易锁到别的房间里,它一直堵在书房门口,不让老爷和夏管家出来!”   ……原来那俩还没走。   望着固执的路易,闻人律忽然很解气,摸摸它的头夸赞了一句:“干得好。”敏姨又想哭了:“你别夸它了……它把老爷扑倒了,差点儿咬了一口。夏管家去拽他尾巴,被结结实实咬在手臂上!少爷,快帮忙把它关起来吧。”   二人齐心协力,一个抱狗头,一个抱狗腿,这才将路易塞到敏姨房里,锁上房门。随即敏姨着急地给他使眼神,意思说你爸和夏管家被堵在里头好久了,你赶紧开门慰问一下。闻人律却不急,他把敏姨推到了自己卧室里,说:“敏姨,你回避一下,别出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其他的我来处理。”   “哎,不是……”话音未落,门已关上。闻人律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房,打开门,只见自家父亲气鼓鼓地坐在书桌前,夏管家扶着手立在他身旁,两人脸上都带着疲色,想必方才同路易对峙了许久。   见他进来,闻人谦信双眼一瞪,大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立即开始发难:“——你好大的胆子!我早说过,那个人心怀不轨,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你现在又把她请回来,是故意气我吗?!还有那只狗,你明知道我讨厌狗,为什么偷偷养一只在家里!那个李敏,还故意放狗出来咬我们,真是岂有此理……你赶紧把她们两个都处理了!”   “偷偷?”闻人律冷笑,“首先,我是光明正大养的,其次,我养不养狗,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房子,我爱怎么养就怎么养。再者,敏姨现在是我的帮佣,她尽职尽责,工作认真,我为什么要解雇她?”   “……你!”气得手指颤抖,闻人谦信咬着牙,脸上的沟壑无法避免地显出了老态:“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叫板了,你、你……”   怒到极点,他脚下一晃,差点儿倒下去。夏管家赶忙扶住他,从兜里摸出降压药塞进他嘴里:“少爷,你少说两句吧!老爷身体大不如前了,前段时间还有血栓的迹象,幸好发现得及时……这次造访,他只是想看看你住得好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破坏我的‘好’?”冷笑着递过一杯水,闻人律并无上前慰问的意思,反而双手插兜,冷眼旁观。   半晌,闻人谦信终于缓过劲儿来,抬起苍老疲惫的眼,气若游丝道:“你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我也不想管你!你比你弟弟聪明,比他出息,我知道,家里的事业没法儿交给他,只能由你来担。你那公司……办得还算可以,现在卖出去能过亿。这阵子你就着手卖了吧!然后跟我回京城,我所有的事业都是你的。”   ……说着不想管,但话不到三句,还是要管!闻人律冷笑一声,讥讽道:“所有的事业都给我?你有没有问过阿姨,她愿不愿意?”   “她生养出那么个好儿子,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闻人谦信怒道。   “是吗?”不以为然地撇开脸,闻人律走到门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只可惜,你们愿意,但我不愿。我是不会跟你回京城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眼看着又要生气,夏管家赶紧扶住他,低声道:“老爷,来日方长,咱们不能心急!”闻人谦信呼吸不稳地看看他,又看看眼前这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他正如日中天般强盛,自己却逐渐日暮西山,有心无力了。   无奈,闻人谦信只得冷哼一声,撑起拐杖,腰背挺直地走了出去,夏管家紧随其后。在穿过门框时,闻人律低头看向夏管家被路易咬破的手臂,朝他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夏管家不语,只苦笑着摆摆手,扶着闻人谦信慢慢离开。   ------------------   第二天去上班,他一走进办公室,陆庭风就跟了过来,探头探脑地问:“怎么样啊,跟你爸吵起来没?”   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引得闻人律眼睛一眯,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回身道:“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我跟他打起来?”   陆庭风立即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只是关心你,你有气别往我身上发,我是无辜的。”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被他说得没了脾气,闻人律冷瞪他一眼,坐下来,说所有话之前先狠狠叹一口气,心浮气躁:“他嫌我那个弟弟不成器,现在想让我卖了公司回北京,接手他的事业。”   “什么?!”一听到“卖公司”三字,陆庭风立即跳了起来:“你爸怎么这样啊!咱们辛辛苦苦创办的公司,他说卖就卖,凭什么啊?!……哎哟喂,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烦他了,换我我也烦!”   他义愤填膺地叫叫嚷嚷,闻人律听得耳朵疼,赶忙伸手制止:“行了你别嚷嚷,我拒绝了!不过看他的样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以后有得我心烦了。”   陆庭风一听,立刻跑出三丈远,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架势:“那你自己对付他昂!我只是个实习生,过不了两年就要回去接管家族企业,你别让我冲锋陷阵……”   闻人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冲锋陷阵了!倒是昨天下午那个厂房,投标工作开展没有?钟书记你帮我约了没有?!”   “都吩咐下去啦,钟书记我也帮你约啦,明天晚上八点松原山庄——”陆庭风拉长了声音答他。   “还有,洛城那房子卖出去了吗?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能补上,我利息都损失十来万了!”   “嘿——当时是你自己说不找过桥公司的,现在又来斤斤计较!”陆庭风好笑地瞪他一眼,又答:“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前两天他那俩房子都卖出去了,过户也弄好了,唐秘书正在着手转款。你看看,什么时候通知洛城来拿证件?他身份证什么的都在我这儿。”   “还什么时候——就现在吧!反正他没什么正事,让他马上过来。”闻人律冷酷道。   一个钟后,许久不见的洛城终于出现在办公室。当抬起头看见他清瘦的面颊时,闻人律结结实实地怔了好一会儿,随即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洛城……?!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第31章   见来人与自己印象中的洛城大相径庭, 闻人律不禁站了起来,困惑地望着他:“你最近没饭吃吗?”   今日不用遮掩身份,洛城难得穿回了以往的无袖背心和运动短裤, 露出来的胳膊和大腿都细了一圈儿, 面部更是清瘦不少。他倒不以为意,“害”一声敷衍道:“我女朋友孕吐得厉害,经常吃着饭就吐出来。她一吐,我跟着也吃不下, 就瘦了呗。”   闻人律无言以对:“你非要亲力亲为地照顾吗, 就不能请个保姆?”   洛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茶喝,末了还白他一眼:“就你预支给我那二十万块,我哪敢请保姆啊?要不, 你再给我二十万,我就请得起了。”   两个星期不露面,一来就提钱。闻人律心中不悦, 沉下脸道:“你卖房子那一千多万刚够还过桥公司的钱和信用卡的钱,哪来二十万给你?难道你又想预支, 再欠公司二十万?”   洛城悻悻地垂下眼, 嗫嚅道:“欠就欠嘛,我又不是不还了……晚一点而已。”   他低头时,颈椎的第七节骨头微微凸起,显示出一个嶙峋的弧度。腮骨也瘦得凌厉,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骨骼上面。闻人律看一眼, 暗暗惊心,忍不住又看一眼,终究是没抵住这种冲击:“……行了行了, 借给你!赶紧请个保姆回去,下次见你要还是这么瘦,你就别休假了,老老实实回来打卡锻炼!”   “嘿嘿嘿!”洛城立即笑眼眯眯,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就知道律总最好了!”   拿了身份证和户口本欢天喜地地离开,陆庭风慨叹地插个兜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道:“想不到他这么吊儿郎当的人,当爸爸后倒是挺尽心的——哎,要我说,干脆把钱都给他算了。免得他抠抠搜搜的,处处想着省钱,倒把自己搞垮了。”   “给什么给,不给。”闻人律依旧不为所动。洛城的房子其实卖得不错,还完钱后还剩个七十万。但以他那个粗枝大叶的性子,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问题——万一他那女朋友不安好心,把钱给骗走了呢?闻人律摇摇头:“四十万够他花了。多的那三十万就先在我这儿放着,以后我再一点点给他。”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他管家了!”陆庭风忍不住啐他。   闻人律瞪他一眼:“多事!”   ---------------------   从公司出来,洛城打个的士,一转弯去了训练馆。   每天在出租房和医院间两点一线,他感觉自己快无聊死了,总想找人说会儿话、吹吹牛。正好,前三个月危险期结束,胃口也复苏了,宁祁说他可以适当运动一下,洛城便趁着过来拿身份证的机会,去训练馆跟老朋友们见个面。   一走进场馆,他消瘦的模样就让前台小妹吃了一惊:“城哥,你怎么瘦成这样?”   洛城笑笑,也不好多解释,就道:“天热,吃不下饭。”   一路走进去,陆陆续续有人看到他。大家都一副惊愕的样子,以为自己认错了,甚至没敢开口喊人。直到进入实战区,正给周青云演练战术的曹磊听见动静望过来,才终于唤了他一声:“阿城!你,你怎么回事!”   立刻丢下周青云,从拳台上翻下来,曹磊对着他打量一圈,脸色愈发凝重:“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生病了?赛前你失踪买醉那次,是不是因为查出了重病?”   见曹教练如此关心自己,洛城心里颇为感动,鼻子都有些泛酸:“害,没事——能有什么事儿啊?我瘦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是因为得病!”然而他这个勉强的笑容看上去太像欲盖弥彰了,曹教练怀疑地瞪着他,好似在埋怨他居然还不肯说实话。无法,洛城只得又搬出那套说辞:“其实啊,我是在一个omega身上栽了……我之前不是去了个宴会吗,你应该记得吧?”   “嗯?”曹磊将信将疑,眼神依旧锐利。洛城揽过他的肩膀,继续道:“那个Omega怀孕了,找我负责……你也知道我喜欢孩子,所以我就请了假,专门在照顾她呢。前三个月不是容易孕吐嘛,她老吐老吐,晚上又睡不好,我跟着也受折磨,这不就瘦了呗!”   说着,他大大咧咧地拍曹磊一掌,笑道:“你看你,担心得跟什么似的!这是喜事,知道吗,再过几个月我就当爹了,到时候把宝宝带给你们看,你可要准备一个大红包昂!”   曹磊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儿懵,神情恍惚:“真假啊,你有娃了?”   洛城差点儿就拍着肚子跟他保证:“如假包换!你就安心等着当伯伯吧!”   见他表情嘚瑟不似作伪,曹磊终于吁一口气,忿忿地擂他一拳:“你这混账,当爹了就该早点说出来嘛,搞得我们疑神疑鬼的,还以为你去治病了呢!”   他们这边气氛一轻松,周围探头探脑的人立即吁口气,纷纷围上来:“城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瘦成这样?”   “就是,吓得我们都不敢说话!”   “大惊小怪什么!”曹磊吊胃口地板起脸吼他们,待四周安静之后,他忽然大笑:“你们城哥,要当爸爸啦!”   “真的啊!”众人纷纷惊呼,“城哥的娃,那岂不是刚生出来就会拳脚?绝对是综合格斗的未来之星啊~”   “说什么话!”洛城被逗得发笑:“万一分化后是个omega呢?”   “Omega更好!”有人大喊:“给我家儿子当媳妇!”   “滚滚滚!”洛城咬牙切齿地踹了那人一脚。   ……   热热闹闹地寒暄了好一阵儿,人群终于慢慢散去,各回各位。曹磊懒洋洋的,没舍得走,坐在垫子旁跟他闲聊:   “我现在给周青云做战术教练,他签约了THE ONE,比赛在一个月后。老邓呢,去给伍沛霖练体能了……你别说,伍沛霖真的很拼命。他进步很快,前天我去看他练习,嚯,那步伐、那移动,跟你差不了多少,我怀疑他把你的比赛录像看了一百遍!”   “真的?”能让曹教练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洛城满脸错愕,很有些惊讶。见他不信,曹磊也不多说,果断一招手,带他前去观摩。二人横穿半个训练馆来到VIP训练室大敞的门口,只见房间正中央的拳台上,伍沛霖身着黑色短衣短裤,正跟助教进行拳击练习。他眼神专注、步伐灵敏,出拳摇闪干净利落,若不是臂展差了点、头发短一点,旁人也许真的会认错他们俩。   那一刻,洛城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看伍沛霖比赛了。在不知不觉中,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走着,稳扎稳打,已经逐渐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下意识摁住曹教练的肩膀,洛城失神地问道:“你说,我一年后再回来……伍沛霖的排名会不会到我前头去了?”   一时间难以回答,曹磊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若是以前,我肯定会告诉你不可能;但是现在……你还是自己估量吧。”   ----------------------   那天下午,洛城被曹教练吓得留在训练馆运动了两个小时。   因为顾虑宝宝的关系,他暂时不敢剧烈运动,先在登山机上浅练了半个钟,感觉肚子无甚反应,又以中等速度跑了个两千米。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发觉自己的体能有所减退,跑完后略有些筋疲力尽,但休息一会儿之后也恢复了正常。   于是洛城胆子大了,走到器械区开始练习卧推、深蹲。他先是试着推了120KG,这个重量以前可以说轻轻松松,现在居然颇为吃力……?发力时核心肌群试着绷紧,却总感觉肚子里酸酸的,像腹部肌群缺失了一块似的,无法更好地募集力量。   最后,他只敢以100kg的重量做了五组训练,半途中还遭到了旁人的耻笑:“怎么回事,城哥,今天才蹲100kg啊?偷懒了哦。”   对对对,就是偷懒了,怎么着?洛城气喘吁吁,没有啐回去。半晌做完了,瘫在凳子上休息好一会儿,他才头重脚轻地站起身,慢吞吞朝卫生间走去……进了隔间脱下裤子一看,内裤上一痕淡淡的血色,不算明显,却足够触目惊心。   他忙不迭打的去了医院。   顾不上被人认出来,洛城直直冲进宁祁坐班的诊室,挤开了正在看诊的孕妇:“怎么办,流血了!我今天就是运动了一下,它就流血了……”   冷不丁被挤到边上,那夫妇二人一怔,随即不满地叫起来:“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叫到你的号了吗?再着急也得排队啊……”   事发突然,宁祁吓了一跳,赶忙把洛城往门外推,同时大声道:“啊,你家夫人出血了是吗?那,那我让护士带你们去做个检查吧?那个,苏林菲——”他冲小护士狂使眼色:“带这位先生和他家夫人去做检查。”   “啊、啊,好!先生您跟我来……”小护士拖着洛城疾步走进了产科B超室里。   关上门,苏林菲脸都吓白了,用气音后怕地道:“你干嘛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肚子里有个孩子是吗?!”   “我流血了!”洛城也不由自主地转成气音,惊慌失措地冲她喊:“你快给我做个检查!”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急,先脱裤子给我看看!”说着,苏林菲伸手去拽他的裤腰,洛城也忘了顾忌,将裤子卷着内裤一齐脱下来,让她看布料上那一痕浅浅的血迹。   小护士紧张地打量几秒,随即吁一口气,说:“就这么一点点血呀!没事,很多孕妇在怀孕期前期都会见红,只要量不大就没问题,你放心……”说着,她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还没等小姑娘反应,洛城便“啊”一声惨叫,手忙脚乱地把裤子扯了上去:“你个小丫头,怎么脱我裤子啊!”   苏林菲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操起文件夹猛打他:“我还没喊呢,你瞎嚷嚷个啥,吓我一跳!看了就看了,你个Alpha害臊什么,你不是前女友一大堆么!”   洛城一边躲一边高接抵挡,轻轻松松全给防了下来:“那怎么一样!我又没打算让你看!”   “不让我看我也看了!以后别一惊一乍的,我还在泌尿科干过呢,阅鸟无数了都,不差你这一个!”   宁祁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洛城撇着嘴一脸憋屈地坐在一旁,苏林菲则骂骂咧咧地满地捡表格,A4纸散得到处都是。他不禁傻了眼,问:“不是说出血么,怎么样了?”   “就那一点点血!”苏林菲无语地瞪洛城一眼,“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一惊一乍的!”说着,把纸张夹进文件夹里,小下巴一抬,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宁祁又望向洛城:“你怎么惹她了。”   洛城扁嘴:“她把我的鸟看光了。”   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宁祁努力憋住笑意,声音微微颤抖:“你在乎这个?”   “我怎么不在乎啊,啊?!”洛城纠结地喊:“她长得跟个高中生似的,我像在耍流氓你知道吗?!”   “苏林菲二十六岁……”宁祁捂着脸解释。   “我知道!我就是没有心理准备!”   “好好好好……”终于把笑忍回去,宁祁推一推眼镜,正色道:“你今天干什么了,怎么会出血?”   “我就,”洛城躲闪的视线里透出一丝心虚,“100kg卧推和深蹲各做了几组……”   宁祁忽然无言以对。   见状,洛城立刻会意,忙不迭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我量力而行,不上这么大重量了……”   “不是重量的问题,是你现在刚出危险期,应该从有氧运动开始,循序渐进……”宁祁耐心地解释。洛城立即举起手,打断他的话:“好好好,明白!今天是我大意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宁祁微微瞪大眼,嘴边不由露出一个笑:这话听起来……感觉不错。   -------------------   一场暴雨将夏夜的闷热涤荡了个干净。   城郊的夜晚十分空寂,松原山庄中只燃着素青色的灯笼,一盏盏沿着走廊延伸向各个包间,光线朦胧而隐秘。四周回荡着蛙鸣的声音,一只萤火虫顺着开敞的轩窗飞进室内,停在实木茶几上。闻人律看见了,伸手将它轻轻拂起,再往空中一抛,它立即振动双翅,慢悠悠飞回了室外的深夜里。   今日泡的是正山小种。钟书记对红茶似乎很是钟爱,喝得眉开眼笑的,态度比前几次会面亲和许多:   “贤侄啊,C22-3那块地,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帮不上……那块地是新区的地王,太重要了,那上头建的建筑就定了一整片区的调子,我是真的爱莫能助呀。专家们讨论后,都觉得那儿要搞个热闹的商业综合体,我在规划方面是外行,所以还是得尊重他们的意见……”   闻人律宠辱不惊地笑笑,表示理解:“我明白。体育发展到底是排在经济发展后头的,白氏的方案又做得好,赢了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呢,我们这边也急需建设新场馆——贷款都快下来了,不能不用啊,晚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利息,对不对?所以,钟书记,我们物色了一个新的地块,您看,等竞标结束后,您能不能帮催一催……”   将地块信息递过去,钟书记只瞟了一眼,便说:“这块地好办得很,我不使劲儿你们都能拿下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闻人律望着他,意有所指道:“这不是跟您打个招呼么?毕竟在您的地界上,不吭一声就去做了,多不好啊。”   闻言,钟书记倏地抬起眼,与他对视,相望间露出一个笑:“贤侄,太客气了!”   闻人律也笑:“应该的应该的,我是晚辈,要有礼数的嘛。”   送走了钟书记,陆庭风哈欠连天地看看表,已是晚上十点:“行了,咱们也回吧。这块地没什么人跟我们争,绝对稳了的。”   “再坐会儿。”闻人律却没起来,依旧慢腾腾地喝茶,神情间心不在焉的。陆庭风知道他在烦心什么,当即叹口气坐到他对面,倒了杯茶一边啜饮一边道:“后天你爸六十大寿,你不会真不去吧?”   闻人律不说话。   “我知道你讨厌他,但后天那么多人到场,有亲戚有朋友,还有商业伙伴,你不去未免太不给面子了。”陆庭风道:“而且你那两个叔叔,还有你小姑,他们肯定都打电话劝你了。所以很明显,你爸这次突然来申城办寿宴,就是希望你参加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要是不去,这宴席就不成了。”   “还有什么目的?不就是想逼我回去吗。”将茶杯往桌面上一丢,闻人律冷笑一声,向后仰倒在榻榻米上,眼神冰冷:“……宴席成不成关我什么事,不成最好,我还能看热闹。”   “可是……你不去的话,怎么看热闹呢?”陆庭风滴溜溜地瞅着眼,言语间都是暗搓搓的怂恿。闻人律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从桌面上冒出半张脸用力瞪他:“你搞什么,你很希望我去吗?”   这厮一个激灵,立刻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忘了吗?咱俩老爸一个交际圈的,我爸要去,我也得去的啊!”   冷冷地斜着他,闻人律又躺了下去:“关我什么事。”   “大哥你有没有良心!”哀嚎着匍到茶几上,陆庭风开始发疯:“你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他们谁不知道我在你手下做事?结果我来了你却没来,别人要是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闻人律闭着眼不理他。   见状,陆庭风牙关一拧,换了个思路又道:“……而且你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你爸先出招?你想想清楚,你爸都开始打登峰的主意了——咱们恰逢买地建新场馆的重要关头,万一他来一招釜底抽薪,让咱们的计划再黄一次,银行贷款的利息你能撑得住几天?”   双眼立即睁开,闻人律犀利地望过来,愤恨地剜了他一眼。 第32章   宴席在丽思卡尔顿的的宴会厅举办。   傍晚六点, 闻人律换好西装梳好头发,正准备打电话让司机来接自己,陆庭风的电话却先来了。他问:“你出发没啊?”背景音里同时还有两个男性中年人的声音, 一轻一沉, 像是他爸妈。   闻人律道:“准备出发,怎么?”   “那我去接你呗,正好从你家过。我爸说想跟你聊聊天。”   “叔叔想跟我聊什么?”   “哎……”陆庭风叹口气,声音变得神神秘秘, 好像是掩着嘴回答的:“还不是想让我回华视, 但我妈的意思是为时尚早,他就想拿你做筏子……你记住啊,这事儿以我妈的意见为主,你别傻兮兮地顺着我爸的话走。”   闻人律嫌弃地拧起眉:“你觉得我是这么蠢的人么?”   “哎呀我这不是先跟你提个醒儿嘛……”   半个钟后, 陆家的车到达小区。闻人律一下楼就看见一辆黄牌的加长凯迪拉克,车门大敞着,陆庭风的老爸探出半张脸, 笑着招呼他:“小律,快上来!”他点点头, 躬身坐进去, 同两位长辈打招呼:“陆叔叔,庄叔叔。”   陆庭风的老爸陆其明性格爽朗,老妈庄平巍稳重温和,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闻人律跟他们吃过几次饭, 算得上熟稔。陆其明经营着国内第二大的影视公司华视,旗下明星多不胜数,光影帝影后就有八位。四年前, 陆庭风刚留学归来时他就想急流勇退,把公司交给儿子打理,只可惜老婆不同意。正巧闻人律那儿需要一名总裁特助,庄平巍就把儿子丢了过去,说先让他锻炼几年,等时机成熟,再回来继承华视。   ……可时机怎么样才算成熟呢?   如今,陆其明即将年满六十,他觉得儿子锻炼够了,便旁敲侧击地对闻人律道:“小律呀,你那体育经济公司办得真不错,去年好像又开展了拳击业务,嘿,蒸蒸日上啊!你看,庭风跟你差不多大,但他明显不如你!年近三十了,还是不能独当一面,成天缩在你身后……这人呐,不承担责任就没法儿成长,我觉得他是时候回来帮我了,你觉得呢?”   此时,话题的主角正一脸乖巧地坐在妈妈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不说话。闻人律瞥他一眼,微笑道:“叔叔说得有道理。”   ……陆庭风惊恐地抬起眼,威逼利诱地瞪视过来。闻人律又笑,继续道:“不过呢,最近我们在计划买一块新的地,建设新场馆。这事儿比较紧要,暂时离不开他。要不这样吧,陆叔叔,明年这时候,新场馆肯定落成了。到时您再把他叫回去,既不耽误事儿,他也能多涨一年的经验。”   闻言,陆庭风放下心,神情又变得乖巧。这时,庄平巍露出了一个不紧不慢的笑容,垂眸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道:“我也觉得不着急。庭风还年轻,定性不足,回来管理华视的话,那些小明星们少不得对他前赴后继的……乱了心性就不好了。”   说这句话时,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瞪了丈夫一眼。陆其明似乎有些尴尬,撇开脸轻咳一声,没有应答。   闻人律和陆庭风则装作听不懂——长辈之间的感情官司,他们做小辈的,还是老实闭嘴吧。   沉默一会儿,陆其明又轻咳一声,悻悻地附和道:“那也行。老话都说成家立业,成家排在立业前头……就让庭风结婚之后再回来接管公司吧。”   说着,他望向闻人律,巧妙地调转了矛头:“小律,你爸这次来申城,估计也有这个意思。他这人是有些固执,年轻的时候刚愎自用,事事随心所欲,对子女的关心也比较欠缺……但人老了都会渴望亲情。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补偿的机会。毕竟你们是父子,他做得再不好,父子的血脉也是相连的。”   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闻人律道:“我爸给您打电话了?”   “跟这个没有关系,”陆其明并不正面回答,“我跟他都是做爸爸的,我知道他的心情!他现在想跟你亲近,想挽回跟你的父子感情,也许有时候是心急了一点……但你要谅解他,他只是太想弥补了。”   呵,是吗。想起那日他擅闯自己的房子,对着敏姨大放厥词,还砸碎了自己的茶几,闻人律不再多言,只垂下眼帘,淡淡地应一声:“我知道了,陆叔叔,我会考虑的。”   -----------------   七点十分,一行人终于到达宴会大厅。   作别陆家三人,闻人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走,很快就看见了三叔和三婶。葛玉蓉今日打扮得雍容华贵,一袭暗绿牡丹花的香云纱旗袍搭一条淡金色素纹披肩,配上复古又优雅的手推波发型,乍一看就像旧海报中的女明星。见了他,葛玉蓉眼睛一亮,朗笑着迎上来:“哎哟,咱们寿星公的宝贝儿子到了!”   一句话高亢又响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闻人律笑得克制,嘴角的弧度仿佛经过计算,只勾起一点点,礼貌的同时也表达了敬谢不敏:“三婶,你这是干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葛玉蓉把他胳膊一勾,一边笑一边轻声道:“你那继母,下午时带着儿子从京城杀过来了!我这是在帮你宣告嫡子的身份呢,你居然不领情!”   什么嫡子……闻人律只觉得荒唐:“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个身份。”   行走间,二人来到三叔身旁。闻人谦义对他点头示意,随即伸手指向宴会厅东北角:“你爸爸他们在那边招呼客人,你去打个招呼吧。”   往那边撇一眼,闻人律看见自家父亲正同一个头发花白的Alpha男士说话,身旁立着继母赵贞芩和弟弟闻人杰。方才三婶那一声喊引得人人侧目,父亲和继母尚能沉得住气,但他们的儿子毕竟年轻,才22岁,此时忍不住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像看仇人一般。闻人律睨着他与继母愈发相像的容貌,不禁哂笑一声,冷淡地收回视线:“不必。我还是不打扰他们阖家欢乐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下一秒,闻人谦信的声音就远远地响了起来:“小律,过来!有位叔叔想认识你。”   那位头发花白的Alpha随之转脸望向这边,笑容慈祥而深沉,眉头处十分明显地长着一颗肉痣,令人见之难忘。闻人律心头一震,立即走了过去:“何主任,你好!”   “哎,你好!”眼前的人正是申城市□□会主任,何立峰。对方稀罕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脸上笑容不禁愈加灿烂:“信老弟,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有个Alpha儿子在申城?还是个这么出挑的Alpha!”   闻人谦信笑笑,看似谦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眼底的骄傲:“小孩子年轻气盛,一个人跑来申城闯荡,说不想借我的光。那行吧,不借就不借,我也没指望他搞出什么名堂,所以就没跟你说。”   “这么有志气啊!”何主任的眼神更赞赏了,眼角眉梢甚至透出一丝忘形的喜爱:“你就是小律吧?”他笑眯眯地对闻人律道,“其实我听过你的名字。我想你肯定是京城闻人家的,但你爸没说,我就以为你是他的堂侄。你那公司发展得好像不错,有几个选手还上过央视的节目,是不是?”   “是,去年奥运会时,派了柔道散打等几名选手去做特邀的解说嘉宾。”在陌生的长辈面前,闻人律惯来态度端正,加上他身材高大、面容俊美,何主任是越看越满意。对方完全忘记了赵贞芩和闻人杰的存在,转身正对着他,高兴地问:“你八月底满二十九岁是吧?真是巧了,我女儿比你小一岁,也是八月的生日!而且她也喜欢看体育赛事,尤其拳击比赛。要不,她生日宴会时,我请你来,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拉红线了!闻人律心中默默地一沉,笑容变得有些生硬。但在那一刻,他眼睛的余光看见闻人谦信在一旁面露笑容,居然也殷切地望着自己!……霎时间,他明白了,父亲这一次来,也许不止想逼他“立业”,更想让他“成家”。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何主任还以为是自己太心急了:“哈哈,我是不是唐突了呀?贤侄,你现在有恋人吗?”   “他哪儿有恋人!”这一次,闻人谦信替他回答了问题:“几年前就分手了!这些年他一直忙着公司,都没谈恋爱呢。”   “还是谈过一个的,不过在去年分手了。”不得不开口解释,闻人律歉意地笑笑,点头道:“何主任,令千金的生日宴,我一定会去的。”   “哈哈哈,那太好了!来来,把你电话给我,以后咱们常联系。”何主任大笑着掏出手机,神态殷切,全无长辈的架子。不禁瞥一眼面色铁青的继母和弟弟,闻人律莫名笑一笑,随即将电话号码一字一字地报给了何主任。   -----------------   那天晚上回到家,入睡前,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今日给你介绍的那几个人,你都记住了吗?他们都是我的校友,其中何主任是我同学,大学时我们关系很好,你可以多跟他亲近亲近。以后在申城遇见事情,说不定得请他帮忙的。他那女儿我见过,一个Omega,长得挺清秀,勉强能配你。何主任希望她尽快结婚,你俩见面之后,谈个半年也差不多了。明年年中订婚,年底结婚,后年孩子生出来,你正好三十一岁……跟当年的我差不多。”   他自顾自地安排了一大堆,闻人律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冷笑一声:“怎么,我小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现在倒开始催我结婚生子了?你不怕我跟你当年一样?”   “说什么胡话!”孩子一旦不顺他的意,闻人谦信立即露出了专制的本性:“人家何小姐是清清白白的Omega,哪像你妈是个二婚!”   “哈!”不禁嘲讽地大笑一声,闻人律怒道:“二婚也是你求着结的,我妈可没有逼着你娶她!”   “如果当时我有更好的选择,你以为我会要她?!”提起往事,闻人谦信仍然理直气壮地觉得那是个污点:“……我现在懒得跟你扯这个,你也别跟我死揪着不放!我已经够体谅你的了——你说不想回京城,那好,我把我申城的人脉介绍给你,结果你居然没一句好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德行,就跟你妈一模一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闻人律面色铁青,怒道:“你没资格说我妈!”随即把电话一挂、手机一关,咬牙切齿地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   第二日去公司,陆庭风这个八卦精自然要来打探一番昨夜的事情。闻人律略去了睡前那通电话,只跟他说了何主任。陆庭风好像想起什么,猛地挺直脊背道:“他女儿!我见过两次,挺不错的一个Omega。你可以认识认识,要是真的成了,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嘿这个人!闻人律忍不住冷瞪他:“那你怎么不跟她发展?你爸妈不是说,等你结了婚才能回去接管公司吗?这不正好,你跟她谈恋爱、结婚,就能完成他们的心愿了。”   “哎呀!”陆庭风心烦地跳起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好吧,我工作去……!”火烧屁股地走了。   往后几日,闻人谦信倒是没再来对他颐指气使。听小晴说,他们一家三口自己都闹得不可开交,估计没空来烦自己,他也因此过了一阵儿清净日子。又过了一个星期,听说赵贞芩和闻人杰回京城了,临走前去葛玉蓉那儿哭了顿狠的,说弟妹呀你们大哥关节不好,老待在江南不是个事儿。小律也不知怎么怂恿的,他就是铁了心不回去……你们劝劝他吧。不为别的,我就是为他的身体考虑!   闻人律冷笑:我怂恿的?……我巴不得他走呢?扣帽子也不知道挑个合理的。   彼时恰好临近旧厂房地块的开标日期,伍沛霖的赛前宣发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没空再关心那一家人。又过几日,开标会结束。闻人律头昏脑涨地松口气,起身倒咖啡时忽然发现自己腰背僵硬得厉害,这才恍然地想起,他好像有十一天没锻炼了。   ……真是要命。   当即跟丁教练约了下午的搏击课,顺便也去看看伍沛霖的状态如何。开车前往场馆的途中,闻人律后知后觉地想起半月未见的洛城……之前给了二十万让他请保姆,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地执行。   正想着,他停好车从侧门走进场馆,一抬头就在不远处的八角笼旁看见了洛城的身影。那厮的肌肉好像恢复了些,面颊也不再瘦骨嶙峋,这会儿正穿着背心和短裤慢悠悠地跳绳,一边跳还一边跟旁人嬉笑怒骂,看上去精神不错。他立在通道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莫名露出个笑,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朝VIP训练室走去。   “洛城最近经常来么?”跟丁教练训练的间隙,他喘息着坐在笼边,一边喝水一边问了这么一句。丁教练点点头:“唔,几乎每天都来。不过他就做做有氧,跟人聊聊天,很少实战练习。”   ……是么。闻人律不禁拧眉:“他是真的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啊。”   丁教练在一旁嘿嘿笑:“难道你指望他像伍沛霖那样努力?……不可能的!这种天赋型运动员我见过几个,多少都带点儿懒散。除非说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或者出现什么重要的因素逼迫他们,不然他们不会使出全力的!”   “他现在要当爸爸了,也许会有改变吧。”说着,闻人律擦擦汗,戴上了拳击手套。   训练结束后,他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沿着通道走出去时,却在伍沛霖的VIP训练室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洛城偷偷摸摸跟个小偷似的,站在门口对面的楼梯上踮着脚,从训练室紧闭的大门上方窗户悄悄打量伍沛霖的训练实况。闻人律看得一怔,随即失笑:“怎么,现在知道紧张了?”   “……卧槽!”被吓了一跳,洛城慌乱中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瞬间,闻人律脑子里“嗡”的一声,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冲上去把人捞进了怀里!   待回过神来,洛城发现自己的脸离地只有五十厘米,当即吓得面色煞白,倒抽了一口凉气:“妈呀!”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后怕地把人拖起来,闻人律也顾不上回味这颇有些熟悉的手感,满脑子只有教训他的念头。手臂开始隐隐作痛,应当是被洛城的体重和下坠的冲击力拉伤了肌肉,这让他不禁更加生气:“楼梯上那么危险,你想看不会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看?!”   这会儿洛城倒是知道避嫌了,双手局促地交叠在小腹上,眼神躲闪:“人家是进行战术练习,又不是寻常对战,我怎么好进去观摩……”   “哦,不好进去观摩,所以就站到楼梯上偷看?”   争吵间,训练室的门打开,走出大汗淋漓的伍沛霖:“城哥?”他颇感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闻人律气恼地瞪洛城一眼:“他偷看你练习呢!”   “我想……我想进去看的!但是你关门了,我,我也不知道里头是谁,就从上面窗户瞅一瞅,看……看你在不在。”支支吾吾的辩解、闪烁不定的眼神,不用想就知道是假话。还好伍沛霖不计较,笑笑地抹一把汗:“城哥是要准备新比赛了吗?最近见你回来训练了。”   这个问题也是闻人律想弄清楚的,于是两双眼睛一齐紧盯着他,把洛城看得手足无措:“啊?没有啊,我就是随便练一练,找人说说话。”   什么?!闻人律感觉心里那股气又冲上了脑门:“既然你不用照顾女朋友了,那就回来比赛啊!你都不想着给宝宝赚奶粉钱的吗?”   见状,洛城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完完完,最近来得太勤,又被这个周扒皮给盯上了!他悻悻地后退一步,一边搪塞一边伺机逃跑:“着什么急嘛,等生出来再赚钱也不迟啊……反正最近一年我是不想打比赛的,你也别催我,我要好好休息。”   “——那你还来训练馆瞎晃荡?!”他退一步,闻人律就进一步,二人你退我进的,很快就抛下伍沛霖追到了场馆里去,引来众人侧目:“既然能来训练,那为什么不能比赛!……你到底要无所事事地浪到什么时候?!”   “什么无所事事,你又知道我无所事事!”被他鄙夷的用词激得停下脚步,洛城转过身,瞪着一双虎目顶到他面前去,心里也来了火气:“不想我来场馆是吧?好,那以后我不来了,行了吧!不碍你的眼!”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大老板一个白眼,转身便走。   闻人律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编不出理由就开始耍无赖,还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甩脸子!他咬牙强压下怒气,冷着脸转身走向餐厅,气闷的同时也隐约有一丝懊恼:……我又没说不让你来嘛!   -----------------   沉着脸来到餐厅,此时正是傍晚六点,用餐的人络绎不绝,只剩下边角的位置还空着。他心不在焉地选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扫码点单:燕麦粥、藜麦饭、糙米饭……这些平日里吃惯了的粗粮,现在看上去却毫无食欲。闻人律烦躁地继续往下滑,终于发现了精致碳水:白米饭、馒头、面条,面包……嗯?面包?   场馆里的餐厅居然还提供面包啊。思考一会儿,他想起教练说运动后可以吃一些快碳,心情不禁大好,立即点了两个欧包。蛋白质的话……往后翻,看到一款西蓝花凉拌鸡蛋虾仁,虾是罗氏虾。唔,可以吃。于是又点了一份这个。   刚放下手机,餐厅大门就吵吵嚷嚷地走进来几人,其中一个声音磁性而散漫的——不用看就知道是刚才给他甩脸子的洛城!   这厮跟曹磊他们一起来吃饭,一边说笑一边点餐,闻人律听见他点了个炙烤三文鱼。曹磊还问呢:“怎么,不喜欢吃生的了?”   洛城叹口气:“我老婆说生的三文鱼有那个什么,什么尖线虫,她不敢吃,也不准我吃。哎,真是痛苦哇~”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他:“哟,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城哥,现在变妻管严啦?”   “毕竟她怀孕辛苦,我能哄就哄着呗~”   ……老婆?闻人律在角落里听见,忍不住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不多时,他们点的菜上来了。闻人律一边吃一边翻看最近各大格斗赛事的最新比赛,琢磨着有几个新人好像不错,可以让经纪人去洽谈一下,合适就签下来。正挑剔地比较着,忽然,他听见周青云在洛城那个方向惊讶地叫了起来:“城哥,你脸上怎么出了一大片红疹?”   “红疹?”洛城直起身,疑惑地低头一看:“靠,胸口也有!我说呢,怎么身上有点儿痒!”   周围人不禁疑惑地凑过去,议论纷纷:“怎么回事,刚才还没有的啊……?发作这么迅速,不会是过敏吧?”   “可我吃的都是以前常吃的东西,怎么会过敏呢?”说话间,洛城已经难耐地站起来,在脸上、手上四处抓挠,蜜色皮肤立即泛起一片赤红。闻人律不由蹙眉望过去,只见他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斑风团,伴随着一粒一粒的密集红点,这症状再熟悉不过——是过敏引起的荨麻疹,小时候自己一碰海鲜就会发作的,严重时喉咙都会水肿。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催他去医院,那边洛城就火急火燎地拿起运动背包,一边抓挠一边跑了出去:“你们慢慢吃吧,我去看医生——”   ……还好不算太笨。轻哼一声,闻人律垂下眼,把网页上的图片又翻了一页。 第33章   洛城从小到大身体皮实得很, 又不挑食,吃嘛嘛香,从未出现过敏的症状。如今怀孕十四周, 居然莫名其妙的开始对海鲜过敏?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宁祁倒见怪不怪:“很多人怀孕之后, 身体免疫失衡,就会容易过敏,这个很正常。不过坊间还有一个未被证实的说法——怀孕这个过程其实跟寄生有些相似。孕妇会被婴儿的基因入侵,其实也就是被丈夫的基因入侵, 所以怀孕期间的一些习惯会朝丈夫靠拢。我这些年就见过好多例, 他们不止习惯像丈夫,甚至生出来的孩子也跟丈夫一模一样。”   “啊?”洛城挠着通红的腮帮子,没有被前半段话吓到,反倒被最后一句话吓到了:“你意思说我的孩子有可能长得不像我?!”   这时苏林菲从变态反应科拿来了孕妇能用的抗过敏药物, 宁祁倒了杯水给他把药服下,诚恳且无奈地点点头:“是的,你的宝宝很有可能是……那个Alpha的翻版。”   “卧槽!”洛城“咕咚”一声把药和着水一起咽下去, 愤怒又惊惶地捏扁了一次性纸杯:“万一那个Alpha长得很丑怎么办?!”   宁祁和苏林菲无奈地笑笑,本想安慰他一两句, 却突然觉得不对劲:“你……难道你连他的脸都没见过?”   呃。瞬间卡了壳, 洛城脸上僵着一个尴尬的表情,在那两人震惊的注视下,默默地松开手,把纸杯放了回去,悻悻道:“……没看到就没看到呗, 那又如何。”   跟苏林菲相互对视一眼,交换一个讳莫如深的默契眼神,宁祁适时拿出一个本子, 用小心翼翼的温柔语气轻声发问:“所以,你的怀孕其实是个意外,对吗?你也不想的。”   自爆到这份上,有些东西再遮遮掩掩好像也没有意义了。洛城不禁垮了脸,破罐子破摔道:“我怎么会想怀孕啊?你真是说废话,那当然是个意外啊!”   “是正好撞上了热潮期对吗?”   “要不然呢?”洛城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不然我怎么会失心疯?”   这种反问式的回答虽然不是课题小组想要的,但好歹洛城愿意开口了,他们俩也不敢提太多要求:“那,在突发热潮期之前,你有察觉到什么异状吗?比如说,心烦气躁、低烧、情绪低落之类的?”   这个问题终于偏离了某些尴尬的点,洛城面色稍霁,但还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那段时间我妈妈脑梗去世,紧接着又求婚失败,女朋友还要跟我分手,我当然心烦气躁、情绪低落啊!……这算什么异状?”   闻言,苏林菲在边上同情地啊了一声:“天,你也太背了……”   宁祁窘迫地停顿两秒,不死心地又问:“那,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情绪、想法,或者某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嘿!被问得心烦,洛城忍不住抬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双眼猛地抬起,撂了挑子:“你问那么仔细干嘛!这些问题跟你们产科的研究有什么关系?”   宁祁和苏林菲被吓得立即悚立,本子和笔都差点儿掉到地上。怒目圆睁的洛城跟平常吊儿郎当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危险而压迫的气势从他宽阔肩膀和结实长臂中透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挥起一拳,把桌子砸出一个洞。   宁祁勉强咽了口唾沫,柔声道:“因为你的情况太有研究价值,生殖科、性别科都想参与进来,院领导也批准了。只不过目前你处于孕期,激素比较稳定,所以他们暂时研究不了什么,只能托我对你进行一些问询……”   洛城一双浓眉重重地压着,眼珠子在他紧张的面庞上左右打量一圈,眼神戒备而阴鸷:“又有两个科要研究我?”   “对。”宁祁无奈地笑笑,但他眼底明明透着积极求索的神情:“这两个科主要想研究你两性之间的转换问题。比如,什么情况下会引发Omega的热潮期,又是什么情况下会恢复成Alpha主导的状态。如果能搞清楚这个,我想,对你以后的生活也会很有帮助的。”   闻言,洛城情绪稍定,勉强收回视线:“你们研究就研究,干嘛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我把宝宝生出来之后就顺便做切除卵巢和子宫的手术了,这个研究的结果与我何干?”   “可是……”这时,宁祁脸上终于露出了切实的为难情绪:“选择剖腹产的话,横切口虽然比较隐蔽,但损伤太大,容易造成盆腔粘连,还有可能对你以后比赛造成影响;竖切口的损伤稍微小一些,然而伤口又太明显了,观众看见恐怕会胡乱猜测,你也不好解释。所以,我们几个医生昨天讨论了一下,觉得……你最好还是选择顺产。”   “什么!”洛城震怒,左手握拳在桌角狠狠一砸,“咔嚓”一声,胶合板应声断裂:“你们怎么不早说?!”   ---------------------   洛城从来没想过,“顺产”这个词有朝一日会跟自己产生联系。在他的设想中,自己只是在产房外签各种同意书的角色。不料造化弄人,六个月后,他也许只能在产房内被开指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们觉得可能吗,啊?我一个Alpha的身体条件,骨头不够软,骨盆又不够宽,我怎么顺产啊!你们是想我下面裂成那什么,南非大峡谷吗?”洛城恼火地道。   “是东非大裂谷。”宁祁在一旁提醒。   “我——管你什么谷!”拿起笔筒狠砸过去,洛城下巴都要气歪了,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不要太离谱了,腹部损伤就是伤,老子屁股的损伤难道不是伤吗?!”   杨主任平静地坐在对面,任由他发泄怒气,半晌才悠悠开口道:“但是,你们打比赛时,一般不会攻击屁股吧?小宁给我看了你上一场比赛的视频,对方击腹很猛烈。如果你开过腹,那就意味着腹部多了一处薄弱点,保不齐会被对手打迸裂的哦?”   ……洛城不禁火冒三丈地瞪了宁祁一眼。   “阿城——”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杨主任跟他已经比较熟稔,此刻便用了亲昵一些的称呼:“你先不要想着顺产有多可怕。之前我内检的时候摸过,你的生殖腔状况很好、很软,跟纯粹的Omega相差无几。而且你长得高大,身体又强壮,孕期把体重控制好、后期再利用水囊扩张产道的话,顺产应该是比较顺利的。而且相比起剖腹产,顺产恢复快、没有腹壁伤,对你的工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大通,杨主任见他垂着眸、板着脸,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显然已经不那么坚定了。于是,她勾勾手把宁祁叫过来,使个眼神,宁祁立即会意,耐心地躬下身道:“其实也不用你立即做决定,孕期还有几个月呢,产前再答复也无妨……嗯?”   说着,他将文件夹和笔放下,一边脱白大褂一边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杨主任,你回去休息吧,大家该下班的也都下班了。”   人群陆续散去,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宁祁和洛城两人。望着他俊朗但沉闷的面容,宁祁入神地打量着,半晌缓缓蹲下,诚恳地抬起脸:“你不是晚饭吃到一半就过敏了么?现在肯定饿了吧。走,我请你吃饭。”   恹恹地瞪他一眼,洛城没说话,气闷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次吃的依旧是之前那家餐馆。   最近洛城的食欲已恢复如初,甚至隐约增长了些,每餐都要吃满满的三个菜,再加两大碗饭。一落座他便干脆利落地点了五个菜,有红烧肉、葱爆羊肉、凉拌牛肉等,半晌又加了满满一木桶的饭。宁祁看得心惊,心想照这么个吃法,生产时宝宝不得突破十斤大关啊……但不敢说,这人正气闷呢,还是改天再开口罢。   于是选了另一个安全的话题:“伍沛霖现在已经出发前往伦敦备赛了吧?他这次打杰克逊,排名相差不少……我感觉他可能要输。”   果然成功转移了洛城的注意力:“哼,那可不一定。”这个揣着娃的格斗选手发出了不赞同的冷笑,“杰克逊年纪大了,两年间从第三名掉到第八名——这种就叫一泻千里,是绝不可能东山再起的。伍沛霖呢,二十九岁,当打之年,今天我还看了他训练,拳法步伐都大有进步。这次杰克逊对上他,只会沦为垫脚石。”   “真的?”宁祁眼睛一亮:“那我这次就买他了哦?”   “买吧买吧。”这时菜上来了,洛城急不可耐地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碟子放到桌上,抽了双筷子就要开动。忽然他想起什么,眯起眼望向宁祁:“上次我比赛,你押的是谁?”   宁祁一怔,掩饰地讪笑两声,没敢看他:“……押的奥康纳。”   “是么。”洛城冷着脸,暗暗磨牙:“赢了多少啊?”   “不多,就两千。”   “……哼!”   恶狠狠地用鼻子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洛城将一次性筷子猛地掰开,夹起几片凉拌牛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这本是自己极喜欢的口味,芹菜、香菜、辣椒同薄薄的牛肉片一齐混合出浓烈的香气,但这次嚼着嚼着,却不知怎的……总感觉有些冲鼻子?忍不住将芹菜香菜一一挑出去,把牛肉片单独送进嘴里——唔,这样就好了许多。   再吃红烧肉。往常油润软嫩的肥瘦肉块是他的最爱,今日却只觉得过于甜腻,以至于频频反胃。葱爆羊肉也是,葱味太冲、羊肉太膻,吃到最后,居然只有番茄炒蛋和清炒油麦菜是顺心的!   “真是奇了怪了——”忍不住把筷子一丢,洛城那个欲哭无泪,头一次感受到了怀孕的糟心。   -----------------   接下来的几天,洛城像做实验似的,把自己以前爱吃的东西一一尝了个遍。做唐筛那天他就忍不住跟课题小组的人疯狂抱怨:“我现在是稍微带点儿味的东西都吃不下去,葱姜蒜香菜芹菜韭菜,闻一下就讨厌!还有水果,芒果不爱吃了、榴莲不爱吃了,哈密瓜吃着也不舒服。重油重盐的东西不行,蛋糕这种甜食也不行,一天到晚就只能吃点儿粤菜——我靠,我要变成苦行僧了!”   苏林菲幸灾乐祸地瞅他一眼,一边给他的胳膊拆绑带一边道:“这不挺好么?你吃得清淡,对宝宝好,对你的身体也好。不然等你产后回归呀,人家说,哎,怎么Iron fist变成一个大胖子了!”   “可我现在连食材新不新鲜都能尝出来啊!”洛城接过棉签按在针眼上,颇有些崩溃:“昨天吃的那白切鸡,一点儿鸡味都没有,我吃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以前的我可是很好养活的!”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那你这个宝宝大概率很挑嘴,以后做辅食可有得你受喽!”   目前小东西刚满十五周。按说要十六周才做唐筛,但她发育得太好,一直偏大一周,索性就提前做了。宁祁还感叹:“看来锻炼真的很重要啊。你看你这身体素质,早期一直备赛,又跳又打又摔的,比赛当天还被奥康纳击腹二十来下,结果只是流了点儿血,胚胎依旧安然无恙!……这让那些摔一跤就流产的孕妇们上哪儿哭去?”   悄悄瞟洛城一眼,苏林菲用手掌挡住脸,回头跟宁祁轻声补了一句:“那个Alpha的身体素质肯定也很好,不然胚胎不会这么强壮的。”   但宁祁对这一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淡淡点了点头:“嗯,可能是吧。”   抽完血照例做个B超。如今月份大了,不需要再憋尿,洛城变得非常热衷于这一项检查。他已经攒了八份B超单,记录着宝宝这几周的成长——从一颗小葡萄变成一颗小鸡蛋,现在又变成了柠檬大小。看着屏幕上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身体里的小人儿,洛城痴迷地打量着、注视着,脸上的笑容不禁变得傻乎乎:“天啊,她好可爱!你看她的小手、小脚丫……什么时候才能做四维彩超啊?”   “再过六周,到时候你就能看到宝宝的长相了。”宁祁说。   检查结束后,洛城小心翼翼地将B超单叠好,塞进兜里,准备拿回出租房跟前八张一起放好。这时掏出手机,他见曹教练发来了两条信息:“阿城,你怎么不来锻炼了?我还说约你喝酒呢。”   挠挠冰凉的肚皮,洛城靠在墙边回复他:“闻人律那家伙说,我不比赛就别老去训练馆晃荡,所以我就不去了呗。”宁祁从边上经过,忍不住歪头瞥一眼,状若无意地道:“你还去锻炼啊?不怕别人看出来么。”   “不至于吧——我这四个月都不到,能看出什么?”话虽然这样说,但洛城也不大确定,赶忙掀起衣服忐忑地仔细打量:“我肚子还没凸起来啊。不过肌肉是平了一点……”   以往坚硬紧致的腰腹如今变得柔软了些,肌肉的轮廓被薄薄的脂肪所覆盖,看上去与休赛期的状态大差不差,依旧算得上结实健美。宁祁在一旁大饱了眼福,那双眼睛黏在洛城蜜色的腹肌上,都有些舍不得挪开:“嗯,还行,看起来没什么异状。”   这时曹教练的信息回复过来:“你管他干嘛!律总又不是天天来。而且伍沛霖那边快比赛了,前天他都出发去伦敦了,你就是把训练馆掀一个个儿,他也鞭长莫及啊!”   ……也是,闻人律惯爱去国外督战的,自己出国比赛的那几次他都有到现场,次次都坐贵宾席呢。洛城失笑地收起手机,忽然眼珠子一转,露出个得逞的笑容: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我不单要满训练馆晃荡,我还要用你的VIP训练室!怎么样,气死你!   ------------------   到了8月21日,中国时间的凌晨三点,UFC第291期数字赛正式开始。   头一天下午,今夏的第三个超级台风“鲸鱼”侵袭了申城。在经过六个钟的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之后,半夜雨势总算小了些,变成普通的大雨。洛城生无可恋地斜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手中是无论如何也加载不出来的视频——附近的信号站似乎被台风摧毁了,wifi和流量全面失效。无法,洛城只得咬咬牙,拿起雨伞下了楼。   他打的去了宁祁家。   跟他一样,宁祁也是场场不落地看比赛,这会儿肯定还没睡觉。撑着伞凭着之前的记忆来到宁祁家楼下,果然,输入门牌号码后等待三秒,对面立即有了回应:“洛城?你怎么来了!”   “赶紧放我上楼,进门再跟你说!”洛城的衣裤湿了大半,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这会儿正烦躁呢,根本没心思跟他解释。一会儿上了楼,他一进门就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龇牙咧嘴道:“这雨怎么下个没完啊!还冷嗖嗖的!”   宁祁略显雀跃地跟在他身后:“……要不要冲个热水澡?我拿换洗衣裤给你。”   “也行。”洛城没太在意,接过他的睡衣睡裤就进了客卫。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随即是洛城放松的慨叹声:“啊,活过来了!”   垂着头靠在门边,宁祁好奇地瞥一眼磨砂玻璃门,嘴边不禁笑笑,推了推眼镜:“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也不打个电话,万一我睡了怎么办。”   “我那边信号特别差,没法上网,电话也打不出去,估计是哪个基站坏了。”洛城说。   “所以你就来我家看比赛?”宁祁诧异地笑了出来。   “不行吗?”这人总是很理直气壮的,思绪跳脱、我行我素。一会儿穿着他的睡衣裤走出来,还把被雨淋湿的衣服往他手里一放:“帮我洗一下,明天我带回去。”   “啊?”虽然对他是有那么点儿想法,但宁祁自认为他们之间还没到鞍前马后的地步。可这人对自己使唤得如此心安理得……无奈,他也只得摇摇头,认命地把衣服塞进了洗衣机里。半晌回到客厅,洛城已经大喇喇地敞着两条长腿坐在沙发正中间了,一双虎目专注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比赛,连发梢的水滴落下来也不知道。   他比自己强壮一些,那套宽松的黑色睡衣在他身上正正合适。厚实的胸肌将真丝布料饱满地顶起来,呈现出明显的高光和阴影,仿佛两座宽厚的土丘,让人忍不住想……想爬上去。   默默咽一口唾沫,宁祁坐到他身旁,望着屏幕不知所谓地道:“副赛这些选手,你有认识的吗?”   “有啊,”洛城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抬手指一指屏幕上的对战卡,“那个秦于朗,跟我一个公司的。这是他签约UFC的第二场比赛。”   “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宁祁已经没了看比赛的心思,一颗心只蠢蠢欲动地谋划着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看见洛城的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双经过千锤百炼、骨节粗大变形的大掌,随着比赛的紧张程度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他又望向洛城的侧脸,这匹“中国的黑骏马”似乎饿了,微厚的嘴唇不时轻抿一下,伴随着喉头轻咽的动作——食欲虽然被暂时地遗忘了,但很显然,它依旧存在。   于是宁祁起身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加一勺糖、两块巧克力,热乎乎地搅开,杯中液体逐渐呈现出一种浓厚而丝滑的浅咖色。走回客厅,将牛奶巧克力递到洛城手里,在他心不在焉地喝下第一口、微蹙的眉心得以舒展时,宁祁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租的那公寓,好像隔音特别差,是不是?”   “昂,对啊……”洛城敷衍地回答着,忽然握拳低呼一声:“Take down!好样的!”   短促地瞥一眼屏幕,那个秦于朗已经把对手压倒在地,正凶狠地上位砸拳。宁祁思量一会儿,又道:“一个月四千多块,好像也不大划算啊……要不,你来我这儿住吧?”   “嗯……嗯?”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洛城的注意力终于从比赛中抽了出来:“住你这儿啊?”   “对。”宁祁冲他露出一个和缓的笑:“我这儿次卧一直是空的,反正也没人住,不如替你省点钱。这样不仅睡得好、出门不用担心被别人认出来,而且下次UFC比赛,你也不需要拿着手机看了——电视大屏幕多舒服啊。”   他一连道出数个优点,听得洛城眯起眼,怀疑地轻哼:“……你们医院是不是不愿意帮我出奶粉钱啊,所以才让你牺牲一个房间?”   没料到他居然这样想,宁祁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借口:“是啊,最近医院经费紧张,这项花费我申请不下来,就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我这儿确实挺好的,你不考虑么?”   “你那男朋友,不介意吗?”洛城还记得那个颇为泼辣的Beta小帅哥。   “前阵子分手了。”宁祁露出失落的神情:“我工作太忙,他不满意,就分了。”   “这样啊……那好吧,住就住呗。”不以为然地把牛奶巧克力一口气喝光,洛城放下马克杯,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仿佛刚才答应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第34章   此时此刻, 伦敦O2体育馆——   夜晚九点,馆内灯火通明。无数人的呐喊声、助威声汇合成一片汹涌的风暴,中心的八角笼就是风暴眼, 两名大汗淋漓的斗士就在这方寸之地相互试探、僵持周旋。   闻人律和陆庭风坐在解说员身后的贵宾席观看比赛, 视野上佳,顺便还能蹭一下解说词。知名解说员乔·罗根的解说依旧激情澎湃,期间夹杂着许多感叹词,激动时甚至会破音。陆庭风听着听着, 忽然掩着脸低声笑出来:“他破音时好像唐老鸭。”   闻人律不禁嫌弃地斜了他一眼。   今日KSP也坐在解说席上, 他是特邀嘉宾,跟乔·罗根一起解说比赛。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拳王梅威瑟,穿着一身宝蓝色西装,十指戴满首饰, 打扮得十足惹眼。陆庭风撇眼看见,又忍不住跟老友小声嘀咕:“梅威瑟张扬得跟一只孔雀似的,你说, 何主任的女儿为什么喜欢他?”   闻人律面无表情:“喜欢就喜欢了,你管人家为什么喜欢。”   “随便问问嘛~”他眼睛滴溜溜的, 一看就不怀好意。果然, 下一秒这厮便笑起来,贼眉鼠眼地又凑过来问:“你这次跑来伦敦督战,错过何大小姐的生日宴,准备带什么礼物回去赔罪啊?”   两眼专注地望着台上,闻人律气定神闲地靠着椅背, 心不在焉道:“梅威瑟不是有个运动品牌么?我让林秘书买了一件衣服和一副拳套,去后台请他写了个To签。”当时这名珠光宝气的拳王还八卦呢,朝他促狭地挤眼睛:“You girlfriend?”   闻人律礼貌地笑笑, 摇摇头:“No,just a friend。”   彼时KSP坐在一旁化妆,半闭着眼问了他另一个问题:“Chan最近怎么样?他输掉比赛后,我给他发信息慰问,但是他没回我。”   是吗?这倒是不大寻常。闻人律微蹙起眉:“别人他可能懒得搭理,但你的信息,他是一定会回复的。”   被他戳破谎言,KSP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是回复了,但很敷衍。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音讯——我想知道,你最近见过他吗?他在忙什么?”   这个问题不止他想问,UFC的粉丝们恐怕也很想知道。赛后洛城翘了发布会,还翘了三日后安德玛的新品发布会,可以说是彻底从大众视野中消失了,粉丝们早就议论纷纷。奥康纳还在社交媒体上假模假样地喊话呢,说我只是想打败你,并不想摧毁你的职业生涯。KSP对此很是忧虑:“他不准备回复一下吗?再这样下去,别人会觉得他是个懦夫的。”   心塞地深吸一口气,闻人律不知如何搪塞,只得说了实话:“他快要做爸爸了,所以没心思搭理网上那些事。”   “是吗?”KSP一听,疑窦和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原来是这样啊!”   西方人似乎把生孩子看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其他的任何急事都能为此让步。听闻这个消息,KSP和梅威瑟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不过问洛城的对象是谁,也不关心他是不是要结婚,只全心全意地为这个即将出世的宝宝欢欣雀跃:“Chan的孩子,想必会很像他吧?说不定是未来的金腰带呢。”   闻人律只能生硬地笑笑:“但愿如此。”   一个半钟后,八场副赛结束,比赛终于进行到主赛部分。伍沛霖排在倒数第二场,与今日的头条主赛只隔了一场,这是个很不错的顺序——毕竟有些重量级嘉宾会摈弃格斗水平较低的垫场赛,只专注于知名选手的比赛,直到最后关头才姗姗来迟。所以比赛顺序越靠后,就越多人关注,伍沛霖恰好能蹭到一点儿视线。如果这次他打得足够精彩,那下一场比赛就更好谈了。   ……然而现实远超闻人律的预料。   作为曾经挑战过金腰带的老牌选手,杰克逊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但出拳、摇闪以及战术策略依旧老道。面对二十九岁零八个月的伍沛霖,他聪明地选择了放风筝打法,沿着笼边不紧不慢地游走试探。伍沛霖的进攻意识虽然十分强烈,但他并不急于出拳,而是占据着笼心缓缓前压,在突破安全距离后再用简短的组合拳试探杰克逊,骗出他的反击招数。   闻人律从贵宾席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游刃有余的灵活步伐。若说洛城是大开大合的虎,那伍沛霖就是谨慎耐心的狼,一点一点试探杰克逊的拳路。   在第一回合的三分钟之内,两人周旋着你进我退,打出了好几波精彩的攻防。伍沛霖的臂展虽然逊色一些,但他的拳比杰克逊的重,而且黄种人的方下巴似乎也铁过白人精致的下颌骨,替他结结实实地扛下了好几波重击。   这种一往无前、生扛进攻的表现令台下观众不禁连连惊呼、赞叹鼓掌,闻人律却看得不大满意,拧起眉道:“伍沛霖抱架和防守还是差了点儿。这种送脸的打法迟早要吃亏的——杰克逊可不止有一个进攻手段。”   果不其然,在第二回合的第四分钟,伍沛霖瞄准杰克逊一波组合拳的末尾忽然前压进攻。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即将给杰克逊带来沉重打击时,三十六岁的金发选手却忽然顺势转身,躲过他的直拳,再屈起手臂狠狠一砸!……一记势大力沉的转身肘正正砸在伍沛霖耳侧,打得他浑身猛烈一震,如雨的汗珠簌簌落下,紧随其后的是他瞬间脱力的身体,重重砸在血迹斑斑的八角笼垫子上。   那瞬间,闻人律和陆庭风都站了起来,双眸紧张地瞪着,十指紧攥成拳。在观众的惊呼声中,杰克逊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扑到伍沛霖身上想要补拳,然而,这个坚毅的东亚男人似乎还有一战之力!他狼狈地一翻身躲过了攻击,随即是不间断的凌乱翻滚,堪堪躲过杰克逊的追击,最终抠着笼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至此,O2体育馆已经变成了一片掌声与欢呼的海洋。乔·罗根攥着麦克风激动地大叫:“难以置信!太令人惊叹了!Lin居然从Jackson的死亡之肘下死里逃生!这个Alpha顽强得像一只野兽!”   抬起手臂勉力抵挡杰克逊恼羞成怒的组合拳进攻,伍沛霖蜷着腰腹,晕眩的大脑在慢慢地恢复神志。狼狈的躲闪之中,他看见了笼子外面兴奋不以的人群,以及角柱后头用摄像机静静对准他的摄影师……当不断打在手臂上的重击终于停止时,他抬起头,眼前的杰克逊已经气喘吁吁,体力告急。   拳怕少壮。三十六岁的运动员,体能再怎么好,也无法与二十九岁的人相提并论。   伍沛霖笑了起来。   “稳了。”那一刻,陆庭风激动地在老友的手腕上重重握了一下:“就是这一次!就在这一场!……我的天,老天!太好了、太好了,伍沛霖终于熬出头了!”   与他相比,闻人律要冷静许多。他先是抬头望向八角笼上方的转播屏,确保刚才那个笑容给了大特写;紧接着,他转头望向后方观众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叹的神情,他们赞美着、感慨着,无不被伍沛霖的顽强和进取所折服。至此,闻人律终于放下了心:即使这一场比赛最后赢不了,他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当然,能赢下来是最好的。   伍沛霖没有让他失望。   在第三回合的第二分十七秒,排名量级第十四的中国选手最终以一波精准的连续进攻将杰克逊打得失去了还手能力,以TKO获胜。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那瞬间,乔·罗根激动地用“wolverine”一词来形容他的顽强和穷追不舍。从那之后,伍沛霖便有了官方的绰号——Wolverine。   --------------------   比赛结束后,陆庭风跟邓教练他们去酒吧庆祝胜利去了,当时伍沛霖还想邀请闻人律,但大老板礼貌地拒绝了他:“我不习惯那种场合。你们去玩吧,回头把账单拿给我报销就行。”   没料到他竟会拒绝,伍沛霖的笑容一僵,脸上的喜悦顿时退去大半。见状,陆庭风忍不住狠瞪老友一眼,伸手揽过伍沛霖的肩膀大步离开:“走走走,咱们自己去,不管他!这人就这死德行,之前洛城赢了他也不去庆祝的,乏味得很……”   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闻人律站在原地没动,只默默地掏了支烟点上。他知道伍沛霖的想法,也知道自己若想“稳定军心”,确实应该参与他们的庆祝,但是……深吸一口烟,他摇了摇头,招手朝司机示意:“去开车吧,送我回酒店。”   老板只是老板。老板的责任是给旗下选手拉资源、策划发展路线,而不是参与他们的生活,又或者——照顾他们的心情。   自己没有这个义务。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洗过澡,闻人律穿着灰色浴袍到吧台给自己满上一杯酒,随即坐到了阳台的躺椅上。伦敦的夏夜不似国内的闷热,偶尔吹来一阵夜风,轻轻的、凉凉的,颇为舒适。只可惜他无心欣赏夜景,甚至煞风景地打开手机开始睡前办公——这会儿国内刚开始上班,秘书和助理们大概率有事情要向他汇报。果不其然,唐秘书下一秒就给他发来了短信:   “纺织厂拿下来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这个消息还是让闻人律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正编辑信息敦促手下人开始着手地块变性流程和新场馆的预算,冷不丁一个电话打进来,屏幕上赫然显示“Dana White”两个词。闻人律立即正坐,迅速接起来:“Hey Dana。”   对面那位时年54岁的Alpha声音略显疲惫,但语调还是一贯的亲切和热情:“Oh Seth!Why did you leave in such a hurry I have something else to discuss with you!Come to my place,now。 I have to catch a plane tomorrow morning, we don't have time。”   闻人律立即翻身坐起,脱下浴袍露出修长结实的身体,走进房内开始换衣服:“Okay, I'll be there soon。”   若说闻人律是工作狂,那UFC现任的总裁Dana White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疯子。比赛结束的2小时之内,他出席了庆功宴、同两个获胜者的团队谈了话,现在又把闻人律约到了酒店来。两人见面时,Dana正在见缝插针地吃夜宵。连寒暄也没有,双方立即进入正题:“Lin这个选手,你对他有没有什么打造策略?我对他不了解,目前就感觉……他好像没什么星味儿。”   Dana经手过数以万计的格斗选手,眼光老辣,一开口就指出了伍沛霖最欠缺的东西。闻人律点点头,沉吟一会儿,道:“他的性格比较稳定踏实,天分虽然稍差,但训练非常努力,也很好学。我觉得,我们可以对标钻石普瓦里尔和牛仔唐纳德来打造他,宣传他的勤奋与永不言弃。我相信,他的这些特质会给一部分粉丝带来认同感。”   认真地听完,Dana抬眼望他,通红圆胖的脸上透着怀疑的神色:“但是,他可没有钻石和牛仔的长相。”   “人们对不同人种的外貌审美不一定是同样标准的。”闻人律却并不担心:“Lin的方脸、浓眉、高颧骨,会给大家带来另一种审美可能。只要他表现出一定的能力,打出漂亮的战绩,我想,粉丝们会觉得他帅气的。”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竞技体育,成绩为王,赢了自然有人吹捧你。Dana点点头,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促狭地望向闻人律道:“……但是当年Chan刚登录UFC,就凭着外貌圈了一波粉。所以,良好的外形还是有加成效果的。”   他忽然提起洛城,闻人律瞬间笑不出来了,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但Dana似乎并不想结束这一话题,继续问:“Chan究竟是什么打算?上次比赛他在第二回合刚开始就落败了,遭受的打击数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伤势不可能太重。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接别人的叫阵?”   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之意,闻人律赶忙帮洛城解释:“他的女朋友怀孕了,而且孕期反应很严重,他非常挂心。这样即使接了对战也打不出精彩的比赛,所以我擅自做主,给他放了一年的假。”   “……是你决定让他休息的?”Dana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是。”闻人律硬着头皮应下来,生怕坏了Dana对洛城的印象。见他如此郑重,Dana也只好点点头,神情略有遗憾:“宝宝确实是个大事……这一年他休息就休息吧,回归之后再想办法造势宣传。这期间你找几个有潜力的选手推给我,我安排签约,让他们在格斗之夜亮相。至于Lin……你们可以替他物色新的对手了,我会帮忙说服对方的经纪人。”   “好!我明白了。”看来这次伍沛霖的表现让Dana颇为满意。闻人律心中振奋,郑重地站起身,同Dana用力地握了握手。   --------------------   又忙碌了几天,闻人律和陆庭风终于在8月26日回到了申城。   陆庭风累得半死不活的,眼罩戴在额上都没取下来,一路走一路嘟囔着要回家睡个天昏地暗,明天请一天假。结果刚走到出口,他就看见了前阵子新招进来的助理小马。对方先是接过闻人律手里包装好的梅威瑟签名礼盒,随即毕恭毕敬地小声道:“律总,公司有几个文件需要您亲笔签字,您看……方不方便去一趟公司?”   陆庭风头都晕了:“你别告诉我你还要去工作?”   闻人律嫌弃地瞥他一眼,忽然把他额上的卡通眼罩拽了下来,反手丢进他怀里:“又没让你去,你叫什么?”转身跟着马助理走出大厅,坐上了去公司的车。   这一去又是一个下午。   见他没有按时回家,敏姨忍不住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问你去哪儿啦,飞机不是都到了吗?——这位老阿姨最近学会了查询航班信息,对他的行踪跟得非常紧。闻人律在开短会的间隙中看见,失笑地回复一句:“公司有急事,过来处理一下。”   敏姨又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闻人律想一想,答:“回。我这边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7点钟应该能到家。”   “好!”敏姨似乎很期待:“一定要回来呀!”   处理完所有事务已是六点半。回家时遇上晚高峰又耽搁了半个小时,他进家门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屋里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有开,甚至连惯常爱守门的路易也不见踪影。闻人律狐疑地打开玄关灯,四下打量一圈,忽然,一圈雾蒙蒙的烛光从卧室走廊那边缓缓移动过来,屋子里随即响起着敏姨喜不自胜的低呼声:“咱们小律今天就二十九岁啦!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随着“汪”的一声狗叫,闻人律错愕地看着她手捧一个六寸的奶油水果小蛋糕小心翼翼地走出廊子,路易则殷勤地环绕在她脚下,俨然被馋得不能自已了。敏姨把蛋糕端到他面前,一张微微圆胖的脸笑得满是皱纹,眼神分外慈爱:“生日快乐呀,小律!”   感觉喉咙一瞬间哽住了,有四、五秒的时间说不出话。望着敏姨热切的笑脸,闻人律不由得想,亲爸忘了他的生日,亲妈看起来也不记得,朋友也似乎都忙忘了……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现在唯一记得他生日的,居然是这个跟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   有些荒诞,又有些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庆幸。不禁苦笑一下,闻人律低头吹灭了蜡烛,沙声道:“谢谢敏姨。”   “好啦,吹灭了蜡烛,接下来就许愿吧!”笑吟吟地拉着他坐到餐桌旁,敏姨将蛋糕放到一桌子美味佳肴中间,热切地看着他:“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万一实现了呢?”   许愿?有什么愿可许的?闻人律眨着眼漫漫地思索几秒,又露出了一个苦笑:……就许愿洛城回归之后别再出幺蛾子吧!毕竟登峰是个年轻的公司,家底薄,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许过愿,闻人律睁开眼,就见路易端坐在自己身旁,棕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求,嘴边那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无奈,只得切了八分之一分给它:“不能吃太多知道吗?奶油容易拉肚子。”   敏姨也低着头,溺爱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路易,冷不丁却叹了口气,遗憾道:“哎,要是家里多几个人就好了……我本来想做个八寸的,但又怕吃不完,最后只能做了六寸的,剩下好多奶油。”   也许敏姨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闻人律刮奶油的动作还是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眼失神地沉默几秒,忽而突兀地扯扯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家人……猴年马月才能有了。” 第35章   又过了两日, 在八月即将结束的时候,闻人律那个傲慢的、健忘的父亲终于想起了自家大儿子的生日。他差夏管家送来一个文件夹,闻人律面无表情地打开看, 只见里头夹着几份文件, 封面上写着六个大字:股权转让合同。   闻人律不禁冷笑了一声。   “他把股权转让给我,我那位继母和弟弟知道吗?”他讥讽地问夏管家。年过六十的老管家无言以对,只得无奈地笑着,苦口婆心劝道:“大少爷, 你也知道, 老爷这个人刚愎自用大半辈子,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如今他开始反省了,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补偿你,你不如爽快地收下——毕竟那对母子一直对你的份额虎视眈眈, 你若是继续跟老爷置气,这也不收、那也不要,不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么?”   “他们想要就拿去啊, 我又不在乎。”闻人律不以为意。   夏管家不禁愈加为难:“大少爷……我知道你有志气,也有能力, 但钱这东西, 谁会嫌多呢?有了钱,你可以把你的公司发展壮大,甚至可以拿分红给员工们发奖金嘛,对不对?而且您也二十九了,说不定哪天就要成家生子。你的钱说白了也是孩子的钱, 你不想让你的老婆孩子过得更自在吗?”   “你什么意思,”闻人律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不悦地冷瞪住他, “我需要靠他那点儿钱来养活老婆孩子吗?凭我的本事不能让家人过得轻松自在吗?”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又聊进死胡同了。无法,夏管家只能放弃劝说,垂头丧气地拿起文件夹打道回府。一天的好心情被他搅散,闻人律也无心工作,干脆把事务一推,换上运动服直奔训练馆。   距离上一次来锻炼已有两个星期。想起出国之前他跟洛城的那次争吵,闻人律心里默默的有些懊恼:这厮不会真的赌气不去训练馆了吧?如果是真的,那还得让曹磊去哄哄他……啧,真矫情。   也不知是唾弃自己、还是唾弃洛城,闻人律暗暗咒骂着走进训练馆,立即听到了某个人夸张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青云!你、你行不行啊,柔韧性这么差?”   这熟悉的声音、毫不遮掩的音量,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格,不是洛城是谁!   深吸一口气,闻人律咬着后槽牙缓缓扭头望去,就见洛城跟曹磊他们一起坐在柔术垫边缘,看着周青云在垫子中央被柔术教练拧过来拧过去。他依旧穿着黑色的紧身运动T恤,下头搭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两条修长结实的长腿大喇喇舒展着,半长卷发则随着狂笑的动作颤抖不止,就像一边喷响鼻一边撒欢的弗里斯兰马,令人又爱又恨。   这家伙,之前还斩钉截铁地跟自己放话说不来了,现在又出尔反尔,真够厚脸皮的……罢了,倒省了找人哄他的工夫。想着,闻人律肚子里的气慢慢消了,转而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   进入九月,台风带来的降雨终于彻底结束,申城又变得潮湿而炽热。这样的天气让上班族们怨声载道,却是破土动工的好时机——九月二号那天,纺织厂的改造施工正式开始。工地上举行了郑重的开工奠基仪式,闻人律作为登峰老总,自然是要出席的。   从公司出发之前,看着户外火辣辣的阳光,他曾犹豫了一秒:要不要穿西装外套呢?虽然这只是个改造项目,但改造后的场馆毕竟是登峰的“总根据地”,有些细节还是要郑重一些。想着,他毅然决然地穿上了西装外套,甚至还打了领结。   下楼时,他在大厅外头碰见了同样西装革履的陆庭风。这厮手里拿了一把柠檬黄的小花伞,脸上汗珠细细密密的,见了他还生无可恋地问:“你不撑伞啊?”   闻人律不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待会儿到了工地你也撑伞?”   陆庭风眼睛一瞪,差点儿跳起来:“这么热的天气,难道你不让我撑?!”   心烦地撇开脸,闻人律倒是没再坚持:“……仪式那几分钟不准撑。”顶着大太阳坐进了车里。   路上,前座的唐秘书也忍不住问他:“律总,这天儿晒得很,要不我找一把蓝色或者黑色的伞给您打吧?或者,我这儿有防晒霜,你把脖子和脸涂一层,不然肯定会晒伤的。”   “不用。”闻人律铁骨铮铮地拒绝了她——晒就晒,伤就伤,又不是说无法恢复。但要是在开工仪式上露了怯,那就会被新闻图片记录一辈子。他可不想以后参加宴会时,被申城那群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们明里暗里地耻笑。   秉持着这样的骄傲,闻人律经过半个下午的暴晒,毋庸置疑地……被晒伤了。   “你这是何苦呢——”望着老友后颈和锁骨处的红色晒痕,陆庭风好奇地凑近一些,见他整张脸都红了一个度,尤其高挺的鼻梁,更是晒出了一片细密的血点。唐秘书无奈地拿来芦荟胶替他涂抹,叹息道:“律总,你这种冷白皮就是最容易被晒伤的。而且你还不会晒黑,过几天这层皮就会蜕掉,就像蛇一样,到时候痛得你睡都睡不好。”   “我知道。”此时芦荟胶涂到脸上,闻人律闭上眼,感觉一层清凉湿润的东西覆上来,缓解了那股刺扎扎的疼痛:“没事,半个月就恢复原状了。”   凝胶逐渐涂遍他的面庞,浓黑的眉毛和浓密的睫毛都粘到脸上,铺展开来,更显得纤毫分明。唐秘书不禁艳羡地挑了挑眉,无声叹息:可惜啊,这么长的睫毛,居然长在Alpha的身上……一旁的陆庭风也点点头,与她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   虽然以前曾有过晒伤的经验,但毕竟身体不会对这个免疫,所以该难受还是会难受。第二日陆庭风来上班时就见闻人律罕见地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T恤,布料又轻又薄,似乎是丝绸。他脸上的红色褪了大半,只有鼻梁上留着几块红印,最惨烈的还属脖颈周围——就像戴了一圈红色纱质围脖似的,与白皮肤的边界十分明显,颜色对比也相当鲜明。   抬手想挠脖子,但一碰便辣辣地发疼。闻人律烦躁地“啧”一声,抬头看见他,又“啧”一声:“你帮我去唐秘书那儿,问她要那个芦荟胶。”   “嘿嘿嘿嘿嘿~”陆庭风幸灾乐祸地笑着去了,半晌拿着一管凝胶折返回来,颇为同情地递过去:“疼成这样,干脆休息两天吧?下午你的搏击课也别去了,一会儿丁教练打到你脖子,我都怕他蹭掉一层皮!”   “为什么不去。”迫不及待地挤出一大坨芦荟胶抹到锁骨和后颈上,那股干痒刺痛终于得到片刻缓解。闻人律脊梁一松靠到椅子里,脑中迅速把未来几日的工作过了一遍:“今天下午不去,未来三天就没机会了。再往后的日程还不确定……明日推明日,最后就练不成了。”   “行行行好好好,你去你去,我闭嘴!”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陆庭风没敢再啰嗦,忙不迭溜了出去。   到了下午,这个铁人果真拿上运动包,一边轻挠着脖子一边走出了办公室。三点整,闻人律准时出现在训练馆。身体的不适让他的心情有些烦躁,甚至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直到走进VIP训练室看见空荡荡的场地,他才猛然间想起,前几天丁锐给他打电话请假来着,说家里小孩肺炎住院,他要去照顾……操,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丧气地呆立着,闻人律心想,要不叫谁来临时顶上?忽然门口走过一个运动员,他便把人叫了过来:“哎,你!你去训练馆里头,随便找个人来陪我练一个钟的拳击。”   “哦,好!”对方一怔,随即领了命,龇牙咧嘴地跑了。闻人律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陪大老板练习哎!赢肯定是不能赢的,但输也不好太明显,不然就是不尽心……这个度把握起来颇为头疼,那个被选中的人有福了。   料想外头一时半会儿选不出人,闻人律干脆把拳击手套丢到一旁,俯下身开始做俯卧撑。然而,他这边热身刚进行到一半,一个人影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闻人律诧异地抬起头,就见洛城龇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出现在眼前,笑容里的不怀好意都快溢出来了:“律总,你要练拳啊?我陪你啊!”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那点儿小心思!闻人律不禁心塞地翻了一个白眼。   “陪我?你是想名正言顺地揍我吧。”他没好气地说。洛城立即坳出一个正直的表情,还嗔怪地瞪他:“律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拳击嘛,对练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这都是很正常的,怎么能叫揍呢?你这样想,谁还敢跟你练习啊!”   嘿这个人……!平日里胡搅蛮缠,这会儿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闻人律牙痒痒地轻啧一声,没再理他,转身走到场边给自己的双手缠绑带、戴拳套。   难得压过大老总一回,洛城那个得意,不禁暗爽地扭了扭肩膀。这时,闻人律缠好绑带,抬手把T恤脱了下来。在训练室明亮的顶光之下,他的脊背被灯光一打,白得简直像雪山,反射的光直扎得人眼睛疼!   洛城忽然不说话了,惊异地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他知道闻人律白,但不知道他居然这么白,也不知道他肌肉练得这么好!看看这背阔肌、冈下肌,山峦起伏的,加之皮肤冷白细腻,就像那个谁谁谁雕的塑像……米什么罗来着?还得是用最高级的白色无暇大理石雕刻的那种!   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洛城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很快发现了他后颈上那圈淡红色的晒伤。原本完美细腻的皮肤被晒出衣服的边界,红与白的交错之间,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蔓延……洛城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闻人律诧异地转过身,拧眉瞪他:“你干嘛?”   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过来,锁骨上的晒伤也暴露在洛城眼前。那个心形的轮廓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他穿的应该是衬衫,领口没有扣紧,大概是嫌热,所以解开了二颗扣子。仿佛破解了什么重要的秘密,洛城难掩兴奋地笑起来,视线依旧直勾勾地黏在他锁骨上:“律总,你好白呀。”   闻人律倏地臭了脸,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洛城,你是在调戏我吗?”   赶忙收回视线,洛城嬉皮笑脸地“哈哈”两声,但是没控制住,偷偷地又往下瞟了一眼:“没有啊,我只是夸你嘛,干嘛这么敏感?”   ——我敏感?闻人律的脸黑得几乎滴下墨汁:给他三分颜色,这混球居然开起染坊来了!面色森冷地将拳击手套戴上,他磨了磨牙,走到垫子正中央朝洛城一招手:“快点儿过来,我没时间跟你磨磨蹭蹭!”   呀,真生气啦?暗暗咋舌,洛城这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笑容,转身去拿拳击手套。   经过上次备赛期间那几次冲突和风波,如今的他对闻人律已经没了忌惮之心,这会儿就算把人惹生气了他也没当回事。缠好绑带戴上手套,洛城慢悠悠地走回来,还有闲情逸致打量人家的手势和抱架:“你前手太高了,放低点,不然容易暴露肋部……”   说着,视线又忍不住顺着手臂溜到了他的锁骨区域。洛城不禁感叹地想,连小晴也不见得有这么白……下一秒,乌黑的拳击手套忽然在眼前放大,狠狠打中了他的眼眶!   洛城猝不及防地“嗷”一声,向后坐倒在地,训练室门口也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惊呼声:“卧槽!”   怎么有两个声音?   闻人律拧着眉回头一望,只见门边探出许多颗脑袋,大概率是来看洛城“胖揍”大老板的,却没想到反被老板将了一军……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只剩下某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大聪明还坐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哭:“犯规!犯规!我没准备好呢你就出拳了,你这是违例!”   “都对峙七八秒了,你还要怎么准备?”闻人律快要被他气笑了,“你不想好好打就直说,我可以去练别的项目!”   这时,洛城终于松开手掌,左眼艰难地眨几下,朝他抬起头:“……是不是青了?”   闻人律没好气地瞥两眼,这厮的颧骨和眉骨周围是有点儿红:“一点点而已。”   “嗷——”洛城立即上纲上线地大叫起来,脱了拳套委屈巴拉地往外走:“我不陪你练了,你自己玩吧!太过分了,居然偷袭……还不穿衣服!光一打下来刺得我眼睛疼……”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被气得说不出话,闻人律站在原地沉沉喘息,总感觉胃又开始疼了。   ---------------   装模作样地哀叫着冲出VIP训练室,洛城立即闭上嘴,丢脸地揉了揉眼睛。   他是真没料到自己会被大老板揍一拳。在他的预想之中,职业打业余那是手拿把掐的事,闻人律只有吃闷亏的份儿。然而……眼前又浮现出他那具修长结实的白皙身体,以及锁骨处项链一般的晒伤,洛城“啧”一声,不禁懊恼:怎么就看得入了迷呢?   走到大训练馆里,刚才偷看的那群人立即围上来,钦佩地道:“城哥,想不到你才是最会拍马屁的那一个!我们都以为你要公报私仇呢,结果你愣是给律总让了一拳!妈呀,这要是在宫斗剧里,那不得一路过关斩将,傲视后宫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洛城咬牙切齿地把他们一个个踹开:“我就是走神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不是拍马屁!……我确实是想趁机揍他的!”   “是吗?”大家嘎嘎怪笑着,前仰后合地歪作一堆。其中有一人往他腰上瞥了一眼,笑着道:“城哥,你就是最近太放松了、过得太舒服了,反应速度大大下降!你看你,脸圆了,腰粗了,再这样下去呀,恐怕连看门大爷都能跟你过两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洛城耳里就像炸雷一样,把他吓得赶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腰腹:“粗了吗?应该没有吧?”   他掀起T恤下摆,其他人纷纷低头细看——原本劲瘦结实的腰似乎宽了些、柔软了些,线条变得柔和而饱满,但还算得上紧致有型。周青云认真地围着他打量一圈,最后得出结论:“是粗了那么一点点……好像比以前休赛期还要滋润一些?”   闻言,洛城顿时唰白了脸,僵硬地扯扯唇,道:“哈哈,看来最近我太不忌口了,以后还是要克制一点儿……”说着,他脚下不动声色地往人群外移动,随即仓促地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拜拜”,扭头落荒而逃。   火急火燎地回到“新家”,宁祁今日休假,正坐在餐桌旁择豆角,忽然见洛城夺门而入,绷着脸直奔体重秤。他忍不住好奇地扭头望去,只见液晶屏上显示着三个数字:197斤,便问:“你怎么了?”   洛城没搭理他,兀自皱着脸不解地自言自语:“也没重啊……还比以前轻了一些,怎么他们说我胖了呢?”   原来是在头疼这个。宁祁见怪不怪地坐回去,继续择豆角:“激素的原因吧。你的睾酮下降了,孕激素上升,这些变化会影响肌肉和体脂率,从而改变你的体型。”   “……靠!”崩溃地咒骂一声,洛城心如死灰地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长长一条人横在三人沙发上面,脚丫子还挂在外头:“那我岂不是不能去训练馆了!”   “为什么不能?”宁祁推一下眼镜,一双桃花眼在镜片后面睨着他:“你现在才17周,而且还是胎盘后壁,显怀更晚。九月之内你还可以去几次,到了十月估计就不行了。”   “这样啊。”翘一下脚表示知道了,洛城闷闷地又趴了一会儿,随即爬起来坐到他对面,恹恹地望着桌上那些豇豆:“今天吃豆子哦?”   他臊眉耷眼的模样像个郁闷的问题少年,混合着一分稚气和九分人憎狗嫌的匪气,看得宁祁忍不住摇摇头:“豆角和排骨,还有黄焖鸡。”   话音刚落,洛城的肚子里便传来“咕噜”一声哀叫,显然是急不可耐了:“我快饿疯了……你今天让我多吃点儿行不?不能吃肉,那米饭也行啊!”   “不行,不能多吃——”坚定地拒绝他,宁祁在控制饮食这一点上特别铁面无私:“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想要无撕裂顺产,就得好好控制体重。”   “顺产顺产,现在她才橙子大呢!我要饿到猴年马月啊!”崩溃地匍到桌边,洛城双手环着肚子,这儿揉揉、那儿捏捏:“你还说十六周后会有胎动……骗人的!我摸了一个星期,她根本没动过!你个庸医,我不信你了,我要吃饭!”   又来了又来了——达不到目的就开始胡搅蛮缠,宁祁叹口气望向他,正想耐心劝说,却意外发现他左眼上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洛城立即拧起眉,直起身向后退了一尺:“你干嘛?”   宁祁悻悻一笑,将手收回来:“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好像被打了。”   ……这事儿啊。不自在地撇开脸,洛城瓮声瓮气道:“今天去锻炼,正好碰上我们老板找人练习拳击,我就去了。他是个业余爱好者,水平一般,我以为很好应付,没想到这人居然出阴招!在我没准备好的时候就打过来一拳,喏,正好打到我眼眶上!”   他忿忿不平的,宁祁忍着笑意安慰道:“原来是被你们老板打的啊,那还算值当。”   “这叫什么值当?!”洛城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宁祁便耐心解释:“如果是别的选手打的,那这一拳就白挨了,没有任何收益不说,还得痛两天;但这一拳是你舍命陪老板挨的,他肯定记你的情,以后就会给你更多资源啊。”   “哈,我需要他这样对我偏心吗?”洛城鄙夷地大笑一声,“老子是他旗下最有名的选手,他的资源当然第一个给我,这还用讨价还价么?”   宁祁却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那是以前。现在伍沛霖的关注度直线上升,八个月后你再回去,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   想起十天前那场精彩的比赛,洛城忽然语塞,一时间无言以对。   ---------------   第二日上班,宁祁走进电梯,却意外碰见了性别科的张主任。这位年近四十的Beta惯爱眯着眼睛笑,短疏的眉毛微微向上吊着,薄唇拉扯得非常宽,总给人一种算计着什么的感觉。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见了宁祁便笑眯眯地问:“宁主任,怎么样,你那位难搞的AO双性病患,现在答应顺产了罢?”   宁祁短促地笑笑,站到他身旁,避免与他对视:“暂时是答应了。不过他不配合饮食,最后能不能顺产也不确定。如果剖腹产的话,他肯定要求把子宫一起割掉的。”   “是吗。”那双细长的眼忽然睁开了些,露出一丝精光:“宁主任,你要加油呀。毕竟他的子宫关乎我们的研究,如果他执意要割掉,那可是我们医院的巨大损失……你跟我以后能不能顺利升上主任的位置,恐怕也要取决于他呢。”   这一次宁祁没有答话,只敷衍地对他扯了扯唇。然而这位张主任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对方用一种洞察而奚落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几遍,半晌又笑起来,脚下移动一步,凑近了些:   “宁主任,其实以你的技术,剖腹产的竖切伤口完全可以做到愈后无痕。而且你们产科研究的是孕产,生产之后,子宫留不留也没什么所谓,那你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去哄骗患者呢?”   闻言,宁祁平静地扭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院长都出面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张主任,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上班了,再见。”   此时电梯门打开,他像一棵松树般走出去,脊背挺得直直的,仿佛问心无愧。张主任细长的眼睛缓缓睁开,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当别人看不出来呢……小白脸,一天到晚只会钻营这些,当心被鹰啄了眼!” 第36章   纺织厂房的改造开始之后, 闻人律隔三差五就会去场地转一圈。时间通常在六点之后,下了班就让司机把自己拉到工地,戴上安全帽这里看看、那儿转转。   如今厂房的旧屋顶已经掀开, 旧门窗也全部敲掉了, 在扩大窗洞之前,一些主体的结构需要加固。这时段恰好工人们都去吃饭了,工地变得非常清净。随着太阳在西边一点点落下,满天的云会被染成姹紫嫣红的颜色, 古旧的厂房也随之蒙上一层彩纱, 看上去静谧又美丽。   有一次唐秘书也跟着来了,看着厂房与办公楼中间宽阔的场地,她忍不住向往地道:“以后办公室搬到这边,我就可以把儿子一起带过来。我办公, 他就在操场上玩儿。”   闻人律笑笑:“行啊。设计部说厂房的空间非常富余,那就再增设一个母婴室和一个儿童活动室,等小孩儿放学了你们就接过来, 把人丢到活动室里,随他们怎么闹。”   “真的啊?!”唐秘书非常高兴:“那我先替公司里的爸爸妈妈们谢谢律总了~”   过了两天, 陆庭风看见设计部提交上来的新平面, 不禁“咦”一声:“你怎么想起要搞母婴室?”   闻人律随口答:“那天恰好唐秘书提到孩子。”   “唐秘书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哪还用得着母婴室?”这人抠起字眼来不依不饶的,闻人律忍不住嫌弃地瞪他:“就算唐秘书用不上,别人也能用上啊!公司上千号人,难道就没有准妈妈准爸爸?!”   ……也是哦。想起某个请长假去生娃的格斗选手, 陆庭风耸耸肩,没再吭声。正要荡回自己办公室,一转身却看到一张与大老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更傲慢些、皱纹更多些——闻人谦信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这里,一开口不是跟他们问好,而是理直气壮地问:“什么母婴室,谁要生孩子?”   闻人律诧异地抬起头,见是这个不负责任的爹来了,面色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臭下去,语调也变得冰冷而戒备:“你来干什么?”   夏管家本来候在一旁,此时赶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大少爷,老爷就是想来参观一下你的公司,没别的意思。”   这一次闻人谦信难得没给自家老管家拆台,只是板着脸站在原地,双手拄拐,一言不发,想必也是被弟弟反复劝说过了。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儿子,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憋得很难受。陆庭风凑上来跟他问好:“信伯伯,好久不见。”他斜睨一眼,终究是没忍住,兀自望向闻人律道:“上次那位何主任的千金,你加了人家联系方式没有?”   ……就猜到他的目的不可能那么单纯!闻人律冷笑一声,并不正面回答:“我做事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这一次闻人谦信没再训他,只绷了绷干瘦的腮骨,退让道:“你有打算就好。”他拄着拐杖生硬地转过身往外走,就如夏管家所说,“参观一下公司”,缓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见状,陆庭风不禁诧异地笑一声:“哈!你爸居然真的忍下来了。换做以前,他肯定要对你指手画脚的。”   闻人律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拧着眉盯着门口方向,没说话,半晌收回视线,冷着脸继续工作。   --------------------   何主任的千金他是一早就联系过了的。   在闻人谦信六十岁大寿的第二日,何主任就积极地把自家女儿的微信号发了过来,并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我们老人家组的饭局,那就自己认识一下吧!”   犹豫半晌,闻人律出于礼貌,还是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但直到傍晚,这位何砚青小姐才通过他的申请,第一句话就是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开了一下午会,没空看手机。”   唔,看来是个谦逊友好的omega。闻人律便回:“理解,工作要紧。”   官员家的小孩大多是低调又落落大方的,何砚青也是如此。面对潜在的相亲对象,她丝毫没有尴尬感,开口便问:“我爸说你帅得要命,但我上网却没有查到你的资料,连相片也没有一张——那个闻人杰不是你吧?”   “不是,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不喜欢被人评头论足,所以很少出席公共活动。”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第一次的聊天非常简短,后续几次也没多深入,只是蜻蜓点水地问候一下,应付家里的询问罢了。从伦敦回来后,助理把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寄了过去,但久久没有回音。闻人律猜想,对方估计去封闭培训了,又或者包裹太多,把东西忘在了角落。果不其然,过了将近一个月,何小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来一条信息:   “我才看到你寄来的包裹!天啊,是梅威瑟的亲笔签名,太感谢你了!这个限量款式我抢了好几次都没抢到!……你是不是上个月去伦敦找他签的啊?”   “是。UFC第291期数字赛,他是嘉宾,就坐在我边上。”   “原来如此。他在中国的经纪约是你代理的吗?”   提起这个闻人律就不禁一阵遗憾——当年他曾跟梅威瑟争取过,拳王先生笑着拍拍他肩,说:“Seth,我喜欢你,但你的公司不是中国第一,所以我的团队是不会答应的。”转头签了腾云。现在想起来,闻人律都还有点儿心塞:“不是,他的经纪约在腾云名下。”   “哦……那你们公司有哪个知名选手呢?”何砚青问。但马上,她似乎搜索到了答案,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洛城是你们旗下的啊!我知道他,他长得很野很帅,我办公室有个Alpha可崇拜他了,说他是中国综合格斗界唯一一个有可能拿到金腰带的人。”   听她这么直白地夸赞,闻人律不禁笑了笑,矜持地道:“还行吧。他吊儿郎当的,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拿到。”   “你帮我问他要个签名好吗?我那同事快生日了,送这个他肯定高兴。”   “行。”刚应下来,闻人律便默默地感觉不对——好像有一阵子没看见洛城了?之前还时不时见他在器械区做有氧,最近却一次都没碰到。思忖一会儿,他犹豫地点开曹磊的头像,状若不经意地问:“洛城最近有来训练馆吗?”   曹磊回:“他说他老婆最近孕情稳定了,准备去外头散散心,玩儿几个星期。”   表情瞬间变得冷漠,闻人律没再回复,关了屏幕把手机一丢,盯着家里的白墙冷哼了一声。   -----------------------   洛城确实有一个多星期没去训练馆了。   怀孕满20周之后,他的肚子终于微微鼓了起来,显示出一种不大自然的弧度。一开始他还没发现,直到九月二十一日那天,他洗完澡只穿着小裤裤走出来,宁祁撞见了,下意识地细细打量:“你开始显怀了……还没感觉到胎动吗?”   洛城吓了一跳,赶忙去照镜子,身体左转转、右转转,最后捂着肚子五雷轰顶:“卧槽,还真变大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但当它真的来到眼前时,洛城还是有些失魂落魄:“这下不能再去训练馆了……靠,我得憋死!”他又趴到了沙发上去,耷手耷脚的,两眼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宁祁从镜片后头默默打量着他依旧紧实的背面线条,脊沟深深、腰窝对称凹陷,再往下是高隆的山丘与饱满的长河。蜜色皮肤透着洗澡后的湿气,青黑的云雷纹身像蛇一般缠绕在他依旧结实的大臂上——喉咙忍不住轻咽一下,宁祁不动声色地坐到他身旁,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事,我书房里不还有一台跑步机么?再买个泡沫垫和跳绳,你就可以在家锻炼了。”   “——但是不能跟朋友吹牛聊天啊!”洛城忿忿地捶一下沙发,对他搞不清重点的行为表示不满。宁祁垂眸看着他,这次没敢贸然伸手:“跟我吹牛不是一样的么?你想怎么吹,我都陪你。”   他自以为表现得完美无缺、体贴入微,洛城一定会心生感动,从而对他产生好感。却不料这个糙人嫌弃地冷哼一声,撑着沙发爬了起来,踢踢踏踏地走向次卧:“得了吧,你无聊死了,跟你吹牛有什么意思?”   错愕地怔愣一瞬,宁祁尴尬地坐在沙发上,悻悻地露出了一个笑。   -------------------   国庆过后五天是洛城的生日。以往每到这时候,老妈都会朝他讨红包:“你的生日就是老娘的受难日,给红包来!不然对不起我辛辛苦苦养育你这么多年。”   洛城也不是小气的人,通常都爽快地转给她十万:“给你打麻将!”谁知妈妈过世之后,他清点遗物,却发现了一张六十万的存折——原来那几年的“受难费”,她并没有花掉,而是全部攒了起来。至于准备用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还不如花掉呢。”想起往事,洛城摸着自己微鼓的小腹,不禁遗憾地苦笑了一下:“现在好了,都便宜李志明那混账了!”   目前他的孕周满了23周,可以做四维彩超了。头天晚上宁祁忽然想起这事,打开房门问他:“要不要明早跟我一起去医院?”   洛城摇摇头:“早上有事,还是下午吧!下午我自己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穿了件宽松的T恤,照例买了一份卤味和甜米酒,去墓园看妈妈。初秋的阳光依旧热辣,只是空气干燥了些,不如之前闷热。洛城把T恤拉紧了给妈妈看:“喏,你瞧,我肚子鼓起来了。医生说她长得很好,大概有一斤一两,已经能照出长相了。我准备下午去拍四维彩超——我感觉她应该长得像你吧?当年你可是望海路的一枝花,像你的话准没错。”   说完,叹一口气,又问:“我还没给她想好名字呢……你说,应该给她起个什么名儿呢?当年你给我起得太敷衍了,我可得认真一点。”   絮絮叨叨说了半个多钟,洛城终于撑着膝盖站起来,总感觉自己被太阳晒得有点儿晕。正扶着墓碑缓劲儿,这时候,肚里忽然滚动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翻了个身!洛城顿时惊住了,瞪大眼睛屏息静气。果不其然,三秒钟后,那个东西又滚了一下,肚皮感觉到轻轻的叩动,好像是被蹬了一脚。   那瞬间,洛城惊喜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妈,妈!你孙女终于动了!这个小懒虫,五个月才动一下,我当年不是这样的吧?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在你肚子里上演全武行来着——完了完了完了,这小兔崽子可能真的不像我!”   他虽然说着完了,但脸上那笑容却是没停过。半个钟后到了医院,产科人来人往的他也不在乎了,拉下口罩就对着不远处的苏林菲拼命挥手,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喊:胎——动——了——   苏林菲先是一愣,随即大为振奋,快步走过来把他拖进了办公室里。   今天的病人很多,洛城下午才来做四维彩超,那就只能排到下班之后。课题小组的人听说他胎动了,一个个都抽空来摸他的肚子,其中数苏林菲摸得最久,都快趴他肚子上了:“宝宝,宝宝,你动一下好不好?或者踹我一脚?让姨姨感受一下你的正蹬……”   洛城被她逗得哈哈笑:“我还侧踹呢!你那么想让她踢你啊,那等长大了我让她给你补一脚。”   宁祁今日忙得脚不点地。小莫医生说,他连正经午饭都没吃上,只吃了个面包。果然,直到五点多,这人才疲惫地走进来,一双眼热切地盯着他的肚子道:“听说有胎动了?我可以摸一摸吗?”   洛城在办公室的木沙发上睡了一个午觉,这会儿眼睛半阖,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也没想太多,抬手摸了摸微鼓的肚子:“过来吧。”   宁祁的眼睛立即大亮,走到沙发前蹲下来,隔着T恤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肚皮上。然而小家伙似乎也没睡醒,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宁祁屏息静气地等候了许久,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只得悻悻地将手抽回去:“他不动的话,一会儿也不好做四维彩超。你得吃点儿巧克力、脉动什么的,引诱他动一下。”   “是吗?”洛城将信将疑。他戴上口罩和帽子去大厅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瓶脉动、一块巧克力,等他们下班了,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苏林菲第一个窜进来,迫不及待地把他拖到四维彩超室,又迫不及待地掀他的衣服,搞得洛城忍不住板起脸大叫:“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非礼良家帅男啊!”   苏林菲眼睛一瞪,憋着笑在他胸肌上轻拧一把:“我都看过你多少次了,还装呢!”   却不料这一拧让洛城痛得“嗷”一声,捂着胸口向一侧匍倒,满脸都是痛苦。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六七个人一齐围上去,苏林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了怎么了!我,我没有太用力啊!”   倒是宁祁最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胸部开始胀痛了?”   洛城的身体立即僵住,嘴里也没了声音,一副不愿承认的模样。见他如此,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林菲忍不住捶他一拳:“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涨奶而已,瞒着我们干什么?怀孕的人都会涨奶的,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用不着遮遮掩掩。”   “……可真的很丢人啊。”洛城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随即不甘不愿地转回身,怨念地望向自己愈发饱满的胸部。众人的视线也随之望去,只见T恤下面那片隆起确实鼓了一些,也更宽阔一些。想起刚才那惊鸿一瞥,苏林菲又忍不住心痒痒了:“城哥,你让我们仔细看一看吧。我顺便帮你触诊一下,检查它里面有没有肿块……”   闻言,洛城立即警惕地用手臂一挡,瞪起一双虎目:“看什么看,不给看!”   他一拒绝,满怀希望的众人顿时垮下肩膀,面露遗憾。苏林菲却不依不饶,两只手往床边一拍,理直气壮道:“为什么不给看!你比赛的时候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了,现在才开始害臊?晚了点儿吧!”   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反正胸只是鼓了一点,没有变成其他的形状。犹豫一会儿,洛城忿忿地将他们每人瞪了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把T恤拉起来——   只见那片被饕餮纹覆盖的蜜色胸膛呈现出一种饱满的形状,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侧缘和下缘微微隆出,形成明显的阴影。宁祁看多了比赛,对他的身体比较熟悉,此时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比较:唔,好像是更鼓一些。不过变化更大的是顶端那两个浅棕色的小点——以前约莫是绿豆大,现在变成黄豆大了,晕云也扩了一圈。   苏林菲也观察得十分认真,那双小手还尽职尽责地贴上去,用四指细细地推按:“你最近有感觉哪个地方特别痛吗?比如说侧躺的时候,会不会压得痛?”   “就是胀痛而已,没感觉哪里特别明显。”洛城生无可恋地撇着脸,似乎并不想面对自己被揉的事实。看着苏林菲将他的胸肌推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宁祁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咽了一下唾沫。其他几人也看得目不转睛,只不过他们是否怀着不一般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检查完毕后,苏林菲吁一口气,意犹未尽地抽回手:“还好,没有肿块。”   洛城立刻把T恤拉下来,盖住胸口,抿着唇瞪她:“现在可以帮我做彩超了吧?!”   大家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立刻各就各位:“好好好,可以了可以了!”   当仪器屏幕上出现小宝宝的脸蛋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围了上去,瞪大眼睛仔细看。洛城眼巴巴地躺在床上,就听见他们在不停赞叹:“哇,这小脸真圆啊!鼻子高高的,眼裂特别长,肯定是个大眼睛……哎哎哎她挡脸了,不让我们看!”   于是宁祁用探头戳一戳他的肚皮,小家伙随之放下手掌,脸蛋转一转,高挺的鼻梁变得愈加明显。大家忍不住笑:“他好配合啊,碰一下就知道换姿势了。”   洛城听得快急死了:“手指脚趾全不全啊,健不健康啊?你们别知道光看脸啊!”   苏林菲回手在他肩上“啪”一掌:“放心吧!我们都检查过身体再看脸的。”   又过了一会儿,检查终于结束。检查单一打印出来立即被洛城抢走了,瞪起两个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八张照片看,连宁祁的话也没听:“虽然你肚子小,但宝宝发育得相当不错。他依旧偏大一周,体重620g,腿长,不过头围不算大……”   洛城坐在床边已经笑成个傻子了,满脸都洋溢着疼爱与幸福:这长长的眼皮、高挺的鼻梁,不像自己像谁!忍不住兴奋地将照片举到脸侧,他两眼放光地望向众人,期待地发问:“怎么样,怎么样!是像我吧,跟我一模一样吧?”   大家都忍不住笑,异口同声地答:“像,特别像!”   于是洛城又幸福了,抱着照片如痴如醉地开始了第二轮欣赏。苏林菲瞅着他那副痴迷的样儿,忍不住掩着嘴跟小莫医生咬耳朵:“你看他这样子,显然已经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了——”正说着,洛城忽然身体一僵,闭上眼,生无可恋地捂住胸口:“操,胸又涨了。”   苏林菲顿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母爱泛滥了!你再多看两眼,涨奶得更快!”   “啊?”洛城狐疑地瞪她:“跟这个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激素的分泌很受情绪影响的,你越看宝宝的照片、越想抱她、爱她,身体变化的速度就越快。”   “是吗?”闻言,洛城茫然地拧起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忽然,他一把抓住苏林菲的手腕,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在那次突发热潮期之前,我特别想要个孩子,还看了好多天的宝宝视频!……你说,这是不是我从Alpha转向Omega的原因?” 第37章   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期待后, 十月十四日这天,性别科的张主任终于有了一个与那名AO双性患者面对面的机会。早上九点,电梯正繁忙, 他等了半天等不到, 干脆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沿着消防楼梯直下三层,穿过产科繁忙的走廊,狂奔向宁祁的办公室。   一路上他止不住地想着,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听说他孕期满22周了, 那肚子应该大了不少。据说还是个公众人物,医院因此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那应该长得很好看?大概率瘦瘦高高的,也许还有点儿趾高气昂。   张主任做好了耐心攻坚的准备,却不料一打开办公室的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对方高挑的身材足有一米九,肩宽腿长,臂膀结实, 上半身接近倒三角,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仅露出来的深邃眉眼透着警惕, 眼尾被蓬松的半长卷发一遮, 更显得谨慎戒备。   张主任瞬间张口结舌,看看杨主任,又看看宁祁,难以置信道:“这,这就是……”   宁祁不咸不淡地为他引荐:“这就是配合我们做研究的病患, 洛城先生。”   “洛城……”张主任的神情依旧茫然,显然并不关注格斗赛事。这时,他又忍不住朝洛城宽松的T恤下摆望去:“不是说怀孕22周了吗?看起来也不像啊。”   “喂, ”这时,洛城不满地一抬下巴,冷声道:“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别瞎扯些有的没的。”   被他的威压震慑到,张主任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望着他默默咽一口唾沫,乖巧答应:“好的。”   宁祁忍不住在一旁抿唇笑了笑。   既然都报了名号了,洛城也不再遮遮掩掩,取下口罩坐到了他对面去。望着他帅气而不羁的蜜色脸庞,张主任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AO双性体质,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怀孕的。艰涩地清一清喉咙,他试探着问:“洛先生……你,你突发热潮期之前,有一段时间很想要孩子是吗?”   “是。”面对不熟的人,洛城向来是言简意赅。所幸张主任并不想跟他套近乎,他只是为了研究和科学而来:“当你看那些宝宝视频的时候,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洛城耸耸肩:“就跟一些人看猫猫狗狗一样啊,想抱、想亲、想疼爱,不过我的这种情感可能更迫切一点。”   “有没有感觉身体热烘烘的?”张主任循循善诱地问他。   热烘烘的?洛城下意识拧眉回想着,半晌点了点头:“……确实有。那阵子我的体温有点高,37℃出头吧。我还以为是我的抵抗力下降了,偶发低烧,就没当回事。”   “——那就说得通了。”把他的回答在病例上飞快地记录下来,张主任的眼睛罕见地睁得很大,神情隐隐兴奋:“Omega的体温惯来比Alpha高0.5℃,你那时肯定已经发生了转变,但自己不知道。后来又接触到强劲的□□,所以快速地引发了热潮期……”   不禁看向他龙飞凤舞的笔记,洛城的眉心依旧蹙着,将信将疑:“情绪的效果有这么明显吗?我只不过想要个孩子而已,也没想自己生,身体怎么就自作主张地转变了?”   闻言,张主任猛地放下笔,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给他讲解,语速飞快:“人体是一个很精密的仪器,所有的器官、激素、情绪、反应,一环扣一环,这才构建出了我们的存在,以及对现实的回应。我们性别科经常接到一些无法正常热潮期的病患,有一半确实是器官出了问题,但另一半基本都是情绪上的不足。比如说,Omega在缺乏Alpha的环境中工作,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异性,那么,他们的性周期就会拉长——”   说到这儿,张主任用双手做了一个向两边拉扯的动作:“三月一次的热潮期变成半年一次,甚至一年一次,皮肤变得暗淡无光、脱发、情绪暴躁,这都是生殖系统退行的表现。但这种又是最好解决的——下载几个社交媒体,多看看帅气健壮的Alpha,再去线下追追星,不出半年就能调整回来。所以说,情绪很重要,那股冲动也很重要。你是你身体的主人,你想什么,它如果可以达到,它就会回应你什么——就这么简单。”   闻言,洛城默默地瞪大眼,俨然被震惊了。此时此刻,他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要是不把Omega那部分拿掉,那么以后自己带孩子时如果慈爱泛滥……岂不是又会发生转变,从而引发热潮期?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咬着后槽牙,用力咽了口唾沫。   -------------------   傍晚下了班,宁祁以买菜为由,把洛城带去了超市。   自从早上被张主任的那番话震撼到之后,洛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频频发呆走神。宁祁已经推着小车从粮油区走到配料区了,这人还站在原地对着鸡蛋若有所思。   他人高马大的,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又是半长卷发,直愣愣地往那儿一杵,买鸡蛋的阿姨们都不敢上前。宁祁还以为他跟在身后呢,拿起两款不同的酱油问:“你喜欢哪个牌子的啊……洛城?”   回头一望,人居然不在!他赶忙转回去把这个门神似的家伙带走。洛城闷声不吭地被他拖到零食货架中间,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将他俩的对话淹没其中:“怎么了,今天张主任的问话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忧心忡忡的洛城看上去难得有一丝深沉的气质,就像一匹黑骏马有了牵挂,忽然让人察觉到驯服他的可能:“我就是怕……等宝宝生出来之后,我跟她朝夕相处,肯定会父爱泛滥的。万一这个情绪又影响到身体,引发Omega的热潮期怎么办?”   他眼帘低垂着,小马驹似的浓密睫毛簌簌颤动,把宁祁看得失了神。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根本不知道洛城说了什么,直到对方抬起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他才倏然清醒:“你……你不想要第二个宝宝吗?”宁祁下意识地问。   “一个还不够吗?”洛城被问得拧起眉,茫然眼神变作不满,瞬间锋利了许多:“我这辈子有这一个孩子就足够了,你还想着第二个?……你当我是千万富翁不用工作啊!”   脊背一凛,宁祁终于回过神来,懊恼地抿了抿唇。抬起眼悄悄打量洛城,对方的面色依旧不大好看,但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于是宁祁吁一口气,掩饰地从货架上拿了好些粗粮饼干丢进购物车里,故作轻松地道: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之前那次是你对自己不了解,而且也没人帮你,所以才着了道儿。现在好了,有咱们医院三大科室做后盾,你还愁觉察不到身体的变化么?到时候一周一验血,任何激素的波动都无处遁形。”   ……他说得也是。洛城沉沉地吁口气,心里总算轻松许多。这时一抬头,见购物车里多了好些自己被严令禁止的零食!他立即眼光大亮,兴奋又期待地望向宁祁:“你!你买这么多零食做什么!是不是给我吃的!”   得,猛虎又变成一只大橘猫了。宁祁无可奈何地笑笑,同时心想,总算糊弄过去了:“对对对,给你吃的——不过一天不能吃太多,知道吗?你现在处于体重飞速增长期,控糖不能停。”   “那!”却不料洛城仍不满足,甚至试图得寸进尺:“我想吃冰淇淋!就一个,一个就行!”   “天都凉了,你还吃冰淇淋啊!”宁祁哭笑不得。洛城却振振有词:“我热啊!我现在睡觉都还开空调呢,午睡起来都是一头的汗,热死了!”   孕夫的体温是比平常人要高一些的,这一点宁祁很清楚,于是也不忍心拒绝了:“好好好,今天破个例,让你吃一个冰淇淋。你自己去挑吧。”   “芜湖!”洛城欢呼一声,一个蹦高冲向冰淇淋柜,把宁祁吓得面无血色:这蹦了得有一米高吧!天啊,要是换了别的孕妇,不得原地流产啊……得亏他是个运动员!   拍拍心口,赶紧推着购物车跟了上去。   -----------------------   自从肚子变大再不能去训练馆聊天吹牛之后,洛城的情绪日益变得暴躁,整个人仿佛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对这“笼子”里的一切事物都看不顺眼。直到最近,靠着宁祁买回来的饼干和小面包,他心里那股烦躁稍微平缓了些。偶尔宁祁晚归,他甚至能大发善心地做一顿卖相普通的晚饭,这可把宁医生给惊住了:“你会做饭?”   洛城奇怪地瞪他:“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不会做饭?”   宁祁憋着笑:“那前两个月你为什么不做?”   悻悻地哼一声,洛城撑着下巴撇开脸:“……因为你做得比较好吃。”   看着他言不由衷的任性神态,宁祁胸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一股热潮,忽然对二人的未来有了深重的期待——他之前一直以为洛城当惯了Alpha,所以对其他Alpha的示好与照顾过于迟钝。但现在看来,这人并不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好,他应当是太习惯于主导位置了,所以羞于承认而已!   想到这儿,宁祁大为振奋,忍不住朝洛城绽放了一个纵容到极点的温柔笑容:“好好好,你觉得我做饭好吃,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操!”却不料洛城嫌恶地一龇牙,端着饭弹出了八丈远:“你笑得好恶心啊!我鸡皮疙瘩都要窜起来了!”   宁祁却只当他是害臊,笑而不语地低下头,心想着见好就收。从现在到生产还有四个月,他有大把时间攻略这个口是心非的“黑骏马”。   从那之后,这人果真信守承诺,只要不加班,他就会赶回来给洛城做晚饭。从超市里买来新鲜食材,荤素搭配要平衡,色彩要好看,口味要清淡……见他如此殷勤,洛城没有感激,反而怨念地道:“有什么用?你做得再好,我能吃几碗?还不是天天杂粮饭,一点点肉,一个鸡蛋,再加一杯奶!哦,还有一大碗青菜——可我又不是牛马,我吃那么多青菜干嘛!”   每到这时候,宁祁都会耐心地安抚他:“忍一忍嘛,就这几个月而已。等宝宝出生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做红烧肉、做大排面!”   宁祁还买了花回来。以往前男友在时,家里的花瓶总是插满鲜花,一星期一换。现在他想着制造一些浪漫的氛围,就把闲置的花瓶都翻了出来,买回各种各样的鲜花四处摆放。他把洛城的房间也摆了一瓶——香槟色玫瑰,色彩柔和,气味甜蜜芬芳,足够表达心意,却又不至于像红玫瑰那样惹眼。他觉得洛城应该会有所察觉,然而第二天早上,这家伙捏着鼻子把花拿了出来,嫌弃地道:“香死了,熏得老子一晚上没睡好觉。”   宁祁眼前一黑:这人真的……太不解风情了!   过了半月,随着那日从超市带回来的小零食见了底,洛城烦躁的情绪卷土重来,甚至有愈加汹涌之势。在孕期满了27周后,做糖耐的前一天晚上,那股挠心挠肝的感觉到达了巅峰——由于八点之后就不能吃东西了,洛城不得不在十点钟就早早地上了床。可肚子实在是太饿了、太饿了,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硬是睁着眼睛捱到了十二点!   胃在痛苦地收缩、歇斯底里地拉扯,他好想去冰箱里摸一根甜玉米来解馋,可宁祁说糖耐一次不过还要做第二次……蠢蠢欲动的腿只能收回来,转而抓过枕头,咬牙切齿地四处摔打。   操!操!操!烦死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吃饱了没一会儿就觉得饿,吃多点儿就会吐出来!胸口胀痛不能压,弯腰穿鞋都不方便,半夜还要爬起来跑好几次厕所!……怎么一开始的时候没人告诉他,怀孕是个这么难熬的事儿啊!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到医院抽过血、喝下几百毫升的葡萄糖水之后,洛城就沉着脸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了,甚至还把加绒运动外套的兜帽扣在了头上,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架势。这时候,饶是胆大包天的苏林菲也不敢去招惹他,只得暗搓搓地跑到诊室,悄悄戳一戳宁祁:“怎么回事,你最近没把那位大爷伺候好啊?”   “我这还叫没伺候好啊?”无奈地笑笑,宁祁叹口气,解释道:“他睡前习惯吃点儿东西,玉米啊无糖酸奶什么的,昨晚没得吃,就生气了呗……你不用管他,他最近一直这样,跟个炮仗似的。”   “不会是孕期情绪病吧?一般越到后期,孕妇对丈夫的依赖就越重。洛城没有配偶来安抚,他自己也没有这个意识,可别……”苏林菲讳莫如深地看宁祁一眼,压低声音道:“可别把身体憋坏了呀!”   脑子里似有惊雷闪过,宁祁此时此刻才想起这个可能,震惊的同时也不由狂喜:是啊,孕中期正是孕夫最渴求Alpha的时候,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心中已经沸反盈天无法自制,然而他脸上却迅速镇定了下来,朝着苏林菲克制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跟他谈谈的。”   ---------------------   当天晚上回到家,宁祁正想跟洛城聊聊天、打探一下他最近的想法,这人却一头扎到了沙发上,还记得把外套脱了,拽起毯子盖住日益高隆的腹部:“我小睡一觉,你做好饭叫我。”说完,眼睛一闭,歪头便睡了过去。   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宁祁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看来,最近他确实没睡好啊。   做饭时,在切炒煮炖的间隙,他似乎听到外头有什么短促的声响,含糊的、轻浅的,毫无规律,像是谁在无意识地梦呓?正好最后一道青菜做好了,宁祁便解了围裙走出去,就见洛城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搭着肚子,一手垂在边缘,五指正无意识地痉挛、收缩。   他口中含糊有声:“唔……不……嗯……”眉头紧缩,神情无助,似乎面对着什么难以抗拒的情境。宁祁不禁在沙发边蹲下来,静悄悄地打量洛城,仔细地分析他的每一个神情:他在做什么梦?是噩梦吗……?好像不大对,噩梦应当是戒备的、警惕的,而不是现在这个——欲罢不能的样子。   忽然,洛城倒吸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看见宁祁近在咫尺,他先是怔愣了两秒,随即疾喘着将对方一巴掌挥开,仓促地翻下沙发,挂着毯子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你买了什么花,这是什么花的香味!”他暴怒地低吼着,像一只领地被入侵的狮子,在屋里到处逡巡:“你放在哪里,花在哪里?!”   ……花?   茫然中,宁祁下意识回想一番,抬手指向餐边柜上那盆绿油油的细长叶子植物:“你说的是那个吗?我昨天买的兰花,青山玉泉。”   话音未落,洛城立即气势汹汹地走到餐边柜前头,却在看见那盆清雅秀颀植物的瞬间露出了怔忡的表情:“……就是它?”   他难以置信地说。如此深幽、如此沁人的香味居然是这么小小的一串淡绿色花穗散发出来的。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深深嗅闻一番,那香味仿佛触动了什么深处的记忆,洛城瞬间清醒过来,咬牙切齿地变了脸。他端起那盆兰花急匆匆走向玄关,打开大门丢到电梯厅里,随即用力地、避之不及地关上了门。   望着他逃进卧室的仓皇背影,宁祁缓慢地眨眨眼,随即发出“呵”一声轻笑,恍然大悟地勾起了唇。   看来,那个Alpha的信息素是兰花香味。 第38章   第二天下班后, 宁祁罕见地没有回家。他给洛城发了条信息:“今天临产的病人太多,我加会儿班,你自己随便煮一点吃。”   洛城的答复好似很随意:“哦。”   见他回得如此迅速而简短, 宁祁忽然觉得不妙, 立即追加一句:“不准吃太多米饭。”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急败坏。这一刻,宁祁望着手机屏幕,胸中莫名泛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意——仿佛一头暴躁的猛虎被自己套上了锁链,即将发怒时却被自己硬生生遏制住, 只得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表达不满。这种类似于极限运动一般的快乐让他忍不住伸手用力抚了抚屏幕, 缓慢地、巨细靡遗地,仿佛在抚摸宠物的脸庞。   完全驯服之后,会不会更有成就感呢?   缓缓收起手机,宁祁笑了笑, 没有去车库开车,反而走到医院侧门的路旁打了辆的士,前往申城的旧城区。   每一座城市都会有那么几片混乱而繁杂的区域, 房屋挤挤挨挨,人声此起彼伏, 电线凌乱而随意地穿行于建筑物的间隙之中, 将仅有的一线天空割裂成数段,这曾是宁祁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刚工作时,他就租住在这一区域。每天晚上下了班,他就像只精疲力尽的老鼠般沿着街道溜回来,蜷缩在阴暗湿冷的房间里。如今数年过去, 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他甚至认出了好几家店铺的老板,熟悉的面庞和熟悉的叫卖声, 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   熟稔地在迷宫一般的街巷中穿行,他转过几个弯,来到了一家小小的门脸前。入口处挂着二片脏粉色的布帘,上头印着“成人用品店”五个大字,帘子的间隙中透出暧昧的昏暗灯光。低头走进去,老板懒洋洋地躺在柜台后头,透明的玻璃柜里摆着琳琅满目的露骨器具,各种形状、各种款式,但宁祁想要的不是这些。   “有信息素香水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老板立即从手机中抬起眼,耷拉的双眼浑浊但警惕,老练地上下打量他:“你这小白脸,瞎说什么呢,没有!”   宁祁平静地睨他一眼,在柜台前站着没动:“冯老板,别装了,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你做的什么生意我还不清楚吗?前几年对面街服装店那起纠纷,如果受害人一口咬定跟那个Alpha不是情侣关系,你以为你逃得掉?”   闻言,冯老板面色一沉,终于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不甘不愿道:“……信息素香水,要什么香型的啊,基础款还是普通款?”   “要兰花香型,加强款。再要一个同款香味的常规护手霜。”宁祁目的明确,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需求。冯老板诧异地睨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一来就要加强款:“你考虑清楚哦!加强款的信息素浓度已经有点儿高了,对方很容易察觉的。”   “没事,”宁祁一副胜券在握的笃定神情,“那人处于特殊时期,感觉比较迟钝。用基础款我还怕没反应呢。”   “……那好吧。”回过身,冯老板慢吞吞地走到柜台角落,打开墙上的绛红色木门,一闪身钻了进去。不多时,他攥着一个棕色的磨砂玻璃小瓶和一个白色小圆盒走了出来。到了跟前,他伸手越过柜台,直接把东西塞进了宁祁的兜里:“这东西不需要用太多,三滴就够。一滴在后颈,两滴在左右手腕,知道吗?”   “知道。”从皮夹里抽出十三张粉色钞票递过去,宁祁没再吭声,一低头掀起门帘,高挑身影迅速没入了申城冷峭的秋夜里。   ------------------   回到家后,宁祁就将那个白色小盒和小精油瓶堂而皇之地放在卫生间的洗漱架上,就在牙膏的旁边。洛城刷牙时还拿起来看了一下,问:“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啊,精油吗?”   彼时宁祁在隔壁房间跑步,闻声回答一句:“哦,那是鼠尾草精油,据说可以保养卵巢。我想着你生产之后兴许用得上,就顺手买了。”   洛城果然嫌弃地:“咦惹——”一声,飞快地把它放回原位,骂道:“我保养卵巢干什么!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将跑步机摁了暂停,宁祁微笑一下,抬手擦去额上的热汗,心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别这么斩钉截铁的好。   十一月十二日那天是星期天,小护士苏林菲休班。中午起床后她就跟洛城发信息闲聊,问他昨夜双十一电商大促销,有没有买宝宝要用的东西呀?比如尿片、奶粉什么的,都有好价哦!可以多囤一些。   洛城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头发乱七八糟,肚子鼓鼓的像塞了个小枕头:“啊?我不知道买什么品牌啊……算了,等生出来再说吧。”   苏林菲不禁嫌弃地骂他:“你这也太不上心了吧!”   洛城不以为然地打个呵欠,没再回复,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最近的他突然间变得极易困倦,跑步也不想跑了,跳绳也跳不动了,胃胀反酸,尾骨疼痛,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宁祁好像说过,28周是个坎,多多少少都得难受一两个星期,到了30周才好一些。于是洛城掰着手指头:两周、四周、再五周,宝宝的预产期是2月7日……还得再撑两个多月啊!   他忍不住在梦里叹了口气。   迷迷糊糊地睡到下午三点,洛城醒过来,只觉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地从零食柜里摸出一包小小的苏打饼干,用门牙一点点磕着吃,虽然嘴馋,但宁祁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始终不敢吃太多——如今他已经重了七公斤,宁祁说控制得一般。最后两月还有一□□涨期,之后要更严格才行。   捏着小小的饼干,洛城不禁憋屈地瘪起嘴,欲哭无泪:还要怎么严格啊!我天天饿得心慌气短,就差晕过去了!再这么饿下去,哪天真的晕在外头、上了新闻,我就跟你们这些冷血的混账同归于尽!   不一会儿,一包饼干就吃光了。洛城自然是没饱,但也不敢再吃,只能用四个钟后的晚饭做钓饵,生无可恋地去跑步机上“散步”。最近天黑得早,宁祁一般到路灯亮了才回来,再花上半个小时切炒煮蒸,吃上饭一般是七点半了。想着杂粮饭的淡淡甘甜,肉的软嫩咸香,青菜的爽脆……洛城正咽口水呢,突然听见门外“咔哒”一声,这人居然早归!   他惊异地跳下跑步机,走到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望向头发被风吹乱的宁祁:“你今天回这么早啊。”   对方笑着抬起头,镜片反射出窗外的光:“今天是我生日啊!想着出去吃一餐好的,就回早了些。”   “你生日啊!”洛城眼睛一瞪,颇为高兴,仿佛看到了今夜琳琅满目的菜色:“那敢情好——我们去哪里吃?”   这人也不问人家是几岁生日,全部注意力都在吃喝上,宁祁倒也喜闻乐见,笑着卖关子道:“你就放心跟我走吧!绝对让你大饱口福,吃得饱、又吃得好。”   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陶陶的,洛城大笑两声,立即拿上干净衣裤去冲澡。沐浴在热水里时,他感觉肚中那个小东西也快乐地动了动,肚皮被撑出一个明显的形状,似乎是蹬了一下腿儿。洛城不禁宠溺地笑起来,轻声道:“再等等,等会儿咱们就能吃大餐啦!”   穿上去年买的旧毛衣,原本宽松的款式现在紧紧地绷在身上,让凸起的肚子无处遁形。不禁朝镜中望去,洛城发现自己这会儿就像那些中年发福的Alpha似的,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胸部平白多了一层脂肪,面部也微微浮肿。帅气的黑骏马变成了笨重的大肥马,他苦笑一下,找出口罩戴到脸上,只露出那双依旧无改的深邃眼眸,不屑而坚定。   反正都能恢复的。等宝宝生出来,他练三个月,照样是那个所向披靡的Iron Fist。   满不在乎地穿上外套走到客厅,洛城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宁祁居然穿着全套西装、修身大衣,甚至用发蜡抓了个发型!他不禁拧起眉,狐疑地道:“你穿西装干嘛?”   宁祁若无其事地朝他笑笑:“那家餐厅有着装要求,所以……”   “着装要求?”洛城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忿忿神情仿若一头即将发怒的猛虎:“我现在这个肚子,你觉得我穿得进西装吗?……宁祁,你是不是故意搞我?”   赶忙摇头否认,宁祁赔着笑道:“怎么会呢?我既然挑了这个餐厅,就肯定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我有一件廓形大衣,很宽松,绝对能把你的肚子都遮盖住。”说着,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件驼色大衣,肩型平直,衣摆宽阔,看上去似乎可行。洛城接过来,将信将疑地穿上,肩宽和衣长居然正正合适!再将腹部的扣子扣上2颗,从侧面看虽然稍厚,但不知情的人也只会以为这是衣服款式的效果,不会怀疑到怀孕上去。   挑剔地在镜前反复打量半晌,洛城终于轻哼一声,放了他一码:“……这还差不多。”   松一口气,宁祁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神情似乎有些迫切:“那我们走吧!”   “等会儿,”洛城却又开始撇嘴,“我弯不下腰,穿不上皮鞋。”   宁祁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我帮你穿!”他走到玄关处蹲下,将换鞋凳挪到身前,拍拍凳子,示意洛城将脚放上来。见状,洛城也不客气,拿着袜子走过去,右脚踏上凳面:“麻烦你了。”   这是宁祁第一次观察洛城的脚。   粗糙、骨感、坚硬、有力,青色血管盘亘在脚背的骨骼上,延伸向脚趾。趾甲宽阔而方正,略有些长,似乎有一阵子没剪了。宁祁接过袜子,不动声色地为他穿上:“……等吃饭回来,我给你剪一下趾甲。”   洛城心不在焉道:“唔,好。”抬脚之后身体歪斜,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宁祁的肩,那副坦然的模样就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奴仆,享受得心安理得。但从宁祁的视角看去,却不是这么回事——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隆起的肚子,两人贴得太近,以至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大麦茶气息。随后再向上看,才是洛城状况外的帅气脸庞。   那一刻,宁祁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麻痒的兴奋:这个在八角笼中所向披靡的人,现在居然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甚至需要我帮他剪趾甲、穿鞋袜。忍不住又望向他隆起的肚子,宁祁深吸一口气,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很好……再依赖我一点吧。不管你还是宝宝,我都能照顾得很好,好到让你再也不会想起其他人,包括那个alpha。他出现的唯一用处就是把你送到我身边,我会感激他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想着,宁祁站起身,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好了,我们走吧。”   -----------------   深秋的晚上七点,闻人律开车来到某机关大门前,正要开进去时,被门卫拦住了。对方尽职尽责地问他:“你好,你来办什么事?”   闻人律降下窗户:“我接朋友下班。”   门卫便拿来一本访客登记表让他填写:“把你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上,还有你自己的信息。”闻人律睨一眼,伸手接过来,在表格里用漂亮的行楷写下“何砚青”三字。门卫见了,不禁“咦”一声,又仔细打量他两眼,随即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你是来找何小姐的啊。”   这略显冒犯的眼神让闻人律不禁拧了拧眉,把本子和笔递回去:“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啊,可以了。”伸缩门缓缓打开,闻人律关上窗户长驱直入,很快停在了办公大楼的大门前。此时夜色已深,但楼上一排排的窗户几乎都亮着灯,完全没有下班的样子,他抬头望一望,心里不禁升起淡淡的烦躁。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一个纤细的身影终于娉娉婷婷地从大门里走出来。对方穿着朴素,上着白色贴身毛衣,下着墨绿色长绒裙,外头套一件抹茶绿的针织长外套,一直盖到细瘦的脚踝。望着她略显平凡的清丽脸庞,闻人律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何砚青。”   “对,是我。”落落大方地同他招招手,何砚青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笑笑地扭头望他:“看来我爸说的没错,你的长相确实出众。”   闻人律礼貌地一勾嘴唇,但眨眼间又变作平静:“皮囊而已。”他将车开出机关大院,路过门卫室时,何砚青同门卫大哥打了个招呼:“周大哥,我下班啦,拜拜。”   “哎,好,约会愉快啊~”   他们的对话很熟稔,看来这位何小姐在机关中人缘不错。   车子慢慢汇入夜晚的车流。安静的氛围之中,闻人律抿着嘴角,总感觉有一丝不适。何砚青似乎不是个健谈的人,加上又是Omega,让对方主动似乎不大礼貌……无法,他只得发起话题:“你们都这么晚下班吗?”   有人起了头,何小姐也乐意配合,笑笑地答:“也不是。主要是最近有两个检查,所以才会忙到现在,以前都是五点半准时下班的。”   “原来如此。”   “你也是刚下班吗?”   “是。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有时各部门开会,就会拖延一阵子。”   “我看新闻,好像你们旗下那个伍沛霖,又谈成一场比赛了?”   “是。不过这个对手的名次不高,只排第九名。伍沛霖是十一名,没什么话题性。”   他们两人本来在微信上就不常聊天,也就父母问起时何砚青会来找他聊两句,说“我爸又催我俩见面了”。一个约会从八月拖到十一月,双方都知道是勉强,现在见了面自然也是不咸不淡的,只聊点儿无伤大雅的东西。   然而,这样生疏的氛围却正是闻人律想要的——以前跟他约会的人都太过热情,不论表现得多么克制,但终究隐藏不住眼里那股灼热,直把人看得心生烦躁。而这位何小姐家境优越,见多识广,并不把他的外貌当一回事,这让闻人律感到非常满意。   半个钟后,二人终于到达预定的餐厅。望着不远处招牌上闪烁的“Maxsim”一词,何砚青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家我吃过,菜品确实不错,鹅肝冻糕和烤蜗牛很好。”闻人律绅士地停好车,走到副驾驶为她开门:“那待会儿就把这两样点上。”   方才坐在车里还不明显,现在下了车并排往前走,两人身高上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何砚青忍不住瞪大眼抬头望他,惊叹道:“闻人老板,你多高?”   闻人律答:“一米八八,刚睡醒的时候会量出一米九。”   “那你比我高了二十八厘米!”何砚青低呼一声,吃惊地缓缓摇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然如此悬殊……”这话倒是把闻人律逗得勾了一下唇:“我一不打篮球,二不当模特,长这么高也没什么用处。”   闲聊间,二人走到了餐厅门前。闻人律正准备帮她拉开门,这位千金小姐却“啊”一声低呼,叫道:“我工作手机放车上了!你先进去坐吧,我过去拿手机……把车钥匙给我!”   “好。”拿出车钥匙递给她,纤细的背影立刻小跑着消失在停车场方向。深秋的夜晚寒风料峭,吹得人有些头皮发紧,但闻人律没打算听何砚青的话,依旧姿态挺拔地立在门外。这时,餐厅大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站到了他的上风处。那瞬间,闻人律嗅到了一股细微的Alpha信息素味……兰花香型,很淡,跟自己的有些相像。   不禁拧眉望去,对方是一个高挑白净的Alpha,一头三七分短发,桃花眼脉脉含情,戴着精致的无框眼镜,身穿黑色大衣,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他怎么任由信息素泄露出来呢?看他清醒的表情,也不像是处于易感期。这种失礼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上等的Alpha。   这时,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脸看了过来——那一刻,闻人律注意到他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面露惊艳。睁大眼注视了足足两秒,他才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朝自己点点头。心中不禁又泛起烦躁的感觉,闻人律没有回应,只无动于衷地撇开脸,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过了十来秒,他看见何砚青纤细的身影穿过车阵,小跑着朝这边奔来。与此同时,身后的玻璃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响动,里头骂骂咧咧地传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声:“操……宁祁我告诉你,以后别带我来吃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难吃不说,还搞得我胃胀气,在卫生间全吐出来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请我吃一顿牛肉火锅呢!”   这一刻,闻人律也顾不上何砚青了,惊愕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身材高大,一头天然卷的半长头发,蜜色皮肤,浓墨重彩仿若混血儿的眉眼,以及那副理直气壮的不耐烦表情,不是洛城是谁! 第39章   猝不及防地看见他, 洛城明显有些尴尬——他脚下甚至后退了半步,视线慌乱地飘向一旁,还怕冷似的拢了拢大衣:“这么巧啊, 你也来吃饭?”   这异样的小动作把闻人律的视线吸引到了他的衣服上去。这种欧风廓形大衣明显不是洛城的穿衣风格, 但偏偏尺寸如此合适……闻人律不禁狐疑地望向他身旁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高挑Alpha,拧了拧眉心。   对方反倒又冲他笑一下,随即问询地望向洛城:“阿城,你们认识?”   “嗯。”洛城不情不愿地抓抓后脑勺, 视线躲闪, 抬手敷衍一指:“这是我老板,登峰的总裁。这位呢——”犹豫地刚抬起眼与闻人律的视线对上,立即被他眼中的审视之意刺得又缩了回去,洛城的声音变得愈发含糊:“这是我……我老婆的主治大夫, 交大附院产科的副主任,宁医生。”   话音刚落,宁祁立即主动地伸出手, 笑着同闻人律打招呼:“你好!我叫宁祁。先生怎么称呼?”   闻人律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抬手短促一握, 并不答话。他沉着脸望向坐立不安的洛城, 正要问他什么,此时何砚青跑到了身旁,冲得太急,还气喘吁吁地扶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这两位是你朋友……啊!”   话音未落, 纤细的Omega便看清了洛城的脸,两眼不由错愕地一呆,口中发出短促的音节。洛城也不禁低头望向她——眼睛圆圆如同一只小松鼠似的Omega, 娇小可人,居然也不犯怵,就那么直勾勾地上下打量自己。不禁一挑眉,洛城友好地朝她笑了一笑。   难得碰见这个工作狂老板带妹吃饭,他瞬间放松许多,声音里也透出一丝戏谑:“原来律总今天是出来约会啊?”   闻人律拧着眉,不耐烦道:“只是朋友之间吃个饭。”说着,他轻啧一声,抬起下巴,视线巨细靡遗地将洛城上下扫描过一遍,脸上又露出了以往那种苛责的神情:“你怎么回事,两个月不去训练馆,就胖成这样了?你看你的脸——”   下意识抬手摸摸下巴,洛城知道自己浮肿了一些,但是不能说出实情,只得含糊道:“休赛期不都这样……我就胖着玩玩。”   “胖着玩玩?”闻人律音调陡然抬高了两度,眼中透出怒气:“你知不知道伍沛霖又谈成一场比赛了,时间就在二月初?你看看人家的比赛频率,再想想你自己!……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啧!”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洛城双眸一瞪,朝他怒目而视:“担心有什么用!我现在就是要休假,就是不能打比赛,你还要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这不是折磨自己吗?!老子休息就心安理得的休息,怎么,你看不惯啊?!……看不惯当初别批我假啊,别阻止我去腾云啊!”   见这二人剑拔弩张的,宁祁和何砚青不约而同地把他们拉开一步,忙不迭劝道:“阿城,你怎么跟老板这样说话?人家也是担心你……”   “咱们在餐厅门口呢,人来人往的,吵到别人怎么办?”说着,何砚青朝洛城歉意一笑,挥挥手:“不好意思啊!”赶紧推着闻人律走进了餐厅里。洛城随即被宁祁拉向停车场。一路上他还骂骂咧咧呢:“比赛比赛比赛!天天就知道催老子比赛……哪天我被打死在八角笼里,他就高兴了!”   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宁祁见洛城心浮气躁的,锁扣都找不到,便笑着靠过去,帮他把安全带扣好:“你别这样说你老板,毕竟你是国内最有希望拿到UFC金腰带的人,他也是为了你好……”   “是为了他自己多赚钱吧!”鄙夷地大骂一声,洛城双臂环胸,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还说我胖……难道我不想瘦吗!操,要不要对一个孕夫这么苛刻啊,真烦人!”   笑笑地睨他一眼,宁祁将车缓缓开出停车场,心里却是轻轻地“啧”了一声。   本打算用这次法式晚餐营造一个亲昵的氛围,拉近彼此的距离,再为今晚的行动做一些铺垫。却不料洛城吃不惯西餐,而且还倒霉地遇上熟人,吵了一架!心里略有些不悦,宁祁叹口气,转念想到闻人律那张俊美的脸以及量身定制的笔挺西装,便状若无意地问:“你这老板长得很惹眼啊!怎么从没见他在媒体上露面?……这张脸不是能吸一大波粉么。”   “谁知道?”洛城依旧在气头上,撇脸瞪着窗外的流光,“这人规矩多得要死,可能不想别人议论他吧。”   “是么?”想起刚才闻人律身旁长相平凡的何砚青,他又不禁好奇:“一般这种帅气又多金的大老板,不都跟明星约会的嘛,他怎么找一个这么一般的?”   “一般?”洛城漫不经心地拧拧眉,“没有吧?”   “这还不一般?”宁祁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耐心地向他科普:“你没注意到她的打扮吗,全身上下都是开架的牌子,一件名牌的没有。她甚至连妆都没怎么化,只涂了一点儿唇釉。”   “是吗?”洛城确实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看见了何砚青落落大方的眼神。那是一种见惯了风花雪月的淡然神情,不谄媚也不趾高气昂,甚至刻意收敛了锋芒:“……我倒觉得她挺有气质的。”   宁祁不以为然地笑笑,摇了摇头。   ----------------------   虽然对闻人律了解得不多,但通过之前的几次聊天,何砚青感觉他肯定是个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Alpha——然而这样的印象在经历过刚才的突发事件后被打破了。   上餐的速度稍微有点儿慢。   餐厅中绿植幽雅,音乐优美,四周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细微声音。最后一道奶油龙虾意面端上来时,何砚青已是半饱。她克制地夹了些意面放到自己的盘子里,顺道也询问一下闻人律:“这个意面不错的,你尝尝吗?”   “不必了,我海鲜过敏。”闻人律平静地说。   “你过敏啊?”何砚青颇感意外:“那我这道菜点得不好,应该点那个火腿。”   “没什么不好的,你爱吃就点,我吃其他的就行。”这淡然而随性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与方才那个咄咄逼人的Alpha联系起来,何砚青不禁愈发好奇了。她放下刀叉,终于忍不住问:“刚才那个人是洛城吧?……他是上次比赛被打出阴影了吗,怎么要请假休息?”   果然,一提到洛城,闻人律的神情立即出现了波动:“他老婆怀孕了,所以请了一年的陪产假。”   “……这样?”本以为能听到什么令人唏嘘的内幕消息,却不料原因如此简单。何砚青回想着刚才洛城那张微微浮肿的脸,再联想到办公室里某些同事怀孕后的面容变化,脑子里不禁出现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他现在这张脸倒是孕相十足。是不是老婆吃,他也跟着吃,所以才长胖了?   想着,她微微一笑,宽慰道:“娶妻生子是人生喜事,他心里高兴,胖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呵,什么喜事,他那老婆都不是明媒正娶的。”也许因为何砚青不是业内人士,两人之间也没有利益冲突,闻人律冷哼一声,不禁说出了心底的鄙夷:“不过是喝醉之后一夜情的产物而已,还搞这么大阵仗,连比赛都不接了。亏我还跟朋友打包票说他能拿金腰带……懒散成这样,回来后还有没有状态都是个问题!”   他的言辞隐隐激烈,眉心紧蹙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何砚青看得惊异,双眼微瞪,心想:这是今夜他第二次因为洛城生气。半晌不禁掩着嘴笑出来:“我以为你们这些做老板的,对待旗下选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呢。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关心……当你的员工肯定很幸福吧。”   闻人律被说得一脸错愕,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刚才洛城像很幸福的样子吗?”   何砚青不禁“噗”一声笑了出来。   ---------------------   满怀期待的晚餐吃成这个样子,洛城气鼓鼓地带着一个干瘪的胃回了家,一进门就跑去蒸玉米和紫薯。宁祁这个寿星一句祝福没得到,倒还要给他赔笑脸:“你不喜欢吃西餐,那过阵子我带你去吃牛肉火锅,一餐不行,咱们吃两餐!”   洛城抬眼瞪他,恶狠狠地攥着玉米啃一口:“你说的啊!老子不把你吃破产,我就不姓洛!”   准备睡觉时,宁祁又笑眯眯地穿着睡衣摸了过来,幽灵似的打开门问他:“你不是说最近脚抽筋么,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这样睡得好一些。”被洛城一抱枕砸过去:“老子差点儿就睡着了,你又不早说!”   宁祁头一偏躲过抱枕,桃花眼笑弯弯的,显然还不想放弃:“反正现在醒着也是醒着,不如……”   洛城窝火地“啧”一声,大骂:“滚回去!老子要睡觉!”   宁祁只得闭上嘴,默默关门离去。   当天晚上,洛城又做了梦。   不同于近日来那种难以启齿的梦,今天他梦到了伍沛霖——也许是晚上碰到闻人律的缘故。那个人责备的目光像刺一样扎在自己的脑仁里,在梦中反复发问: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是吗?你不在乎吗?……重复的问题汇聚成下沉的漩涡,洛城感觉自己就像一颗不再坚硬的石头子儿,被一点点卷进去、研磨、倾轧碾碎了。   其实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八月底那次比赛他就看得浑身冰凉了——虽然平心而论,伍沛霖的水平依旧比不上他,但日益拉近的差距还是让洛城于领先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天宁祁说,伍沛霖好像打出自信了?你看他那个笑容,跟以前一板一眼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洛城的双手攥在一起,掌心潮乎乎的,双眼盯在电视屏幕上无法挪开:是啊,不一样了。   一个人的上升和衰落皆有气势,那是业内人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伍沛霖的从容不迫和坚定自信都是上升的预兆,那么……那么,自己那日与奥康纳对战时的彷徨和心不在焉,在旁人眼中是否就是衰落的象征?   生平第一次心生怯懦,洛城在梦中踌躇着、苦笑着,忍不住用力点了点自己鼓胀的肚子:“看我为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不健康、不聪明、不好看,那真是对不起我!”   若要讨论宝宝的资质,那个不明身份的alpha始终是绕不开的。对方留在洛城脑海中的印象只剩一个冰冷的声音和一双异常有力的手,一双足以将他摁在床上无法起身的手……不对,还有一股幽雅沁人的兰香。好像是叫青山玉泉……细长玉挺的叶子,淡青白玉的花朵,令洛城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Alpha的样貌身形是否就是这样?   想着他的相貌,那股清冷而幽雅的香味似乎又从脚踝处缠了上来,就像那晚两人抵死的纠缠,如蛇一般难解难分。沁人心脾的香气之中,洛城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开始燥热。腹中泛起难以启齿的渴望,又麻又痒的,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熟悉,如今他已能迅速分辨——不是侵略,而是承受。身体的某处想要被充实,就像井底挖开的湿泥,注定要被水流慢慢浸注。   急促的呼吸中,洛城羞愤地抑制着这股渴望,但那股香气却仿佛越缠越紧了。它好像化出了实体的手,沿着自己的胸膛一路向上,逐渐来到脖颈和下巴处,像逗猫一般轻轻搔刮。不禁拧起眉,洛城惶然地想:不对,不是这样的……他更爱用嘴咬,而不是手。他的手是用来搂抱,搂得人快要窒息,亲吻也是如此。而不是这种轻佻的搔刮、逗弄。   洛城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自己锁骨上那只手。   黑暗中,房门开着,透进来的光映照出一个人熟悉的面部轮廓,是穿着睡衣的宁祁。他讪讪地笑着,手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兰香味,虽然清淡,却已经足够明显。洛城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满额细汗,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五指已不自觉地越攥越紧:“……你在干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质问。   宁祁被他攥得吃痛,脸上仓促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我听见你说梦话……怕你做噩梦,就进来看看。”   “是吗?”洛城眯起眼,蜜色脸庞上虽然透着酡红,但那股杀气却同样汹涌:“你看就看,伸手做什么?”   “我见你、出了汗……阿城,轻点!你攥疼我了。”终于撑不住了,宁祁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垮下肩膀低声求饶。洛城这才将信将疑地放开他,但一双虎目仍旧警惕,一眨不眨地冷盯着:“我只是有点儿热而已,不用你操心!”   “……是吗。”不甘心地揉揉手腕,宁祁抿抿唇,抬起眼用一种仿若蛊惑的眼神,循循善诱道:“你是不是做梦了啊?孕夫在孕中期常常会做梦的,你不用藏着掖着,这种情况很正常。一般我们会建议Alpha好好抚慰自家妻子,在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做一些亲密接触……阿城,这是很正常的需求,你不必觉得害臊。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被他一语戳破心思,洛城不禁恼羞成怒地跨下床,提起衣领将他一把摁在了墙上,就像年少时对付那些不自量力的小混混一样:“我说,我没有做梦,不用你操心——”   虽然大腹便便、Alpha激素减退,但他的身高和肌肉依旧不容小觑,轻而易举就将宁祁提了起来,摁在墙上无法动弹。那一刻,宁祁骚动的眼眸终于熄了下去,就像一盏蜡烛,在疾风中败下阵来:“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多管闲事……”   冷冷地松开手,洛城如警戒的雄狮般看着他落回地面,像鬣狗似的掩饰地轻咳两声,随即摆摆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踱到房门口,洛城靠着门框,直到见他跑进了主卧里,这才抓住门把手,在盯视中将门缓缓关上,又“咔哒”一声,打了反锁。 第40章   对于自己变成Omega的事实, 洛城一直没有什么实感。他觉得无非是掉点儿肌肉、损失点儿力量而已,七个月前那次热潮期只是一场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再重演, 肚子里这个宝宝再过俩月也可以卸货了。届时他的身体和生活都会恢复原样, 他依旧是那个高大强壮、所向披靡的alpha,无人敢小觑。   ……然而现实与他想象的似乎不大相同。   这套Omega的生殖系统好像意味着许多,生育能力、继承权,或者其他的什么, 一些能令alpha蠢蠢欲动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以前也曾理所应当地追逐过, 就像猎人追逐猎物,他也曾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会永远处于“猎人”的位置上。但今夜的事像一个警钟忽然敲响,洛城忍不住在黑暗中眯起眼,只感觉一股恼意在心中缓缓升腾——他似乎被别人当成了猎物。   第二天早上,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睡懒觉,而是早早地就爬了起来,坐在餐桌旁等待着某人的出现。七点半时, 宁祁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出主卧,见了他还坦然地打招呼:“真稀奇, 今天起这么早?”   洛城双手环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皮笑肉不笑的:“起来送你上班啊。”   闻言,宁祁短促地瞥他一眼,笑容无懈可击地焊在脸上,像个温文尔雅的面具。他手里拿着盒护手霜慢慢地擦拭,那动作几乎有些刻意了:“那怎么不帮我热一份早点?”说着, 他用手指挑起一小块护手霜抹到了洛城手背上,道:“你也擦擦吧,这天气干燥得要命, 皮肤都干得起屑了。”   那瞬间,洛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好像是昨夜宁祁手上的味道。不由一怔,他抬起手嗅一嗅,狐疑道:“你怎么突然开始擦护手霜了?”   “没有突然啊,入秋后我就一直有擦的,只不过前两天换了个款式。”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洛城将信将疑地拧拧眉,也没有再追问。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将那块护手霜缓缓抹开,那股幽雅而沁人的兰花香味就留在了自己手上,手背的皮肤也变得滋润柔亮,不再紧绷。   这时,宁祁拿着热好的包子豆浆回到桌旁,见状便笑:“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舒服很多?要不这盒就给你用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个擦肚子的,防止长妊娠纹。”   “不必。”洛城瞪他一眼,声线依旧低沉:“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兰花香,你换个别的给我。”   “行行行,”宁祁温和地笑,百依百顺道:“给你买个柠檬味儿的。”   ------------------   大雪之后,天气愈发地冷了。   孕期满了32周。洛城开始做胎心监护。他以为这只是个小检查,肯定像之前那些检查一样,轻轻松松一次过,却没想到第一次胎监就失败了——原因是小家伙不怎么动!苏林菲问他:“是不是在睡觉呢?”洛城摇摇头:“她本来不爱动,好久才慢悠悠转一下,能蹬两脚都不错了。”   于是宁祁从大厅售卖机那儿买来一块巧克力让他吃,又放了段比较吵闹的音乐,企图让宝宝活跃一些。可第二次做的时候,小家伙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窝在肚子里,丝毫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影响。没办法,宁祁只好让洛城站起来:“你摸摸肚皮,找到她屁股的位置,托两下,把她晃醒。”   屁股的位置?洛城疑惑地把手贴到肚皮上,沿着下腹一点点摸,还真找到了宝宝的小屁股!不禁惊异地瞪大眼,他兴奋道:“居然真的能摸到哎!”苏林菲也笑:“你体重控制得好,本来脂肪也薄,摸个胎不是轻轻松松么!”   于是托住那个位置轻轻摇晃,洛城自己也小蹦小跳地四处转悠,一边转还一边念:“宝啊,你给个动静好不好?你爹我当年可是闹腾得不行,把你奶奶踹得肋骨都疼呢。你也踹我一下行不?”   正说着,左边肋骨那儿果真传来一阵疼痛——小家伙结结实实地蹬了他一脚!当即被踹得早餐差点儿吐出来,洛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招来苏林菲搀扶:“快……快做胎心监护,她动了!”   这一次检查终于过了,但课题小组对宝宝这不紧不慢的性子都表示担忧:“他这么不爱动,哪天出了问题都难发觉。还是先做个脐血流检查,再租个胎心监护回去。”   还要租个胎心监护啊?洛城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们去做脐血流检查,确认过宝宝在宫内没有缺氧后,苏林菲拿来一个胎心监护仪递到他手里,认真地教他如何使用。洛城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不解道:“没必要这么夸张吧?我这娃虽然懒点儿,但每天还是会动几下的。能数到胎动不就行了?”   “你这种才更要小心好吗!”苏林菲“啧”一声,显然被他的随心所欲气得不轻:“人家动得频繁的,出了问题就能很快发觉,你的呢?他不动的时候,你知道他是在偷懒还是脐带扭转啊?……对待这事儿要认真知道吗!要是在孕晚期出了问题,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洛城听得心里一紧,不禁望向宁祁和莫医生、方医生:“真有这样的啊?”   “真的有。”他们都无奈地点头,“咱们科室今年就遇上好几个,都是37周、38周的时候忽然胎心减弱,剖开后不是脐带扭转就是脐带绕颈,有一个还自己攥住脐带,硬生生把自个儿憋死了。”   “……这都足月了啊。”不禁喃喃地低语一句,洛城失神地想象着什么……忽然浑身一颤,抬起头用力攥住苏林菲的手,后怕地道:“苏妹妹,我错了,你再给我讲讲这个胎心监护怎么用吧!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好笑地白他一眼,苏林菲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   自那之后,洛城在家里便常常摆弄胎心监护仪。早餐过后测一次,午餐过后测一次,午睡起来还要再测一次。他那认真的模样每次都看得宁祁不由自主地发笑——人高马大一个Alpha,为了方便把一头半长卷发扎成小马尾揪揪,宽松毛衣拉起来,露出被肌肉牢牢包裹的紧绷绷大肚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裂开似的。   洛城的肚子上还没出现妊娠纹,浅蜜色的光滑大肚皮,绑上胎心监护仪后更显得鼓鼓囊囊。他找胎心还不是太熟练,拿着探头到处滑,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咋舌,似乎气恼肚子里的宝宝不配合自己。宁祁看得无奈,心里亦蠢蠢欲动,便试探着走上前问:“要不要我帮你?”   若放在以前,洛城恐怕就答应了。但28周时发生了那件似是而非的事,他心里对宁祁产生了一丝芥蒂,这时便瞪他一眼,冷冷道:“不用,我自己来。”   宁祁碰了个冷钉子,也不敢再穷追不舍,只得悻悻一笑,返身回房。房门关上的那一瞬,他的脸便挂了下来,无框眼镜后的眼睛懊丧而愤懑,牙关隐隐错动。   他忍不住想:你别忘了,你还住在我家里呢!寄人篱下不知道低头,还这么趾高气昂……但同时他又很清楚,这话是万万不能对洛城说的。因为那厮绝对会眉毛一挑,有恃无恐地道:好啊,那我去别的医院?   ……于是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来,继续装作人畜无害、童叟无欺。一次操之过急换来变本加厉的束手束脚,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宁祁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洛城起码还要在他这儿待六个月。半年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   天气越来越冷。   十二月底,申城下了一场大雪,将小区里不少大树压塌了。洛城穿着毛衣立在落地窗前向下看,袜子也不穿,光脚站在暖烘烘的地板上,大惊小怪地跟宝宝自言自语:“我的妈呀,倒了好多树啊!宝宝你看,那棵最粗的树都倒了……今年的雪真大啊。”   晃悠没一会儿,又感觉饿了。想到冰箱里的全麦面包,洛城那个垂涎欲滴,脑子里只剩下“吃”这个字。可他现在已经“超重”了,十二公斤的涨幅放在一米八氿的身材上虽然不算明显,但已经远超宁祁规定的数值。加上35周做B超时,宝宝预估的体重已经达到了五斤六两,于是前两天,这厮又一次下了死命令:   “你的饮食要控制得更严格一点!最后这个月你的涨幅要是超过三公斤,顺产撕裂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你也不想被侧切一刀吧?”   闻言,洛城浑身一悚,条件反射地绷紧了屁股。   ……可孕期的饥饿哪是那么好抵抗的?只撑了不到十五分钟,他就开始头昏眼花、脚下发软。心中不禁大叫不妙,洛城赶忙站起身走向冰箱,但迅速变快的心跳几乎抽走他的所有力量,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拽着身体往一侧偏去,跌跌撞撞地一直歪到了墙边!   赶忙伸手扶住墙壁,洛城勉力凝聚精神,眼前这才稍稍清明一些。摇摇欲坠地蹭到冰箱边上,他顾不上太多,拿出冰冷的全麦面包便往嘴里塞,用唾液濡湿粗粝的纤维,迫切地咀嚼、研磨、咽进喉咙。狼吞虎咽了约莫三分钟,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终于有所缓解,心跳也逐渐平和。   逃过一劫,洛城长吁一口气,靠着冰箱跌坐在地。高耸的肚子沉重地压在大腿根上,使两条长腿不得不岔开、撇向两边。低头看看自己难堪的坐相,他嘴角一撇,不禁露出苦笑,半晌,手里撕下一大块面包,又塞进了嘴里。   ……原来怀孕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随着2月7日预产期的临近,各种各样的反应愈发严重,折磨得洛城痛不欲生。频繁的起夜尿尿毁了他的睡眠,他变得极度疲惫,白天也没心思锻炼了;胃部严重反酸,吃一点儿就烧得慌;平躺难受,侧躺也难受,肋骨被挤压得隐隐作痛,靠坐又压迫到尾巴骨和股骨,真是怎么躺都不舒服;小腿下部到脚掌也开始浮肿,一按就是一个小浅坑,他不得不每天泡脚,再辅以清淡没味儿的萝卜汤,这才将水肿慢慢控制下来。   傍晚宁祁下班回来,会看见他生无可恋地靠坐在沙发上,后背垫了数个抱枕,整个身体呈现一种似躺非躺的姿势。唤他一声,他会恹恹地望过来,声音沙哑地问一句:“现在能生了吗?帮我催产吧,我不想怀了。”   宁祁平常虽然笑眯眯的,但是一旦涉及到原则问题,他就是最铁面无私的那个:“38周和36周的宝宝是完全不一样的,肺部发育更完全,身体更健壮。所以,你是选择宝宝受苦,还是自己受苦呢?”   ……操,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得选吗!绝望地闭上眼,洛城真想就这么一睡不起:“好好好,我继续捱着!反正只剩下四个星期了。”   他这样捱着捱着,不知不觉就快过年了。洛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然是没什么打算,只能躺在宁祁家里继续混日子。倒是宁祁,他居然也不准备回家过年,说要留在申城:“你现在孕晚期,随时有可能发动,身边离不了人的,我哪儿敢走?一次过年而已,等你生了,我再请个年假回去也是一样的。”   洛城将信将疑地瞥向他:“你爸妈不催你回家?”   宁祁无所谓地耸耸肩,淡淡一笑:“只要我说是医院科研的要求,他们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   一月十八号那天,各大机关和公司陆续开始放假,申城眨眼间从热闹非凡变得冷冷清清,街上行人和车都少了许多。   宁祁载着洛城去医院做了年前最后一次检查。一下车,洛城就看见医院的大门两侧挂着红彤彤的过年灯笼,对联和横幅也贴上了,那叫一个喜气洋洋。他冷不丁想起什么,“噗”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扭头问宁祁:“你们不是最忌讳红红火火吗,怎么,过年居然也张灯结彩啊?”   “忌讳是忌讳,过年是过年,不一样的嘛。”洛城难得跟他开玩笑,宁祁自然是笑脸相迎,体贴地为他拉住玻璃门:“走吧,咱们去看看宝宝怎么样了。”   目前洛城的孕周是37周+2天,宝宝的预估体重已经达到了六斤七两,真就是一天一个样。双顶径是85mm,头围305mm,都偏小,但股骨居然长达76mm!看着这个数据,课题小组的人都不禁望向洛城的大长腿和卷发脑袋,苏林菲更是反应神速,迅速摸了条软尺奔过去量他的头围:“55cm……!靠,你的头发真唬人啊,我以为你的头围至少有60呢!”   “看来宝宝是遗传了你的大长腿和小脑袋。”宁祁说。接着又做了一次胎心监护和脐血流检查,结果一切良好。二人便放下心,作别课题小组,开车去了超市。   虽然没打算正经过年,但好歹也要买些应景的食材,好好做几个大菜。洛城今日照例是全副武装,头戴毛线帽、面覆口罩,身上穿了件十足宽松的黑色短款羽绒服,下摆蓬蓬的,完美地掩盖了大肚子。   他两条大长腿完全没有走形,只屁股肉厚了一点、小腿以下浮肿了一点,但穿上宽松的运动长裤后也不怎么明显,乍看上去依旧是以前那个身材高挑的格斗运动员。   宁祁去生鲜区买鱼和肉去了,洛城就推着购物车在零食货架间百无聊赖地穿行,望梅止渴。半个钟后,当宁祁满载而归,就见这人满眼渴望地对着货架上一款老式夹心饼干咽口水。见自己过来,他还眼睛一亮,兴致高昂地拿起一包:“你记不记得这个饼干?小时候街上经常卖的,又酥又甜,里面的糖霜特别好吃!”   宁祁淡淡地瞟一眼,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附和他:“这有什么好吃的?夹心都是廉价的香精味,我小学三年级就不爱吃了。”   “是吗。”扁扁嘴,洛城略显失望,但还是偷偷地放了一包进购物车里。一会儿来到饮料区,这人又发现了童年记忆:“这个甜牛奶!现在居然还在产啊?我拿两瓶……”   宁祁头疼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都是添加糖,喝多了会长体重的!”   “我每天喝一点儿,就一点儿!”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洛城陆续又拿了许多零食,什么米果卷、豆腐干,他还很有道理:“过年嘛,备点儿年货很正常……我也不吃多,每天一点点,解个馋罢了。”   无奈,宁祁见他拿得确实不算太多,只好长叹一口气,随他去罢。   ----------------   年前三天开始大扫除。洛城行动不方便,于是所有清洁事务全压在了宁祁身上。这家伙摊手摊脚的,全程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着他劳作,不时还要指指点点:“哎,那个窗户缝缝没擦,左上角玻璃还是脏的……”   宁祁耐着性子忍受着,逐渐在劳累和热汗中感到一丝心浮气躁:要不是你这特殊的体质和世界前十的排名,我才不……咬着牙默默咽一口气,垫个凳子将窗帘都取了下来,扛去清洗。望着他被堆叠的布料压弯的高挑身影,洛城丝毫没觉得心虚,反而还揶揄地喊一声:“你不如请几个钟点工算了!干嘛要自己搞卫生,又脏又累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愣,想起了敏姨——临近过年,不知敏姨是回她女儿家了,还是继续留在雇主那儿?虽说女儿是至亲,但她在那个家里终究是客人,也不一定待得舒服的……想到这个可能,洛城忍不住心痒痒地拿出手机,给敏姨发了条短信:   “敏姨,你今年在哪儿过啊?回老家了吗?”   过了半个来钟,敏姨才给他回话:“没呢!我留在申城,在我现在的雇主家里。他也不回老家,我就跟他一起过,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倒也清净。”   “是吗?”默默地有点儿羡慕那个雇主,洛城心想,我要是没怀孕,今年肯定也是跟敏姨一起过的吧?敏姨说不定还会做香肠和腊肉呢,还有她最拿手的烟熏蛋黄猪肝……想得都要流口水了,洛城扁扁嘴,忽然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姨,明年过年,我跟你一起过好不好?我给你打下手,帮你一起灌香肠,做各种年货……”   “好好好!”敏姨连回三个好字,俨然在手机那头笑开了花。   ----------------   一月二十二日,大年三十。这一天天气很冷,外头阴雨绵绵的,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都窝在家里。洛城吃过宁祁煮的年夜饭之后就长到沙发上了,侧身靠着扶手,一边看春晚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微信上的各种拜年信息,不时难受地翻动一下,又或者爬起来上个厕所。   从早上开始,他就感觉下腹涨涨的,膀胱被压得难受,喝了水没一会儿就要去尿尿。不过他的呼吸倒是顺畅了,胃口也开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吃一点儿就撑得慌,年夜饭时还罕见地吃了好几块大排骨,又扫了半条清蒸鲈鱼。宁祁稀奇地看着他,忽然间醍醐灌顶:“是不是宝宝入盆了?”   “啊,什么入盆?”洛城不明所以地撕咬着排骨,咽下去一大口肉。宁祁让他站起身,说着就要伸手来摸,却被洛城一巴掌打开,在手背上留下一片夸张的红肿:“你干什么!要摸我自己能摸,你告诉我怎么操作就行。”   ……戒心还是这么重。不甘地咬咬唇,宁祁耐着性子道:“你摸摸看,肚子是不是比以前下垂了,再摸摸看宝宝的头是不是顶在下腹。”   洛城不明所以地把手伸进毛衣下摆摸一下,好像是比以前下坠了点儿,耻骨也有些酸胀。他拧眉道:“好像是……撑得我难受。”   宝宝入了盆,生产就近在眼前了,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宁祁当即决定,年后带洛城一起去上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的……你一个人在家太不让人放心了,还是跟我一起去医院吧,这样也方便生产。”   ……至于这么夸张吗?我一个运动员,宫缩了难道不会自己打的去医院啊?洛城不置可否,但没敢说,哼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吃过饭躺在沙发上,他翻着千篇一律的拜年信息,挑了几个关系好的回复:“陆良!你小子,夏天那会儿就说要备孕,怎么样,备上没有啊?”   陆良大笑:“早备上了!现在都四个月了,你记得给你大侄子准备好红包!”   洛城也大笑:“你别得意!我这边更早呢,2月7日的预产期——你的红包准备好没有啊?”   这一句话把陆良给干懵了:“啊?什么玩意儿,你几时办的事儿啊,怎么就要生了?”   “哎呀,一言难尽。”洛城不想细说,干脆用一种渣男的语调糊弄过去:“反正我告诉你,我家宝宝很快就要出生了,你备好红包就行!满月酒那天我请你吃饭,到时候再跟你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好好,那我就等着吃满月酒。”   逗完老友陆良,他又去撩曹教练:“磊哥,新年好!过完年我家宝宝就要出生了,你记得准备好红包啊!”   曹磊嫌弃地骂他:“我给个屁红包!你都不带弟妹来给我看,自己还溜个没影,我以为你准备跟登峰毁约,签到腾云去了呢!”   “哎哟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抛下磊哥呢?只是最近老婆快生了嘛,心里紧张,就没心思找你们玩儿了……你再等三个月!宝宝百天后,我一定恢复训练!”   “——还要等那么久啊!”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曹教练的气急败坏:“二月初伍沛霖就要去洛杉矶打第二场比赛了,你居然还要休息三个月!你、你是要把我气死啊你!”   “哎呀磊哥,别担心嘛,三个月后我肯定好好训练,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把落下的排名全部追回来!”洛城又告饶又赌誓的,好不容易才把曹磊安抚下来。   他这样涎皮赖脸,人家也没办法,只能换个话题,聊起了登峰的新场馆:“年后旧场馆这边就要开始收拾了,陆陆续续搬到新场馆去。你别说,新馆那边特别漂亮,又宽又大!公司的办公室也会一起搬过去。也就是说,以后律总有大把的时间监视你的训练情况,你想偷懒也没机会了!”   ……靠!想到那个眼高于顶的Alpha,洛城忍不住小声地咒骂一句,窝在沙发上用力翻了个白眼。 第41章   年后第七天, 小护士苏林菲结束了春假,收拾行李坐高铁回申城。今年她依旧是带了两个大拖箱回,里面装满了妈妈做的梅干菜烧饼, 准备拿去医院喂那群饿死鬼们——这不, 还没下车呢,课题小组的莫医生就给她发信息了:“小苏,今年带烧饼了吗?有帮我多带几个吗?”   苏林菲那个心烦:“带了带了带了!你想多吃几个,那明天早上就到医院门口来接我!我带了两拖箱的烧饼回, 你帮我扛上楼!”   “好好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早上, 二人刚拖着箱子到达妇产科楼层,就被热情的医护们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从狼爪中救下几个逃到办公室,苏林菲打开门,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洛城手长脚长地侧躺在皮沙发上, 肚子圆鼓鼓地悬在沙发边,仿佛下一秒就会像个西瓜似的滚落下地。这优哉游哉的架势……她气喘吁吁地剜洛城一眼,把烧饼扔到他怀里, 没好气道:“喏!我妈做的梅干菜烧饼,你说要吃的!”   眼睛一亮, 洛城撑起身子, 散乱的马尾揪揪也随之翘起来,摇摇晃晃像一撮呆毛。他抱着烧饼急吼吼地啃了一大口,随即翘起大拇指,情真意切地夸赞:“确实好吃!又脆又香,难怪他们都念叨呢!”   他吃得狼吞虎咽的, 苏林菲瞥着他比年前好似更鼓了一些的肚皮,忧心忡忡道:“你现在重了多少斤啊?”   “不多……三十二斤。杨主任看过了,说我羊水多, 体脂率没增长多少,加上宝宝头小,应该不难生的。”对于生产,洛城很是乐观,该吃吃该睡睡,来了医院就玩手机,不时再做一做拉伸和深蹲。   “这样啊。”既然主任都发话了,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苏林菲想一想,又问:“你待产包准备好了吗?”   闻言,洛城一怔,叼着小半块烧饼震惊望她:“这种东西不都是医院准备的么?!”   “——谁跟你说医院会准备待产包啊!”苏林菲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赶忙掏出手机刷购物软件:“我真是服了你了!其他产妇提前两个月都准备好待产包了,你这快生了还两手空空!……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上心啊!”   被骂了个劈头盖脸,洛城将那小半块烧饼默默咽下,老老实实地凑到小姑娘身旁一起选款式。市面上的宝宝衣多是白底碎花的风格,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没有粉红色的吗?”   “你要粉红色的啊?早说嘛。”于是在搜索栏里输入“粉红”二字,出来的结果就是一片粉嫩了。洛城立即眉开眼笑,在页面中仔细打量一番,挑了个最顺眼的:“就要这个吧。正好发货地也近,明天就到货了。”   “我说,你这头发要不要也理一下?”搞定待产包,苏林菲又对他的鸡窝头起了心思:“最近天那么冷,产后身体又虚弱,长头发不好打理的,你不如剪短一些。”   “我也想剪啊,可你看我这样子——”洛城把腰一挺直,大肚子便愈发明显:“我敢去理发吗?我要是这样走进理发店,第二天不得上新闻啊?”   “谁让你去理发店啦?”好笑地瞪他一眼,苏林菲起身到办公桌抽屉里摸出来一把剪刀,杏核眼不怀好意地一眯,露出坏笑:“剪短而已,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我帮你剪不就好了?”   “你剪?!”洛城立刻抱住脑袋,满脸都是不信任的神情:“你别给我剪成狗啃样!”   “狗啃也不要紧啊!到时候你帽子一戴,谁看得见?过俩月长长了,你身体也恢复了,再去理发店剪个好看的呗!”   ……唔,这话也不无道理啊。犹豫一会儿,洛城放下手臂,视死如归地把脑袋交到了她手里:“那行,你剪吧!别给我剪太短就是了。”   --------------------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洛城再也没摘过毛线帽。   下班时,宁祁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望他,憋着笑意问:“苏林菲帮你剪得很短吗?”   洛城郁闷地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将大肚子勒得鼓鼓的,他的腮帮子也鼓鼓的:“不是短,是乱七八糟!我后脑勺就跟被挖掘机挖过一样,没一块是平的,坑坑洼洼!”   宁祁憋笑憋得嘴角都要抽筋了。   洗澡时,洛城看着镜子里自己惨不忍睹的发型,忍不住长长地、深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狗啃的头肯定得养两个月了……这身材大概率也是。   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肚子上下抚摸,洛城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一只畸形的昆虫,大腹便便,四肢修长,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比例。他忍不住想,宝宝最多就是七八斤,羊水也不过两三斤,那其他的二十斤都是长在了哪里?   胸?唔,胸是厚了一点的,但也只是达到了重量级选手的胸肌程度,视觉效果并不夸张。背?背确实没有以前健美了,脂肪层厚了半厘米左右……屁股和大腿?扭着身子一点点比对,洛城拧着眉,忽然笑了出来,垂下眼摇摇头:算了,比较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是产后好好锻炼吧。   回房之后,他照例又做了一些运动,拉伸啊深蹲什么的,据说有助于顺产。只不过这次做到蝶型开腿时,他感觉腹部肌肉微微发紧,拉扯得整个肚子都有点儿不舒服。赶紧停下来细细感受,几分钟后,那股抽紧的感觉有所缓解,他才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真吓人……还以为要生了呢。   没敢再动,洛城坐到床边按摩一会儿小腿,又摸出润肤油抹了抹依旧光洁的肚皮,关上灯准备睡觉。黑暗之中,肚里的宝宝似乎没有睡意,还在轻轻地伸胳膊伸腿儿。洛城摸着肚皮上被她抻出来的鼓包,不禁低声地笑:“这么晚还不睡?干嘛,想出来跟爸爸见面啊?”   随着话音落下,肚子右侧慢慢鼓起来一块,正好是他摸着的地方,就像宝宝伸出小手跟他击掌似的。洛城忍不住大笑两声,道:“行啊,那你快点儿出来吧,正好我也熬够了。”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起来上了几次厕所,肚子坠胀,睡着的时候也频频做梦,但睁开眼又不记得梦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早上七点半,宁祁过来叫他起床,催他一起去医院。洛城困得不想说话,烦躁地抬手挥一挥,沙声道:“让我再睡会儿!我困死了……”   宁祁无奈地站在床边,半晌又推推他:“去医院再睡。”   洛城却不吭声了,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一副打死也不起床的架势。加上医院那边有个产妇情况紧急,无奈,宁祁只得独自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一声:“醒了就立刻来医院啊!”   回答他的只有洛城微微的鼾声。   一直睡到十点半,胃里空得发慌,这人才忙不迭地爬起来,去冰箱里找吃的。随便摸了盒牛奶喝着,洛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就见宁祁那边已经做完剖腹产手术了,刚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醒了没?醒了就赶紧过来,不然大家都记挂着你。”   行行行马上来!心烦气躁,洛城把牛奶扔进垃圾桶,慢腾腾地找出外出的羽绒衣往身上套。年后的天气依旧冷得很,他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灰色围巾戴上,拉高一些遮住口鼻,倒是省了戴口罩。最后用黑色毛线帽罩住狗啃的发型,他把手收进衣兜里,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今天的阳光还不错,万里无云,但是风也不小,冰冷刺骨,吹得人忍不住缩头缩脑的。然而洛城这身材,即使缩着脖子也有一米八五,加上肩膀又宽、腿又长,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   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洛城绕过等车的人群,站到站牌后面躲风。早上十一点的时间,街上车不多,的士也不见几个。他等了一会儿没打到车,但肚子已开始微微发紧、耻骨也愈发胀痛。无法,洛城只得从站牌后头走出来,在人群背后默默地寻了个位置坐下,缓解不适。   这时,不远处有人注意到了他—— 一个上班族模样的Beta男性不确定看着这边,视线在他深邃的眉眼和高大的身材上游移,心想:这是洛城吗?看起来挺像……他是不是胖了?   摸出手机偷偷拍一张照,对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悄悄地关注着。洛城对他的打量毫无察觉,他正垂头坐着,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调整呼吸——坐下之后,肚子的不适有所缓解,但没吃够早饭的恶果却开始逐渐显现:   胃里空荡荡的,出门前那点儿牛奶根本不顶用,血糖已经飞速跌至临界线。那种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感觉再次袭来,洛城深深地呼吸着,心中暗暗叫苦:别晕啊!这是在大街上,又那么多人……晕倒是会上新闻的!   正叫苦不迭,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塑料袋的窸窣动静,同时鼻尖也嗅到了一股肉馅的香气!洛城不由精神大震,扭头朝左边望去,见是一个小孩儿在吃肉包子!雪白蓬松的包子皮包裹着油润喷香的葱花肉馅,饱满的肉汁渗进疏松的气孔里,将两者接触的地方沁成浅棕的颜色……   看得两眼发直,他用力咽一口唾沫,那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快地抢过包子就往嘴里塞!   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小孩儿身后的奶奶大叫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抢小孩儿东西吃啊!那么大个人……”   洛城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吞咽着,同时又想解释,可惜两头顾不上,反而把自己噎着了。他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一边摆手一边跌跌撞撞站起身,却不料脑袋一阵晕眩,他摇晃两下,又脱力地跌坐了下去!   见状,那个上班族Beta赶紧冲过来扶住他,结结巴巴道:“你没事吧?”随即回过头朝围观的众人解释:“他好像是低血糖了……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抢小孩儿东西吃的。”   “是不是啊?”老奶奶怀疑地搂着自家孙子,眼神依旧警惕:“看他穿得挺讲究,难道连早饭也买不起?”   这时,洛城终于缓了过来,力竭地摆摆手,将那个Beta推开:“我出门太急了……早上没吃饭,有点发晕,不好意思啊。”   他好像也觉得很丢脸,这会儿没敢跟旁人对视,只低垂着脸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街边拦住了一辆的士。关上车门之后,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朝那个Beta看了一眼:“谢谢你啊。”   说话间,围巾松垮地垂下来,露出了一张微微浮肿的蜜色面颊。虽然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但对方还是认了出来——这就是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大半年的洛城!不禁惊愕地怔在人群之中,上班族恍惚地眨眨眼,低头望向刚才扶着他小腹的那只手——洛城他,怎么胖了那么多,都有啤酒肚了? 第42章   一般来说, 年后刚上班那几天是难得的轻闲日子。闻人律每天只需去办公室转一圈,其他时间尽可以自由支配。想着过年时吃了好些大鱼大肉,他带上装备去训练馆扎扎实实地练了一下午。中途碰见曹教练, 二人还闲聊了一会儿:“哎?律总, 你不去洛杉矶吗,伍沛霖后天不是要比赛了?”   “这次不准备去。”也许是胜算比较大的缘故,闻人律并不打算出国督战:“伍沛霖稳得很,我相信他。”   一会又聊到即将投入使用的新场馆。曹磊不禁叹一口气, 留恋地环顾四周道:“在这边待了四年多, 现在要搬新场馆了,还怪舍不得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闻人律则是一贯的冷酷,对这个地方毫无眷恋, 心里只有崭新的未来:“等除醛结束后,你们去新场馆体验过那些新设备,就不会怀念这边了。”   “哈哈, 也是!”与大老板争论是没有必要的。曹磊附和地笑笑,正打算去做有氧, 闻人律却“哎”一声, 又想起来什么,拽住他道:“洛城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络?”   “有啊!就过年的时候。”曹教练忽然反应过来,诧异地瞪大眼,反问道:“他没跟你拜年吗?”   闻人律忍不住黑了脸,表情那个臭:“……没有。”   呃。默默咽一口唾沫, 曹磊无奈地想:阿城啊,要我怎么说你……你怎么也不给老板拜个年呢?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还能给你家娃准备个红包呢。但祸已经闯下了, 他现在也只能给洛城想办法找补:“他老婆快生了,预产期是2月7日。他可能太紧张,所以忘了拜年……”   “2月7日,那不就是一星期后?”这个理由倒是能站得住脚的。闻人律心情好了些,面色稍霁,半晌还扯了一下嘴角:“我是不是得准备红包了?”   曹磊顿时放了心,大笑道:“那阿城得高兴死了,哈哈哈哈哈!”   锻炼了将近三个钟,下午五点,闻人律去场馆浴室冲了个澡。正穿衣服时,运动包里传来了一阵手机铃声——是陆庭风。他心不在焉地摁了免提,问:“找我什么事?”   陆庭风说所有话之前先“啧”一声,用一种略显无奈的焦灼语气低声道:“大哥,洛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有网友在社交媒体发文说在公交站台遇到他了,还配了一张照片。我仔细看了一下,拍的确实是洛城——可他怎么胖了那么多?人家还说他抢小孩儿东西吃,好像是突发低血糖——你前前后后不是给了他四十万吗?他怎么会把自己饿到低血糖呢?”   闻人律听得拧一下眉,并不怎么相信,面露鄙夷道:“那人污蔑他的吧?”   “不是污蔑啊!……这事儿申城的新闻号也有发,说公交站台有人抢小孩子食物,网友们一开始都没想到是他!后来那个人的博客被发现了,大家把时间地点一比对,才知道抢东西的就是洛城!而且人家网友还说了,过去扶他时,摸到好大一个啤酒肚!……你说说,他请假也才七八个月,怎么就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肚子?”   闻言,闻人律立即想到十一月中旬那次碰面,那时洛城的身形就笨重了一些。他还以为这人只是随便胖个十斤,没想到两个多月过去,这家伙居然……居然胖出了啤酒肚?   怒不可遏,闻人律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转而面目森冷地拨通了洛城的号码。   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   那个熟悉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有些虚弱:“喂?找我干什么。”   闻人律抿紧唇,控制着怒气道:“你怎么回事。今早有网友在街边碰见你,说你胖得啤酒肚都出来了,还抢小孩儿东西吃——这事儿甚至上了社会新闻,大家都议论你呢!……你到底是休假还是退役啊,怎么能放纵成这样?!”   面对他的责难,洛城一反常态地没有暴起,反而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正忙,没空跟你解释……”   “你忙什么?”闻人律冷酷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尖锐:“忙着逃避现实,忙着谋划怎么搪塞我,再预支个几十万去醉生梦死吗?”   话音未落,洛城便在对面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咒骂:“……操!”他似乎也很生气,但生气之中还带着一种怒不可遏的挣扎,声嘶力竭地对着麦克风大声嘶吼:“你少给我叽叽歪歪!老子这边正在生孩子,没工夫搭理你!你再敢啰嗦一句……等我这边结束了,你看我揍不揍你!”   怒骂完,他便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听筒中只留下空白的沉默。闻人律紧攥着手机,难以置信地怒瞪着眼,胸膛因剧烈呼吸而一起一伏:不是……要生也是你老婆生,你发那么大火干嘛?难道在产房外打个电话也不可以吗?!   担心成这样……至于嘛。   自讨没趣,闻人律悻悻地收起手机,心中的怒气倒是不甘不愿地消了一半:总算要生了……也不知他的娃会是什么样的。   ----------------   此时此刻,病房里——   洛城已经换上了待产裙,下半身空荡荡的,医护只要掀起下摆便可一览无余。他屁股里被放置了一个水囊——宁祁放的,放之前洛城还争取了好一会儿:“杨主任呢?她还没回来么?让她帮我放!”   宁祁看着他痛苦的面色和不断紧缩的肚子,急得汗都要下来了:“杨主任还没回,你就别在意那么多了——要是错过了产道扩张的时机,在急产的情况下很容易撕裂的!……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啊!”   彼时,身体的阵痛已经逐渐频繁,洛城面目扭曲地顽抗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当赤裸着下身躺在病床上时,课题小组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望着他两腿之间,那一刻,洛城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砧板上一条鱼,被人随便摆弄、肆意宰割。   不过,他那点儿羞耻心很快就被难以言喻的阵痛冲得烟消云散——忍不住咬着牙关呻吟出声,昔日八角笼中的绝对硬汉此刻只剩下无助与痛苦:“还要——要痛多久……啊!”   苏林菲同情地看一眼他□□:“你现在只开了一指,要开到十指才能进产房呢。”   洛城不禁崩溃地哀鸣了一声。   今天早上到达医院没多久,他的肚子就开始持续抽紧。本以为是假性宫缩,可吃过午饭后,那股隐痛没有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频繁,大家这才相信,他是真的要生了。   一时间科室里兵荒马乱,课题小组的医护们都把手上的活儿交接给了别人,开始专注于这个特殊孕夫的生产。下午四点扎留置针,五点备皮、上水囊,洛城被那股异样的饱胀感撑得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情,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别扭而惊惶的恐慌里。宁祁买来粥和巧克力让他吃:“好歹吃一点儿。现在离生产还有好一段时间呢,你现在不吃,等生的时候就没力气了。”   没办法,洛城只得深吸一口气,忍着不适麻木地把粥往嘴里倒。喝完粥没一会儿,闻人律的电话就来了。课题小组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他挺着大肚子痛骂老板的场景,苏林菲惊得默默地往宁祁身后躲了一下,战战兢兢道:“……城哥不会生完孩子就被解约吧?”   宁祁担忧地抿抿唇,显然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希望不会。”   ---------------   到了晚上八点,那股不时的隐痛已经发展成规律的阵痛,洛城紧攥着病床的栏杆,痛得面无血色、满额大汗,牙关都要咬碎了:“什么时候可以……上无痛啊!”他从牙缝间发出痛苦的声音,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拉扯得吱嘎作响。见他痛得实在难受,宁祁犹豫一会儿,只好让苏林菲去叫麻醉师:“……行吧,这就给你上无痛。”   打完无痛之后,约莫过了十分钟,洛城就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浑身的疼痛消失无踪,整个人就像从地狱回到天堂,舒服得仿若身处云端。他不禁长长地吁一口气,身体舒展些许,疲惫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儿给我用啊。”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道:“一开始就打无痛的话,会影响宫缩的。”宁祁见他眼帘慢慢地阖上了,便上前替他盖好被子,低声道:“你睡一会儿吧,攒攒力气,醒来后就没法这么轻松了。”   “……唔。”轻哼一声,洛城脑袋一歪,露出后脑勺那片狗啃似的头发,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两点。   无痛还在发挥着作用,洛城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尿尿,动作间惊动了在一旁凳子上坐着睡觉的宁祁。他揉揉眼睛,赶忙起身走上前:“上厕所是吗?”   洛城点点头,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冲水声过后,宁祁忽然听见他在里头低呼了一声:“啊!”吓得浑身一悚,他刚忙凑到门前:“怎么了,是不是水囊掉出来了?”   门扇打开,洛城茫然地拿着那个葫芦形水囊走出卫生间:“……对。”   宁祁立刻道:“你赶紧躺到病床上,我看看开指的情况。”   听见他俩说话的动静,隔壁房间熬夜的几人也赶了过来,等待内检的结果。宁祁小心地把食指和中指伸进去,仔细摸索,随即面露惊讶:“居然开五指了!”其他人一听,也忍不住发出小声的低呼,道:“那岂不是可以上催产了?”   听见“催产”二字,洛城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跟宁祁上班的这几天,他听见了太多产妇上催产素之后的痛呼,这时不禁吓得面无血色:“什么……?要动真格的了?”   “怕什么,这会儿无痛还没过去呢,肯定能保你开到十指的。”微笑着安抚一句,宁祁让苏林菲给他点一份夜宵,争取在生之前再吃点儿东西,随即又吩咐莫医生去铺产褥垫、准备缩宫素,他则拿来器具进行人工破水。洛城还在想呢,人工破水,怎么破?随即就感觉腿间一阵暖流,羊水细细地淌了出来。   半个钟后,药剂挂上了,导尿管插上了,小馄饨也来了。洛城认认真真地吃完了十五个,趁着无痛还没过,抓紧时间继续小睡。   三点半时,他被一阵规律的宫缩痛醒。唤来宁祁查看——已经开到了十指!于是莫医生和方医生立即将他架起来,搀扶着走向产房。   躺到产床上,洛城紧张地看着天花板,被逐渐剧烈的疼痛折腾得浑浑噩噩的,完全听不进宁祁的指导。他总忍不住喊叫,像狮子一样的嘶吼,几乎把力气都用在了痛呼上。   反复劝说无效,宁祁终于忍不住用力扳过他的脸,大声怒喝:“洛城!你控制一下,想想你比赛的时候!——被别人打中了,你也这样大喊大叫吗?!战斗还没结束呢,你要好好听边角团队的话,专心用力,知不知道!”   头一次看见宁祁失控的严肃模样,洛城在宫缩的间隙中不禁愣神了一秒。当疼痛再度袭来,他已经咬紧牙关、克制着嘶吼的冲动,随着阵痛开始向下用力。此时他已经汗如雨下,攥紧的手臂上全是细汗,大腿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肚子更是像被劈开似的,不断地朝全身辐射着撕裂的疼痛。   洛城疼得几乎要哭了,他仰起头,眉眼崩溃地紧拧着,嘶声哀嚎:“操!怎么那么痛啊——我再也不生了,啊……妈!好痛啊,妈!”   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洛城仿佛回到了幼儿园的时候,一有不如意就想找妈妈。被疼痛折磨得神志恍惚之时,他听见了苏林菲和莫医生紧张的对话:“产道软化得很好,目前没有撕裂!”“看到头发了!看到头了!……城哥,再用力啊!加油!”   迷糊之间,洛城随着他们的呼喊,下意识地绷紧腹肌往下推,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疼痛已经麻木了,意识也涣散了……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忽然一阵轻松,像某个僵持许久的巨大木楔子终于抽了出去,疼痛也逐渐消散。大家欢呼着:“出来了!生出来了!”随即,一个细细的哭声在产房里响起:“呜……哇、哇……”   洛城脱力地躺在产床上,模糊的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个粉红色的肉圆子,四肢不断地轻轻挥舞。宁祁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即用一种喜不自胜的声音道:“这是宝宝,你看看!……你生了个女儿,她长得很高,手长脚长的!”   “女儿,像我吗……?”视线缓缓凝聚,眼前的婴儿逐渐清晰。洛城看到了一个头发乌黑的宝宝,又长又直的头发,油光水滑地贴在脑袋上,几乎盖过了额头。她有着长长的眼皮,肉嘟嘟的脸,鼻子小而翘,左腮上一颗小小黑痣,像芝麻似的,这让洛城忍不住傻笑了一下:“有颗痣呢……真好认,不怕被抱错了。”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异口同声道:“对,特别好认!”   心中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酥痒感,洛城又傻乎乎地笑了笑,眼帘眨一眨,最终缓缓垂下去,力竭地进入了梦乡。 第43章   迷迷糊糊之间, 洛城感觉有人在嘬他的胸口。   乏力地睁开眼,他勉强抬起头,首先入眼的是一头乌黑的头发, 随即是一只攥得紧紧的小肉手——护工已经帮宝宝穿好了连体衣, 又裹了个小包被,沉沉的一团放在他身上。   瞬间清醒过来,洛城立刻牵起宝宝露在外头的小手,凝神细望——这时他看清了, 这小家伙闭着眼, 饱满的粉红脸颊紧贴着自己胸口上的饕餮纹身,小嘴巴正奋力地啜吸着,企图吃到一点儿乳汁。   “……这么馋呀。”他傻笑着低语,“好肥一个脸蛋子。”   “你醒啦?”一个轻缓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把洛城吓了一跳。侧脸望去,原来有个年轻的beta男护工在留观室里,身形细瘦, 见他醒来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 能不能下床?”   看见陌生的脸庞, 洛城一怔,神情间带上一丝警惕:“苏林菲呢?”   对方生涩地朝他笑笑:“他们熬了一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回去补觉了。你放心,咱们科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的,不会乱说。你要是感觉还行, 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单人病房,吃个早点好休息。”   闻言, 洛城试着动一下,感觉肚子还有点儿木木的,身后也颇为沉痛,但下床已经没问题了。他把衣服拢好,遮住胸口,随即小心翼翼地抱起宝宝走出留观室,穿过清净的走廊来到了一间VIP病房。   病房里沙发桌椅电视一应俱全,像个正儿八经的公寓。病床边上有一个小婴儿床,洛城不熟练地将宝宝放进里面,小家伙的脸动一动,左腮上那课芝麻粒般的小痣又露了出来。   男护工端着早点放到桌上,忍不住也凑过来看,一边注视一边轻叹:“我在这里照顾过那么多个孩子,你家宝宝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她的眼线好长啊,刚出生就有鼻梁了,而且皮肤红红的,等满月了肯定白得发光。”   听他说宝宝会很白,洛城不禁傻了眼:“啊,会转白吗?可我从小就很黑哎。”   ……那就是像宝宝的爸爸呗。男护工抿抿唇,并不说破,转而道:“她体重八斤六两,身长57厘米,幸好脑袋小,双顶径只有8.8厘米,你才能无撕裂顺产,不然肯定得切一刀的。”   八斤六两!听见这个数字,洛城不禁瞳孔地震:我的天,我也太牛了吧,顺产个这么重的娃!还无撕裂无侧切!   一瞬间又忍不住得意起来,他美滋滋地躺到床上,侧头看着安安静静的宝宝,忍不住小声道:“你这么乖呀!身体壮,脑袋小,让爸爸少受罪。嘿,现在也不哭呢,安安静静的……”说到这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笑容慢慢收敛:“哎,看来你不像我呢。皮肤白,性格乖,头发也是直溜溜的,跟我的卷毛不一样。”   面对爸爸的惋惜,宝宝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抻一下小手,咂咂嘴,又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   一睁眼就看到苏林菲端着个小碗坐在婴儿床边,用小勺子给她一口一口地喂奶。洛城揉揉眼睛,不禁惊讶:“你不是回去补觉了吗?”   “哪儿睡得着呀!”苏林菲嗔怪地瞪他一眼,视线转向宝宝后,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沉醉又爱怜:“小乖乖这么可爱,我睡着了都一直做梦,梦见她渴了饿了,需要我照顾!……这不,睡五个钟就醒了,干脆过来上班!”   “有没有那么记挂啊?”洛城揶揄地笑她。苏林菲轻哼一声,依旧沉醉在宝宝乖巧的吃相中:“那可不!这可是咱们课题小组期待了七个多月的宝宝呀,就跟我侄女儿一样的,能不上心么?今早回家的时候莫医生还说呢,这是咱们科室的吉祥物宝宝,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以后不缺人疼的~”   一席话把洛城听得那个得意,骄傲自满的小表情就差飘上天了:“你也不看是谁生出来的!”   嘁!好笑地斜他一眼,苏林菲暗暗腹诽:宝宝都不像你……你应该谢谢那个Alpha,得亏是人家基因好!但这话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一会儿喂完奶,她一边给宝宝换纸尿裤一边问洛城:“今天宝宝吸母乳的时候,你有没有产奶呀?”   一说到这个,洛城便有些尴尬,得意的神情变作一言难尽,似乎不想面对现实:“……有。”   “那好,你挤一点儿给我,我拿去化验室做成分检测,看看跟普通omega的乳汁是不是一样的。”苏林菲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电动吸乳器,洗过手便朝他走来,用眼神示意他把衣服解开。   洛城皱着个脸,心里有点儿难为情,但又明白他们这是为了做研究……犹豫半晌,还是慢慢解开扣子,拉开衣襟,露出了比昨天更饱胀一些的胸膛:“你轻点儿啊。”   “放心,这个不痛的。”将吸乳器贴上他微微肿胀的胸膛,按下开关,不多时,淡淡的乳汁便泌了出来,在奶瓶里积出乳白色的一层,看起来跟其他人的乳汁并无两样。苏林菲仔细地打量着,忽然想到什么,望着他问:“你准备母乳喂养吗?”   “啊?”洛城不自在地瞥她一眼,随即望向别处:“当然不准备啊。现在孩子生出来了,我最紧要的就是恢复身材,尽早投入训练。”   “……是吗。”似乎颇感遗憾,苏林菲叹口气,失望道:“还以为宝宝能有母乳吃呢……不过啊,以我的经验来看,你可以不着急回奶。哺乳其实可以加快产后的脂肪消耗,刺激宫缩也有助于排清恶露,反而对你恢复身材有好处。反正坐月子期间不好剧烈运动,你不如安心哺乳,月子之后再换成奶粉喂养。”   “是吗?”将信将疑地拧起眉,洛城总感觉她在忽悠自己。苏林菲也不着急劝服他,只道:“不信的话,等杨主任回来你可以问问她。”说着,她停下吸乳器,把收集了约莫50毫升乳汁的奶瓶取下来,那种胀痛感还刺激得洛城打了一个寒颤。   看见他微微颤抖的模样,苏林菲一怔,忽然害臊地捂了一下脸:“哎呀,你现在这样儿……真是太下流了!哈哈哈哈哈!”大声狂笑着跑了出去。洛城错愕地瞪起眼,整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你个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他吼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身旁还有个娇嫩的初生婴儿。宝宝被他的声音吓到,攥成拳头的小手不禁一颤,随即张大嘴,哇哇地哭了起来。洛城顿时懊悔得龇牙咧嘴,赶忙将她从婴儿床里抱出来,搂在怀中笨拙地安抚:“爸爸错了,爸爸不应该吼那么大声,宝宝乖,不哭、不哭啊!”   他还不懂怎么抱孩子,这会儿心里着急,就托着宝宝的后颈和后脑勺,将她竖着抱起,贴到了自己的脖颈处。似乎是感觉到妈妈的体温和心跳,宝宝的哭声居然奇异地缓和了下来,小嘴巴努一努,逐渐恢复安静。   搂着她小小的身体,洛城一时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傻笑:“天啊,我怎么生了个这么乖的宝宝!”   美滋滋地搂着小家伙走下床,他惬意地在病房里慢慢转悠。虽然下身还不时坠痛,但这点儿痛觉跟怀抱女儿的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往后只会越来越好……洛城满怀希冀地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林立的高楼。当看见楼顶树立的大字招牌时,他才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操,宝宝的名字还没起呢!   ----------------------   下午四点,当宁祁终于补足觉回到医院,洛城已经被性别科抽了六管血走,说要检查他的激素变化。本来他们还想抽宝宝的血,但被洛城拦住了:“刚才不是采了足底血吗,难道那个不够用?!”   张主任耐心地跟他解释:“足底血是查先天性遗传代谢疾病的,我们这边呢,是要查宝宝的染色体,看她是否遗传了你的病症,那点儿血确实不大够……”   是要查染色体啊……洛城面露犹豫,但双手依旧搂着宝宝不放:“那,你们要抽多少?”   没想到他这么警惕,张医生脸上的笑容不经有些僵硬了:“呃,至少也要三管血吧。”   闻言,洛城立即黑了脸,仿佛护仔的母狮,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化出实体,一刀刀将张主任凌迟:“我女儿才这么一点大,你们就要抽三管血,是想把她抽干吗?!……太离谱了吧!这个东西早查晚查不都是一样的,难道晚一点查,她的基因会改变吗?你们的求知欲别这么旺盛好不好,这可是个刚出生半天的婴儿啊!”   被他骂得语塞,张主任支吾一会儿,也不好再坚持,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宁祁赶到医院后,洛城立即向他告了一状,把张主任好一通臭骂,说他自私自利,只想着做研究,“草菅人命!”宁祁听得那个神清气爽,忍着笑意不断点头附和:“就是嘛,怎么能这样呢,宝宝还那么小!……真是太过分了。”   他拿来了一顶小帽子,白底带草莓花图案的,给小家伙轻轻地戴上:“虽然有空调,但脑袋还是要保护好,别着凉了。”   戴好之后,宝宝本就乖巧的模样更显得娇憨可人,粉团团就跟个年画娃娃似的,饶是宁祁接生过许多个婴儿,此时也忍不住感叹:“洛城,你真的很会生啊……!昨晚把宝宝的胎脂洗干净,我都忍不住想给她拍个照发到医院群里,让大家看看她有多漂亮。”   “拍呗~”对于别人对宝宝的恭维,洛城那是照单全收,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应该发个状态炫耀的!”   摸出手机,洛城忽略了那一溜儿的未读信息,直接拍了张宝宝安睡的大头照发到朋友圈里,并配文:“世界上最最漂亮、最最乖巧的小女孩——我的宝贝女儿!”他眉飞色舞地摁着手机,想来心情很不错。   宁祁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半晌,轻咳一声,试探地问:“那个,我想拍摄一张你的哺乳照,放进课题的论文里——当然,我只会放局部,后期会把你的脸裁掉的。”   洛城一听,神情立刻警觉,一双虎目危险地眯起来望向他:“课题论文?……是准备拿去发表吗?”   “是。”宁祁诚实地点头:“杨主任想把这个课题的研究论文投到柳叶刀。如果有幸能够发表,那医学界的所有人都会看到。”   “操!”臭着脸咒骂一声,洛城嫌弃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拉开衣服领口,指着自己的饕餮纹身道:“你裁我的脸有什么用!……但凡你们医学界有人关注UFC,一看这个纹身就知道是我了好不好!”   ……居然把这个忘记了!宁祁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赶忙再次保证:“我会把你的纹身也抹去的!全部抹掉,让它看上去就像一片自然的皮肤,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话音刚落,课题组的其他几人也凑了上来,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兮兮的祈求样儿望着他,异口同声道:“城哥,求求你了!照片记录很重要,你就帮帮我们吧!”   本来不想答应,但这十几只晶亮的眼睛如此恳切地看着自己……再想到怀孕期间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洛城气愤地咬咬牙,不禁懊恼于自己的心软:“行了行了答应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好像很不近人情似的!”   “耶!”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蹦起来,倒是把婴儿床里的宝宝又吓了一跳。   --------------------   .   那天晚上,睡了大半个白天的洛城神采奕奕地睁着眼,根本毫无睡意。以前他失眠,一般都是摸出手机刷一些没营养的搞笑视频,但现在有了宝宝,他的娱乐节目就变成了欣赏小家伙的睡颜。   ……婴儿的呼吸真的好轻呀。   洛城总忍不住怀疑她有没有在好好地呼气吸气,看一会儿便把手指伸到宝宝的鼻子下边,感受她轻柔的呼吸。斯文秀气宛若一只小猫般的动静,每次都能把洛城萌得肝颤,埋下脸无声捶床: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可爱!   只过了一天,宝宝的红皮肤就退了些许,显露出白嫩的趋势。她的嘴唇不是很厚,上唇微翘,颜色水红,娇嫩得仿佛玫瑰的花瓣。长长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始终盖在脸上,颤颤地不愿意睁开。洛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一碰,观察她眼皮底下骨碌碌滚动的动静,小声道:“宝宝,你怎么不睁开眼看我呀?我是爸爸,我可帅了,你看我一眼嘛。”   宝宝的回应是皱了皱小眉头。   “……嘿,你这个小毛头,真臭屁!”逗弄半天没有结果,洛城干脆爬起来上厕所,顺便换一张恶露垫。经过窗前时,他看见外头深蓝色的夜空,一轮弯月明晃晃地挂在上头,仿佛深海中的小船,静谧而美丽。   洛城想起宁祁说,宝宝出生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十分,月色很亮。他不禁默念着,月,月……小时候跟妈妈看武侠电视剧,里面有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名字好像就叫……月凨。   妈妈特别特别喜欢她,说她清冷高贵,爱憎分明。那时洛城还小,啥也不懂,妈妈说这样好,他便也觉得好。现在想来,他长大后属意高贵清冷的Omega,大概就是受了妈妈的影响罢。   不由笑笑,洛城低头望着地毯上的月光,自言自语道:“……不如就叫月凨吧。”   ---------------------   凌晨四点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他自然是很晚才醒。   作为一个新手妈妈,当其他产妇被不分早晚的哺乳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洛城却睡得分外踏实——宁祁给他找了个熟练的护工帮忙照顾宝宝,就他醒来后看到的那个男性beta。对方叫邹雨诚,在产科做了两年多,晚上一来就笑着宽慰他:“洛先生,你放心睡吧,宝宝那边有我呢,一定帮你照顾得好好的。”   科室里也一直有人值班。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护士轻轻打开门走进来,查看宝宝的状态。洛城还奇怪呢,不是有护工吗,怎么这些小护士还不放心?   苏林菲幸灾乐祸地瞥他一眼:“你女儿的美貌出名了,科室里所有人都想来看一看这个漂亮的宝宝。我那几个轮班的姐妹还说呢,等明天她们上班,一定要来证实一下,看我是不是夸大其词!……所以啊,你就做好被频繁打扰的心理准备吧。”   这有什么好做“心理准备”的?洛城表示不屑一顾:老子睡觉比猪还死,这点儿小动静能吵到我?……不可能!   事实证明,情况也确实如他所料:凌晨四点到早上十点,共六个小时,护士一共来了七趟,此人却睡得天昏地暗、岿然不动!苏林菲都忍不住跟方医生吐槽:“……这心也太大了!要是在那种管理松散的医院,只怕宝宝早就被别人抱走了。”   “他也是知道咱们都盯着宝宝,安全方面肯定没问题,才敢安心睡的嘛。”方医生宽慰她。“喏,你看——那么多人围着呢,谁抱得走?”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苏林菲就见VIP病房门口,五六个小护士把婴儿床推到了走廊里,痴迷地围成一圈仔细打量。不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息怒火,她磨磨牙,撸起袖子朝那几人大步走去:“我说你们,不要随便把婴儿推出病房——”   话音未落,病房大门“砰”一声打开,走出来睡眼惺忪的洛城,一头卷发像鸡窝似的炸成花。苏林菲立即将矛头转向他,板着脸勾勾手,道:“你!过来!”   “干嘛呀……”抓抓后脑勺,洛城哈欠连天地走过来,脸都没洗,左腮上印着枕头痕。苏林菲忍不住用力戳他胸口,痛得洛城“嘶、嗷”直躲:“我说你啊,即使有人帮你照顾宝宝,你也要上心一点儿吧?!睡到日上三竿算什么事儿,你当我们是你的保姆啊!”   “哎呀,痛、痛,别戳了!”忙不迭抬起双臂,保护酸胀的胸脯,洛城终于清醒过来,悻悻地躲开她视线道:“我刚生产嘛,精神不佳,哪儿有力气盯着宝宝?……而且你们都是自己人,一个个又专业,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嘿你……”简直不可理喻!苏林菲还想再说什么,洛城裤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嗯?”一声,摸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闻人律”三字。   想起自己在生产前骂他的那番话,洛城不禁一阵心虚,话音中也不由带上一丝小心翼翼:“喂?律总,找我什么事。”   “你老婆在哪个病房?”闻人律的声音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似乎已经原谅了他前天的冒犯:“我跟陆庭风在交大附院大堂,来看看你家宝宝。”   ……操!表情瞬间碎裂,洛城六神无主地扭头瞪住苏林菲,无声地崩溃大喊:我老板杀过来了——我该怎么见他啊啊啊啊啊啊! 第44章   拎着大包小包站在电梯前, 闻人律一身西装革履,身资笔挺,惹得周围的病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打量他, 同时窃窃私语:“这个人好帅呀!像电影明星。”   陆庭风在一旁听见, 忍不住低声笑:“探望产妇而已,你穿这么正经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找情敌示威呢。”   闻人律冷冷地斜他一眼:“有贫嘴的功夫,不如帮我拿点儿东西?”说着,把左手的大包小包往他面前一举。陆庭风立刻后退一步, 摆出个避嫌的模样:“我可不敢。这些礼品都是你买的, 让我拿上去,岂不是借花献佛了?”   “啧,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循规蹈矩?”   “今天不一样嘛。大老板要安抚旗下头牌,我自然不能抢风头。”   说话间, 二人来到了产科的楼层。一出电梯,闻人律就看见一个齐刘海的圆脸小护士等在前方,原本略显拘谨的表情在看见他容貌的那瞬间变成了手足无措的惊艳:“你……你是城哥的老板?”   “是。”闻人律瞥她一眼, 扭头望向繁忙的分诊台:“洛城什么时候回来?”   “他他他……”着急忙慌地换个身位,企图挡住他的视线, 苏林菲勉强地笑着, 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去给宝宝办出生证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是来看望宝宝的吧?我带你们过去就行啦,他在不在不要紧!”   她说这话实在有点儿可疑,闻人律拧拧眉,俊美的脸冷若冰霜, 看得苏林菲都不敢犯花痴了,心中只剩下慌乱。这时,她身后走来一个人, 老远就招呼道:“闻人先生,你好!”   原来是宁祁。   他朗笑着走到闻人律面前,不着痕迹地把苏林菲推到身后,落落大方道:“我是宁祁,是洛夫人的主治医生。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十一月中旬,在那家法国餐厅门口。”   虽然对他无甚好印象,但这人至少是洛城盖过章的医生,闻人律的面色好歹是和缓了一些:“我记得你。”   既然记得那就好办了。宁祁继续笑着道:“实在不巧,洛城今天去办宝宝的出生证明了,估计要下午才回来。不如这样,我带你们去看宝宝,你们的礼品呢,就直接放到病房,我们是绝对不会碰的。要实在不放心,回去后你们再给洛城发个单子,这样他就好核对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闻人律也不好再疑神疑鬼,只得点点头:“好,那麻烦宁医生带路。”   沿着走廊一路朝vip病房走去,闻人律看见许多个护士,一个个都有意无意地扭头打量他,仿佛早就知道他要来。不禁拧起眉,他冷着脸走到病房门口,一个小护士直接冒冒失失地从里头冲了出来,还不小心撞到了宁医生。宁祁也没说什么,兀自撑住房门,邀请地一挑下巴:“宝宝就在这里了。”   犹豫一秒,闻人律莫名感觉有些抗拒,但身旁的陆庭风已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嫂子你好,我们来看你——哎?”   抬手正要拉他,这人却发出了一记诧异的嘎叫。闻人律心头一跳,沉声问:“怎么了?”赶紧走到他身后,却见宽敞的病房里安安静静的,病床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裹在粉红襁褓里的婴儿在轻轻扭动。宁祁说:“洛先生的夫人去做通乳治疗了,目前只有宝宝在这里,你们可以过去看看她。”   ……不知怎的,闻人律默默松了一口气。   陆庭风倒是毫无感觉。他满脸兴奋地低喊一句:“洛城的女儿啊!”喜笑颜开地扑了过去:“昨晚见你爸发的照片好可爱,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哎哟,真是一个小美人哎!”   他喊得震天响,闻人律拧拧眉,走上前一把将人扒开,低声斥责:“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小心吵到孩子!”又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在床头柜上一一放好,他这才走到婴儿床边,低头仔细打量宝宝——   只见粉白的圆脸上,一双长溜溜的眼睛乖巧地闭着,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柳叶似的眉毛也初现雏形。她鼻子小巧,嘴巴粉嘟嘟的,唇中隐约缀着一颗唇珠,显得格外娇憨。但最惹人爱怜的还是她圆嘟嘟的脸蛋——闻人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饱满的小肉脸,简直就像一只小仓鼠,颊囊里塞满了食物。   “……也太胖了吧。”他忍不住这样道。   “你懂什么?”陆庭风在一旁嫌弃地啐他:“这叫婴儿肥!有些小孩儿就是这样的,小时候脸很胖,长大就消了。”   “是吗?”闻人律表示很怀疑。他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扶着床边认真地注视着宝宝:“她怎么长得不像洛城?我还以为她会是个黑皮肤宝宝呢。”   “不像爸爸,那就是像妈妈呗!”陆庭风不以为然地道。“哎,你的镯子,拿出来试试啊!万一戴不进去怎么办。”   “那镯子是可以调整的,怎么可能戴不进去?”嫌弃地瞪他一眼,但闻人律还是走到床头柜前,将一个小镯子从包装盒中拿了出来。   宁祁在一旁好奇地歪头看,见是个金镯子,花纹繁复,最中间串着一颗如意平安珠。接着,闻人律抽出一张消毒湿巾,将镯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才拉起宝宝的小手,替她轻柔地戴上。   肉团团的小手配着金灿灿的漂亮镯子,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闻人律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道:“不错,挺合适。”   这时,宝宝似乎感觉到手腕上的异物感,忍不住动动小爪子,眉头拧一拧,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白分明的、水润润的一双眼,双眼皮细而窄,眼尾微微上挑,眼型狭长。见她安静地望着自己,闻人律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小家伙,你睡醒了?”陆庭风也凑过来,瞪大眼睛细细打量:“哎哟,这双眼真好看!她眼珠子好大,黑黝黝的,就像电视里常说的那种……黑葡萄!”   听见他俩的讨论,宁祁“嗯”一声,讶异地走上前:“宝宝居然睁眼了?这可是她第一次睁眼,昨天都是睡过去的。”   “是吗?”陆庭风挺高兴,“那说明我俩跟她有缘,她特意睁开眼看我们呢!”   闻人律没说话,只专心地牵着宝宝的小手,轻轻摇晃。一般来说,初生婴儿的视力都不大好,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宝宝睁着眼瞅了他们一会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觉得无趣,过一会儿又慢慢地闭上了。倒是她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闻人律的食指,像抓着什么令人安心的东西,不舍得放开。   闻人律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宝宝,放手,叔叔要回去上班了。”将手指轻轻地抽出来,闻人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随即整一整衣襟,准备打道回府。陆庭风也跟她道别:“小家伙,好好吃奶,快快长大,咱们还指望着你能激励你老爸奋力拼搏呢!”   话音未落,VIP病房的卫生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但很快又停止了,安安静静仿佛无事发生。闻人律不禁与陆庭风疑惑地对视一眼,随后动作一致地望向宁祁,显然想问:谁在卫生间?   宁祁则无辜地一歪头,镇定自若地弯着眼冲他们笑:“嗯,什么?哦,那个啊,可能是隔壁病房传过来的。我们这儿卫生间的隔音不好,墙特别薄,让你们见笑了。”   ……是吗?闻人律拧着眉,显然并未打消疑虑。他忍不住望向病房的其他地方——屋里只有一张窄窄的病床,看来是睡不下两个人的。但一旁的沙发上也没有枕头棉被,而且皮垫饱满,完全没有凹陷的痕迹——难道,洛城晚上并不在病房陪护?   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细节,闻人律没再追问,转而朝宁祁点了点头:“宁医生,我们先回去了。”   “哎,好,你们的礼物我一定会转交给洛城的。”宁祁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两脚定在原地,笑着目送他们走出病房。房门关上后,卫生间方向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响,磨砂玻璃门被猛地打开,洛城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他们刚才说什么!……月凨睁眼了?!”   “大哥,你小点儿声,你老板还没走远呢。”宁祁无奈地回身望他,这人已经迫切地趴到了婴儿床边,正一脸委屈地望着安睡的小宝宝:“月凨,月凨?你睁开眼看看爸爸嘛,爸爸还没见过你睁眼的样子呢……”   说话间,眼睛的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个金闪闪的东西。他好奇地望过去,就见一个花纹繁复的金镯子松紧合宜地套在宝宝藕节般的手腕上。精致的镯子衬着粉白的皮肤,就像年画中的福娃娃似的,娇憨而金贵。   “靠,周扒皮怎么这么大方,居然送了个金镯子?”惊异地伸手掂一掂,洛城还以为这是镂空的,却没料到入手是沉甸甸的质感——这镯子少说也有15克!忍不住又去翻床头柜上那些大包小包:一束鲜花,燕窝礼盒、西洋参片、花胶、海参,高档的婴儿玩具,甚至还有一个厚厚的红包!   “妈呀!”目瞪口呆地数一数,整整一万块!洛城舌头上的“周扒皮”三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也不必这么破费吧……”   见状,宁祁也默默地放了心:“你这老板还挺有心的,看来很期待你回归——你可别辜负人家啊。”   “好好好,我知道。”悻悻地将礼物归置好,洛城看着那盒包装精美的即食燕窝,心头微动:我还没尝过这玩意儿呢!看起来是买给产妇吃的——那不就是我么!于是兴致勃勃地拆开包装,摸了一盒出来,打开盖子美滋滋地舀起一勺放进嘴里。聚精会神地品尝半晌,他嘴巴一撇,差点儿呕了出来:“……靠,一点儿也不好吃!”   ---------------------   出生的第三日早上,宝宝的出生证明办好了。由于不知道父亲的身份,所以证明中“父亲姓名”一栏是空的,母亲那一栏填的则是洛城。看着宝宝的名字“洛月凨”端端正正地印在纸上,洛城心里那个高兴,忍不住扯着苏林菲道:“我起得这名字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苏林菲敷衍地搪塞他。下一秒,这人的五指忽然收紧,把她攥得“嗷”一声,痛得跳脚:“你干嘛!抓痛我了!”   洛城猛地将出生证明递到她面前,质问道:“干嘛把我写到母亲那一栏?这样我帮宝宝上户口的时候,不就暴露了么?”   “一个户口而已,你担心什么!”好笑地把他的手掰开,苏林菲意味深长地用文件夹拍拍他的胸,安抚道:“咱们院长认识的人多着呢,分分钟就帮你搞定了,你就放心吧!”   “真的没问题?”   “真的啦!”   说着,苏林菲反手将他推进病房,迭声敦促:“你赶紧把出生证明放好才是真的,小心搞丢了!还有啊,宝宝上一次吃奶是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该喂奶了?之前你答应说拍一张哺乳照,还没拍呢……”她火急火燎地把宝宝从婴儿床里抱出来,塞进洛城怀里,随即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卡片机,摆出了拍照的架势。   洛城的脸扭曲一瞬,不甘不愿地坐到床边,将棉服的拉链拉开,掀起软绵绵的毛衣,露出了饱满的胸膛。   生产第三日,他的奶量不算多,两边加起来约莫只有30ml的样子,宝宝胃口大,吃不饱,吸起来也相当费劲。苏林菲给他拍完照,放大照片仔细查看,就见小家伙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热汗,都是憋劲儿憋出来的。吭哧吭哧吃完两边,还饿,月凨小朋友拧起眉头哇哇哭,于是还得再给她冲20ml的奶。   昨天男护工刚教完洛城怎么冲奶粉,这人今日便又犯错误了——他总爱先放奶粉,再放水,而且不按规定的量,全凭感觉。苏林菲眼睛的余光瞥见他舀了冒尖的一勺奶粉放进奶瓶里,不禁大叫一声,冲过来狠狠捶他一拳:“你干嘛!不是告诉过你要先放水再放奶粉吗,你都忘啦!……还舀那么多,万一月凨不消化怎么办?”   被抓了个正着,洛城心虚地挠挠头,不以为意地嘀咕:“没那么要紧吧……差不多不就行了?”   “谁跟你说不要紧的!去年有个宝宝肠子坏死都上新闻了,就是因为奶粉冲得太浓!你要是不怕月凨吃坏肚子,就继续这样冲吧!”   苏林菲被他气得不轻,差点儿就想用文件夹扇他。所幸这个不靠谱的货终于意识到了规范操作的必要行,老老实实地将奶粉倒掉,重新装了20ml热水进奶瓶里。盯着他把奶粉堆仔细刮平,苏林菲总算露出个笑容,轻哼一声:“你看,你也不是做不到嘛。”   吃完奶,洛城取下宝宝的小帽子,给她擦去刚才沁出的热汗。擦着擦着,他瞥见小家伙的头发一颤一颤,是下面的囟门在轻轻跳动。又不禁心痒痒了,他伸出手覆上去,轻轻地抚摸……苏林菲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侧,幽幽地道:“你就是控制不住手贱,是吧?”   洛城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脸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就摸一摸嘛,没有用力……”   这一次,苏林菲是真的忍不住了,操起文件夹狠狠地扇了他一下:“不是用不用力的问题,是你根本就不该碰这里!……手痒你不会摸其他的地方啊,非要摸囟门?昨天护士跟你讲得不够清楚是吗?”   “够清楚了够清楚了!”龇牙咧嘴地收回手,洛城悄悄地吐一下舌头,悄声跟女儿告状:“苏阿姨好凶哦,对不对?这不让摸那不让摸……好吧,我只能摸摸你的小脚丫了。”   捏住女儿的脚丫子揉一揉,小家伙痒得猛一抽脚,不满地哼哼一声,终于抬起了眼帘。望着她微微上挑的水润大眼睛,洛城总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那股淡淡的熟悉感很快被高兴的情绪盖了过去:   “宝贝,我的小宝贝,你终于愿意睁开眼睛看我啦?”忍不住亲一亲她的小脚丫,洛城把女儿的脚掌贴在自己两侧面颊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是爸爸,知道吗?我是你的爸——爸——”   小家伙茫然地看着他,随即努努嘴,“噗”一声,将刚才喝的奶都吐了出来。   “啊——”洛城发出了悲催的惨叫。   ------------------------   中午吃过饭,宁祁来到病房,本想跟他说可以收拾行李出院了,却见这人举着手机躺在病床上,正入迷地观看今日的UFC联合主赛。他无奈地笑笑,忍不住道:“要不我把平板拿给你?手机那么小,别把眼睛看坏了。”   “好啊。”洛城的眼睛依旧黏在手机屏幕上,只朝他伸出一只手,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宁祁叹口气,去办公室拿来平板递给他,顺便问一句:“赛况如何?”   “伍沛霖占据绝对优势。”洛城一边看一边认真地播报:“现在是第三回合,汤普森体力见底了,现在只能防守。即使拖延到最后关头,伍沛霖也能拿一个判定胜利。但我觉得他可以冒险一点,拼一个TKO或者KO胜利……要是拿下花红,不仅他的人气会大涨,下一场的对手也会有更大的选择余地。”   宁祁点点头,赞同道:“汤普森的体力确实是短板,但他的拳法还是挺厉害的,伍沛霖如果想求稳……”   话音未落,洛城忽然捧着平板坐了起来,神情紧张,虎目圆瞪:“操,伍沛霖进攻了!中扫接变线踢,摆拳,直拳,左平勾……KO!他KO了汤普森!”兴高采烈地高举双臂,洛城“芜湖”一声,望着宁祁哈哈大笑:“赢啦!伍沛霖赢了第九名的汤普森!”   望着他大大咧咧的笑容,宁祁不禁忧心地叹一口气:“真不知道你在乐什么……要知道,他打赢汤普森的话,你的排名就会掉出前十了啊!”   “嗯?”仿佛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洛城后知后觉地放下手,傻着眼望着地面,嘴角无奈地抽了抽:“也是哈,他往前进一名,我就会被挤到第十一……哈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落寞地躺回病床上,此时平板里已经宣读完比赛结果,主持人开始对伍沛霖进行采访。洛城斜眼瞥着屏幕,就听见随队的翻译在尽职尽责地响亮转述:“排名更新后,你会进入轻重量级前十,排在第九名,同时,洛城会下降到第十一名。对于这样的变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洛城默默地又坐了起来。   屏幕中,伍沛霖抿着唇想了想,抬起脸道:“洛城是我的榜样,入行以来,我一直以他为目标努力着。他是个很厉害的选手,我一直觉得他能够为我们的国家拿到金腰带,并且——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挑战他,我也希望我能够挑战成功……”   “所以你以前觉得他能拿到金腰带?”   “是的,我确实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也许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应该试着自己去争取这个机会。”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伍沛霖深吸一口气,扭脸望向摄像头。那一刻,洛城屏息看着屏幕,仿佛感觉那道目光穿过大平洋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大概是是去年那场比赛吧,洛城对阵奥康纳。他对待比赛的态度……说实话,让我有点儿失望。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我想大家都清楚,之前他打约书亚那次还拿到了花红,说明他的竞技状态非常不错。主要还是态度,态度决定一切——以他上次的表现,中国的第一条UFC金腰带,我不能指望他拿了,我只能指望自己。”   ……是吗?   缓缓收回视线,洛城一言不发地合上平板递给宁祁,侧身躺回了床上。望着一旁透明婴儿床里熟睡的宝宝,他抚摸着自己束腹带下绵软的肚子,良久,嘴边不禁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第45章   产后第四天, 洛城收拾好大包小包带着宝宝出院了。早上宁祁开着空车来上班,傍晚拉了满满一后车厢的东西走——单是宝宝的奶粉尿片奶瓶衣服就摆了一整条后座,其他护士又给了一张实木的儿童护栏床, 可以拼在大人床侧的那种;还有一个婴儿车、一个婴儿提篮、一张尿布台, 甚至婴儿洗澡盆都有人送。   这些大都是她们家里闲置的,孩子长大了用不上,又不舍得丢,就翻了些有用的送给洛城:“你也别嫌弃。这些都是牌子货, 以前用的时候也很爱惜, 刚才我又拿酒精擦过两遍了,绝对干净的。你啊,现在也不是多富裕,能省就省一点……”   洛城今日穿了件运动款的黑色长羽绒服, 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张脸终于消去了孕前的浮肿,甚至显得有几分削瘦:“不嫌弃不嫌弃。”他龇着大牙笑哈哈, 心想我小时候就是捡别人不用的东西长大的,什么衣服啊鞋子啊, 街坊邻居给什么就用什么, 有什么好嫌弃的?末了还调侃人家:“你把东西都给了我,怎么,不准备生三胎啦?”   被护士一巴掌呼在脑袋上:“……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拎着提篮走到电梯厅,七八个护士恋恋不舍地跟在后头,十几双眼睛都眼巴巴地注视着月凨:“要经常拍照发给我们看呀!有什么不懂的就在群里问, 宝宝要是不舒服也及时跟说……虽然我们这里不是儿科,但妈妈还是不少的。”   “好好好,一定一定。”这么多人关心自家女儿, 洛城也感觉与有荣焉,当即笑眯眯地把提篮拎高了,捏起月凨紧攥的小拳头朝她们挥一挥:“小凨说,阿姨们拜拜~”   一蜜色一雪白的两张脸并排在一起,真是没有半点儿相像。护士们本来都伤感着呢,见到这一幕又忍不住“噗”地闷笑出声,背过身窃窃私语:“真想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肯定很帅!不然生不出这么雪白又漂亮的女儿。”   “起码得像那天来的那个——洛城的老板那么帅!”   “对!天啊他老板帅得我都犯头晕,跟做梦似的,我好久没看过这么正统的东亚帅哥了!”   她们七嘴八舌讨论的当时,洛城和宁祁已经到了一楼,跟方医生和莫医生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虽然刚生产没几天,但洛城还是有一把子力气,右手拎着宝宝,左手拎着婴儿床的箱子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头。   方医生都不禁抹一把汗,担忧地跟宁祁道:“宁主任,你回去记得跟城哥说说,别这么快就搬重物。虽然他身体底子好,但到底是生了个娃,还是得好好养一阵儿……”   “我知道的。”宁祁也颇有些哭笑不得:“回去我就说他。”   一会儿把东西放好,宝宝连带着提篮妥当地放进安全座椅里,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随即驶离医院。   初春的夜晚黑得很快,宁祁漫不经心地一边开车一边望着前方逐渐汇聚的路灯,面色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刚才他答应方医生要好好叮嘱洛城,这会儿似乎也忘记了,只兀自打算着自己的事情。   洛城也不搭理他——他忙着回复手机上堆积如山的信息呢!产后这几天好多人给他发祝贺,祝贺完了再骂他一句:“瞒得真好啊,现在才说!真不够意思。”   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你们把红包给我补上,就够意思了!洛城眉毛一挑,一个接一个啐过去,啐完了看见自己脚下那堆只吃了一点的补品,才猛然间想起——靠,他还没跟闻人律道谢呢!   赶忙拨通大老板的电话,这人毕恭毕敬的,完全没了之前那个日天日地的气势。接通后他温文尔雅地“喂”一声,把宁祁都吓了一跳。瞪着眼转头望去,只见洛城端坐得如同天天向上的好学高中生,满脸写着老实乖巧,就差把二只手放在膝盖上了:“律总,不好意思啊,今天才给你打电话……那个,谢谢你给月凨送了这么重的礼,真是太破费了。”   对面的闻人律沉默了两秒,好像极不适应这样的洛城,半晌才道:“月凨?是你女朋友的名字,还是你女儿的名字。”   “是我女儿的!”洛城答完,立刻原形毕露,得意洋洋地咧开嘴:“怎么样,好听吧?我想了好久才决定的,给我挑花眼了都!”   “还行。”闻人律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转而问:“你女朋友呢?那天我跟陆秘去看你们,结果她不在——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呃,这个……”洛城没想到这人如此寻根究底,一时间卡了壳,半晌才干笑着道:“她,她跟我吵架呢。说生个孩子把身材搞坏了,不值当,一回家就翻脸了。”   “是吗。”闻人律淡淡地嗯一声,好似又不关心了,只客气一句“月子之后可以带她来训练馆,有几个教练知道怎么做产后恢复”,随即又问:“你们出院之后,是回望海路的二室一厅住吗?”   “昂,是。”他不再追问女朋友的事,洛城大松一口气,瘫在副驾驶上,语调也变得懒洋洋的。闻人律却错把这种放松听成了失落。他沉吟几秒,道:“……要不要公司帮你租个房子?现在天冷,你那间老房子没个地暖,都不好护理小孩。”   说来也怪,洛城之前问他要钱时理直气壮的,这会儿人家为他着想,他反倒忸怩起来了:“没有地暖而已,空调还是不缺的,只是效果没那么好。而且再过两三个月就暖和了,不打紧,没必要再租个房子。”   “……行吧,那你自己估量,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开口,公司尽量帮你协调。”   “哎,好。”两人之间难得有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洛城脸上带笑,心里也颇为舒坦。想着再客气一句就挂电话,却不料闻人律突然想起正事,语调倏地变作严肃,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训练?”   ……洛城的五官顿时皱成了一团。   “再晚几个月吧……我老婆太年轻了,不想带孩子,我少说也得操心个半年。”   “就不能请个育儿保姆吗?”闻人律的话音里透出强烈的不满,显然觉得半年太久了。洛城皱着个脸,眼珠子焦急地转动半晌,终于想到借口:“保姆贵啊……养小孩处处要钱,我老婆产后康复也是一笔钱,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了,省得一点是一点。”   闻人律似乎被他气得胸闷,声音沉沉的,仿佛透着一丝咬牙切齿:“洛城,你是不是糊涂?……没钱你不知道问公司借吗?!你打一场比赛赚多少钱你自己不清楚啊,早点复出就能早点赚钱买新房——难道你忍心让孩子住在一个连地暖都没有的小房子里?”   ……操,这个道理需要你教我吗?!洛城暗暗咒骂着,心想我也愿意早点复出啊,这不是身体不允许吗!脸上吹胡子瞪眼的,但声音还是得稳住了,不能露馅:“钱以后总会有的,但孩子还这么小,她半岁前的这段时间,我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律总,你还没当父母,你不懂。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你也不会舍得离开她的!”   说完他便把电话一挂,手机一关,没有给闻人律分辩的机会。宁祁在一旁听完整个对话,不禁微笑:“可以啊,你最后这段话说得挺不错,足够搪塞他们好一阵子了。”   洛城哼哼一声,兴致却是不高。他回身望着安全座椅中沉沉安睡的月凨宝宝,眼神溺爱而惆怅:当omega真难啊……事业与家庭难以兼得,专注一个就得放弃另一个。哎,只能期待以后找到一名合心意的育儿嫂了。   --------------------------   回到宁祁家,二人上下楼两趟,这才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完。护栏床组装起来拼到次卧床的旁边,洛城把宝宝软绵绵的小褥子铺上去,再把宝宝从提篮里抱出来,放到床上。白嫩的婴儿被一片粉红娇嫩包围着,他趴在床栏边,情不自禁地“aww~”一声叫出来,伸长手抱着整个床兀自陶醉:“我的小公主,让爸爸亲一下……”   撅起嘴就要在宝宝脸上亲一口,冷不丁被宁祁撞见,立刻严令禁止:“别乱亲!小孩子免疫力很差,说不定会被传染疱疹的!”   “好啦好啦知道啦~”这事儿护士们也跟他叮嘱过,但洛城始终没当回事。等宁祁走远后,他伸长脖子确定一眼,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在宝宝的脸蛋子上用力亲了一口!   从那之后,洛城便专心致志地在宁祁家坐月子。也许是运动员底子好的缘故,他产后的情况比普通孕夫强许多,只有一点点腹直肌分离,盆底肌的状态也十分良好。刚生的时候肚子还有一点软囊囊的悬垂感,一星期过去,居然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宁祁那个惊讶,忍不住推一推眼镜儿,低下头仔细打量:“你的肚子基本平坦了哎!这也太快了。”   彼时洛城正捧着一碗蒜香鸡胸肉大快朵颐:“那是!……你也不看看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我那千锤百炼的八块腹肌可不是摆设!”说着,伸手紧一紧苏林菲帮他挑的收腹带和盆骨带,又夹了一筷子鸡胸肉:“另外,应该还有睡得好、吃得好的功劳吧!”   宝宝虽然小,但“天使”属性已经初见端倪。她很少哭,吃饱了就能连睡两个钟头,饿了拉了也只是呜咽两声,并不会哭得惊天动地。洛城白天是母乳加奶粉喂养,睡觉之前则会喂一顿纯奶粉,让月凨吃得饱饱的睡觉。   女儿睡,洛城也睡——他的睡眠惯来引人艳羡,闭上眼没两分钟就睡着了,以前还被曹教练吐槽:“跟个猪似的。”   凌晨十二点,月凨会醒一次,这时候就要用力点儿哭才能把爸爸吵醒。洛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她冲奶粉、喂奶、换纸尿裤,最后坐在床边拍嗝。拍着拍着,那头越垂越低,乱糟糟的卷发全部翻下来,仿佛一根开了花的鸡毛掸子。最后把女儿放好在婴儿床上,盖好被子,小家伙还在恍惚地眨着眼呢,这家伙已经一歪头,睡着了。   三点左右,月凨又会醒一次。这时候洛城感觉有些涨奶,便会选择母乳奶睡——虽说份量没多少吧,也就80ml左右,但足够糊弄她一顿了。他先是打着呵欠喂完一侧,再转到另一侧,把小家伙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奶香绵软的一个小宝贝,一边吃一边嗒嗒嘴,眯着眼抻抻胳膊,又继续吃。常常是宝宝还在努力吃奶,洛城的拍抚便缓缓停下,又睡死了。   “……真是傻人有傻福。”宁祁忍不住这样对科室的人感叹。   产后半个月,洛城被性别科的人叫来医院抽血,同时也带宝宝去儿科检查一下身体。张主任领教过他的脾气,这时便有些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不料又惹洛城不满意了:“想问什么就问!干嘛鬼鬼祟祟的!”   张主任便开口问道:“你……你是母乳喂养吗?我见你睾酮的水平恢复得很慢。”   洛城立即有些不自在,双手拢了拢羽绒衣:“唔,是。睾酮水平跟这个还有关系吗?”   “那当然有关系的呀!”一涉及到专业知识,张主任立即双眼发亮,亢奋地站起身道:“你一直母乳喂养,Alpha的生殖系统就会被抑制,得不到激发,这是不利于你事业发展的!作为医生,我建议你赶紧断了母乳,专注于身体恢复……”   话没说完,儿科的医生便抱着月凨大步走了进来:“好你个张东盛!人家宝宝才两周大,你就要剥夺她跟母亲的联结,你于心何忍啊?!吃母乳是所有婴儿的天赋权利,更何况她的妈妈是AO双性体质,母乳喂养更有研究价值,哪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你好意思说我!”张主任一拍桌子,跟对方蹦着高儿吵起来:“你少拿宝宝做幌子!什么天赋权利,不就是你们儿科自己想做研究么?!我告诉你,性别科是不可能让步的!人家患者自己有回归工作的意愿,你们不能拿这种话绑架他!”   ……吵得不可开交。   -------------------   回家后,洛城跟宁祁提起这事,带着无框眼镜的宁主任奚落地“哼”一声:“场面话一套一套的,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做课题!”   洛城正给宝宝冲奶粉,闻言不禁鄙夷地乜斜他:“哟,宁主任,你这边研究结束了,腰板也硬了嘛!现在都理直气壮地看不起同事了!”   宁祁被他嘲笑得轻咳一声,立刻低眉顺目的:“我哪有。那两个主任惯来都是这样的,舌灿莲花,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   洛城撇撇嘴,懒得戳穿他,兀自走到房里给月凨喂奶。   半个月的小婴儿已经出落得白皙标致,一头黑发愈发浓密顺滑,柳叶般的长眉也长了出来。洛城经常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出神,心道,你真是像那个Alpha吗?若真是这样,那对方应该长得蛮好看的……嘿,没给我拖后腿,也不错!   心底对那天晚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洛城大大咧咧的,有时甚至想感谢那个人,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可爱的宝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晚只是一个意外……所以咱俩就扯平吧!我不记恨你,你也别计较我把宝宝生下来。以后要是见了面,你就当月凨跟你没有关系,千万别来跟我抢她!”   ……不过,偶尔看见电视上的拳击或者综合格斗比赛,洛城还是不免情绪低落:自己已经九个月没打比赛了。网上那些奚落的评论他并非看不到,只是刻意忽略了而已,终究没法当做不存在的。   忍不住到体重秤上称一称体重,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唔,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洛城想着,他大概可以停止母乳了?再慢慢恢复锻炼……也许两个月后,他就能回登峰报道了!   不禁大为振奋,洛城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到空置的书房里跑步锻炼。宁祁回来的时候他正在跳绳,用的是那种拳击手的跳法,轻盈而稠密,脸上大汗淋漓。看得心脏一缩,宁祁当即喊出声来:“你干什么!……怎么突然间要跳绳!”   洛城疑惑地停下,抬手擦一把汗,呼吸虚浮而急促:“干嘛,不能跳?”   “你现在还没坐完月子呢,内脏都没有复位,怎么能剧烈运动呢!?你这么胡来,以后内脏下垂怎么办?!”   他冲过去劈手夺下洛城手中的跳绳,转头又看见跑步机上滴落的大片汗迹,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跑了多久?”   洛城心虚地挠挠后脑勺:“……半个钟。”   长叹一口气,宁祁不再言语,转身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过来帮他擦汗,一边擦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听我一句话……有些东西急不来,先把身体调理好了,后续才能事半功倍。怀孕生产是个大事,你不能当它是个小感冒知道吗!它更像一次手术,很伤元气的,你休息三个月都不为过,怎么能刚满一个月就剧烈运动呢?”   “还有啊,虽然家里有暖气,但你现在身子虚,不要暴汗,不然感冒了怎么办?你自己人高马大,可能一个星期就好了,但是月凨呢?她才刚满月,你舍得让她吃药难受吗?”   若说前几句话洛城听得心不在焉的,但最后这句他却是正儿八经地听进去了:“好,我知道了,我再……再休养半个月吧。”   “这就对了。”宁祁终于笑起来,伸手擦向他湿漉漉的后颈,并沿着领口往里探:“之后锻炼也不能这么任性,要慢慢来,先从产褥操开始……”   他的手压着毛巾轻轻擦拭,在脊窝里认真探索。洛城不禁蹙起眉心,逐渐感觉不大舒服……忍不住反手挡开宁祁的手臂,他板着脸站起来,粗声粗气地丢下一句:“不用擦了,我去洗澡。”便离开了书房,顺便还抱走了婴儿车里的月凨。   一会儿拿上换洗衣物走到客卫里,洛城对着镜子心不在焉的查看自己的小腹,却注意到之前宁祁放在洗漱台上的那瓶鼠尾草精油不见了?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它的踪迹。   再想想他那几天常用的兰花香型的护手霜,后来也没有闻到过。洛城不禁眯起眼,心里起了疑虑:那么大一管护手霜,不至于四五天就用完吧?还是说,他根本不打算认真用,只是拿来当个幌子……?   想到这儿,他扯扯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第46章   三月的申城还是一贯的冷。也许是进入春天的缘故, 空气不再干燥,有了些许沁人的湿意。洛城出门买菜之前看看天色,感觉不大妙, 便带了把伞出去。果不其然, 刚走出小区天上就开始下绵绵细雨。他撑开大伞,低头看看婴儿提篮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月凨小宝贝,朝她叹息一声:“天气真差,哦?”   出院之后, 买菜这事儿一直是洛城自己来的。他嫌弃宁祁团购的食材不好, 肉不新鲜,菜也老,所以每天都去小区对面的大型超市买菜。他提着宝宝一起去,来回慢悠悠走个两公里, 顺便还能锻炼一下身体,预防产后血栓。   撑着伞轻闲地走出小区大门,来到公交车站边上准备过马路。洛城正等绿灯呢, 冷不丁却看见一个打扮眼熟的家伙——白衬衫小平头的上班族,还背着个四四方方的背包, 这不是那天把自己偷拍发上网的家伙么!   不禁眯一下眼, 洛城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上班族正伸着脖子看远处的公交车呢,冷不丁一个高大身影站到眼前,吓了他一跳。抬头望,就见一张核善的帅脸皮笑肉不笑地俯视着自己:“你就是偷拍我的照片发在网上的那个人, 是吧?”   对方心中大惊,浑身皮肉都不禁绷紧了,战战兢兢, 哑口无言。   见他面色惨白,洛城略感解气,便将浑身气势收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扯扯唇:“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前阵子确实是胖了,不过是跟着我媳妇一起吃胖的——喏,你看。”他把婴儿提篮拎到身前,示意对方看里头正闭眼安睡的漂亮宝宝:“我的娃,就那天出生的。现在媳妇减肥,我也一起减肥。大概再过三个月,我就能复出了,你等着看比赛吧!”   “哎,好好好!”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对方连连鞠躬赔不是,又忙不迭地道贺:“恭喜你啊!喜得千金。她长得真漂亮!”   这下是彻底舒坦了,洛城的嘴角不禁得意地勾起来,浓眉一挑:“也谢谢你那天帮我解围。”说完,长腿一迈,大摇大摆地朝街对面走了过去。   走进超市,他穿行在货架之间,心情好得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宝宝在他轻微的摇晃下睡得愈发深沉,洛城还不时转头跟女儿絮叨:“你看,人人都说你漂亮!哎呀,我们月凨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啊!”   他走到生鲜区买肉,眼睛余光瞥见鱼缸里的生猛海鲜,一时间心思浮动:怀孕时吃不了海鲜,那现在月子都快坐完了,应该能吃了吧?当即挑了二斤活蹦乱跳的斑节虾回去。当天晚上,宁祁加班晚归,这人就自己把虾白灼了,随便做了个酱油葱蒜的沾料,剥一只吃一只,那叫一个鲜甜弹牙!   到了晚上九点,宁祁还不回来,洛城就给宝宝洗个澡,喂了少少一点母乳和100ml配方奶,回房睡觉。如今他回奶回得差不多了,让宝宝吃个五分钟,里面的硬块就散得七七八八,估摸着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完全恢复。喂奶的时候,洛城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的胸膛——乍一看依旧是以前那副肌肉饱满的样子,就是顶端的大小……似乎是彻底回不去了。   但愿粉丝们不要那么火眼金睛吧。他在梦中默默祈祷。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糊之中,好像有人推了他一下?洛城困倦地睁开眼,就见宁祁一脸焦急地站在婴儿床边,伸长手不断摇晃他:“你快起来看,宝宝好像过敏了!”   什么?!猛然清醒过来,洛城火速翻身而起,就见围栏床里,月凨白嫩的小脸上起了一片密密的红疹子,她正扁着嘴细声呜咽,昂着脑袋难受地在防惊跳包被里扭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洛城脑子里空白两秒,立即想到应该是今天那个斑节虾造成的:“我傍晚吃了海虾……不会吧,这也能通过母乳传过去?”   “……当然会啊!”哭笑不得地把月凨抱起来,宁祁羽绒衣都没脱,又要回医院:“你赶紧穿衣服吧!去变态反应科开点儿擦脸的药,不然月凨得难受一晚上。”   二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几个值班的产科护士也闻风赶来,看着月凨满脸的疹子心疼不已:“你呀你,都快断奶了,晚两天吃海虾不行吗,非要那么急?”   洛城欲哭无泪:“那你们也没告诉我啊!”   护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以为别人跟你说了……”   开药之后,一群人火急火燎地回到办公室,先把暖气开足了,再给宝宝解开衣服,就见那红疹子从面部一直延伸到肚子,只有四肢是能看的,洛城心疼坏了,挤出药膏给月凨一点点擦拭。   小家伙已经哭得有气无力,这会儿就轻轻地呜咽着,一双湿哒哒的大眼睛委屈地盯着爸爸看。洛城被那视线看得懊悔又心虚,只能道:“宝宝,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乱来了……”   擦了药又喝了点儿糖浆,半个钟后,宝宝终于困倦地在他怀里睡去,众人这才歇了一口气。再回到家时,已是半夜两点。宁祁困得直打呵欠,可还要洗头洗澡。他一边收拾换洗的衣服一边絮叨:“还好我回来时去看了一眼月凨……不然她哭声小小的,都不一定能吵醒你。”   洛城瞥他一眼,心里似乎有什么念头,半晌才嗯一声:“确实要谢谢你。”   宁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立即露出个干涩的笑,没敢再邀功:“应该的嘛。宝宝这么小,多个人照看,终究稳妥一些。”   听见这句话,洛城没再吭声,只是轻轻摇晃宝宝的动作顿了一下。   ------------------   三日之后,洛城终于给宝宝正式断了奶。性别科的张主任非常殷切地请求他去医院再抽三管血查激素,同时激动不已地表示:“很有可能今天就是你激素变化的转折点!说不准是要载入性别研究史册的呀!”   洛城前前后后被他抽过四次血,内心早已麻木,当天下午就抱着宝宝去了医院。虽然现在不怕被别人认出身份,但为防病菌,洛城还是戴上了口罩,还给月凨也戴了一个儿童款。小家伙的脸蛋子虽然肥,可整张脸才一点点大,那口罩大出不少,几乎要把她眼睛都盖住了。   “小可怜宝。”洛城笑着帮她把口罩拽下来一点,月凨茫然地眨一眨大眼睛,随即转动眼珠四处张望,浓密睫毛扑扇扑扇的,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兔子。洛城爱得那个挠心挠肝,当即抓住女儿的小肉拳头,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哇——”哭嚎声立即响彻医院电梯厅,引来无数人侧目。洛城赶紧把女儿抱好,龇牙咧嘴地往性别科的办公室跑——小祖宗,我错了!下次我轻点儿咬你,你别哭了!   抽完血,儿科那边又催他把宝宝带去做个身体B超——孩子太小不好做CT,只能用B超粗略检查一下内脏的情况。小家伙刚刚才哭完一轮,这时又被脱了衣服在小肚子上涂耦合剂,便忍不住“呜昂”一声,扁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床边的爸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洛城心疼得一揪一揪的,不禁频频问医生:“快结束了吗?还要做多久啊?……宝宝要着凉了。”   医生只得一边做检查一边安抚他:“别心急嘛,我肯定要仔细看的呀,不然看漏了、看错了怎么办?你要是怕宝宝冷,就拿一件衣服把她笼住。”   洛城立即把羽绒衣脱下来,俯下身轻轻罩在宝宝身上。结果,小家伙见爸爸靠过来,居然不哭了!小嘴巴缓缓恢复原状,湿哒哒的眼睛眨一眨,隐约露出了几分笑模样。洛城也不禁笑起来,低声道:“月凨这么乖呀?看见爸爸就高兴了是不是?……再忍忍,等结束了爸爸就带你回去。”   过了五分钟,检查终于结束。医生说:“宝宝的内脏都正常,目前只看见一套生殖系统,应该是没有遗传你的体质。不过B超始终比不上CT的精度,等宝宝长大一点,还是得做个进一步的检查才行。”   ……还是要做CT啊。在产科时听那些妈妈们提过CT和X光的辐射量,洛城忧心忡忡地帮宝宝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回家的路上,他搂着宝宝坐在的士后排,正心不在焉地用手机搜索婴儿做CT的危害,陆良的信息突然发了过来:“大哥,你媳妇快出月子了吧?啥时候办满月酒啊,我老婆看了你家千金的照片,挠心挠肝的,天天念叨着想亲眼看看她呢。”   满月酒啊……宝宝现在37天大,确实也可以办了,不过洛城拿不准应该办多大规模的。老朋友肯定要请,以前的教练团队也要请,但有些同事要不要请呢?比如伍沛霖,比如闻人律、陆特助之类,好像没必要?可不请的话,以后见了面又不免尴尬,尤其是那个给了大红包的……啧,真令人头疼。   “你让我筹备一下。”他只能这样这样搪塞一句,回到家再从长计议。   ------------------   今日宁祁不加班,洛城刚到家没一会儿,这人就风尘仆仆地拎着一堆菜进了门。洛城刚准备做饭呢,见状眼睛一亮,立刻放下锅铲:“今天你下厨?”   宁祁无奈地睨他一眼:“是是是!想着你断奶了,给你做点海鲜吃。”   说实话,这人如此关心自己,洛城实在想感叹一句:你对我真好!可他心底总有一层警惕的怀疑,于是这样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短促哼笑一声,淡淡道:“谢谢啊!”   为了不显得尴尬,他还指指门外,转移话题:“你做菜的话,那我去给月凨喂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卧室里,月凨宝宝躺在婴儿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缓缓旋转的玩具。见爸爸来了,小家伙立即高兴起来,两只小手轻轻挥舞,脚丫子也期盼地晃动着,小嘴巴嘬得高高的,发出“嗒、嗒”的声音。洛城看愣了一秒,随即“噗”地笑出声:这是催自己给她喂奶呢!   把女儿抱进怀里,月凨的小手果然拽住自己胸口处的毛衣,迫切地拉扯。洛城嘴角一撇,拗出个遗憾的表情,摇头晃脑地对小家伙道:“怎么办,爸爸没奶了,以后就委屈你喝奶粉吧。”   “嗒嗒嗒!”还好月凨不挑食。他说喝奶粉,小家伙便蹬蹬腿,嘴巴嘬得更起劲儿了。   喂完女儿,洛城朝厨房瞥一眼,宁祁还没做好饭,正好他先洗个澡。拿上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洛城的视线扫过洗漱台,脑中又想到那个消失的精油瓶,脱衣服的动作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他心不在焉地走进喷淋的热水柱之中,伸手拿过轻飘飘的洗发水瓶往掌心里倒……挤了两三下没有反应,他这才想起:洗发水昨天就没有了!   ……操,居然忘了这一茬。懊恼地把洗发水瓶丢回去,洛城心想,要不叫宁祁拿瓶新的来?可打开门听一听,厨房那边爆炒声不绝于耳,而且那家伙好似有点儿心怀不轨,他便歇了心思,自己围上浴巾走了出去。   走到主卧门前,洛城大摇大摆地拧开门走进主卧卫生间里,架子上五花八门的护理用品立刻晃花了他的眼:什么润肤水、润肤乳、磨砂霜,琳琅满目一大堆,他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洗发水。拿上瓶子往外走,洛城不经意间往洗手台上一瞥,赫然发现那个许久未见的精油瓶和护手霜居然就摆在剃须刀旁边!   面色瞬间变得严肃,他下意识朝外望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那两样东西攥进了手里。   回到次卫,洛城板着脸拧开精油瓶,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一股浓郁的兰花香混合着明显的alpha信息素味直扑而来,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感知嗅觉。那一刻,洛城不禁“哈”地大笑一声,像一个终于发觉了关键证据的警探,露出了“原来如此”的冷笑。   ----------------------   终于做好四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宁祁心想,今晚肯定能靠它们在洛城心中挽回一些分数。踌躇满志地把菜端到餐厅,他听见次卫那边“吱呀”一声,便扬声道:“你时间掐得真好,饭菜刚上桌,收拾一下过来吃饭吧!”   洛城却没有回答他。   听见那脚步声逐渐走到身后,宁祁疑惑地回头望去,就见洛城一头卷发湿漉漉地向后捋去,露出冰冷的深邃眉眼,身上歪斜的毛衣像是漫不禁心间套上去的,脚步缓慢而压迫。他抬起手,食指和大拇指之间捏着一个再眼熟不过的棕色的磨砂瓶,声音深沉:“……这就是你说的,保养卵巢的鼠尾草精油?”   宁祁的呼吸瞬间停止了,无框眼镜后的桃花眼不再从容,露出了慌乱无措的紧张神情。见状,洛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哼一声,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到餐椅上,将那个精油瓶和护手霜摆到桌边,随手拈了块辣炒蟹放进嘴里:“你还挺聪明的,居然猜到那个Alpha的气味是兰花香。但是呢……你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我是摔了个跟头没错,可你真的觉得,我会在同一个地方摔第二次吗?”   他不紧不慢地将鲜香爽辣的蟹肉咽下去,再把碎壳一点点吐出来,微厚的嘴唇被辣油染成了火红的颜色,说出来的话却冷静得吓人:“为什么要打我的主意呢?你觉得我们俩可能吗?”   事情既已败露,宁祁沉默半晌,破罐子破摔地咬咬牙,缓缓地也坐了下来。他望着洛城从容不迫的吃相,嘴唇犹豫地蠕动两下,慢慢地开口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么?出身平凡、家境普通,没有背景,没有助力,只能自己力争上游。你曾说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终究是看不起我们的,你还劝我放弃来着……记得吗?”   “既然如此,我俩何不报团取暖呢?我刚好了解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遮遮掩掩,而且我还签了保密合同,你可以全心全意地依靠我,这不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解决方法?”将啃碎的蟹腿吐到桌面上,洛城发出一声冷笑,抬起下巴乜斜着他:“我需要你解决什么了?”   宁祁被堵得一噎,好半晌才绞尽脑汁地道:“三十岁之后,AO双性患者的alpha体征会逐渐消退,四十岁时几乎完全转变为Omega……到时候你如何自处呢?有个人陪着你,照顾你,不好吗?”   “不好。”洛城又拈了一块蟹用力地啃,眼神依旧不为所动,仿佛他说的话毫无参考性:“我一个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不需要谁来照顾。而且我有女儿了,也不用别人来陪。至于你说的,四十岁后完全变成Omega——变就变啊,这世上也不是每个Omega都要结婚的。我会有很多钱,对我来说,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会只有一种,所以——我需要你做什么?”   “你……”宁祁脸上维持着一个艰难的笑容,依旧不死心:“月凨长大了总需要爸爸吧?……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样她才不会起疑心啊!我外形不算差,工作也拿得出手,勉强能配你,你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洛城的耐性终于耗尽,浓眉一拧,用一种威逼一般的语气冷冷道:“宁祁,我告诉你,在变成Omega之前,老子当了三十一年的Alpha——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一直是主导,我不喜欢被别人当做捕猎对象,明白吗?任何事情,只有我想做,我才会去做,不管你怎么说服、怎么利诱,我都不会退让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把半边螃蟹往桌上一摔,冷着脸站了起来。扯过一张餐巾纸不紧不慢地将嘴角和手指上的辣油擦拭干净,望着宁祁那张不甘心的清俊脸庞,洛城嘴角不屑地扯了一下:   “感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个尽职尽责的医生,我很感激,但也仅限于此了——明早我会搬出去,带着月凨离开这里。以后你有什么后续的研究,我也会配合,你打个电话就行。毕竟咱们签了合同的,我遵守条例,你也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撂下这句警告,洛城白眼一翻,大摇大摆地朝次卧走了过去。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望过来,鄙夷道:“另外,在我看来,你的外形条件不值一提——你还没我老板长得好看。”   说完,他走进房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第47章   初春的清晨寒意料峭。早上刚过六点, 天微微亮,望海街上就热闹起来了。路两旁的早点店、小吃摊冒出白蒙蒙的蒸汽,向上弥漫着沁入行道树疏冷的树叶之间。汤包、油条、糍饭的香味随着冷风四处飘散, 上学的小孩儿和晨练的老人都随手买上一份, 一边吃一边赶路,小电驴的鸣笛声和自行车的铃声不绝于耳。   洛城坐在的士上穿过这片热闹的景象,人声繁杂,熙熙攘攘, 原本有些茫然低落的心情奇异地昂扬了些许, 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这就是当年妈妈养育自己的地方啊。如今,他也要在这里抚养女儿了。   转过几个弯,的士终于在他的指引下来到老居民楼前。刚吃过早饭的阿叔阿婆们正围坐在泡桐树下的花坛边嗑瓜子闲聊,中心摆一个燃着树枝的火盆, 烤得身上暖烘烘的。见一辆车停到楼下,他们都好奇地扭头望去,就见洛梦娟那个拳脚很厉害的Alpha儿子提着一个灰色的塑料篮子下了车, 人高马大还是以前的模样,只不过穿得厚实了些。   “阿城!”其中一个阿叔与他家相熟的, 立刻高声打了个招呼:“你拿着什么呀!”   洛城扭头望过来, 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笑,把篮子举高了答:“我女儿!刚满月呢!”   一群人顿时炸开了锅。   -----------------   有了这群老人的看护,洛城得以解放双手,安心搬行李。这半年生活在宁祁家里,零零散散的居然也积累了不少东西——虽然大多数是月凨的生活用品。   今早上宁祁也早早地起了床, 没事人似的微笑着问他,要不要帮忙?洛城都不禁佩服他的脸皮厚度,感叹道:“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我昨天拒绝得还不够明确吗?”   宁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万一哪天你碰上什么烦心的事, 又想起我的好了呢?”   洛城翻个白眼,无语地朝他甩了甩手   。   将女儿的婴儿床搬上楼,走进客厅,几个阿叔阿婶把婴儿篮放在茶几上,围着月凨坐成一圈,正一边打量一边啧啧称赞:   “不像梦娟哎!梦娟黑一点儿,嘴巴再大点儿。不过这孩子也很漂亮,白白嫩嫩的,像福娃娃。”   “这睫毛多长啊,眉毛也长得好看!哎哎哎睁眼了,眼睛好大啊~”   “……像我孙女喜欢看的那个什么,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洛城在主卧里听见这个词,不由十分赞同: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嘴唇红若玫瑰,可不就是白雪公主么!   正收拾东西,外头的李婶儿扯着嗓子发问了:“阿城呐,孩子的妈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啊!”洛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她跟我吵了一架,这会儿在朋友家呢。”   “诶哟,怎么这样呀?当了妈妈总该收收心,哪能丢下孩子不管呢?”李婶儿凑到房门口,神情貌似热忱关切,可洛城还不了解她么?望海街方圆两公里之内,就这人最爱东家长西家短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代为宣扬,倒省了自己四处解释:“没办法,她还年轻,才二十出头。生个孩子把她的身材搞坏了,本来就不高兴的,我还要退房回这边住,她就跟我闹脾气了。”   “是吗?”李婶儿的眼睛像黄鼠狼那样晶晶发亮,对于新鲜的八卦十分兴奋:“你被骗的那些钱,还没追回来呀?”   “哪追得回啊!人家都把钱拿去还赌债了,人也跑国外了,我只能自认倒霉!”对付这种人,洛城也十分有一套。他立即拗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跟李婶道:“婶儿,我现在没多少钱了,往后养孩子少不了这样的那样的花费。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求你帮忙呢……”   “诶哟,我一个老婆子,能帮得上什么忙!”李婶儿立即把身子往后一仰,避之不及地连连摆手,匆忙退回了客厅里:“你还是把你女朋友哄回来吧!一个人带孩子可搞不定,又起夜又喂奶的,出不了三天你就得脱一层皮!”   “这倒不会。”洛城不以为意,“我这女儿乖得很,胃口好,不爱哭,吃完了就是睡!特别好带。”   “诶哟你可别夸口!”李婶儿老神在在道:“出了月子的婴儿最难搞了,二月闹能折腾死人,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是吗?”洛城还是不大相信。但不出两日,他就感受到了李婶儿说的,“二月闹”的威力。   --------------------   也许是换了环境不大适应的缘故,月凨来到望海街之后,睡得没有以前踏实了。当晚她就夜醒了四次,每次都蹬着小脚丫哇哇哭,似乎很不舒服。正巧洛城也睡得不安稳——为了空调,他搬到了妈妈的主卧,床短一截,腿脚根本伸展不开。老木床的床板又硬,即使垫了一层棉絮,睡起来也是硬邦邦的。所以女儿一哭,他立刻清醒,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揉着眉心爬起来,见女儿哭得满脸是泪,他赶忙把孩子抱到床尾的尿布台上换尿片,接着又去客厅冲奶粉。这时小房子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所有的东西都是触手可及的,走两步便拿到了。一会儿喂她吃掉150ml奶,小屁股也清理干爽,这小丫头却依然梨花带雨,撅着嘴巴哼哼唧唧。   洛城不禁头疼,抱着孩子靠到床头,大半夜的跑到群里发问:“月凨哭得好厉害,喂了奶也不行,扭来扭去的不肯睡觉。这是怎么回事?”   “吃太饱了吧,或者睡前的嗝没拍出来。”有值班的护士看见他的信息,马上给出了建议:“你把她抱起来,慢慢拍嗝。这个月龄也差不多该二月闹了,待会儿你让她趴着睡试试,底下用东西垫成斜面,脸偏向一边,这样能缓解肠胀气……”   洛城一一照做,情况果然略有缓解!朦胧的台灯光线下,月凨宝宝像个小乌龟似的撅着屁股趴在他怀里,背上盖着小被子,终于是不哭了,只不过小脸还是湿哒哒的。洛城用纸巾擦擦她的面颊,顺手再捏一捏肉肉,小声哄道:“舒服了吧,能睡了吧?小祖宗,你要把你爸折腾死……”   月凨不吭声,小手攥成拳头贴着嘴巴,眼睛呆呆望着木框玻璃窗外头深蓝的夜空……半晌,她闭上了眼睛,终于入睡。洛城低头看看,心中大喜,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刚想把她放到婴儿床里。不料,月凨哼唧一声,睁开眼,张着嘴又哭了起来:“哇——”   洛城那个哭笑不得,只得又躺回去,木架床发出“吱嘎”一声:“好好好好,爸爸让你趴在胸口上睡,你别哭了!”   ……手忙脚乱,一夜无眠。   ---------------------   第二天早上,其他护士起了床,看见洛城在群里的发问,遂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传授经验:“宝宝应该是肠胀气了。你买这个益生菌回来,冲奶粉时放点儿进去;平常少吃多餐,多做排气操,喏,就像这个视频里的,你照做就行了;还有飞机抱,让她趴在你的手臂上,再买个充气小泳池,让她游游水……”   中午十一点,洛城睡眼惺忪地醒来,看见手机里一长串的聊天记录,不禁头都大了。他躲开窗外明亮的光线,扭头望向婴儿床,月凨睁着个黑亮亮的大眼睛,这会儿把手指头嘬得嗒嗒响,正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洛城不禁无力地又躺回去,苦笑道:“你是开心啦,但你老爸要被折腾死了——”   身心俱疲,自然是没精力买菜做饭。洛城随便洗漱一下,给月凨冲了100ml奶,打算喂饱了她就出门买饭。可小丫头这么大的体格,100ml根本不够,两只小手抓着空奶瓶不肯放,嘴巴还拼命地嘬。洛城只得把她抱到房门口,指着楼下热闹的景象道:“出去玩!去不去?外面可有意思了,什么都有!”   月凨一走神,他立即拿走奶瓶,这才把小丫头哄出了门。   老城区到底是比新区热闹的,没走出一百米,洛城已经跟七八个人打了招呼。月凨斜靠在老爸结实的臂弯里,那个安稳,那个舒服,就跟个肥嘟嘟小兔崽似的,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四处打量。   街坊领居见了她都爱得不行,对洛城说,你跟你妈真是好命,自己吊儿郎当的,生的娃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看!而且你女儿一看就是个定得住的,说不定啊,她长大后比你还要出息!   这话可说到洛城心坎上了。他当即昂起下巴、眯起眼,得意洋洋地道:“那可不!我家月凨长得漂亮,又聪明,体格又好,以后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到小炒店吃了个牛肉盖饭,月凨宝宝躺在老爸的臂弯里,闻着店里各种各样的味道,小鼻子一动一动的,像一只馋嘴的小狗。吃饱了走出门去,她还伸一伸小手,望向店面的方向:“哦!”   “你也想吃啊?”洛城笑起来,把她换一只手抱着:“那得等你两岁之后喽~”   人高马大的Alpha抱着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在众人的注目下大摇大摆地横穿了一整条街,来到母婴店买充气游泳池。回程时经过一家品牌浴霸店,洛城想起家里卫生间那个老旧无用的浴霸,又抬脚转进去,订了个功率大的新款。   ……家里的条件不如宁祁那儿,游泳时可不能让宝宝着凉了。   当晚,洛城在家里做好准备,把护士们提供的方法一一实践过去——先游泳。充气泳池里放满温水,给月凨戴上脖套,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第一次悬泡在温水里,小丫头略有些不适应,拧着小眉头轻声哼哼,求助地望向爸爸。洛城趴在泳池边上冲她笑:“怎么傻乎乎的呀?你蹬蹬腿儿,这东西很好玩的。”   说着,把手伸到水下挠挠女儿的脚心,小丫头两腿一缩、又一蹬,别说,还挺有劲!   过了几分钟,月凨似乎适应了这种感觉,胳膊腿儿开始在温水中轻轻划动。洛城将她轻轻推远,她立刻急切地划拉过来,小脑袋浮在水面上像只茫然的小狗,逗得人乐不可支。   游着游着,水下忽然升起一串气泡,“噗噜噗噜”。洛城一怔,随即指着女儿大笑:“哈哈哈哈哈,月凨,你放屁啦!你个小臭屁鬼!”   小丫头被爸爸笑得一呆,开心的表情慢慢变成生气中略带一点儿委屈,扁起嘴就要哭。洛城赶忙把她搂过来,亲亲脑袋亲亲脸:“爸爸错了爸爸错了,爸爸不该笑你,咱们月凨最漂亮最可爱了,连放屁都是香的!”   月凨吸吸鼻子,这才又笑起来,两眼弯弯。洛城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忍不住怀疑地望她:“……你有没有这么聪明啊?连别人笑你你也知道?真是奇了!”   第一次游泳就排了许多气,晚上喝下半瓶益生菌奶,睡前再做一套排气操,她鼓胀胀的小肚子就消了大半。不过当晚,洛城还是被女儿难受的哭声吵醒了两次,只能坐起来搂着她继续趴趴睡。   困得迷迷糊糊之间,他狠搓一把脸,木然望着老旧墙壁上褪色的明星海报,脑子里不禁浮出了一个念头: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这样闹过呢?   老妈说他闹腾得很,虽然好吃好睡,但嗓门极大,饿得也快,一晚上要起来许多次。如此绵长而又无可奈何的折磨……自己好歹还有Alpha的强壮身板托底,妈妈一个精瘦的Omega,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伸手摸一摸女儿滑溜溜的头发,洛城苦涩一笑,仰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妈,我有点儿想你了。   -----------------------   被女儿反复无常的二月闹折腾得精疲力尽,洛城连锻炼身体的精力都没有,满月宴自然也抛到了脑后。倒是陆良一直惦记着,在宝宝五十四天时又催了一次:“阿城,你搞什么,怎么还不办满月宴?再拖下去,我红包都发霉了!”   彼时,洛城刚把月凨哄午睡了,自己正抱着外卖生无可恋地往嘴里塞。见了信息便忍不住苦笑,唉声叹息地答复他:“大哥,我现在被女儿折腾得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哪还有心情筹备满月宴啊?……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随便吃个饭,在望海街这边。反正我是没空去酒店订宴席的了,拟定宾客名单太麻烦……”   “阿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我贪图你一餐饭吗?”陆良不禁责备他:“我就是想看看大侄女,再跟你聊聊天,去哪儿吃不是一样的?你说个时间,我带老婆过去,咱们随便点个外卖就行。”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洛城揉揉眉心,想起曹教练之前也千叮咛万嘱咐,说满月宴一定叫他,又问:“我估计还会叫一个人,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叫来就是!”   于是定了明天傍晚,几人一起来望海街吃个便饭。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天还没黑,陆良就被老婆火急火燎地拽着来了。他老婆陈熙芸是个语文老师,beta,长得不如何漂亮,但气质十分果决干练。洛城跟她见过几回,这次来访,对方也不客气,一进门就问:“你女儿呢?让我看看她现在多漂亮……啊啊啊我的天哪,小宝贝!”   话没说完,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婴儿车里的月凨吸引走了,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对着小丫头星星眼:“你怎么这么漂亮呀,小宝贝!天哪你好可爱,像画儿一样……这不是白雪公主吗?洛城,你一个三大五粗的alpha,居然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没有天理!”   陆良把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到茶几上,也凑了过来:“你说这什么话呢!阿城虽然长得粗野点儿,但也是有型有款大帅哥,生个漂亮女儿不是很合理嘛!”不过,当他看清月凨的长相之后,立即换了个口风:“不是,阿城,你女儿应该是长得像你老婆吧?……她在哪儿呢?”   洛城没好气地斜着这夫唱妇随的二人,冷哼道:“跑了!”   “啊?”那俩异口同声地叫起来。月凨见了生人本就有点儿紧张,这下被吓得嘴巴一扁,顿时咧开嘴哇哇大哭:“呜哇哇——”   洛城只得把女儿抱进怀里哄哄,无奈地道:“等会我教练要来,到时候再跟你们一起解释吧。”   五点半的时候,曹磊带着红包和礼物姗姗来迟。二室一厅的小房子没有正经餐厅,四个大人在客厅一坐下,四周顿觉逼仄。茶几上摆着五菜一汤,都是街对面餐厅外送过来的,三个客人就一边吃一边听洛城满嘴跑火车。   这事曹磊早就听他说过,反应比陆良和陈熙芸淡定许多,只对“女朋友”抛下孩子的行为感到意外:“不是吧,这么可爱的孩子,你又马上复出了,那点儿钱很快就能赚回来,她这都等不了?”   “就是啊!”陆良也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她年纪小,但权衡利弊总会吧?你这样的Alpha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她还不好好抓紧了?”   面对好友的追问,洛城不好继续瞎编,怕说多错多,只能语焉不详地答:“哎,年轻人嘛,不想这么早就被家庭束缚……而且我俩本就没什么感情,她走就走吧。我白得一个孩子,已经很幸运了,也不好再奢求什么。现在呢,我就是头疼这个二月闹,时好时坏的,搞得我都睡不好觉……”   “你要不还是请个保姆?”陈熙芸提议道。月凨吃过奶,这会儿在婴儿车里睡着了,黑亮头发摸起来软软滑滑的,陈熙芸那个爱不释手,差点儿就想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摇晃。   洛城叹口气,答:“保姆哪是那么好找的……一不知道底细,二不知道能力,我哪敢放心用?而且月凨长得这么可爱,万一保姆起了坏心,把她抱走怎么办?”   “找熟人介绍呀!你的同事和朋友当中,肯定有人碰到过好保姆,你让他们引荐不就行了?……我跟你说,二月闹之后还有折腾呢,落地醒啊睡眠倒退什么的,麻烦得很,难道你真要自己熬?你可想清楚了,你是要复出比赛的,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洛城一听,如同五雷轰顶,哭丧起脸道:“什么,二月闹之后还没完啊?”   要命了,小婴儿怎么这么麻烦的?问题源源不断,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啥时候是个头……瘫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洛城傻望着对面,无意间瞥见电视柜上摆着个波浪形的花瓶。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敏姨送给妈妈的……顿时振奋,他猛地坐直身体,双眼大亮:“我知道了——我知道请谁帮忙带孩子了!” 第48章   一眨眼, 敏姨在闻人律这儿已经待了半年多。   退了望海街的房子之后,她跟那边街坊的往来淡了不少——有些人总忍不住阴阳怪气,说她去享福啦、住进大房子高人一等啦, 听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干脆都冷了联络。如今没人打扰,自在是自在了,就是屋里空荡荡的,老是自己一个人, 即使有只狗陪着, 也不免觉得无聊寂寞。   所以,当敏姨接到洛城打来的电话时,脸上那喜出望外的灿烂笑容,把路易都看直了眼。   “阿城!你潇洒那么久, 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啦!”   “敏姨你哪里话,我是最近忙昏头了,每天累得跟狗似的, 不然能不跟你联络吗?”洛城哄长辈惯来是有一套的,那语调煞有介事的, 再示弱一下、扮扮可怜, 敏姨就不舍得为难他了:“好好好,知道你有苦衷——你在忙活什么呀,我能不能帮上忙?”   “太能了姨——”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敏姨就心领神会了,洛城那个喜出望外, 仿佛看见了救世主:“敏姨,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有个大惊喜吗?你现在来望海街, 我给你揭晓答案。”   “是吗?那我过去!”敏姨那个激动、那个迫不及待,当即换了外出的衣服准备赴约,却不料闻人律忽然早归!他一进门就见敏姨略显紧张地站在玄关边上,羽绒服、围巾、毛线帽全副武装,像是要出门,但又没拿菜篮子,便觉奇怪:“敏姨,你去哪儿?”   敏姨自然不好说自己是要去前雇主那儿,只能撒谎道:“哦,我以前那些街坊约我出玩,不远,就在湿地公园那边走一走、聊聊天。少爷,我……我能不能去呀?”   “去啊!”闻人律不以为意,“我就回来拿个东西,晚上不在家吃饭,你自己安排好时间就行。”   “哎,好。”见他大步走进书房里,敏姨吁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坐了一个钟的公交车来到望海街,敏姨一下车便着急忙慌地往老楼走。经过熟人的店铺前,有人眼尖地看到了她,扯着嗓子高声招呼:“哟,什么风把咱们敏姐吹回来啦?高档小区待不下去了吗?”   李敏生硬地朝他笑笑,没答话,脚下走得愈发急迫。很快到了楼下,她一口气爬上四楼,气喘吁吁地用力敲门:“阿城?阿城,我来啦,你开开门!”   门里回答她的是一个软糯的声音:“昂?……啊!”   敏姨顿时怔住了,惊愕地望着老旧的深红色木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走向门口:“来啦来啦!”下一刻,门扇打开,洛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冲她眯眯笑:“敏姨,来,你看,看看这是谁……”   他让开身形,客厅的茶几边上露出一架婴儿车,里头坐着一个身穿粉红色小棉袄的女婴,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懵懂地看着自己。   敏姨惊呆了,那瞬间张着嘴说不出话,只怔怔地走上前,半蹲下来,愕然打量婴儿的容貌:这略微上挑的眼型,长长的眉毛,红润的菱形嘴唇,以及肥嘟嘟的脸蛋……奇怪,跟少爷小时候也太像了!   不确定地扭头望向洛城,她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你女儿啊?”   “是啊!”洛城骄傲地抬起下巴,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不似作伪:“这半年多我就是去陪女朋友怀孕备产去了。喏,二月一号那天生的,现在刚五十四天大。”   “是吗!”……看来只是碰巧长得相像而已。敏姨心中微定,转而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喜悦笑容:“阿城,你可以啊,闷声不响地生了个娃出来,还这么漂亮!”忍不住伸手摸摸月凨的肥脸蛋,敏姨刚想凑过去,却不料小丫头把脖子一缩,皱着小眉头不让她碰!   洛城咬唇笑起来,捏捏女儿的脸,教训道:“小毛头,这么点儿大,学会怕生了还!这是你李奶奶,好好记住了,知不知道?”   敏姨嗔怪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开,轻抚一下小婴儿被捏红的脸蛋:“怕生说明她聪明!有的小孩儿不认生,那是他们不会认人,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吗?”洛城又幸福了:“看来以后能考上个好大学呢。”   爱怜地把月凨抱出来,搂到怀里,敏姨坐到沙发上,不禁低呼一声:“她真重啊!现在多少斤?”   “十五斤了。她刚生出来就高,身长57厘米,八斤多!胃口又大,要不是现在胀气,每次喝奶能喝150毫升!”   “这是像你呀!人高马大,好喂养。”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无法抗拒这种吃嘛嘛香的小婴儿,敏姨那慈爱的眼神直接黏在月凨脸上了,舍不得眨眼。她一会儿摸摸小丫头的胳膊,一会儿又捏捏腿,怎么看怎么喜欢,一时间都没想起过问孩子妈妈的事。直到十五分钟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问洛城:“咦,孩子的妈妈呢?”   “跟我分手了。”又拿出那套说辞来糊弄人,洛城的谎撒得很丝滑,敏姨完全没起疑心。见她对月凨爱不释手,洛城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轻咳一声,开始挖人墙角:   “敏姨,我一个人带孩子,月凨又闹觉得厉害,这十几天我可以说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公司那边催我回去比赛,可我又累又困的,哪有精力训练?所以……你能不能回来,帮我照顾月凨啊?”   “这……”无聊了半年多,此时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给自己照顾,说不心动是假的。敏姨犹豫地抬起头望他,脸色踌躇不定,显然很是挣扎:“我也想帮你照顾孩子,可我现在的雇主……他也是我从小带大的,平常很依赖我,我不好跟他开口呀!”   “敏姨——”洛城可怜巴巴地抓过她的手,双掌合十,泫然欲泣:“他一个成年人,又不缺钱,找谁照顾不行呢?可我的月凨才两个月大,长得这么可爱,外头的保姆乱七八糟的,龙蛇混杂,你敢放心用嘛?姨啊,我是走投无路,只能拜托你了……”   被他哀求得心慌意乱,敏姨是又心软又头疼,左右为难,两边都放不下。纠结半晌,她用力叹一口气,从洛城掌中抽出手,无奈地道:“我先回去跟少爷商量商量吧!他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我求求他,兴许能协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好好好,那太好了!”洛城大喜,顿时兴高采烈一把搂过去,把月凨宝宝夹在了两个人的怀里。   ------------------   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敏姨走进房门看见干净整洁的餐桌,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买菜!忍不住轻轻捶一下脑袋,她叹气道:“还好少爷今晚不在家吃饭……我煮个粥算了。”   放下手袋走向冰箱,她正要缺认一下家里还有什么食材,客厅里啃磨牙棒的路易却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把长长的嘴巴贴到她裤边用力嗅闻。敏姨敷衍地伸手摸摸它:“路易呀,今晚没有好吃的,待会儿我给你拿个牛软骨吧?……明天再买大骨棒。”   但路易在意的好像不是这个。它好奇地沿着裤子一路嗅闻,甚至站起身,前腿搭到敏姨身上,长嘴巴不住地往她肚子上戳。直到这时,敏姨才恍然大悟:“你闻到了宝宝的味道呀!”   路易仰头望向她,两眼晶亮地“汪呜”了一声。   奶香的宝宝气味太好辨认了,软绵绵仿佛刚出锅的小奶糕,又松又绵。但在奶香味之中,还混合着一个成熟的大人气味。这个味道就有些复杂了,乍一闻像成熟的小麦,但又隐约透着一股草叶的青汁味,就像常去的宠物店里养的那种小麦苗。   路易闻着闻着,忽然眼睛一亮:这味道,似乎在主人身上出现过!便忍不住扒着敏姨,愈加刻苦地埋头钻研。   被它扑得连连倒退,差点儿翻倒在地,敏姨无奈地笑起来,干脆把毛衣脱了往沙发上一丢,让它闻去!路易眼睛一亮,像一道闪电似的扑上沙发,叼住毛衣兴高采烈地翻身乱滚,像是得了个稀罕的玩具。敏姨不解地笑出声来:“傻狗,怎么高兴成这样!”   吃过饭,敏姨心不在焉地擦擦地、整理衣服,磨蹭到十一点,终于等到了晚归的闻人律。   他带着些许酒气走进门来,脚步迟钝,一张脸泛着异样的粉红,视线微微涣散,仿佛以前临近易感期的模样。敏姨吃了一惊,赶忙迎上去:“少爷,你这是……”   “没事,喝了几杯酒而已。”脱下羊绒大衣递给敏姨,闻人律晃一晃脑袋——唔,还是有点儿晕。他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喉咙的干涩缓解之后,他抬起头,朝敏姨安抚地笑一笑:“今天搬新场馆,大家都高兴,就去郊外农庄办了个庆祝宴。他们跟我敬酒,我也不能全推了,就喝得多了些。”   “……是吗。”他这迷糊的状态,也不懂能不能商量事儿。敏姨欲言又止地垂下脸,想着要不算了,明天再问。闻人律却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样:“敏姨,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哎,是。”既然他主动发问,敏姨也不再隐瞒,叹气道:“今天我出门,其实是我前雇主约我……他的孩子出生了,最近闹肠胀气,一个人带得很辛苦,就想雇我过去照顾。说实话,少爷,我有点儿想去。他那人笨手笨脚的,又不够细心,那么小一个婴儿,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可我知道,你这边也需要人照顾,所以就没敢答应,说先回来跟你商量商量。”   闻人律的面色随着她的话慢慢变得深沉,听到最后,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青少年般的负气神情,嘴角忿忿不平地撇着:“虽然当下没答应,但你现在跑回来跟我商量,那就意味着……敏姨,你更想照顾那个小婴儿是吗?”   “我……”被他一语道出关键,敏姨哑口无言,只得点点头,“她就像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又乖又可怜,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禁轻哼一声,闻人律气闷道:“难道她没有老公吗,要你去照顾?”   敏姨一听,知他是误会了,但也不好解释,只道:“他们没结婚的,生了娃就分手了,他现在一个人带孩子,连觉都没得睡。”   “所以你就准备丢下我了?”抬起头,闻人律郁郁地撇着唇,一张微红的脸仿佛小时候那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孩,看得敏姨又不禁心软了:“我,我也舍不得啊!要不,要不这样吧,我两头跑一跑……?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去他那儿待半天,让他补个觉;傍晚就回来,给你做饭,晚上再打扫卫生。少爷,你看这样如何?”   ……这个方案倒是不错。闻人律心里舒服些许,想着反正自己白天不在家,这段时间让敏姨去赚个外快也不是不行,便问:“她预备给你多少薪水?太少的话可不值当。”   “还没谈呢。不过那孩子跟我很熟悉了,肯定是随我叫价的。”敏姨也松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闻人律睨一眼她毫无防备的神情,不以为然地撇撇唇:“有些人最会杀熟了,就仗着你们之间的感情,故意压价!……这样吧,你答复她,可以去半天,不过月薪要给到两万,不然我不放人。”   “两万啊?”敏姨面露犹豫,但见他神情坚定,不容商量,只好点点头:“行,那、那我去跟他说。”   ------------------   第二天早上去新办公室,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唯有闻人律臭着个脸,脱了大衣便往沙发上一坐,一言不发地狂灌咖啡。陆庭风昨夜宿醉,今天居然也早起了,扶着个剧痛的脑袋“哎哟哎哟”地撞进来,一抬眼却看见了他不爽到极点的脸色:“搞什么?昨晚你才喝那点儿酒,难道也头痛了?”   终于有人来触霉头,闻人律把杯子往茶几上用力一放,开始发泄不满:“……老子被偷家了!”   “偷什么家?”陆庭风不解,心说你一没老婆,二没孩子,哪来的家?   闻人律忿忿道:“有人把我家阿姨撬走了!”   “哇!”陆庭风恍然大悟,顿时十分理解:“谁这么可恶,居然撬人家阿姨!这比撬老婆还过分啊!”   有钱人家用熟了的保姆是不会轻易换的,一是知根知底,二是意义非凡——都跟家人差不多了,谁会把家人往外送呢?所以一旦被撬,那种出离愤怒的心情也是分外强烈。   闻人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咬牙道:“是她以前的雇主。说什么生了个孩子,照顾不过来,要她去帮忙。我家阿姨心软,看不得小孩受苦,就答应了——操,早知道这样,我也找人生个孩子!”   “不至于不至于!”陆庭风赶紧打断他这离谱的想法:“算啦算啦,再找一个吧!我让我妈帮你问问,看他那些朋友认不认识好的阿姨。”   “……不用。”吐出这口恶气,闻人律舒服许多,靠在沙发上稍稍平静:“其实只是去做个钟点工,下午还是回来的,就当她去赚外快了吧。”   “切——”鄙夷地闪到一边儿去,陆庭风嫌弃道:“我还以为真走了呢!浪费我心情。”摆摆手正要走,就听得茶几上一个手机嗡嗡作响。闻人律气定神闲地拿起来,望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意外道:“奇了,洛城这家伙游手好闲的,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是不是准备回来了?”陆庭风好奇地停下脚步,就听得那厮理直气壮的声音从免提里大喇喇地传出来:“律总,你之前说公司可以借钱给我的——再借我二十万!”   ……闻人律期待的眼神顿时落了空。   “借什么钱,我不是给你钱了?”他没好气地道。洛城在那头“嗯?”一声,背景里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也“嗯?”一声,像是在学他:“什么时候给的,我没看见啊!”   “就两个月前,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让唐秘书给你打了三十万——你居然不知道?!”那时怕他经济拮据不敢请保姆,所以闻人律赶紧叫手下人把卖房子剩下的那三十万打了过去,却不料到这厮根本没察觉!   闻人律气得隐隐胃痛,抬手抵住胃部,咬牙道:“……你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是自己带孩子吧?”   “啊,嗯,哈哈,嘿嘿……没事,我翻到唐秘书的信息了,三十万,哈哈哈哈谢谢律总,我挂电话了啊!”那厮尴尬几秒,嘻嘻哈哈的企图蒙混过关,又被闻人律眼疾手快地揪住:“等会儿!你什么时候回来训练,给我个准话!”   “很快很快~”这一次洛城的回答干脆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戳就炸:“我准备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居家锻炼。大概再过两个月就能回场馆做专业训练了,你放心啊~不会等太久的。”   两个月后……那就是六月份。这人说请一年假,还真就是整整一年!闻人律心里不是很满意,但这泥鳅般滑溜的家伙终于有回来的意思了,他沉沉地叹一口气,也不再勉强:“我知道了。你自己调整好状态,有空就来训练馆转转,别拖延太久。”   “好好好~”洛城敷衍地应着,随着背景里响起小婴儿的哼唧声,他忙不迭答一句“爸爸来了”,挂了电话。   --------------   有了敏姨的帮助,洛城顿时轻松了许多。   虽然夜晚依旧被月凨闹得睡不好,但早上八点到中午三点可以补七个钟头的觉,不到一星期,洛城的精力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月凨满两个月那天,午饭过后,他见天气不错,就换上运动服准备去附近公园跑个步。小丫头这会儿在主卧跟敏姨睡午觉,趴在床上撅着个小屁股,肥嘟嘟像个小猪。洛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摸摸女儿的脸,正要走时却踢到床脚,不小心吵醒了敏姨。   敏姨揉揉眼睛,见他上身只套了件毛衣,下头一条运动长裤、一双运动鞋,便问:“你要去锻炼呀?”   “是啊。”见状,洛城干脆抬起手臂在她面前转一圈,颇为紧张地问:“姨,我的身材还好吧?”   “噗嗤!”敏姨笑出声来,“好好好,特别好!你个臭美的,跟你妈一样!”   听她提起妈妈,洛城这才想起,出院这么久,他还没带月凨给妈妈看过!马上就到清明节了,到时候墓园全是人,挤挤匝匝的,便道:“敏姨,过两天你陪我去一趟墓园好不好?我带月凨给我妈看。清明人太多,孩子又小,怕传染上什么病。”   “哎,好。”敏姨自然是满口答应。   脚步轻快地下了楼,走向三公里外的公园,洛城在初春微凉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薄汗,喘息沉沉。生育过后的身体终究是有些中气不足,到达公园后,他立在湖边休息一会儿,随即深吸一口气,沿着塑胶跑道开始慢跑。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湖边的柳树抽出青嫩的穗,软绵绵地垂下来,在风中轻摆,让人一看便心情愉悦。勉强跑了三公里,洛城已经心动过速、气喘不止。他走到一处草地瘫坐下来,大汗淋漓地躺了十来分钟,半晌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掰着脚尖开始拉伸。   星期天的下午,草地上颇为热闹,好些家庭带着帐篷出来露营,五颜六色的尖顶小棚子一路延伸,像蘑菇似的点缀在各处。拉伸的时候,洛城听见时不时传来狗叫声。扭头看看,果然捕捉到了好几个蹦蹦跳跳的毛茸茸身影——原来这是个宠物友好公园。   ……唔,难怪这么多狗呢。想着,洛城松开右腿,正准备去掰左脚的脚尖,腰侧却冷不丁碰到了一个圆棒似的东西,还兼带着热腾腾的呼气声。   不禁吓了一跳,他“卧槽”一声转过头,就见一只香槟金色的长毛大狗正兴奋地贴着他,长长的吻部像一个吸尘器,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第49章   ……原来是只狗啊!   洛城顿时转惊为喜, 伸手一捞,把长毛大狗搂进怀里,捋着它的毛爱不释手地用力呼噜:“你是谁家小狗, 嗯?哇, 脸这么长!你是个长脸狗……”   小时候羡慕同学家有狗,他曾回家跟老妈提议:“我们也养只狗吧!”却被老妈嫌弃地瞪了一眼,冷酷无情地啐道:“养你一个就够我头痛的了,还养狗!……等你长大赚了钱再说吧!”   现在自己长大了, 却把这事儿给忘了。   正幻想着复出之后给月凨买只小狗玩, 狗主人终于姗姗来迟,拎着松脱的狗链道歉:“不好意思,我这狗打扰你了。”   洛城回头看到一张线条冷硬的酷脸,面无表情的, 似乎也不如何诚心。好在他不介意,双手依旧搂着狗狗上下搓揉:“没事,它挺好玩的——是什么狗啊?”   “阿富汗猎犬。”言简意赅的答复, 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洛城没听说过这种狗, 但注意到它的毛发又长又柔滑, 一看就很难打理,便捏着狗狗的嘴筒打趣儿:“猎犬?你这身长毛跟穿了条裙子似的,只怕跑一步都绊脚,能猎到什么?”   狗狗似乎听出他话中的取笑之意,当即“汪”一声大叫, 震得洛城的耳朵嗡嗡作响。他龇牙咧嘴地“嘿”一声,揉揉耳朵,迅速正坐, 抬手将狗头夹到咯吱窝里,用力弹了一下它的黑鼻头:“叫这么大声,该打!”   “……嗷呜!”痛得一声惨叫,狗狗当即用力挣脱出来,气急败坏地扑到洛城身上,又挠又扯,一人一狗顿时在草地上滚做一团。见状,遛狗那人终于变了脸色,冲上去干净利落地勒住狗狗的脖子将它拉开,套上狗链。这时再看洛城,他脸上满是草屑,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你这狗真好玩儿,脾气还怪大的!”他头发都乱了,侧脸上一道不轻不重的浅白挠痕,幸好没出血。对方见他不生气,郑重地又道了个歉:“不好意思,这狗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洛城满不在乎地搓搓脸,“是我自己手贱,不怪它。”抬眼见狗狗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还意犹未尽地做个鬼脸,坏笑道:“笨狗,傻狗,长脸狗!”   “汪呜呜呜呜呜!”狗狗气愤大叫着,在那人的用力拉扯下不甘不愿地被拖走了。洛城乐不可支,坐在原地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继续拉伸。   --------------   第二日天气不错,阳光暖洋洋的,吃过午饭后洛城便与敏姨带着宝宝去墓园看望妈妈。   任何事情只要沾上婴儿就会变得复杂,外出这件事也不例外。洛城一手提着婴儿篮,背上背个包,里头装着宝宝的尿布奶瓶奶粉温水,另一手则拿着线香纸钱米酒卤味等物。敏姨本想帮他抱宝宝,可月凨这丫头最近愈发粘爸爸了,只要洛城在身旁,她是绝对不愿分开半点的。   无奈地笑笑,敏姨只得拿走了祭奠的用品:“月凨这孩子聪明,那天睡醒见你不在家,就知道绝对跟我有关系。她生我气,喂奶不喝,跟她说话也不理。我就劝她,说爸爸出门锻炼啦!宝宝喝了奶,游过泳,在家里乖乖的,爸爸就回来了。这小丫头好像也听得懂,马上就努起嘴巴,问我要奶喝。”   若是以前,洛城还会洋洋得意,骄傲于自家女儿的机灵;可现在小丫头十六斤了,一抱一个钟,他再有力也不免胳膊酸痛。   到了墓园,提着大包小包走下的士,洛城的胳膊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他忍不住好声好气地跟女儿商量:“月凨啊,咱们睡婴儿篮好不好?爸爸抱不动啦,手好酸……”   月凨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满脸执着,不为所动。无奈,洛城只得抱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坡上走。   不多时,三人来到洛梦娟女士的墓前。敏姨拿出酒和卤味摆好,点燃线香先拜了拜,再不紧不慢地烧纸钱。今日无雨,地面干爽,洛城干脆席地而坐,抱着月凨在妈妈的相片前头晃一晃:“妈,看见没?你孙女。漂不漂亮?”   小丫头注意到那张小小的黑白相片,两眼一定,张着小嘴巴“哦”了一声。洛城和敏姨都笑起来:“对,这是你奶奶,今天带你见一面,以后就要记住了哦。”   奶奶?小手茫然地伸过去,碰一碰,冰冷的照片有一种坚硬的触感,那是墓碑的衬垫。月凨若有所思地“唔”一声,小手又摸了摸。白皙粉嫩的手指衬着黑白老旧的照片,仿佛新与旧的交替,看得洛城不禁喉头一哽,赶忙垂下头,吸了吸鼻子。   回去的路上,月凨太困倦,在爸爸怀里睡着了。洛城顿时窃喜,小心翼翼地想把她放进婴儿篮里,却没想到这小丫头跟个摔炮似的,落地就醒,只能认命地又把她抱起来。   敏姨见他苦着个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禁低声笑:“有些孩子是这样的,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就我现在那个雇主,他小时候也这样,粘人得不行。大一点更要命,去哪儿都要跟着你,看不见人就要哭。”   洛城一听,头都大了:“那怎么办?以后我去训练馆备赛,难道也要带月凨去吗?”   “如果她硬要跟着,那你也没办法呀。”敏姨笑着说。洛城白眼一翻,呜呼哀哉地瘫下去,差点儿哭出了声。   -----------------------   清明过后,气温逐渐回升,月凨脱下了小棉袄,只穿一件小毛衣和棉布外套,折腾起来愈发方便。四月二十五号那天,洛城和敏姨带她去打五联疫苗。本以为她小小个人儿,自己肯定能轻松拿捏,洛城的手就没有搂得太紧。   谁知道,当医生的针扎进她胳膊后,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小家伙浑身一震,立即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拧着身子剧烈挣扎,仿佛一条刚拖出水面的大草鱼!   洛城忙不迭抱紧她,混乱中还挨了女儿一拳。医生也被吓得不轻,躲闪地后仰身子道:“你家娃这么有劲儿!”洛城倒抽着凉气,欲笑不能:“哈哈哈哈,是,她个头比较壮实。”   打完针,小丫头的脸已经哭得红温,圆溜溜像个西红柿。洛城哭笑不得地搂着她走出注射室,抬手揉揉下巴:“你这小毛头,劲儿可真大!……好啦好啦不哭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揍了你呢!”   回到家,敏姨负责做中饭,洛城则去给月凨冲奶粉。小丫头有奶喝就喜笑颜开了,抱着奶瓶靠在婴儿车里,笑得像个年画娃娃,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洛城忍不住用手指戳她的小肚肚,取笑道:“你个小猪!那么好吃,小心以后长成个大胖子!”   说着忍不住捏她的小胳膊、小肥腿,到处都是圆滚滚的,跟藕节没两样。洛城不禁牙痒痒,当即把女儿抱起来,埋到她肚肚里鼓起腮帮子“噗噗噗”,气流的震动把小丫头痒得咯咯直笑。   洛城又忍不住去啃她的小肉手、小肉脸,埋进脸肉里用力亲。月凨好像被咬得痛了,笑声逐渐变成抗拒的哼哼,可爸爸还在咬……终于,小丫头“呜呃”一声,生气地哭了起来。   洛城终于心满意足。   听见哭声,敏姨忍不住从厨房过来看:“你怎么又把她弄哭了呀?”   “嘿嘿嘿,”洛城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满足地傻笑:“月凨太可爱了嘛,我总忍不住欺负她。”   “你呀!”敏姨哭笑不得:“用方言说,你这就叫作发肉紧!非得把孩子惹哭了才高兴……快把胡茬刮掉,小心划伤月凨的脸。”   “好好好,我去刮胡子。”依依不舍地把女儿放进婴儿车里,洛城起身走向卫生间,忽然察觉不对劲:啥,我胡子长出来了?   立即摸向下巴和面颊,果然,皮肤刺刺扎扎的,胡茬冒出来了!洛城大喜过望,跑到镜子前确定这个事实之后,他兴奋地拨通了性别科张主任的电话:“张医生,我长胡子了!”   张医生也高兴不已:“好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五个好字,语无伦次地催促道:“快快快来抽血,我帮你查一查激素!”   “好!”挂了电话,洛城披上外套直冲门外:“敏姨,我去一趟医院,你帮我看着月凨!”   “啊?”敏姨茫然地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饭都快做好了!”   “……我回来再吃!”   声音远远地从门外传来,洛城已经没了人影。   --------------------   到达医院,在抽血之前,张主任对着洛城的脸上下打量了半分多钟:“确实不一样……跟你怀孕时相比,线条硬朗了,皮下脂肪薄了,毛发也浓了一些!”他指向洛城的眉毛和下巴处,“现在完完全全是个Alpha的模样,之前有点儿像高个子Beta。”   “是吗!”洛城大喜过望,当即捞起衣服下摆,低头查看自己愈发紧致的小腹:“我说呢,最近练得也不算认真,但肌肉反馈比以前强不少!原来是睾酮起了效果。”   抽血之后,张主任带他去做了一个腹腔B超,探头贴到下腹区域,反反复复扫了几遍:“现在可以看到你的卵巢和子宫……大小基本都恢复了。一般来说,Alpha的这部分应该是退化得更小的,小到完全丧失功能,但你的却跟普通Omega差不多。”   说着,他又扫了一下洛城的后颈区域:“你的颈后腺体居然也没有退化!只不过稍微小一点儿,不知道能不能完成标记……”   “完成标记干什么?”洛城轻哼一声,“我现在已经恢复成alpha了,它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也是哈。”悻悻地附和着,张主任见他心情不错,不禁蠢蠢欲动,凑到他耳边提了一个建议:“洛先生,要不你去取精室看看,能不能正常起立?如果可以,那你的alpha激素水平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闻言,洛城眼神立即凌厉,警觉地乜斜向张主任:“干嘛要在这里弄?我不能回家做吗。”   张主任脸上的笑容愈发小心翼翼:“因为我们还要拿你的东西做检查呀,看看它们健不健康,这样才能判断你的alpha生殖系统能不能正常运作。”   ……原来是这样。放下戒备,他接过护士递来的杯子走进取精室,迎面便是一个洗手池和小便池,两侧靠墙放着一个沙发和一个电视屏。狐疑地关上门,他走到电视面前,用遥控器打开屏幕——□□的香艳画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看得洛城瞪圆了眼睛!   想不到,这设备还挺齐全的哈……   尴尬地坐到沙发上,他静下心开始蓄力。望着屏幕中那些直白的画面,洛城的眉头越拧越紧,始终找不到感觉。疑心自己是生疏太久了,他干脆关掉电视,闭上眼睛开始想象……思绪漫无目的地漂流,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个黑暗的夜晚——当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就变得愈发清晰。他记得那个人结实的身体和霸道的力气,紧咬的牙缝里传来难以自持的懊恼喘息,就像破戒的神父,令人欲罢不能、心生快意……   跋涉突然到达了终点。   望着自己的双手,洛城难以置信地咬着唇,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   离开医院的时候,洛城在大厅里意外碰见了宁祁。   将近两月未见,宁祁没什么变化,一张脸依旧斯文清俊,只是头发稍长了些。看见他,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视线上下打量,半晌才露出一个笑:“你恢复一些了。”宁祁笃定地说。   洛城顿时很自得,双手插在裤兜里,挺起胸膛昂起下巴,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alpha气势:“对。刚才做检查,我基本恢复了——各项功能都是。”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六个字,宁祁是个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是吗,那挺好。”   他面色不变,眼神淡然,似乎并未觉得遗憾。见状,洛城心里默默地踏实了不少:看来,这人对自己的兴趣只是一时兴起,分开一阵儿就清醒了,挺好,挺好!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拍了一下宁祁的肩膀,笑道:“大概再过两个月你就能看见我比赛了。这次别再买别人了啊!”   “好。”宁祁配合地微笑,桃花眼恰如其分地眯起来,像一只无害的狐狸:“我一定买你赢。”   -------------------   随着天气渐暖,闻人律发现,自家阿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以往敏姨都是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做家务,像个不知疲倦的打扫机器人,仅有的娱乐活动不过是听个歌儿,看个电影,再去楼下散散步。回想一下,确实挺没滋没味儿的。   现在有个小婴儿给她带,她每天都眉开眼笑,似乎被传染了年轻的朝气。闻人律甚至听见她在房里一边哼歌儿一边用缝纫机做衣服,唱到高兴时还扭摆几下,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光。这样的变化让闻人律不禁有点儿吃醋——小时候敏姨叫他小宝贝。现在他长大了,小宝贝就变成了别人。   又一天早上,敏姨兴致勃勃地做好早点端上桌,转身脱下围裙准备出门。闻人律刚起床,见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件棉布连体衣,粉红的颜色,衣领上绣了精致的小花,叠起来放进包里。他不禁吃醋,撇嘴道:“……怎么连衣服都要你做啊。”   见他面色不好看,敏姨尴尬地笑笑,赶忙解释:“我那天回来,经过布店,见这块布适合那孩子,就……我是做完家务才做衣服的,不妨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想不到敏姨误会了自己的话,闻人律心里有些无力,面色愈发烦躁。敏姨赶忙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我累着嘛……其实不累的,做这个很快,两三天就做好了。”   “……那你自己把握分寸。”闷着脸坐到餐桌旁,闻人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端起咖啡默默啜饮。   敏姨拎着包期期艾艾地走到他身后,欲言又止地踌躇一会儿,低声解释道:“少爷,那个孩子很惹人爱,就跟你小时候一样,要人陪、要人抱,长得也像你,特别标致。那时候我只照顾你到一岁,过了九年才又调回来……我看见她,就想起你,所以总忍不住多关心一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的,肯定不会累着自己。”   拿着咖啡杯的手顿一下,闻人律淡淡地“唔”一声,只觉得敏姨是故意说些好听话来宽自己的心,并不以为意。半晌,敏姨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屋里又变得寂静。望着空旷的客厅,以及那只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高冷狗,闻人律不禁放下刀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太安静了,是不是?”他对路易说。香槟金的长毛大狗闲闲地摆一摆细尾巴当做回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闻人律不禁气闷:早知道就买只哈士奇了!虽然精力过于旺盛,但总比这样爱答不理的好。   吃过早点,他去书房处理了几个文件,随即回房补觉。昨夜应酬喝了太多酒,现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太阳穴不时泛起针刺一般的疼痛。被子一卷滚到床上,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路易兴奋的叫声,“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顿时警觉,闻人律拧着眉爬起来,心想难道父亲又来了?但这叫声的情绪不大对,是兴奋而不是警戒。他狐疑地下了床,打开房门探出脑袋,远远的就见一架黑色的婴儿车放在客厅边缘,路易正围着车子兴奋地转悠,不时还昂着脑袋汪汪大叫。敏姨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过来:“好啦好啦,路易你别叫啦,等会儿吓着宝宝!”   ……宝宝?   看来敏姨是忘了做什么事,所以把孩子一起带过来了。他犹豫地走过去,扬声喊:“敏姨,你怎么回来了?”   “啊?少爷,你没去公司呀?”敏姨捋着两只袖子走出来,站在婴儿车旁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我去到那边才想起来,今晚的牛腱子忘记卤了,只能赶回来弄。孩子不方便留在那里……就一起带过来了。”   “是吗。”走到近前,闻人律审视地低下头,一张粉白圆润的小脸顿时映入眼帘。   三月龄的小女婴穿着粉红的连体包屁衣,两只小肉手拘谨地攥在胸前,正用一双略微上挑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他。稚嫩的视线像小动物柔软的耳朵,绵绵的,滑滑的,不时被躁动的狗狗吸引走,但很快又望向自己。闻人律被看得心头一动,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道:“这孩子长得确实漂亮。”   “……是吧!”得到他的赞同,敏姨立即高兴起来,紧张的神情消饵无踪。她兴致勃勃地还想再说什么,此时闻人律看见某处,却眉头一拧,抬手抓了过去。   攥起宝宝肉乎乎的右手,他看见孩子手腕上戴着一个极其眼熟的金镯子,镯面雕着莲花缠枝纹,最中央一颗如意珠,轻轻一拨便碌碌转动——怎么跟自己送给洛城女儿的那个一模一样呢?   此时再望向宝宝:略微上挑的大眼,浓密如同小扇子似的睫毛,白皙皮肤,红润嘴唇……这仿佛在哪儿见过的面善五官?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敏姨,问:“你那个雇主,不是叫洛城吧?” 第50章   汽车在洒满光斑的林荫路上飞驰。   司机今天休息, 闻人律自己开着车载敏姨和月凨小朋友前往望海街。一路上敏姨是又感叹又好笑,不禁反复地念叨:“原来你就是阿城的老板!……我在他那儿听他说了三年,心想谁这么一表人才, 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 原来是少爷你!哈哈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掩着嘴发出一连串笑声,敏姨乐不可支,闻人律的表情则有些无奈:“他没跟你说我的名字啊?”   “没呢!他就说老板老板,我哪知道是谁。”   “……那你不知道我开的是体育经纪公司吗?”   “你也没跟我提啊!我只知道你开了个公司, 又不清楚具体的业务。”   得, 两个人都缄口不言,还以为敏姨不懂呢,白白抓瞎这么久。闻人律回想那次在街上跟敏姨重逢,她好像确实是说去望海街来着, 只是自己过于激动,忽略了这个耳熟的地点。   如此的巧合又如此的阴错阳差,他勾唇笑笑, 心里叹着无巧不成书,转来转去到底还是戳破了窗户纸。正想再询问一番他俩的相处细节, 闻人律脑子里却猛地一个激灵, 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敏姨,洛城跟你提起我的时候,是不是都在骂我呢?”   敏姨顿时没了声儿,半晌“呵呵”地干笑一下,无言以对。   闻人律心中一沉, 默默地黑了脸。   --------------------   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望海街。   居民楼前高大的泡桐树开满了淡紫色的花,闻人律将车停在树下, 从后备厢取出婴儿车,月凨宝宝正在敏姨怀中乖巧地安睡。忍不住轻哼一声,他道:“这小丫头倒是听话,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不像她老子,成天没个正型,吵吵嚷嚷、咋咋呼呼!”   敏姨听得发笑,忍着声音道:“你们俩真是……说话一个赛一个的难听。”   一路爬上四楼,闻人律挑剔地打量着老旧的楼道,见墙壁上都是层层叠叠的褪色广告,间或还有讨债的红字,躲躲藏藏地印在上面。铁质楼梯栏杆剥落了漆,木头扶手也坑坑洼洼的,布满了凌乱的划痕,似乎是调皮的小孩儿用钥匙划的。闻人律视线一顿,忽然想到:这其中有没有洛城的手笔呢?他这样顽劣的人,年幼时肯定做过许多坏事的。   走到402门前,敏姨掏出钥匙打开木门,一间狭小而古朴的四方客厅出现在眼前。老款式的拼花地砖配上深绿色的布艺沙发,茶几盖着桌布,深木色电视柜上也铺着白色钩织的纱帷,看上去老旧而温馨。闻人律注意到米白的墙上挂着一副照片,里头的人他见过,在墓园的碑上,散漫而艳丽的一张脸——是洛城的母亲。   这时,敏姨抱着月凨走向客厅角落的一扇门前,用眼神示意道:“阿城就在这里面。他还没醒呢,昨晚月凨闹了一次,折腾到五点才睡。”   “……他女朋友真的不管女儿了?”拧眉走过去,闻人律犹豫一瞬,轻轻推开房门,木架床上安睡的背影顿时映入眼帘。敏姨叹口气,低声说:“真的。我在这儿一个多月,就没见她回来过,看来确实是掰了……”   闻人律立在门口,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快意,勾着唇轻哼了一声。   他踱步走了进去。   一米二宽的窄长木床上,洛城侧躺在墨绿色的铺盖里,后背朝外,身上卷着一条薄薄的空调被,蜷着身子像个虾米。闻人律注意到,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发尾参差不齐,像是自己乱剪的。淡蓝色的空调被裹住他的整个身体,只露出肩膀和两只脚丫,他睡得那样沉,神态安稳而坦然,跟月凨小丫头没什么两样。   ……他瘦了。   沉默地立在床边,闻人律静静地注视着洛城略显青黑的眼眶,没有出声,也没有把他推醒。半晌,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掩上门。敏姨正在厨房里做午饭,见他走到身侧,便问一句:“阿城还没醒吗?”   “没有,他还在睡。”   “那少爷,你在这儿吃午饭不?”   在吗?闻人律犹豫地回头望向虚掩的房门,半晌点了点头:“在吧,我有事要跟洛城说的。”   “那好,我多做两个菜。”   回到客厅,月凨小朋友正在婴儿车里睡大觉,摊手摊脚的,像一只胖乎乎的小兔子。闻人律瞅她一眼,随即坐到沙发上,偏着头静静打量:单从长相上看,还真想不到她是洛城的孩子。肤色不一样,发质不一样,连个性也不尽相同——想着今天早上月凨面对路易时那冷静的表现,闻人律忍不住触碰她滑腻的小肉脸,丝绸一般的触感惊得他手指一缩,半晌才又探过去,轻轻抚摸:……洛城这家伙,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居然得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盯着孩子看了半晌,他收回视线,又漫无目的地望向其他地方。客厅角落的电视柜是90年代的老旧款式,柜门中间嵌着一块玻璃,因此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闻人律注意到一本厚厚的相册,红棕的书脊剥落了封皮,像是很久以前的老物件。不禁好奇,他走过去打开柜门,拿出相册,入手是沉甸甸的质感,想必里头装满了照片。   坐回沙发上,他靠着沙发背,将相册放到大腿上,不疾不徐地翻开第一页——入眼便是一个瞪着大眼睛的卷发小男婴,约莫一岁大,肤色偏深,浓眉长睫仿佛混血儿,满脸都是莽撞的朝气。   不用想,这肯定是洛城!闻人律哼笑一声,翻开第二页,各种各样的婴儿洛城便撞入眼帘。   如他预料,这家伙小时候果然是个混世魔王,拍个照都要爬高上低,跟猴子没什么两样。他还不爱穿鞋,夏天光个赤脚,两条细长的腿上都是划痕,还有许多个蚊子包,脸和四肢晒得黢黑。   再往下翻,照片里终于出现了洛妈妈的身影——那大概是洛城五岁生日,他搂着妈妈拍了一张合照。两张紧贴在一起的相似脸庞,一个笑得没心没肺,一个则浅淡地勾着唇,眉眼从容地弯着,散乱卷发垂在脸侧,像个退隐的女明星。   ……闻人律不禁羡慕地多看了一会儿。   津津有味地继续翻阅,正要看到中学的洛城时,隔壁的房间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动静。抬起脸,他见门缝中透出的光线被短暂地遮挡了一下,看来某人终于醒了。   不一会儿,门扇打开,洛城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来,T恤和大短裤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一只手还掀起下摆,挠挠腹肌:“敏姨,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趿着拖鞋正要往厨房走,他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往沙发上一瞥,顿时被吓得贴到了墙上:“卧槽!”   炸雷一般的惊呼把月凨惊得小身子一震,咧着嘴“呜哇呜哇”地哭起来。闻人律本来有点儿想笑,这时心情急转直下,不禁着恼地瞪他一眼,拉过小丫头的手轻轻安抚:“咋咋呼呼的干什么?月凨都被你吓哭了。”   “不是……”顾不上安抚女儿,洛城瞠目结舌的,看看闻人律,又看看从厨房冲出来的敏姨,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他怎么在这儿啊?”   敏姨倒是笑得很开心:“哈哈哈,因为我说的雇主就是他呀!今早我忘了炖肉,只能带着月凨赶回去。少爷看见月凨手上的手镯,就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你老板啊!阿城,你怎么不早说呢。”   “啊?”被这离谱的巧合惊得久久不能言语,洛城如临大敌地瞪着眼,心中不禁大呼不妙:那我背地里说他坏话,岂不是都被敏姨捅出去了?一时间颇为尴尬,他干笑两声,视线躲闪:“呵呵,原来如此啊……我,我还以为律总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确实找你有事。”见月凨还是哭个不停,闻人律干脆把她从婴儿车里小心地抱起来,冷着脸走上前,塞到洛城怀里:“……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手忙脚乱地抱紧女儿,洛城默默咋舌,头疼地瞥了他一眼。   ----------------   屋里没有餐厅,三个大人围坐在茶几周围,小小的客厅顿时被挤满了,让本就诡异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   敏姨做了四菜一汤,依旧是色香味俱全,洛城却没什么胃口。他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片咕咾肉咀嚼着,不时偷偷瞥向对面的闻人律——今日这人罕见地穿了身休闲装,看上去比以往亲和一些,但那副拿腔捏调的架势还是那么令人讨厌。瞅着他端正的坐姿和一丝不苟的吃相,洛城下意识想跟敏姨吐槽一句,但猛然想起这二人其实是老相识……只得用力抿住唇,把舌头上的话咽了回去。   见他怪模怪样地把身子拧过来又拧过去,闻人律停下筷子,声音不高不低地问:“你干什么,凳子上扎了刺啊?”   敏姨不禁“嗤”地笑了一声。   被臊得面红耳赤,洛城干脆不忍了,放下碗筷心烦意乱地道:“你不是说有事么,怎么又不出声?”   他不耐烦地拉着个脸,浓眉紧蹙,半长头发胡乱地扎成个揪揪,只有额前几绺碎发垂在脸侧,不禁让闻人律想起了刚才照片中的洛妈妈。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今年第一次见洛城——上次见面还是在冬天,那时他有点儿胖,穿着一件羊毛大衣,面颊柔和而丰润,像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少爷。这会儿却瘦得比以前更甚,配上那头半长的卷发和略显疲倦的怒容,看上去简直像个……像个电影明星。   闻人律发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很平和。   “怎么也不给月凨办个满月宴?她现在都三个多月了吧。”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   洛城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这个,悻悻地抬手搓了搓鼻子:“哪有空办啊?刚出月子她就肠胀气了,我哄睡哄得头昏眼花,就忘了。”   “那现在有敏姨帮你,你不考虑补一个百日宴吗?”闻人律好整以暇地一挑眉,“定个酒店的事,又不用你操心,花点儿钱罢了。办完宴会也好回来训练,反正我看你挺闲的。”   闻言,洛城瞪他一眼,呛道:“你以为带孩子这么简单?昨天晚上我还被她折腾到五点钟,只能等敏姨来了补一会儿觉,下午稍微练两个钟头。这样的精力根本承受不了高强度训练,即使练了也没效果!”   是吗。闻人律其实明知故问。他莫名哼笑了一声,声音轻而冷:“……放弃一切就为了换这个孩子,现在又被她牵绊住,不得脱身。洛城,你这一步路,走得实在不怎么样。”   “——跟你有关系吗?”愠怒地抬起下巴,洛城虎目圆瞪,只觉得喉头冒火,心想这人是来讨打的吗?敏姨在一旁不敢出声,连筷子也顿住了。闻人律却不跟他对呛,只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吗?原来你有六个代言,现在除了魔爪,其他五个都选择不再续约。”   洛城脊背一僵,眼帘闷闷地垂了下去。   闻人律继续道:“现在你的排名掉到第十二,加上一整年不出席活动,也不露面,网上的讨论度也降了许多。伍沛霖倒是蒸蒸日上,前个星期又谈定一场比赛,跟第六名的西恩·肖。格伦奥康纳也将在下个月进行冠军挑战赛,如果赢了,他就是轻重量级新的金腰带。”   洛城默默地听着,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半晌,他的声音沙哑地冒出来:“那五个品牌,是不是想签伍沛霖啊?”   “倒是没有。”闻人律静静地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像寒潭一般沉定:“我向他们推荐伍沛霖,他们说需要时间考虑,可能是在等这一次比赛的结果。”   “……是吗。”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洛城期期艾艾地抬起头,眼睛撇着不看他,瓮声瓮气道:“其实,我也不是不着急。可是月凨晚上爱起夜,又离不开人,我精力实在不够,所以就想着,等她再大一点儿……”   闻人律静静听着,下意识望向敏姨——其实自己也不需要多么细致的照顾,回家有饭吃,有干净衣服穿,家里基本整洁就够了,不需要一直霸着敏姨。   思忖几秒,他抬眼望向洛城郁闷的愁容,道:“要不这样,敏姨晚上过来,帮你带月凨睡觉。白天你再接手,让敏姨回我那儿休息。至于训练……你去训练馆时带上月凨。新场馆有母婴室,办公室那边也有几个年轻父母,应该不缺人帮你照看的。”   “……这样能行吗?”洛城不确定地嘟囔一声,但没有立即回绝。敏姨倒是殷切,积极地道:“肯定行的!我们那辈都是这样带孩子,工作时就放在一旁,谁有空就去哄哄。训练馆那边人多,还能让月凨多见见人呢,这对她性格很有好处。”   好像是啊!洛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小时候也是被妈妈丢在人群里长大的,不料如今月凨也要重复自己的经历……无奈地轻笑两声,他叹口气,抬眼望向面色沉静的闻人律,妥协道:“那就这样办吧。明天我带月凨过去探探路——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新场馆呢。”   闻人律亦是看着他,眼底透出达到目的后的从容:“新场馆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51章   当天晚上, 在洛城把月凨哄睡着之后,敏姨便接过了陪睡的担子。她走进房里,见洛城任由宝宝拽着手指, 便露出嗔怪的埋怨神情, 小声道:“你这样呀,不利于她以后自主入睡,还是要改掉这个习惯。”   “可是,月凨不拽着我, 就睡不安稳……”说着, 洛城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头往外抽,好不容易才挣脱。敏姨赶忙拿过一个兔子玩偶塞到月凨不断摸索的小手中,轻轻“嘘”一声,把他往外赶:“好啦好啦, 你去睡吧,这里交给我。”   洛城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卧房去了。睡下时还想,半夜月凨醒来找我怎么办?到时候不见人, 闹腾着不睡觉怎么办?他忧心忡忡的,觉得自己肯定会心有灵犀地一同惊醒, 却没想到, 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居然七点半了!他足足睡了九个钟头!   真要命……洛城哭笑不得地翻身跳下床:自己真的心大到这个地步,一睡就成了猪!忙不迭冲进隔壁房间,敏姨正侧身睡着,面色略显疲惫。月凨小丫头则平躺在婴儿床里, 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聊地嘬着大拇指。看见爸爸,她立即眉开眼笑, “哦哦”叫着伸出了一双小手。   “嘿,你个小毛头,居然醒了啊!”洛城失笑地把她搂到怀里,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昨晚有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跟李奶奶闹脾气了?”   月凨不说话,兀自搂着爸爸的脖子,小脸蛋紧紧依偎,一副不愿放手的模样。洛城的心顿时化成了水水儿,一边帮她洗脸一边耐心地解释:“爸爸要恢复训练啦,晚上得睡好点儿,不然可没力气赚钱给宝宝花。咱们要买大房子的,知道吗?买一个五房的、六房的,给月凨装一间公主房,一间游乐房,好不好?”   小丫头自然是听不懂,她只知道爸爸陪着自己,跟自己说话,这就是最好最好的事了。   半个钟后,父女二人解决了早饭,又给敏姨留了一份,便收拾行装杀向登峰的新训练馆。出发前他打了个电话问曹教练:“磊哥!新场馆有没有热水啊,我带女儿过去,中午要冲奶粉的!”   曹磊一听,顿时大喜:“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还带女儿来,哎哟,真是稀奇……”   “啧,你别光顾着损我啊!……那边有没有热水?”   “有有有有,母婴室应有尽有!你赶紧过来吧,大伙儿都盼着你呢!”   是不是真的啊?……洛城不如何信,但下楼的脚步到底是加快了一些。坐在的士里时,他怀抱月凨静静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呼吸轻微。随着目的地的接近,他感觉心里似有一面鼓,轻轻地敲击:咚、咚、咚咚!越来越密,越来越重。血液也飞速流淌,像河水般发出了“哗哗”的声音。   那是战斗的欲望、在八角笼里大杀四方的欲望。对他而言,已经久违多时了。   新场馆离望海街很远,打的过去要一小时二十分钟。当终于到达那片红色房顶的古旧厂区时,时间已近十点。敏姨发来短信:你们出发啦?洛城刚抬出婴儿车把小丫头放置好,看见信息,当即蹲下来拍了一张自己与月凨还有厂房的合照: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啦!   推着婴儿车走进距大门最近的那幢厂房,洛城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着,穿过大堂,宽阔而整齐的器械区便出现在眼前。今天是星期二的早上,工作日,器械区居然人满为患,几乎每个器械都有人使用!不由吃了一惊,他凝神仔细打量,发现很多人不像职业运动员。他们身材干瘦,肌肉松散,倒像是坐班的白领。   再细细看,洛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唐秘书!三十八岁的omega穿着一身运动装,正在跑步机上挥洒汗水。这一刻,洛城才猛然想起,登峰的办公部门也搬了过来!难怪器械区这么热闹呢。   推着月凨向下一个厂房走去,穿过一条窄而狭长的花园,他们来到了康复馆。这边比器械馆清净许多,但也有好些面生的人影。洛城见他们身材各异,高矮胖瘦皆有之,看来这个场馆不止向格斗运动员开放。   再往下走,父女俩终于来到了实战训练馆。曹磊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一见他便张开双臂,大笑着拥抱一下:“精神不错嘛!还扎个小辫儿,怎么,改走文艺风了?”说完又望向婴儿车里神情懵懂的月凨,眼光大亮:“哎哟喂,小侄女长得越来越漂亮了,看这小脸真圆,眼睛真大!”   曹磊一个大老粗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看来看去只知道夸美,末了又道:“是不是漂亮的人都是相似的啊?我总觉得她有点儿面善……难道像某个明星?”   “是吗?”洛城不以为意,只当他在恭维自己,淡然笑纳:“看来以后,咱们月凨能吃上演艺饭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推着小丫头走进场馆,以往相熟的运动员和教练们立即围了上来。一群人都是先跟他打招呼,然后再对着月凨大呼小叫:“你怎么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洛城那个得意,那个骄傲,当即把小丫头抱起来,搂在怀里,矜持地伸手把他们推开些:“哎哎哎,别靠太近,别喊这么大声!当心把我女儿吓到了~她跟我不一样,是个娇贵宝贝!”   曹教练在一旁不死心地问众人:“你们有没有觉得她的长相有点儿眼熟?”   “是有点儿眼熟……”大多数人同意他的看法,但就是没一个人说得来出像谁。甚至有人“噗”地一声笑,捣乱道:“脸型特别像那个胖胖的谐星,就那个脸圆圆的……都是仓鼠脸!”差点儿被洛城提脚踹了屁股。   吵闹之间,不远处走来一个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打招呼道:“城哥。”   洛城回头望,见是大汗淋漓的伍沛霖,一身运动服全湿透了,小平头上也挂着点点汗珠。见他如此勤奋,洛城心里一紧,嘴角像被什么东西向下坠住了,无法自如地弯起来:“……伍沛霖啊!你,你在备赛吧,这次是去哪里打?”   “去阿布扎比。”伍沛霖笑着说。此时周围的人都微妙地住了嘴,安静地望着他俩,仿佛在紧张地期待着什么。洛城沉默一秒,反而夸张地大笑出声:“阿布扎比,好地方呀!石油佬的地盘,不止出场费,连花红的奖金都会高一些。你要是打得精彩,说不定还有大佬现场送礼物呢,名表啊跑车啊什么的……恭喜你啊!”   “还没比呢,我也没法保证一定精彩。”他大方道喜,伍沛霖也十分谦虚,乍一看竟是个兄友弟恭的模样。接着伍沛霖再夸几句月凨的容貌,气氛又重新热烈起来,一群人叽叽喳喳,继续讨论月凨长得像谁。这热闹的一幕被闻人律在二楼办公室里看见,大老板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心情大好地用茶匙搅一搅杯里的咖啡,随即一饮而尽。   --------------------   他是特意将总裁办公室设置在训练馆二楼的。   偌大的厂房都是八米通高,只在端头区域增加了一块楼板,做成上下二层,每层约莫二百平米。总裁办公室就在上面那层,通过通透的玻璃隔墙便可对整个训练馆一览无余。   自洛城走进场馆的那一刻,闻人律的视线就被吸引了过去。   昨日邋邋遢遢的Alpha今天总算打扮得端整了些,半长卷发分成两部分,上部扎成短短的马尾,下部披散,盖住后颈。藏青色的休闲衬衫挽起袖口,露出结实小臂,米色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配一双深色运动鞋,越看越像电影明星。   闻人律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将脸侧向陆庭风,但眼睛依旧黏在洛城身上:“你说,洛城退役后,有没有可能往娱乐圈发展?”   “哟,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陆庭风讶异地笑起来,抬眼瞥他:“以前不还说他没这个天赋的么?”   “我有吗?”闻人律不知是真忘了,还是嘴硬不认,“现在娱乐圈那些人,我看也没几个有天赋的。他们能赚钱,洛城未必不能。”   “呵呵,是吗。”无语地白他一眼,陆庭风没再答话,抓着手机专心做事。这时,助理小马哭唧唧地给他发来信息:“陆特助,我之前有个合同,服务费比例填错了,得重新找律总签字……他现在心情怎么样啊,我方便进去找他吗?”   陆庭风哼笑着回他:方便,特别方便!这会儿他心情好得很,你们有什么错漏的东西就赶紧拿过来,他绝对不会骂你们!   三分钟后,外头“呼啦啦”来了四个人,都拿着错漏的文件来找闻人律:“律总,之前不小心搞错了,麻烦再签一次吧?”   以往精益求精的闻人律今日居然没说什么,大手一挥签了字,再淡淡叮嘱一句:“下次认真点。”就轻轻放过了!那四人窃喜地连连答应,退出去时都朝陆庭风递一个感激的眼神,助理小马甚至双手合十拜一拜。半分钟后,他又发来信息:“老大今天怎么如此宽容?”   陆庭风答:“你朝窗外看看——咱们的头牌回来了呗!”   小马恍然大悟,立刻诚挚祈祷:“天灵灵地灵灵,希望城哥每天都认真训练,这样律总天天都能有好心情!”   这话虽然有点儿夸张成分,但也不是没有根据——毕竟洛城是登峰旗下第一号刺头,敢指着老总鼻子破口大骂的人物,他老实了,可不就是天下太平了?   啼笑皆非之间,陆庭风忍不住走到窗边张望:不远处,洛城居然换上了运动装,站在八角笼里跟其他选手进行实战热身。月凨小丫头则躺在婴儿车里,瞪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笼中的爸爸,小肥脸上半是紧张半是茫然。   不一会儿,洛城似乎是被旁人提醒了女儿的状态,取下拳套大笑着爬到笼边上,冲月凨挥手:“没事,爸爸好着呢,放心啊!”   月凨见状,立即不安分地在婴儿车里扭动起来,“呜呜”哼着要爸爸抱。无法,洛城只得走出笼子安抚她。陆庭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道:“看来,让洛城休息一年是正确的选择。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这下他不努力都不行了。”   话毕,他正等着闻人律搭腔,却不料这人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陆庭风奇怪:“你不说点儿什么……”一回头,就见他拿着手机贴在耳侧,视线凛然地瞪自己一眼,抬指噤声:“嘘,我在给Dana打电话。”   “啊?那边都快半夜了吧,你现在打……”   话音未落,对面已经接了起来:“Hey Seth!”依旧是夸张而热情的语调,陆庭风甚至能想得到他那张通红肥润的笑脸。   闻人律也笑——不同于平常公式化的笑容,他现在的神情十分认真,那双凤眼仿佛要穿过虚空与大洋彼岸的Dana对视,企图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他:“Chan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场馆训练。我见他状态上佳,态度也很好——Dana,我们是不是可以给他安排比赛了?”   “是吗,他回来了?”相比他的迫切,Dana的音调却不慌不忙,仿佛没什么兴趣:“他家孩子还没满半岁吧,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霎时间,闻人律的表情僵在脸上,心念开始飞速转动:……怎么回事?Dana惯来偏爱洛城,现在怎么转性了?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他斟酌着道:“一年前他不是被经纪人诈骗了吗?积蓄全没了,之后又输给格伦,心里始终不服气,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他现在很想比赛,很想复仇,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会打得很精彩的。”   “复仇?哈哈哈哈。”Dana不咸不淡地笑两声,声音远去了几秒,似乎从边上拿了什么东西来吃。闻人律听到他一边咀嚼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格伦马上要打腰带挑战赛了,如果赢了,他就是新的冠军。Chan现在排名量级十二,有什么资格复仇?”   闻人律哑口无言。   感觉到他的失望,Dana轻笑一声,终于不再绕弯子:“Seth,对付这种任性妄为的运动员,有时候咱们不能太主动。Chan犯了错误,就要得到教训,不然他不会悔改的。比赛的事,就先放一放吧……毕竟,现在Lin也崛起了,中国不是只有他一个格斗明星。咱们应该让他紧张起来,不是么?”   缓缓挂了电话,闻人律面色凝重,久久无言。陆庭风无奈地望着他,叹气道:“你别看Dana平常笑眯眯的,实际上记仇得很——前年纳干诺正如日中天,只是跟他提出PPV分成高一个点,他就跟人掰了。纳干诺愤而出走,去了WBA,重量级瞬间衰落,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洛城不是最热门的选手,排名又降了,他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你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吧。”   闻人律依旧是不说话,只眼帘缓缓垂了下去,嘴角紧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倏地抬起眼,神情锐利地望向陆庭风:“今晚你回去,帮我问一下你家比较厉害的经纪人,当他们想给旗下艺人争代言时,一般会用什么取巧的方式?”   陆庭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正色道:“好,我回去问问。”   -------------------   下午五点,洛城终于练够了、也跟老友们闲聊够了,恋恋不舍地去更衣室冲个澡,换好干爽的衣服,准备带月凨回家。   小丫头今日在训练馆东张西望了一整天,也被人围着逗了一整天,下午三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睡着了。赶紧把女儿推到角落里,洛城看着她不大安稳的可爱睡颜,心里是又欣慰又愧疚:居然没哭呢!适应力真强……不过,人家三个半月的小孩儿都在家里安安心心的,自己的孩子只能跟着爸爸两头跑。轻轻触碰一下女儿的嘟嘟脸,他把下巴垫在婴儿车边上,爱怜地望了很久很久。   收拾好东西离开训练馆,婴儿车一动,小丫头就醒来了,睁着迷糊的双眼到处望。洛城立刻朝她挥挥手:“月凨!爸爸在这里~”   看见爸爸,小丫头立刻皱起脸,哼哼唧唧地要他抱——起床气呢这是!洛城只得将她抱到怀里,单手搂着,另一只手拎起婴儿车,抬脚一踹!收成一叠,拎起来走向园区出口。   在即将走出大门时,身后一辆车缓缓开来,降低速度跟在他身侧。洛城狐疑地扭头望去,只见窗玻璃后头露出了闻人律那张缺乏表情的脸:“要我送你回去么?”说着,他朝月凨瞥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   洛城撇撇嘴,并不领情:“不用,我打个的就行。”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道闸前。这时,外面街道驶来一辆眼熟的红色迈凯伦,飘逸地一个甩尾停到停车位上,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看见这标志性的停车方式,洛城和闻人律俱是身体一震,面露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门打开,一条穿着紧身运动裤的长腿探了出来,随即是窈窕修长的身体——闻人晴扎着高马尾,领着两个女友有说有笑地走向入口。走到道闸前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了堂哥和自家前男友。   “哥……洛城?”她下意识呼唤一声,视线随即移动,落在了月凨玉雪可爱的小脸上。 第52章   闻人律本来没打算下车, 想着从窗口跟洛城说两句话便罢。可今日小晴居然不请自来,还跟他们撞了个正着!他当即眉头一拧,示意司机把车开到大门外靠边停下, 自己则飞快地下了车, 站到小晴与洛城之间。   “你怎么来了?”他眉心微蹙,硬板板面色仿佛不欢迎堂妹似的。闻人晴不禁撇撇嘴,莫名其妙地睨他:“之前不是你说的欢迎我来锻炼?”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无意中体会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闻人律喉头一噎, 哑口无言,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堂妹转向洛城。   闻人晴的视线一触碰到洛城,眼神中便倏然多了一丝复杂与缠绵。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这个大大咧咧的Alpha并未垮塌,反而蓄起长发, 增添了一分坚韧的韵味?再望向他怀中那个漂亮的婴儿,闻人晴短促地勾一下唇,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这是你的女儿?”   洛城恐怕是三人之中最坦然的那个。他淡定地点点头, 甚至骄傲地把女儿换了个姿势抱着,露出整张圆胖的脸蛋:“……快四个月了, 叫洛月凨。”   “是吗。”闻人晴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小丫头莫名眼熟的五官上, 从眼睛看到嘴唇,心思流转:“她妈妈呢?”   “掰了。”洛城答得不假思索,语调亦十分轻松。闻人晴听得一惊,视线倏地挪到了他脸上去,似乎想从他的微表情中读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么快就掰了?”   “昂。”洛城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 宝宝生出来后就一拍两散了呗。”   “这样啊。”心情莫名从容起来,闻人晴勾唇笑笑,轻轻一歪头, 朝他递了个悠然自得的眼神:“我先跟朋友进去锻炼了,以后再聊。”说着,纤纤五指像弹琴那般摇了摇,拉上朋友翩翩离去。   读不懂她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洛城茫然地回头望,就见那三人拉拉扯扯地笑作一团,不时还回头朝自己指一下,心中不禁更加迷惑:搞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想不明白,他撇撇嘴准备回家,转回头却又撞上了闻人律冷峻森然的表情,像监视犯人那般狠盯着自己:“……跟我上车!”   他这样命令道。   “不是……你非要送我啊?”洛城不明所以地大叫一声,那边闻人律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朝他露出“再不过来你就死定了”的眼神。无奈,洛城只好耸耸肩,抱着女儿走过去:“月凨,这个叔叔好莫名其妙哦,对不对?奇奇怪怪的……”   放好婴儿车,坐进后座,他还在给女儿调整姿势,闻人律便目不斜视地开口了:“洛城,我警告你,你别再对小晴想入非非!一年前你有钱又有名,她尚且看不上你;现在你钱没了,名也败了,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她更不可能考虑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什么时候对小晴想入非非了?”莫名其妙地扭头瞪他,洛城心头隐怒,只感觉一股气血隐隐上冲:“我都有女儿了,还有什么谈恋爱的必要——上赶着给月凨找后妈吗?”   “……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冷冷地白他一眼,闻人律半信半疑的,依旧不为所动。   这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就来气!洛城气得深呼吸,赶紧偏开脸望向车窗外,好半晌才把那股恼恨压下去。不一会儿,他又瞥见月凨的小脚丫搭在闻人律的大腿上,当即记仇地把女儿的腿一捞,牢牢地锁进自己怀里,一点儿也不沾那个周扒皮!   -------------------   回到家,闻人律本以为敏姨昨晚熬夜带娃,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却不料一进门就听见了厨房方向传来炒菜声音。他讶异地一挑眉,走向厨房门口,路易依旧是期盼地坐在边上,大长脸随着敏姨的走动而转来转去,眼巴巴的。   “敏姨,你休息好了吗?”闻人律脱了外套,斜倚在门边,路易难得过来蹭他,长嘴巴抵着他大腿嗅来嗅去。敏姨刚炒好一个菜,一边洗锅一边朝他笑:“早休息好了!我十一点买完菜回家,十二点吃饭睡午觉,半个钟前才起来呢,这会儿精神得很。”   “那就好。”低头搓搓路易的狗头,闻人律见它不依不饶地围着自己转,不禁疑惑:“路易怎么回事,今天居然这么粘我?”   长长的毛发被他搓得乱七八糟,路易居然也不生气,仰起头兴奋地冲主人大吼:“汪汪汪汪!汪!”浑厚有力的狗叫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回响,闻人律和敏姨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异口同声地训斥:“路易,别叫了!”   “汪呜……”声音不甘地低下来,路易不死心地又在他大腿上嗅闻一番,这才记仇地走开,趴到沙发上。这时,敏姨终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少爷,你今天是不是抱了月凨啊?”   月凨?闻人律也回过味来了:“没有。不过刚才我送洛城回去,那小丫头在车上踩我大腿来着。”念及那双包裹在粉色袜子里的胖脚丫,他不禁勾唇一笑,平日里冷峻的眉眼全部化开,仿若风拂玉树,令人想要触碰那一丝柔软。敏姨看得呆了,半晌才惊叹道:“少爷,你以后可千万别在外头笑!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不得对你穷追不舍呀?”   立即收敛笑意,闻人律无奈地瞥敏姨一眼:“……哪有那么夸张。”返身走到了客厅去。   他在路易身旁坐下来,又开始搓人家的长毛。路易今日倒也大度,立即把长嘴巴怼过去,贴着主人的大腿嗅闻。不禁失笑,闻人律低声啐他:“别人家的小孩,关你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前两日敏姨带月凨回来,这傻狗也是疯了,围着月凨不断嗅闻,都不舍得离开。闻人律之前还嫌它高冷无趣,不料一个小婴儿就让它性情大变,真是奇怪。   晚饭后,他休息一会儿,照例去泡澡。走进浴室脱下西裤,闻人律不经意间一瞥,倏然瞪大眼——大腿上赫然趴着四五条凌乱交错的红色长痕,像疤痕似的凸起来,不用想就知道是刚才路易抓的!哭笑不得地翻个白眼,他轻轻触碰一下那些鼓凸的痕迹,无语道:“服了,一点儿气味就兴奋成这样,真是傻狗!”   闻人律的皮肤很白,但也相对敏感,秋冬换季时容易起红血丝,平常也会因为外力抓挠而导致人工荨麻疹。练柔道时丁教练都不敢伸手抓他,有时指甲划到一下,都会浮出一条鼓凸的红痕,显得战况十分惨烈。   成年之后,闻人律去过好几家医院问诊,得到的回答都是没得治,只能每天吃抗过敏药。他吃了一阵,半年后又断了——反正也不痛不痒,就随它去罢。   正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边上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闻人律睁开眼,见是陆庭风,便伸手接过:“喂,什么事?”   “就你让我问的找代言那事儿——”陆庭风那头有些嘈杂,好像是在KTV包房,背景里好几个人大呼小叫,“我刚才问了几个经纪人,他们给我支了几个招儿。虽然现在洛城的排名降了,但他那张脸还是很有看头的,身材也是顶级。如果你愿意,华视这边可以安排他跟几个omega明星炒作一下,场景里再安排一些目标的品牌,看看反响如何……”   闻人律拧起眉:“要让他炒绯闻吗?”   “哎,这也是没办法呀。”说着,陆庭风好像走出了包房,四周骤然清净下来:“他的名气大不如前,最立竿见影的也只有绯闻了。”   话虽不错,但洛城带着一个四月大的娃,这样急吼吼地炒绯闻会不会惹人反感?沉吟一会儿,闻人律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算了吧。如果他没有孩子,炒作恋情或许可行;但你看他这个高调的态度,孩子迟早要曝光的。万一别人揪着这个说他不负责任、见异思迁,我们也不好解释。”   “那你说怎么办嘛?”   “……我这边想想办法吧。”无奈地仰起头靠着缸壁,闻人律双眼紧闭,神情颇为纠结:“我小姑跟好些大品牌的中国区代理有交情。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去求她了。”   “啊?”闻言,陆庭风默默咋舌:“你不是很反感动用家里关系的么?”   “可现在就这么个情况,我能怎么办?”若这厮就在面前,闻人律肯定要狠剜他一眼:“公司跟洛城还有五场比赛约呢!我总得把之前投进去的宣传费赚回来吧?……面子才值几个钱,暂时放一放也无所谓。”   是吗?揶揄地翻个白眼,陆庭风没再搭话,怪模怪样地撇了撇嘴。   ----------------   几日之后,闻人律托小姑问询的事有了些眉目:“你旗下那个选手,外形不错,我有两个朋友挺喜欢。不过,他现在的讨论度也太低了——你怎么不让他比赛呢?”   闻人律苦笑:“不是我不让他比,是他有事不想比……算了,不说这个。小姑,你朋友是哪家的代理商?”   “一个悍马,一个雅马哈。”   闻人律:……!   小姑居然接触到了越野车和摩托车的品牌!他精神瞬间振奋,正坐道:“小姑,你方便帮我跟他们约个饭局吗?比赛这个事已经在安排了,洛城的讨论度马上就会上来的,我希望他们可以考虑考虑……”   “这个没问题。”对这个出类拔萃的侄子,闻人谦慧惯来很是偏爱,当即应了下来。听着他道谢的话语,年近五十的Alpha笑一笑,转而问:“过年时你没回家,那今年中秋你回不回去?我也好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聊聊天呢。”   “小姑想聊天的话,我可以找个时间去美国,不一定非得回京城。”闻人律知道她的意思,但没接茬,装傻充愣仿佛听不懂。见状,闻人谦慧也不再强求,笑笑道:“好吧,那我等你来找我。”   挂了电话,闻人律第一时间望向窗外——训练馆那一头,洛城刚结束击靶练习,此时正弯着腰逗弄婴儿车里的月凨。他头发愈发长了,扎成揪揪后还翘出来一截,发尾乱七八糟,一看就是自己瞎剪的。不禁挑剔地拧眉,闻人律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来我办公室,有事跟你商量。”   楼下,洛城拿着手机左右张望,半晌才看到他的身影。这个高大的alpha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瞪了自己一眼,随即挂掉电话,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半途中他猛然想起什么,急匆匆打道回府,手忙脚乱抱起婴儿车里泫然欲泣的女儿——闻人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奈之时,他看到洛城密密亲吻月凨的动作,挑剔的眼神莫名柔软了些。   “找我什么事啊。”现在洛城跟他说话都是不假辞色的,仿佛两人是认识多年且不大对盘的老友。他抱着女儿大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月凨面朝向外,安安静静地窝在爸爸怀里,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左右打量,视线还在闻人律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记得他了。他走过来,小丫头的视线也随之抬高,眼睛认真地一眨一眨,像一只安静的小奶猫。   在茶几对面前停下,闻人律高高地站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洛城衣领内胸肌之间的阴影:“……现在你的比赛还没安排下来,公司准备先给你找几个代言,一个半月后再跟伍沛霖一起去阿布扎比,在观众席亮个相。”   “去阿布扎比?”洛城下意识低头看女儿:“那我岂不是得带月凨一起去?”   “要带。让她跟你一起亮相,这样粉丝才知道你消失的这一年去干嘛了。”   “那……”洛城不确定地望向他:“敏姨去不去?”   闻人律被他气得发笑:“你只是去看比赛,又不用训练,难道自己带不来月凨吗?”   “你没带过当然这样说!”洛城也很有道理,虎目一瞪,振振有词:“就算我是去休假的,但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吧?我洗澡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难道放她一个人待着?”   被他问得哑然,闻人律语塞几秒,轻啧一声道:“团队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帮你临时看孩子,瞎担心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过两天你把身份证和护照拿给唐秘书办签证。还有,你有机动车驾驶证吗?我在接触一个汽车的代言,前期估计需要你试驾宣传的。”   “没有!”他恶声恶气的,洛城便也臭着脸,视线不合作地撇向别处:“我只有摩托车驾驶证,机动车的没有考。”   闻人律:……还打算帮他挑个有盖的呢,这人真是没福气。便道:“摩托车也行。雅马哈我也在接触,过阵子那边可能会发一款最新型号的机车过来,你可以骑着上下班。”   “嗯?!”精神顿时振奋,洛城惊讶地望向他,眼底是掩盖不住的雀跃和惊喜:“真的啊,有大机车给我骑?”   ……给点甜头就高兴了。不禁失笑,闻人律无奈地瞥他一眼:“对。你记得要打扮帅一点,骑得拉风一点,不然人家就改主意了。”   “哈哈哈哈哈哈!”兴高采烈地放声大笑,月凨被爸爸吓得不轻,在他怀里一抖,肉脸颤巍巍。洛城喜不自胜道 :“我早就想买一辆机车了,但之前忙着训练,总是忘记。这下可好,有免费的送上门让我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得意洋洋地摇头摆脑,额前的头发和小辫子也一摇一摆,看得闻人律愈发在意。克制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待会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跟我去美发沙龙,把你这头发修剪一下——乱七八糟的!”   洛城这会儿心情正好,也不介意他的评价,当即应下来:“好好好,去去去!”反正是大老板带路,自己不用付钱,别说剪头发了,做个全身spa都行!   ----------------------   申城的美发沙龙多如牛毛,但做得好又高档的其实就那么几个,故而去理发时经常会碰见熟人。闻人律在其中两家办了高级会员,不用预约,每次去都能立即享受服务。今日他临时起意,带洛城去理发,却忘记了这地方自家堂妹也常常光顾。   下午四点的时间,闻人晴正在沙龙二楼的包房里跟妈妈一起做精油保养,母女俩躺在床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随意聊天。在葛玉蓉女士提到自己现任男友时,她忽然想到前几日碰见的洛城,忍不住打断妈妈的话:“妈,我前几天去堂哥的体育馆锻炼,你猜我在门口遇见谁了?”   “……还有谁,肯定是洛城呗。”葛玉蓉懒洋洋地轻哼一声,眼睛都没抬。闻人晴轻声笑起来,撒娇道:“妈妈真聪明!那你再猜猜,我遇见他时,他身边带着谁?”   葛玉蓉终于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瞥向她:“不会是小律之前说的,帮他生孩子的那个人吧!”   “这倒不是。”这时,闻人晴的笑容变了一种情绪,变得悠然而自得:“他说,那人生完孩子没多久就跟他掰了。昨天我跟他碰面时,他怀里正抱着他女儿,我一看,长得居然跟我有几分相似。”   “什么!”葛玉蓉一听,下意识看向女儿的腰腹,但立即想到不对!这一年内她们母女俩几乎天天见面,小晴绝无怀孕的可能。那这就意味着……孩子的妈妈长得跟小晴很像?   神情不禁变得微妙,葛玉蓉慢悠悠躺了回去,闲适地闭上眼:“哎,想不到这个洛城啊,还挺痴情的。娶不到你,就找个你的替代品生孩子——居然也如愿了!他那女儿,长得真的像你啊?”   “是挺像的,尤其是脸上的婴儿肥,还有眉眼,跟我同去的朋友见了都说像。”   “……也真难为他!”轻笑一声,葛玉蓉瞥女儿一眼,揶揄道:“人家那么痴情,你准不准备吃回头草呀?”   “妈,你说什么呢!”闻人晴娇嗔地瞪妈妈:“他都当爸爸了,难道要我去给他孩子当后妈?”   “后什么妈,又不要你跟他结婚!谈个恋爱打发时间嘛,你不老说后来交的男友都不如他帅气?”   “这个呀~再说吧!”闻人晴闭上眼,游刃有余地笑笑,仿佛胜券在握。两人又聊了十来分钟,精油按摩终于结束。母女俩穿上衣服,有说有笑地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准备回家。正要出门时,外头走进来两名高大的alpha,差点儿跟她们撞了个正着。葛玉蓉“哎哟”一声,抬头望,不禁面露惊异:“小律!真巧啊,你来剪头发?”   再望向他身边那人,葛女士的面色倏地变得暧昧,意味深长地回眸瞥了女儿一眼:“哟~洛城,好久不见。” 第53章   没预料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三婶和堂妹, 闻人律的面色明显有些懊恼,嘴角僵硬得仿佛刚在冰箱里冷冻过:“三婶,你怎么在这儿?”   相比之下, 洛城就坦荡多了, 弯着眼笑出一口整齐白牙:“阿姨,是你啊!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刚才隔着玻璃门,我还以为你是小晴的同事呢!”   “哈哈哈哈哈, 这孩子, 还是这么会说话!”被哄得心花怒放,葛玉蓉看洛城的表情顿时溺爱了许多,甚至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结实的臂膀,又卷一下他半长的额发:“怎么换发型了呀?以前的短发多帅。”   “难道现在不帅吗?”洛城促狭地朝她一挑眉, 葛玉蓉不禁又笑:“帅!你这张脸呀,怎么折腾都是帅的。”   见老妈喜爱得差点儿就要上手捧住前男友的脸了,闻人晴赶紧扯一下她, 低声埋怨:“妈,你冷静点儿!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了。”   葛玉蓉这才回过神来, 克制地收回手, 轻咳一声,故作淡然:“我听小晴说,你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没带在身边吗,我还想看一眼呢。”   “哦, 她睡着了,我就让司机在车里陪着她。阿姨你要看吗,要不我去抱过来?”说着, 洛城就要往外走,葛玉蓉赶忙拽住他,嗔怪地道:“既然孩子睡了,那就别折腾了,我又不是非要现在看。反正以后机会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女儿一眼,低声笑笑,随即不紧不慢地望向一旁被冷落的侄子:“小律,你们是来剪头发的吧?那进去吧,我跟你妹妹先走了,跟别人约了下午茶呢。”   闻人律此时已经麻木了,双眼沉寂地乜斜着,声音低冷:“嗯,三婶再见。”   长发飘飘的母女俩手挽手从他俩中间走过去,带起一阵香风。闻人晴经过洛城身前时,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指,轻声道:“下次见~”   洛城也回一个礼貌的笑容:“嗯,下次见。”   她俩一走远,闻人律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视线仿佛冰刀霜剑,像是要在洛城身上扎一个窟窿:“行了,别笑了,跟我上楼!”   他气冲冲地推开门,大步走向楼梯。洛城回过神,赶紧小跑着跟上,不过嘴边依旧在笑,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你家里人叫你小律呀!”他嘻嘻哈哈地说。   闻人律脚下一顿,臭着脸转过身,洛城差点儿撞进他怀里:“……那又怎样?”   “没怎样啊。”对他的臭脸已经完全免疫,洛城后退一步,看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俊美面庞,只觉得忍俊不禁:“就是感觉……跟你的形象挺不符合的。”   面色更臭了些,闻人律狠瞪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说完继续往前走:“行了,过来!再磨磨蹭蹭,月凨就要醒了。”   -------------------   一个钟后,当二人理完头发走回停车场,月凨小丫头果然已经醒了,此时正在司机怀里扁着小嘴,双眼通红。看见爸爸远远地走过来,她立刻伸出两只小手,“呜呜”哭着要抱。洛城赶紧小跑过去搂住她,无奈地安抚道:“哪个娇气宝宝一睡醒就要找爸爸呀?林叔叔陪你不行吗。”   司机小林不禁苦笑:“城哥,你家这小朋友认人得很,不见你就哭,我哄也哄不好,别人还以为我是人贩子呢。”   洛城好笑地睨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开豪车的人贩子?”抱着女儿钻进了车里。   不多时,闻人律也进来了,动作间带起一阵洗发水的香气,惹得洛城忍不住扭头看他。这人的发型万年不变,前长后短的微分短碎发,抹上发胶就是标准的英伦绅士头。这会儿刚洗过,自然蓬松的模样,看上去平白年轻了好几岁,仿佛刚毕业不久的社会新鲜人。   视线触及他后颈处短短的发茬,洛城莫名想起了去年他晒伤的那次,砂红色的伤痕衬着黑色短发,让人总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不禁心痒难耐,洛城抿着唇,忽然感到深深的遗憾:这家伙要不是老板该多好呀!教练或者经纪人都行,这样自己就能肆无忌惮地搓揉他,好好揪一揪他那头浓密的头发。   还有那张脸,那张总是硬板板的帅脸,仿佛不懂得微笑。要是哪天落到自己手里……哼哼!洛城幻想得津津有味,我非要把他搓圆捏扁不可!   想得正美呢,那个“社会新鲜人”冷冷地转过头,露出了那张臭屁又龟毛的俊脸:“干嘛盯着我看?”   “怎么,不给看啊?”轻哼一声,洛城抱紧女儿,悻悻地撇开了脸。   回到家,他自己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又给月凨喂饱奶,随即把小丫头脱得光溜溜的,放进澡盆里轻轻搓洗。这几天月凨跟着自己一起去训练馆,时时有人逗,每天玩得精疲力尽,所以没怎么长胖。这会儿泡在温水里,洛城忍不住心疼地捏捏手捏捏脚,叹气道:“藕节都没了,这买卖真不划算!”   洗完澡抱着她到电子称上一称,依旧是十八斤。摸着她逐渐消瘦的小胳膊,洛城把女儿放到床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念叨:“可怜宝宝,这肉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是不是要到吃辅食以后啊?”   念着念着,他看见眼前的白嫩嫩小胳膊,牙根逐渐泛痒,忍不住一口啃过去,含在齿间轻轻研磨。小丫头痛得“呜”一声,扁起嘴巴,开始不高兴地哼唧。可洛城瘾还没解呢,抓着她又啃了几口狠的,直到把月凨咬得哇哇大哭,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口。   敏姨进门时,小丫头还没哭完,趴在爸爸怀里低声呜咽。一见她手臂上的浅浅牙印,敏姨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城,你又咬人家呀!”   洛城涎皮赖脸地笑:“没事,月凨知道我在跟她玩儿呢,哭一哭意思一下而已。”   “你真是,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麻利地将茶几上的垃圾分类收拾好,敏姨到浴室里将月凨的小衣服拿出来,用一个小盆盛了水轻轻搓洗,顺便跟坐在沙发上的洛城闲聊:“我听少爷说,你一个半月后要去中东那边,还要带月凨一起去?”   “昂。”洛城用湿巾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搂着她怜惜地亲一下、亲两下:“他说,我是去度假的,又不用训练,一个人肯定能带好月凨,所以不准我拖你一起去。”   敏姨“噗”地笑出声来:“你还想把我也带去呀!是不是看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休息几天?”   “没有没有!”洛城赶忙解释:“我就是怕我带不好月凨……”   “有什么好怕的。这几天月凨的落地醒被我调好了一些,她也逐渐长大,一个月后肯定能自己睡整觉了。到时候你只用操心白天的事,同行的人再搭把手,根本没有什么难的。”   “说得轻松……到时候大家都顾着自己玩儿了,谁理我啊。”洛城郁闷地道。   “你可以去找我家少爷呀!”忽然压低声音,敏姨抬起脸,眼中露出促狭而神秘的笑意:“你别看他不假辞色,其实心软得很!别的我不敢说,但月凨一个小孩子,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帮你照顾的!也许接手的时候会嘀嘀咕咕地抱怨两句……你就当听不见嘛。反正活儿丢给他了,你落个轻松自在,被他说两句也值得呀。”   洛城听得将信将疑,但见敏姨一脸的煞有其事,他不禁诧异地笑出声:“真的啊?”   “真的!你尽管使唤他就是了。”敏姨卖少爷卖得不假思索,显然在她心里,闻人律的享受是可以为月凨小朋友让步的。   -------------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洛城一边训练一边等消息,终于在六月初时确定了七月十一日的行程。那天中午,他正在训练馆母婴室给月凨喂奶。林秘书风风火火地找到他,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但说所有话之前,她先星星眼地捧了捧月凨的脸,用夹子音道:“小宝贝~你在吃饭呀?天哪,这脸蛋子真软~”   随后才正色道:“城哥,你有帮月凨拍过正面照吗?有的话就发给我,我去帮她办护照。”   洛城很惊讶:“婴儿也要办护照啊!”忙不迭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满满一屏幕全是月凨各种各样的照片。他挑出一张比较端正的给林秘书看:“这个行吗?”   “你这张照得太近了,看不全耳朵呀,眉毛也被头发盖到了。要不现在我帮她拍一张吧?来,你扶着她坐起来。”举着手机走远些,林秘书看着洛城小心翼翼地把月凨的刘海拨开,两侧的头发尽数拨到耳后去,露出了圆溜溜的整张脸。   小丫头突然被抢走奶瓶,还有点儿不高兴,气哼哼地撅着嘴,眉头也微拧起来。这神态、这五官,实在是太过眼熟了——要是那脸蛋子再瘦点儿,看上去绝对跟律总一模一样!   之前唐秘书没说时她还不觉得,只感觉小丫头长得美丽又矜贵,极为面善。后来唐秘书老神在在地道:“你们年轻人不懂看。小孩儿有婴儿肥,眼睛大、鼻子嫩,但五官的分布是很明显的。这孩子的脸就是长得像律总,等发育期鼻梁高起来,你再看,绝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经她这么一点拨,林秘书瞬间醍醐灌顶,深以为然!她还乐呢,说哪天跟陆秘和律总提一提,没想到却被唐秘书用力摁住了。   这位社会经验丰富的三十八岁omega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压低声音道:“这话你可别捅出去。我听说孩子的妈妈是做夜场的,洛城栽跟头的那场晚宴,律总也去了——月凨的身世恐怕是个隐形炸弹。所以啊,这事儿你就牢牢地压在心里。也许以后会真相大白,但这个端倪决不能从我们的口中说出去,知道吗?”   林秘书不明觉厉,只能用力点点头,抿紧了嘴巴。   -------------------   那天晚上,洛城在睡前找苏林菲聊天,美滋滋地把女儿的“证件照”发给她看:“咱们月凨宝贝要有护照啦!”   苏林菲颇觉惊讶:“怎么突然办护照,难道是月凨要跟你去国外打比赛?”   “不是我比赛,是去看别人比赛。”洛城耐心地解释:“去阿布扎比,七月上旬出发。”   “去阿布扎比啊!”苏林菲发了一个艳羡的表情包过来,“记得替我去法拉利主题公园逛逛,多拍点照片视频。”几秒后又问:“月凨的疫苗打全了吗?”   ……是哦!洛城后知后觉:是时候带月凨去打五联疫苗第三针了!他一拍脑袋,庆幸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五联的第三针还没打!……明天我带月凨去医院吧,顺便跟你们见个面。她现在又长大不少,别人都说像半岁的娃。”   “就只见个面啊?”发来一个生气的表情,苏林菲促狭地点他:“你刚生产那会儿,科室的护士们帮了你那么多,你也不说请大家吃个饭?”   洛城哈哈一笑,立刻答应:“好好好,顺便请你们吃个饭!”   第二日去医院,洛城先带月凨去打了疫苗,随后去了一趟性别科抽血。张主任对他的自觉倍感惊异,开心得双颊胀红、兴奋不已:“洛先生!哎呀我正愁怎么请你过来呢。上次验血,你的睾酮水平恢复了70%……现在应该恢复到100%了,等结果出来我马上发信息给你!”   说着,他又惊叹地捏一捏洛城的大臂肌肉:“真是不一样了!你刚生产那会儿,胳膊可比现在细软不少!再看这胸肌……”他的手激动地伸向胸口,被洛城警觉地一巴掌拍开:“看就行了,需要上手摸么?”   “嘿嘿嘿,”张主任终于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太激动了……”   之后带着月凨去产科,小丫头一出现便被护士们团团围住了,吓得她板起小脸,颇为紧张,只有两个大眼睛骨碌碌地四处打量。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办公室,见里头只有苏林菲一人,洛城下意识问:“宁祁呢?”   “他啊,在手术室呢,剖腹产。”欣喜地放下笔,抱过月凨,苏林菲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么重!……宝贝你长得太快了吧,这肯定有二十斤!”   “二十一斤呢。”淡定地报出准确的数字,洛城下意识打量四周,见整个办公室都是原来的样子,摆设没变,相框依旧空置,只有笔筒里的笔少了几支。不禁悻悻,他状若不经意地问:“你们宁主任分手也快一年了,还没谈新恋爱啊?”   “嗨,他前阵子忙着写论文呢——就你参加的那个课题。改了又改,还找了好几个前辈帮看,直到上个月才投出去,哪有空恋爱呀?”见怀里的小丫头开始不高兴了,伸着小手指向爸爸,苏林菲只得把月凨还回去:“我们都说呀,再过几个月他就36了,这还不结婚,以后都没精力带孩子。”   “——什么?!”闻言,洛城一声大叫,把月凨吓得肉脸一晃,惶恐地睁大了眼。他赶忙压低声音安抚女儿,几秒之后才道:“宁祁比我还大三岁?……我老以为他三十出头!”   话音刚落,宁祁便疲惫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失笑道:“三十出头就当上科室副主任?你也真看得起我。”   背后蛐蛐人被发现了,洛城不由自主地板起一张脸,眼神颇有些尴尬:“你长得年轻嘛,别人误会很正常。”   “原来在你眼里,我长得很年轻?”这话还有点儿好听呢。宁祁抬起那双桃花眼睨着他,无框眼镜反射出一丝光芒,脸上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眼神看得洛城后背一冷,声音都变了调儿:“你又高又瘦又没皱纹,人也不黑,怎么显老嘛!……操,非要人解释,你也太自恋了!”   收回视线,宁祁低头一笑,换了个话题:“待会儿你们要去吃饭?”   “是啊。”感觉他俩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奇怪,苏林菲不禁左右张望,小心地闭上了嘴。果然,宁祁又望向洛城:“我能去吗?”   洛城心烦地瞪他一眼:“……你去呗!谁不准你去啊。”   “你这样说,那我就去了。”宁祁微笑的模样仿佛温水煮青蛙,柔软却又紧密地压过来,搞得洛城忍不住抱着女儿撇开视线,喉咙里重重地咳了一声。   不多时,一群人下了班,三三两两招呼着有车的同事,准备赶往预定的饭店。洛城跟着他们走出医院大门,本想坐方医生的车,宁祁却冷不丁在身后幽幽地开口道:“方医生车上没有婴儿座椅,你坐我的吧,我车上有,这样安全一些。”   ……不是?洛城难以理喻地回过头:你又没孩子,买安全座椅干什么?   无语得面部紧绷,他立在台阶上心烦地犹豫许久,直到护士们大声地招呼他,才不得不走过去,在宁祁笃定从容的注视下,抱着女儿钻进了车厢里。 第54章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 洛城就感觉宁祁这个人有点儿别扭。他虽然笑容满面,但眼底始终透着冷凉,这种戴着面具的假面感在他看来十分明显——也许是一种类似于野兽的直觉, 又或者是他从小在街坊领居中摸爬滚打习得的本领。不过洛城并不介意这种“伪装”, 相比之下,他更不想面对宁祁暴露真面目后的赤祼野心。   警惕地瞪着驾驶座上宁祁端坐的背影,他心里烦躁,干脆撇开视线, 转头骚扰自家女儿。月凨第一次坐安全座椅, 整个人颇有些不适应,这会儿正拧着眉,严肃地四处打量。   从后视镜中看见小丫头的表情,宁祁轻笑一声, 道:“月凨这孩子真有意思,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不像小孩, 倒像大人。”   “啧,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瞪他一眼, 洛城扭过头安抚女儿:“别听他瞎说, 咱们月凨最乖最可爱了,才没有老气横秋。”月凨宝贝望向他,宠辱不惊地眨眨眼,表示反正我听不懂,随便说。这淡定的表情又把宁祁逗乐了, 带着笑意道:“我真是越来越好奇月凨的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闻言,洛城忍不住又“啧”一声,虎目隐怒地瞪向他:“你现在不装了是吧,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都在你面前暴露了,还装什么?”宁祁奚落地轻笑,从后视镜中可以看见他满不在乎的双眼,原来深藏于眼底的凉意已经肆无忌惮地蔓延出来:“时时挤着个笑脸,我也累的,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切,”忍不住翻个白眼,洛城不再看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宁祁笑笑,不再答话。半晌到了十字路口,他停下车等红灯,冷不丁又问:“张主任应该给你拍过CT了吧,你打算把omega那部分生殖系统切掉吗?”   “拍过了。但我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比赛的,哪好随便动手术。”   宁祁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的复出赛还没有眉目吗?”   “没有。”说起这个,洛城也隐约有些郁闷:“我那老板急吼吼地催我回去,我还以为马上能打比赛呢……结果这么久都没音讯。”   “Dana不会对你有意见了吧?你之前输了奥康纳,又莫名其妙休假一年,他是不是故意整你?”   “不会吧——!”仿佛才想到这个可能,洛城瞠目结舌地从后视镜中与他对视,半晌才恍惚地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难怪闻人律要大张旗鼓地拖他去阿布扎比,感情是要让他跟Dana见个面,顺便在这次比赛中蹭一下镜头,宣布回归的消息!   “靠,”脊背无力地滑下去,洛城垂下眼帘,悻悻的模样像一个瘪掉的气球,“也不跟我说一声……就不怕我捅出什么篓子吗。”   望着他若有所思的失落眼神,宁祁没再说话,只不紧不慢地笑了笑。   --------------   等待出发的那段日子忽然变得十分煎熬。   洛城很想跟闻人律打探一下Dana对于自己的态度,但那家伙每天忙得脚不点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总找不到机会。偶然几次透过玻璃幕墙看见他在二楼的办公室里,身旁不断有人来来去去,或是做汇报,或是找他签字。高挑的Alpha身姿端整,背头一丝不苟,神态专注,自己也不好为了这种似是而非的事情去打扰他……一来二去,洛城就歇了这个心思。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十一日。当天早上七点,唐秘书差助理小马去他家楼下拿行李提前去机场办托运,免得登机时手忙脚乱。   洛城从家里拿出许多东西——大部分是月凨的用品,奶粉尿片婴儿车之类的,一股脑都塞到公司的车里。塞完了才想起来:“靠,我是不是得留点儿奶粉在背包里啊?月凨路上要吃的。”   “不用不用!”小马笑着解释:“伊蒂哈德航空提供全脂婴儿奶,你带个奶瓶就行。”   洛城这才放了心。   九点时,他带着月凨在贵宾候机室与大部队汇合。此次前去阿布扎比的有闻人律、唐秘书、助理小马三人,伍沛霖团队已经提前一个星期先过去了。   坐在候机室里,闻人律还在不断地打电话,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文,最后又换回中文。洛城听见他在叮嘱陆庭风一些事情,事无巨细的,像个强迫症。对面的陆特助不禁头大地嚷嚷:“好啦好啦,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清,在飞机上整理一个备忘录给我吧!”忙不迭挂断了电话。   闻人律沉下脸,不满地“啧”了一声。   低下头,洛城见怀中的女儿正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家老板看,赶忙把她换了一个方向,又凑过去苦口婆心地轻声叮嘱:“月凨,你以后长大了不能像叔叔这样工作狂,知道吗?这么高强度用脑,以后头发要掉光光的!”   却不料这话让闻人律听到了,当即黑着脸转过来,冷瞪住他:“你说谁头发掉光光呢?”   “嘿嘿嘿,”洛城干笑着转过脸,看向他浓密的黑发:“我掉光,我掉光好吧?……没说你呢。”   闻人律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一会儿开始登机了,洛城见自己和唐秘书、马助理的票都是商务仓,便跟在他俩后头,抱着月凨来到飞机的二层。根据号码找到座位,他刚坐下来,就见闻人律紧随其后,坐到了他的右手边。   洛城惊得虎目圆瞪:“你不都坐头等舱的吗?”   闻人律嫌弃地斜他一眼:“敏姨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说担心月凨第一次坐飞机不适应,又担心你照顾不好她。再加上头等舱没有双人间,我不就只能坐商务仓了。”   他这样说,洛城立即想到之前敏姨叮嘱自己的话,不禁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这样啊?哈哈哈律总,那就麻烦你帮我照顾月凨了哦!”   ……闻人律脸上的嫌弃不禁更重了。   -------------   十点整,飞机准时出发,在跑道上慢慢滑行。升空之后,月凨明显不大舒服,虽然戴着隔音耳罩,但还是扁起了小嘴,在无序的晃动中惶恐不安。   洛城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地安抚,大手轻拍女儿的脊背,声音轻而沉:“月凨害怕是吗?不怕不怕,咱们在荡秋千呢,又摇又晃的,是不是很好玩?”   闻人律正在边上编辑备忘录,听见声音便望过去,只见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婴脑袋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耳罩,脸蛋朝下贴着爸爸的胸膛,嘟嘟的脸肉把眼睛和嘴巴都挤变形了。洛城低着头不断亲吻她鼓鼓的小额头,眼帘垂着,浓密睫毛好似骏马的眼睫,挂着一两丝卷曲的刘海在上面,静谧神情显示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不由静静地注视了十几秒,闻人律见月凨逐渐平静下来,变回了平常那个淡定的小天使,便道:“你要是困了就说一声,我让空姐拿婴儿挂篮来。”   “嗯?”洛城短促地睨他一眼,神情间依旧残留着爱怜与柔软:“……不用。月凨粘我,这个环境她不熟悉,不愿自己睡的。”   “……那你累了跟我说,我可以帮抱一会儿。”他又道。   “唔。”含糊地应一声,洛城把女儿抱紧些,又亲了她一下。   中午两点时,月凨饿了。洛城问空姐要了200ml全脂奶,但小丫头胃口不是很好,断断续续只喝了100ml,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见她蜷成一团在爸爸怀里睡得十分安稳,两只小手紧攥着衣襟,任洛城吃饭喝水都折腾不醒,闻人律不禁失笑:“她好像一只考拉。”   “考拉?”被这比喻逗乐了,洛城低头瞅瞅,唔,脸圆圆的,确实像。他忍不住冲闻人律笑:“比考拉的脸还肥!”   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以及那一口整齐的白牙,闻人律不禁也勾起唇,微笑了一下。   下午三点,当月凨睡得正沉时,洛城想上厕所,便用手肘轻轻杵醒一旁裹着毯子小睡的闻人律,把他叫了起来:“你帮我抱着月凨,我去一趟卫生间。”   “……唔。”午睡被吵醒,闻人律的面色有点儿臭臭的,但还是耐着性子坐起身,掀开毯子让他把月凨放进来。   高大的alpha斗士在不大不小的双人舱里弓下脊背,将女儿小心翼翼地转移到闻人律怀中。两人之间靠得那样近,洛城的头发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动作之时飘来一阵好闻的洗发水香气,和一股极淡极淡的麦青气息。闻人律倏然清醒过来,抬起眼,洛城低垂的、仿佛马驹一般的浓密眼睫在眼前晃过。下一秒,他直起身,缓慢推开舱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怪痒的。闻人律不自在地揉了一下鼻子。   在卫生间里放过水,洛城又洗了个脸,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回座位时经过酒水吧台,望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酒,他肚里馋虫动了。犹豫半晌,还是点了杯莫吉托,一边放松胳膊一边慢慢啜饮。   此时商务仓里很安静,大家似乎都在午睡,没人说话。飞机的嗡嗡声中,他听见头等舱那边有人打开门,发出细微的滑动声音。窸窣的脚步沿着地毯一路走向吧台,似乎也准备小酌一杯。不多时,洛城听到一个清冷而略微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Paloma,please。”   惊异地转过头,一张见之难忘的出尘脸庞便出现在眼前:“褚老板,你也在这趟飞机上啊!”   来人正是腾云的褚云争。   看见他,年轻的腾云老板显然也颇为惊喜,微挑眉毛道:“洛先生,这么巧?……你换了个发型,我都认不出来了,刚才看背影,还以为是个外国人呢。”   下意识挠挠头发,浓密微卷的半长黑发看上去确实挺像意大利人或拉美人,洛城笑笑:“进入人生新阶段了嘛,换个发型,也换个心情。”   “听说你得了个女儿?”似乎想起什么,褚云争的眸子倏然一亮,眼神中混入一□□引:“之前你说要请假一年……现在假期结束了吧?腾云对你的邀约依旧作数哦,要不要考虑考虑?”   心动地屏息两秒,洛城想到他之前开出的优厚待遇,又想到不远处正抱着自家女儿安睡的闻人律……半晌,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谢褚老板厚爱。之前我低谷时,是登峰答应了我过分的要求,现在我也不能忘恩负义。你的邀请……我只能拒绝了。”   这时,褚云争点的酒调好了。他遗憾地接过,淡笑一下,朝洛城轻轻举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咱们阿布扎比见。”随即翩翩然一转身,朝头等舱走去。   强作无所谓地挥挥手,洛城笑着笑着,表情却慢慢变作哭丧:操,腾云和升冠的资源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就这么放弃了……!闻人律,你以后如果不好好捧我,就是对不起我今天的大义凛然!   悲伤地一口饮尽剩下的小半杯酒,他吸吸鼻子,终于决定回去休息。轻轻打开舱门,躺在外侧座位的英俊alpha闭着长长的凤眼,额前发丝微乱,两条长眉舒展着,睡得正沉。他怀里的小丫头蜷成一团,只从毯子边缘露出个圆溜溜的后脑勺,居然也睡得十分安稳,仿佛躺在亲人的怀里,安心惬意。   洛城惊讶地瞪眼望着,半晌诧异地笑了出来,摇头感叹:敏姨还真没说错,闻人律这人,嘴硬心软,其实还挺好说话的。月凨大概也是感觉到他是个好人,才睡得这么沉的吧?   心里默默对他改观了一些,洛城倚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望着,直把闻人律盯得缓缓睁开了眼,无奈地低声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进,进!”从他长腿前方挤进去,洛城笑嘻嘻地坐下,也不着急接回女儿,就半躺在座位上偏头望他:“你跟我家月凨还怪投缘的呢。除了我,只有敏姨能带她睡觉,别人抱一下就醒,这会儿居然愿意跟你睡。”   困乏地闭上眼,闻人律仿佛又睡着了,半晌才模糊地道:“因为我不像其他人那样,一惊一乍的。”   是不是啊?洛城依旧偏着脸,望着他傻呵呵地笑。英俊的东亚alpha有着一张立体而恰如其分的侧脸,眉弓、鼻梁、嘴唇、下巴无一不透着优雅俊秀的东方韵味,看得洛城有些出神。   半晌,他似乎想起什么,笑容慢慢收敛,犹豫着开口道:“哎,之前你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手……是骗我的吧?是不是Dana不满意我之前请长假,故意晾我一阵子?”   闻人律缓缓睁开了眼。   他漆黑的眼珠静静地移过来,不带任何情绪地望向洛城悻悻的面容,语调沉缓:“没有这回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比赛的事我会帮你搞定,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就行。”   ……好吧。看他不想说实话,洛城也不便再问,撇撇嘴把毯子裹到身上,阖眼准备睡觉。过了几秒,他倏然睁开眼睛,想起自己还没把女儿抱回来!可扭头见右手边这一大一小相互依偎着,睡得如此香甜,洛城纠结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罢罢罢,他愿意抱就抱着吧,自己乐得清闲,岂不快哉~   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第55章   八个半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阿布扎比国际机场。   月凨下午在闻人律怀里睡了三个多钟,醒来又喝了100ml奶,此时神采奕奕地趴在爸爸肩膀上, 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闻人律面色略显疲惫地跟在洛城身后, 手臂的肌肉微微泛酸,关节僵硬——想不到抱孩子也是个体力活。下午时他担心月凨滑下去,于是一直托着她的小屁股,觉也没睡好。现在揉一揉脸, 眼眶都是酸的。   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阿布扎比正是中午两点半,阳光灼热得吓人。洛城第一次来这里,忍不住抱着女儿贴在车窗上,慨叹地打量着这座沙漠中的城市:“这些建筑好有特色啊, 街边都是椰枣树哎——”   横穿过一片沙漠,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下榻的酒店。洛城见闻人律干净利落地办好了入住手续,回身将房卡递给他一张:“拿好了。去餐厅吃饭时记得带上, 忘记的话我不会帮你开门的。”   “嗯?”洛城困惑地拧眉,忙不迭抱着女儿追上他的脚步:“什么意思, 你跟我住同一间房?”   闻人律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 大步流星地往电梯走:“我们是一个套房,不同房间。月凨有事你可以找我,但其他时间不要大呼小叫,我喜欢安静,知道吗?”   洛城只听到“月凨有事你可以找我”这句话便笑了起来, 涎皮赖脸地紧跟在他身后,得寸进尺地问:“那如果月凨睡着了,我又有事要出门, 可不可以找你陪她睡觉呀?”   此时几人走进了电梯里,闻人律忍不住回身瞪他:“你有什么事非要在她睡着时出门?”   洛城理直气壮地瞪大眼,振振有词:“万一我饿了想去吃饭呢?”   “……不知道叫客房服务吗!”闻人律不留情面地怼他。唐秘书和小马都轻声笑起来,洛城也不觉尴尬,甚至撇撇嘴,扭过头跟他们二人告状:“咱们老板真小气!”   闻人律头疼地闭上眼:“……我听见了。”   洛城轻哼一声:“我又没说错。”惹得唐秘书和小马匆匆掩住嘴巴,又笑了一阵儿。   半晌出了电梯,洛城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被走廊里极富异国风情的装潢吸引了视线。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出十来米,闻人律停了下来,拿出房卡轻轻一划,玉白色带清真花纹的木门缓缓打开,华丽宽敞的总统套间顿时出现在眼前。   不止洛城,连月凨都睁大眼,伸出小手惊讶地喊了一声:“哦!”   ……硬生生地把闻人律给逗笑了。   走进去放下行李,他无奈地瞥一眼那兴奋不已的父女俩,声音疲惫道:“你们可以在酒店里四处逛逛。花园外面有沙滩,走远些就是海岸——不过要记得带伞,阿布扎比的白天很晒的。”   “好好好~”大大咧咧地应着,洛城火速丢开行李,抱着女儿杀了出去。   房里重回宁静,闻人律脑子里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顿时困倦无比。他随便洗了个脸,接着拉上厚重的窗帘,倒到柔软的大床上,在房间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傍晚六点醒来时,洛城和月凨还没回来。他昏昏沉沉地坐到客厅的躺椅里,先回了几条工作信息,随即倒了杯冰白兰地慢慢啜饮,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客厅高大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他正对着外面一望无垠的沙漠,血一般的夕阳正缓缓落下,铺洒出一片绚丽而壮阔的异域美景。窗外米黄色的大理石平台连接着一个直径约莫两米的圆形水疗浴池,浅蓝色池水看上去十分干净。闻人律心中骚动,立即将酒液一饮而尽,到浴室里拿起一条浴巾,一边脱衣服一边走了出去。   水疗池附带加热功能,旁边的壁龛里摆着许多洗浴用品,精油、浴盐应有尽有。他将水温设置到40℃,又丢了个乳果木油搭配岩兰草的浴盐球进去,池子里立刻弥漫开丰富而细腻的泡沫。一股淡淡的香气随即飘起来,清甜中带着烟熏的气息,与热乎乎的池水一起,逐渐抚去了旅途的疲惫。   闭上眼正静静享受着,房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大概是洛城回来了。闻人律不想动,依旧阖着眼帘,面对着夕阳和沙漠。微热的风轻轻吹拂,带走皮肤上的水分,就在他思索着泡完澡得去擦个乳液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踏进了水里,带起一阵剧烈的水波:“……还是你会享受啊!我跟月凨在外头逛了两圈,差点儿要被风吹成干尸了!”   闻人律猛地睁开眼,就见洛城坐在他身旁不远处,正大喇喇把泡沫和水往光祼的肩膀上泼。   从未与人共浴过,闻人律忍不住蹙起眉心,下意识想埋怨两句。但念及这人混不吝的无赖性格,恐怕说了也是白说,还要被他奚落。不禁烦躁,他干脆撇开脸,眼不见为净:“月凨呢?你不陪她吗。”   “她睡着了,这会儿在婴儿车里躺着呢,正好让我泡个澡。”洛城大大咧咧地说着,抬头见他闭着眼,便笑着掬起一捧水泼过来:“你睡了一下午啊?”   冷不丁被泼了一肩膀,闻人律猛睁开眼,强压下心里的不悦:“嗯。”   “是不是飞机上抱月凨抱累了?”这会儿洛城倒是乖觉,笑眯眯地同他道谢:“辛苦你啊,帮我抱了那么久。她月份不大,肉肉倒挺沉的,连抱三个小时,确实费力。”   “……没事。”他这一老实,闻人律倒不适应了,哑着嗓子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满心不自在。所幸洛城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用泡沫将两条长臂涂过一遍,视线随即被夕阳吸引了:“我以前总觉得沙漠没啥好看的。来了才知道,确实挺有意思——看看这景色,跟电影似的。”   “嗯。”用鼻子敷衍地回应一声,闻人律缓缓睁开眼,见他的头发被水打得半湿,随意地向后抓去,露出整张浓墨重彩的脸。这家伙不惹事时还是很有看头的,高鼻深目、蜜色皮肤,晃眼一看,还以为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此刻他入迷地望着夕阳,面部、胸口被映上一层淡淡的橘红色,眼眸中也反射着姹紫嫣红的光,确实如他所说——看上去像电影似的。望着洛城胸膛上青黑的饕餮纹身,闻人律不禁又开始考虑让他涉足文艺界的可能性:这家伙外形条件这么好,别的也许不行,但拍个动作片还是很轻松的吧?   正漫漫地想着,他的视线无意间触及洛城胸膛上的小点,立即诧异地顿住了:怎么回事?奇怪……他这里怎么好像,变大了一点儿?   赶忙凝神细看,闻人律回忆着以前洛城比赛时、训练时的半祼模样,愈发笃定这个想法:确实变大了!顶端和晕云都大了一圈,虽然不算明显,可一旦注意到便再无法忽视。闻人律拧起眉,心里狐疑:难道他请假的这一年中,自己注射了类固醇?……但他又不用比赛,打这种激素干什么?   正百思不得其解,洛城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禁也低下头,望向自己胸口:“干嘛,看我的纹身啊?”   “……嗯。”这个发现有点儿冒犯,闻人律一时不好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搪塞过去。洛城兴致勃勃地低着头在左胸花纹的缝隙里找来找去,忽然点着心口的一小块空白道:“我想在这里纹个月亮。”   月亮?闻人律略一思索,随即了然:“月凨是吗?”   “嗯。不过纹一朵雪花也不错~”   “雪花又是什么。”   洛城抬起头眉飞色舞地冲他笑:“白雪公主呀!我家月凨长得雪白,头发又黑,小嘴巴红彤彤的,可不就是白雪公主么!”   ……居然也有几分道理。闻人律淡淡地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往肩上泼了几捧水。不料这个动作把洛城的视线吸引了过来,那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瞅一会儿,忽然道:“律总,你一个alpha,怎么这么白啊?”   闻人律的笑意倏地消失了,变作一张冷脸:“洛城,你是不是觉得同性之间就不存在性骚扰?”   “哈哈哈哈!”洛城不以为意地大笑,甚至还伸出手,作势要碰他:“这叫什么性骚扰?我只是夸你嘛……”   话音未落,手掌已被狠狠拍开。闻人律狠瞪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只板着脸继续湿润干燥的皮肤。洛城悻悻地收回手,正想揶揄他一两句,室内忽然传来“呜哇”的大哭声,看来是月凨睡醒了。   忙不迭站起来,洛城扯过浴巾掩住前头,长腿一跨,动作间带起一大泼水花,“哗啦啦”溅了大老板一脸。闻人律愠怒地抬起头,只看见那家伙赤祼祼的后背,在夕阳映照下像一块凝结的光亮琥珀,未着寸缕地大步走向客厅。   ……真翘啊。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   晚上八点,阿联酋的大老板在康莱德酒店宴请此番到来的所有UFC人员。出发前要梳妆打扮,洛城被闻人律请来的造型师扎了个半丸子头,后面披散的头发用发泥抓得微微蓬松,脸上也拍了薄薄的一层粉底,均匀肤色。   化妆时,月凨小朋友在婴儿车里好奇地看着爸爸被摆弄来摆弄去,觉得好玩儿,忍不住拍着护栏咯咯笑,脸蛋上现出两个小酒窝。化妆师瞥眼看见她,眼睛立刻大亮,当即把月凨也抓过来,在小丫头眉心沾了一颗星星碎钻。   “像个小公主呀!”唐秘书忍不住举着手机狂拍,一边拍一边夸赞。然而这一打扮就显得隆重了,洛城带来的衣服里竟无一件能配!四人将行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最后还是唐秘书拍板道:“我马上去商店里买一件合适的裙子,你们要是等不到我就先出发,我们在酒店汇合!”   她走后不久,酒店服务送来了熨烫好的西装。这次出远门,闻人律本来叮嘱他带那套白色内搭酒红衬衫的西装,但洛城对于那套衣服的记忆太过惨烈,所以自作主张换了以前的深蓝色西装。   闻人律还不高兴呢:“你穿白色那套更好看。”   洛城一边穿衣服一边敷衍地搪塞:“知道知道,可惜被我弄脏了,洗不干净,就丢在家里了。”   事已至此,闻人律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默默怨念着“这样就不能在观众席脱颖而出了啊”,气闷地回房换衣服。过了半晌,他穿戴整齐走出来,却见洛城还在镜子前跟领带搏斗,一个简单的温莎结打得乱七八糟:“这玩意儿怎么弄来着?操……”   忍不住翻个白眼,闻人律二话不说走到他身旁,拽过领带让他转身正对自己,板着脸开始收拾残局。有人帮忙,洛城自然是乐得轻松,当即咧着唇笑起来,卖乖道:“谢谢律总~”   闻人律没搭腔,自顾自拆开他乱七八糟的温莎结,开始打自己习惯的艾伯特王子结。两个高大的alpha气质南辕北辙,但身形相差无几,又离得如此之近,洛城丝毫不觉尴尬,反而还饶有兴致地盯着大老板低垂的凤眼看:“……律总,你好帅呀。”   淡淡地瞥他一眼,闻人律又垂下眼帘:“干嘛突然拍我马屁?”   “不是拍马屁,”洛城的语气难得郑重,“是真的觉得你帅。那些电视明星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我说真话!”   “是吗。”几不可见地勾一下唇,闻人律宠辱不惊地打好领结,随即在领结上轻轻一拍,转身向外走:“好了,出发吧。”   洛城赶忙抱起女儿,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半个钟后,三人到达酒店。在大厅休息区等待一会儿,洛城已经看到数个眼熟面孔从大门高声嬉笑着走进来,其中就有伍沛霖这次的对手莫西恩·肖。看见对方精神颇佳的模样,洛城忍不住靠近闻人律问:“他们不是今早九点才称完重么,恢复得这么快?”   “西恩本来就是技术流,不靠暴击取胜,减重不多,恢复自然快。”   “那伍沛霖的状态怎样?”洛城记得他和团队是住在距离场馆比较近的酒店,目前两拨人还没见上面,只知道他目前在进行称重后的补液。闻人律倒是跟教练团一直有联络:“还不错。他的体重恢复了七成,待会儿会过来一起吃饭。”   正小声闲聊着,唐秘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防尘袋,约莫45厘米长。三人立即起身迎上去,她把袋子一掀,露出里头的绿金双色的高腰公主裙,别说,还真挺好看!   洛城眼睛大亮,立即接过来,给月凨直接套在外头。这下小丫头的装扮便跟额间的水钻装饰搭配了,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美丽尊贵的小公主。见状,闻人律立即挂起社交性的微笑,揽过他肩膀,走向热闹的宴会大厅。   清真风格的宴会厅典雅而高贵,高高的穹顶之下,UFC叫得出名字的选手们各个盛装出席,端着酒与阿布扎比的白袍富豪们谈笑风生。闻人律迅速辨认出其中最具权势的几个,侧过脸跟洛城低声叮嘱:   “Dana身旁的大胡子是谢赫·穆罕默德,他是狂热的综合格斗爱好者,跟格雷西家族一起创立了ADCC阿布扎比搏击会;跟KSP站在一起的西装alpha,是阿布扎比酋长国副总统曼苏尔,也是曼城足球俱乐部的老板;还有那个戴红白格头巾的……”   正说着,Dana撇眼看见他俩,立刻大笑着呼唤一声:“Seth!Chan!Here you are!”热情模样完全不像是那个在电话里说“要给他一点教训”的人。闻人律立刻礼貌地笑起来,揽着洛城的肩膀走上前,同他打招呼:“Hey Dana。”握手之后,他又转向谢赫·穆罕默德,微微鞠躬:“Your highness。”   洛城不明觉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照做。月凨在他怀里晃悠悠的,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眼前这二人,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谢赫·穆罕默德一眼就看到了她,当即眼光大亮,低呼了一句阿拉伯语便惊艳地走上前,双手激动地挥来挥去,都不知道是想抱抱她还是摸摸她:“Is she your daughter She's so cute!”他惊叹地看向闻人律。   即使英语很差劲,但洛城也听懂了他这句口音极重的话。闻人律诧异地看他一眼,摇头笑道:“No,she is Chan's daughter,not mine。”   “Is she?”惊讶地在他们三人之间打量一圈,谢赫·穆罕默德神情茫然,一副CPU□□烧的模样。但很快他就不再纠结这个,而是专注于用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赞叹月凨的美丽可爱,甚至扭过头呼朋引伴,叫大家一起来欣赏这个惊为天人的东方瓷娃娃。   没料到自家女儿居然这么受欢迎,洛城诧异地瞪着眼,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闻人律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也裂开了一条缝儿,不禁用眼神向Dana求助:这是怎么回事?   Dana回以一个见怪不怪的眼神,用口型道:安心,他们只是在表达对人类高质量幼崽的喜爱而已。   喧闹之间,不止是谁先开始的,从手上脱了个沉甸甸的戒指放到月凨掌心中。随即是名牌手表,黄金嵌宝石的手镯……看得洛城不禁慌了神,赶忙拽一拽闻人律,示意你快看!这这这,要不要拒绝啊?   闻人律默默一瞪眼,又望向Dana。这个见多识广的白人alpha对富豪们的热情也不禁暗暗咋舌,但还是从容地朝他点点头,无声道:大老板的馈赠,你们收下就是了。   于是二人只得强作淡定,微笑地看着那些珠宝缀满了月凨的两只小手,沉得小丫头几乎抬不起来。感觉有些难受,月凨不舒服地拧一下小胖手,嘴巴一扁,皱起小眉头作势要哭,这表情却惹得富豪们又是一阵轻笑。无法,洛城只好伸手垫住那些珠宝,让女儿不至于太辛苦。   这时,谢赫·穆罕默德笑容可掬地朝闻人律说了一句话,洛城听不懂,但见自家老板神情微妙地点点头,便知肯定又是月凨带来的邀请。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后,富豪们同月凨亲切地道了再会,逐渐散去。闻人律控制着脸上的微笑,微微歪头侧向他,低声道:“王子说,明天比赛之前,邀请你带月凨去他们的宫殿做客,顺便一起看比赛。”   洛城点点头,没再吭声。他看见Dana依旧热情地陪着那些富豪与知名的运动员会面,但在旁人交谈的间隙,这个老谋深算的白人若有所思地朝这边望了一眼,神情悠长。   回到座位上,伍沛霖和团队已经到了,看上去面色颇佳,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律总,城哥!”   闻人律认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他状态良好,才道:“感觉如何?”   伍沛霖信心十足地点头:“很好!这次比赛应该没问题。”   这时,坐在桌子对面的唐秘书注意到月凨手腕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不禁吃了一惊:“月凨哪儿来这么多镯子?”   “……刚才白袍子们送的。”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拿下来,洛城收也不是,自己戴也不是,只好求助地望向闻人律:“这些该怎么办?”他们穿的都是比较贴身的西装,装到兜里不现实,还好唐秘书带了一个包。闻人律便用纸巾将首饰一个个裹好,递给唐秘书暂为保管:“回到酒店再给你。”   “月凨居然这么受欢迎啊!”在座的其他人都惊讶地低叫起来。洛城心里暗爽,嘴上却还要谦虚:“他们没怎么见过东方小孩嘛,觉得可爱,就送点儿小玩意……”   “哈哈哈哈,城哥,你把这个叫小玩意啊?”   “对于他们来说,可不就是小玩意么!”   一群人有说有笑的,闻人律还记得要工作,低着头与一旁的经纪人李雪轻声交谈:“伍沛霖的合约马上到期了,你跟他谈得怎么样。对于新合约,他有没有什么要求?”   “谈得差不多了,不过对于服务费的比例,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好,你记得底限是38.5%。”   “嗯,我知道的。”   正低声聊着,侍应生送来鸡尾酒等饮料,大家伙儿各自拿了一杯,准备碰个杯,再浅酌一口。闻人律见洛城拿了杯长岛冰茶,刚想提醒他这酒有点儿烈,忽然,他身旁走过一个高大人影,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轻轻一拨,将洛城手中的酒杯扫到他怀里,泼了月凨一头一脸!   小丫头浑身一颤,无助地抬起小手抚向眼睛,放声大哭。 第56章   热闹的气氛顿时被冻结, 所有人都低呼一声,惊愕地望了过来。洛城只来得及愤怒地瞥见那人高大的身材和金色的短发,注意力便被女儿的哭声拽走了。他心急如焚地低头查看, 慌忙抹掉她脸上的酒液:“月凨!泼到你哪儿了?”   五个月大的婴孩被泼了满脸, 两只小手徒劳地揉搓着双眼,哭声中满是痛苦——酒液显然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洛城赶忙扯过一张餐巾纸轻轻擦拭女儿的脸和眼睛,闻人律则迅速地在桌上找到了几瓶依云矿泉水:“你把她横抱,抻开眼皮, 我帮她冲一冲!”   “不要冲太猛, 轻轻地冲!”李雪在一旁冷静地提醒。   就在这边乱作一团时,整个大厅里依旧热热闹闹、觥筹交错,嘈杂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只有隔壁桌的人好奇地张望了几眼。手忙脚乱了两分来钟, 月凨的眼睛终于冲干净了些,哭泣之间睁开了几秒,又通红地闭上。直到这会儿, 闻人律才终于有余裕询问其他人:“那混账是谁,坐在哪儿?!”   唐秘书立刻将手机递过去:“我刚才想拍个碰杯的视频, 正好录到他了!”   闻人律迅速点开看, 洛城也黑着脸靠过来,就见屏幕中一张熟悉的脸,傲慢而轻蔑地从自己后方由远及近。他从一入镜起,便不怀好意地望着这边,那双眼窝深陷的蓝色眼睛, 还有那片浓密的络腮胡——正是一年前TKO自己的格伦奥康纳!   伍沛霖适时伸手指向10点钟方向:“他在那桌,跟KSP坐在一起。”   “……操!”像一只带崽母狮般咬了咬牙,洛城神情狰狞地把月凨往闻人律怀里一塞, 站起身便要冲过去,却被闻人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等等!……你先别去。”   “为什么?!”洛城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人居然还拦着他不让发,他差点儿就要骂人了!闻人律却异常冷静,先摁着他坐下来,随即把唐秘书的手机递了回去:“你把这段视频发给陆特助,再跟他说明一下情况,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随即扭头张望一番,见不远处的服务员拿着个醒酒器经过,便招手将人叫了过来:“Give me some ice,the more the better!”同时拿过醒酒器放到洛城面前。Waiter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这一桌的人都面色不善、怒火熊熊,赶紧点点头:“Wait a minute!”小跑着去后厨取了许多冰块,返回来依照闻人律的指示,尽数倒进醒酒器里。   洛城本来忿忿不平着,此刻见他这一番操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制作武器……!   此举立即让他回想起一年前那次称重仪式,这人也是淡定地递了瓶盐糖水过来,示意自己用水喷奥康纳。洛城垂眸望着闻人律,不禁赞许地勾了勾唇。   一整桶冰块倒进醒酒器里,堪堪装了个四分之三。闻人律依旧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勾勾手将在座所有人的鸡尾酒都要了过来,一杯一杯地倒进去。   第一杯是助理小马的自由古巴,第二杯是体能邓教练的莫吉托,第三杯是战术周教练的龙舌兰日出……五颜六色的酒液混合到一起,填满冰块之间的缝隙,整个醒酒器呈现出一种淡橙色碎钻石的质感。这时,闻人律终于将这杯沉甸甸的“大鸡尾酒”递到了洛城手中:“单手拿得动么?”   “没问题!”洛城脸上透着迫不及待的兴奋:“肯定浇他个透心凉!”   闻人律又将月凨塞到他怀里,认真道:“你必须得带着月凨一起去,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泼他,明白么?”随即扭头望向唐秘书,郑重地吩咐:“唐姐,你先提前过去,站好位置,打开视频,务必把洛城泼他的全过程拍下来。”   “好!”在他手下干了四年多,唐秘书自然明白老总的打算,当即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立到绿植旁边,举起手机装作拍摄宴会厅的装饰。   一切准备就绪,闻人律歪头贴到洛城耳边,教了他一句英文,随即抬手在他后背轻轻一拍,眸色深沉:“……去吧。”   洛城低声练习两遍,拎上那个沉甸甸的醒酒器,左手抱稳依旧轻轻抽泣的月凨,气势汹汹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酒桌上,奥康纳正与西恩·肖大声说笑着,傲慢地向他传授对付中国格斗选手的经验:“他们的技术和理念太落后了,意志力也薄弱!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是人种的原因吧?黄种人只会逆来顺受,不像我们,我们是维京人的后代,战斗是血液里流淌的本能!这次你打那个Lin,只要把握好进攻距离,再用暴击摧毁他,他绝对一蹶不振!”   说话间,他还不时殷勤地望向KSP,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同。但KSP明显心不在焉,嘴角挂着一个敷衍的微笑,并不答话。   洛城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   见他怀里抱着个婴孩,KSP双眼一亮,抬起手正准备打招呼。这人却视而不见,绷着脸径直走到奥康纳身后,左手操起一个沉甸甸、满当当的醒酒器,将里头的液体和冰块对着洋洋得意的金发alpha兜头浇了下去!   顷刻间,奥康纳的头发全部湿透了,冰冷的酒液从发梢流下来,沿着高耸的眉骨和鼻梁泼泻下去,将他的西装前襟和裤子泼得惨不忍睹。冰块滚滚而下,落到桌上、地毯上,在座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KSP的嘴也张成了O字形:“OH MY GOD……”   奥康纳似乎喝多了酒,此时居然呆愣了一秒多钟,才后知后觉地跳起来:“……Shit!”   他惊愕地抬起双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狼藉,一张苍白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这会儿他脑子倒是灵光,知道泼自己的肯定是洛城,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声:“Chan you motherf……”攥起拳头转身就要打。不料KSP早已做好准备,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了下来:“Stop!There’s a baby here!”   洛城也不惧他,抱着月凨上前一步,剑拔弩张地直接顶到他面前,隔着十厘米的距离咬牙切齿地道:“Thank you for scaring my daugther!”   没料到他怀里居然有个婴儿,奥康纳的怒火猛地刹了车,错愕地低下头,看向满脸害怕的月凨。五个月大的小婴儿被他那么一瞪,立即发出惊恐的呜咽,埋头搂着爸爸又哭了起来。围观的宾客们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裙,又见洛城满脸怒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忍不住震惊地掩住唇,拧起眉或难以置信、或鄙夷地望向格伦奥康纳——   眨眼之间,金发斗士变成众矢之的,哪儿还有生气的立场?他通红的面颊迅速褪色,嘴角生硬地颤抖几下,牙关恹恹地松开,视线亦心虚地撇向一旁:“Sorry,I didn’t see her……”   语无伦次之中,他躲闪地瞥一眼依旧怒火中烧的洛城……随即低下头,小声咒骂一句“shit”,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过身,落荒而逃!   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洛城简直要气得发笑:刚才不还很威风么,怎么,现在知道丢人了?余怒未消地放下醒酒器,他冷哼一声,正准备叫上唐秘书一起回去,KSP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Is this your daugther?”   时年三十七岁的高大斗士理了个短短的寸头,露出端整俊朗的脸庞,笑容温柔而亲切。月凨见了他便放松许多,轻轻地止住住抽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观察他。KSP笑得更开心了,用手指轻轻点一下小丫头的鼻尖,轻声道:“Hey sweetheart……”   洛城用蹩脚的英文回他:“Yes,my daugther。”   “Oh my god ,she’s soooooo cute!”被月凨可爱的样貌迅速折服,KSP一时间忘了形,嘴里叽里咕噜连续几句英文,又快又复杂,听得洛城满脸的尴尬:不是,大哥,我听不懂啊,你说慢点儿……   这时,已经拍摄完毕的唐秘书贴心地站到了他身旁,轻声翻译道:“他说,刚才见大老板们围着月凨,还以为是别人的孩子,没想到居然是你的。还说,月凨长得像东方的人偶娃娃,特别可爱,看得他都想结婚生子了。”   “好好好,快结、快结!”想不到月凨还有催生的效果,洛城不禁笑出声:“你长得这么帅,生出的女儿肯定也很好看!”   寒暄结束后,唐秘书带着他回到座位上,闻人律不知何时问酒店要来了两条菱格纹的毛毯,递到洛城手里:“月凨的裙子湿了,脱掉吧。这儿空调开得猛,别感冒了。”   转头又问唐秘书要视频:“都拍下来了吗?”   “拍到了!我已经发给陆特助了,他说他要大书特书,好好作一番文章。”   “好。”望着格伦奥康纳离去的方向,闻人律面露冷笑,眸色幽深:“这些眼高于顶的昂撒人,也该吃一吃舆论的苦了。”   ---------------------   三个钟后,宴席结束,一行人回到酒店。在电梯里时,闻人律收到了陆庭风发来的信息,内容是一则新闻链接。点开一看,格伦奥康纳酒泼婴孩的新闻瞬间映入眼帘,大标题十分惊悚:“警告还是示威?格伦将高度酒泼进洛城女儿的眼睛,五月龄婴儿啼哭不止!”惹得网友们群情激奋,你一句我一句把奥康纳骂成了筛子。   冷笑一声,他拿起手机递到洛城面前:“奥康纳的报应来了。”   洛城抱着熟睡的月凨歪头瞅一瞅,心里积压的恶气这才烟消云散:“活该!……这种人趾高气昂的,不搞点儿事就不舒服,现在终于把自己坑了!”   将手机收回兜里,闻人律不紧不慢地道:“等新闻发酵到最高点,再把你报复他的视频发出去。网友们解了气,心里爽快,你的热度自然就回来了。”   忍不住瞥他一眼,洛城想到他在飞机上对自己的承诺,“比赛的事我会帮你搞定,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就行。”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没食言。   也许是今日太过折腾的缘故,当天晚上,月凨睡了个踏踏实实的觉,一次都没有醒。   倒是闻人律起了一次夜,不放心地扭开房门查看这父女二人的情况。墙脚的夜灯随着脚步的行进缓缓亮起,逐渐映照出沉睡在淡金色床褥里的修长人影。洛城侧躺着,面朝月凨,整个面部淹没在阴影里,微卷的头发散了半个枕头,睡得十分深沉。   见状,闻人律放下心,静悄悄地又退了出去——月凨这孩子居然不认床。看来以后洛城出国比赛,可以把她带上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刚起床没多久,中东富豪的电话便来了,说司机已到酒店门口,催洛城和月凨前往宫殿做客。彼时经纪人李雪正在套间的起居室里给闻人律汇报伍沛霖那边的情况,见他神情犹豫,便忍不住拧起眉,道:“律总,你不会是想跟着一起去吧?”   闻人律没有正面回答:“洛城不懂英文,礼仪也比较欠缺,我担心……”   “你要是不放心,让唐姐跟着一起去就行了。咱们的当务之急是伍沛霖那边——现在正是续约的紧要关头,马上又比赛了,你身为大老板不去表达一下关怀,人家会寒心的呀!”李雪语重心长地劝道。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闻人律挣扎几秒,最后只能按下心底的焦虑,把唐秘书指派了过去。望着他们三人嘻嘻哈哈离去的背影,大老板不禁心塞地叹口气,牵肠挂肚地揉了揉眉心。   那之后的一整天,闻人律都有些心不在焉。下午四点,他们正式前往这次数字赛的举办地点——亚斯岛的伊蒂哈德体育馆。   坐在车里时,闻人律低头望着手机,忍不住给唐秘书发了一条信息:“你那边怎么样?”对面却久久没有回信,不知是玩得太开心了,还是情况过于灾难,她正疲于应付?   于是又忍不住去问洛城:“你们在忙什么呢?”   直到半个钟后,他都站在体育馆的后台了,这厮才磨磨蹭蹭地回过来一张自拍照:“我们在吃饭!”照片中,洛城乐不思蜀地龇牙笑着,他身后是一条摆满了中东美食的长桌,唐秘书正与一群白袍富豪分坐在桌子两旁,也对着镜头开心大笑。   而月凨呢——小丫头换上了中东公主的打扮,身着淡金色绿纹的小裙子,头上戴着漂亮的同色半透明头纱,这会儿正躺在一张华丽到夸张的婴儿车里,懵懂地望着镜头。   此时再看洛城,他似乎也换了身衣服,露出来的半个肩膀上覆着花纹,深红色泛光的布料看上去十分昂贵。然而他嘚瑟的笑容却给这衣服增添了几分傻气,看上去不像富豪,反而像……暴发户。   闻人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下午七点,观众们陆续检票进场,比赛即将开始。   在准备室与李雪一起确认了赛前的种种琐碎事宜,闻人律终于能休息片刻。坐到一旁打开手机,他见唐秘书终于回了几条信息:“白袍子邀请我们几个去贵宾席看比赛,跟他们坐一起!你赶紧让人去打点一下导播,让他们在比赛的间隙多拍拍洛城——那些石油佬弄了一套特别漂亮的袍子和头巾打扮他,妈呀跟中东王子似的,这个造型绝对会大爆特爆!”   ……真的假的?闻人律有点儿怀疑,但还是将李雪叫过来,嘱咐了几句。待到一切打点完毕,他终于能安心歇息一会儿,可闭上眼没几秒,他又不禁焦灼地站了起来,在准备室中来回踱步——操,“中东王子”到底是个什么造型啊!   晚上八点整,UFC第301期数字赛准时开始。闻人律对垫场赛不感兴趣,依旧是坐在准备室里处理工作,顺便等待伍沛霖团队到场——他的比赛安排在头条主赛之前,倒数第三场,大概十点钟才会从酒店出发。等人到了,自己象征性地鼓劲儿两句,就能出去看比赛了……顺便,再跟周围的选手们聊聊天、给洛城挑一挑比赛的对手。   然而,这个打算在九点四十五分时,被唐秘书一条短信粉碎了:“我们到场馆外头啦,马上进场!”   闻人律凤眼一瞪,立即起身冲了出去。   仓促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对八角笼中拳拳到肉的比赛视若无睹,而是扬起头紧盯着斜对面的贵宾席。那处有二十多个空位,显然是为中东富豪们预留的,只等后半程主赛开始,他们才姗姗来迟。   见他突然坐过来,身旁的KSP不禁讶异地睨他一眼,又往他身后张望几秒,问:“Chan去哪里了,怎么没跟你一起?”   闻人律正要回答,这时,对面观众席一阵骚动,贵宾席入场通道方向浩浩荡荡走来二十几个白衣人影。他们身着白袍,头戴白巾,脸上留着标志性的大胡子——石油佬终于到了。导播立即将镜头切过去,给足大老板面子,还给他们脖子上、手上戴着的名贵珠宝来了几个大特写。   然而,随着镜头的推进,一个身着深红色绣金色橄榄花纹长袍、头戴红白格纹头巾的亚洲面孔出现在白袍富豪身后。他的五官比普通东亚人深邃一些,浓眉大眼、高鼻厚唇,与这身装扮十分适配。微卷的半长黑发配着迪拜绑法的头巾,发尾与头巾的拖尾交叠在一起,令他看上去像一个尚未蓄须的年轻中东王子。   他怀里抱着一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女婴,面若满月、秀眉大眼,樱桃般的小嘴巴,完完全全是东方人的长相。她的头纱外面戴着一个粉色的静音耳罩,小家伙听不到声音,只看见周围观众的嘴在一张一合,不禁很是好奇,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四处打量。   这惹人注目的父女二人,自然就是洛城和他的女儿洛月凨。   闻人律看得出了神,瞠目结舌的,视线紧紧黏在他朗笑的帅气面庞上,满脑子只有五个字:阿拉伯王子……半晌回过神来,他扭头与KSP面面相觑,对方同样是恍惚的神情:“这些富豪还真是偏爱他俩啊……”   通道两旁的其他选手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坐在贵宾席旁的Dana更是180°扭着头,全程目送他俩走过来,在白袍富豪们中间落座,可谓是万众瞩目。   被这么多人盯着,洛城倒也不怯,反倒搂着月凨举高一些,还捏起她的小手朝摄像头招一招,很骄傲似的。KSP在转播屏中看见这一幕,不禁笑起来,歪头对闻人律道:“这下你不用操心他的复出赛了,Dana绝对会趁热打铁的。”   果然,两分钟后,闻人律就收到了Dana的短信,询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对手。这会儿闻人律倒是不着急了,不紧不慢地回复道:“还在筛选对比。”   放下手机,望向斜对面——唐秘书不知何时坐到了洛城身后,正在给他和中东富豪们充当翻译,几人一边看比赛一边相谈甚欢。闻人律服气地笑笑,摇摇头,眼底露出一丝无奈:这家伙倒是不露怯,跟谁都能闲扯两句……定定心神,他扭头望向八角笼,想强迫自己关注比赛。然而视线却老是克制不住地朝洛城方向飘过去,心惊胆战的,生怕他出了什么洋相。   不过……他这身打扮确实挺好看的。   两个钟后,月凨小丫头都困得在爸爸怀里睡着了,伍沛霖的比赛才终于开始。看着那个高大的寸头Alpha披着国旗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沿着入场通道缓缓走近,闻人律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没有给他做赛前鼓劲!   忍不住一拍额,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真是顾此失彼……早知道就不急着出来了,反正洛城那家伙也挺游刃有余的。   不多时,西恩·肖也走到了场中,比赛随即开始。闻人律的心思终于回到了八角笼里面,聚精会神地挺直脊背,认真观摩两位选手的攻防试探。   如今伍沛霖排在第九名,西恩·肖第六名,二人之间相差不多,加上伍沛霖年轻四岁,闻人律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然而第一回合还没结束,他便抿紧唇,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轻重量级前五名的看门人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西恩·肖的拳法过于高超,臂展也占优,伍沛霖硬件配置稍差,天赋亦稍有不及……看来,勤奋还是难以弥补天赋之间的差距。   KSP也说:“西恩·肖应该会以TKO获胜。”   如他所料,伍沛霖在承受了一百多下击打之后,第三回合的第二分二十三秒,他的一次防守倏忽,给了西恩·肖进攻的良机。只见精瘦结实的金发选手眼光一闪,上身微微下潜,左手一个凶猛的上勾拳,狠狠击中了伍沛霖的下巴!   短暂的晕眩之后,如疾风劲雨一般的补拳接踵而至,将他打得翻倒在地,无法起身。随着裁判一声大喊宣告比赛结束,闻人律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Dana异常冷静的声音:“ I need Chan back into the octagon…get him in armed!”   闻人律勾起嘴角,露出了笃定的笑容。 第57章   第二天下午两点, 一行人坐上回程的飞机,离开了阿布扎比。   这次两拨人终于坐到了一起,满满当当占了八排商务座。闻人律依旧是跟洛城邻座, 这家伙拿了个嵌红宝石的戒指给月凨玩儿, 笑着道:“昨天去他们的宫殿做客,有几个王妃又给月凨送了礼物——好嘛,这才半岁不到,都有私产了。”   闻人律睨他一眼:“有些首饰月凨用不上的, 你可以先戴着, 以后出席活动还能充充场面。”   “不要。”洛城拒绝得干净利落,“人家是送给月凨的,我戴算怎么回事?……以后赚了钱我会自己买。”   “随便你。”啼笑皆非地摇摇头,闻人律不再多言, 翻出手机开始给陆庭风布置工作任务。这次洛城在观众席出了大风头,后续的曝光和代言洽谈可以陆续安排上了,还有新形象的打造……不过当务之急是给他找到合适的比赛对手。   洛城目前处于第十二名, 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高不成低不就的, 如果没有Dana牵线, 恐怕难以匹配到好的对手。而且他休息了一年,竞技水平有待检验,也不好给他配个太厉害的……思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闻人律隐隐头疼,不禁轻啧一声, 问空姐要了条毛毯。瞥眼见洛城的胳膊上隐隐泛着鸡皮疙瘩,便帮他也拿了一条:“冷也不知道穿个外套。”   洛城从善如流地把毯子裹到身上,顺便包住月凨, 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怪模怪样的敷衍笑容:“感谢律总关心!”   ……惹得闻人律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又工作了一会儿,闻人律起身去厕所,回来时经过吧台,见经纪人李雪正拿着一杯鸡尾酒慢慢啜饮,表情冷峻,似乎不大高兴。见状,他坐到一旁,也点了杯酒:“雪姐有什么指示。”   这位四十二岁的beta女性郑重地扭脸望向他,语气中透着抑制不住的责备:“律总,我知道我可能有点儿逾越,但现在正值伍沛霖续约的关键时刻,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昨天晚上,你实在不应该提前进场的。虽然伍沛霖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点儿失落。明明比赛的是他,你为什么要以洛城为重呢?”   被质问得哑口无言,闻人律心里也暗暗后悔,只能允诺道:“等回去以后,我会找他面谈。”   “……记得一定要诚恳!”面色严肃地强调一句,李雪重重叹气,仰头闷干了杯里的酒。闻人律点点头,正准备向她打探伍沛霖的口风,一个清冷的笑声却在身后响了起来:“律总,真巧啊,又跟你们坐同一班飞机。”   两人一起回头望去,就见褚云争不疾不徐地从头等舱走过来,脸上挂着好整以暇的微笑:“恭喜你啊!这次比赛,洛城出了大风头。这一年假你批得不亏,比我有远见。”   他话里有话,闻人律不禁蹙眉,警觉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件事已成定局,褚老板就不要再惦记了吧?”   “我当然不会再惦记。”褚云争靠到吧台上,双臂欺着台边,意味深长地抬眼注视着他,眼底波光流转:“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洛城我是没指望了,不如去追逐别的选手。”   说着,他促狭一笑,优哉游哉地转身离去。   拧眉望着他秀颀的背影,闻人律不明所以,但心底缓缓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   晚上十二点,洛城终于抱着月凨踏入家门,当即累得瘫倒了在沙发上。马助理将他的大包小包提上楼,放到客厅里,也累得气喘吁吁:“城哥……东西我都,拿上来了,我先,回去了……”   洛城只疲惫地摆了摆手,声若蚊哼:“感谢……以后,请你吃饭……”   月凨倒是在飞机上睡了个饱的,这会儿躺在爸爸的脑袋边上,小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叭,叭……”   洛城疲惫地笑起来,凑过去在她圆滚滚的肚肚上蹭一蹭:“小毛头,今晚不洗澡了好不好?爸爸好累……给你擦个脸,咱们先睡觉,怎么样?”   月凨天真地“哦!”一声,一脸单纯地看着他。洛城就当女儿答应了,将她抱起来直奔卧室。一会儿用热毛巾把这只小猪擦干净了,他自己也冲个战斗澡,随即往床上一扑!正要睡觉时,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有人发来了信息。   他点开看,见是宁祁的慰问:回申城了吗?这次我没听你的建议,买了西恩·肖,赢了三千多。要不要我请你吃个饭?   ……这家伙倒是孜孜不倦。   洛城的牙关无奈地错动一下,半晌回了句:“再说吧。”随即吸吸鼻子,把被子一扯,抱着女儿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天起床,洛城鼻子稍有些不通畅,脑袋也晕乎乎的,一副要感冒的架势。赶忙下楼买药,一路上碰见好几个叔叔婶婶跟他打招呼:“阿城啊,我在×音上看到你了!你那个打扮叫什么……中东富豪装?哎哟真气派,跟皇帝似的!”   他克制地笑笑,敷衍道:“当地特产店的体验套装而已。”不多时走到药店,他买了一盒感冒灵,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赶来照顾月凨的敏姨:“阿城!听少爷说你们在阿布扎比得了很多礼物……呀~月凨宝贝!”   看见照顾自己的李奶奶,月凨立即“啊”一声,伸着小手要她抱。敏姨喜不自胜地将她接到怀里,紧紧搂住,脸上都是陶醉与幸福:“我真是没白照顾你两个月~咱们月凨宝宝最乖、最贴心了!”   洛尘跟着她一起回到家中,立刻冲了一杯感冒灵喝,又摸出口罩戴上。敏姨惊讶地瞥他一眼,诧异道:“真稀奇,你居然感冒了?”   一句话把洛城说得哭笑不得:“我只是身体好,但也不至于百毒不侵啊!阿布扎比那边的空调都开得特别猛,场馆像个冰窖似的,可能就是那会儿着了凉。”   “那你最近都要戴好口罩哦,免得传染了月风。”说着,敏姨去厨房给小丫头冲奶喝,一边冲一边大声道:“月凨现在快6个月了,可以开始添加辅食了!你有空就去母婴店买几袋婴儿米粉回来,我把牌子发给你。”   “好!”洛城应一声,半晌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扭过头朝厨房高声喊:“敏姨!月凨海鲜过敏,你之后给她做辅食,注意不要加明虾斑节虾!”   “是吗?”敏姨诧异地摇着奶瓶走出来:“现在过敏的人怎么这么多,我之前做月嫂的那家人就是海鲜过敏,我家少爷也海鲜过敏!……唉,真可惜,这下有好多美食都不能吃了。”   “就是。”奚落地轻戳一下婴儿车里表情懵懂的月凨,洛城耿耿于怀地皱了皱鼻子:“叫你不像我,傻眼了吧~”   小丫头还不明白海鲜过敏意味着什么,只轻轻地“唔”一声,无所谓地挥了挥小手。   ---------------------   出差几天再回到公司,闻人律的面色虽然稍显疲惫,但精神十分饱满,一进办公室便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陆庭风煮了壶咖啡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呢,不料这人目不斜视地从面前走过,完全没有停下来闲聊的意思,他只得拿起咖啡壶和杯子“吭哧吭哧”地跟过去:   “干嘛这么火急火燎的,洛城又惹你了?”他一边倒咖啡一边问。   “没有啊。”闻人律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惹我。”   诧异地后仰脊背,陆庭风瞪大眼睛,狐疑道:“你们之前不都吵得鸡飞狗跳的?这次你跟他一起出差,我还捏了好大一把汗,生怕你俩在路上把飞机闹返航了。”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嫌弃地抬眼剜他,闻人律一脸的不以为然:“我跟洛城之间什么过节都没有,你少造谣。”   “嘿,你——你居然不认了!”陆庭风被他气得语无伦次、几欲发笑:“好,好,他这次比较老实是吧?你等着的,等他下次又犯浑,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说着,他将咖啡往前用力一推,棕色的液体还溅了几滴出来:“李雪说这次伍沛霖比赛,你连赛前鼓劲都没给他做,是不是真的!”   望着桌上显眼的咖啡滴,闻人律嫌弃地瞪他一眼,扯过纸巾擦拭干净:“赛前洛城被富豪们请去宫殿做客了,我怕他出什么幺蛾子,就出去得早了些……伍沛霖那边,我会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的。”   “你最好是!”没好气地啐他一句,陆庭风转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里头装着UFC轻重量级排名一至十五的每个选手的资料:“洛城的比赛对手,我想来想去,只有第十名的鲁诺夫斯基比较合适。他拳法比较糙,只有一手暴击,洛城只要用放风筝战术拖过第一回合,获胜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   闻人律一边听着,一边挑剔地翻阅每一个选手资料,眼神苛刻。在翻到第十四名的巴西裔美国选手多斯·桑托斯时,他视线一顿,忍不住偏头问陆庭风:“这个桑托斯,我记得他的家人好像出了什么事,前阵子Dana还带头为他捐款来着……是女儿还是老婆生病了?”   “女儿。他三个女儿,前阵子小女儿被查出一种罕见的代谢性疾病,叫什么来着……我不大记得了,反正需要好大一笔钱治疗,而且预后也不大好。他已经把房产都变卖了,车也卖了,Dana还帮他筹到六十多万的捐款,但也不懂能顶多久。”   “……是吗。”若有所思地看着照片中那个略显愁眉苦脸的alpha,闻人律沉吟几秒,突然用手指一弹纸张:“就他了,洛城的下一个选手。你帮我联络他的经纪人,如果对方不答应,我再去说服他。”   陆庭风却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挑他,你要让洛城做慈善攒人品吗?”   “也可以这样理解吧。”解决一桩心事,闻人律这会儿显得心情很好,手上慢条斯理地把资料一张一张夹回去:“现在大家都知道洛城当爸爸了,咱们必须把他作为父亲的新形象立起来。这次跟多斯·桑托斯打比赛,我准备让洛城把出场费都捐出去,这样忙也帮了,大众好感度也起来了,恰好可以弥补他之前的惨败。”   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一番,陆庭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一招倒是不错……不过,你确定桑托斯会答应吗?他现在忙于照顾女儿,心力交瘁,不一定愿意打比赛的。”   “不愿意的话,咱们就说服他。”闻人律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似乎志在必得:“他女儿的病不好治,仅靠别人一时的捐助,坚持不了多久的。如果他不出来比赛,大众终究会遗忘他,到时候别说捐款,连基本的收入都没有了。相信他也不愿意落到那样的地步。”   他说得不无道理,陆庭风若有所思地嗯一声:“行,那我让李雪去联络桑托斯的经纪人。”一会儿想起什么,又道:“现在洛城的商业邀约变多了,你看看再找个人负责他广告这一块,不然李雪忙不过来。”   自比赛那晚被拍到携女儿出场之后,洛氏父女的人气狠狠大爆了一次——虽然月凨的脸打了码,但那层码太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秀美的轮廓与五官。粉丝们后知后觉地想,哦,原来洛城消失的那阵儿是回归家庭去了!看他抱孩子的熟练姿势……唔,这爸爸当得还挺靠谱呢。   比赛的第二天,公司方面就接到了好几个亲子品牌的邀约。之前流失的人气开始回涨,雅马哈那边甚至一改犹豫的姿态,迅速发了一辆最新款的机车过来,并表示代言合同已开始起草,希望他们能拒绝同类产品的邀约。   闻人律听见这个消息,不禁失笑:“之前我跟他们中国区的老总吃饭,那人还拿乔呢,说洛城不如以往了,连伍沛霖的人气都够不上,现在倒变脸得迅速。”   听见伍沛霖的名字,陆庭风把脸一板,再次催促:“你打算什么时候约伍沛霖面谈!”   “好好好就现在!”受不了他的唠叨,闻人律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伍沛霖的电话。对面隔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声音颇有些缥缈,好像身处一个非常空旷的地方:“喂,律总?你找我什么事。”   “伍哥,你有空吗?我想跟你吃个饭,顺便聊一聊。”   “啊……”寡言的alpha迟疑地停顿一会儿,好似摇了摇头,随即歉意地道:“我在外头玩儿呢,不在申城。前阵子备赛太忙,疏忽了老婆孩子,现在回来了,就准备好好地陪陪他们。吃饭的话……过几天吧,等我度完假再说。”   度假去了?闻人律诧异地拧一下眉,片刻又舒展开:“这样啊。那你跟嫂子好好玩儿,回申城再联系我。”   挂掉电话,他朝陆庭风轻挑眉尾:“人家度假去了,咱们急也急不来。”   “……哼!”冷哼一声,陆庭风不再多言,拿起文件夹大步走了出去。   ------------------   第二日下午,多斯·桑托斯的经纪人发来消息,说他同意了对战。闻人律大为振奋,立即将这个消息汇报给Dana,请他帮忙安排场次。在营销方面浸淫多年的Dana White何其敏锐,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这步棋不错。Seth,我真是越来越看好你了。”   闻人律好整以暇地笑笑:“经纪公司不就是做这个的么?常规操作而已。”   挂了电话,他心下略微骚动,也无心再办公,转身走出办公室,直奔楼下训练馆。本以为洛城今日肯定回来锻炼了,却不料八角笼旁空荡荡的,只有周青云一人坐在椅子上吃蛋白棒。   “洛城没来吗?”闻人律忍不住又拧起了眉。   “没有。”周青云老实地答:“我早上就来了,没看见他。”   于是臭着脸走回办公室,闻人律拿起手机给洛城打电话,对方却一直没有应答。这时林秘书走了进来,敲敲门道:“律总,雅马哈那边发的机车到了,要放进场馆的仓库吗?还是找个货拉拉,运到城哥家楼下?”   “……运到他楼下吧。”闻人律不假思索地道。他眯起狭长的凤眼,抬手将一旁的西装外套拿了过来,振臂穿好,扣上纽扣:“顺便我也过去一趟,看看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横穿半个城市来到望海街的旧居民楼下,他从宾利中甫一出现,立即吸引了街坊邻居们的视线。望着他笔挺的高大身姿和俊美的面庞,李婶儿坐在隔壁油条摊上,忍不住对身旁的老姐妹道:“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那个五官,那个脸……嘶,我绝对在哪里见过!”   老姐妹低笑一声:“在电视上见过吧?他可能是某个明星。”   “不是!”李婶儿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电视里,绝对不是!应该就在身边的……可惜我想不起来了。”   老姐妹失望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老居民楼的楼梯很陡,幸好闻人律腿长,三步作一步走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四楼。望着那扇老旧的深红色木门,他先是不轻不重地叩击几下,见里面没有回应,他便加大力道,“砰砰砰”地狠拍了几掌。   半晌,门对面终于响起“踢踢踏踏”的拖鞋声。随即,一个鼻音浓重的嗓音传来:“来啦来啦!真是,睡个觉也不让人安生……”   下一秒,门扇打开,洛城潮红的蜜色脸庞从门后露出来,一头卷发炸成了鸡毛掸子。他耷拉着眼帘,鼻尖通红,人中处擦破些许,嘴唇上亦起了一层皲裂的焦皮:“律总?是你啊。你……阿嚏!……找我什么事?”   赶忙后退半步,闻人律略显吃惊地上下打量他一圈,失笑地道:“真稀奇,你居然发烧了?” 第58章   洛城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身体好, 跟野狗似的,生命力异常强盛。申城每一年秋冬都会爆发流感,其他选手多多少少都染过一次, 唯独他安然无恙, 每次都轻松躲过。这人还嘚瑟呢:“你们行不行啊?感冒而已,至于请假吗?”   ……如今他终于遭难,闻人律看着他萎靡不振的病容,莫名感觉有点儿解气。   跟着洛城走进客厅, 一股淡淡的麦青味儿逐渐包围了他。生病后控制力会下降, 属于alpha的气息无意识地逸散出来,闻人律仿佛走进了一片春末的麦田里。   四下张望一番,他发现敏姨跟月凨都不在,便忍不住问洛城:“敏姨和月凨呢?”   “啊?”流感似乎影响到了洛城的听力。他裹着毯子在房门口茫然回望, 想了一会儿才答:“哦,我怕传染月凨,早上就让敏姨带她去你那儿了。”   什么?闻人律难以置信地一拧眉, 随即不禁失笑:“你倒是不见外……把我那儿当托儿所啊?”   “什么托儿所……”洛城含糊地嘟囔着,慢吞吞进了房间。裹着毯子往床上一倒, 他把身体蜷起来, 只露出潮红的蜜色脸庞,看上去活像一只大毛毛虫:“偶尔救急嘛,别那么小气啦。”   闻人律不紧不慢地跟上去,斜倚在门框上,一双清冷的凤眼静静地盯着他, 似乎在嘲弄他萎靡不振的病容。半晌,这位大老板终于想起要说些关怀的话:“你现在体温多少,去医院看过医生了吗?”   “38.5℃……没去医院, 就在药店拿了一些药。”洛城无精打采地闭着眼,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肯做,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大猫猫。闻人律不禁走近一些,拖过一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又问:“那午饭呢,敏姨走之前有没有给你做饭?”   “做了。”说着,洛城默默地把小毯子团紧一些,好像有点儿心虚:“做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但是被我不小心打翻了。”   闻人律:“……”   闭紧眼睛,洛城皱着一张脸,已然做好了被他嫌弃的准备。但这人沉默许久,却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摸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我帮你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悄么声儿地睁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洛城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撇着嘴哼哼道:“我不想吃外卖,一股鸡精味儿。”   “不吃外卖那你要吃什么?”第一次见他这么任性的病人,闻人律终于不耐烦了,将手机一扣,抬起头不满地瞪着他。洛城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被他这么一吼,更是头晕目眩。心里一股郁气冲上来,病痛的alpha把被子一卷,翻身面向窗户,只留给闻人律一个倔强的背影:“无所谓,饿就饿着……晚上我再起来做点儿东西吃。”   “算了吧。你病成这样,我都怕你把自己的手给切了!”冷笑着啐他一口,闻人律站起身走向厨房,门外随即传来翻找东西的窸窣动静。洛城本来气闷着,此时忍不住扭过头,困顿地眨眨眼:“……你干嘛?”   下一秒,西装革履的大老板拿着一把青菜和几个鸡蛋面若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冰箱里敏姨留了不少食材,你想吃什么?”   洛城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之后,双眼立即闪闪发亮:“你做给我吃啊?”   “——不然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闻人律轻啧一声,又催促道:“想吃什么赶紧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做。”   “那、那、那,我想吃蛋羹拌饭!”兴奋地支起上半身,洛城眼前一花,立即又晕乎乎地倒了下去:“就是……米饭,和鸡蛋羹拌在一起,再洒点儿葱花,很简单的。”   “……知道了。”闻人律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厨具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传了出来,“叮叮咚咚”的,似乎是竹筷敲击在碗边上。   听着那些窸窣的动静,洛城迷迷糊糊地靠在枕头上,勉力支撑着眼帘,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美梦里——梦中他回到了少年时期,初二经常低烧的那会儿,妈妈总是给他做蛋羹拌饭。香甜软嫩的鸡蛋、莹润弹牙的米饭,再洒上一小撮香喷喷的葱花,简单又充实。不管再重的病,吃上两碗蛋羹拌饭,再睡个踏踏实实的觉,醒来就痊愈了。   不禁傻笑起来,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人从门口走过,明亮光影在自己眼帘上变动。睁开眼,闻人律恰好拎着热水壶走到门边,身上依旧西装革履的,一丝不苟。   洛城笑得更傻了:“你怎么还穿着外套啊,不热吗。”   闻人律倒了一杯热水,正把手贴到杯壁上仔细感受温度,答得心不在焉:“还好,不热。”他的眉心轻轻蹙起,专注眼神好似在做实验。洛城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禁“哦~”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那种体温低的人!哎,真好啊,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闻人律差点儿打翻了杯子里的水。   被他这口无遮拦的话惊得心力交瘁,惯来冷静自持的alpha此刻也忍不住垮下肩膀,头疼地道:“洛城,你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这种话的知道吗?人家真的会告你性骚扰的!”   “啊,不至于吧?”床上的病号依然是一副脑子短路的模样,半晌还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一翻身把自己裹紧:“……不说就不说了呗。”   瞥着他那头任性乱翘的卷毛,闻人律心浮气躁地叹口气,端着温水进了厨房。   ------------------   不知过了多久,洛城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只宽大的手掌先碰了碰他的额,随即握住他的肩头,轻轻摇晃:“先别睡,起来吃饭。”   “……有饭吃了?”心里惦记着这是大老板给自己做的饭,洛城立即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睡眼惺忪。闻人律端了张凳子放到床边,权作餐桌,上头摆着一碗白米饭、一小碟葱花,还有一碗镜面般光洁莹润的蒸水蛋。   看见这碗堪称完美的蒸蛋,洛城揉揉眼睛,迷糊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又变作震惊——他猛地抬头望向这个西装革履、玉树临风的年轻alpha,惊讶道:“这碗蒸蛋是你做的?!”   “是啊,怎么了。”闻人律不明所以地垂眼瞥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震惊。洛城“哇”地大叫一声,眼神中顿时充满了钦佩:“我蒸了这么多年鸡蛋,从来没有蒸出这个镜面的效果!……你太厉害了吧!”   有没有那么夸张?闻人律略有些怀疑:“那你都蒸成什么样?”   “我跟我妈都是蒸成蜂窝的样子!”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起两勺拌进饭里,又洒一搓葱花,洛城满怀期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嚼一嚼,立即朝闻人律竖起大拇指:“特别好吃!又香又滑又嫩,咸度也刚刚好……你是厨神吗?怎么做得这么完美?”   他夸人跟不要钱似的,天花乱坠,闻人律用力克制住勾唇的冲动,不以为意道:“就上网搜索做法,挑了个热度最高的学着做,严格按照步骤,就做成这样了。”   “是吗?”洛城笑眼眯眯地望着他,看上去并不关心过程,只满心惦记着给大老板吹彩虹屁:“我也是按照步骤来的,但我就做不好。所以啊~律总,肯定是你特别聪明、特别有天分!……我吃了这碗蛋羹拌饭,明天绝对就好了!”   古人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闻人律的脸色立即绷不住了,嘴角突兀地勾了一下。这个变化被洛城看在眼里,当即眼睛一亮,嬉皮笑脸地又要灌迷魂汤,但闻人律的嘴角立即又拽了下去,还伸出手在他额上佯拍一掌:“少给我在这儿装疯卖傻!赶紧吃饭,吃饱了就吃药睡觉,我还指望你复出打比赛呢!”   “哎,好~”这方面洛城跟人精似的,见好就收,不再调戏这个薄脸皮的老板。但没吃几口,他悄悄抬眼,见闻人律背对着自己,攥着手机站在床边,耳廓似乎有些微微发红?   那瞬间,他脑子里某一处得意忘形的,似乎短路了一瞬。洛城愈发胆大包天,心痒痒地窃笑着,冲他试探地轻唤一声:“……小律!”   肩膀一颤,手机应声跌落,闻人律回头怒瞪着他,一张白皙的俊脸气得微微发红:“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洛城开心坏了,过于忘形以至于歪到了床上:“叫一叫嘛,我觉得比律总好听~”   ……这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怒气冲冲地捡起手机,闻人律在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该给他做饭,点个外卖都是仁至义尽了!   骂完,一转头见这人还在乐,半长卷发笑得一颤一颤的,仿佛一匹恶作剧成功的弗里斯兰马。他不禁咬牙,忿忿丢下一句“雅马哈发过来的机车我让人停在楼下了”,便心浮气躁地走了出去。   飞快地下了楼梯,闻人律大步走到泡桐树下,又不放心地回望,就见洛城不知何时蹭了出来,正披着毯子趴在护栏上朝他挥挥手,一口白牙明晃晃的。他面容不禁错愕地一滞,也不好再挂着脸,抬起手……犹豫地晃了晃。   坐到黑色宾利里,闻人律望着窗外逐渐后退的老街景致,半晌似乎想起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   傍晚回到家,月凨果然如洛城所说,正在自家的沙发上端坐着。她两只小手把狗狗路易的毛耳朵抓在手里,神情专注,像玩泥巴一般轻轻搓揉。   闻人律一见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嘴角微勾着,神情异常和煦:“月凨。”他低声呼唤。小丫头抬起脸,那认真而乖巧的眼神显然记得他,还伸出小手轻轻“哦”一声,好像在说:是你呀!   听见声音,敏姨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他回了,赶忙解释:“少爷,今天阿城病了……”   闻人律抬手止住她的话,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从他那儿回来的。”   “这样吗?”敏姨有点儿惊讶:“阿城现在怎么样啊,退烧没有?我走之前给他煮了一锅粥,他吃了吗?”   一提起这个,闻人律的面色就变得有些微妙:“……他不小心把粥打翻了。”   “啊!”敏姨哭笑不得:“那他吃什么?”   “他……”闻人律坐到沙发上,把月凨揽进怀里,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我点了个清淡的外卖给他吃。”   闻言,敏姨终于放下心来:“吃了东西就好。那孩子随心所欲的,生病了不觉得饿,就懒得吃东西,任性得很……”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厨房,继续做菜。闻人律深以为然地一挑眉,低头望向沉迷于拽狗狗耳朵的小婴儿,自言自语道:“你爸确实挺可恶的,蹬鼻子上脸……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像他。”   说来也怪,路易这家伙平常都高冷得很,跟自己挨不了十分钟就要走,这会儿对月凨却异常的有耐心。它整个狗环成一个半圆,把月凨牢牢地圈在沙发角落,跟个尽职尽责的守卫似的,表现也十足温顺。闻人律都忍不住搓搓它的狗头,低声质问:“怎么回事,你尊老爱幼,逮着中间使劲儿揍是不是?就知道给我甩脸色。”   路易的回答是懒洋洋地看他一眼,随即不屑地用鼻子喷了喷气。   -------------------   晚上吃过饭,月凨被敏姨洗得香喷喷的,用浴巾包裹着抱出来,白皙粉嫩仿若一块刚出炉的水豆腐。闻人律听见她们在书房外走动的声音,敏姨唱着歌儿逗月凨开心,小丫头的笑声十分文静,又轻又缓的,仿佛幼鸟的啾鸣。但他忍不住想:月凨跟洛城在一起时好像不是这样的,自己曾看见过。她会被洛城逗得咯咯大笑,声音像银铃那样清脆,甚至会露出光秃秃的粉色牙床。   ……看来,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爸爸啊。   正出神地想着,敏姨忽然走了进来,把穿戴整齐的月凨放进他怀里:“少爷,你帮我抱一抱她……我去洗澡。月凨刚到这儿有点紧张,身边离不了人的。”   “哦。”手足无措地搂住这个软绵绵的小家伙,闻人律低下头,与懵懂的月凨大眼瞪小眼,气氛倒也颇为和谐。   也许是在阿布扎比时跟他接触得比较频繁的缘故,月凨对他并不认生,反倒颇为自在,很快就窝在他怀里开始东张西望。看着小婴儿粉白圆润的脸庞,和乌黑灵动的眼眸,闻人律坐在桌前,一种失重感忽然从脚下开始升腾——他仿佛飘到了空中,脑子晕晕乎的,整个人被一种纯粹而美妙的幸福感包围了。   那感觉就像孩提时得到了心爱的狗狗、放学回家看到温柔可亲的妈妈,十分简单,但又直击人心。闻人律无法自制地笑了起来,垂脸轻轻碰一下月凨的小额头,轻声呢喃:“你爸也太幸福了吧……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真让人眼红。”   “哦~”小家伙无措地闭一下眼,随即又睁开,神情终于有点儿高兴。她伸出手轻轻摸着闻人律的脸,小手指软软的,像羽毛似的触碰着眼前这个温和的alpha,好奇而认真。   忍不住阖上眼帘,闻人律静静感受着她的碰触……良久,他笑起来,低头在月凨额上轻轻贴了一下。   ------------   最后,月凨在闻人律家住了两天半。   第三天的下午,洛城终于好得七七八八,把家里用酒精消毒过一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叫敏姨把月凨送了回来。收拾东西时,闻人律站在一旁,还有点儿不大高兴:“他好全了吗?这么着急,万一没好彻底,把月凨传染怎么办?”   “传染也没办法呀,人家是宝宝的爸爸,难道你还能扣着月凨不让回?”敏姨好笑地睨他一眼,忽然揶揄道:“这么喜欢孩子,你不如赶紧结婚,自己生一个。”   闻人律顿时无言以对。   晚上,家里没了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原本熟悉的客厅忽然变得异常空旷。路易也蔫儿了,一只狗孤零零地坐在门口,似乎坚信月凨会从门后面出现。闻人律看得无奈,忍不住走过去搓搓它的脑袋:“你这么喜欢月凨,哪天跟敏姨一起过去待几个小时,勉强解解馋吧。”   路易眼巴巴地看着他,喉咙里“呜儿”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闻人律穿上西装,照例坐着黑色宾利车上班。夏日的早晨,阳光虽不如正午炽热,但也足够强烈。看着窗外清晰的树影和隔壁非机动车道上等待的车流,他正心不在焉,前边儿司机忽然回过头,提醒道:“老板,后面好像有人叫你。”   “嗯?”回过神,闻人律下意识朝后头望去,就见斜后方的车道边上,一架眼熟的蓝黑配色雅马哈机车被轿车挤住了,无法上前,只能不断地“滴滴——滴、滴滴——滴”反复鸣笛。   车上的骑手穿着黑色的背心和橄榄绿运动短裤,露出蜜色的结实胳膊和修长大腿,整个面部被头盔遮住了,看不到长相。但他身前用粉色背带挂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宝宝!那个眼熟的婴儿就像一只小袋鼠似的,悬挂在爸爸怀里,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看见这个配置,闻人律想起什么,立即冲到车边摁下车窗,探头望过去。对方见他回应,似乎也相当兴奋,马上抬起修长结实的蜜色胳膊挥一挥,又把头盔的挡风玻璃掰了上去,露出一双再眼熟不过深邃眼眸,笑眼弯弯地喊:“律总,是我啊——”   ……果然是洛城! 第59章   剧烈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之下, 洛城把头盔取了下来,一头乌黑的半长卷发微微蓬乱,配上蜜色的脸庞和俊朗的笑颜, 一时间竟分不出他和阳光谁更耀眼。   望着他那口整齐的白牙, 闻人律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一下,轻声啐道:“……跟个傻子似的。”这时,那辆碍事的轿车终于识相地让开了一些,洛城立即发动机车开上来, 停在他车窗外, 笑容愈发灿烂:“律总!这架机车帅死了,是你特意给我挑的款式吗?”   闻人律立即绷住笑意,克制地撇开眼:“随便选的。”   “随便选都能选这么好,看来咱们律总的好品味是深入骨髓了~”洛城嬉皮笑脸的, 说着还低头逗弄一下满脸雀跃的月凨:“是不是啊小毛头,律叔叔把咱们月凨照顾得很好对不对?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他的彩虹屁仿佛不要钱似的往外倒,闻人律听得心底隐约骚动, 但前几日的经验告诉他,这人肯定又准备蹬鼻子上脸了!果不其然, 抬眼一睨, 便见这家伙蠢动地咬唇笑着,表情促狭,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透着跃跃欲试的窃喜……立即意识到他又想叫自己作“小律”!闻人律把脸一绷,沉下面色斩钉截铁地掐灭了他这一念头:“不准叫!”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洛城没料到他居然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立即把嘴撅得天那么高:“真小气!”   “你又不是我长辈, 凭什么这么叫我!”闻人律不容商量地板着脸,面若冰霜。见状,洛城哼哼着把头盔又戴了回去, 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不叫就不叫嘛……”   此时红灯即将结束,闻人律瞪他一眼,准备关窗。但眼睛的余光瞥见月凨毫无保护地挂在他胸前……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操,你这样带孩子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既没有护具也没有安全带,你怎么想的?!”   洛城好像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头盔里懵懂地“啊”了一声。下一秒,他飞快地将月凨从胸前取了下来,连同背带一起从车窗塞进闻人律的怀里:“那你帮我带她去训练馆吧!”   闻人律:“……???”这人怎么能如此一气呵成、心安理得?   但前方已经转为绿灯,洛城没有给他抗议的时间,兀自抛一个飞吻,发动机车窜了出去:“场馆见!”   “不是——我车里没有婴儿座椅啊!”不甘的吼声被这家伙抛在身后,闻人律愕然盯着他潇洒的背影,忍不住气结地咒骂了一声。   --------------------   二十分钟后,他西装革履地抱着月凨走进训练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冷着脸将馆内扫视一遍,不见洛城的身影,闻人律不禁磨牙,摸出手机给那家伙打电话:“你人呢?”   那头传来他大大咧咧的声音:“我绕路去买个生煎包!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月凨,待会儿我去你办公室接她!”   气闷地挂掉电话,闻人律无奈地低头望向月凨,抱怨似的道:“你爸真是……四六不着。”月凨好似听懂了,小眉头拧一拧,轻轻地“昂”了一声。   哟呵,还知道不高兴呢!闻人律失笑地搂紧她,不疾不徐穿过训练馆,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小家伙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陆庭风此时正坐在沙发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刷手机,冷不丁见他抱着洛城家粉嘟嘟的小丫头进来,不由愣住了:“月凨怎么在你这儿……?洛城呢。”   闻人律不想解释,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把小家伙圈在自己怀里:“等会儿他来接。”   “哦。”不明所以,陆庭风只当他俩碰巧遇上了,没有多想。半晌,他忽然想起前几天桑托斯那事儿,便扭头问:“那天你说要说服洛城把出场费都捐出去,他答应了吗?”   闻人律一听,猛然抬起头,凤眼微瞪,一副早已将此事抛到脑后的模样:“……我没有问他。”   陆庭风摊开手,更不解了:“那你去他家干嘛了?”   一言难尽地抿紧唇,闻人律深呼吸,心塞地闭上眼:……去做了一顿饭。   十五分钟后,当洛城啃着生煎包走进总裁办公室时,月凨正坐在闻人律的怀里,抓着几张A4纸专心致志地撕扯。看着这一大一小赏心悦目的容颜,洛城顿觉心旷神怡,当即笑了起来,大步走上前:“我看你俩处得挺开心的,要不就让月凨待在这儿吧!清净一些,方便她睡觉。”   闻人律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好啊,那月凨给我做女儿吧,不认你了。”   洛城立即收敛笑容,摆出一张小气吧啦的脸:“那不行!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你说要就要啦?……不给!”说着,他饶过桌子,走到闻人律身前,一伸手把月凨抢了过来,宝贝地搂好。   闻人律嫌弃地瞪他:“你要真这么宝贝月凨,就别带她骑机车!虽说城里限速开不了太快,但万一有人不遵守交通规则呢?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那以后你帮我接送她呗。”洛城得寸进尺地睨着他,笑得无赖。闻人律忍不住又剜他一眼:“不带!我车上又没有婴儿座椅,照样是不安全的。”   “切……小气就小气嘛,还找借口。”揶揄地轻哼着,洛城抱着月凨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着他嚣张的背影,闻人律忍不住头疼地揉揉眉心,半晌,认命地给唐秘书发了个短信:   “唐姐,你帮我买个婴儿座椅吧,今天就要。”   -------------------------   洛城的比赛最后定在8月21日,UFC第302期数字赛,北京站。这个时间过于仓促,但考虑到主场优势和桑托斯的竞技水平,闻人律跟曹教练讨论之后,还是选择了趁热打铁。   洛城对这个时间无甚异议,甚至对出场费全捐的决定也表示支持:“他家孩子得那个病,怪可怜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吧,就当是为月凨积德行善了。反正我也穷习惯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日期确定,赛前的宣传和训练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洛城的恢复性训练已经进行了好一阵子,此时投入高强度备赛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十分迅速地适应了密集的节奏,这让闻人律感觉十分欣慰——他时常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前向下望,高大、结实而矫健的黑发斗士在八角笼中与陪练闪转腾挪,试探周旋,那生机勃勃的野性模样,每次都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月凨现在已对爸爸的训练见怪不怪了。洛城跟人对战,戴着拳套打得砰砰作响,她不再紧张害怕,而是淡定地坐在婴儿车里,拿着玩具兀自折腾。偶尔有人来逗她,说你看爸爸,哎哟,打得好痛哦!她也不吭声,就攥起小拳头往人家脸上贴一贴,然后摇摇头,好像在说:不痛的,你看,就像这样——不痛的。   逗得教练们哈哈大笑。   7月23日那天,外出度假的伍沛霖终于回来了。   闻人律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忙着给洛城筛选媒体,准备做赛前宣传呢。直到陆庭风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大门走进来,面色严肃地在他办公桌上一拍,气喘吁吁道:“有网友在伍沛霖家附近的超市看到他了,还要了签名……就在昨天晚上!他没有跟你联络吗?”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闻人律眉心微蹙,并未当回事:“人家刚回来,休息一两天也很正常吧,你着什么急。”   陆庭风却十分坚持:“你赶紧打电话约他!我感觉有点儿不妙……咱们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可不能出了岔子!”   罕见他这么急切的模样,闻人律也没再坚持,拿出手机拨通了伍沛霖的电话。那头一直响了十几秒才接起来,往常诚恳踏实的声音今天却有些迟疑,且心不在焉:“喂,律总。”   闻人律瞥陆庭风一眼,低沉道:“伍哥,明天有空吗?请你吃个午饭,我们商量一下续签合同的事。”   “啊……我早上有事,要不约到下午吧,下午才有空。”伍沛霖这样答。   “好,那就约下午,待会儿我让唐秘书把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你。”   “嗯,好。”   挂掉电话,闻人律朝陆庭风一挑眉,将手机丢到桌面上:“这不就约好了?”   “你别半场开香槟!现在合同还没签,一切都是未知数!”狠狠瞪他一眼,陆庭风忿忿地叉着腰走来走去,脸上满是焦虑:“明天他如果跟你提条件,只要不过分,你都得答应下来!咱们让点儿利没什么,要是他转头去了别的公司,那才是巨大的损失!”   “好好,我知道了!”被他念得心烦,闻人律干脆把经纪人李雪叫来,几人把签约的细节又商讨了一遍。讨论结束后,李雪疲惫地揉一揉太阳穴,叹气道:“洛城那边事情太多了,又代言又广告又通告的……我真是,从来没这么忙过。等伍沛霖续签完,你赶紧找个人来帮我分担,不然我要扛不住了。”   “一定。”听她提及洛城炙手可热的现状,闻人律优哉游哉地靠进转椅中,满意地勾了一下唇。   ------------------   第二日下午五点,闻人律早早的便到达约定的饭店包厢,坐在桌旁等待伍沛霖的到来。过了半个多钟,坚毅讷言的方脸alpha终于姗姗来迟,微垂着眼帘朝他一点头:“不好意思,律总,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来。”拿起茶壶为他倒上一杯绿茶,闻人律朝服务生打个手势,各色菜肴点心立刻呈上来,洋洋洒洒铺满了整张桌子。望着这丰盛的菜色,伍沛霖的神情隐隐一闪,眼底莫名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奈。   闻人律没注意他的表情,兀自拿起汤勺,替他盛了一碗鸽子汤:“嫂子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还有你家那两个小朋友。我今天点了好些点心,就是想给他们尝尝的。”   “在外头玩了九天,他们也累了,这会儿还在家里睡着没起呢。”伍沛霖短促地笑笑,并不看他。直到这时,闻人律才从他异样的表现中看出了端倪。平和的眼神不禁变得深邃,他的心微沉下去,嘴角轻抿一下,半晌才干涩地笑笑,道:“伍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话说到这一步,再遮掩也没有意义了。伍沛霖终于抬起头,像下定决心一般狠狠沉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律总,今天早上,我已经跟腾云签约了。”   ……腾云?   闻人律的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那瞬间他想起许多旧恨——腾云不择手段的挖角往事,又或者那些横刀夺爱的行径,如今前仇未消,又添新仇。他忍不住抿紧唇,凝望着伍沛霖沉默了许久。然而对方坚定的眼神没有破绽,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去意已决的表情仿佛坚信,腾云是比登峰更好的选择。   “褚云争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终于,闻人律问出了这个问题。伍沛霖直直地望着他,答得平静而无愧:“十天前,在阿布扎比。你先走了,去内场给洛城保驾护航,我在准备室热身。出来透气的时候,褚老板就在门口等着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闻人律终于明白回程的飞机上褚云争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哈,他撬洛城不成,就把主意打到了伍沛霖身上,也亏他如此火眼金睛!   心情无可奈何地灰败下去,闻人律想辩解一番,但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他确实没有尽到一个老板的责任。顾此失彼、主次不分,伍沛霖心生怨念也是情有可原……这个破绽被褚云争抓住了,他不出手才是奇怪吧?   “我回国之后,心里还在犹豫。褚老板说不着急,先去散散心,直接给我们定了日本的度假行程。昨天中午刚下飞机,他就来找我了,问我考虑得怎么样。我说要再想想……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当时就清醒了。”   “什么问题?”闻人律忍不住问。   抬起眼定定地望着他,伍沛霖平静地陈述着,那眼神却像在对他发问:“他说,如果我想提出想要跟洛城打,你会不会赞同这个决定,并且促成我俩的比赛?”   ……同公司的两名选手对战?闻人律眉头微拧,上半身立即向后微仰,不赞同地道:“你是中国人,洛城也是中国人。在你们任何一人拿到金腰带之前,国家德比只会消耗你跟他的气力。没有任何意义不说,反而会让其他国家的选手看笑话——为什么要白白地内讧一场呢?”   闻言,伍沛霖移开视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苦笑。那一刻,闻人律突然清醒过来,明白了褚云争的用意。   “所以只要洛城在公司一天,我就会是那个被牺牲的对象——”伍沛霖自嘲地道,“律总……我知道我天赋不如他,商业价值不如他,但我想赢得金腰带的决心绝对在他之上。我以为我能凭着努力让你看到我,但在他回来的那一天,看见你的表现,我就知道,只要有他在,我就绝对成不了登峰的第一选择。”   说着,伍沛霖沉缓地站了起来,表情凝重而坚定:“所以你也不要怪我转投腾云。律总,我还是很感谢你这几年的帮助,只不过下次再见面,我跟洛城就会是对手了……希望我们都越来越好吧。”   说完,他微微一鞠躬,大步离开了包厢。   沉默地坐在原处,闻人律木然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点心,烦郁的感觉如同流沙,将他整个人、整个身心都沉沉地拖了下去。   枯坐一会儿,他招来服务生结过账,闷着头走出包厢。夏日的傍晚燥热难忍,饭店大门正对着夕阳,一抬头便被阳光扎得刺眼。闻人律轻啧一声,忍不住想到某个同样炙热而恼人的家伙,当即咬咬牙,坐进车里对司机沉声道:“——去望海街!”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洛城……你可别想置身事外! 第60章   此时此刻, 洛城洗过澡,正穿着跨栏背心在家里尝试着给月凨做辅食,整个厨房乱七八糟的, 仿佛刚打过仗。   敏姨教他, 辅食的薯类要蒸熟后细细地碾作泥,蔬菜也是,压得软软烂烂的跟马铃薯泥混做一起,再加一些胡萝卜泥, 搅匀后小心地喂给宝宝吃。洛城把土豆和西蓝花、胡萝卜各切了一小块放到蒸锅里, 剩下就切成片,给自己炒了个时蔬牛肉。   两人的晚饭都做好之后,洛城便端着盘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又把小丫头的婴儿座椅推了过来。客厅里刚装了空调, 冷气得以从大敞的门里传到厨房中,他这才没出汗,身上干干爽爽的:“还好我聪明……要不然又得洗一次澡。”   月凨戴着婴儿围兜坐在椅子里, 虽然不明白爸爸说什么,但也表示认同:“哦!”   洛城笑起来, 端着辅食一点点喂给她吃:“这天气真是热死了, 爸爸又最怕热的……月凨,你不热吗?”   小丫头茫然地看着爸爸,长大嘴“啊呜”咽下一口蔬菜泥,吃得很香。洛城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背心,月凨的皮肤微微温热, 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些。他不禁诧异地发笑:“嘿,看来你跟我那个老板一样,也是个不怕热的。”   说曹操曹操到, 洛城刚放下勺子准备自己吃一口饭,身后便响起了敲门声。他不禁扭头望向门口,下意识问一句:“谁啊?”起身准备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听上去满是怨气:“是我。”   ……闻人律?   打开门,那张俊美的臭脸立即出现在眼前,面色阴沉。   虽然这个吹毛求疵的家伙惯爱冷着个脸,但这瞬间,洛城直觉他肯定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于是立即将人让进来:“怎么了?”   闻人律一言不发地走进去,坐到沙发上,缄默不语。月凨茫然而好奇地看着他,抬起小手指一指:“哦?”好像在说,叔叔闹脾气了。洛城走过去摸摸女儿的脑袋,随即拖了张凳子坐到桌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瞅一瞅他烦闷的脸色,问:“干嘛,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这时,闻人律才终于开口:“伍沛霖跟腾云签约了。”   “……啊?!”惊讶地喊出声来,洛城的双手猛掐住大腿,难以置信道:“之前不是说准备要续约了么,怎么他又改变主意了?”   抬起眼帘,闻人律用那双狭长的凤目残念而消沉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想在登峰做万年老二。一直屈居于你之下,他心里不甘。正好褚云争又在赛前热身时跟他见了一面,许诺了更好的资源和推广,他就答应了。”   “啊。”想不到这事儿还跟自己有关系,洛城悻悻地坐直身子,干笑一声:“他怎么又屈居我之下了?现在不是他的排名更靠前么,我十二名,他第八名,现在他才是登峰的老大哥呀。”   “……但是你的商业价值更高啊。而且你以前是第五名,天赋也在他之上,假以时日一定会升回去的。”说着,闻人律闭上眼,仰起头疲惫地靠到了沙发里。   望着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嶙峋的喉结,洛城想到什么,不解地拧了拧眉:“等等,褚云争是怎么瞅到空子在赛前热身时跟他见上面的?你那会儿不在准备室吗?”   嘴角紧绷着,闻人律低下头,又残念地剜了他一眼。他板着脸不说话,一会儿眼帘垂下去,死死瞪着地板,好似在跟自己较劲儿。   洛城立即意识到,那一天大概率是他自己出了岔子,才导致褚云争乘虚而入。也难怪他没头没脑地跑到这里来,而不是回公司——他怕是不好跟陆特助和李雪交待吧?伍沛霖的续约没拿下,那两人肯定要发牢骚的。   ……啧,那也不能迁怒我啊!想着,洛城无奈地撇嘴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胡思乱想也没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走了他一个,你再想办法挖几个新人来,好好栽培,说不定能刮出大奖呢?”   “大奖是虚的,但损失了一个成名的选手,这是实打实的。”闻人律闷声道,显然还在耿耿于怀。见状,洛城头痛地皱起脸,莫名有了一种以前哄女朋友的感觉?他某几任女友也有过这种情况,自己跟自己较劲,还不时迁怒他人。这样一类比,他便知道该怎么哄了:   “没事——损失的效益,我给你赚回来嘛,这还不简单?你不是说我目前的热度很高么,那就趁热打铁啊,比赛、广告、活动都呈上来!我就不信了,我这么高大帅气、威武勇猛,还怕拉不动登峰的营收?”   他说得豪气干云的,一副“易如反掌”的无赖架势,硬生生把闻人律逗笑了一瞬。他紧抿着唇,抬眼瞪向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眼中透出“败给你了”的无奈神情:“说得那么好听……你会认真工作吗?再也不临时掉链子?”   “不会掉链子啦!”洛城立刻拍着胸膛保证:“我现在要养女儿呢,还要买房子,怎么敢偷懒?”   “……暂时信你一回。”轻哼一声,闻人律终于挺直脊背,看上去精神有所恢复。刚才在饭店没有吃饭,现在睨着桌上卖相尚可的时蔬炒肉,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但嘴里还是要挑剔一句:“你就吃这一道菜啊?”   嘿,大老板这是想留下来吃饭呢!将他比作女朋友之后,洛城忽然对闻人律的想法了若指掌:“我哪知道你要来啊,不就自己凑合一下喽?哎,你也别嫌弃,将就着吃点儿得了,回去后敏姨肯定会给你做宵夜的。”   说着,他走到厨房,给闻人律盛了一碗饭出来:“喏,随便对付一下吧。”   接过碗筷,闻人律试着夹起一块西蓝花放进嘴里,嚼一嚼,脸上立即露出了淡淡的嫌弃。洛城看在眼里,忍不住“啧”一声,不满地敲碗道:“有没有那么难吃啊!”   放下碗筷,闻人律一言难尽地起身走向厨房:“敏姨还留了什么食材?”   洛城扭着头看他在冰箱里翻找:“有黄瓜,胡萝卜,荷兰豆,牛肉……”   拿出其中几样,大老板用手机搜出一个教学视频,西装革履地站在灶台前认真地看过一遍,随即开始有条不紊地操作。   洛城好奇地扭头望着着,半晌忍不住凑过去,靠在门框上细细打量……别说,这人虽然不熟练,但拿刀的姿势却很标准。加上他身材结实,手臂有力,颠锅也轻轻松松。不一会儿,一道时蔬炒牛肉就出锅了。闻人律端着盘子走出来,经过门边时,还倨傲地睨了他一眼。   ……嘿!洛城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这家伙,得意什么!好不好吃还另说呢!   不服气地走到桌前坐下,他夹起一筷子荷兰豆放进嘴里,又补了一片牛肉,咸淡适宜的蔬菜甜香和牛肉的滑嫩触感随即从齿间传来,调味和火候确实比自己拿捏得好!面容不禁微妙地僵硬一下,洛城十分懂得知错就改,立刻把自己做的菜推到一旁,抱着这碟时蔬炒牛肉大快朵颐!   闻人律不禁好笑地瞪他一眼,轻声啐道:“……出息!”   ---------------   随着比赛日期的临近,洛城的训练也日益紧张,再没了自己做饭的闲暇。所幸训练馆的餐厅可以提供定制服务,月凨每日跟着爸爸上班,喝奶和辅食都在餐厅解决了,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闻人律那边则被陆庭风狠狠地发了一通火。林秘书说,难得见好说话的陆特助那么生气……隔着门都能听见他在里面的拍桌声。洛城十分无辜地又被迁怒了一回——陆庭风摔门离开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幕被曹教练看见,忍不住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得罪陆特助了?”   洛城叹口气,摊手道:“伍沛霖没有续约,签去腾云了,说是跟我有干系。”   曹教练却是没有太惊讶,老神在在地叹气道:“这事儿我早就担心过……律总偏心你,这是公司上下都看得出来的事。本以为你请了长假,他的重心会转向伍沛霖,为此,好几个教练都去了伍沛霖的团队,邓康年就是其中一个。没想到啊,你一回来,律总马上又紧着你了……”   有吗?洛城露出个错愕的表情,满脸茫然:我没感觉到啊?   曹教练又叹口气:“我现在只担心,伍沛霖走了,那几个教练也会跟着走。腾云不会只挖一个人的,他们通常是挖一整个团队,这样能无缝衔接,工作也好开展。”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邓康年也不见了,消失无踪。洛城忍不住给闻人律发信息:“邓教练也走了啊?”   闻人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说的,损失的效益你帮我赚回来,别食言了。”   洛城撇撇嘴,叹口气,认命地又回到了八角笼里。   ------------------   八月十八日那天,洛城开始久违的赛前脱水。   他比以前略略瘦了些,日常体重维持在200斤上下,只要再减16斤便可达到目标。对此,曹教练是既高兴又无奈:“可能是年龄渐长的原因吧,你的肌肉比起以前还是稍差了一点点。不过这次打的是桑托斯,他的状态也不是百分百,倒不用怎么担心。”   “桑托斯的技术本来就在我之下。”洛城戴着阻氧面罩在做阻力带训练,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洗过似的,脸上、脖颈和手臂全都被汗水包裹着,两条长腿也是湿淋淋的:“这次比赛我不担心输赢,我只担心能不能打得精彩——观众对桑托斯有同情分,对我可没有。要是打得平平淡淡,他们肯定会鄙视我的。”   “可是,面对一个女儿患病的爸爸,你忍心用力打吗?”曹教练揶揄地睨着他。   “不忍心也得忍心啊!”洛城气喘吁吁地道:“我要争取帮他把最佳比赛的花红拿了,那也是一笔钱呢!”   场地边上,月凨第一次见爸爸做这样的训练——被一条弹性的拉力绳束着腰部,奋力往前冲,以此来增强肌肉力量和耐力。她忍不住睁大眼新奇地望着,小手激动地在婴儿车上拍拍,巴巴地大叫:“啊!叭,叭……昂!”   只可惜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搭理她,小丫头急得哼哼唧唧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忽然,一双手从后面伸来,卡着咯吱窝将她抱了起来。月凨无措地转过头,就见一张跟律叔叔颇为相似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只不过更秀美一些,头发更长一些。   “咦?”她好奇地伸出手,在来人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对方忍不住笑起来,轻声道:“月凨,你好呀~我是你爸爸的前女友,你可以叫我晴阿姨。”   在场地中看见闻人晴高挑窈窕的身影,洛城不禁诧异地停下来,取下阻氧面罩走过去:“小晴?你怎么来了。”   闻人晴扎着高马尾,一身运动装扮,紧致贴身的驼色无袖背心、黑色的瑜伽裤,将姣好的身段勾勒出来,引得无数人偷偷注目。她笑笑地睨着眼前这个大汗淋漓的帅气alpha,声音很轻,仿佛汽水里窸窣破裂的气泡:“我来锻炼啊。正好看见你,就顺便来逗一逗你女儿。”   “这样啊。”洛城心无杂念地看着她,笑着道:“我女儿认生得很,不让别人抱的,没想到居然会亲近你,真是稀奇~”   月凨在漂亮阿姨怀里努努嘴,好像想表达什么,可惜不会说话,只能皱着小脸干着急。闻人晴听了却有些高兴,那双清冷的凤眼波光流转,好似颇觉自得:“说明宝宝喜欢我啊,跟我有缘分~”   “我看她就是单纯的喜欢帅哥美女罢了!”轻轻戳一下自家女儿的小肚子,洛城取笑道:“她跟你哥也亲近,不止让抱,连带走也可以。我怀疑她是个颜控。”   “是吗?”笑意退去一分,闻人晴直勾勾地睨着他,转而问:“你过两天是不是要出发去京城了?”   “是。大后天有赛前发布会,后天肯定得出发了。”   “加油哦。赢了的话,回来我请你吃饭。”说这话时,闻人晴眉尾微挑,神情意味深长的,眼神缱绻。那瞬间,洛城似有所感,喉咙轻轻噎了一下:等等,不是……难道她想吃回头草?   正惊讶地纠结着,闻人律像幽灵般出现在两人身旁,面无表情道:“小晴,你怎么来了?”问的话跟刚才洛城一模一样。闻人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无奈,转头望向堂哥:“哥,我来锻炼。”   “哦,这样啊。”不着痕迹地伸手接过月凨,小心地放到婴儿车里,闻人律垂眸望着她,脚下前进一步,那模样似乎不准备退让:“我先借一下洛城,有个事需要跟他商量。”   “……好。”眼睁睁地看着前男友被堂哥拽走,甚至把婴儿车也一并拖走了?闻人晴拧眉站在原地,看着他俩一模一样的高大背影,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踉踉跄跄地被他拽到办公室,洛城莫名其妙的,正好见茶几上有一杯冷茶,便拿起来喝了:“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啊?”   闻人律无语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喝那杯茶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舍不得一杯茶?”洛城往沙发上一坐,自来熟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依旧没换杯子。闻人律闭上眼,用力呼一口气,只能强迫自己忽略:“明天早上,你骑机车来上班,雅马哈那边想让我们拍摄一个路人视角的视频,放到网上试试热度。如果反响好,等你比完赛回来,应该就能签约了。”   “哦,那就拍嘛,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洛城不明所以。   “嗯。”闻人律也不解释,只淡淡地一挑眉,转身走到桌子后面坐下,开始办公。洛城还等着他的下文呢,结果抬头一望,这厮居然在处理文件!他诧异地皱起脸,怔忡半晌,低声嘀咕:“真是莫名其妙!”站起身推着月凨又回到了训练场地。   这时闻人晴已经走了,去了器械馆。洛城悄悄地打量半圈,不见她人影,心里终于松一口气,戴上阻氧面罩继续训练。   ----------------   8月17号那天下午,敏姨特意回去得晚了些,留在洛城家里跟他一起收拾去京城的行李。   虽然闻人律说会帮他置办一套新西装,但珠宝首饰什么的还是要自己带。想到自己那几块过时的手表,洛城犹豫一下,还是把月凨在阿布扎比那边得到的礼物翻了出来,跟敏姨坐在客厅里分门别类地一件一件理清,顺便挑一挑适合戴出去的。   那些首饰中有戒指、手镯、手表,还有项链,既有大气的,也有精致的。洛城随手拿起其中一块手表,垂眸一看,立刻被上头镶嵌的钻石闪瞎了眼!   这些富豪的手表大多是名牌定制的,与市面上的限量款还不同,多多少少带着些强烈的个人风格。洛城哭笑不得地一一挑过去,最后绝望地放弃了这一念想:“算了,我还是戴我的劳力士吧。过时就过时了,总比被万众瞩目的好。”   “那我帮你找出来。”站起身走进卧室里,敏姨拉出他塞在衣柜里的包裹,把里头的小包拿出来,一件件翻找。   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手表的盒子。刚打开一个,里面便掉了什么东西出来,柔软细长的一条皮制绑带,黄铜锁扣上缀着玫瑰花纹。她不禁诧异地笑着,转头对客厅喊:“阿城,你这个袖箍,小律也有几条耶!这个款式是不是很流行啊?”   “嗯?什么。”洛城正在客厅里收拾月凨的行李,一时间没听清,茫然地抬头望过去。就见敏姨拿着那个他一夜迷乱的“罪证”,笑容可掬地重复道:“这根袖箍啊!”   洛城不禁僵了脸,干笑道:“哦……原来这是袖箍啊,我今天才知道。”   “对呀,这是扎在胳膊上的,箍住衬衫的袖子,我见小律经常戴。”笑吟吟地将那条袖箍收好,半晌,敏姨后知后觉地一怔,奇怪地问:“这东西不是你的吗,你怎么不知道它是袖箍呢?”   “……我捡的。”敷衍地搪塞一句,洛城没放在心上,只当这是那些上流人士的“时尚单品”,人人都有的,一转身便抛到了脑后。 第61章   到达北京时是下午四点。   下了飞机之后, 有三辆车来接他们前往酒店。如今伍沛霖离开了,李雪就成了洛城的经纪人,这次跟闻人律同乘一辆车, 方便商量事情。洛城和曹教练、助理小马坐在另一辆SUV里, 后备厢够大,足够塞下月凨的各种用品。打开车门时,洛城见后排座位还摆着一个婴儿座椅,不禁愣了一下:“这什么公司提供的接车业务啊, 太细致了吧。”   助理小马笑笑, 说:“律总特意嘱咐的。”   离开机场朝酒店行去,望着逐渐繁华的街景,小马也慢慢兴奋起来。他扒着窗户不断往外张望,一会儿忍不住跟洛城八卦:“城哥, 我听说律总家里特别有钱,是京城的地头蛇之一……”   洛城好笑地瞥他:“说什么地头蛇这么难听呢?你就不怕我跟律总打小报告?”   “我不怕,”小马笑嘻嘻的, “城哥就不是那种人!而且你跟律总不对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怎么会打小报告呢?”   是吗?洛城现在倒不觉得了。他想, 你们律总帮我带孩子, 还给我做饭吃,我俩的关系早改善了~   一个多钟后,一行人终于到达酒店。在前台办理入住时,洛城见闻人律自己也开了个房间,不禁诧异:“你家不是京城的么, 怎么还要住酒店啊?”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他,或惊诧或小心翼翼,仿佛这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话题。洛城茫然地转转眼珠子, 还追问呢:“怎么,都到家门口了,回趟家不是应该的么?”   唐秘书默默地吸了一口凉气。   闻人律倒是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等明天发布会结束后我就回去。”   “这就对了嘛~”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洛城拿到房卡,推着月凨一马当先地朝电梯走去。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当做没听见刚才的话,闷头跟上。闻人律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眼帘低垂,似乎被洛城提醒了什么积压在心底的念想,专心致志地思索着。   第二日早上十点,洛城西装革履地抵达了此次发布会的现场。这次闻人律给他挑了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领带也是低调的深蓝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十足稳重。   他说:“当爸爸了,气质方面肯定要变化一下。你的对手也是一个爸爸,赛前放话环节切记不要太张扬,要友爱互助,明白吗?”   “明白,”洛城很清楚他的打算,“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完美完成任务。”   化好妆走上舞台,洛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坐到了首席后方的位置。隔着走道,巴西裔拳手桑托斯已经就位,还微笑着跟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Hey Chan。”洛城闻声望去,见他理了个利落的平头,络腮胡也修短了,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不少,便也笑笑,朝他点点头。   这一次比赛,他俩是临时加塞的,与头条主赛的选手绑定在一起,凑了个联合主赛。网上那些粉丝还说呢:“幸亏是在北京开打,UFC指望东道主选手拉收视率,不然哪能加塞得这么顺利?”   “头条主赛的选手该不高兴了吧?本来他是绝对主角,现在平白无故被分走了关注度。这下,腾云和登峰的积怨又要加深了。”   “为什么说又?”   “你不知道吗?伍沛霖签到腾云去了啊,今天早上刚官宣了。这一场头条主赛的孙纳也是腾云的。他之前说想拿最佳比赛的花红,现在洛城来了,他的打算估计要落空喽~”   果不其然,孙纳明明坐在洛城的正前方,却完全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只自顾自地低着头玩手机。所幸洛城不在意,他正用蹩脚的英语跟多斯·桑托斯搭话呢,询问他女儿的近况。两人隔着一条走道聊得不亦乐乎,连猜带比划的,倒是引得其他选手频频侧目。   十分钟后,主持人就位,帷幕拉开,赛前发布会正式开始。   许久未面对这种闪光灯齐发的场面,尽管洛城努力瞪着眼,仍不免被闪得眨了几下。耐心等待前面的选手采访结束后,环节终于进行到了他这里。台下的记者们突然变得非常踊跃,十分积极地朝他发问:“洛先生!这是你回归的第一场比赛,请问,你为什么会挑选多斯·桑托斯作为你的对手呢?”   镇定地拿起麦克风,洛城平静道:“我想大家都清楚,这一年我没有比赛,是去干什么了——是的,我现在是一个爸爸,我有一个七月龄的女儿。我想,做了父母的人都会对生病的孩子心生怜惜,我也不例外。”   “选择多斯·桑托斯做对手,我其实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单纯的想拉他一把。毕竟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任何一个有孩子的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后台的闻人律听见他说的话,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这家伙,居然会拽文了?”   李雪在他身旁轻笑一声:“他上台前特意问我的!自己默默背了好一会儿才背下来。”说着,她脸上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神情,眯起眼道:“洛城虽然没有伍沛霖踏实,但他脑子确实转得快,人也有点儿小聪明。咱们可以给他考虑多栖发展,这对他退役后的处境也有好处。”   想不到洛城居然得到了李雪的夸赞。闻人律嘴角微勾,默默的有点儿骄傲。   --------------------   发布会后的第二天就是称重仪式。洛城和桑托斯都完美过称,之后的对视环节也中规中矩,不似头条主赛那一对的剑拔弩张。于是粉丝们又有话说了:“连点儿火药味都没有,能不能打得精彩啊?别是来蹭出场费的。”   看见这样的论调,闻人律虽然相信洛城的职业操守,但仍不免多嘴地过问一句:“曹教练他们给你制定的战术是什么,有跟你说要放水吗?”   彼时洛城正在吃炸酱面,嘴角糊着一点儿香喷喷的酱汁,把身旁的月凨馋得不断咽口水:“这个倒没有。他们只是说,让我套桑托斯的招,多打几回合,别马上就KO他。”   哟呵,这么有自信?闻人律失笑地扯一张餐巾纸递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别玩脱了就行。”   之后的时间,闻人律便消失了,好像打车去了别处,直到比赛当天下午五点才回来。李雪已经把赛前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只留下最后一项工作让大老板确认:“安德玛那边拿来了最新的短裤款式,一条直筒的,一条宽松侧开叉的,你觉得选哪个好?”   闻人律拿起那条白黑配色侧开叉的短裤,它比一般的运动短裤稍长一些,裤腿微喇,配上高至大腿外侧的开叉,轻轻一转便像短裙那样飘逸地撒开。他感觉这条的视觉效果应该好一些,但脑海中想象一下洛城穿着它的画面,闻人律拧起眉,又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得劲儿。   犹豫半晌,他还是将这条短裤放了下来:“穿那条直筒的吧。”   八点钟时,比赛开始。闻人律今日早早地入了席,准备仔细观察一下副赛的选手,看看有没有哪个值得培养的。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比赛有些沉闷,他百无聊赖地撇开脸,却不经意地与斜对面贵宾席的褚云争正正对视上。   容貌清冷的Beta似乎一直在看着他,此时见他望过来,褚云争立即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还是这么喜怒形于色。闻人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半晌撇开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比赛上。   ------------------------   随着比赛的推进,贵宾席的大人物们逐渐入席,前来观看相对精彩的主赛部分。这场数字赛,褚云争邀了不少明星前来捧场,每落座一个都会引起周边不小的骚动。场内一时间热火朝天的,连外面场馆的侧入口也被疯狂的粉丝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黑色的帕加尼在地下车库入口堵住了,前后为难,动弹不得。驾驶座上的alpha长着一张帅气但过分锐利的脸,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脸庞瘦削,看上去有些尖刻:“搞什么啊这些人,到底是来看比赛还是来看明星的啊!真XX碍事!”   他身旁坐着一个与闻人律十分相像的花白头发alpha,看上去年约六十,神情间隐隐不耐烦:“阿杰,开不进去就别开了,咱们直接进场,车子就交给别人。”   ……正是闻人律的亲爹闻人谦信,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闻人杰。   “那怎么行!万一把我的车刮花了怎么办,那些泊车小弟赔得起吗?!”闻人杰不依不饶地嘟囔着,满脸执拗。夏管家站在车旁,无奈地劝道:“少爷,你再不进去,洛城就要开始热身了。到时候准备室的门一关,你还怎么见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闻人杰无声地咒骂一句:“操!”这才不甘不愿地下了车。   三人从贵宾入口进入场馆,长长的通道那头,不断有观众的欢呼声传来,赛况显然十分热烈。闻人谦信搭着管家的手,斜眼睨一下自家心浮气躁的小儿子,忍不住道:“你想见洛城,跟你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地跑来看比赛呢?”   “呵,我哥他会搭理我吗?”闻人杰嗤笑地翻一个白眼,耿耿于怀道:“他到了北京,连家都不回,只去紫藤苑那边的别墅打了个转。你以为他把我们当亲人啊?别搞笑了。”   “阿杰!”被儿子顶撞得面露怒色,闻人谦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对方却不痛不痒,显然习以为常了。   一会儿到了准备室附近,闻人谦信不准备跟小儿子一起追星,便与夏管家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了下来。闻人杰则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推开微敞的门扉便要走进去。里面一个教练模样的人立即拦住他,警惕地询问了一句什么。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自得地转过身,朝闻人谦信短促地指了一下。   对方狐疑地望过来,在看见这老爷子与自家老板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之后,错愕一怔,随即放了行。   “看来,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点儿用。”忍不住冷笑一声,闻人谦信拄着拐杖,挑剔地打量着周围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一副看不上的模样:“哼,回来继承家业多好,非要搞这种卖弄拳脚的行当,身边都是些大老粗!……叫他跟何主任的女儿多接触,现在也没下文了!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想成家生子!”   “老爷,你着什么急呀。我看别人家的公子,都是玩到三十五、六岁才结婚的,咱们少爷才刚要满三十岁,还年轻着呢。你与其操心那个,不如想想怎么把少爷留下来过生日——现在离8月26号可没几天了。”   闻人谦信面色微沉,手掌攥紧了拐杖,敛着眉眼陷入沉思。不一会儿,眼前声势浩大地走过去一群人,似乎是某个选手正要入场,保镖、摄影团队乌压压的,吵得闻人谦信直皱眉:“算了,我们出去等吧,这儿又吵又闷。”   “好。”扶着他站起来,主仆二人正要往外走,迎面又走过来两个人,怀里抱着个泫然欲泣的粉嫩小婴儿。夏管家不经意间一瞥,立即看呆了眼,站在原地迈不动腿。闻人谦信见他失神,不由也望过去,面上也是一怔:“那孩子……长得跟小律小时候有点儿像啊。”   “不是有点儿像,是特别像!”夏管家失神地道。“少爷两岁以前也是有那样的婴儿肥,两腮鼓鼓的,脸蛋非常圆!”   这时听得那一男一女道:“叫你别把月凨抱出来吧!她很黏她爸的,看不见就要哭!待会儿洛城训你,我可不帮你说话!”   “我见月凨无聊嘛,就带她出来走走……唐姐,城哥没有太生气吧?”   “急得都没心思热身了,你说呢?”   不一会儿,那二人走进了准备室里,急匆匆地关上门。夏管家失神地望着,不由低喃一句:“哦,是那个洛城的孩子啊,我还以为……真的是太像了。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还没有血缘关系!”   “这有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以为然地扭过脸,闻人谦信拄着拐杖往外走去,并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   此时此刻,准备室里——   抱着委屈巴巴的女儿,洛城提脚踹了一下助理小马的腿:“下次再把月凨带出去,你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啊!害我们找得鸡飞狗跳的,还以为有人拐孩子呢!”   马助理的脸痛苦地扭曲一瞬,没敢叫痛,忙不迭答应道:“哎,哎!我下次不敢了!”   那几人兀自吵闹着,闻人杰站在一旁,跟个喽啰似的,插不进话。刚才他来得不是时候,月凨不见了,准备室里乱糟糟的,洛城根本没工夫搭理他。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他压下不满的心情,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上前跟洛城打招呼道:“洛先生,你现在总该有空了吧?”   洛城仿佛才看见他,拧起眉:“你是……?”   这时,曹教练不动声色地凑到他耳边:“他是律总的弟弟。”   “哦~”洛城终于正眼看向闻人杰,用探询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人比闻人律略矮些,面部骨骼稍稍嶙峋,五官尖刻,完全没有丰神俊朗的气质。他把西装外套挎在臂弯里,大臂上扎着袖箍,是松紧带的质地。望着他略显干瘪的胳膊,洛城脑子里忍不住出现了四个字:东施效颦。他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跟你哥不像呢?”   闻人杰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我长得像妈妈。”   “这样啊。”至此,洛城对他彻底没了兴趣,敷衍道:“你是要合照,还是要签名?”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就是,挺喜欢看你比赛的。这不是正好你来京城比赛,我就想着,来给你捧个场,顺便当面表达一下我的支持。”闻人杰说着,忽然摸出手机,笑得有些轻浮:“不过既然都见上面了,不拍个照怎么行呢!”   把人揽过来,神情酷拽地拍了个照,闻人杰也不理会洛城逐渐不爽的面色,兀自把那张照片发到了社交媒体上。   忍不住冷哼一声,洛城朝曹教练使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走上前对这个毫无礼貌可言的年轻alpha道:“先生,我们现在要开始热身了,您拍完照的话就先去观众席落座吧。”   “哎,我没说要走啊?”闻人杰不满地大叫一声,不依不饶道:“你们热身就热身呗,我就坐在一边儿,不吵不闹的,有什么关系?”说着,他在真的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还一脸兴味地举起手机,企图拍摄洛城的热身实况:“那些人只知道在贵宾席等着——真傻!直接来后台不就得了?费那劲儿……”   他打定主意不走,其他人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老板的弟弟,虽然只是同父异母,但也不好轻举妄动。洛城知道他们的难处,这会儿也不支使曹教练了,自己走上前,揽着闻人杰一把捞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拖着他走向门口:“小弟弟,我们很忙的,没空伺候你!你要是想玩,可以回家找妈妈,让她带你去玩,我想她一定很乐意——”   说着,他打开门,正要把人往外丢,却意外撞见了风风火火赶过来的闻人律。 第62章   甫一看见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闻人律本就不悦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他走上前将闻人杰从洛城手里一把拽出来,拖到门外,声色俱厉地问:“你不去贵宾席坐着, 来后台干什么?”   闻人杰不服气地刺他一眼, 抬手将歪斜的衬衫整一整,眼中都是不以为然:“我来跟洛城拍个照嘛!怎么了,不让拍啊?”   洛城适时地告状道:“他刚才还想用手机拍我热身的视频。”   闻言,闻人律冷厉地瞪着弟弟, 不再跟他啰嗦, 直接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安保:“这里有个观众找不到路了,你们过来,把他带去贵宾席落座……”   “我在这儿待着不行吗,非要赶我走啊?!”闻人杰像个被排斥的高中生似的愤恨地叫嚷起来, 尖利声音立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那又恨又亢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关了许久的疯狗,尤其是站在高大强壮的闻人律面前,更显得崎岖病态。   至此, 洛城再也忍不住了,走过去把人一揪, 拎到眼前压低嗓子道:“我劝你别找事……要是被人拍到, 上了新闻,你想想看是谁更招人嫌呢?”   这话似乎戳中了闻人杰心中的恐惧,他倏地变了面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没有再回嘴。这时安保也到了, 高大敦实的alpha一左一右夹住他,看似有礼,实则强硬地将人往外头带:“先生, 贵宾席在这个方向,跟我来——”   冷眼撇着他消失在通道拐弯处,洛城回过头,无奈地瞥向面色嫌恶的闻人律,道:“这就是你弟弟啊?”   闻人律心累地剜他一眼,没说话,反手把他推进了准备室。   此时距离他出场还有一场比赛,洛城已经换上了所有的装备,一头半长发亦编成了贴头皮的拳击辫,勾勒出端整的头型。闻人律在准备室里将他上上下下检查过一遍,问:“护裆板戴了吗,护齿戴了吗,龇牙给我看看?你之前不是说肩胛骨稍微有点儿不舒服,肌肉贴贴好了吗?”   洛城配合地龇开唇给他看自己嘴里的半透明护齿,又转身露出肩胛骨上横七竖八的肌肉贴:“万事俱备,只欠热身!”   闻人律便不再说什么,坐到一旁看他与边角团队做最后的空击和躲闪练习。此时月凨小家伙躺在婴儿车里,已经昏昏欲睡;天花板上的悬挂屏幕正在转播外头的比赛,击打声和观众的欢呼声不绝于耳。闻人律听得有点儿心神不宁,总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揪了起来,悬而未决地吊在半空中。   ……而洛城就是那个刽子手。   看着他在垫子上矫健摇闪的高大身影,闻人律忍不住在心中默念:成败在此一举,你可不能再掉链子了。   -----------------   二十分钟后,最后一场主赛终于结束,联合主赛正式开始。   先出场的是巴西裔美国选手,多斯·桑托斯。出场音乐响起时,闻人律依旧跟他们一起待在准备室里。洛城正在披国旗,见他坐在一旁摁手机,忍不住问:“你不提前落座吗?”   “等会儿。”闻人律头也不抬:“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场外响起落拓豪迈的外文歌,旋律优美,是桑托斯惯用的歌曲《O Hino》。洛城试图用自己蹩脚的英文水平分辨出一两个单词,只可惜无济于事。这时,闻人律终于起身走了过来,站到边角团队后头。洛城扭着脖子从人群的间隙中瞥他,跟高中生说悄悄话似的,压低声音问:“这首歌挺好听的,歌词在说什么啊?”   这人真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啊!闻人律颇感无奈地瞥着他:“葡萄牙语,我也听不懂。”   “哦。”顿时没了兴趣,洛城终于收敛心思,目视前方。从后面看,他的拳击辫在后脑勺聚做一束,仿佛即将出征的骏马,鬃毛被细致地编织在一起,蓄势待发。   三分钟后,场外响起了《沧海一声笑》的前奏。   准备室的大门倏然打开,助理导演在外头大喊三声:“Go go go!”摄影师立即扛着摄像机站到洛城左前方,一边倒退一边拍摄他们沿着入场通道大步前行的画面。   洛城昂首阔步地走在最前面,眉眼镇定,步履从容。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走廊末端,进入被观众席包夹的临时通道。望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他奇异的感觉自己很平静,平静到心无波澜,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摄像机在面前左右环绕一圈,随即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听着观众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洛城从容地张开手臂,国旗在他身后飞扬起来,仿佛鲜红的翅膀,载着他飞过人群,飞向灯光汇聚的八角笼——那个他暌违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地方。   摇臂摄像机在人群上空挥舞,将洛城高举国旗大步前进的画面摄入镜头,最终转播到八角笼上方的四面屏中。唐秘书坐在贵宾席上,低头对怀里戴着小口罩的月凨轻声道:“看!那是爸爸,爸爸走过来啦,看见了吗?”   月凨照例是戴着隔音耳罩,此时懵懂地朝阿姨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了屏幕中爸爸的特写,帅气、昂扬、意气风发。她不禁“哦”一声,小手指着大屏幕,嗒着嘴道:“叭!叭!”   “对,对!是爸爸~”   这时,洛城终于走到了八角笼前,脱掉T恤,仅着短裤接受安全官的检查。闻人律适时走向贵宾席,坐到唐秘书身旁:“月凨没哭吧?”   “我跟她说,爸爸马上就出来了,她才一直忍着没哭。”将月凨递给他,小丫头抬头看了闻人律一眼,不以为意,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屏幕中的爸爸。唐秘书看在眼里,不禁意味深长地浅笑一下,道:“律总,月凨真的挺亲近你呢。”   “嗯。”闻人律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手臂将月凨搂严实了,双眼始终盯着洛城。终于,赛前检查结束,这名高大而矫健斗士轻轻跳跃一下,随即三步做两步跨越五级台阶,奔进八角笼中,沿着笼边张扬地环绕了一圈。观众席顿时发出滔天的欢呼声,洛城仿佛一个天生的明星,脸上露出笑容,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的崇拜。   “今天洛城的状态好像很不错啊!”解说员张中翔眼睛一亮,不禁兴奋起来,满怀期待:“哎陈俊,上次咱们解说洛城的比赛时,他的状态好像不是这样的!”   “对,完全不一样。”陈俊附和道:“上次他战意不高,进入八角笼后都没什么展示的动作,不像今天——哎你看,他还煽动观众给他喝彩呢!看来这次是胜券在握啊!”   “嗨,打第十五名的桑托斯,再没自信可就说不过去了!”张中翔笑道。   “你可别这样说。”陈俊却不甚赞同:“桑托斯是摔柔出身,这种风格最克踢拳手。洛城要是没做好防摔,万一被他拖入地面,那可就难办了。而且桑托斯今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上还背负着救女儿的重任呢。我相信,桑托斯会豁出命去打的!”   果然如陈俊所料,比赛一开始,桑托斯进攻的欲望就非常强烈。这个身高1米85、临场体重204斤的摔跤选手仿佛一只气势汹汹的熊,双目圆瞪,一上来便占据了笼心位置。与他相比,洛城则游刃有余许多,脚步轻快地绕着他试探、周旋。   在短暂的对峙后,桑托斯率先发起进攻,一个前手刺拳接左脚高扫,直直将洛城逼到了网边去。但洛城只是轻巧地向后连退几步,抬高双手抱架挡下他的进攻,便云淡风轻地躲了过去。这时桑托斯来到边缘,洛城就不疾不徐地走向中间,占据笼心位置,攻守之势顿时发生了变化——   望着桑托斯战意汹涌的双眼,洛城轻吸一口气,趁着他发动攻击的瞬间,一个侧身躲闪接低扫——桑托斯扑空之后,脚下失去平衡,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一下,又忙不迭站起来。洛城露出一个笑容,不疾不徐地跟着他,并不急着追击,反而抬手招一招,示意他继续。   “哈哈哈,洛城也太游刃有余了!他还笑呢,这个护齿跟染了血似的,齿缝里透着红色。”张中翔乐不可支地拍手,陈俊也轻笑起来:“他好像在怂恿桑托斯出招?太自信了,就是仗着自己拳法好。”   果然,桑托斯被他激得一拳挥来,洛城不慌不忙地拍手挡开,两人你退我进地互相喂了好几拳,可惜都没打中要害。发现组合拳无法撼动洛城,桑托斯咬咬牙,果断放弃这个进攻方式,先刺拳佯攻,再立即下潜抱摔——洛城被拦腰抱了个正着,失去平衡朝垫子上摔去!   那瞬间,备赛时演练过千百次的防摔经验让他在空中拧过身,双手先触到了地面。但桑托斯比他壮一些,那强有力的雄腰用力一拧,洛城立即被他翻过身,死死地压在了笼子中心。   观众席顿时响起不满的哄叫,陈俊“啊”一声,道:“轻敌的结果这就开始显现了!桑托斯是巴柔出身,他的地面技术可不好对付啊!”   在巴西人强有力的桎梏下,洛城迅速作出反应,两条长腿眨眼间便卡住桑托斯的腋下,再用力夹紧,以限制他的上位砸击。桑托斯猝不及防地被夹了个严严实实,两只胳膊向上贴着耳朵,一张脸闷在洛城肚腹上,双膝跪地,身体动弹不得。   这一发展令场下观众席的呼声变了个调儿,一个个喜出望外的,解说们亦对他这严密而迅速的防守感到惊喜不已:“洛城的防摔升级了啊,他以前的反应可没有这么快!”   那是自然!闻人律坐在贵宾席上,嘴边不禁露出一个自得的笑:赛前一个月,洛城天天泡在训练馆里,可谓是废寝忘食,没有进步才怪了。   这时,八角笼中,桑托斯艰难地将身体往外抽,终于勉强逃脱了一些。然而洛城依旧死死扳着他的胳膊,左脚的脚尖搭在右脚膝弯中,形成一个强有力的锁扣,夹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可惜的是,第一回合结束的哨声响了起来,两人僵持不下,只得各自松开腿脚,退到自己的角落里。   曹教练带着边角团队快步走进来,一边用冰袋给他冰敷,一边低声布置战术:“下一回合,防摔要继续做好!最好别再被他拖入地面,不然就你那几下招数,分分钟就被人破解了!桑托斯体力差,接下来他的抱架肯定会松懈,你可以放一放风筝,伺机打他的面部和侧颈……”   洛城大汗淋漓地听着,眼神专注,神情始终游刃有余,并无太多压力。很快,一分钟结束,第二回合开始。站起身走向笼心时,他甚至望着桑托斯笑了起来,露出嵌着血丝的护齿,面色从容。见状,台下观众的欢呼不禁一浪高过一浪,将气氛推上了高峰。   这一回合,桑托斯明显比刚才谨慎许多,不再急于冒进。他伸出左手,左脚向前,用正架姿势不断试探洛城,同时脚下跃跃欲试,企图扫踢。可踢拳出身的洛城岂会怕他?当即一个势大力沉的低扫踢在他小腿侧面,“啪”的一声,清脆得观众席都听得一清二楚。桑托斯顿时急了眼,脚下前进一小步,右腿抬起高扫——那瞬间,伺机而动的洛城眼底一亮,左手抬起格挡,同时右肘向前一撞,正正打在他面颊上!   “哦——!这一下结结实实,将桑托斯的脸打出了一个口子!”   淅淅沥沥的鲜血滴下来,在垫子上染出一片红色。桑托斯狼狈地拧一下脸,没有在意,反而凶狠地上前连击,与洛城打出了一波精彩的换拳,惹得观众们惊呼连连。张中翔在台下大呼小叫的,脊背挺得溜直:“两人浴血奋战,谁也不肯后退!……这谁能相信是第十二名打第十五名啊?比上一次数字赛的头条主赛精彩多了!”   正说着,桑托斯抬手擦去脸上的血,眼中精光大亮,猛地下潜企图捞住洛城的大腿。但洛城却仿佛开了天眼,双腿立刻向后一抽,整个人仿佛飞起来似的,躲过了他的抱腿!   “天啊!”这一次,不止张中翔,连惯来冷静的陈俊也叫了起来:“洛城今天太机敏了、太灵活了!他刚才好像长出了翅膀,好像——好像有人牵着他的双腿往后拽了一下,整个人瞬间腾空!真是不得了,防摔做得太完美了!”   “我还以为他停赛一年,整个人会变得迟钝呢,没想到他反而更灵活了!……是不是瘦了一点儿的缘故?”   “应该不是吧?相比两年前,他只瘦了五斤左右。我觉得是他今天非常兴奋的原因,你看他精神状态很好,整个人神采奕奕,对于桑托斯的出拳判断非常准确,摇闪得也恰到好处……你看!”   正这时,洛城以一串精彩的摇闪躲过了桑托斯的组合拳,并用一记高扫还以颜色。桑托斯被踢得短促地摇晃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稳住身形,顽强地抬起抱架,不知疲倦地继续进攻。台下观众看得安静了一瞬,随即陆陆续续响起鼓励的掌声,直至汇成不可阻挡的浪潮——在八角笼中,你可以不聪明、不机敏,但唯独不能没有斗志!   似乎被那掌声鼓励,桑托斯不屈不挠地擦一下脸,那双灼灼的眼睛又盯住了洛城。洛城站在笼心与他不疾不徐地周旋着,抬手勾一勾,又开始挑衅。桑托斯狠沉一口气,重振旗鼓,抬起抱架缓缓前压。在进入洛城的攻击距离之后,他左手打出刺拳,同时身体微微向□□斜。洛城观察到这一细节,左腿立即高扫,却不想被桑托斯接了个正着!   刹那间风云突变,巴西斗士仿若一头熊,勾着洛城的腿向前一扑,将他死死压在了笼网边。这一次,桑托斯没有再给他抬腿的机会,而是牢牢地压住他,不断上位砸拳。洛城抬起手臂格挡几下,瞅到空子将他勒住后颈,死死搂向自己,压缩他砸拳的空间。桑托斯脸上的鲜血瞬间涂满了洛城的肚腹,两名深色皮肤的斗士像巨蟒一般纠缠着,仿佛雨林中的角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纠缠之中,洛城的双腿勉力抬起来,脚掌慢慢蹬住了桑托斯的胯骨。随即,他假意松开双臂,在桑托斯起身砸拳的那瞬间,他瞅到空档双腿猛蹬,终于将对方踢开,一翻身爬了起来!   台下顿时响起兴奋的欢呼,闻人律屏息地坐在贵宾席间,这才松一口气,脊背慢慢松弛。月凨像个小考拉似的缩在他怀里,似乎也看得懂,小手紧张地抓着他的西装扣子,口中喃喃有声:“叭,叭……”   挣脱之后,两人你争我夺地又换了几拳,第二回合随即结束。这一次,曹教练给洛城下了明确的指令:“展示够了,KO他吧!”   洛城点点头,跃跃欲试地拧一拧肩膀,脸上露出了难掩兴奋的神情。   第三回合开始,桑托斯显然比刚才更加疲惫,双手的抱架微微下垂,无法再形成有效的防守。洛城也没有给他太多进攻的机会——这个从容的东方斗士像灵活的花豹那般,一边游走一边不断出拳,仿佛将对手当成了沙包,一点一点磨去他的血条。   其间桑托斯尝试了两次抱摔,但都没有成功,被洛城轻巧地躲了过去。解说员不禁感叹:“洛城的耐力似乎也有所增长!他以前就三回合的体力,到最后胳膊都是垂下去的,抬不起来。可你看他现在,还灵活得很,甚至越打越兴奋了!”   在第二分四十七秒时,桑托斯已经无力再进攻,气喘吁吁地放缓了脚步。见状,洛城也不再客气,先是一记超人拳猛地击中他的左边下巴,随即飞身补拳,一下、两下、三下……见桑托斯已经没了还手之力,裁判立即扑到二人中间,推开洛城,大声宣告:“It’s over!”   霎时间,全场欢呼,万人沸腾。所有观众都跳了起来,忘情地相互拥抱,不断尖叫、嘶吼。洛城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站在八角笼中央,转过身面朝众人,抬起汗湿的双臂,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的场景,真是久违了。   一年零二个月……整整四百四十七天的蛰伏,他曾被万人唾弃,如今重回战场,他又赢得了所有人的期待和掌声。洛城终于确定,自己是发自内心地爱着这种感觉——他喜欢被人憧憬、被人崇拜。所有的迷茫和疑虑在这一刻冰消瓦解,格斗不仅仅是为了比赛,更是为了征服所有人。 第63章   当天晚上做完赛后采访,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四点。月凨早在闻人律怀里睡着了,疲惫得嘟着小嘴巴,嘴角流出一点点口水, 濡湿了大老板的西装。洛城疼惜地把她接到怀里, 忍不住抚摸一下女儿的脸,随即问闻人律:“比赛时没吓着她吧?”   “没有。这丫头胆子大着呢,一直瞪着两个眼睛认真地看,你赢了之后她还哭了, 扭啊扭的想到台上去。”说着, 闻人律见月凨脑袋上还带着隔音耳罩,便小心翼翼地帮她取了下来。   两人在电梯里闷头折腾着,楼层到了都不知道,还是唐秘书提醒一声, 他俩才忙不迭走出来。   即将各自回房时,闻人律看见陆庭风发来的信息,抬头叫住了洛城:“陆特助他们想帮你办个庆功宴, 明天晚上,在申城, 你觉得如何?”   洛城颇觉诧异地一挑眉, 似笑非笑道:“怎么,他不生我气了?”   “你热度爆了,他还有什么可生气的?”陆庭风向来是实际主义者,洛城认真比赛、努力赚钱,他的态度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闻言, 洛城颇为自得地晃一晃脑袋,得意洋洋道:“那好吧~让他们帮我办好一点儿啊!太寒酸的话我可不去。”说完,把房门轻轻一踹, 抱着月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闻人律在走廊上看得失笑,心说才赢了个桑托斯呢,就嘚瑟成这样!可低头看见陆庭风刚才汇报的商务合作,他又不禁心服口服:有些人就是格外受宠的,稍一露面便惹得万众瞩目。这番一对比,损失伍沛霖的遗憾便淡了许多——他去腾云也好。万一以后把对立感炒起来了,再安排一场国家德比……说不准会是个双赢的局面呢?   --------------------   第二天下午五点,一行人落地申城。推着行李箱走出通道时,洛城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一群粉丝在给自己接机?他们举着自制的应援牌子,口中高呼着“洛城!”朝自己兴奋地招手欢呼,看上去很有些规模。   诧异地搂好月凨,他抬起手也招了招,表情颇为受宠若惊:“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申城啊?”   “不是你在赛后采访说的吗,说马上就回家。我们都在这儿等大半天啦!”一个娇小的Omega星星眼望着他道。洛城笑笑,干脆把月凨塞到唐秘书怀里,自己专心地给他们签名合影。有人忍不住看了月凨几眼,夸赞道:“洛城,你女儿真漂亮!”   “是吧~”洛城立即抖起来,眉飞色舞的:“我家宝贝天下第一好看!”但他还记得保护女儿的隐私,半晌又叮嘱一句:“你们在网上发照片,记得把无关人士的脸打码哦?尤其是我女儿,大家要自觉保护未成年人,知道吗?”   “哎,好好好!”众人忙不迭答应。   李雪在后面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忍不住偏头对闻人律道:“他应付粉丝也很有一套……确实比伍沛霖强。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偏爱他了。”   闻人律在口罩下面勾起嘴唇,那个欣慰、那个得意,饱胀的情绪几乎要从他的双眼中溢了出来:“我的眼光不会错的。洛城是巨星,毋庸置疑。”   回到家洗个澡,到达庆功宴地点时已是晚上七点。闻人律难得穿了套休闲装,T恤张弛有度地绷在身上,头发也没有抓发泥,黑亮地自然松垂着,看上去平白年轻了好几岁。陆庭风老远见了他,忍不住大喊一声:“哟呵,大老板不是不喜欢参加庆功宴的嘛,这次怎么破例啦?”   闻人律板着脸走到他那一桌,冷哼道:“你再这么阴阳怪气,我就让你去负责洛城的所有事务!”   陆庭风瞬间闭上了嘴。   又过了十五分钟,洛城终于姗姗来迟。此时三十桌的宴会厅中已经热闹非凡,音响里放着欢快的舞曲,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扭动身体,气氛难得热烈。这家伙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对着众人张开双臂,大喊一声:“明星闪亮登场——!”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配合地欢呼一声:“哇哦——”这厮得意洋洋地在万众瞩目下扭动两下肩膀,又跟着音乐的节奏转个圈,极其丝滑地混进了跳舞的人群之中,只在众人头顶上露出大半个脑袋。   望着他随性披散的半长卷发,闻人律不禁好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粘着:“还是这么爱哗众取宠。”   陆庭风歪在座位上发信息,一边吃果盘一边叹气:“有些东西是一体两面的……你看中他性格张扬,能吸引广告商,但相对的,也要接受他爱出风头的特点。”漫不经心地说完,他忽然放下手机,气闷地瞪着闻人律道:“不是,我劝你干什么?你就是洛城的最大粉头,根本没必要劝!”   闻人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这时,唐秘书把婴儿车推了过来,月凨正坐在里头,朝闻人律伸着小手,很迫切似的:“哦!”   拉过她软绵绵的小手掌,闻人律低头微笑,躬下身放轻声音道:“找我什么事?”   月凨立即扭过身子,另一只手指向人群里扭得乐不思蜀的洛城:“叭,叭!”   陆庭风瞬间被逗乐了:“她让你把她爹叫回来呢!哈哈哈哈哈,真机灵,知道谁是老爸的克星。”   无法,闻人律只得抬起头,趁着换曲的间隙沉沉地唤一声:“洛城!你女儿找你!”   那家伙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小孩儿在这边,恋恋不舍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蜜色面颊泛着开心的红晕:“你是哪里来的娇气鬼,一分钟看不见爸爸就不行,嗯?”伸手戳一下女儿的面颊,洛城在闻人律身旁坐下来,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   经过一夜的变化,他脸上的淤青终于显露了出来,颧骨上、眼眶上淡淡的一片,不算严重。闻人律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两处凝视一会儿,问:“脑袋不晕吧?”   “不晕,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洛城微喘着摇摇头,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闻人律放下心来,转而跟他聊起代言的事:“之前在D音投放的视频,就你骑机车的那个,反响很好,雅马哈准备跟你签约了,过阵子估计要去拍广告。最近几天你别太放纵,还是要继续锻炼,免得到时候不上镜……”   “哦,好吧。”不能吃香喝辣,洛城略有些失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这一幕看得一旁的陆庭风颇有些惊异,心说乖乖!洛城好像比以前听话了?真稀奇……女儿给他带来的影响真有这么大?   大吗?月凨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爸爸,我感觉好像不是我的原因……   他们几人专心致志地聊着,另一边唐秘书拦下了上点心的服务生,叮嘱道:“你把那一桌的果盘分一下,把哈密瓜挑出来,放到一个盘子里,有人不吃的。”   林秘书端着块蛋糕津津有味地吃着,见状忍不住问:“谁不吃哈密瓜呀?”   “你这丫头真是……”唐秘书恨铁不成钢地夹她一眼,“跟了律总两年,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啊?他不吃榴莲、芒果、哈密瓜、菠萝蜜,味道浓厚的一概不碰!以后你订下午茶也要注意点儿,这几样别往总裁办公室里送,记住了吗?”   “哦,记住了。”林秘书吐了吐舌头。   不一会儿,服务生将重新摆盘的果盘递过去,还根据唐秘书的指示放了一个小勺子在盘子边上。林秘书刚想问那勺子是干什么用的?马上,她就看见洛城拿起勺子,又拿起一块哈密瓜,细细地刮了些果泥送进迫不及待的小丫头嘴里。   刚想恍然大悟地赞叹两句,可紧接着,林秘书就见月凨皱起脸,舌头一顶,将哈密瓜果泥都吐了出来!洛城不禁错愕地退开一点,随即扯了张纸巾捡起地上的果泥,低声教训小丫头:“你个挑食鬼,怎么连哈密瓜也不吃呀!”转而换了块西瓜喂她。   这次月凨倒是吃了,小嘴巴嗒嗒嗒,吃得津津有味。林秘书不禁诧异地笑起来,道:“咦,月凨也不爱吃哈密瓜耶,跟律总一样……”转过头,冷不丁看见唐秘书讳莫如深的眼神,她倏地闭上嘴,猛然想起了两人之前的那个猜测。   缓缓一挑眉,唐秘书竖起食指贴在唇上,朝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   赛后第三天,洛城在家里睡了个饱觉,终于有空回复手机里堆积如山的道贺信息。他躺在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随即将编辑好的回复一个一个复制过去,点击发送。碰见关系好的,他才认真聊一两句。   KSP依旧是热情而真诚地祝贺他的胜利,同时遗憾道:“可惜这次我忙着拍摄,没空去现场观赛……话说回来,Chan你有拍电影的想法吗?我认识一些导演,他们手里有几部即将开机的动作大片。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他们。”   长长的一串英文看得洛城有些头疼。点击翻译后,他看着最后那句话,默默地瞪大了眼——动作大片啊!不由憧憬地想象自己在银幕上的飒爽英姿,洛城精神大振,颇为期待地回复他:我挺感兴趣的。不过拍电影的话,得先跟公司打过招呼再说。   宁祁这个赌神一如既往地押对了人,只不过这次洛城的赔率太低,宁医生没赚多少钱:“只赚了小一千左右,勉强能请你吃两顿火锅。”   洛城满不在乎地笑笑:“才这么点儿啊?那我还是不占你便宜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他态度如此,宁祁也不再死缠烂打,转而道:“我们科室之前投给柳叶刀的研究论文——就以你为病例的那个,准备安排在明年一月见刊,也就是四个月后。等样刊发过来,你要不要拿一本做纪念?”   ……我拿这玩意儿做纪念干嘛!洛城嫌弃地皱皱鼻子,噼里啪啦地回复道:“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看吧,把嘴掌牢了就行。”   接着,他又点开了周良的信息:“兄弟,前阵子你在备赛,我就没跟你说——我老婆生啦!也是个闺女,只可惜长得像我,眼睛小小的,哈哈哈!”   洛城猛地坐了起来,把一旁的月凨吓得脚丫子一抖,差点儿惊醒。他赶忙点开周良发来的照片,就见一个肥嘟嘟的女婴被裹在襁褓之中,双眼被肉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头发稀稀拉拉的,只有几根黄毛。   他有点儿生气,忍不住质问老友:“好你个周良,嫂子生了也不跟我说!”骂完,赶紧转了两万块钱过去,又继续问:“出生几天啦?满月没有?”   周良笑嘻嘻地领了转账,道:“还差一周就满月。”   ……意思就是瞒了自己三个星期!洛城气得翻白眼,心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备赛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送个红包还能耽误我训练啊?……真是莫名其妙!   约定了满月宴的时候再正式上门庆祝,第二天去办公室跟律师审核雅马哈的合同,洛城便抓住了闻人律,问他要之前那款补品的链接:“月凨出生时,你不是提了个补品大礼包去医院吗?那是在哪儿买的啊,我朋友家小孩出生了,我准备买一个送给他老婆。”   闻人律正在跟律师一起看合同条款呢,心不在焉地挥挥手:“那个不是我买的,是我让唐秘书买的,你去问她。”   “哦。”洛城立即溜出去,十分钟后心情畅快地荡回来,大摇大摆的:“买好啦!我特意买了那款没有燕窝的。你不知道,那个燕窝好恶心,黏糊糊跟口水似的,吃得我差点儿吐出来……”   闻人律专心致志地翻着合同,没搭话。半晌,他忽然反应过来,狐疑地拧起眉望向洛城:“我那是买给产妇吃的,怎么被你抢去了?”   洛城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逗女儿呢,闻言浑身一僵,眼珠子紧张地转两圈,面色讪讪:“呵呵,这个,是因为——实在太难吃了!我女朋友吃不下,就给我吃了呗!结果我也觉得不好吃,最后只能送给其他产妇了。”   是吗?闻人律狐疑地盯着他,半晌才把视线收回去,继续翻阅合同。   ----------------   审完合同,洛城带着女儿回到望海街,赫然看见居民楼下停着一辆眼熟的红色迈凯伦!这辆与旧街区格格不入的拉风跑车引得居民们纷纷侧目,好些人还拿出手机偷偷地拍照,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洛城不禁猛吸一口气,赶忙抱着月凨跑过去,敲一敲车窗。窗玻璃降下来,里头果然露出了闻人晴好整以暇的笑颜:“你去哪儿了,居然不在家?”   洛城无奈地笑笑:“我去训练馆看合同。”   “哦?”了然地挑一下眉,闻人晴拎着一个竹制外卖盒走出来,黑色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肩上,红唇精致,贴身的鱼尾小黑裙将她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愈发美丽动人:“是不是前阵子D音上非常火的那个视频,雅马哈机车?”   “昂,是。”刚答完,对方白皙的手便熟练地勾上了自己的胳膊,牵着他往楼上走去。月凨摇摇晃晃地靠在爸爸怀里,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阿姨,忍不住朝爸爸疑问地“哦?”一声。洛城苦笑一下,还没回答呢,闻人晴便替他答了:“月凨,阿姨今晚在你家吃饭,好不好呀?”   小丫头茫然地眨眨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兀自搂住爸爸的脖子,望着她不吭声。   一会儿进了家门,洛城把她放到婴儿车里,随即转到厨房,拿了几个瓷碟出来:“这边房子比较小,连个餐厅也没有,你将就着坐吧。”   闻人晴站在茶几边上,对周围的环境置若罔闻,只上下打量着他高大结实的身躯,眼波流转:“没事,我不介意。”   一会儿将外卖盒打开,拿出八道美味的生腌小菜摆到盘里,闻人晴在木凳上款款坐下,双腿优雅地并拢、偏向一侧,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小瓶酒:“之前说,等你赢了比赛,我就请你吃饭。可我等来等去,都不见你联系我,就只好先拿点儿小菜来堵你了。”   洛城敷衍地笑一下,视线躲闪地垂着,并不看她:“我前天刚下飞机呢……昨天睡了一天,好些事都耽搁着没空做。”   “好吧,勉强原谅你。”闻人晴俏皮地眨眨眼,随即用筷子夹起一块生腌蟹,放到他碗里:“这是我前阵子跟同事学做的生腌蟹,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你做的?”这倒把洛城惊到了,终于抬起眼来看向她,脸上透着略微诧异的复杂神情:以前他俩在一起时,这位大小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等着别人伺候的。现在分手了,她反倒主动下厨,做自己喜欢的菜前来讨好……洛城艰涩地抿一下嘴角,忽然感觉没了食欲。   他放下筷子,纠结地挠挠头,似乎有什么话梗在喉咙里,说也不是、咽也不是。见状,闻人晴也放下木筷,不疾不徐地挺直上半身,仪态从容地开口道:“干嘛,不敢吃啊?”   “不是不敢吃……那个,小晴,”纠结良久,洛城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望向她,“我们分手有一年多了吧?那时你拒绝得很明确,我们也都说得很清楚,和平分手……而且我还跟别人有了一个女儿!可你现在跑回来找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闻人晴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的欲望展露无遗:“虽然你跟别人生了一个女儿,但现在你仍是单身,对不对?我呢,前阵子也跟男友分手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复合呢?毕竟我俩谈恋爱时,相处得颇为愉快,现在再续前缘,又有何不可?”   大概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个想法,洛城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回事,咱们倾国倾城的晴小姐,居然找不到合心意的alpha,要吃我这棵回头草?……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呢。”闻人晴凤眼一挑,眼底的志在必得毫不遮掩,赤裸裸地展露着:“跟你分手之后,我随便谈过两三个——说实话,都不如你。老实的太木,浪漫的不专心,长相和身材也远远不及。我这是享用过满汉全席,就再也吃不下路边摊了,洛先生,你不可怜可怜我吗?”   说着,她露出可怜无辜的眼神,红唇一撅,罕见地扮起了柔弱之态。若换了一年多以前,洛城绝对就心软了,她要什么给什么。但如今时过境迁,他撇眼望着一旁的女儿,却只感觉避之不及:“小晴……你饶了我吧。”   想到分手时那条决绝的短信,洛城无奈而疲惫地望着她,嘴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层次不高,但也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货色。”   他苦涩地笑笑,眼底不知是自嘲还是耿耿于怀,仿佛柔软池水之下隐藏的尖锐利石,不时露出棱角:“当年你没有想过跟我结婚,现在呢,恐怕也只是想玩一玩而已吧?……但是你看看,我有女儿了,我不需要结婚,也没精力再瞎玩。你看得起我,我很高兴——但我不能再无条件地配合你。”   看见他无法释怀的神情,闻人晴下意识挺直脊背,收起了那种诱惑的姿态。她的红唇轻轻嗫嚅一下,欲言又止,半晌道:“……你为什么想得这么严肃呢?”   她将长发勾到耳后,冷静地道,“你未娶,我未嫁,你有需求,我也有需求,在一起互相温存而已,你不必有压力。这是一件很自然、很享受的事,想太多就没意思了。”   她说得并无错处,甚至很有道理,但问题是——自生育后,洛城并未感觉到自己有什么需求。不过这件事有点儿难以启齿,他挣扎地思索半晌,最后只能坚定地摇摇头:“小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想走回头路,你也应该往前走……以你的条件,我相信你可以找到很多温存的对象。我一个单亲爸爸,已经不适合这种关系了。”   若有所思地站起身,闻人晴没说什么,只是长久地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欲盖弥彰的情绪。但洛城的神情那样坚定,眉眼中甚至透着一丝苦口婆心——意外地微挑一下眉,闻人晴不紧不慢地整理一下衣裙,缓缓地转过身往外走:“你再考虑考虑吧……别急着答复我,过阵子我再来找你。”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洛城苦笑着望向懵懂的女儿,忍不住把脸皱成了一团。 第64章   那天晚上, 洛城把女儿哄睡以后,念及自己今日对闻人晴的心如止水,忍不住探究地把手伸进了裤腰里。   张主任说他的alpha功能一切正常, 生殖细胞也是有用的, 但那种掠夺的欲望……似乎是彻底消失了。产后这七个月的时间里,洛城可以非常明确地肯定,自己对omega没有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兴趣——他的生活似乎被女儿和事业填满了,大脑也从“恋爱-繁殖”模式转换成了“养育-奋斗”模式。   ……但也不至于一点儿冲动都没有啊?   闭上眼认真地测试着, 洛城眉头紧锁, 弄到手腕都酸了,却依旧没有到达顶点。干脆自暴自弃地把四肢一摊,他忍不住丧气地想: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都有女儿了, 谈不谈恋爱也不打紧,反正我也不想给月凨找个后妈……正寻思着,他猛然间想起那个未知身份的“爸爸”, 神智忽然警觉:万一日后,那家伙发现了实情……他会不会来抢月凨呢?   偏头看一看自己粉嫩又可爱的女儿, 洛城忍不住靠过去, 把月凨搂进怀里,心里一阵紧张: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能祈求那个人一直蒙在鼓里了。   第二天是8月26日,洛城无事,干脆带月凨去公园散心。公园一角有小动物园,里头关着一些羊驼小马之类。月凨不敢靠近, 但看得目不转睛的,显然很是喜欢。   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摸一摸羊驼呀?月凨矜持地摇摇头, 过一会儿洛城带她走了,她忽然摸摸爸爸披散的半长卷发,叹息地哼唧:“嗯,昂!叭,叭!”   洛城笑起来,轻声啐她:“你个小毛头,哪有这样的?不敢摸羊驼,只好摸爸爸解馋?爸爸又不是羊驼。”   月凨搂着他,用力贴一下脸:“昂!”   下午五点,他终于推着婴儿车回到望海街,却不想又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楼下——这次是闻人律的黑色宾利。   心说这堂兄妹二人是不是约好的啊?堂妹钓鱼,堂哥执法?拧起眉走过去,洛城低头瞅向后座,前边驾驶座的窗户却降了下来:今日居然是闻人律自己开车!他穿着身休闲装,白T恤搭白运动裤,跟白马王子似的,神情略有些无奈:“敏姨做多了一个蛋糕,让我拿来给你吃。”   “蛋糕?”闻言,洛城不高兴地瞪他一眼:“你又说让我控制饮食。”   “我是让你别胡吃海喝——一个六寸的小蛋糕而已,能胖多少?!”不由分说地把蛋糕盒子塞进他手里,闻人律发动车子正要走,这时边上走过一个街坊,笑吟吟地跟洛城打趣道:“阿城,大明星了哦!三天两头的有美女找。昨天是红色迈凯伦,今天是宾利,明天是什么呀?”   ……闻人律立即熄了火,狐疑地抬起眼又望向他:“——红色迈凯伦?”   揉揉眉心,洛城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解释什么,干脆招招手,引他上楼:“去我家吧。顺便我也跟你报备一声,免得日后你又把锅往我头上扣!”   一会儿进了家门,洛城先给月凨冲了瓶奶喝,又给闻人律倒了杯水,这才生无可恋地坐到沙发上,搂着抱枕一歪身子,心累道:“昨天你堂妹拎着一盒生腌来找我,说什么,想跟我复合……”   闻人律面色严肃地坐下来,眉头紧锁,仿佛并不感到意外,只问:“你答应了?”   洛城怨念地瞪他一眼:“——没有!我现在忙着养女儿呢,哪有谈恋爱的心思啊!再说,小晴她只是无聊了想玩玩,又不是真心的,我何必陪她耗呢。”   拿起水杯心不在焉地抿一口,闻人律望着蛋糕盒子沉默一会儿,半晌道:“小晴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惯来众星捧月,长大后又没有管理家业的压力,行事自然任性些。她的想法……你不愿意的话就拒绝吧。也许她面子上会有点儿过不去,但我们家的人都傲气,肯定不会死缠烂打的,你就放一百个心。”   “哟?”对他这善解人意的反应颇感诧异,洛城似笑非笑地睨向着他,揶揄道:“稀罕啊,今天居然不把锅往我头上扣了?”   忍不住瞪他一眼,闻人律沉声道:“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哼,谁知道呢……”既然已经跟他报备了,洛城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转而开始拆蛋糕盒子:“以前我又不是没被你训过!只要沾上小晴,你就都认为是我的错……咦,这是什么?”   在盒子的缝隙里发现了一袋彩色蜡烛,洛城好奇地拿起来仔细打量:“怎么像生日蜡烛?”   闻人律面色一僵,抬手抢过,神情颇有些不自在:“敏姨放错了吧?她做了两个蛋糕,可能拿错了一个给我。”   洛城这厮,平常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敏锐得很,一双马驹般深邃的大眼睛惊异地盯瞪过来:“你生日啊?”   “……唔。”站起身就要走,手里的蜡烛却冷不丁被洛城抢走了。那张帅气不羁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可恶的笑容:“真是你生日啊?几岁,是不是三十岁?……哎呀,来了就吹个蜡烛嘛,走那么快干嘛!”   他嘻嘻哈哈地攥住闻人律的手,把人拖着坐下,返身进厨房摸了个打火机出来。闻人律没好气地抬眼瞪着他,脸上半是无奈、半是不自在:“有什么好吹的,多大人了还过生日?”   但见这人不为所动地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他又迅速改了口:“……那你快点,敏姨在家等我吃饭呢。”   洛城不由哈哈大笑了几声。   望着桌上漂亮又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月凨呆呆地坐在婴儿车里,手里奶瓶瞬间没了吸引力。她忍不住把奶瓶丢到地上,伸手指着逐渐燃起火光的蜡烛,巴巴地喊:“啊,啊!”   “啊什么啊,你还不能吃这个呢!”恶劣地捏一下女儿的肉包子脸,洛城点好蜡烛,把蛋糕推到了闻人律面前:“寿星,许个愿吧!”   “……有什么好许愿的。”又犟嘴一句,闻人律言不由衷地绷起脸,但到底没拗过洛城催促的眼神,无奈地闭上眼静默了五秒钟。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平静许多,似乎已经接受了在这里过生日的现状。轻轻吹灭蜡烛,闻人律轻咳一声,望向洛城——那眼神好像在说:满意了吧?!   洛城又是大笑几声,手里不紧不慢地把蜡烛拔掉,操起水果刀将这个小小的蛋糕切成四块,然后避开奶油,捏起一角蛋糕胚,小心翼翼地喂到月凨嘴里:“说起来,前几天我们不是在北京么,你不留在家里跟家人一起过生日啊?”   象征性地吃了小小一角蛋糕,感觉巧克力奶油黏糊糊地腻在嘴里,似乎放了太多糖。闻人律赶紧喝一口水,把那浓郁的味道压下去:“我跟家人关系不好,很少回去。”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样啊?”洛城颇感意外——他一直以为闻人律是养尊处优大少爷,办体育经纪公司也是家里出钱给他玩票的,却没想到……看来,他是自己跑到申城另起炉灶的喽?   啧,难怪在京城下榻酒店的那一天,唐秘书他们听自己提起律总的家庭,都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呢!还有他那个不着四六的弟弟……感情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啊。   悻悻地挠挠脸,洛城又想起冬天时敏姨说,她的雇主不回家,就两个人一起过年。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他笨拙地宽慰道:“嗨,有些长辈就是特别烦人,跟个老古板似的,蛮横得很!又爱偏心小的那个,犯了什么错都护着,硬生生把孩子养成纨绔……这种家人,不要就不要了,不稀罕!你以后娶个漂亮老婆,再生几个娃,日子和和美美的,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这话听得闻人律心里一动,莫名生出了几分希冀:是啊,父母不能选,兄弟不能选,老婆却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说不定他真就那么幸运,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伴侣呢?到时候再养育几个孩子……幸福美满的生活并不是毫无指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抬眼望向大口吃蛋糕的洛城:“那就借你吉言了。”   ---------------   接下来的几天,与雅马哈正式签了代言合同之后,广告的拍摄便紧锣密鼓地筹划了起来。   这期间洛城抽了个空当去医院抽血查激素。性别科的张主任告诉他:“你现在几乎处于睾酮激素的峰值,比赛前检查的那次还要高!看来竞技比赛有利于刺激你的alpha激素分泌。只要你专心训练,不往孩子这方面动心思,alpha生殖系统的衰退进程应该会减慢一些……”   是吗?坐在摄影棚里,洛城微仰着下巴接受化妆师的剃须服务,末了抬手摸一摸……唔,最近胡子好像确实长得挺快。刮完了胡子又要修眉,化妆师将他的眉毛剃成标准的剑眉,又在他脸上细细地抹了一层粉底,遮盖掉以前比赛留下的疤痕凹陷,随即给他修容、刷眼影,步骤一套接着一套。   洛城正老老实实地闭着眼,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哟,你又把月凨放律总那里了?”   是陆庭风。   洛城敷衍地笑笑,道:“是啊,摄影棚里人太杂了,我又没空照看,只能把她托付给律总家的阿姨。”   “也亏得你俩心大。”陆庭风哼笑一声,揶揄道:“……同个阿姨用了三年都不知道!五月份那会儿他还跟我抱怨呢,说家里阿姨被人撬了,气得不轻。他还教敏姨要高价,不然不放人——”   听到这儿,洛城不禁大笑两声,乐道:“高价也是他出钱啊!敏姨一跟我开价,我转头就给他打电话了。他坑来坑去,最后还不是坑到自己身上。”   “谁跟你说是他出的钱啊?”如今洛城比以往踏实许多,陆庭风那嘴就把不住风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去年你的房子卖得挺好,还完所有欠款后还剩下七十万。你请假那阵儿,律总不是借了你几笔钱么,分三次借的,第一次、第二次都是二十万,第三次三十万,刚刚好就是七十万——那都是你自己的钱!”   “什么!”猛地睁开眼,化妆师的眼线笔顿时一抖,画到了眉尾上,只好苦兮兮地擦掉重画。“既然是我自己的钱,他为什么不一次性给我啊?”洛城怒道。   “谁知道你那女朋友是不是好人?万一把你钱坑了,卷款潜逃……钱是小事,要是又曝出新闻来,那才是丢人的大事!”   这话说得……洛城无法反驳,只好咽下心底的牢骚,继续老老实实地化妆。   第一天就拍摄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夜晚十一点到达闻人律家楼下时,月凨都已经睡着了,被他搂在怀里送下来。这人穿着柔软贴身的灰色家居服,显然已经洗过澡,头发也软滑滑的:“我让我家司机送你吧。这个点太晚了,不一定能打到带婴儿座椅的的士。”   “行。”洛城也不矫情,十分坦然地应下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闻人律没急着上去,站在楼下陪他等车,半晌忍不住扭过头打量一番化妆师替他做的发型,并询问今日拍摄的进度:“棚拍的部分结束了吗?”   “没呢,明天还要拍一天,后天就拍外景了。”下意识抬手摸摸脸,洛城想起今天的感受,不禁龇牙咧嘴地嫌弃道:“我今天被他们弄得脸上腻糊糊的,又是泥又是粉,难受死了。他们还给我画了眼线,差点儿没戳进我眼睛里!”   “是吗?”听得好奇,闻人律的视线更仔细了些,似乎想在不算明亮的路灯下看清他眼皮上的细细线条。洛城忍不住好笑地瞪他一眼:“我早卸妆了!你要是想看,明天去摄影棚,保证看得你发笑。”   听出他的话中之意,闻人律眉毛一挑,道:“陆庭风笑你了?”   “哼……”想起陆特助夸张的大笑,洛城耿耿于怀的,开始打小报告:“你明天叫李雪来盯进度!那家伙啰啰嗦嗦的,嘴巴一刻不停……哦,他还跟我透露了一个事。”说到这儿,洛城眯起眼睛看向他,拉长了声音质问:“我请假的那段时间,你前前后后借了我七十万。那其实是我自己的钱,对不对?”   “是。”闻人律问心无愧地认下来,微仰着下巴,淡定地接受他的审视:“两套全款房都能被你弄没了,这七十万我要不说是借的,指不定过不了两天就要被人骗走!……我这是替你着想。”   “你!”这人,撒谎还理直气壮的!洛城磨着后槽牙说不出话,恰好这时车来了,他忿忿地抱着女儿上了车,随即从车窗里伸出一根中指,冲着大老板恶狠狠地比了一下。   好整以暇地站在路旁看着车子逐渐驶远,闻人律完全没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反而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晃了回去。   --------------   第三日,广告拍摄到最后的外景部分,闻人律终于有空来现场探班,结果一下车便被外头热腾腾的气浪烘得露出了痛苦面具:“……怎么这么热啊。”   陆庭风撑着小伞、脖子上挂着便携式小风扇,鸡贼地躲在设备棚里:“申城的秋老虎惯来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远处,洛城穿着一身酷炫的黑色皮衣在未开放的新路上驾着机车反复行驶,全封闭的头盔反射着太阳的光,刺眼得要命。望着他身上那套包裹得密密实实的皮衣,冷酷如闻人律也不禁暗暗咋舌,低声喃喃:“这得热疯了吧……”   “那可不。”陆庭风也叹息着附和:“刚才洛城就喝过一次藿香正气水了。导演问他需不需要缓一缓,明天再拍,但他听说只剩下几组镜头了,硬说没事,能撑住——也不知道他想替谁省钱。”   神色不禁愈发凝重,闻人律拧起眉,心浮气躁地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又调整一下袖箍:“现在快拍完了吧?……后勤那边有没有准备冰块,有做防中暑的措施吗?”   “有,电解质水什么的都准备了。目前还有最后两组镜头,拍完就结束了。”   还有两组镜头啊!望着烈日下被裹得密不透风的高大斗士,闻人律焦虑地抿抿唇,额际不禁沁出了细汗。   终于,一个钟头之后,所有镜头拍摄完毕。洛城脚步虚浮地被工作人员扶着走到遮阴棚里,头盔一取、皮衣链子一拉,脸上、身上全是热汗,青黑纹身被汗珠满覆,蜜色皮肤亦透着一层不自然的潮红。赶忙将人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他们拿来冰袋替洛城搓揉高热的身体,不一会儿,闻人律和陆庭风也赶了过来,神情紧张而关切:“怎么样,你感觉还好吗?”   洛城的眼帘半阖,视线涣散,口中低低喘息着,一时间说不出话。陆庭风赶忙去问后勤要电解质水,闻人律则坐了下来,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冰毛巾擦拭他头上的热汗:“你还清醒吗,能不能喘上气?”   洛城的头发几乎全部汗湿了,黑亮卷曲地贴在额上。冰而干燥的毛巾贴上去,麻痹的皮肤好像终于得以呼吸,舒服得洛城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大口地喘息出来:“操……操……老子、终于忍过来了……刚才,我都以为、我要……要晕过去了!”   “谁让你忍了?!”高悬的心终于放下,闻人律忍不住用毛巾在他脸上用力一捂,后怕地骂道:“拍不了就明天拍啊,又不是我们公司出钱,你这么拼命干什么?!万一中暑怎么办,烧坏内脏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城无力地将毛巾拽下来,露出一张虚弱而无畏的笑脸:“其实还好啦,没那么夸张……我好歹也是进过几次蒸拿房脱水的,这点热度,小case啦!”   这时陆庭风拿来了电解质水,闻人律一把夺过,插上吸管硬塞到他嘴里,暴躁地命令道:“喝!待会儿收了工你老老实实去医院检查一趟,出了问题看我不收拾你!”   洛城乖乖地把吸管叼进嘴里,用力喝下一大口,昏花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些。他惬意地叹一口气,继续叼着吸管嘬嘬嘬,双眼忍不住讨好地笑着,望向一脸严肃的闻人律,仿佛在说:你看,我没事吧?不用去医院的。   闻人律的回答是更用力地剜了他一眼。   这时,导演和摄影组拿着台本回来了。闻人律瞥见,立刻将电解质水递到躺椅另一侧陆庭风的手里,丢下一句:“你盯着他喝完。”长手随即从洛城面前收回来,站起身朝导演走去。   洛城正喝得起劲儿呢,冷不丁吸管被抽走了,随即一只手臂在自己眼前晃过去、又晃回来,衬衫袖子被一条棕色的什么东西扎着,将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结实的胳膊……那瞬间,洛城脑子里“咯噔”一下,使他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望向闻人律挺拔的背影——   那两根金棕色的皮编袖箍眼熟到吸烟刻肺。摆臂之间,上头玫瑰型的黄铜雕花反射着明亮的光,美丽却慑人。   洛城不禁呆住了。   见他忽然变得失魂落魄,陆庭风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担心道:“洛城,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仓促地看他一眼,洛城又望向不远处的闻人律,面色迅速变得苍白。他感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窝马蜂,乱哄哄地飞窜吵闹,说话也不由变得张口结舌:“律总他……他是不是在去年那个盛宴上,跟一个Omega……上过床啊?”   “嗯?”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陆庭风下意识回头望老友一眼,只当是他俩最近关系好,闻人律对他有所透露,便答:“昂,是啊。之前我们怕那个omega怀孕,还托人查了好久。只不过那宴会是大人物组的局,我们刚查到对方是个欧美的金发omega,就被警告了,所以只能作罢。”   “……是吗。”闻言,洛城的面色更加灰败,嘴唇都失了血色。见状,陆庭风呼吸一窒,吓得站起身朝闻人律大喊:“我操——大哥,还是送医院吧,我见洛城的脸色不对劲儿啊,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这么一喊,片场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神色紧张。洛城浑浑噩噩地摇摇头,又赶忙摆摆手,扶着躺椅站了起来:“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一会儿就好了。”   闻人律疾步走来,紧张地上下打量他:“真的没事?”   “没事……”洛城不敢与他对视,恍惚地垂着眼,仿佛身处一个可怖的梦魇之中:“给我吃点儿东西,马上就好了。”   见状,闻人律将信将疑地问后勤处要了几块巧克力递给他。见洛城浑浑噩噩地塌坐下去,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把巧克力往嘴里塞,他不由烦躁地瞪一眼不远处的广告导演,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第65章   初秋的夜晚难得有一丝凉意。   不想跟摄制组吃工作餐, 闻人律等洛城冲过澡、换上干净衣服之后,便拉着自家公司的人去饭店开了个包厢。落座时他本以为洛城会坐自己身旁,谁料这人直接往另一个方向绕过去, 坐到了圆桌对面!   不禁错愕地拧起眉, 闻人律在座位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对方始终垂着眸子,呆呆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视线未曾朝他移动分毫。   一会儿菜上来了, 闻人律见他要夹红烧肉,忍不住道:“你别吃这个,先吃点儿清淡的。”说着,站起身给他用勺子盛了几块豉汁蒸排骨。   洛城依旧是低着头, 含糊地应一声“唔”,没有反抗,也没有插科打诨。这敷衍而逆来顺受的表现, 让闻人律心里不禁生出了一股烦躁。   九点十分,一行人酒足饭饱, 便互相道别, 各回各家。洛城早上出门时把月凨放在闻人律家了,由敏姨帮忙照看,此刻便只能跟他一起回去接女儿。   以前洛城惯来是跟他坐在后排的,今天不知怎的,这家伙居然径直坐到了副驾驶去!在前头跟司机小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聊些干巴巴的、莫名其妙的东西,仿佛强迫自己找点儿事做。闻人律想问他身体好点儿没有,都没能找到空隙插嘴。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 他甚至提前打电话让敏姨把月凨抱下楼,来了个无缝交接——闻人律刚下车,就见他抱着女儿坐进了后座,催促小林快点儿走。忍不住抬高声音问询一句:“洛城,你感觉好点儿了吧?”   微凉的夜风中,对方终于仓促地瞥他一眼,面容僵硬,随即浑浑噩噩地点点头,把窗玻璃升了上去。这奇怪的反应看得敏姨也微微怔愣:“阿城怎么回事,今天拍广告出了什么意外吗?……他好像被吓到了。”   闻人律眉头紧锁,心中也是疑惑不解:“可能是累着了吧。”他这样为洛城开脱道。   ---------------------   穿过申城流光溢彩的夜,当洛城终于回到妈妈那间逼仄的小房子,他的腿脚瞬间软了下去,抱着月凨跌坐在玄关位置,紧绷的情绪轰然坍塌,露出六神无主的心神。月凨茫然地趴在在他怀里,此刻忍不住摸一摸爸爸的面颊,轻声哼唧:“啊,叭……昂?”   洛城浑浑噩噩地望向她——如此相似的五官,如此相似的性情,自己为什么今天才发觉呢?……月凨完完全全就是闻人律的翻版啊!也难怪,难怪大家都说月凨面善,如果不是她有婴儿肥掩饰着,恐怕所有人都发现了!   不禁惶然将女儿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洛城失魂落魄地瞪着地砖上重复的花纹,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重又浮现在脑海中:怪不得月凨那么亲近他,第一次跟他睡就异常安稳;怪不得敏姨说他也海鲜过敏,而且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白、一模一样的不怕热;还有那一头浓密的、直溜溜的头发,那双略微上挑的凤眼……   一桩桩、一件件,仿若早已埋伏好的地雷接连炸响,洛城惶然搂着女儿,忍不住想:要是月凨的身世被他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月凨抢走,会不会剥夺自己的监护权?听曹教练他们说,闻人律家里有权有势。若他一纸诉状把自己告上法庭,月凨会不会……就被判给他们家了?   越想便越后怕,洛城不由抱紧月凨,搂着她回到了房间里。   把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他攥着小丫头柔软的手掌,咬着唇贴过去,与月凨额头顶着额头,小声道:“宝宝,爸爸把你藏起来好不好,不让坏人发现……你是爸爸一个人的宝宝,你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月,是我用血和肉铸成的,那个人只不过提供了一个细胞而已,他根本没有资格跟爸爸抢宝宝,对不对?咱们不理他,再也不要见他……”   喃喃地低语着,洛城忍不住又把月凨抱进怀里,后怕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没有选择去训练馆,而是跟月凨一起待在家里。早上出门买早点时,他眼眶下的青黑和颓靡的神情把店老板都吓了一跳,忍不住问他:“阿城,你怎么了,没睡好啊?”   洛城惨淡地扯唇笑笑,没说话,接过早点沉默地往回走。回到家后,他关上门,不禁垂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昨夜他确实没睡好。失眠到凌晨五点不说,清晨时好不容易勉强睡着,又做了一个堪称可怖的噩梦。   ……他梦见了参加盛宴的那个夜晚。   俊美而冷漠的alpha带着一个长卷发的娇小omega消失在宴会厅门口,自己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可视野一转,当他浑浑噩噩穿过那条昏暗的走廊闯进房间里,宽大的床上却只有闻人律一人。   高傲的alpha看见了他,抬手一招,面无表情,说过来。闻到那股沁人的兰花冷香,自己不由自主地沿着床尾爬了上去,坐到他身上。闻人律的脸色倏然变得冷厉,沉声道:“你敢忤逆我?!”   洛城即刻被掀翻,压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没敢再继续梦下去。   浑浑噩噩地把早点吃下肚,洛城强撑着剧痛的脑袋去厨房给月凨做辅食。正麻木地忙碌着,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走上前拿到手里一看,屏幕上居然显示着他最不想看见的三字:闻人律!那瞬间,洛城只觉太阳穴一阵剧痛,几乎忍不住想把手机丢出去!   逃避地闭上眼,屏息良久,他暗暗祈祷闻人律会因为等待太久而挂掉电话,却不料那催命似的铃声持续尖叫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无法,洛城只得重重叹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沙哑地应了一声:“喂。”   对面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冷静而从容,仿佛玉石碰撞的质感:“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没有。”洛城艰涩地挤出两个字,再多的就不愿意说了。那头闻人律显然极不适应他这种惜字如金的状态,语塞地沉默了许久。好半晌,他才不甘地问:“谁惹你生气了,我见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大高兴。”   “没有谁,我就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两天。”无法,洛城只得随便搪塞两句,以打消他的疑虑。闻人律又是沉默半晌,末了“嗯”一声,放弃了追问:“那你好好休息吧,顺便陪一陪月凨。敏姨说这几天你去拍广告,她看不见你,有点儿不高兴。”   “我知道。”提起月凨,洛城倏然变得警惕,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尖刻:“我的女儿,我自然清楚她的脾气,不用你们操心。”   莫名碰了个冷钉子,闻人律语塞一瞬,也不禁来了脾气:“行,算我多此一举!以后月凨你自己照顾,别把我这里当托儿所!”说完,用力挂了电话。   ……操!不禁懊恼地丢掉手机,洛城在客厅里脱力地蹲下来,苦闷地抱住脑袋:这下没法让敏姨帮照看月凨了。以后的事情多着呢,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去找个新保姆啊?操……真要命!   ---------------------   接下来的几日,洛城一直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训练馆。所幸这阵子他没有什么活动要出席,尽可以在家里当个缩头乌龟。但没过两天,李雪便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9月5号雅马哈那边要办一个签约仪式,你需要提前一天来训练馆做试妆,顺便彩排一下步骤和走位。”   ……洛城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不由望向爬爬毯上撅着屁股向前缓慢蛄蛹的月凨,他忍不住轻唤一声:“宝宝。”小女婴茫然地扭头望过来,小嘴巴用力抿着,肥嘟嘟的脸颊肉因此显得更加突出。伸手将她搂进怀中,洛城坐到沙发上,将脸埋进女儿的小肚子里,惶然静默了许久。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洛城都在焦虑地与家政公司接洽,企图在4号以前找到一个知根知底又温柔细心的保姆。只可惜事与愿违——不知是不是他的语气过于急躁、态度又咄咄逼人的缘故,家政公司在为他推荐几个人选被拒之后,便说“我们这边大概没有你需要的人”,再也没接他的电话。   洛城不禁暴躁地摔了手机。   月凨被爸爸的怒火吓到,坐在沙发上轻轻一颤,小嘴巴缓缓咧开,细细地哭出了声。洛城倏然从失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赶忙回身把女儿抱进怀里,懊悔地低声安抚:操,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自己却先乱了套……这样怎么能瞒得住闻人律呢?   捡起手机坐到沙发上,原本完好的屏幕已经裂成了蜘蛛网,惨不忍睹。洛城试探着解锁,随便点进通讯录——望着屏幕上出现的一列名片,他不禁松口气:还好没坏。   手指心浮气躁地在屏幕上又划动几下,当看见“宁祁”二字时,洛城憋闷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出口,令他长呼一口气,火急火燎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今晚来望海街这边,下了班马上赶过来——老子快憋疯了!”   晚上七点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宁祁如约而至,急匆匆的连衬衫扣子都没扣好。洛城已经在烧烤店点了单,此时带着月凨坐在室外的座位上,捏着女儿的小手发呆。   疾步走到他附近,宁祁猛地住了脚步,克制地整理一下仪容,随即优雅地走到他身旁坐下。宁主任露出了此生以来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笑容:“怎么了,这么着急地找我?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洛城沉沉地看他一眼,没吭声,直接在他面前放了一个纸杯,满上冰啤酒:“先喝两杯。”   宁祁一怔,果断照做,都没问为什么。一口气喝干一杯,洛城又满上,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喝。直到喝完了第三杯,老板将热腾腾的烧烤递上来,洛城才颓唐地躬下腰,撑着额挣扎地深吸一口气,支吾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宁祁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是不是你找出月凨的爸爸是谁了?”   “……操!”差点儿就没忍住在桌上猛拍一掌,洛城瞠目结舌地瞪向他,脸上都是被轻易猜中心事的惶恐:“你怎么知道!?”   “除了这件事,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慌张。”得到肯定的回答,宁祁瞬间淡定许多,不紧不慢地从盘子里抽了串肥牛出来吃:“那人大概率是你早就认识的吧?”   此时洛城已经没了脾气,窝在座位上像个垂头丧气的赌徒:“……是。”   “很有钱吗,家大势大?”   “对,很有钱。”   “……所以,你怕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把月凨抢走?”说着,宁祁瞥一眼在边上乖乖撕扯纸巾的小丫头,并在她抬眼望向自己时,适时露出笑容。   他一边猜测一边将目前的情况都复盘了一遍,洛城不禁愈发崩溃:“月凨这么聪明可爱,他要是发现了,一定会跟我抢抚养权的!我现在又这么穷,房子破成这样,法院肯定也会偏向那个人……操,我该怎么办啊?”   “你先别慌。”宁祁冷静地望着他,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谋划什么:“三岁以内的孩子,法律会更倾向于判给母亲,更别说你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月凨。虽然你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大好,但你的名气已经回来了,赚钱是早晚的事,所以这方面也不用太担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说到这儿,他放下签子,严肃地正视着洛城:“你发现这件事之后,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吗?如果你的反应太过剧烈,对方保不齐会产生怀疑的。”   “这……”刚刚燃起希望的内心瞬间又降到了冰点,洛城白着脸喃喃道:“发现的那天,我,我没敢跟他说话……前几天还忍不住呛了他。以前我外出工作,会把月凨放在他家里照顾,现在也不敢这么干了,准备另外找一个保姆。”   ……这么亲密?宁祁心里不动声色地生出一丝警觉,但面上不显,依旧是理智机敏的模样:“你先别慌,对方还不知道的话,你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这样——保姆你先别找了,照常把月凨送过去。前几天的异状你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比如生病啊、不舒服啊,别让他起疑心。工作照常,态度照旧,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个人帮他梳理事态、筹谋划策,洛城终于冷静了些,端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好……好,我尽量稳住。目前他没有发现的契机,最大的不确定就是月凨的长相……我,我再想想办法吧。”   听见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喃,宁祁不动声色地拿起啤酒,也帮他满上了一杯:“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这时,洛城却不说话了,浑浑噩噩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烤肉。见状,宁祁便知他的“野兽直觉”又开始发挥效用了。于是只得收起打探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陪他喝酒吃肉:   “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先踏踏实实地把钱赚了、名气涨了,这样的话,别人想抢孩子,也要三思而行。来,我陪你喝点儿白的——”   说着,他让服务员拿来一瓶白酒和两个小杯,摆出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洛城酒量不错,加之心情烦乱,所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默许了喝白酒的提议。就这样,两人啤的白的混着一起喝,吃两口肉、再喝一口酒,以一种泄愤的架势。月凨在边上有些困了,躺在婴儿车里哼哼唧唧的,不时怨念地看向爸爸。然而洛城还沉浸在失魂落魄里,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他喝得又多又急,再不时被微凉夜风吹拂一下,最后居然喝了个头昏脑涨!   撑住额头,难受地深吸一口气,洛城扶着桌子道:“不行,我得回去躺着了,明天还要彩排……”   “我扶你上去。”宁祁完全没有酒醉的感觉,迅速的动作一如既往,先搀扶他站起来,又拉过婴儿车,小心地带着这父女二人往居民楼走。一会儿到了楼下,他耐心地问洛城拿钥匙:“你先在这儿坐一会,我把月凨送到家里,再下来接你。”   “唔……”迷迷糊糊地掏出钥匙递给他,洛城歪在台阶上,面颊被酒热烘得通红。过了约莫五分钟,宁祁下楼来,拖着他胳膊将人挂到身上,艰难地撑着往楼上走:“小心台阶……对,你抓住扶手,慢慢走……”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蹭到四楼,胸背都出了一身热汗。将洛城放到沙发上,宁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眉头微蹙的惶然睡颜,不禁抑制住急促的呼吸,无声地靠过去……那张微厚的唇因酒后的高热变得鲜红而干燥,宁祁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下压,柔软而弹性的触感,仿佛小时候吃的□□糖,让人忍不住想用力揉捏。   他无声地勾起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66章   第二天早上, 洛城头痛欲裂地醒来,窗外已是大亮。昨夜忘了拉窗帘,这会儿房间里亮堂堂的, 地上的鞋左一只、右一只, 身上的衣裤倒是安然无恙。   他木呆呆地扫视一圈,混沌的大脑忽然电光一闪,吓得洛城忙不迭跳下床,大呼着“月凨”冲出门口, 却见宁祁拿着一碗果蔬泥坐在沙发上, 正不紧不慢地喂婴儿车中的小丫头。   看见爸爸,月凨伸出小手,嘴巴鼓鼓地哼唧一声:“叭~”   紧绷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洛城差点儿软倒在地, 不禁大喘气道:“操……吓死我了!你,你怎么还在我家啊?”   宁祁笑笑地睨他一眼,神态从容:“你昨晚醉成那样, 月凨没人照顾,我怎么敢走?只能在沙发上对付一晚上, 等你醒来再说。”   望向客厅那条只有一米七长的旧沙发, 洛城不禁心虚地挠挠头,瓮声瓮气地道谢:“……谢谢你啊,不然月凨肯定要挨饿了。”   他讷讷地爬起身去洗脸漱口,随即回到客厅,拖了张板凳在那二人边上坐下:“我来喂月凨吧。现在都八点半了, 你还得上班呢,别缺勤了。”   “没事,我今天休息。”不紧不慢地将最后几口果蔬泥喂到月凨嘴里, 宁祁这才笑着望向洛城,将空碗递给他:“……你倒是可以去把厨房打扫干净。我做了辅食,厨具和灶台都没收拾呢。”   “哦。”自己害得人家在沙发上蜷了一晚上,洛城这会儿心虚得很,宁祁说什么是什么。一会儿将厨房收拾干净,他抿着唇走出来,轻咳一声道:“那个……待会儿我要去训练馆彩排了,你今天先回去吧。”   闻言,宁祁眉毛轻挑,心想这家伙真是任性又无情,把人用完了就扔,也不给点甜头。他不动声色地微笑一下,不紧不慢道:“是你昨天说的那个雅马哈签约的彩排吗?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正好我几天不上班,要不,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洛城一听,原本悻悻的双目立即警觉地抬起来,目光如炬:“彩排有什么好看的?之后官宣的视频放出来,你就知道所有内容了,用不着看彩排。”   心里忍不住啧一声,但宁祁面上不显,依旧微笑着:“好吧,那我就回去了——你记得镇定一点,别自乱阵脚,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等赚的钱拿到手里,就有保障了。”   “我知道。”洛城板着脸,双手插兜,一副冷淡又不自在的模样,完全不似昨夜那个六神无主的人。宁祁忍不住又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两句,这才站起身走向玄关:“以后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商量,我都奉陪。”   洛城垂着眼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嗯。”   ----------------------   十点半,洛城带着女儿到了训练馆。   望着眼前这座再熟悉不过的红砖场馆,他神情复杂地抬眸凝望着,一双脚始终黏在地上,心里都是抗拒。路过的人不时奇怪地打量他,好奇地窃窃私语。半晌,终于有一个相熟的运动员走上前拍了他一下,不解道:“城哥,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入迷?”   洛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飞快地转过脸,面无血色:“没……我没看什么,就发发呆。”   对方显然也被他这剧烈的反应惊着了,无措地干笑两声:“那,那咱们进去吧?”   “哦,好。”深吸一口气,洛城吊着一颗心推着女儿走进去,场馆内部明明那样光洁而高阔,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不得舒展。   将女儿推到八角笼后面,洛城强作镇定地往闻人律的办公室瞟一眼,想确定他那个方向能不能看见月凨。可这一抬眼,他却愣住了——通透的玻璃幕墙里面,非常显眼地站着一个娇小的女性Omega。她身着墨绿色连衣裙,站姿从容,正与西装革履的闻人律面对面,带着微笑侃侃而谈。   洛城瞬间挺直了脊背,凝神细望。那个omega长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冥思苦想着,忽然间大脑电光一闪,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去年冬天跟闻人律约会的那个Omega吗?!   ……原来他俩成了?   一时间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洛城僵硬地板起脸,只觉得胸口里又闷又燥的,憋得难受:好,真好!老子辛辛苦苦生了你的孩子,你倒舒坦,跟别的omega甜甜蜜蜜谈恋爱!早知如此,我就大着肚子上门去,问你要个千儿八百万的,也算弥补我职业生涯的损失!   忍不住摔摔打打的,洛城把出门时带的奶粉、奶瓶、尿片都扔在地垫角落里,还不解气,攥拳在地上用力砸了一下。   月凨茫然地靠在婴儿车的扶手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爸爸闷头泄愤,脸肉肉被挤成了变形的面团。洛城砸完,抬头看,就见女儿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小眼神儿一会儿看看奶粉,一会儿又看看尿片,那意思好像在说:爸爸,这些都是月凨用的,你嫌它们烦是吗?   ……洛城只得老老实实地将东西都捡回来,放回婴儿车下头的架子上,沉闷道:“爸爸没觉得烦,爸爸就是……”就是,被你另外那个爸爸搞得心浮气躁而已。   不多时,那位娇小的Omega似乎准备离开了,跟闻人律有说有笑地下楼来。两人的神情都十分放松,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关系。洛城本来跟李雪发着信息,这时忍不住扭过头悄悄偷看,就见闻人律将人家送出门去,过了两分钟才回来,脸上的笑容并未完全收敛,嘴角依然微勾着。   忍不住腹诽:跟那群中东富豪都不见你笑成那样!洛城不自觉磨了磨牙,然而下一秒,他见闻人律蹙着眉朝这边望了过来!   下意识一缩头,他心慌意乱地想躲起来,但马上又回过神:不是,我躲什么?我不能躲!……于是梗着脖子挺直脊梁,挑衅似的回望过去。然而,闻人律却只冷冷地瞥他一眼,随即转身回了办公室。   洛城心里仿佛是气球被扎了一个洞,瞬间蔫儿了下去。   这家伙,还记着前几天自己怼他的仇呢。   或许是前阵子闻人律对他过于和颜悦色,这会儿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态度,洛城默默感觉到了一种坠崖般的落差感。他不禁扁了扁嘴,郁郁地坐回去,也没心思回复李雪的信息了。直到月凨轻轻地“哦”一声,伸手来拉他,洛城这才抬起脸,露出一个苦笑。   “真烦人……怎么偏偏是他呢?”他忍不住捏着女儿的脸,自言自语道:“本来好好的,现在全乱套了。”   -----------------   第二日下午三点,雅马哈的代言签约仪式在华尔道夫酒店的大宴会厅举办。   雅马哈那边要求洛城准备两套打扮,一套机车服由他们提供,另一套则是常规的西装。洛城本以为自己找一套以前的应付一下就行了,却不想,头天晚上助理小马拿着套新西装风尘仆仆地赶到他家里,要他试衣:“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再拿去改。”   洛城接过衣架,取下防尘袋,见是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律总让买的?”   “是啊。律总说,一套衣服不好在公开场合穿两遍,所以让armani拿了一套新的来。”   ……看来置气归置气,工作方面他还是尽职尽责的。洛城心不在焉地拿着衣服走到房里试穿,肩背、袖长、腰围臀围无一不合适,简直就像量身定制的。穿戴整齐后,他走出房门,助理小马眼睛一亮,立刻举起手机给他拍照:“哇,城哥你身条真的太完美了,穿什么西装都刚刚好,都不用试衣了!”   “那你干嘛还拿来给我?”洛城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问他。   “当然是大老板要求的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律总向来要求完美,没试穿过他不放心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洛城面无表情地双手插兜,配合他拍照,同时心想:这照片恐怕也是拍给他看的。这个人公私分明,私下吵翻天了,公事上依旧按部就班。想着想着,他莫名感到一丝不爽,忍不住对着镜头忿忿一龇牙,做了个不好惹的表情。   ……当闻人律在家里一边吃饭一边点开小马发来的照片时,他忍不住呛到了喉咙。   这是对自己的挑衅吗?看着洛城那张嚣张的帅脸,半长卷发凌乱而不羁,闻人律忍不住气闷地轻啧一声,但视线始终没有从屏幕上移开过。想到这人前几日莫名其妙的情绪,他又叹口气,没滋没味地把手机放了下来,食欲全无。   敏姨在一旁瞅见,忍不住问:“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公事而已。”不想让敏姨操心,闻人律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随即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把饭菜往嘴里塞。   他总忍不住回想拍广告那天的情景——明明刚拍完时,洛城还跟他有说有笑的。但就在自己离开去找导演之后,他的脸色就不对劲了。   那是闻人律第一次在洛城脸上看到“惨白”的面色。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原来深皮肤的人也会有这种面无血色的模样。陆庭风甚至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以为他要晕过去,可这家伙下一秒就骨碌爬了起来,眼神躲闪。自那以后,洛城便再没有跟自己对视过。   ……真是莫名其妙!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出席签约仪式时,闻人律眼下透着青黑,化妆师见了都忍不住问:“律总,要不要我给你遮一下黑眼圈?”   “不用。”掩饰地揉揉眼眶,他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叫住化妆师:“洛城的妆发弄好了吗?”   “弄好了。”化妆师非常熟练地掏出手机,把刚才拍的照片给他看。屏幕中,帅气而不羁的黑发选手罕见地将长发全部披散开,发尾盖过后颈,深蜜色面颊上特意化了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将他身上隐约的少数民族气质最大程度凸显了出来。再配上纯黑色的紧身机车装,勾勒出他的宽肩长臂、细腰长腿,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匹无拘无束的野马。   闻人律专注地凝视着,冰冷脸色融化一秒,立刻又板起来:“嗯,很好。”   化妆师憋着笑将手机收了回去。   不一会儿,唐秘书抱着月凨从化妆室方向走过来,来到林秘书身旁落座。七个多月的小丫头结实得跟头小牛犊似的,唐秘书一坐下便忍不住低声叫苦:“哎哟,这小家伙,太沉了!刚才她还不愿意跟我走,挣来挣去的,我差点儿没抱住!”   “要不让律总抱?”林秘书小声出主意:“反正最近律总跟城哥关系不错,他也喜欢月凨,肯定不会拒绝的。”   却不料唐秘书一脸神秘地摆摆手,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哪里好?他俩这几天冷战呢,你没见律总都不亲自去盯洛城的妆发了?刚才洛城还特意叮嘱,让我自己抱着月凨,不要给别人——你以为这个‘别人’是指谁?”   林秘书不禁惊讶:“天啊,难道……难道城哥发现月凨不是他的孩子了?”   “嘘,别说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唐秘书一本正经地板起脸、直起身子,目不斜视,林秘书也只得讳莫如深地照做。但月凨坐在她怀里,却有些不愿意了——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闻人律!隔着林秘书和助理小马,闻人律的身高和侧颜十分醒目,她一来便注意到了。   忍不住伸出小手指着相熟的叔叔,月凨看看唐秘书,又看看林秘书,嘴里嗯嗯直叫:“啊!……啊!”   唐秘书低头看向她,闻人律也挂心地望了过来。双方视线甫一接触,小丫头立即激动不已,像条鲤鱼般蹦跶起来,小手执着地伸长了:“昂——!啊!”   望着满脸期盼的月凨,闻人律心里是又心疼又为难:现在他跟孩子爹在冷战,洛城肯定不肯让自己抱她的。但小丫头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且周围那么多人,万一闹起来……   这情况唐秘书也没了辄,一边勉强地搂着月凨,一边头大地向他求助:“律总,你看这……”   “算了,给我抱吧。”伸出手,月凨经过众人的传递来到他怀中,闻人律立刻抱紧了,负气地想:操,我就抱了,怎么样?洛城要翻脸就翻脸好了,左右月凨是无辜的,我也没做错什么,他乱发脾气,能过自己心里那关就行!   这样一想,他便理直气壮了,低头跟月凨道:“你爸莫名其妙的,咱们两个自己玩,不理他!”谁知,月凨一听“爸爸”二字,立即又开始扭动,伸长小胳膊指向后台:“叭!叭!”   闻人律哭笑不得:到底还是跟爸爸最亲啊!   过了一会儿,时间到达三点,发布会准时开始。随着四周灯光暗下去,聚光灯逐渐汇聚在场地的主入口处。众人回头望去,就见洛城穿着一身帅气的黑色机车装,骑着雅马哈最新款型的三缸R9电光蓝机车,经过预先铺好的长长红毯,一路横穿观众席,开到了舞台上,稳稳停在圆形的升降台中。   随即,升降台缓缓升高,聚光灯加强,他高大的身姿愈发引人注目。如此完美的身材、如此野性的容颜,与造型炫酷的重型机车相得益彰,交相辉映。台下的人都忍不住低声感叹:“我总算知道雅马哈为什么签洛城作代言人了……真相配啊!”   望着台上光彩夺目的黑发斗士,闻人律搂着月凨,一时间嘴唇紧抿,说不出话。小丫头在他怀里眨眨眼睛,半晌抬起头,指着舞台跟他确认一声:“叭叭?”   “对……那是你爸爸。”低下头,闻人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妥协神色:“他很帅吧?”   “唔。”虽然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但小丫头还是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   在主持人宣布了洛城的身份和荣誉之后,高大的alpha轻松地张开双臂,一个前空翻,视一米二高的升降台如无物,潇洒落地,引得观众纷纷张大嘴,发出了一阵惊呼!   闻人律看得不禁心脏骤停,心想这是谁设计的环节,怎么台本上没有说!那厮却云淡风轻地挥挥手,嘴角带着轻闲的笑,大步走向舞台中心,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落座。   穿着长靴的双腿随意交叠,洛城手臂开敞地搭在座椅两侧扶手上,肩背十足松弛,仿佛对舞台极为适应。见状,坐在闻人律右侧的李雪忍不住再次对他夸赞:“洛城真的很懂搞效果——前空翻是他刚才跟雅马哈那边沟通之后,自己决定加的。这个动作绝对能引爆网络,回去之后我得跟陆特助商量一下,把后续宣传跟上才行。”   操!闻人律却在心里后怕地骂了一声:这混账,太胡来了!   这时,主持人开始采访洛城与雅马哈的机缘:“洛先生,我听说您的第一架机车就是雅马哈,是吗?”   “对,雅马哈YZF-R1,黑白红配色的那款,我用我第一场比赛的奖金买的,可宝贝了。”   “当时为什么选择了雅马哈呢?”   “因为好看啊!”洛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惹得台下观众也不禁莞尔。主持人配合地大笑两声,又问:“那你觉得,台上这一架机车,跟你以前那一辆相比,哪个更和你心意呢?”   洛城狡黠地一挑眉:“当然是这一辆。”   “为什么?”   “……因为它超级贵!”   台下又发出了一阵哄笑。   待笑声散去,洛城不紧不慢地摆摆手,这才正色道:“当然不止是因为贵,它的888cc三缸动力引擎设计,我相信没有哪个机车发烧友能拒绝的。而且它的峰值扭矩也很高,足足有93牛米……”   望着台上他侃侃而谈的模样,闻人律紧缩的心终于沉定下来,落回实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洛城的开发也许过于局限了——这人的发展绝不止于体育界。他的悟性、他的胆识远超其他运动员,再加上他显眼的外形……也许,是时候帮洛城拉一些别的圈子的资源了。   ----------------   一个钟后,当所有的环节结束,洛城去后台换了身西装,回到台上与雅马哈中国区总代理签订代言协议,发布会终于圆满落幕。   媒体记者们有序退场,酒店员工开始更换台下的布置,闻人律和李雪则走向后台,准备与对方领导寒暄一番。洛城脱了机车外套,正与主持人有说有笑地从舞台走下来,一抬头就见闻人律抱着月凨走进后台,正四处张望。   脑子里不禁“嗡”的一声,他瞬间从放松的狮子变成护仔的猛虎,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女儿抢了过来:“月凨怎么在你这里!”   闻人律不禁一愣,随即气不打一处来:“月凨不愿跟唐秘书抱,哭着找我,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么在乎,怎么不找个保姆24小时照顾她?!”   “你胡说八道,我的女儿,怎么会哭着找你!”他声色俱厉地低吼着,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搂紧月凨急匆匆地走了。闻人律气息不稳地瞪着他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得罪他了?!……操,一见面就跟我吵架,我上辈子是欠了他的吗?!”   李雪不禁同情地看着他:“你俩以前不也老是吵么?淡定啦,他肯配合工作就行。”   ……可我前阵子明明跟他挺好的了!不甘地腹诽一声,闻人律咬着后槽牙,忿忿地带着李雪走向雅马哈中国区代理人。   再说洛城那边,他急匆匆地跑到大厅角落,看见唐秘书,便气闷地冲过去,小声质问:“唐姐!我不是说让你自己抱着月凨的吗,你怎么给闻人律了!”   唐秘书无辜地望着他,摊手道:“没办法呀,月凨一看见律总就不要我了,伸着手要过去。我们怕她哭起来,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想不到真是月凨自己赖过去的,洛城一时间语塞,只得低头瞪着女儿,痛心疾首:你个小毛头,他只是出了个细胞而已,你粘着他干嘛!又忍不住想:可恶,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让闻人律帮忙照顾月凨了!   忍不住抱着女儿走到一旁低声教训,洛城苦口婆心地道:“月凨,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叔叔,但咱们得跟他保持距离,懂吗?你要是太粘他,等以后长大了,他发现端倪,你就会被他从爸爸身边抢走!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知道吗!”   月凨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茫然,眼神懵懂。洛城正想再说什么,远处却一声销魂的高呼:“阿城~”将他吓了一跳!   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闻人晴的妈妈葛玉蓉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满脸笑容地朝这边走过来。他赶忙也扯起一个笑,抱着女儿走过去:“阿姨,怎么是你啊?你来这边办什么事。”   “我家的公司办表彰会,租用了这个宴会厅。我听说你的签约仪式就在我们表彰会前头,所以提前过来踩点,顺便看看,能不能跟你见一面。”葛玉蓉笑盈盈地道。   她其实惦记着这厮拒绝自家女儿的事,心想着过来点一点他,让他别一门心思扑在孩子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孩子要养,恋爱要谈,不冲突嘛!   恰好这时,她瞅见了洛城怀里埋着脸的月凨,便眉毛一挑,笑道:“哟,这就是你女儿吧?个子真大,你要不说啊,我都不敢相信她才七个多月。”说着,她扯出最亲切的笑容,低头凑近月凨道:“小朋友,你能不能转过脸来呀?让奶奶看看你什么模样,好不好?”   洛城也晃一晃月凨的小屁股,轻声道:“乖乖,有个奶奶想见你呢,你跟人家打个招呼。”   “昂……”不高兴地哼唧着,月凨微微扭过脸,期期艾艾地看向葛玉蓉。这优雅秀美的眉眼、微翘的小鼻子,还有那标志性的婴儿肥圆脸蛋,瞬间把葛玉蓉看呆了:“这,这就是你女儿啊 ?”   “是啊,我女儿,叫洛月凨。”见她眼神震惊,洛城还以为她是惊讶于女儿的美貌,不禁自得地微笑。葛玉蓉却抿紧唇,身体僵硬地支起来,艰涩地笑了笑:“她,她长得真可爱,真漂亮……哦,那个,我还有事,先不打扰你了,我走了啊!”说着,她匆匆地挥挥手,疾步朝大厅外头走去。   洛城不解地看着她背影,心想:奇怪,不是说要开表彰会吗,怎么又跑出去了?正疑惑着,他忽然一激灵,想起葛玉蓉是闻人律的婶婶,保不齐是从月凨的长相中看出了什么来!   一时间天旋地转,他没敢再停留,搂着女儿急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第67章   火急火燎地回到城北的别墅, 葛玉蓉下车来,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走。十公分的高跟鞋令她无法走得太快,两条细腿迫切地微屈着, 双臂打开, 用一种鸭子似的姿势艰难冲到二楼书房,从书架里翻出了厚厚的家庭相册。   听见她“笃笃笃”的上楼声,闻人晴忍不住从房间走出来,循着声音找过去:“妈妈?……是你吗?”   东张西望地走进书房里, 她见自家老妈还穿着全套的西装裙, 高跟鞋也没脱,就这样蹲在地上迫切地翻阅相册。不禁好奇地凑到妈妈身后,闻人晴见她在翻看自己年幼时的照片,忍不住问:“妈妈, 你翻这个干嘛呀?”   “你来看看——”翻到女儿一岁时生日的照片,葛玉蓉急切地将闻人晴拽下来,举着相册道:“洛城的女儿, 是不是跟你有七分像?!”   照片中,一个脸庞圆滚滚的大眼睛女婴穿着公主裙坐在桌前, 她身旁围坐着几个堂兄姐, 五个孩子都有着相似的容颜,只不过大孩子的面颊要清瘦许多。闻人晴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知道呀!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洛城的女儿跟我长得挺像,你忘记了?”   “……你也没说是像到这个程度呀!”葛玉蓉痛心疾首地抱怨着,眼中满是笃定:“这个长相, 一看就是你们闻人家的种!你唯一的堂姐在美国,又有家室,肯定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说着, 她面色严肃地扭头望向女儿,不像是发问,倒像在寻求肯定:“你爸爸四兄妹,肯定有谁在外头生了个私生子!知道你跟洛城的关系,她就使尽浑身解数,乘虚而入、夺人所爱!这叫什么?……这叫挑衅,这叫示威!”   “不是……”被老妈这脑回路惊呆了,闻人晴哑然许久,无奈道:“妈,你说什么呢!干嘛非要把洛城的女儿跟咱们家扯上关系啊,这就不能是个巧合吗?”   “什么巧合!才不是巧合!”葛玉蓉斩钉截铁地瞪着她,似乎在责备女儿的迟钝:“……我怀疑就是你爸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女!这么多年她可能一直在暗处盯着咱们家,你干什么她就学什么,先抢你男朋友,再抢你的继承权!等你回过神来,咱们母女俩就被扫地出门了!”   “妈——”哭笑不得地拉长声音,闻人晴下意识想为父亲辩解,但想到什么,她神色一窒,默默地又闭上了嘴。   见状,葛玉蓉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女儿,一连说了五个好字:“好……好好好,好!看来你有事瞒着我呢!你们姓闻人的是一家,我是外人,是不是——?!闻人晴,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跟我从实招来,不然我要你们父女俩吃不了兜着走!”   --------------------------   第二天早上十点,雅马哈在网络上官宣了中国区的代言人,顺便把昨日签约仪式的精彩片段和先导广告片放了出来。洛城再一次受到万众瞩目——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代言人身份,更是因为他高大帅气的外形和签约仪式上张扬的表现。   他身着机车装前空翻下台的片段轻而易举地引爆了网络,一时间网友们议论纷纷,都在夸赞他与雅马哈气质如何相配、外形如何合适。更有omega粉丝忘情地表示:“我很少看综合格斗的,但洛城那个前空翻真的是帅呆了,完完全全翻进了我心里——他下一场比赛是什么时候,我要去现场加油!”   下一场比赛啊……闻人律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上一场对战多斯·桑托斯时,洛城没受什么伤,那么,下一场安排在十二月份或许是可行的。只是不知道应该找谁当对手……   正琢磨着,手机里冷不丁进来一个国际长途——居然是KSP?莫名其妙地接起来,37岁的退役格斗选手依旧是那副爽朗的语气,热情道:“Seth,你们跟雅马哈的这一波宣传做得真好啊,tiktok这边都被攻陷了!”   闻人律礼貌地笑笑:“Kerwin,你打这个电话来,应该不止是向我道喜的吧?”   “当然不是~”对他的单刀直入已经习惯,KSP笑笑,也不再兜圈子:“之前我跟Chan聊了一下,问他愿不愿意在好莱坞动作片里客串角色。他表示很有兴趣,不过要先征求公司的意见——也就是说,要先问过你。”   是吗。闻人律皮笑肉不笑的,如此进退有度,前阵子为什么又突然跟我闹脾气?   “正好,今天我跟霍华德兄弟吃饭,把洛城在雅马哈签约仪式上那个前空翻给他们看了一下。他们对洛城的形象和身手很满意,似乎有为他增加一个配角的打算,所以我赶紧打个电话问你,让不让Chan拍电影?你允许的话,就派个人来跟我对接,我们积极推进一下这件事。”   霍华德兄弟,不就是那一对很出名的动作片导演?闻人律顿时坐正身姿,不假思索地应下来:“那当然再好不过!我马上派我的助理跟你联系。”   五指飞快地在OA上发了个信息给陆庭风,他回过神来,赶忙又对KSP道谢:“太谢谢你了Kerwin,自Chan入行以来你就一直帮助他……下次你来中国,务必给一个机会,让我们请你吃个饭。”   “只是请吃个饭吗?”KSP促狭地道。   “当然,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也愿意帮手——可是你的中国经纪约签在腾云名下,你又清楚我跟Brandan不对付,所以说,爱莫能助了。”闻人律笑笑,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头轻轻地“all right”一声,思忖半晌,突然道:“你说,我要是选择帮Chan做赛前特训,不帮Lin,Brandan有没有权利阻挠?”   这……?闻人律眼底又是一亮——要知道,KSP可是柔术高手,当年在轻重量级连续卫冕八场,这个记录至今无人能破!有他做特训,洛城下一场比赛不论打谁,胜率都将大大提高。他克制着心底的激动,冷静分析道:“你只是中国区的经纪约签在腾云旗下,比赛方面的事情,Brandan应该无权干涉。”   听着他迫不及待的回答,KSP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跟Brandan真是,互相拆台!说实话,我真挺想帮Chan做特训的,但是公司这边肯定会要求我优先考虑Lin,所以这件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我回头问问我的律师吧,要是能的话,我就可以去中国找你们吃饭了。”   “好,等你来了,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饭店随你挑。”   “去饭店吗?”KSP似乎有不同的想法:“Chan说你的厨艺很好,你不考虑亲自下厨招待我吗?”   洛城这家伙……忍不住闭上眼,用力揉眉心,闻人律心道,怎么连这个都跟他说了!但见KSP没有提及其他事情,便猜想洛城应该没有透露做饭的情景。他叹口气,干脆装傻充愣:“Chan骗你的,我的厨艺很差,上次把他吃吐了,他这是在奚落我呢。”   “哈哈哈,原来如此!”   又闲聊两句,两人互道再见,终于挂了电话。这几日被洛城搞得心情烦闷,今天总算有有一件好事,闻人律心情略略好了些。正想着亲自去泡一壶咖啡喝,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本以为是KSP漏了什么事情,但拿起手机一看,却见是与自己合作已久的情报侦探,陈煜。   “煜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律总,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你那位三婶葛玉蓉,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翻查你家三叔的底子。她托了两位侦探来查谦义先生的私生子,顺便也查一查另外几个兄妹的,目前已经查到了谦信老爷子头上。你看这……要不要出手干涉呢?”   干涉什么?她想查就查,反正又不是查自己。闻人律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道:“让她查吧,不用干涉。”   但转念一想,又不禁疑惑:“她查这个干嘛?”   “我也不清楚。好像听说,跟你公司旗下那个洛城有关。”   洛城?幸灾乐祸的心情瞬间冻结,闻人律不禁狐疑地拧起眉,联想到前几日洛城的异样……仿佛一个谜团即将揭开谜底,冥冥之中,他似乎预感到了一丝不妙。   --------------------   闻人律难得约了自己的堂妹出来。   以往光彩夺目的Omega今日居然有些颓靡,脸上神色恹恹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走过来:“哥。”   将一杯冰美式推过去,闻人律上下打量着堂妹,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婶婶怎么回事,大张旗鼓的查什么东西,都查到我家老爷子身上来了。”说完“我家老爷子”几个字,闻人律自己都觉得虚伪,忍不住用力咽一下喉咙,抑制住作呕的冲动。   闻人晴没发觉堂哥的异状——她心烦着呢,捏着银匙用力搅着咖啡,苦笑道:“哎,她那人,就爱这样歇斯底里的……哥,对不住啊,影响到你们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其实没怎么回事……就前两天,她去华尔道夫酒店开表彰会,正好遇上你们跟雅马哈的签约仪式,碰到了洛城。”说着,闻人晴放下银匙,终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洛城不是带着他女儿么,我妈看见了,硬说那孩子长得跟我像,绝对是咱们闻人家的血脉。可是我没怀过孕,堂姐又远在美国,她就觉得,爸爸那几兄妹中,肯定有人在外头生了私生子。正好洛城跟我有点儿干系,她就一口咬定,我爸在外头肯定有个小的。”   “月凨跟你长得像?”闻人律诧异地反问一句,但立刻,他脑子里电光石火间想起了堂妹小时候脸蛋肉乎乎的样子,确实是颇为相似!再比对一番五官和气质……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月凨的确挺像他们闻人家的!   “是啊。她翻出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对比过,有七分像。唯一不像的是眼睛,月凨的眼更狭长一点儿、更上挑一点儿。”   更狭长一点儿,更上挑一点儿?闻人律拧着眉,不由对比一番自己与堂妹的双眼——这说的不就是自己么?   那边厢,闻人晴还在头疼地低声抱怨着,没有发现堂哥的异状:“更难搞的是,我爸确实有一个私生子在外头……今年刚四岁。我妈今天早上查到了,这会儿正在家里跟我爸全武行呢。”   闻人律一听,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叔叔有私生子,你一直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闻人晴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妈卵巢早衰,没法生了,我爸一直想要个alpha孩子,不就只能在外面找人吗?孩子妈已经给钱打发走了,这个孩子也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这是什么鬼道理?闻人律一言难尽地瞪着自家堂妹:“就算这孩子威胁不到婶婶,但他会威胁到你啊!你就不怕三叔以后偏心么?”   “……反正我也不会继承家业的。”闻人晴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了奚落的神情:“我是个Omega,又没什么管理的天赋,我爸愿意给我钱花,但是绝对不可能把公司让我继承。”   她如此清醒,闻人律倒不好再劝什么了,兄妹俩的会面就此草草结束。下午回到办公室,洛城依旧没有来训练馆,八角笼旁空荡荡的,没有那个安静的小身影,闻人律扭头望着,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沉沉的失落。   陆庭风倒是出差回来了。   一见闻人律,这人便十足兴奋地冲上来,跟他反复确认:“真的啊,KSP真的帮洛城搭上了霍华德兄弟啊?”   “他是这样说的,最后能不能成还不确定。”走进办公室里,闻人律依旧惦记着孩子的事,回答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他心想,既然三叔只有一个四岁的私生子,大伯一家常驻美国,即使有孩子也不可能在这边,小姑又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那么,月凨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跟闻人家产生联系呢?   身边的陆庭风还在喋喋不休:“KSP真够意思,退役了还想着拉拔后辈,不过也多亏洛城跟他投契……哎不是,洛城他人呢?怎么拍完广告之后就消极怠工了,不会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前两天他还前空翻呢!淡淡地翻一个白眼,闻人律正准备打开电脑处理工作,脑子里却电光一闪,想起了拍广告那天的事——洛城态度大变之前,陆庭风就在旁边!他们是不是聊了什么东西?   猛地扭头瞪向自家特助,闻人律像是发现了解题的关键,心脏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广告拍外景那天,你跟洛城说了什么?!”   “……啊?”陆庭风莫名其妙地望过来,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件事:“哪天啊?”   闻人律急得咬牙切齿:“就雅马哈广告的最后一天,洛城穿着机车装拍到虚脱的那次!他躺在椅子上,你在旁边照顾着,我去找导演了——就那几分钟之内,你们聊了什么?!”   “哦,那天啊!”陆庭风漫不经心地回想一下,道:“他问我盛筵那件事来着……就一年半以前,你去找钟书记那次。”说到这儿,这厮倒是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反问道:“不是你跟洛城透露的吗,就你在盛筵上跟一个omega上了床,还一直没找到人那事儿。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就说是啊。”   ……可我并没有跟洛城透露过啊!   脑子里不禁“嗡嗡”地轰鸣起来,仿佛飞进了一窝马蜂。惶然呆坐几秒,闻人律来不及细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站起身,飞快地离开了训练馆,往家里赶去。   上次去京城,他回紫藤苑的别墅取回了自己的相册……那里面不止有妈妈的照片,还有自己半岁时的婴儿照。   --------------------   着急忙慌地赶回家,闻人律甚至来不及脱鞋,大步流星地直直冲到了书房里。敏姨正在厨房里忙活呢,只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掠过,瞬间没了影儿。她茫然地回头望去,呼唤一声:“少爷,是你吗?”   路易坐在门口,看看外头,又看看她,满脸无辜。敏姨忍不住把火关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就见闻人律盘腿坐在书架前的木地板上,正满脸愕然地盯着一张相片看。   凑到少爷身后,敏姨伸长了脖子悄悄地瞅,只见相片中一个小小的圆脸婴孩,正懵懂地坐在婴儿床里,手中拿着个小皮球。那张照片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律少爷,8个月零2天。   望着那行熟悉的字迹,敏姨不禁轻声笑了出来:“少爷,这行字还是我写的呢。”   “敏姨……”闻人律的声音却略微颤抖:“你怎么不告诉我,月凨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说了呀!”敏姨诧异地望向他:“我一开始就说了,说阿城的孩子跟你长得很像,所以我放心不下,想去照顾……我早就说了的呀!”   “不是……”哭笑不得地转过脸来,闻人律见敏姨一副正直的神情,那瞬间也说不出埋怨的话了,只能怪自己过于倏忽:“我,我小时候怎么也有婴儿肥的?”   “你们闻人家的孩子都这样,脸蛋圆溜溜,要两岁后才慢慢消下去。少爷,难道你没有翻过你小时候的相片吗?”敏姨难以置信地问。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闻人律心情复杂地想:我小时候又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必去翻旧伤疤呢?这次取回相册,也只是想着自己还没满月那会儿,有几张跟妈妈的合照,这才拿回来的。   沉重地合上相册,塞回书柜里,闻人律叹一口气,偏头睨着敏姨茫然的脸:“姨,我怀疑……月凨是我的女儿。”   敏姨出神地眨眨眼,忽然间“啊”了一声,惊愕不已:“不是……怎么会呢?一个孩子怎么会有两个爸爸?难道……啊!难道!”她恍然大悟,随即如同五雷轰顶,塌坐在地:“这样的话,阿城岂不是当了冤大头……”   闻人律却冷静了下来,镇定面色仿佛一个杀伐果决的暴君,满心只想着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孩子:“现在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都是未知数。这样吧,敏姨,你明天找个借口去拜访洛城,然后帮我取几根月凨的头发回来——记得要带毛囊!这样我才好做亲子鉴定。”   “这……真要这样做吗?”敏姨为难地抿着唇,显然还在心疼洛城。闻人律轻哼一声,面若冰霜地眯起眼,冷酷道:“如果月凨真是我的女儿……我是必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第68章   洛城已经在家里草木皆兵地躲了三天。   自那日撞见葛玉蓉之后, 他就抱着月凨一直躲在家里,惊恐不安地寻思着要不要买个机票出国躲一躲?可他的比赛约和经纪约都签在登峰旗下,过不了多久还要出席活动、代言产品什么的, 又能躲得了几时?   惶恐地在家里窝了两天多, 见没人来找事,洛城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晚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月凨到楼下吃了个饭。   如今他名声大噪,随便点开一个app都是他前空翻的身影。望海街的老街坊们见了他, 不禁笑哈哈地打趣:“阿城!你身手那么好, 来,现场翻一个!”   洛城疲惫地叹口气,不为所动地继续吃饭:“我翻跟头要报酬的哦,三百万, 你们商量一下谁付钱吧。”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吃完饭,洛城准备回家,月凨却在他怀里哼哼叫着, 小手指向街口,想去外面转转。无奈, 只好带着她往外走。   小丫头被关了两天多, 早觉得无聊透顶。今晚终于能出来放风,她一时间很高兴,搂着爸爸一挣一挣,像一只跳舞的小狗。洛城心疼地笑起来,叹气道:“两天不能下来玩, 真是委屈你了……也怪我,偏偏听了李志明的谗言,去那个什么鬼盛筵。我要是不去, 就不会招惹上那家人了……”   但相应的,他也就没有月凨这个宝贝女儿了。   这样一想,洛城为难地皱起脸,还是认下了这个遭遇:招惹就招惹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了,我作为孩子的亲妈,还有人能把孩子从我手里抢走?!   第二日一早,他便不再畏畏缩缩,反而雄赳赳气昂昂地洗了脸漱过口,把月凨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带着她出门遛弯。正要出门时,外头先一步响起敲门声,“笃笃笃”的三下,轻巧而均匀。洛城的双目立即警觉起来,警惕地问:“谁啊?”   “阿城,是我呀,敏姨。”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洛城顿时放了心,垮下肩膀走过去开门:“敏姨,原来是你啊!”   “干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昨夜下了第一场秋雨,天气微凉,敏姨穿着一件灰紫色的薄毛呢外套,整个人显得圆圆胖胖的。月凨一见她便殷切地叫起来:“啊,啊!”   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敏姨走过去把小丫头抱进怀里,搂紧了左右亲昵:“哎哟小宝贝,好多天没见李奶奶了是不是?月凨想不想我呀?……想呀?宝宝真乖……”   见这一老一小紧紧搂着亲昵不已的模样,洛城心里微酸,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们:“敏姨,前阵子我……我有些累,恰好也没什么工作,就把月凨过留在家里,没有送过去,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不是因为你照顾不过来,才送过去的么?现在你有空了,是该好好地陪一陪月凨,记挂我干什么?”终于腻够了,敏姨抱着月凨坐到沙发上,爱不释手地抚摸她柔滑黑亮的头发:“再说了,不分别这么几天,我还不知道咱们小月凨这么想念奶奶呢~”   见敏姨并不在意,洛城心里这才好受些。他搬了张小板凳坐到敏姨面前,小心翼翼地打探:“姨啊,最近……律总在家里,有没有忙活什么事?”   “少爷呀?”敏姨抬起眼,一副懵懂茫然的样子:“没见他忙活什么呀,还不都是以前那样,有时候忙工作,有时候就锻炼一会儿、再泡个澡。”   “……是吗。”长长地吁一口气,洛城放松地垂下眼,却错过了敏姨讳莫如深的眼神。再抬起头时,敏姨已经拿过一旁的包包,兀自从里头掏了些东西出来:“昨天我做了几屉包子,知道你喜欢吃肉的,就拿了些牛肉胡萝卜和猪肉大葱的过来。还有啊,马上要中秋了,天气冷得快,我给月凨勾了几个小帽子,今天带过来试试看,合不合适……”   她像变魔术似的展开一个墨绿色条纹底的绑带小兜帽,帽檐上缀着一串红草莓,还带着几朵白色的草莓花,活泼又可爱;另一个则是红底的虎头帽,眼睛鼻头用了五彩的颜色,胡须金灿灿的,额头的王字也是金灿灿的,看得洛城爱不释手:“这也太漂亮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虎头帽戴到月凨头上,随即捧起女儿的胖脸仔细打量,笑得龇出一口大牙:“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这个适合过年带,喜庆,威风!”   “再试试这个草莓的。”帮月凨取帽子时,敏姨的手不动声色地缠住几根头发,轻轻地拽了下来。月凨无甚反应——她咧着小嘴正高兴呢,迫不及待地把小脑袋伸进草莓帽子之中,还好奇地抬着眼睛向上看:“哦?”   “好看!这个也好看,等十月份再冷点儿就能戴了。”洛城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十数张照片,低下头兀自回味。见状,敏姨小心翼翼地背过手,将那几根头发塞到防尘袋中,又收进包包里。待一切完成,她这才露出笑容,道:“我见你们全副武装的,是要去哪儿呀?”   “准备带她出去逛逛呢。”   “那走吧!我也跟你们去。咱们可以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菜市场,把菜买了,中午一起吃顿饭!”   “好,好好好!”终于不用自己做饭,洛城那个兴高采烈,立即把前几日的烦闷抛到了脑后。   -----------------   中午两点,把月凨哄睡之后,敏姨作别洛城,直接打的去了申城的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   闻人律已经等在门口了,戴着口罩、一身休闲装,旁人只能看到他宽肩长腿的高挑身材。一见敏姨下车,他立即迎上去,低声问:“拿到了吗?”   “拿到了!”敏姨紧张地道,“阿城还跟我打探你这几天的动向……我觉着,你的怀疑十有八九是对的。”   那个小小的防尘袋放到掌心里,里头乌黑的发丝清晰可见,闻人律不语,紧抿着唇大步走进鉴定所。敏姨不想进去,就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心里全是不安和心疼:哎,要是鉴定出来,月凨真是少爷的女儿,那……那阿城该怎么办啊!掏心掏肺大半年,居然是帮别人养女儿,少爷又说一定会把月凨抢回来……这谁能受得了啊?   十五分钟后,闻人律走出鉴定所大门,下巴不舒服地动了动。敏姨巴巴地望着他,忍不住问:“这……结果多久出来啊?”   “一般要五天,但是加急的话,明天这时候就能出结果了。”闻人律面容冷峻地道。   意思就是说,阿城只还能跟月凨待一天。   敏姨心里突然感到一种深重的罪恶感,这种感觉过于沉重,使她深深地垂下了头:“这样啊……那,那好吧。”   闻人律似乎也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一时间无暇顾及敏姨,只心不在焉地紧盯着地上某处,静默无言。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两人都无话可说,安静地做饭、吃饭,打扫卫生、处理工作。路易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晚上都默默地粘着敏姨,眼巴巴地瞅着她。敏姨见了,不禁苦涩地笑笑,拍一拍它结实的脊背:“没事……路易,要真是我们猜想的那样,恐怕你会很开心的。”   第二天下午三点,闻人律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地刷手机——他罕见地没有去公司,请了一天的假,就是为了等待那个随时有可能来临的结果。敏姨一大早出去买了菜又回来,见他依旧靠在沙发上望着电视发呆,不由叹口气,默默地走进厨房里。   三点半时,闻人律的手机响了起来。本以为是公司的电话,他不耐烦地低头望,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几秒,闻人律接起来,声音略有些不耐烦:“喂?”   “您好,是闻人先生吗?您昨天在我们研究院做了一个亲子鉴定,现在可以来拿结果了。”   闻人律猛地坐直身体,心脏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声音隐隐发飘:“出结果了?……是什么结果,你先跟我透露一下。”   “您是不打算来拿证明了是吗?”对方语调平直地反问。   “我会去拿!”不由急躁地低吼一声,闻人律强压着怒气,咬牙道:“……我只是想请你把结果提前告诉我,明白吗?”   “哦,好。”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敏姨也忍不住从厨房中走了出来,不安地看着这边。在窸窣的翻页动静过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干燥平直的转述声:“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闻人律是洛月凨的生物学父亲。”   霎时间,尘埃落定、水落石出,闻人律的全身心都放松地落了回去,手机从掌心中滑下,跌落在地。敏姨赶忙冲过来,捡起手机放到茶几上,着急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啊?”   闻人律急促地呼吸着,瞳孔震颤,难掩激动:“是……月凨是我女儿。”   “啊!”敏姨张大嘴,这一声混着着喜悦和扼腕,与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一致,都充满了纠结的情绪。望着闻人律逐渐变得坚定的表情,她忍不住猛地抓住自家少爷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哀求道:“少爷……你答应我,跟阿城好好说,行不行?你俩别吵起来,好好商量,别吓到月凨……”   勉力遏制一下迫不及待的情绪,闻人律呼吸沉沉,一双冷厉凤眼始终望着门口,眼底火光乍现:“……我会尽量控制的。”   -----------------   下午五点半的时间,望海街的邻居们都在做晚饭,洛城也不例外。   虽然他的厨艺不咋地,但左右是要帮月凨做辅食,所以自己也随便炒个菜,潦草对付一餐。至于月凨爱不爱吃嘛……反正辅食的味道都差不多,不放盐不放糖,谁做都一样,月凨想挑食也没有条件。   这会儿小丫头正坐在客厅的爬爬垫上,抓着一个闹钟型小玩具仔细研究呢,像个小科学家。洛城不时回头看看,见女儿专心又乖巧地自己玩,不由一阵欣慰:我这孩子真是省心!不吵不闹,专注力又好,看来以后学习不用操心了。   欣慰完,转念又想起这是随了她另一个爸的性子,脸上那笑容便挂不住了,变成一张气闷的臭脸:操,以后千万别变成跟他一样的破德性!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砰、砰、砰”的三下敲击声,略有些重,节奏微微急促,听起来莫名给人一种不安的压迫感。洛城迟疑地放下菜刀走出去,眉心紧锁,一双虎目紧盯着深红色木门,似乎想穿过木板看清对面的来人:“谁?”   “我。”外面响起一个冰冷而短促的声音,瞬间让洛城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全降到了心脏以下。他的肌肉像是没了力气,两只手虚软得抬不起来,只有嘴唇惊惶地张了一下。这时,外头那人又催促道:“——开门。”   仿佛大脑被针猛刺了一下,洛城嘴唇紧抿,终于回过神来,疾步冲到客厅抱起月凨放进卧室里,又把门牢牢地关上,这才绷着脸重新走回玄关:“有什么事就在门外说吧,我现在不方便。”   闻人律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压抑着某种不满的情绪,耐心即将耗尽:“有什么不方便?洛城,我没工夫跟你耗——你最好马上给我开门!”   “不开又怎样?闻人律,难道你还想私闯民宅?”洛城惯来吃软不吃硬,对方一旦有威胁的意思,他的怒气便以几何级数增长,头铁地硬刚上来:“我就不开了,怎么着?!”   “好,好,你不开是吧?”门外的闻人律显然被他气得不轻:“洛城,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我告诉你,今天你开了这个门,咱们还有好好商量的余地;你如果不开门,那不好意思,我就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我是月凨的亲生父亲,等上了法庭,你以为你能抢得过我吗?!”   “我凭什么抢不过你?!”被他这话彻底激怒了,洛城猛地打开门,虎目狠厉、嘴唇紧抿,仿若一只发怒的雄狮般怒视着他。两人之间只差二十厘米,剑拔弩张,互不相让。闻人律胜券在握地冷笑一声,将一叠薄薄的文件举到他面前:“……就凭这个。”   看到文件上“亲子司法鉴定”、“检验检测报告”等字样,洛城愈发怒不可遏,当即揪住闻人律的衬衫领口,咬牙切齿道:“操,你什么时候在月凨身上取的样?”   看着那双怒气腾腾的虎眼撞到自己面前,闻人律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他冷哼一声,将自己衣服从洛城手中拽出来,正想说什么,隔壁的李婶儿好奇地操着锅铲打开了门,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望过来。   见状,洛城赶忙把闻人律拖进屋里,“呯”一声关上门,顺便把他拿着的鉴定报告抢到手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当看见“支持闻人律是洛月凨的生物学父亲”的字样时,闻人律注意到,他紧张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认命神色。仿佛一个牵肠挂肚的猜想终于被证实,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到底是有了一个肯定的论断。   那一刻,闻人律心里的怒气顷刻间消散了。   说起来,洛城也是受害者……比起自己,他恐怕才是更心痛的那个。不由烦闷地叹口气,他沉沉道:“反正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再追究。我来找你,就是为了两个事,一是月凨的抚养权归属,二是希望你告诉我,那个omega的行踪……”   “……嗯?”洛城猛地抬起了头。   他惊愕地看着闻人律,那瞬间,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恍惚的神情,仿佛一个闯祸的少年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大人们却将另一个人认作了肇事者:“你说什么,那个omega?”   “对啊!”闻人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难以置信,那天晚上他居然爬了我们两个人的床!你也是,这种做夜场的人来找你负责,你居然真就认下了来,后续也不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你的心未免太大了吧。”   闻言,洛城表情微妙地低下头,眼帘低垂,试图掩盖住窃喜的眼神,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闻人律等得不耐烦,不禁催促道:“干嘛,难道你还想包庇那个人?”   “我没有想包庇啊……”洛城含糊地撇着脸,嘴角微妙地紧抿着:“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干嘛非要追究啊?月凨这么聪明可爱,你白得一个女儿,偷着乐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去找人家妈妈的麻烦?”   “我当然要找啊!万一那人带着什么病呢,或者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世背景呢,我不得查清楚了再说么?!”   洛城撇撇嘴,没有马上答话。他把亲子鉴定丢到茶几上,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神态游离地乱晃了两步,似乎在寻思着怎么搪塞闻人律。半晌,他回过头,脸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紧张:“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去哪儿了。出月子之后他就跟我分手了,微信也删了,我手机重装过,什么信息都没了——”   闻人律缓缓眯起眼,神情慢慢变得森冷:“你是打定了主意跟我对着干,是吗?”   洛城撇撇嘴,贱兮兮地一耸肩,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是吗?”闻人律拿起桌上的亲子鉴定报告,叠起来收进兜里,随即露出了一个气极的冷笑:“无所谓,反正我今天也不是为了那个omega而来的——月凨是我的亲生女儿,虽然你对她感情深厚,但是不好意思,我要把她带走了。”   说着,他大步走向紧闭的卧室门口,企图开门进去抱走月凨。洛城面色剧变,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疾言厉色道:“你干什么,你要拐小孩吗!?”   “这是‘拐’吗?”闻人律冷笑着与他对峙:“在这间房子里,跟月凨有血缘关系的是我,不是你!严格来说,拐孩子的应该是你才对!”   他俩剧烈的争吵声被里头的月凨听到,小丫头不禁害怕地哭了起来,可怜声音像一只小猫。洛城一边要应对咄咄逼人的闻人律,一边又要挂心女儿,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这时,闻人律又不依不饶地道:“洛城,你照顾月凨八个月,我很感激,但也仅限于此了——你今天老实把月凨给我,或许我还能让你当她的干爹;但你要是执迷不悟,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月凨,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扭门锁,立即被洛城一把攥住手腕,动作间发出了巨大的碰撞声。月凨在里头一声尖叫,哭喊道:“爸爸——爸爸——呜呜呜呜……”   听见这句呼声,门外的两人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扭开门冲了进去。洛城先一步把床上的泪眼滂沱的女儿搂进怀里,顽抗面色已是强弩之末。看着闻人律紧张的视线和不依不饶的姿态,他着急地搂紧月凨背过身去,那瞬间什么也顾不上了,气急败坏地大吼:“月凨是我生的!月凨是我生的好了吧!我是她妈,我就是那个omega……!谁也不能把月凨从我身边抢走!”   什么……?   闻人律的表情愕然顿住,半晌,他荒诞地哼笑一声,鄙夷道:“洛城,我知道你舍不得月凨,但也不必撒这种谎……”   “谁说我撒谎了?”回过身朝他怒目而视,洛城破罐子破摔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单手在里头急躁地翻找,同时恶狠狠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酒店套间里睡着了?2906号房?你的房门没关,灯也没开……之后你派人追查,是不是还查到,对方是个金发的外国人?”   闻人律的面色逐渐变得僵硬:“……是。”   这时,洛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将它紧攥在手里,抱着女儿走过来,恶狠狠地扯了扯唇:“那是我放的烟雾弹!……我听说有人在查那晚的事,怕露了馅,故意跟李志明这样说的!”说着,他抬起手,一条眼熟的金棕色袖箍垂了下来,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那天晚上,我走得太急,不小心卷走了你一条袖箍,难道你没发现吗?”   这……脑子里顿时划过一道惊雷,闻人律想起自己不翼而飞的袖箍,以及那晚之后洛城莫名其妙的表现,还有他执意休假一年……霎时间,所有疑窦都变得通明,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第69章   闻人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洛城家的。   洛城似乎给他解释了很多, 但他的脑子浑浑噩噩的,最后只记住了一句话,“我是AO双性体质。”   听到这话的那瞬间, 闻人律用自己已近呆滞的视线将这个人高马大、肌肉丰盈的格斗选手上下打量了一遍—— “omega”这个词, 似乎跟他完全没有联系。   见他这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洛城心烦意乱地叹口气,抬手将他推了出去:“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好好消化吧!等你想明白了, 我们再商量其他的事。”说着, 还顺手摸走了他手里的亲子鉴定报告,“唰唰”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接下来的画面就转到了家里。   闻人律忘了自己怎么上的车,忘了自己怎么乘的电梯, 脑子里乱七八糟全塞满了洛城的事。用指纹打开门后,敏姨紧张地穿过客厅迎上来,圆胖的脸庞被担忧下垂的五官拉扯出许多细纹, 小心翼翼地问他:“少爷,你跟阿城谈得怎么样啊?”   木然望着她, 闻人律张张唇, 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在玄关呆立了几秒,这时路易凑上来嗅闻他的裤腿,他才终于从梦中清醒,躬下腰搓了搓狗狗的长毛。起身再看敏姨,闻人律的眼眸总算活泛了些, 含糊道:“还没商量好,我……我明天再去找他。”   随后他视线游离地走进房间,一直没有再出来。   ----------------   闻人律始终记得第一次遇见洛城时的场景。   那时公司刚刚创立, 他跟陆庭风四处观赛,企图签下几个极具潜力的自由拳手。彼时国内的综合格斗赛事“传奇之战”尚未式微,闻人律在一个暴雨的夜晚赶到比赛现场,却因堵车晚了几分钟,并未看见洛城的精彩表演。   当整场赛事结束后,他与赛事经理一同来到后台。繁杂模糊的人声中,一个爽朗高亢的声音如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令人无法忽视:“庆哥!看见我那记高扫KO没有?帅不帅?哈哈哈哈哈哈哈胡说八道,老子明明是最帅的!”   循声望去,闻人律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红衣斗士,微卷的黑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闪耀着雀跃的光,深蜜色的皮肤被汗水浸润,仿佛涂了油彩,晶晶发亮。那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口被重击了一下——视觉上的强烈震撼令他立即拽住赛事经理,迫不及待地问:“那是谁?”   “哦,那个啊!是黑虎拳馆的洛城。他天赋很不错!就是人有点吊儿郎当的,不服管教……我叫他过来?”   闻人律点点头,经理便走过去,揽着洛城低语几秒。接着,那个笑容明朗的人抬起脸望了过来,浓眉一挑,面露惊艳,随即又大大方方地挥挥手。彼时的洛城还没有太多纹身,蜜色胸口干干净净,看上去像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少数民族大帅哥。看着他灿烂的笑颜,闻人律不由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这样高大帅气的一个人,怎么会是omega呢?   这个秘密的揭露仿佛在他心里下起了雷暴雨。洛城曾经的表现的和那些后知后觉的醒悟是雷暴,但雨呢?……雨是某些嘈嘈切切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线一线将他茫然的心穿割。   他难以自控地反复回想去年五月初那个昏暗的夜晚,那具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身体,强壮得如同水蟒,高热似太阳。还有那个数次在午夜梦回时侵入脑海的渴切亲吻……那张柔软的厚唇,原来是洛城的。   闻人律顿时感觉一股颤抖的酥麻从脊梁窜上了天灵盖。   不行……不能再想这个了。用力拍几下额心,将那些旖旎的念头强行赶出去,闻人律赶忙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冰白兰地,狂饮几口,终于将虚浮的心思压了下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他脱力地靠到躺椅上,仰头望向天花板,开始一点一点回溯洛城去年的异状。   盛筵是五月初举办的……那意味着,洛城回归训练时就已经怀孕了。念及那阵子他所遭受的击腹训练,闻人律明明躺在温暖的房间里,却感到浑身发冷,心脏也后怕地抽搐了一下。   洛城在桑拿室里晕倒,肯定也是怀孕的缘故吧?还有他总是想吐,胃口不佳,脱水效率差……以及发布会那一天,他突然消失,想必就是在医院被查出了怀孕和AO双性体质。   ……也难怪他会跑到酒吧里约炮。   荒诞的林林总总突然有了充足的理由,而自己正是那个导火索——那一刻,闻人律匆忙放下酒杯,忍不住扶着脑袋,懊恼地呻吟了一声。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发觉,洛城就不用以怀孕的状态走进八角笼了,也不用在输掉比赛后仓皇逃离现场,引来万人谩骂。闻人律控制不住地想,那时他害怕吗?无助吗?名没有了,钱也没有了,事业也摇摇欲坠——谁都知道在那关头请假一年意味着什么,但洛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与所有人对抗,他肯定很期待腹中的孩子吧?   而那时自己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想逼我主动解约?”   闻人律不禁用力掩住面庞,懊悔地沉默了许久。   站起身在房间里如无头苍蝇似的踱步两圈,又郁闷地转回来坐下,闻人律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整个人陷入了懊悔的漩涡中。他止不住地脑补洛城独自养胎的无助场景,没了房子、没了钱,只能住到望海路的两室一厅里,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记得去年十一月,自己曾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胖了些,穿着一件廓形大衣掩盖身体,身边……嗯?   闻人律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当时洛城身边有个医生!他说是“我老婆的主治医生”,恐怕就是负责他的医生吧?!   看来这事儿不止他们两人知道。甚至,自己不是第二个知道的,也许是第三个、第四个……第N个知道的!   忽然意识到这个情况的严重性,闻人律猛地站起身,心乱如麻地又开始徘徊。然而在那股危机感之中,一股怒气也不由自主地隐隐升腾:那个医生知道多少?他整个孕期都陪在洛城身边吗?生产之后,是不是他照顾的洛城的月子?他们……他们之间亲密到何种地步?   思绪及此,闻人律已经无法再在家里待下去了——他想马上冲到洛城楼下,一一问清这些问题。但是现在才……抬起手腕一看,居然才晚上九点!   闻人律突然有一种把太阳从地平线下拽出来的冲动。   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待了几乎八个小时,他不时焦灼地走来走去,不时瘫在躺椅上反复脑补洛城的孕期生活,连晚饭也没吃。中间闻人律也曾尝试过睡觉,但都以失败告终——他根本没有睡意。眼睛一闭,洛城的身影便在他脑子里跑来跑去,一刻不停。   凌晨五点,闻人律终于妥协了。   拿起汽车钥匙冲下楼,他开着车穿过申城清冷的夜,一路杀到了望海街。停在老居民楼前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下,望着四楼那扇漆黑而静谧的窗户,闻人律终于感觉到一丝踏实,疲倦逐渐蔓延而上。将座椅放平,他最后睨一眼洛城的家,心事重重地睡了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他不安稳地蹙着眉,逐渐听见有人在敲窗户。   睡梦中,闻人律以为是敏姨在敲房门,便准备下床开门。脚刚踩上木地板,却听得床上气息恹恹的洛城轻哼一声:“别去……我不想被敏姨发现我们的关系。”   被他这话弄得心头沉闷,闻人律短暂地住了脚,想:难道我这么拿不出手吗?难受片刻,他还是返身回了床上,对着洛城赤裸的上半身和疲惫的面色,默默无语。   然而敲击声仍在继续。   终于感觉到不对劲,闻人律猛地从梦中惊醒,赫然发现洛城就在窗外,怀中还抱着懵懂的月凨。赶忙打开门,他几近手忙脚乱地站到洛城面前——又或者说,迫不及待。以往熟悉的人如今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关系,闻人律张口结舌,一时间只能紧盯着洛城,喉咙里千百句话在争执着哪一句先说出口。   洛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和眼下的青黑,半晌被他盯得撇开眼,含糊道:“进车里再说吧……眼多耳杂的。”   见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副驾驶,闻人律心里隐隐失落,抿着唇坐了回去。但他不知道,洛城其实也是在车外徘徊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来敲他的车窗。这名头发乱卷的高大斗士只是看上去一副镇定的样子,仿佛无所畏惧,完全不把之前的阴错阳差当一回事——这让闻人律的心不禁有一丝漂浮。   两人并排坐在车里,他忍不住瞥向洛城怀中懵懂的月凨:粉白的婴儿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爸爸,仍旧自顾自地东张西望着,纯真而懵懂。闻人律看得痴迷,忍不住想用力抱住她,好好亲昵。但当前还有另一件事更为紧迫,他只得强压下亲近的欲望,喉咙酸涩道:“……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是AO双性这回事?”   没想到他一来就问这个,洛城身子一僵,莫名有些不高兴:“很多啊!医院产科的医生、护士,他们都知道。”   ……自己果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闻人律沉重地叹气,胸膛数度起伏,最后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你是在配合他们做研究吗?”   “要不然呢?那会儿我以为没钱用了,只能配合他们科研,换取免费的产检。”一说到这个,洛城就不禁想起自己损失的一千四百多万,脸色顿时更臭了。闻人律瞥见,还以为他是在记恨自己的袖手旁观。那瞬间,他默默有了一种……自己是负心汉的感觉?   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闻人律心情沉闷,但又不能抽烟,只得用力揉揉眉心,艰涩道:“你怀孕那阵子……有人照顾你吗?”   这才像句人话。洛城轻哼一声:“有,就我那个主治医生,姓宁的,我住在他家里。”   一直住着吗?孕期,产后,月子期间?但闻人律不想再问了——他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心里只有迫切的肃清欲望:“……带我去医院。”   不由诧异地看过来,洛城狐疑道:“干嘛,你怕他们泄密啊?整个科室都签了保密协议的,赔偿款高得很,没人会乱说。”   “——但你作为登峰旗下的运动员,公司总得掌握你的身体情况吧?不然我以后怎么维护你的健康,怎么安排你的比赛?……快带我去,我要问他们拿研究资料!”一上升到公事,闻人律的语气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私心在冠冕堂皇的借口后头张牙舞爪,仿佛一个狐假虎威的小丑,只能借此发泄自己的不安。   洛城心里虽然不舒服,但闻人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配合:“……那好吧,你导航去交大附院。”   ----------------   进医院之前,洛城强硬地要求闻人律必须戴口罩:“科室里那些人都是人精!要是被她们看到你这张脸,你跟月凨的关系就暴露了,所以——把口罩带上!”   你是怕我跟月凨的关系暴露,还是怕我跟你的关系暴露?闻人律烦闷地想。但为了不横生枝节,他也只得强压下心里的不甘,取出一个黑口罩戴到脸上。   在进电梯之前,洛城给宁祁打了个电话。对面一接通,他不打招呼,也不问好,直截了当地就问:“你现在有空吗?我在医院大堂等电梯,马上上楼。”   这遣词用句让一旁的闻人律不禁皱起了眉:他们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吗?   对面的宁祁似乎很高兴洛城来找自己:“怎么,你不去找性别科张主任,居然来找我?”   “问你拿点资料。”言简意赅地说完,洛城挂了电话,毫不拖泥带水。闻人律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跟他上楼去。倒是月凨有些不安,依偎在爸爸怀里哼哼叫着,似乎在害怕什么。   忍不住伸出手,拉过小丫头的手掌轻轻抚摸,闻人律牵挂地问:“月凨怎么了?”   “……我以前带她来这里打疫苗,她害怕呗。”说着,洛城瞥他一眼,警惕地将女儿的手抽回来,不让碰。闻人律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怨气,忍不住想:之前防着我就算了,现在还防着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一会儿到了产科,两名高大帅气的alpha抱着个漂亮的小女婴出现在走廊里,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相熟的护士看见洛城,本想打个招呼,但见他身后杵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口罩帅哥,便默默地闭上了嘴,装作不认识。   二人穿过廊子大步走向副主任办公室,还没走到门口时,宁祁就笑容可掬地开门迎了出来:“真稀奇,你居然有空来……”   愉悦的声音在看见闻人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怔在门口,下意识望向洛城——这个面色略显疲惫alpha心虚地挠了挠鼻梁,视线撇向别处:“这……我老板,你见过的,他有事要问你。”   宁祁于是又望向闻人律——他记得这位闻人老总俊美过人的脸庞,可今日这张脸却莫名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充满敌意的、带着黑眼圈的丹凤眼。心里不由一顿,他下意识感觉不妙,但踌躇两秒,还是侧身将二人让了进来:“先过来坐吧。”   看着这二大一小在沙发上并排坐下,一个野性不羁,一个俊美优雅。而洛城怀里的小女婴却奇异地与闻人律更相似,尤其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霎时间,宁祁心中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难道,那晚跟洛城上床的alpha就是……   这时,洛城挠挠眉尾,含糊不清地道:“我性别的那事儿……他知道了。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些细节,看看会不会影响我今后比赛……”话没说完,闻人律便不疾不徐地抬手打断了他,冷眼睥睨着宁祁道:“宁医生,我想你也清楚,洛城是登峰旗下的运动员。有关他身体的任何事,我都拥有知情权。”   ……是吗?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宁祁虽面无表情,但嘴角已经默默地绷紧了。他突然明白了洛城以前说的,“那些人都眼高于顶,总是看不起人”的含义——闻人律确实是一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讨嫌家伙。   见他不吭声,闻人律眉心一蹙,越发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他不由加重了语气,冷厉道:“在合约存续期间,按理说洛城是不能跟别的机构私下签订合同的。但事出突然,你们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他,这个责任我就不追究了。只不过,你们的研究报告,需要交给我审核一遍,以确保这件事不会伤害登峰的利益。”   这时,宁祁终于抬起脸,不疾不徐地反问了一句:“所以你今天来,是要以公对公的形式交涉,对吗?”   闻人律紧盯着他透着笑意的双眼,心里忽然感觉一丝不妙:“……对。”   果然,下一秒,宁祁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摊手道:“那你们的函件呢?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的就来我们这边调资料吧?……这未免太不符合程序了,是不是,闻人老总?”   不由深吸一口气,闻人律被堵得无话可说,怒瞪的双眼几乎要把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生吞活剥!宁祁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笑着,仪态自如,仿佛对惹怒对方事实感到十分愉悦,甚至……乐在其中。   洛城在一旁看得分明,心里忍不住奇怪:搞什么,这俩怎么莫名其妙地斗上了?他的嘴角无语地抽搐一下,忍不住侧过脸小声对闻人律道:“要不,你先回公司拟个函件来?”   闻人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拽住他手腕把人拖了出去。 第70章   一言不发地回到车里, 闻人律显然气得不轻,坐在驾驶座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发动车子。洛城默默地把女儿放到后排的安全座椅里头,心想自己要不要到副驾驶坐呢?可念及二人尴尬的关系, 他犹豫一瞬, 默默地也坐到了后排。   ……这不由让闻人律更气闷了。   “你是不准备跟我去训练馆了吗?”他沉闷地问。   “我去干嘛啊。”洛城含糊地说着,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本来出门是准备去买早点的,结果一下楼就见你的车停在树下……你赶紧送我回去,我肚子还饿着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 闻人律才恍然想起, 自己连昨夜的晚饭都没吃,更遑论早点!但空荡荡的肚子却丝毫不觉得饥饿,精神也十足亢奋——也许是大脑明白正事还没完成的缘故。肾上腺素执着地发挥着效用,不达目的不罢休。   闻人律不禁失笑地扯了扯唇。   开车将这父女二人送回望海街, 眼看着洛城抱着月凨下了车,他终于忍不住降下车窗,着急地道:“洛城!……能不能让我抱一下月凨。”   他脸色疲惫, 狭长的凤眼下面透着青黑,眉心微蹙、菱唇紧抿, 配上苍白的面色和凌乱的发丝, 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洛城的心莫名颤了一下,略觉不忍,无法,只得将月凨递到他怀里:“只能抱一下哦。”   宝贝地将月凨搂好,闻人律压抑着激动, 但眼里透出的光却无法掩饰。他渴切地注视着这个即将满八个月的婴孩,这个眼神纯净、性格乖巧的小姑娘,俨然就是自己的翻版, 过分安静、过分听话。但不一样的是,她有一个日夜陪伴她的至亲,视她如掌上明珠,并不因为父亲的未知而慢待她分毫。   像明月一般皎洁的小月凨,她昨天已经会喊爸爸了,可惜喊的不是自己。忍不住闭上眼,轻轻贴一下小姑娘的面颊,闻人律不禁心怀期待,有朝一日也能被她这样呼唤:“月凨,我是爸爸……你知道吗?我是月凨的爸爸。”   见他如此爱不释手,洛城在外头看得焦心,终于忍不住伸手把月凨夺了过去:“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也忙你的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里,仿佛怕他起了歹念,穷追不舍。   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父女二人的背影,闻人律失了魂似的塌坐在驾驶座里,只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带走了。恍惚地呆坐良久,他忽然想起洛城的病例本还没有要来!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闻人律的面色又恢复冷酷坚定,发动汽车直奔训练馆。   ---------------------   一般来说,公司的大小函件都是文员或者秘书负责起草的,闻人律在其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批阅一层层递交上来的公章申请。   于是,当面对这种需要保密的特殊情况,他瞪着空白的WPS文档,大脑不由自主地宕机了几秒。   ……还是看看别人怎么写吧。   打开办公系统,找出以前批示的公章申请,点击附件,各种各样的函件随即出现在眼前。闻人律挑了几个合适的作为参考,起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资料调用申请函,但在盖章那一步,他又不禁犯了难——公司每个盖公章的函件都需要上传电子版、走盖章流程,这样行政部才让盖章。可是,这个函件的内容一旦上传,不就意味着跟整个公司宣告,洛城是AO双性者了么?   闻人律立即关掉了刚刚点开的公章申请页面。   啧……要不我亲自去一趟行政部?   纠结地斟酌半晌,闻人律终于下定决心,从打印机中拿出那一份申请函,大步朝行政部走去。   两个办公室之间隔着一整个室外体育场,闻人律顶着秋天的烈日横穿跑道,匆忙之间还差点儿撞到了慢跑的运动员。他急匆匆的步伐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陆庭风在特助办公室的窗前看到,忍不住瞪大眼,纳罕地自言自语:“真稀奇……大老板这是干什么去?”   不多时,闻人律爬上办公室的三楼,呼吸沉沉地走进行政部,一来便问:“全姐,公章在你这儿吗?”   负责盖章的全姐吃惊地瞪着他:“在啊!律总,你要公章干嘛,是要带去出差吗?”   “没……”闻人律下意识把函件往身后藏了一藏:“就盖个申请函而已。”   “什么申请函,请款函吗?走了公章程序没有?”大老板亲自过问,那效率必须杠杠的!全姐立刻打开办公系统,企图找到对应的公章使用申请。可这时,大老板却支支吾吾地开口道:“这个,一定要走程序吗,只是盖个章而已。”   茫然地抬起头,全姐看着大老板略显生硬的神情,心里不由得想,律总是不是不懂发起申请啊?于是站起身热情地表示:“要不我来吧?律总,你把申请函给我,我拍个照,马上走程序,很快的!”   闻人律却触电似的把手背得更深了,面色紧绷仿佛正在作弊的中学生,如临大敌一般:“算了,我……我回去让林秘书弄吧。”说完,他匆忙转过身,如来时一样飞快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行政部四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灰溜溜地铩羽而归,闻人律心烦意乱地坐在转椅上,面色恹恹、怀疑人生——谁能想到,他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居然连公章都没法自由使用呢?!生无可恋地瘫坐半晌,他忽然想到经常合作的情报侦探陈煜,立即振作起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煜哥,你应该有刻假章的门路吧?”   陈煜:“……律总,是谁伪造了你们公司的公章吗?”   闻人律头疼地揉揉眉心:“不是谁伪造……是我要伪造一个。”   陈煜:“……?”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就告诉我有没有吧!”闻人律急躁地催促着,本就不多的耐性已然见底。陈煜沉默几秒,只得诚实地答:“确实有。你想刻什么样的,给我发个照片,再给我一个直径尺寸,半天就能好。”   “半天?”闻人律不满地啧一声:“一个小时行不行?”   “……应该可以。”   “好。”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闻人律在桌上的文件堆中找到一个过往函件,立刻拍了张公章照片发过去。转身又到秘书办公室里从小林那儿摸走一片尺子,他量出尺寸,把数据发给陈煜——一通操作做完,闻人律将尺子往桌上一丢,坐进转椅里,只觉得万分快意:宁祁,你等着的,我下午非要把洛城的研究资料拿到不可!   ----------------------   陈煜办事向来神速,中午一点四十分,他的手心里就紧攥着一个盒子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闻人律一见他,立刻站起身,拿着打印好的函件迎上去。两人偷偷摸摸地在茶几那儿盖了章,又把章子收好,锁进抽屉里,一切大功告成。   陈煜如来时一样沉默,朝闻人律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陆庭风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就见自家老友对着一张纸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问:“你跟煜哥在忙活什么呀?”   闻人律吓了一跳,赶紧把函件收到身后,板起俊脸:“没什么,小事而已。”   “是吗?”狐疑地眯起眼,陆庭风上下打量他一圈,见闻人律一副冷酷不屈的模样,遂歇了心思,转而问:“你之前问我他拍广告那天的事儿,怎么了,你俩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闻人律依旧板着脸,刀枪不入、不动如山:“我还有事,下午的会你替我开吧。”说完,面若冰霜地走了出去。   陆庭风忍不住瞪大眼,猛地转过身望着他背影大喊:“怎么又让我帮你开会啊!你有什么事要忙的!”   回答他的只有走廊上空荡荡的回音。   医院下午两点半上班,闻人律开着车杀过去,一到楼层便直奔副主任办公室。然而扭开门,里面却站着一个陌生的年长女性beta,花白头发在脑后挽成髻,白大褂下是一副精瘦的矮小身材,双眼矍铄,笑容可掬:“你就是洛城的老板吧?”   闻人律下意识将自己脸上的气势汹汹收了起来:“……是。”   “来,过来坐。”老医生招呼他到茶几边坐下,一边倒茶一边不紧不慢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产科的主任,姓杨,你叫我杨主任就行。那个,早上小宁跟我说,阿城性别的事,不小心被你知道了——好像你对此不大高兴?”   我不高兴吗?闻人律拧一下眉,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高兴嘛,好像也有几分担忧,怕他这体质对日后比赛产生影响;说不高兴嘛,好像也不大准确——毕竟,与其跟一个陌生的omega产生联系,他更愿意月凨的妈妈是洛城。   ……甚至,心里有几分窃喜。   但在外人面前,他不好这样说,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道:“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呢?好好的一个alpha,现在却变成了omega,以后还怎么打比赛?力量、速度、爆发力,这些都是完全依赖于alpha激素的。没了它们,以后洛城怎么在ufc立足?”   杨主任认真地听着,脸上始终维持着笑容:“你说得对,阿城到底是个格斗运动员,你又是他的老板,肯定无法忽视这一方面。不过我们产科啊,研究的大部分是孕产——也就是他从怀孕到生产,再到产后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具体的性别研究资料并不在我们这儿,在性别科。所以呢,我建议你去楼上性别科看看,他们的主任姓张,很好说话的,肯定会好好配合你。”   闻言,闻人律不禁眯起眼,明白了她的用意——感情是不想拿资料出来给自己看!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尊老爱幼了。   反手将申请函拿出来,拍在茶几上,闻人律不紧不慢地十指交扣,搭在膝头:“杨主任,这不是孕产或者性别的问题。洛城是我旗下的运动员,他的任何活动、比赛、身体维护都是由我们公司代理的。这就意味着,你们医院跟他签订的合同上,要是没有我的签名和我们公司的公章,那就没有任何效力。这样的话,你们医院基于洛城的任何研究都不能发表,也不能用作科研交流。”   至此,杨主任的笑容终于消退了些许,无奈地道:“那好吧,我让他们影印一份给你。”   她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年轻斯文的小医生便捧着一本厚厚的课题日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宁祁和一个眼熟的齐刘海小护士。   闻人律冷冷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兀自接过日志迫不及待地翻看。这一翻不要紧,他的双目瞬间瞪大了——他就那么巧地翻到了洛城涨奶的那一页!病情描述那一栏十分清楚地记录着三行笔触秀气的字:患者胸部涨奶,自述胀痛四天有余。经触诊,胸部柔软而富有弹性,皮肤光滑,触之下陷,内里均匀无结节……   再一翻,是洛城生产那天的日志:患者用麻药和水囊之后,开指迅速,凌晨两点已经开到五指,三点半开到十指,上产床。患者为初产,不懂用力,好在身体强壮,于凌晨五点产下女婴,无侧切无撕裂。女婴身长57厘米,体重八斤六两……   再往后翻,月子期间的记录里居然还配了一张洛城的哺乳照片!虽然没有拍到头脸,但凭着胸口上醒目的兽面纹身,闻人律还是立即认了出来。那时的洛城胸脯饱胀、肚腹柔软,小腹鼓鼓囊囊的,仿佛一个吹胀了又放掉八成空气的气球,还余着一部分在里面。望着这触目惊心的照片,闻人律目眦欲裂,一双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杨主任道:“闻人老板,在研究期间,我们对洛城是尽心到不能再尽心,从身体到生活都是无微不至。尤其宁医生,见他住的地方人多眼杂,还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日夜照顾,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听到这儿,闻人律的双眼如闪电般抬起来,锋利地刺向宁祁。这个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alpha静静立在杨主任身后,笑容浅淡,意味深长,从容中带着一丝有恃无恐。   杨主任又道:“这些详细的记录都是为了科研,一些文字啊、照片啊,都是在所难免,希望你能理解我们。这样,这个影印本你就带回去看,看了之后,哪天要是有空,再跟我们签订一个补充协议。毕竟我们的科研论文已经投出去了,也过稿了,明年一月就要见刊,所以能快就尽量快一点儿……”   闻人律不语,只是双眼紧盯着宁祁,面色冷酷。半晌,他将那本厚厚的课题日志合上,拿在手里,站起身道:“行,我看过之后要是没问题,会联系你们的。”   杨主任又露出了笑容,殷切地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哎,好好,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远处,一群人终于吁口气,各个腿软地坐下来,叹道:“洛城这老板,还真是不好糊弄啊!”   只有宁祁和杨主任依旧站着,面色如常:“商人到底是商人,脑子精明着呢,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说着,杨主任拿起那张申请函递给宁祁,道:“你把这个函件影印几份,一份送到行政部,其他的我们自己留档,免得以后出什么岔子。”   “嗯,好。”接过那张纸,宁祁走出办公室,一边检查函件内容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然而就在经过货梯间时,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拽住后领把人拖进去,恶狠狠地将他压到了墙上!   宁祁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接着后背传来剧痛。待清醒后,他看见了闻人律那张俊美却凶煞的脸,仿佛玉面阎罗般冷酷地瞪着他,另一只手则轻松地将他手里的手机夺了过去,目标明确地点开相册。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宁祁挣扎起来,怒道:“你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是吗?”冷笑一声,闻人律游刃有余地钳着他手腕用力一拧、顺势翻个身,随即死死又摁回了墙上,只不过这次是热脸贴着冷墙。宁祁气急败坏地挣扎一下,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撼动分毫——毕竟闻人律是忠实的格斗爱好者,每个星期都去练几个钟的摔跤柔术。虽然跟专业选手没法儿比,但对付一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紧不慢地摁着他,闻人律将相册时间调到三月份,果然看见了一连串的洛城日常照片!有吃饭的,躺在沙发上休息的,甚至有刚洗完澡只穿着内裤的……这些照片从去年九月横跨到今年三月,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将洛城的孕期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只不过是以偷拍的视角。   看得目眦欲裂,闻人律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宁医生,这就是你的职业操守——偷拍病患,嗯?!”   “哈,哈哈哈……”宁祁却挑衅地轻笑起来:“闻人老板,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洛城只是你旗下的运动员,又不是你男朋友,你管他以前跟谁拍私密照呢?他那个性格,难道你不清楚吗,不愿意的事,别人是强迫不了他的。我呢,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伸出援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心里感动,对我也有所回应……你管得着吗?”   闻人律不禁愤怒地把他往墙上撞了一下,宁祁顿时吃痛地咬紧牙关,但硬是忍住了,没有痛叫出声。因为好像有人比他更痛——闻人律咬牙切齿的语调仿佛是他战功赫赫的证明,令宁祁感到了一丝颤抖的愉悦。   “你少胡说八道!洛城怎么可能对你这种人有所回应?!偷拍就是偷拍,少为自己开脱!”   接着,手机上传来了删除照片的声音。宁祁被死死压在墙上,眼珠子飞快地滑动着,嘴里仍然在笑:“哈哈哈,你删照片有什么用?我跟他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半年多,吃穿住行都在一起,这段记忆你删得掉吗?……你知不知道他在家喜欢干什么,知不知道他去超市喜欢买什么?你连他怀孕生子都不知道,又哪来的底气跟我兴师问罪?”   被他噎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半晌,闻人律好似终于从盛怒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冷笑道:“说得这么天花乱坠,那现在洛城怎么又回到望海街了呢,嗯?”   这下,无言以对的变成了宁祁。   冷哼一声松开他,闻人律将他的手机随手扔到电梯厅角落,随即睥睨地斜过来一眼,不紧不慢地整理一番衣衫袖口,拿着那本课题日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宁祁顶着半面通红的脸,眼珠子随着他的脚步向右移过去,满眼都是怀恨在心。半晌,他支着身子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捡起地上的手机和那张申请函,揉揉脸,若无其事地回到走廊继续往前走。在即将到达前台时,科室的护工邹雨诚经过他身旁,忍不住诧异道:“宁医生,你的脸怎么了?”   冰冷彻骨地剜他一眼,宁祁用一种低冷而嫌恶的语气吐出两个字:“闭嘴!”   瘦弱的护工顿时白了脸,没敢再说什么,低下头小跑着朝病房奔去。 第71章   拿着课题日志坐到车上, 在发动汽车之前,闻人律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下午三点二十分。   ……距离昨天洛城跟自己摊牌,只过去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自己好像一直没有休息, 进食也只是中午时在训练馆随便吃了点。但他仍然不觉得累, 整个大脑甚至是兴奋地紧缩着,迫不急待地想要了解洛城消失的那一年,想要触碰他怀孕生女的种种细节。   闻人律不得不低头抵到方向盘上,用深呼吸来抑制这种汹涌的情绪。   ……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 他恢复镇定,飞快地开车回到了家里。这会儿敏姨在睡午觉,路易也是,趴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他得以心无旁骛地直杀进书房, 反锁房门,坐到书桌前拿出那本课题日志,从第一页开始认真翻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检查报告单, 姓名一栏写着洛城二字,日期是去年6月12日, 正是赛前发布会那一天。检验项目有三项, 雌二醇、孕酮和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其中,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这一项的结果用红笔圈了起来,“173034.00mIU/mL”,并在一旁写了三个字“双胞胎?”   认真对比一番“参考范围”栏目里的数字,闻人律惊愕地发现, 洛城的数值比参考数值中的最大值还要高!难怪医生怀疑他怀的是双胎……虽然现在证实他只怀了月凨一个,但闻人律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要是有两个月凨,那会是什么情形呢?   脑子里不由出现了他跟洛城一人抱一个的场景, 闻人律失神地望着检查单,露出了一个难以自制的笑容。   再往下翻,他看见了一张B超单,日期是6月15日,正是与奥康纳比赛当晚。6周大的胚胎在影像中只有绿豆大的一点点,像一个荧光小球,附着在黑洞洞的子宫里。闻人律不禁伸出手在那张纸上轻轻描摹着……洛城的子宫,洛城和他的宝宝,原来就是这样长大的。   心里慢慢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酸涩而温软的感情,他咬着唇翻到下一页,一个粉红圆润的、饱满的蘑菇型凸起出现在自己眼前。闻人律不禁拧起眉,心想这是什么?低下头仔细看,这才在描述中找到了答案——原来这是洛城的生殖腔!   操……!身体莫名腾起一股火热,闻人律猛抬起头,一股潮红从他的脖颈迅速蔓延到了额头。那一刻,他的脑子仿佛脱缰的野马,顷刻间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个遍!   他几乎无法抑制地开始回味那个混乱的夜晚,那种紧紧包裹、不断吮吸的感觉。闻人律不禁闷哼一声,赶忙合上日志,闭上眼试图冷静,可那股欲望却不断地在体内涤荡……   直到他意识到这张图片也被医院那群人看过——主要是被宁祁看过,他才猛地睁开眼,情浪如潮水般急速退去,硬生生地冷静了下来。   紧抿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狠色,闻人律说不清心里是懊悔更多,还是恼恨更多。毕竟产检难以避免,有些私隐总要暴露在医生面前的……但一想到那个“医生”是宁祁,闻人律就不禁气得牙痒痒。   那家伙对洛城绝对有非分之想!   怀着这股恼意,他心里顿时冷静许多,顺顺当当地翻完了整本科研日志。看着B超检查单里一点点长大的月凨,和照片记录中洛城的面容和身形变化,闻人律忍不住放下厚厚的日志,撑着脸用力按揉眉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穿越回过去,狠狠地给自己头上来几下。   -------------------   当天晚上七点,闻人律终于踏踏实实地吃了一顿饱饭。   敏姨担心地望着他,数度欲言又止,不用猜就知道她是想问自己准备怎么处理月凨的事。但闻人律实在太饿了,配着菜狼吞虎咽了两碗饭,这才有闲暇放下筷子,一边喝苏打水一边开口道:“敏姨,你是在担心月凨和洛城吗。”   “啊……嗯。”不好意思表露得太明显,敏姨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面露难色:“阿城他,他肯定舍不得月凨吧?”   不禁低沉地轻笑一声,闻人律的面色不像生气,也不像释然,看得敏姨有些犯糊涂。他道:“洛城当然舍不得月凨——谁舍得呢?换了我,我也舍不得。”   说到这儿,闻人律又觉得饿,便拿起筷子补了几块肉。虽然洛城跟敏姨都极为亲密,但想必那家伙不愿太多人知道实情,所以自己也只能替他隐瞒着,含糊其辞:“我俩还没商量好。毕竟月凨粘他,我要是贸然抢过来,月凨肯定会不高兴的……慢慢来吧。虽然孩子小,但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等以后熟悉了,我再跟洛城好好说说,把月凨接过来住。”   说不定……洛城也能一并接来。闻人律心里这样理所应当地想。   他甚至没有深入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把洛城接到身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决定了。这个决定甚至让他感觉有点儿高兴——他笑了起来,抬起脸对敏姨道:“以前总觉得我这房子够住,现在想想,好像小了点。”   敏姨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赔一个笑脸,嘴上称是,心里却还是不大安稳:少爷高兴了,洛城不就难过了么……哎,这算是个什么糊涂事儿啊!   这天晚上,闻人律九点多洗漱好躺上床,没一会儿就踏实地睡了过去。他太累了,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依旧兴奋着。脑海里印着课题日志中的林林总总,他不由自主地做起了梦,梦见洛城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躺在自家沙发上,头发微长,穿着自己的浴袍,露出一点胸膛,正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自己忍不住盯着他的肚子走过去,从站立的视角可以从敞开的浴袍领口中看见他的胸肌,那样饱满、鼓胀,连顶端也是诱人采撷的模样。看得心潮彭拜,忽然,洛城好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于是回过头,伸臂将自己捞了过去,没好气道:“看什么呢!”   方才觊觎的东西瞬间近在眼前,闻人律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变得乱七八糟:“……看你啊。”   被他用力一勒,从沙发后头翻到前面去,差点儿压住了大肚子。闻人律赶紧撑起身体,洛城却躺在他身下,姿态从容,笑容慵懒:“臭流氓……”他垂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说。   听着这沙哑低回的声音,闻人律直觉一股热潮直冲下腹,令他再也无法忍受,埋头便吻了过去。洛城的嘴唇依旧是那样柔软、烫热,他几乎吻得着了迷,失去控制地不断吸吮、啃咬。   洛城却笑了起来,揶揄地道:“你是狗吗?……不是这样亲的。”随即探出舌头挑开他的唇,深深地与他纠缠在一起。闻人律彻底昏了头,理智消饵无踪,只剩下本能的冲动。但在最后关头,他的手摸到洛城的大肚子,高热的头脑倏然清醒过来,不安道:“会不会伤到宝宝?”   “不会。”洛城喘息地睨着他,帅气面容被欲望侵染,长腿一勾,将他的腰拉了下来:“快点,我忍很久了。”   ……闻人律猛地醒了过来。   昨夜忘了拉窗帘,此时窗外晨光熹微,天将破晓。裤子里一股湿粘粘的异样感觉,他心里一惊,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居然——?!   不禁丢脸地咒骂一声,闻人律顶着高热的脑袋冲进卫生间里,却意外从镜中看到了自己通红的面颊。不禁愕然打量一番这张情动的脸,他逐渐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怎么回事……嗯?闻人律,你在想什么呢?!   ---------------   吃过早点,闻人律浑浑噩噩地来到办公室,把昨天撰写函件的操作又重复了一遍,盖上假章杀到交大附院性别科,将洛城整个孕期、产后及最近的激素变化资料也要了过来。   张主任见了他,颇为忐忑,生怕他不让洛城配合研究了:“老板,那个,日后你们还会继续跟我们医院合作吗?”   “看情况。”闻人律翻阅着资料,面无表情地道。“左右洛城是要打比赛的,他的激素状况和竞技状态休戚相关……大概率还是会找你们帮忙吧。不过,这得我看完资料后再做定论。”   “哎,好好!”张主任扁着嘴,心里那个难受,忍不住悄悄咒骂宁祁:你们产科的研究是结束了,可我这边刚进行到一半呢!真气人……这事儿到底是怎么让洛城老板知道的啊!   拿着资料回到办公室,闻人律仔细研究过洛城的激素变化趋势之后,内心稍安:还好,目前他的睾酮处于正常alpha的水平,看来不会影响下次比赛。至于以后的情况,医生说至少要到40岁才会完全趋于omega。按照UFC的平均退役年龄37岁……洛城还能打四年左右,足够他拿到金腰带了。   一天两夜的混乱尘埃落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闻人律放松地靠进椅子里,仰头望向天花板——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洛城见面,想同他确定月凨后续的抚养问题,以及两人未来的关系。   立刻拿出手机,闻人律点开通讯录,找到洛城的电话号码,但在看见“洛城”二字时,他脑中无法抑制地出现了昨夜那个荒诞的梦、那些香艳的画面……当即忍不住把手机一扔,他用力捂住了瞬间变得烫热的脸庞,懊恼低吼:“操——”   不得已又花了十分钟来整理心情,直到体温恢复正常,闻人律这才板着脸拨通了洛城的电话。   ……然而对面却一直没有接。   看看时间,早上十点。按理说再怎么赖床也该起了啊……难不成他也没睡好,现在正补回笼觉?   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禁脑补了洛城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煎熬模样,闻人律勾起唇,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于是体贴地挂了电话,准备下午再打。   恰好这时唐秘书找他汇报工作,两人商量结束后,闻人律突然叫住她,道:“最近我打算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复式那种,面积大概在600平以内。你去跟小马说,让他筛选出几套合适的,过几天拿来给我看。”   唐秘书嗅到八卦的气息,双眸微微一亮,放轻了语气道:“怎么突然要换个大的呀,现在那套不合适?”   “不够用了。”闻人律答得言简意赅,唐秘书却默默脑补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一溜烟跑出去,跟林秘书交流情报去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闻人律又把丁教练叫了过来,让他陪自己练习柔术。练习的间隙,闻人律通过墙上悬挂的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身材,高大秀颀、肩宽腿长,肌肉恰到好处。这身形以前觉得刚刚好,现在却感觉有点儿不够了。   挑剔地审视一会儿,他冷不丁道:“丁教练,你想办法帮我增肌吧。”   丁教练诧异地望过来:“干嘛要增肌,你现在不是很完美么?”   闻人律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盯着镜子里看一会儿,执着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增肌了。”   -----------------   其实,闻人律给洛城打电话时,他并没有在补回笼觉,而是在家里跟宁祁发牢骚。   宁祁一大早就拿着早点来敲他的门,似乎是从哪里晨跑过来的,进门就脱了棒球服外套,冒着热汗说:“你那老板昨天下午杀到医院,把课题日志拿走了——他目前有为难你吗?”   他倒是没敢提及闻人律对自己动粗的事。毕竟自己拍了那些照片,如果让洛城知道了,他肯定会被一脚踹出门去的。   “暂时还没有。”洛城确实没睡好,往常神采奕奕的脸如今满是疲态,想必是在失去女儿的危机中惶惶不可终日。见状,宁祁便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话:“他……有表达过争夺抚养权的想法吗?”   “他当然想啊!”累到极点,无暇防备,洛城轻而易举便露了馅,还犹自不觉地继续抱怨呢:“月凨本来就跟他像,最近他俩相处时间比较多,月凨也挺亲近他……前天下午他一拿到亲子鉴定报告,就杀过来跟我要人了。我是没办法了,只能跟他说实话,不然他还以为我跟月凨没有血缘关系呢!”   ……原来如此。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宁祁见好就收,将早点一一摆出来,一边吃一边劝道:“你也别太紧张。毕竟月凨还那么小,你又是妈妈,在法律上享有优先的监护权,他想抢也抢不走的。”   “至于两岁以后……他还想不想要月凨都是个未知数。”意味深长地说着,宁祁抬起眼,看见洛城怔了一下,不解地望过来:“他为什么会不想要月凨?”   “你那老板不是个钻石王老五么?”宁祁笑得从容,“说不定明年他就跟人结婚了,再生一个两个孩子。到时候孩子一多,他肯定就不会执着于月凨了。”   不禁失了神,洛城下意识望向一旁坐在婴儿车里用小门牙啃南瓜蒸糕的女儿,这时候才恍然想起,闻人律确实是有女朋友的!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很快结婚,怀孕生子……到时候,月凨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本来应该高兴,却又有些莫名的沉闷。洛城垂下头,默默地吃了一口包子,闷哼一声道:“也是。等以后他有了孩子,就不会跟我抢月凨了。”   在桌上的早点快要消灭干净时,闻人律的电话打了过来。洛城被惊得浑身一悚,那瞬间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地望向宁祁。见状,宁祁不紧不慢地把他的手机拿到一旁,摆得远远的,淡笑道:“没事,不想接就不接。反正他总会来找你的,晾一会儿也不打紧。”   洛城没说话,只疲惫地弓下腰,用手支着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十一点送走宁祁,洛城勉强抱着女儿睡了个午觉。下午三点,闻人律那边又有了动作——他在微信上发了一条信息。隔着对话框,文字体现出来的情绪仿佛很平淡:“在家吗?我去找你聊聊。”   ……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不掉的。双眼死死瞪着手机屏幕,好半晌,洛城终于回复了四个字:“你过来吧。”   不到四十分钟,楼下就响起了汽车轮胎的窸窣声音。随即是快速的脚步声,仿佛每次都飞跨几级楼梯,不出二十秒就到了四楼。接着,门上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这一次比前天下午的要轻缓许多,听上去彬彬有礼,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洛城绷着脸走上前,静静地打开了门。   门外,闻人律穿着万年不变的西装,只不过外套是敞开的,也没有戴领带。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兰香气,头发微乱,面颊略带着些潮红,就连视线也有一丝飘忽不定,只在洛城脸上停留了两秒便默默错开:“补完觉了?”   “……?”这话莫名其妙的,洛城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地道:“先进来吧。”   月凨还在房里午睡,整间房子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两人沉沉的呼吸声。一走进封闭空间里,洛城便闻到了闻人律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香气。他的精神立刻紧绷起来,屏住鼻息在沙发远端坐下,尽量远离这个家伙。   回身在客厅边缘站住,闻人律刚想说话,却瞥见沙发上丢着一件陌生的蓝白配色棒球服外套?他眉心一蹙,心里不禁疑惑:洛城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衣服?   此时再看洛城,这人绷着一张俊脸,如临大敌似的,他便也不好问了,只得默默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两人隔着两米多的距离,面对着面,眼帘都低垂着,一时间相对无言。   良久,闻人律轻咳一声,终于开口:“我昨晚看了他们的课题日志。你……那一年里,你很辛苦吧。”   没料到他居然说了一句人话,洛城生硬地抿一下唇,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也不算辛苦啦……孩子是我自己决定要生的,这些苦是我为她受的,不关你事。”   “我知道——”闻人律下意识这样答,仿佛害怕洛城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有些心烦意乱,为自己的词不达意,也为自己这一年多的迟钝:“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生的月凨,但是……你那时候要是跟我说,我肯定可以给你更好的照顾。”   “我敢跟你说吗?”不禁荒诞地轻笑出声,洛城自嘲地摇摇头,道:“我那时候根本谁都不敢说!……谁相信啊,轻重量级第五名的洛城,居然是一个AO双性人!这要是告诉你,不得把你吓死啊?”   “哪有那么夸张。”说到这儿,闻人律终于抬起眼,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瞪住他:“你能接受,我难道就不能接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说着,他艰涩地叹口气,道:“要是有我打掩护,你的孕期也会轻松很多……”   “啧,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不耐烦地打断他,洛城心浮气躁地拧着眉,不禁粗声粗气道:“你今天到底来找我商量什么的,能不能给个痛快!”   被硬生生噎了一下,闻人律只得咽下那些“要是”、“如果”一类的话,沉默几秒,转而道:“关于月凨的抚养权……我觉得,她还是跟你住在一起比较好。”   闻言,洛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真的啊?!你不跟我抢吗?”   “……我跟你抢什么?”气闷地斜他一眼,闻人律道:“你是她亲妈,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跟你在一起的,我抢过来干什么,让你们母女分离吗?”   有他这句话,洛城是彻底放了心,“啊——”一声在沙发上摊手摊脚地软做一片,如释重负道:“还好你是个讲道理的,不然我都准备找律师跟你打持久战了!”   ……这家伙居然都想到对簿公堂了?闻人律心里不禁更加郁闷。绷着脸轻哼一声,他补充道:“不过,你要经常带月凨去我那里转转,让她多跟我亲近亲近。毕竟我是她生父,我有权利见她。”   “哦。”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但洛城总感觉,他好像不止想跟月凨培养感情。思忖一会儿,他忍不住斜过眼,意味深长地睨着闻人律道:“我可以让月凨跟你亲近,但你要记得,她是我生的、是我养大的,你永远不可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知道吗?”   “还有,”他又说,“多一个人爱护月凨,我很高兴,但你给她花的钱,都是你自愿的,以后可不能往回要了哦?”   “往回要?”闻人律听得失笑,“我为什么要往回要?”   “呿,谁知道呢~”轻嗤一声,洛城翻个白眼,哼哼道:“反正月凨是我的女儿,她的家底有我帮她攒,不图你的。以后你跟别人结婚了,生孩子了,别像那种分手的前男友似的,把花过的钱列一张清单出来,让月凨还就行!”   这一句话把闻人律听愣了:“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别人结婚?   他差点儿问了出来。   闻声望去,洛城淡定地挑一下眉,又露出个笑脸:“你也不用担心,我跟月凨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以后你结婚了,就安安稳稳地过你的小日子,完全可以当我俩不存在~这就是一次偶然的事故,咱们就当——就当多了一个远房亲戚,不时走动一下就行,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闻人律深呼吸着,双眼恍惚地望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第72章   从洛城家楼上下来, 闻人律忍不住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秋雨之后,申城的温度变得十分宜人,但也开始显露出秋天的萧索之态。他坐在车里时, 一阵风吹过, 大泡桐树便簌簌地往下掉叶子,飘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偶尔的,几穗干燥的蒴果落下来,“砰砰”砸在车顶, 仿佛在提醒他该离开了。闻人律却依旧失神地坐在驾驶座上, 空茫双眼望着窗外街景,已然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动静全屏蔽在了大脑之外。   ……洛城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当他完全变成omega之后该怎么办。   他好像不想谈情说爱,也不需要人陪伴。真正就像公司里其他人说的, “有女万事足”了。   不过也是,去年他跟小晴闹掰,不也是为了孩子的事儿么?现在孩子的问题解决了, 他自然什么执念都没有了。   不禁失笑地摇摇头,闻人律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终于发动车子, 心不在焉地驶出了望海街。而此时,居民楼四层的走廊上,洛城躲在柱子后头悄悄望着他远去的车影,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操,还以为他会改变主意, 杀回来抢走月凨呢!   放下心转身回家,关上深红色木门。两人背道而驰,但彼此的念头却不约而同地依旧落在对方身上, 忧心忡忡,耿耿于怀。   -----------------   闻人律回到家后,路易居然一反常态地冲过来迎门,并期盼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仿佛知道主人刚才去了哪儿。无奈地搓搓它脑袋,闻人律低声道:“今天去的时候不巧,月凨在午睡,我就没抱她。过两天把她带回家陪你玩,好不好?”   路易“汪”地大叫了一声。   敏姨正好把饭菜端上桌,一边摆碗筷一边殷切地看着他,轻声问:“你跟阿城商量得怎么样呀?”   洗个手落座吃饭,闻人律此时已趋于平静,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羽睫低垂:“月凨粘洛城,洛城也拿她当心头肉似的,所以我不打算把他俩分开。至于以后,我准备多与月凨接触,跟她培养感情。其他的……等她大一点再说吧。”   “哎,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敏姨欣慰地笑起来,如释重负道:“我真怕你不管不顾地把月凨抢过来。没了她,阿城该多伤心呀!他已经够可怜了,咱们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   面色不禁微妙地闪动一瞬,闻人律没搭腔,垂下头默默吃饭。一会儿,敏姨又问他:“你今天跟他商量时,阿城的情绪怎么样,他难不难过呀?”   “他……还好。”闻人律含糊道:“他比我早几天知道,好像已经想开了。”   “……是吗。”不由又露出了挂念的神色,敏姨垂眸叹息着,半晌道:“少爷,哪天叫阿城带月凨来家里吃个饭吧?你看你们现在这关系……跟亲戚也差不多了。就算是为了月凨,也该多走动走动,以后她懂事了肯定会开心的。”   闻人律手中的筷子轻轻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嗯,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   在心头压了近十天的巨石终于卸下,洛城整个人就像原地复活般,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早上起床,他一边哼歌儿一边穿衣服,惹得床上的月凨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他看——这个人前几日总是惶惶不安的,把小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现在他心情好了,月凨也终于自如了些,张着小手喊他:“爸爸~”   “哎,我的宝宝~”抱起女儿用力亲几口,洛城脚步轻快地走向卫生间:“今天带你去训练馆玩儿好不好呀?”   “昂~”月凨乖巧地应一声,安心地依偎在爸爸肩上。洛城正对镜刷牙,见状忍不住低头瞅着女儿,亲一口,呀,沾上泡沫了!于是擦干净嘴,低头又亲一口。直把小丫头亲得“咯咯”发笑为止。   穿上帅气的机车夹克外套,搂着月凨大摇大摆地杀向训练馆,洛城现在没了顾忌,走路的姿势都格外嚣张。恰逢今日阳光明媚,他穿过器械馆和康复馆,同数个老友打过招呼,哼着歌儿从小花园的银杏树下走过。唱到尽兴处,这人还脚步轻快地转两个圈,把着月凨的小手翩翩起舞——这一幕,恰好被总裁办公室里的闻人律尽收眼底。   他站在窗台边,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一会儿洛城走进训练馆,闻人律便移动脚步,来到玻璃幕墙前,看他如何意气风发地横穿场地,仿若王者归来,要众人都来朝拜他。   这人今日穿着黑色机车夹克外套、略紧身的窄腿牛仔裤,将宽肩长腿的身材凸显得愈发淋漓尽致。半长头发扎起一半,后颈被卷曲发尾掩盖,他大笑时,黑色的卷发会微微摇摆,连发梢都透着得意。   闻人律看得入了神。   半晌,洛城终于嘚瑟够了,把月凨放到柔术垫上让她爬着,自己去更衣室换了身运动服出来。他一边跟人插科打诨一边热身,修长结实的腿用各种方式拉伸舒展,腰背拱起时仿若一座桥,想让人用手指爬上去。布料下的饱满肌肉随着动作的变幻缓慢涌动,像是凝固的海浪,呼之欲出。   闻人律深吸一口气,不禁想到了那次在阿布扎比,他与洛城一池共浴的场景。那对涨大了一些的暗红果实立在饱满肉丘上……这样的变化,原来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热身结束,洛城自告奋勇地爬上拳台,给另一名运动员陈克俭持靶,帮他做击靶练习。陈克俭大笑,似乎在说,城哥!我没你高,你把手放低点儿!   洛城也嘻嘻哈哈的,半晌还是把手抬高了,说,没事,今天给你做高扫特训!   两人乱七八糟地练了一会儿,洛城胡闹够了,遂心满意足地下台来,爬到柔术垫中心,跟月凨滚到了一起。这一大一小像两只猫科动物似的,旁若无人地嬉笑打闹。月凨爬到爸爸胸口上,咯咯笑着伸手抓他的脸、抓他的嘴唇。满月一般白皙圆润的脸庞,大笑时露出来的四颗小米牙,以及笑成两条缝儿的眼睛,无不让闻人律看得如痴如醉,心荡神驰。   那父女俩玩了一会儿,洛城忽然抱着月凨坐了起来,笑容默默收敛,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闻人律不禁挑眉,心想他又要搞什么节目?……下一秒,他就见洛城站起身,抱着月凨大步走向这边,一张脸硬邦邦地板了起来。   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注视被发现了,闻人律呼吸一窒,迅速转身坐回办公桌前,装作认真工作。数秒后,洛城一脚踹开他的办公室大门,二话不说走上前把月凨塞到他怀里,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给你抱行了吧!别眼巴巴地看着了!”   说完,他又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闻人律无措地搂着月凨,话都来不及说,洛城就没影儿了。他脸上透着被抓包的尴尬,默默低下头望向自己女儿。此时月凨也仰着小脸看他,茫然神情好像在说,我爸怎么把我丢给你了呀?   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闻人律轻轻捏一下她的肉包子脸,低声道:“因为,我也是你爸爸啊。”   是吗?月凨蹙着小眉头,显然不相信。闻人律又笑,心里道:我是你爸,他是你妈。现在不懂不要紧,以后再长大一点儿,我会教你分辨的。   -------------------   一个钟后,几个大大的包裹从前台那边送了过来,在小拖车上堆成高高的一摞,把路过的林秘书给惊到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包裹,一会儿助理小马领着几个运动员从训练馆里走出来,她立刻将人揪住,问:“这是谁的包裹呀?”   小马说:“律总的,让送到办公室去。”转头招呼了那几个壮劳力帮扛上二楼。   林秘书好奇地跟在后面,上楼后看见唐秘书,她立刻凑过去小声问:“唐姐,律总这是要干嘛……?”   唐秘书讳莫如深地“嘘”一声,抬手指向总裁办公室开敞的大门里面:“你看沙发上。”   踮脚望去,林秘书定睛一看,赫然见公司的吉祥物小月凨趴在沙发上,正好奇地支着身子,瞅着那几个临时客串的搬运工将包裹里的东西一点点拆出来。   五颜六色的毛绒爬爬毯、软爬小城堡、小帐篷、围栏玩具池,一个接一个铺展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占满了办公室的角落。这时闻人律西装革履地走过来,抱起月凨把她放到毯子上,看她兴奋地在上面爬来爬去。往常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宠溺的笑容,那眼神、那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慈爱的爸爸!   见状,林秘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朝唐秘书递去一个震惊的眼神。唐秘书眯起眼,笃定地点点头,两人默契地抿紧唇,迫不及待地溜回去交流八卦了。   而办公室里面,闻人律满意地看着这一地的玩具和在毯子上爬得不亦乐乎的月凨,忍不住用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发给洛城,并配文道:“月凨很喜欢。”   洛城在楼下看见,忍不住拉着一张脸,心想:欺负我没房子怎么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你把出场费和花红捐给桑托斯!不然的话,我都能赚出个首付了。   于是恨恨地给他啐回去:“你买玩具就买,别瞎炫耀!好像我买不起似的。”   看见回复,闻人律意外地轻啧一声,心说你非得用这么大的敌意来揣测我吗?!都说了不会跟你抢月凨,你就不能好声好气一点?但腹诽完,又只能强咽下这口气,认命地耐着这家伙——谁让他是孩子的妈妈呢。   -----------------   中午一点,当洛城跟其他人吹完牛、吃过饭,端着餐厅特制的辅食来到闻人律办公室时,月凨已经吃得饱饱的,在闻人律怀里睡着了。他不由一怔,用气音问:“你给她喂了什么?”   闻人律淡淡地瞥他一眼,平静道:“你放心,我喂的奶粉是你常用的牌子,果蔬泥也是新鲜做的,不会有差错。”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洛城前面,把月凨小心翼翼地放进他怀里:“你准备回去了?”又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辅食,放到一旁。洛城略有些不自在地瞥着他,含糊道:“昂,本来想喂月凨吃过饭,就带她回家。”   “……我送你们吧。”穿上西装外套,拿起车钥匙,闻人律自顾自朝门口走去,却没有听见洛城跟上来的声音。他不解地回望,看着傻站在办公桌前的洛城道:“怎么了,难道你想打的?”   “也不是。”踌躇一瞬,洛城抱着女儿悻悻地走上前,不再吭声。一会儿到楼下拿了背包,他跟在闻人律身后走出训练馆,两大一小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和谐,但又有一丝微妙的诡异。馆内的运动员们不禁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瞅着,随即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   把月凨小心翼翼地放到婴儿座椅里,扣上安全带,洛城陪女儿坐在后排,完完全全把闻人律当司机用。但这次大老板显然好脾气许多,坐在前头一声不吭的,偶尔从后视镜里偷看,只能瞥见他密密的睫毛,像羽毛一般覆盖在平静的双眸上,心如止水。   ……这家伙,长得是真好看啊。   默默地腹诽一句,洛城垂下眼,忍不住望向身旁熟睡的女儿。月凨的睫毛与她爸爸如出一辙,长、浓密、微微下垂,像小扇子似的掩住双眼,平常看上去像一只小鹿。想到这里,洛城猛抬起眼帘,又从后视镜中望向闻人律——这人也是鹿,只不过是成年的雄鹿,优雅而健壮,头上还要顶着两叉歪七扭八鹿角的那种。   忽然,闻人律望向后视镜,与他正正对视了一眼。洛城赶忙撇开脸,就听见他道:“……你要不还是去学个驾照?到时候公司再给你配个车,这样你带月凨出门也方便一些。”   “啊,驾照?”洛城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非要学吗?”   闻人律又睨他一眼:“不然我每天给你当司机?”   洛城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学,我学!”说笑话,天天跟他处一起,那还得了?还是自己开车的好。   看着他迅速改口的反应,闻人律没说话,只是望着前方的车流,默默地抿了抿唇。   ------------------   那天晚上,洛城在睡觉之前给女儿洗澡,忍不住一边搓洗她肉乎乎的小胳膊一边道:“宝宝,你爸好像还挺善解人意的。你说……他以后要是结了婚,有了别的孩子,还会对你这么好吗?”   月凨眨眨眼,表情茫然,显然无法理解这些话。洛城跟女儿大眼瞪小眼半晌,又道:“他那女朋友我见过,蛮有气质的,想来跟他是门当户对,家世肯定不简单。可是这样的家庭,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有孩子的alpha吗?……你爸这人虽然看起来挺正派,但万一怀着什么私心,瞒着人家怎么办?”   “……哦!”月凨拧起小眉头,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   “就是嘛!”洛城立刻配合地接上去:“应该坦白的呀,对不对?不然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omega,莫名其妙成了后妈,这算什么事儿?”   说着,他凑近女儿,不怀好意地挤眼睛:“下次要是碰见那个阿姨,我把你抱过去给她看。你说,她能不能猜出你是谁的女儿?”   “昂!”月凨一拍水面,喊得豪气干云。洛城不禁大笑:“哈哈哈,肯定能呀?那好,以后要是有机会碰见她,咱们就上去打个招呼!说阿姨好~我是月凨~你看看,我长得像谁?是不是像你的男朋友?……哈哈哈哈哈!”   胡言乱语地搞怪一通,洛城当晚睡了个踏实的觉,醒来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第二天他照例去训练馆打卡,却没想到,闻人律的女朋友居然真的出现在这里!   娇小的omega今日穿了全套运动装,正在拳台上气喘吁吁地接受搏击教练的指导,挥汗如雨。看见她的那瞬间,洛城不禁瞪大双眼,飞也似地把月凨放进婴儿车里,火速推到了角落!   ……操,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啊!他心里叫苦不迭。老天爷,我都是开玩笑的,没有真的想要破坏周扒皮的姻缘,你别给我搞这些巧合!   赶紧麻溜儿地把月凨推到八角笼后头,洛城回过身,悄悄地从笼边探出脑袋,就见那位娇小玲珑的马尾辫Omega气喘吁吁地从拳台上翻了下来,一边哭丧着脸,一边揉胳膊揉腿儿:“教练……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是初学者呢,经不起这么高强度……”   年过五十的许教练已经带不动运动员了,就带一带场馆的VIP学员们,只不过练习尺度总有些把握不住:“好好好,下次我把课程调整一下,让你轻松一点儿!”   “至少要降低一半的强度!”女孩子哭笑不得地揉着肩膀,哀叫道:“明明你们律总跟我说,你是最温柔的教练!结果第一节课就把我练成这样,我明天还怎么上班啊……”   他俩的声音不高不低,好些人都听见了。周青云本来在边上压腿呢,这时忍不住八卦地凑到洛城身旁,轻声问:“城哥,那位美女跟咱们律总是什么关系呀?”   洛城心里有些烦躁,便不耐烦地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好奇,不如自己去问他。”   周青云撇撇嘴,悻悻地又溜了回去。   就走神了这么一会儿,拳台边就没了那个omega的身影。洛城忍不住左右张望一番,依旧没找见,心想莫不是走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又找了一圈,确定对方已经不在场馆,这才放心地把月凨推出来。   “好悬呐,对不对?”坐到场边的椅子上,洛城一边整理月凨的婴儿用品一边跟她说闻人律的坏话:“要是咱们把你爸的老底掀了,说不定他会大发雷霆呢……”   “啊?”月凨惊讶地睁大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洛城忍不住撇撇嘴,没好气道:“你不信啊?哼,我告诉你,他这人最斤斤计较了!以前可没少对我发脾气。我说什么他都要管,做错一点就要被骂,凶得要死……”   说着说着,他想起闻人律面对那个omega女生时的温和笑容,心里不禁闷闷的,有些不舒服。默默地住了嘴,洛城把手里的运动服一丢,忽然觉得没滋没味儿起来。   “早知道就在家里睡觉了。”他自言自语道。   正靠着椅背发呆,正前方忽然走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停在自己面前。随即,一个彬彬有礼的轻柔声音响起:“洛城你好,我想要一个你的签名,请问你方便吗?”   毫无准备地抬头望去,洛城瞬间瞪大了眼——来人正是那个娇小的omega女生,此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第73章   看着眼前这张巧笑倩兮的清秀脸庞, 洛城瞪着眼,下意识将婴儿车的挡棚按了下去,遮住月凨的脸。随即, 他猛地站起身, 像一座高塔似的杵到对方身前,生硬地绷着面庞道:“可以啊,要我签在哪里?”   对方并没有被他硬板板的架势吓到,依旧是进退有度地笑着, 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副半指拳套递过来:“签在这上面。就写, 祝赵川生日快乐。”   洛城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去,中间见她的视线往婴儿车那边飘,还不紧不慢地搭讪一句,转移人家的注意力:“赵川是你朋友吗?”   “啊, 是我同事。”omega女生果然又望向他,笑笑道:“本来去年我就让闻人律帮忙要你的签名了,但他大忙人一个, 老是忘记,所以今天我干脆自己来要。”   闻人律?听见她这样全须全尾的称呼, 洛城忍不住微妙地一挑眉:对男朋友叫得也太生疏了吧?怎么不叫小律什么的。   这时签名写好了, 他把半指拳套递回去,注视着人家道:“小姐,我要怎么称呼你?”   “我叫何砚青。”女孩子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有几分甜美,洛城心里不禁悻悻:……原来闻人律喜欢这一款的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 同她轻轻一握:“何小姐,你好。我们好像是第二次见面了吧,上次是在去年冬天。”   “啊, 你记得我啊?”何砚青颇感意外地笑起来,“我长得这么大众,还以为你记不住呢。”   “不大众啊,你长得挺好看的。”尘封已久的alpha气概被对方的妄自菲薄引了出来,这一刻洛城仿佛回到了以前,用不着痕迹的夸赞把所有omega逗得喜笑颜开:“你的眼睛很特别,笑起来是弯月形的,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眼型,所以印象很深刻。”   “真的吗?”何砚青果然被夸得心花怒放,不禁捧住面颊,笑得脸都红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分外和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快。这要是不清楚的人看见了,估计还以为他俩互有好感呢。   这不,陆庭风正在闻人律办公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百无聊赖地往下望,看见此景,便愣道:“咦,何砚青怎么跟洛城搭上话了?”说着,他转头望向老友:“大哥,难道你想把他俩送作堆?”   眉头一拧,闻人律立即放下工作走过来:“什么?”   “喏,”陆庭风指向楼下,“你看。”   走到玻璃幕墙前定睛一望,当看清洛城脸上的那种散发alpha魅力的熟练笑容时,闻人律猛地变了脸色,立即转身冲向办公室大门。没过五秒,他就出现在一楼,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打断了那二人的对话:“何砚青!你的搏击课结束了?”   随着这一声呼唤,几乎训练馆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悄然无声。何砚青茫然地扭头望向他,无措道:“啊,结束了。怎么?”   “过来一下。”闻人律在楼梯口朝她招招手。踌躇两秒,何砚青只能同洛城道了别,不解地拎上背包,回身走过去:“干什么呀?”   终于把人哄了过来,闻人律悄悄瞥一眼洛城,见他冷冷地睨着这边,半晌翻个白眼,拎起背包推着月凨往更衣室走,他这才松一口气。此时何砚青也已走到跟前,他便小声打探:“你跟洛城聊什么呢?”   “就闲聊啊。他人挺好的,很健谈,刚才还夸我眼睛好看呢。”说着,何砚青又笑起来,拿出那双半指拳套,向他展示上面的金色签名:“签名也很耐心。就是这字……哈哈,有点儿潦草。”   “哦。”心里莫名有种沉闷的感觉,闻人律看着何砚青清秀的脸,忍不住想:洛城到底是当了三十年的alpha,即使偶然间变成了omega,他也不会有这方面的自觉。以后,若他寂寞了,想要伴侣……大概率,也还是会选择omega的吧。   心事重重地抿唇,他身上的气势陡然沉郁,像一只追丢了猎物的鹰。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突然低落,何砚青无措地睨着他,半晌道:“那个……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再见。”挥挥手,闻人律打起精神目送她离开,良久,还是忍不住朝洛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儿空荡荡的,休息长椅边只放着月凨的婴儿用品袋。刚才洛城脸上那从容的微笑还历历在目,闻人律却不禁想起了他以前叫自己“小律”时的促狭坏笑,仿佛一个得逞的小偷,拿着战利品在自己面前炫耀地晃来晃去。   ……什么时候能再看见呢?   ----------------------   第二天,洛城刚起床,唐秘书就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点开一看,他不禁感叹登峰办事效率之神速——闻人律前天刚说给他报个班学车,今天就已经报上了,这会儿是发消息催他去做体检呢。   叼着牙刷走回房间,他瞅着床上依旧睡得香甜的月凨小朋友,忍不住想:你就是想支开我,好跟月凨相处吧?哼,说一声不就得了,搞这么多弯弯绕!   于是吃过早点之后,洛城就把月凨送到了闻人律家楼下。敏姨穿着毛呢外套下来接他,依旧是上次的打扮,只不过笑容中多了一次负疚与讨好。洛城忙着去驾校,一时间没察觉,只顾着急吼吼地把月凨和婴儿用品往敏姨怀里塞:“姨,今天就麻烦你照顾月凨了哈,我要赶去学车。”   “唉,好,你慢慢来,不着急。”看着他狂奔跑走的修长身影,敏姨不禁苦笑着叹口气,搂紧月凨慢腾腾地往回走:“哎……阿城怎么就碰上这种倒霉事儿呢?养了八个月的女儿,居然是替别人养的,这也太憋屈了……”   回到家,路易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宝贝终于来了,当即一个蹦高儿,像舞狮子一般在玄关快乐地跳来跳去。月凨也笑起来,拧着身子着迷地看路易表演,笑声清脆,像银铃似的呤呤作响。   将她小心地放到沙发上,一娃一狗迅速滚到了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月凨甚至揪着路易的耳朵笑出了海豚音。敏姨乍一听见,不禁讶异地瞪大眼,失笑道:“呀,不愧是阿城养出来的娃——要是小律带大的,估计没法儿笑成这样。”   听说月凨在自己家,闻人律立即加快工作速度,下午三点便从公司赶了回来。可惜这个点儿月凨在睡午觉,肥嘟嘟的一只小猪仰面躺在沙发上,被路易严严实实圈在角落,守卫得十足认真。闻人律想去抱她,这臭狗居然还冲他龇牙,喉咙里呜呜作响!他不禁“啧”一声,骂道:“我抱我女儿还要经过你同意啊!”   路易这才不甘不愿地爬到一边去,任由他把小姑娘抱走了。   把女儿放到自己床上,小心翼翼地盖好小肚肚。怕她醒来后乱爬翻下床,闻人律又拿出一床棉被,在床边铺成厚厚的缓冲垫,保证万无一失。做好这一切,他才爬上床,躺到女儿身旁,心满意足地欣赏小家伙的睡颜——月凨真是像他,从发梢到嘴角,越看越像,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现在,闻人律却忍不住开始想,她有什么地方像洛城呢?   这个孩子也有洛城的血脉,不可能一丝痕迹都找不到吧?   长相是像自己了,性格呢?月凨好像是乖巧谨慎的脾气,这跟洛城也没有半点相似……闻人律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以后即使公开她是自己和洛城的孩子,估计也没人会相信吧?好好的一家三口,最重要的那一个居然最难证明……   迷迷糊糊地靠在枕头上,闻人律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下午五点半,当洛城来接月凨时,这个小丫头正在闻人律家的木地板上爬得飞快,一边尖声大笑一边追赶蹦蹦跳跳的路易。   听见那夸张的笑声,敏姨操着菜刀走到厨房门口,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天啊,月凨这丫头,爬得比别人跑步还快!长大了不得是个运动健将啊?”   闻人律一听,终于高兴了,站在客厅边上宠溺地看着女儿,心满意足道:“不好吗?长相已经遗传爸爸了,运动方面总该遗传一点妈妈。”   敏姨听见,不禁愣在厨房门口犯迷糊:啊?难道,那个omega也是运动员?   这时洛城打来电话,一接通只有五个字,言简意赅:“我到楼下了。”闻人律收敛笑容,惬意的心情不甘不愿地告一段落:“好,我带月凨下去。”   抱着女儿走进电梯里,看着逐渐下降的楼层,闻人律忍不住望着月凨,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小肉脸。月凨则是心不在焉地望着出口方向,好像知道是爸爸来了,指着面板哼哼一声:“爸爸!”   “不是爸爸,是妈妈。”闻人律暗戳戳地纠正道:“我才是爸爸,他是妈妈,知道吗?”   月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妈妈是生月凨的那个人。月凨住在妈妈的肚子里,慢慢长大,然而生出来,继续成长——他就是生你的人,所以他是妈妈,明白了吗?”闻人律耐心地跟女儿解释。可惜这样的知识对月凨而言太过超前,她无法理解,最后还是指着门口喊:“爸爸!”   ……闻人律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走出楼栋门厅,就见洛城站在对面的花圃边上,背靠路灯,修长双腿随意向前伸展着,仿佛刚下班的模特,让人移不开眼。闻人律的视线忍不住黏在他的脸上,却又在洛城抬眼望过来时,下意识撇向别处:“怎么现在才回?……今天不是体检而已吗。”   “大老远跑过去,当然要练两把车才值当啊!”从他怀里接过月凨,洛城宝贝地亲一下女儿,又说:“我还被教练们逮着拍了好多合照,还有那些学员……他们问我,是不是准备代言汽车了,所以才赶紧来考驾照。”   说到这儿,他短促地睨闻人律一眼,眼尾微挑,好像在问:有没有啊?   这言不由衷的模样……闻人律感觉喉咙里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忍不住轻咳一声:“最近有在帮你接洽悍马,他们对你挺满意的。顺利的话,10月份也许会有结果。”   那还差不多!洛城露出这样得意洋洋的表情,随即冲他一挑眉,权作道别,抱着月凨就要走。闻人律赶忙上前一步,叫住他:“那个……!过两天中秋节,敏姨说,让你带月凨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中秋节啊。”好像就是后天?洛城犹豫几秒,抬眼望向闻人律——这人脸上难得露出紧张而期待的神情,嘴角紧抿、视线强烈,似乎怕自己拒绝。不禁又挑一下眉,他轻哼一声,勾起嘴角:“行吧,后天我带月凨过来,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们!”   闻人律顿时松一口气,失笑地勾起嘴角:“……那还用你说!”   ---------------   到了中秋节那天下午,洛城在家里洗了个澡,一头扎进衣柜里,企图找出一套帅气酷炫的衣服,好让自己在闻人律家闪亮登场。   他先是翻出一套中规中矩的休闲装,穿上之后感觉太随意,又去换了件牛仔衬衣搭工装风牛仔裤,配一条亮色皮带。看着镜中的自己,洛城忽然打一个寒颤——这也太骚气了吧!像要去走T台似的……忙不迭换下来,他心烦气躁的,干脆随便抓了一件套头卫衣穿上,这才舒坦了。   去别人家里也不好空手。他心里琢磨,买点儿什么东西拿过去呢?水果?酒水?月饼礼盒?……这些东西,闻人律家里怕是都不缺。   但自己终归是客人,礼数还是要周到。纠结半晌,他去超市买了一提月饼、两瓶香槟。路过街口花店时,他看见门口娇艳欲滴的各色花朵,想一想,又买了一束香槟玫瑰花。   ……拿过去送给敏姨,她肯定会高兴的。   准备就绪,即刻出发!给月凨扎好小辫子、穿上小外套,用背带挂在胸前,再提上礼物,洛城打了个的士杀向闻人律家。的士司机看见他那束巨大的玫瑰花,忍不住打趣:“帅哥,你可以啊!带着娃去约会?”   洛城好笑:“什么约会,我是去朋友家吃饭,这花是带给长辈的!”   司机悻悻地闭上了嘴。   的士直接开到楼栋门口,洛城把月凨在胸前挂好,提着大包小包走下车——要不是他身强体壮,估计都扛不了这么多东西。一会儿电梯到了,门一打开,里头四五个人。生怕他们把自己的花挤坏了,洛城只得住了脚,等下一趟。   五分钟后,他终于来到闻人律家门口。望着深黑色的钢制防盗门,洛城犹豫一会儿,走到门口晃晃身子,对胸前的女儿道:“乖宝,你知道门铃在哪儿吗?”   “昂!”月凨伸出小手,准确地摁响了摄像头下方的门铃。   不到三秒,大门便“咔嗒”一声,沉沉地打开来。闻人律穿着一件灰色圆领长袖薄毛衣和一条黑色休闲裤出现在玄关,然而,他脸上镇定的神情在看见洛城怀中玫瑰的那一刻变了色,变得有些无措,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是,给我的?”   他下意识想伸手接过,洛城反应过来,赶忙把花往身后一收,羞愤道:“不是给你的!我这是……是给敏姨的!”   气氛一时间很尴尬,闻人律飞快地收回手,插进裤兜里,话都说不利索了:“进……进来吧。”   洛城咬着牙关走进来,面颊发烫,心里忍不住暗暗懊悔:操,早知道就不买花了!   这时,敏姨在厨房听见动静,扬声招呼道:“阿城来了是吗?你先坐一坐啊,饭菜很快就好。”   “没事,敏姨你慢慢来。”放好礼物和花儿、脱了鞋子,洛城正把月凨往下卸呢,突然,斜刺里冲出一条金影,“汪”一声往月凨身上扑去!   “卧槽!”吓得一声大叫,洛城眼疾手快地把女儿举过头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狗?你家居然养了狗?!”   闻人律赶忙伸手揽住路易,把它紧紧勒在怀里:“一直养着的。它叫路易,跟月凨很要好,天天都盼着月凨来。”   “是吗?”狐疑地把女儿放下,搂进怀中,洛城定睛望向路易,总感觉这狗好像有点儿眼熟?而路易也分外激动,在闻人律怀里挣个不住,一边挣还一边不甘心地大叫:“汪汪汪汪汪!”   这叫声跟平常不大一样,不是欢迎的叫喊,更像是……气恼?   敏姨也忍不住在厨房里问:“路易怎么啦?它平常不是最喜欢月凨的吗,今天怎么叫成这样?”   这时,洛城终于想了起来,指着路易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公园里那只长脸狗!”   听见这耻辱的三个字,路易一声低吼,猛地挣开闻人律,气恼地直扑过去。洛城下意识抱着女儿侧过身,却不料暴露了身后的弱点——路易“啊呜”一口,结结实实地啃在了他饱满挺翘的屁股上! 第74章   “卧槽!”惨烈地一声大叫, 踉跄之间,洛城摔倒在地,月凨扑在他怀里, 幸而没有磕到。   路易拽倒了他, 立刻钻到他身前,叼住月凨的外套往后拖。直把小丫头拖出了四米远,它这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洛城面前, 得意大叫:“汪!”   闻人律和刚奔出来的敏姨都惊呆了, 忍不住斥道:“路易,你干什么!”   洛城捂着屁股,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哭笑不得:“不是……我不就弹了你一下鼻头吗,至于记仇到现在?!你这狗也太小心眼了!”   心里不禁蠢动, 闻人律走过去揽住他,将人扶起来。洛城的身体结实而沉重,搂在怀里十分有分量, 只不过……略有些僵硬。他的手臂环着人家的脊背,自然而然地搭到腰上, 语调堪称正直磊落:“你什么时候见过路易?”   洛城歪歪斜斜地站起身, 随即反手将他推开,单脚蹦跳着靠到鞋柜上,揉着屁股龇牙咧嘴道:“就春天那会儿,你来我家之前。我去公园跑步,它挣脱绳子跑过来闻我。一开始还挺热情的, 结果我笑它两句,它就不高兴了,小气得很!”   “路易估计是闻到了你身上月凨的味道。”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敏姨赶忙把月凨抱到沙发上,随即走上前查看他伤势:“咬伤没有啊?会不会出血了?”   “……没事没事!”眼看着敏姨就要在闻人律面前扯开自己裤腰带,洛城赶忙一跳,不想牵动了屁股的伤处,忍不住又“嘶”一声。敏姨不禁更加着急,火烧火燎地扭头对闻人律道:“少爷!你赶紧带阿城去房里,帮他仔细查看一下。要是出血的话,得赶紧去打狂犬疫苗的!”   “这……”看屁股?闻人律僵硬地立在边上,下意识望向洛城,耳根已经开始泛红。   洛城的脸却比他更甚——闻人律第一次认识到“涨成猪肝色”是一种多么准确的形容。黑发拳手仿佛做了什么羞耻的事被当场抓包似的,提着裤腰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滑稽又狼狈:“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看就行!”   “呯”一声关上了门。   敏姨茫然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会儿又看向闻人律,不解地哼道:“阿城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闻人律掩饰地摸一摸鼻梁,扼制住想笑的冲动:“可能跟我还不是很熟吧。”   抿着唇坐到沙发上,他搂过月凨,似笑非笑地安抚小家伙。路易也迫不及待地蹦了上来,把大脑袋挤到月凨的怀里,咧开嘴傻笑地看着主人。闻人律不禁眯起眼,轻轻一挑眉,揪住它软软的耳朵,低声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如何,口感怎样?”   路易猛地用鼻子喷一声气,那意犹未尽的眼神好像在说:很弹牙。   闻人律轻轻地扇了它一掌。   十分钟后,菜上桌了,洛城也终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他脸上尴尬又生硬的神情,闻人律体贴地没吭声,让敏姨来问。果然,敏姨见了他,立刻关切地询问:“没出血吧?”   “没有,只啃了个牙印而已。”洛城含糊地道。拉开凳子在餐桌旁坐下,他与婴儿餐椅里的月凨坐同一侧,对面就是衣着端整的闻人律。两人之间一对比,一个像皮毛华丽的白狼,一个像毛发潦草的黑狗,真正是高下立判。洛城不禁撇撇嘴,在心里恨恨地给路易记了一笔。   此时再看餐桌上,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七菜一汤,其中有四个是海鲜。洛城一怔,忍不住望向敏姨:“他俩不是……”   “你管他俩干嘛。你爱吃海鲜,我今天就多做点,你敞开吃!”敏姨宽慰着,顺手将那道年糕梭子蟹摆到了他面前去。   洛城悄悄瞥一眼闻人律,见他不紧不慢地低着头吃口蘑牛肉,似乎并不在意这偏心的菜色——又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默许的。默默地挑一下眉,洛城拿起半只梭子蟹,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啃了起来。   一时间,餐桌上“咔嚓”声不绝于耳,很轻易便让人联想到他的牙齿是如何坚硬。闻人律垂眼吃着饭,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洛城大笑时露出来的犬齿,洁白而尖利,显得十分野性。而此时此刻,这样的犬齿在强硬地碾碎蟹壳,随即,柔软灵活的舌将会发挥效用,将蟹肉从碎壳中挑出来,吮进口中……   思绪不由自主地朝着咸湿的场面滑去,闻人律突兀地轻咳一声,端起桌上的香槟匆忙灌了一大口。   此时月凨心不在焉地吃着李奶奶喂过来的辅食,双眼早已被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吸引了。她紧盯着那煲红润肥美的红烧肉,口水都要滴出来了,对敏姨送到嘴边的蔬菜肉泥置若罔闻。洛城无意间看见,差点儿笑出声:“宝宝,那个你还不能吃。”   “……昂?”难过地望向爸爸,月凨委屈极了,扁着小嘴巴泫然欲泣。三个大人都被她这副可怜样儿逗得轻声发笑,半晌还是闻人律不忍心,用筷子挟了一丝丝瘦肉放到水里涮一涮,再送到她嘴边:“只能尝尝味道哦。”   月凨眼睛一亮,“啊呜”一口吃进嘴里,瞬间开心起来,两只小脚丫挂在餐椅边上蹬个不住,还把粉色小袜子蹬掉了一只。洛城嗔怪地瞪她一眼,弓身捡起来,替女儿穿上:“就吃个肉,把你高兴成什么样了!”   “咱们月凨这是有口福,吃得多长得快,以后结结实实的,不生病!”朗声笑着,敏姨也挟了些肉来涮干净,混在辅食里一起喂。月凨终于积极了,吃得一口接一口。一时间,三个大人都因这个娇憨的小婴儿而欢欣雀跃,餐桌上的气氛愈发融洽。   -----------   按理说,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其实吃不了太多,但架不住有洛城这个大胃王,七菜一汤还是逐渐见了底。奇怪的是,今天闻人律的食欲也出奇的好。洛城一直没停筷子,他居然也全程奉陪,将自己能吃的菜逐一扫空。   敏姨不禁惊讶地看着他,轻声道:“少爷,你很饿呀?”   “没有啊。”酒足饭饱,闻人律不紧不慢地用湿巾擦手,姿态还是那么斯文:“最近打算增肌,就吃多一点。”   “嗯?”对面,洛城叼着最后一个蟹钳抬起头,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怎么突然要增肌,现在不是很好么?”   闻人律却不吭声了,抿着唇不看他,半晌才含糊道:“……想增就增了。”说完站起身,抱起月凨朝客厅走去。   洛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高大背影,又悻悻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哼哼道:增什么增……现在已经是个怪力alpha了,再增的话,那还了得啊?   吃完饭已是晚上八点。敏姨在露台的木桌上沏了茶,招呼他们过去坐下:“快来赏月!现在起风了,再慢一点儿,那云就把月亮全遮住,看不见了!”   洛城懒洋洋地站在门边,只伸出个脑袋。外头果然夜风呼呼,一副要变天的模样:“不会要下雨吧?”   闻人律抱着月凨在露台上待了一会儿便回来了,怕小丫头着凉:“今晚这风确实挺大的……路易,回来!到家里玩!”   大狗恋恋不舍地在露台上转悠着,半晌才跑回来。经过洛城身边时还故意用尾巴甩了他一鞭,打在裤子上“啪”的一声,十足响亮。   洛城瞪大眼,忍不住“嘿——”一声,不满地道:“你这个长脸狗,再不给我面子,我就不带月凨来了,你试试看!”   “汪汪汪汪汪!”两只前脚岔开,上身伏低,路易生气地在客厅边上冲洛城大吼,逗得月凨咯咯大笑。洛城也跟个小孩儿似的,叉起腰龇起牙,瞪起眼睛道:“你叫什么叫!长脸狗,车座子狗,长这么丑还好意思吼我!我可是月凨的爸,你好好反省一下跟我说话的语气,不然以后就别想见到她啦!”   这一人一狗中气十足地互相叫骂,闻人律坐在沙发上,拧眉忍受着,一时间是又好笑又无奈。月凨倒是开心得很,还跃跃欲试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爬到沙发边上,小身子随着路易的叫声一耸一耸,跟跳舞似的。只可惜这地方太过危险,闻人律默默上前环住小丫头的腰,生怕她跳着跳着掉了下去。   这时,敏姨洗完了碗,一边拧抹布一边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室的热闹舒心微笑。闻人律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上,敏姨促狭地眨眨眼,无声地用口型道:多好啊,热热闹闹的。   那一刻,他心中一热,异样的酸涩感沿着喉咙一路上冲,使他忍不住用力咬住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吵闹着,窗外的风声陡然间变得剧烈,似乎有吹落的树枝打在落地窗上,发出“呯嗵”的剧响。月凨吓得“昂”一声低叫,两只小手伸向洛城,想要爸爸抱。闻人律只得将她抱起来,走过去递给洛城,顺便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好像要下暴雨了。”   “操!”洛城倏地变了脸色:“我家里衣服没收!”   闻人律:“……”   见他急吼吼地收拾东西就要走,闻人律不甘地抿抿唇,忍不住道:“衣服湿了就湿了嘛,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指不定还会让月凨淋雨……”   “不是淋湿的问题!”洛城一边穿鞋一边振振有词地争辩:“这么大风,我的衣服肯定会被吹飞的!还有月凨的衣服,本来就不剩几件了,新的又还没到……”   “飞了就飞了,”闻人律插着兜站在他身后,仍不想放弃,“丢一件我给你补一件,丢两件我给你补双倍!至于月凨的衣服,我这里准备了很多,你拿回去用!……这么大的雨,就别折腾孩子了,在我这儿留宿一晚,明天再回去。”   话音刚落,窗外便雷声大作,下起了暴雨。洛城坐在玄关,彻底死心了,生无可恋地仰起头看他:“你说的啊,给我补衣服,不准反悔!”   见他妥协,闻人律的脸色立即化开,嘴角短促地勾动一瞬:“放心,不会赖你的。”   --------------   尘封已久的客房终于派上用场,敏姨兴致勃勃地从储物间里搬出了前阵子刚清洗过的床品走进去,一边铺一边开心地道:“我还想着,这间房直到卖出去都不会派上用场了呢。还好你们今天留下来,才给它开了个光!”   洛城抱着月凨站在边上,却注意到了别的重点:“卖?闻人律准备换新房了吗?”   “是呀!”敏姨说,“少爷要换个大的复式房了,说房间不够用。”   这叫什么不够用?洛城心里狐疑,明明有个房间一直闲置着,却要换个更大的……难道,他准备结婚了?正在备孕了?   轻哼一声,洛城不再多问,兀自带着月凨去卫生间帮她洗澡。   闻人律这里没有婴儿澡盆,洛城只好拿出敏姨干活时坐的小凳子让月凨坐着,用喷淋头给小丫头冲水。婴儿的洗浴用品倒是应有尽有,大多是清新的柠檬味儿,香喷喷的,月凨不禁翕动着小鼻子,惊讶地说:“哦?”   洛城撸起衣袖和裤腿,在她身上搓出许多泡泡:“这叫香,知道吗?香香~”   月凨认真地思索一会儿,发觉自己不会说,立刻放弃,低下头开始玩泡泡。洛城忍不住又笑起来,只不过这次有点儿无奈:“你爸也是,买了洗浴用品,却不记得买澡盆……害得我都不好帮你洗头!”   小丫头坐得直直的,不懂后仰头,他只好用毛巾湿了水,小心地帮女儿打湿头发。这时,卫生间外面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已经下单了。下次你们再来,就不会没有澡盆用了。”   “卧槽!”洛城被吓了好大一跳。回头望去,只见磨砂玻璃门外面立着一个高大人影,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不禁咒骂一声,洛城走过去打开门,恶声恶气地瞪着闻人律:“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闻人律手里拿着一件粉红带花的小衣服,满脸坦然:“拿月凨的衣服给你。”   劈手夺过衣服,洛城哼一声,又关上了门。闻人律倒没什么反应——他想着洛城刚才捋手捋脚的打扮,还有他跟月凨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半晌垂下眼帘,忍不住笑了笑。   待月凨洗完澡,洛城的衣服也溅湿了一多半。敏姨看见,不禁低呼:“这还怎么穿呀!你快快脱下来,我帮你烘干……你直接到床上躺着去!”   “哦,好。”在训练馆半祼惯了,现在洛城也没什么好忸怩的,直接把上衣和长裤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黑色内裤坐在床边给女儿吹头发。   小丫头的头发虽然多,但是不长,一会儿就吹干了,“哇~”一声滚到床里去,在柔软的床垫上开心地扑腾。洛城宠溺地看着女儿,半晌想起什么,悄悄俯下身,贴着床褥嗅闻一下……唔,还好,没有那股兰花香。   默默地也躺上去,他靠着床头想,平常从来没闻到过那家伙的信息素味……就只有摊牌那天,他好像略显心浮气躁,才嗅到了一点儿。今天来做客,洛城还以为屋里到处都会是他的味,却没想到,他家干净得像没人住一样,一丝丝气味都没有!   ……不愧是公司里著名的洁癖怪啊。洛城哼哼地想。   这时,房门上响起“笃笃”两声。以为是敏姨把衣裤烘干了,他毫无防备地走过去打开门,却见是闻人律站在外头,手里托着一套黑色睡衣:“……拿睡衣给你穿。”   虽然洛城是半裸惯了的人,但此时此刻站在人家家里,这家伙跟自己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莫名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胸膛也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这么麻烦干什么?我不穿睡衣的。”   没料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闻人律抿紧唇,却不打算放弃,拧眉思忖着如何说服他。洛城见了,还以为他是不想自己的气味沾到床上,便“啧”一声,烦躁地把睡衣抢了过来:“好好好我穿,我穿行了吧!你们这种洁癖真麻烦……”随即“呯”地关上了房门。   气鼓鼓地回到床边,穿上睡衣、穿上睡裤,黑色真丝布料贴在身上,滑滑的、凉凉的,倒是挺舒服。只不过……他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兰花香味?   狐疑地拧起眉,洛城抬起胳膊,把衣袖贴到鼻子上。霎时间,丝丝缕缕的淡淡兰花香飘进鼻腔,嗅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火速把睡衣脱了下来!   那晚的荒唐记忆瞬间被这股香气勾起,像潮水一般涌上来。洛城飞快地扎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和月凨一起裹紧,用力闭上了眼睛: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再阴魂不散了啊啊啊啊啊!   ----------------   那天晚上,洛城睡在闻人律家的客房里,避无可避地做起了梦。   他梦见闻人律把自己带到一个陌生的房间,给他查看路易咬的那一口:“没出血吧,严重吗?”   裤子被他脱下来,露出被啃出牙印的屁股肉。梦里的自己不知为何无法反抗,趴在床边任他为所欲为:“没出血……就一点点牙印,皮都没破,你别看了!”   “别动!”那股熟悉的可怖力道从他摁着自己的手上传过来,洛城瞬间明白了自己无法反抗的原因——这个怪力alpha!力气这么大还要增肌,他增什么肌啊,简直莫名其妙!   微凉的手指摁在自己的皮肤上,触感十分清晰,又痒又酥。洛城憋屈地忍耐着,却感觉那触碰开始移动,慢慢伸向缝隙之间。闻人律的身体压上来,四周随即暗下去,耳边只剩下他的呼吸……那股幽雅的兰花香气也飘了过来:“你身上好烫。”他说。   我身上烫关你什么事啊!心慌意乱地屏住呼吸,那个人却掰过自己的脸,用力吻了下来。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啃咬接踵而至,闻人律的亲吻像野兽,拥抱也像,搂得自己喘不过气,只好张大嘴,任由他的舌在里面作恶。   这家伙还是那么霸道,一旦自己有挣扎的意思,他便用身体卡住位置,再屈起双腿,逼迫自己蓬门大敞。以往学习过的防摔技巧在这一刻全部忘得一干二净,神志完全被他那股香味迷惑了,只剩下飘飘欲仙的恍惚感。   颠簸之中,洛城下意识想抬起手臂,揽住他的后颈,再抓一抓他那头浓密的黑发。但双手软得像面条那样,只轻轻搭了一下便滑下来,瘫在床上反复蜷缩。下一秒,闻人律喘息着俯身,抓起他的手臂搭上去,同时腰胯用力下压:“这么快就没力气了?……夜还很长呢。”   ……洛城疾喘着醒了过来。   失魂落魄地靠在床头大口呼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突然的动静把月凨都吵醒了,抻着小胳膊开始不满地呜咽。赶忙抱着她轻声安抚,好半晌,待女儿又睡过去,他才终于有机会擦去额上的细汗,心慌意乱地坐到床边,抑制自己失控的体温。   被子底下那物还半立着,犹自不满足地轻轻跳动。洛城赶忙蜷起身体,在昏暗的房间里懊恼地呜咽一声,将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哭笑不得地倒在床边,他望着墙上的小夜灯,感觉身上依旧烫得惊人,喉咙也干渴到冒烟。狼狈地爬起来,摸到床头柜附近——上面空空如也。   睡前忘了倒一杯水备着,此时此刻,他只好扭开房门,去餐厅倒水喝。浑浑噩噩地走到廊子末端,他注意到角落有光,心里顿时一惊,抬起头,赫然看见闻人律半祼地站在饮水机前,正意外地望着自己!   洛城僵在原地,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不知是不是梦里被他压制的原因,这一瞬间,望着眼前这个跟自己身形相差无几的人,他感觉自己无力反抗,只能战战兢兢地绷紧四肢,浑身悚立。闻人律居然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狭长凤眼中透着晦暗不清的情绪……随即,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水杯,转过身,两人顿时正面相对。   半祼的强壮身体是那样的白,仿佛美术馆里那些摆在聚光灯下的石膏雕像,兼具了力与美,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洛城的眼珠子惶然颤动,望着望着,又不禁走了神——这家伙练得这么好,为什么突然要增肌呢?他再增肌,自己岂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闻人律端起水杯,无声地走了过来。洛城顿时全身绷紧、眉目紧锁,缓缓向后贴在墙壁上,十足警惕地瞪住他。一股略显浓烈的兰花冷香随着他的靠近逐渐压来,洛城猝不及防地嗅到,立即屏住呼吸……却不料,这家伙只是把水杯往自己面前一递,哑声道:“你也渴醒了?”   “啊……嗯。”含糊地应着,洛城犹豫两秒,默默接过水杯,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见这人依旧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回去的意思,他头皮发紧,只好干笑两声,端着水杯往回走:“那个,我去睡觉了……晚安。”   逃也似的走向客卧,在关上门的那一瞬,他听见了闻人律沙哑的回复:“好,晚安。” 第75章   暴雨过后, 天气明媚,小区里的银杏树一夜之间脱光了树叶,只剩下干枯的树枝指着湛蓝的天空, 显得分外寂寥。桂花树却有了开花的意思,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桂花馨香。月凨闻见了,不禁惊异地看向爸爸:“哦?……啊!”   洛城好笑地道:“这个叫香,香香,知道么?”   月凨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一下, 又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 闻人律开着车从地库驶出来,停在他们身前。洛城抱着女儿钻进后排座位,把月凨塞进儿童座椅里,扣好安全带, 随后安安静静地坐正来,一声不吭地享受大老板的接送服务。   他不说话,闻人律也不说话。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闻人律不问他昨夜为何惊醒,他也不问闻人律为什么会失控地散发出信息素味, 双方都选择了闭口不言。直到车子驶入望海街口, 闻人律才终于开口:“你回去清点一下,飞了多少件衣服,家里缺什么东西也一并报给我,我好帮你一次性补全。”   说得这么好听……洛城撇撇嘴,心想:老子现在缺个房, 你补不补?但没说出口,只哼哼一句:“知道了。”   不多时,车子停在居民楼前的泡桐树下。洛城抱着女儿下车来, 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一口气爬上四楼,开门之前,他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闻人律居然还站在车旁!一身西装玉树临风的,单手插兜,正静静地望着楼上。   洛城忍不住猛地躲了一下,藏到柱子后头。半晌,他借着掩护悄悄地向下打量,见闻人似乎叹了一口气,随即垂下头,看着脚尖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这时,一阵风吹过,泡桐树的蒴果掉落一簇,正好砸到他头上。闻人律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摸摸脑袋,又抬头打量……洛城在楼上笑出声来:“哈哈哈,傻子!”   终于,他揉揉后脑勺,转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看着那辆黑色宾利慢慢驶离望海街,洛城的笑容也逐渐隐去,心里沉沉的,莫名生出了一股叹气的冲动。   ……真是奇奇怪怪。他负气地想。   ---------------------   狂风骤雨过后,家里颇有些惨不忍睹——昨夜走之前他没有关窗,主卧次卧的床褥全部被暴雨打湿了,窗帘也扭成一长条甩在窗帘杆上。树叶、纸屑到处都是,一些轻质的摆设东倒西歪,妈妈的相框还从墙上掉了下来,玻璃摔得粉碎。洛城傻站在房门口,那个欲哭无泪,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打扫。   再去阳台看昨天晾晒的衣服——晒衣杆上空荡荡的,衣服鞋袜一件不剩,全吹飞了!洛城彻底崩溃了,拿出手机气急败坏地给闻人律发信息:“老子衣服内裤全没了,你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吧!”   回头看见室内的狼藉,他咬牙切齿地又补一句:“我要请钟点工打扫卫生!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报销费用,不准抵赖!”   半晌,对面直接转过来两万,并附言一句:衣服过两天送去给你。   扁着嘴坐在沙发上,洛城哼哼一声,收了转账,心道:这还差不多!   晚上,他洗过澡,搂着月凨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举着手机跟女儿一起刷科目一的题目:“宝宝,你看,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是选A呢,还是选B?”   月凨蜷着腿儿挤在爸爸的咯吱窝里,两只小手抓着大脚趾,半晌,伸手在A的选项上用力一点:“哦!”   结果弹出来,选择错误。洛城大笑,轻轻咯吱她的圆肚肚:“选错了,要接受惩罚!”   月凨被挠得不断扭动,左躲右闪地笑出了海豚音。父女俩在温暖的被窝里打闹一通,体温直线上升,月凨的小脸蛋都透出了苹果红。洛城忍不住把被子掀开一点,吁一口气:“呼!……怎么这么热啊。”   “乐啊!”月凨咿咿呀呀地学他说话,只可惜发音不标准,别人根本听不懂。洛城被逗得发笑,忍不住又挠挠她:“哟?这会儿不害羞啦,敢学舌啦?之前在你老爸那儿怎么就装矜持呢?”   “昂~”不好意思地扭一下身子,月凨往爸爸怀里一扎,捂住脸不吭声了。洛城好笑地亲亲她后脑勺,小丫头的发丝里沁出了汗,潮乎乎一颗小脑袋,像在外头疯跑一通的小狗,散发着一股暖烘烘的味道。   思绪不禁飘到了远处,洛城又闻一闻,忍不住想:月凨分化性别之后,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呢?他们闻人家好像都是一股冷香味,闻人律是兰花香,闻人晴是腊梅香……月凨呢,不会也是兰花香吧?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晚忽然出现在餐厅里的闻人律,他半裸的身躯和那股迫而不发的慑人气势……那瞬间,洛城感觉身体又开始发热。额头和面颊热烘烘的,简直像发烧那般,烘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操……”低声咒骂一句,他不得不冲进卫生间,洗了一个冷水澡。再出来时,手机里多了一条信息,是来自宁祁的:   “那天我去你家,落了一件外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拿,顺便跟你聊聊天。”   外套啊?不疑有他,洛城想了想,道:“我明天去练车。你下午六点过来吧,太早的话我没空。”   “好。”对面答复得非常快,仿佛一只摩拳擦掌的猫,在屏幕前守着自己的老鼠。   ------------------   第二天中午,洛城照例是把月凨送到闻人律家里,自己则前往驾校练车。闻人律正在办公室里挑选陆庭风递交上来的节目邀约呢,微信里敏姨就发来了一张照片,是月凨在爬爬毯上跟路易一起爬行的画面。他撇眼看见,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十足宠溺的笑容,俨然已经适应了“父亲”这个新身份。   陆庭风在旁边瞥见那张照片,不由默默缩回来,讳莫如深地瞪大眼,暗暗咋舌,也不知脑补了什么。半晌,他试探着道:“你今天是不是又准备早退啊?”   “嗯?”闻人律回复完敏姨的信息,心不在焉地瞥他一眼,继续看文件:“唔,早退一个钟,拿点儿东西给洛城。”   “啊,拿什么东西啊?”陆庭风八卦地问。   “前天中秋,我让他带月凨去我那儿过。结果晚上下大雨,他忘记关家里的门窗了,衣服裤子飞了大半,被褥什么的也坏了。我就准备买几套补给他。”闻人律语调平静,神情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件公事。   陆庭风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是啊,让人家帮你养了大半年的女儿,中秋节还要求人家把女儿送过去……你这确实应该补偿一下,不然说不过去。   经过前阵子的洛城和闻人律之间的“腥风血雨”,以及他俩交接月凨之后的诡异举动,公司大部分人都在心里默认了洛城“冤大头”的事实,并对他报以深重的同情。对此,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闻人律浑然不知,还在兀自考虑着要不要给洛城再多买几套衣服。   那天他说,内裤也飞了……唔,再买几条内裤吧。   内裤这东西到得快,当天下午四点,四个大包裹、一个小包裹就送到了前台。五点时,闻人律打卡下班,将那几个包裹塞到车厢里,一脚油门杀回家接上月凨,又一脚油门轰到了洛城家楼下。   此时正是傍晚六点,他知道洛城去学车了,琢磨着这会儿也该到家了,便把车停在泡桐树下等候。不开车的时候,他会把月凨抱到怀里,搭着女儿的小手指低声说话:“月凨今天跟路易玩得高兴吗?它乖不乖,有没有大声叫?”   “昂~”月凨兴致盎然地哼叫一声,张开短短的小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好像想描述什么。闻人律看得心里痒酥酥的,忍不住低头亲一下她的发顶,开始诱哄小朋友:“月凨,你叫我一声好不好?叫我爸爸,爸——爸——”   “昂?”听见熟悉的称呼,月凨瞬间兴奋起来,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爸爸?爸爸?”   闻人律哭笑不得:“不是那个爸爸,是我这个爸爸。而且他也不是你的爸爸,他是你妈妈……”正孜孜不倦地纠正着,月凨的小身子突然一挣,又喊了一声:“爸爸!”并向前伸出小手,指着居民楼方向。   顺着她的手指抬头望去,闻人律看见洛城跟一个眼熟的alpha一前一后下了楼,两人相谈甚欢,脸上带着落拓的笑容。不由警觉地坐正身体,他拧眉细望,赫然发现那个alpha居然是医生宁祁——!   不仅如此,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眼熟的蓝白双色棒球服,正是前几天丢在洛城家沙发上的那件!   顿时,耳畔像是响起一记闷雷,将他砸得大脑一片空白。闻人律才明白,原来他俩一直交往频繁。在自己与洛城争夺月凨到达白热化的时候,在他忙于考驾照无暇照看月凨的时候……他居然都能抽出空档,跟宁祁见面、闲聊。   闻人律的面色不禁难堪到了极点。   看着那两人走到台阶下方,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他一言不发地搂着月凨打开门,下了车,面若冰霜地盯着宁祁。洛城还没发现他呢,垂着眼“害”一声,道:“反正他答应给我配个车,有没有用的,我先考了再说……”   这时,宁祁先一步发现了前方的闻人律,不禁伸手拽一下洛城的衣袖,道:“你老板。”   洛城诧异地抬起头,这才看见了面色森冷的闻人律。他脚下一顿,那瞬间莫名有些心虚,哑然两秒才勉强找回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你说的要我赶紧把衣服补给你么?”闻人律冷声道。说话时,他狠狠瞪向洛城身后的宁祁——这人正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用一种闲适而自如的神情睨着自己,好似有恃无恐。洛城居然也没有撇清关系的意思,反而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哦,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送来……那你拿来吧,我扛上去。”   用力剜一眼宁祁,闻人律抱着月凨打开后车厢,里头整整齐齐四个大纸箱并一个小箱子,看得洛城目瞪口呆:“你买这么多啊!”   闻人律淡淡地“哼”了一声。   “操,我该怎么拿……”郁闷地嘀咕一句,洛城想起身旁还有个宁祁,便回头道:“哎,你帮我扛两个!”   宁祁受宠若惊地瞪大眼,下意识瞥向又腾起怒火的闻人律,笑道:“好啊。”   说着,这两人各扛起两个纸箱上楼去,一路上依旧是有说有笑的,声音从一楼直飘上四楼。闻人律站在楼下,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几乎要被烦闷的怒气撑裂了!月凨则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好像感觉到这个叔叔的怒气,不禁抿抿小嘴唇,歪头往他肩上一倒,“哦”了一声。   女儿软软的安慰像一根针,将他鼓胀的郁气扎出一个洞,瞬间瘪得只剩下软软的一张皮。他不禁垂下眼,露出苦笑:自己有什么立场生气呢?不过是阴错阳差之间睡过一次而已,洛城只是孩子的妈妈,并不是他的谁。   不一会儿,洛城和那个碍眼的家伙放好东西下了楼,见还有一个小纸箱放在后车厢,不禁懊恼地轻啧一声:“操,漏了一个!”   “没事,放我车上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你再拿上楼。”宁祁朗声道。   “……那月凨呢?”闻人律冷不丁开口道。他走上前,把女儿往洛城怀里一塞,满脸都是烦郁。洛城好像有点儿心虚,抱着女儿讷讷地回头瞥一眼宁祁,犹豫道:“这……月凨回来了,今天就先算了吧?”   “这有什么要紧?”宁祁却不以为意地笑着走过来,还伸手逗了逗月凨,一副熟稔的模样:“带月凨一起去呗。我跟她也好久没见面了——想当年她刚生出来,还是我第一个抱她的呢。”   ……闻人律的脸已然接近迸裂的边缘。   “好吧。”悻悻地应下来,洛城扭过头,却莫名不敢看闻人律的脸:“那个……我跟朋友去吃饭了,明天……我是把月凨送到办公室,还是送你家里?”   “随便你。”遏制着怒气丢下这句话,闻人律不再逗留,将小纸箱丢给他,转身上了车,绝尘而去。洛城站在原地挠挠头,没说什么,抱着月凨走向宁祁的车,闷声道:“……走吧。”   宁祁愉悦地笑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纸箱:“好。”   -----------------   晚餐的座位是宁祁早就订好了的,在饭店大堂的角落,被绿植包围着,环境幽雅,落座没一会儿就上菜了。   天气转凉,秋风萧瑟,这时候吃涮羊肉火锅最合适。月凨坐在婴儿餐椅里,望着桌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铜锅子,不禁十分新奇,伸着小手跟爸爸提问:“喔?……啊,昂?”   “这是羊肉火锅,很烫的,月凨还不能吃。”洛城坏心地逗女儿道。   宁祁在一旁睨着,忍不住微笑:“想不到月凨这么馋啊,我还以为她很文静呢。”   “越大越馋。”洛城道。练了一下午车,他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下了两盘肉进锅子里。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宁祁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冷不丁又提到他俩在楼梯上聊的那个话题:“你现在就这么放心地把月凨丢给闻人律照看?不怕他哪天改变主意,扣下月凨不放人?”   “……他敢不放。”洛城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着,又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肉:“老子是孩子亲妈,他敢扣人,我就敢告他,看谁抢得过谁。”   这强硬的态度让宁祁十分舒心。他满意地笑笑,终于也开始吃饭:“这一点我倒是相信的,毕竟没人拗得过你。不过你那老板……呵,也不是个善茬。那天下午他去我们那儿调资料,一言不合就搬你跟登峰的合同出来,说不经过他允许,咱们科室的课题论文就不能发表。把杨主任气得不轻……”   “哦,是吗。”洛城的反应却很平淡,并没有宁祁预想中的义愤填膺:“那他说的也没错啊。我跟登峰有优先合同,再跟其他机构签订条约的话,确实是要经过他审核的。你们要是很着急这个结果,那我就帮忙催一催……他应该审核完了的。”   闻言,宁祁没有吭声,垂着头默默吃了一口肉。半晌,他似乎还是不甘心,又道:“那以后呢?你就准备跟他这样,一起监护月凨吗?”   “昂,要不然呢?”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洛城又添了些麻酱,脸上满不在乎的:“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月凨有爸又有妈,爸妈都爱她,多完美啊!这个现状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继续保持就好。”   宁祁终于没了话。   挑拨离间不成,他沉默半晌,只好随便说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比如带月凨去哪里玩呀,天冷了要给她买漂亮衣服呀,刷一刷洛城的好感度。俩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不时再逗一逗小丫头,气氛倒也颇为和谐。   就这么吃了半个钟,洛城终于有了点儿饱腹感,遂吁一口气,停下筷子脱掉外套,拿起啤酒慢慢啜饮。他一边喝一边漫无目的地抬眸四望,忽然,大厅里一个眼熟的娇小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何砚青穿着那件熟悉的墨绿色连衣裙坐在不远处的双人桌位中,对面是一个中等个子的女性alpha,板着张清瘦的脸,似乎正在发脾气。娇小的omega则有些心虚,一双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身体前倾,嘴里轻声解释着什么。   ……嗯?   不禁拧眉细望,洛城心想,她不是闻人律的女朋友吗,怎么会在这儿跟别的alpha约会呢?   正猜测着二人的关系,下一秒,他就看见何砚青撅起嘴,在那个alpha女性的脸上讨好地吻了一下。   “……哈。”诧异地轻笑一声,洛城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宁祁听见动静,莫名地抬头望他:“怎么了?”   “有个人被戴绿帽子了。”他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哂笑。 第76章   吃完饭回到家,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夜风有点儿凉。从宁祁的车上下来时,洛城光记着搂紧女儿,把那个小包裹给忘了, 还是宁祁追上来拿给他的。他奇怪地掂量一下, 慢吞吞地往楼上走。心想这包裹比鞋盒还小点儿,轻飘飘的,里头是什么呀?   进了门把月凨放到爬爬垫上,洛城坐到那几个大箱子中间, 摸出一把刀划开最外面的快递包装袋, 里头露出了一个白色硬纸盒,中间写着Calvin Klein两个英文单词。这下他认出来了——原来是内裤啊!   操……!洛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闻人律,谁要你给我买内裤啦?!   羞愤地把内裤盒子丢到一旁, 他转而去翻那几个大纸箱。只见里面全部都是成套搭配好的新衣服,从正装到休闲装,再到运动装, 应有尽有。   随便挑一套出来试,衣长、宽松度无一不合, 简直像量身定做的。款式也是十足的倜傥帅气, 穿上之后仿佛秀场模特,抓个发型就能上T台。   望着镜中潇洒不羁的自己,洛城忍不住暗暗磨牙:闻人律真是……做事这么滴水不漏,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不好!   忿忿地把衣服脱下来,他光着上身坐在客厅里, 一时间也不觉得冷,只感到心里烦躁难当。   此时再看那几个大箱子,里面的衣服少说有二十套, 搭配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禁叹口气,洛城郁闷地一套一套拿出来,叠好了往自己的衣柜里塞,同时心想:算了……他也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这种工作狂,别的不说,职业素养是一等一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忙于工作才疏忽了女朋友……啧,哪天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吧。   ----------------   第二天一早,洛城刚起床就收到了李雪的信息,要他去训练馆签个字——前段时间雅马哈的签字费完成结算,可以发放一部分了。   兜里终于要进钱了,洛城那个欣喜若狂,立刻扛起月凨杀向训练馆。下车之前,洛城在路上特意查了一下,他的银行卡目前只剩下九万多,说出去简直要遭人耻笑。这次代言,雅马哈跟他一口气签了3年,那么,今天发的应该是第一年的签字费,减掉公司抽的四成就是……   “一百八十万。”李雪点着签字那一栏道,“这是你复出之后第一个签订的代言。现在还有几个正在洽谈当中,国庆后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还有几个……?都是些什么代言啊。”洛城好奇地问。   “有蛋白粉、维生素补剂、运动品牌,还有——”说到这儿,李雪神情微妙地望向他,嘴边带笑:“婴儿奶粉。”   洛城:“???怎么还有婴儿奶粉找我?”   “因为你现在是知名的单亲奶爸呀!不止奶粉,还有好些亲子向的综艺节目和采访想请你去参加呢,现场展示一下带娃技能、又或者介绍一些带娃心得什么的。”   ……啊。默默回想一番自己带娃时那些“差不多就行了”的敷衍做法,洛城忍不住一缩脑袋,心虚地摸了摸月凨的后脑勺:“算了吧!我要是去参加亲子综艺,那不得原形毕露啊。”   签完字,李雪说律总有事要跟他商量,洛城便搂着女儿朝总裁办公室走去。   本以为里面只有闻人律一个人,不想他一走进去,就看见陆庭风坐在茶几边上称茶叶,准备泡茶:“哟,咱们公司的头牌来了~怎么样,拿到签字费了吗?”   “刚签完条子,没到账呢。”有外人在,洛城不好直接把月凨塞闻人律怀里,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到角落让她去爬爬垫上玩儿。   闻人律本来坐在办公桌后头等着女儿的降临,却不想洛城脚下一个急转弯,去了另一个方向。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怨念地瞪了陆庭风一眼。   放好女儿,洛城也不去找他,而是自顾自坐到茶几前面,随便拿了个杯子,准备蹭一杯茶喝。见状,闻人律坐不住了,从自己抽屉里翻出两个青花瓷杯走过去,自己一个,洛城一个:“以后你就用这个杯子,别乱拿其他的。”   “哦。”洛城低着头没看他,从善如流,把原来那个杯子放了回去。   陆庭风居然也没吭声——要换了往常,他看见闻人律把珍藏的杯子拿出来给别人用,高低要嚷嚷两句偏心。但今天他却只是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一会儿茶泡好了,他给每人都倒上一杯,开口道:“现在伍沛霖都开始备赛了,洛城的下一个对手也要尽早定下来才行。咱们要趁热打铁,不然再拖下去,等奥康纳拿了金腰带,他怕是更嚣张了。”   “伍沛霖定了哪个选手啊?”洛城端起茶杯试图喝茶,不料被热茶烫了一下嘴巴,捂着嘴唇嘶嘶呼气。见状,闻人律给他倒了杯冷水,说:“他定了第五名的约书亚。”   “……!!!”洛城惊呆了:“卧槽,腾云真敢谈啊!约书亚可是个硬骨头,当年我打他的时候都费了好大劲儿才啃下来,腾云就不怕伍沛霖再惨败一次么?”   “所以褚云争去跟ATT战队借了他们的战术教练门德斯过来,特意帮伍沛霖设计战术。”闻人律沉沉地道。   洛城顿时没了话。   现在登峰的不足之处是摆在台面上的:资源不如腾云丰富,也不像腾云那样背靠升冠,人脉广博。人家想要什么资深人物帮忙,直接一个电话就搞定了。登峰呢?就只能苦哈哈地自己去打点、约见,想办法说服对方,有时还要被腾云设的绊子坑一跤。   好几次洛城都想问闻人律:你们啥时候能请一个战术高手来给我设计战术?但想想那几个大佬跟腾云的关系,又只能叹息地接受现实。   无奈之间,茶终于凉了,洛城没滋没味儿地喝一口,突然冒出一个暗戳戳的想法:反正你女朋友出轨了,你不如回去找褚云争认个错,来个破镜重圆,说不定人家愿意资源共享呢?   寻思完,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有点儿坏心,赶忙轻咳一声,憋住笑意。   闻人律奇怪地瞥他一眼,转而道:“目前给你挑了两个对手,分别是第十名的希尔,和第八名的凯洛夫。这俩都是站立选手,你备赛的话会比较轻松。至于选哪个……目前Dana在帮忙接洽,就看他们协商的结果了。”   “这样的话,应该是十二月开打吧?”洛城问。   “嗯。如果能在十月初定下来,那大概率会把比赛安排到十二月中下旬。”   “伍沛霖的比赛在什么时候?”   “他的比赛在十一月。”   那挺好,自己还能安安心心看个比赛。暗自寻思着,洛城突然感觉小腿上传来一股拉力。低头一看,原来是月凨自己爬过来了,正拽着他的裤子试图站起身。   三个大人一时间都住了嘴,屏息静气地看着这小丫头专心折腾。月凨长得高,外表看上去像一岁的大孩子,手脚也特别有劲儿。她那十个小指头揪住爸爸的裤腿儿,手臂绷紧,同时屁股和腿脚用力一蹬,“诶”一声便站了起来!   洛城和陆庭风顿时大力鼓掌,捧场道:“天哪,月凨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会站了,简直是世界上最能干的小宝宝~”   小丫头开心地扒着爸爸的膝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喜悦而害羞地咬着小嘴唇,像一只得意的小狗。洛城和闻人律的眼里都无法自控地流露出溺爱,这一幕被对面的陆庭风看见,他不禁默默地叹息一声,转而问:“洛城,你看房子了吗?等国庆后再谈几个代言,买房的首付就够了。这次干脆按揭个大一点儿的,一步到位。”   啧,这家伙干嘛突然提醒洛城买房子啊?!闻人律忍不住用力剜了陆庭风一眼。   “买房啊……”把月凨抱到怀里,洛城脸上倒是露出了认真考虑的神情:“我还是不大想按揭。不过月凨现在好动得很,家里还是有地暖比较好……实在不行,也只能先按揭一套。”   “……要不你去松涛阁看看。”见洛城居然真有买房的打算,闻人律心念一转,开始曲线救国:“那边环境好,小区安保很严密,房型也挺多。最小的户型好像是一百八十平的,可以买一套用来过渡,以后也方便出手。”   “松涛阁?”洛城还没吭声呢,陆庭风倒好奇地望了过来:“之前你让小马帮看的复式大平层,好像也是松涛阁的。”   闻人律垂着眼不看他,暗自磨了磨牙: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洛城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他心不在焉地搂着月凨,忍不住想:一百八十平的过渡房?啧啧啧,这些富二代,真是财大气粗,不识民间疾苦!   不过,闻人律说那个小区安保好……这一点倒让他颇为心动。摸出手机查一查位置,唔,地段不错、交通方便,虽然价格美丽,但只要物有所值,买一套也不是不可以。   思索着,他直截了当地伸出手在闻人律茶杯旁边点一点,拽兮兮地道:“那什么,你让人找几个户型图来给我看看,我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   这家伙,指使人永远是这么理直气壮。不过闻人律习以为常了,两人如今又是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关系……他端起茶杯,淡淡地嗯一声,连个不满的眼神都没有给。   陆庭风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愈发笃定这人在补偿洛城——毕竟抢了人家最宝贝的女儿,不补偿点儿东西,那可说不过去!   -------------------   几人开完小会,洛城便把月凨留在总裁办公室,自己下楼去锻炼,顺便找曹磊聊天吹牛。闻人律正在案前工作着,月凨小家伙在玩具堆里玩腻了,自己爬到玻璃幕墙边上,指着楼下的洛城道:“爸爸,爸爸!”   不禁抬头望,他走上前抱起女儿,跟月凨一起瞥向楼下,见洛城连衣服都没换,就这样穿着休闲的T恤,光着脚在柔术垫上跟其他运动员练习巴柔。闻人律撇撇嘴,忍不住跟女儿吐槽:“你妈也真是,锻炼也不说换个专业的柔术袍……”   不过刚嘀咕完,他脑子里便电光石火地反应了过来:似乎自从回归之后,洛城便很少裸上身训练了,基本上都会穿一件背心或者运动短袖。对于这种异常的表现,闻人律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怀孕时乳首涨大,断奶后大概率没有恢复。所以洛城才会一反常态,变得遮遮掩掩的。   他不禁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听见动静,月凨茫然地抬头望他,还伸出小手抓一抓他的下巴。闻人律把头低下去让她摸,同时忍不住问:“宝宝,你吃了多久的母乳,嗯?”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跟密谋似的。   月凨只“哦”一声,便调转方向,自顾自冲着玩具爬了过去。望着她圆滚滚的小屁股,闻人律脚下一松,坐在原处,心思却不自觉地飘远了——   下一次洛城比赛,能不能跟UFC方面申请穿上衣呢?他□□的变化颇为明显,如果不遮盖住,说不定有细心的粉丝会发觉的。可要是真穿上衣服比赛,又有点儿欲盖弥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啧,真是头疼。   忍不住摸出手机上网浏览与洛城有关的信息,闻人律发现,近来关于他的讨论大多是代言和比赛的。偶尔也有几个粉丝疑惑月凨的妈妈是谁,说这人太心急了,一出月子就把洛城甩掉,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怎么不后悔啊。闻人律悻悻地想,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吗。   百无聊赖地翻着广场上的信息,突然眼前划过“乳首”二字,惊得他立即坐正,手指忙不迭把页面划了回来。果然,有一个网友说:“我怎么感觉洛城的乳首比以前大了一圈?喏,这是他打奥康纳的截图,这个,是他打桑托斯的截图——确实大了一点吧?”   闻人律倏地屏住了呼吸。   不安地点开评论区,他看见里头只有寥寥三条评论:   “好像大了一点。”   “是你截图的问题吧?我感觉差不多啊。”   “我也觉得大了一点……不会用了类固醇吧?”   操。默默咬牙,闻人律头痛地揉揉眉心,心想要不要找人把这条讨论删掉?但又怕对方是个不依不饶的,万一惹来更大的祸端那就糟糕了。   看看网友发文的时间:9月2日,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了。讨论度这么低,想来也没几个人看见……算了,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闻人律挣扎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   中午吃过辅食和奶粉,月凨在婴儿榻榻米上睡着了,小脸蛋红彤彤的。中间洛城来看过一次,见他把女儿照顾得十分妥帖,便放心地跟其他人去餐厅吃饭。闻人律打开窗户,还听见他们吵吵嚷嚷地说……要喝点儿啤酒?   “三分醉意好训练。”洛城这样胡言乱语地道。   ……这人真是。心里不禁埋怨,闻人律想:他怎么也不担心孩子的?把月凨往这儿一丢就万事大吉了?居然还去喝酒……大中午的,喝什么酒。   本以为洛城有了孩子能靠谱些,没想到偶尔还是会露出这种四六不着的德性。闻人律依旧不大满意,但现在也只能认命了——他不带女儿,那就自己带吧!反正谁带都是一样的。   下午三点半,月凨睡饱午觉,小胳膊一抻,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闻人律立刻走上前,把她抱到怀里:“月凨醒了?”   “嗯……昂……”小丫头有点儿起床气,醒来后哼哼唧唧地搂着他,嘟着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她趴在闻人律的肩上左右张望,半晌哼哼一声:“爸爸?”显然是想找洛城。   闻人律便带她走到玻璃幕墙前面,就见洛城正在训练馆角落里打梨球。两条修长结实的深蜜色双臂舞得只剩残影,以往吊儿郎当的面孔也十足专注,把梨球打得密密颤抖。   父女俩出神地望着,半晌,闻人律勾起嘴角,望向月凨:“妈妈好帅哦,是不是?”   月凨茫然地也望向他,小嘴巴试探着张一张,似乎想学他说“妈妈”二字。见状,闻人律眼光大亮,立即趁热打铁道:“对,他是月凨的妈妈,我是月凨的爸爸,记住了吗?他是妈——妈,妈妈,月凨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妈……妈。”也许这个音节本来就更容易学会,月凨试探着跟读一次,立即掌握了诀窍:“妈妈~”她说。小手指向楼下的洛城,她又喊一声:“妈妈~”   “对,他是妈妈。”闻人律笑得面颊上的酒窝都露了出来,浅浅的两个,比月凨的稍淡一些。父女俩跟傻子似的相视而笑,仿佛都在为“妈妈”这个亲密的称呼而开心不已。这时,办公室大门方向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一张清秀的小脸随即探了进来——是何砚青。   “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我呀?”她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说。   闻人律诧异地抱着月凨迎上去,道:“今天不是工作日么?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来这边办点事。事办完了,懒得回单位,就来你这边讨杯茶喝。”她熟稔地在茶几前坐下,明朗的视线随即落在月凨的脸上:“这是谁的……啊,她长得跟你好像啊!”何砚青面露震惊之色,忍不住看看他,又看看月凨,难以置信道:“你女儿啊?”   “嗯。”拿出她放在这里的粉色汝窑荷瓣杯,闻人律泡了一壶金骏眉,淡定地介绍:“她叫月凨,马上就八个月了。”   “……妈妈是谁啊?”何砚青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敷衍地搪塞过去,闻人律转而问起其他的事:“之前你说的那号文件,正式发布了吗?”   “还没呢,听我爸说,又打回去重新讨论了。放心,有动静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两人之间一见面,聊得最多的就是此类公事,俨然处成了心腹好友。闻人律也没想到,父亲帮自己找女朋友,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在申城的第一条人脉。这要是让父亲和何主任知道了,估计要气得不轻——尤其是当年何砚青来跟自己相亲时,本来就有一个秘密女友的情况下。   想起昨晚在朋友圈里看到的照片,闻人律本着朋友的义务,顺便问了一嘴:“你跟你女朋友,准备一直瞒下去吗?跟我相亲不成功,你爸爸肯定还会安排其他人的……到时候你女友又生气怎么办?”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提起这件事,何砚青的面色迅速黯淡了下去,闻人律也识相地不再提起。两人沉默地喝着茶,忽然间,办公室的大门被“呯”一声推开,跑进来急慌慌的洛城!   他面色紧张地冲到何砚青身旁,又猛地停下,看看她,再看看闻人律,神情僵硬道:“何小姐在啊——我,我带月凨下去玩。”   说着,他长臂一伸,从闻人律怀里把小丫头抢了过来。何砚青无措地看着他,下意识招呼一声:“不跟我们喝杯茶吗?”   “喝茶?”垂眼望向茶几,当看见她面前那个粉色的、格格不入的荷花茶杯时,洛城的表情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他怔忡地摇摇头,抱紧月凨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茫然地看看闻人律,又望向办公室出口,何砚青满脸不解:“洛城把你女儿带走了耶。”   “嗯,我知道。”闻人律也望着大门方向,只不过眼中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惆怅,又像不舍。   ----------------   傍晚下班,闻人律照例是让司机先回去了,自己亲自开车送那母女二人回家。   今日洛城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上车后便一直沉默着,捏着女儿的小手百无聊赖地数手指。   从后视镜中瞥一眼他微蹙的眉心,闻人律思忖半晌,没话找话似的道:“国庆假期,你准备去哪里玩儿?”   “国庆假期?”洛城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撇撇嘴,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月凨还小,去哪儿都不方便,就在市里转一转好了。”   “……去不去动物园?”闻人律问。   “申城有几个动物园?”洛城却一拧眉头,这样反问。   “两个吧。一个常规的动物园,在城西;一个野生动物园,在东郊。”   “哦。”洛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那宁祁说的应该是野生动物园,可以坐游览车进去观光的那种。”   听见那个家伙的名字,闻人律瞬间抬起眼,从后视镜中望向他,眼神强烈:“……你跟宁祁约了去动物园?”   “昂,是啊。”洛城满脸无所谓的神情,垂下眼继续玩女儿的手:“昨天跟他吃饭,他说过几天有空,开车带我们去动物园玩儿。”   闻人律顿时气得不轻,一双凤眼几乎要烧了起来,不甘道:“你干嘛老跟他粘一起?那人品行不端,职业操守也有问题,你知不知道?”   闻言,洛城颇为讶异地瞥他一眼,但那神情却并不感到意外,仿佛早就知晓宁祁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又怎么了?我只是跟他做普通朋友,说说话、聊聊天而已,空闲的时候当个搭子出去玩儿,又什么不可以?”   “你……”此时恰好到了望海街,闻人律气闷地在泡桐树下停了车,咬牙切齿地回头瞪着他:“找搭子谁不能找,偏要找他?!这样的人也结交,你未免太识人不清了!”   这话听得洛城也生了气,不禁“啧”一声,怒瞪回去:“你的眼光又有多好?”他气鼓鼓地将女儿从安全座椅中抱出来,打开车门走出去。经过驾驶座时,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闻人律冷笑一声:“你被戴绿帽子了知不知道?……傻子!”   被戴绿帽子……?   被这几个字钉在当场,闻人律怔愣一秒,那双美丽的凤眼随即燃起火焰,气愤难当地看着车窗外趾高气昂的洛城,心中只剩下一个痛苦的念头:他……他果然跟宁祁有一腿!   看着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洛城昂着下巴,却不禁有些心虚了:啧,我是不是不该说啊?悻悻收回视线,他踌躇几秒,又悄悄地朝闻人律睨去——这人紧抿着嘴唇,面色苍白,视线强烈地瞪着自己,仿佛在责怪他的残忍。   没敢再吭声,洛城兀自背过身,尴尬地揉一揉耳朵,抱着女儿落荒而逃。 第77章   闻人律不常喝酒, 一般只有心烦的时候会喝一点儿,高兴的时候也会喝一点。他酒量不怎么样,通常小酌一杯便罢——但国庆节假期七天, 他每天都忍不住喝了三杯多。有时是白兰地, 有时是加冰的威士忌,一直喝到微醺。   他想不通自己比宁祁差在哪里。   五分醉的时候躺到床上,眼前略微晕眩的视野会给人一种马上就能睡过去的错觉。但闻人律清楚,自己还睡不着。反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中秋那日洛城穿过的睡衣裤, 黑色的真丝睡衣, 被枕头压出了些许细密的褶皱。他呆望一番,缓缓将布料盖下来,掩到脸上轻轻嗅闻……淡淡的麦青味儿立即飘入鼻腔。   只可惜不是烘烤后的麦香味。   麦青,麦香, 大麦茶,这三种香味对应了洛城不同的身体状态。闻人律闭上眼轻轻嗅闻着,心里不由很嫉妒:宁祁肯定闻了很久大麦茶的香气吧?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 整整七个月的时间……洛城,难道他是赢在对你的照顾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 这对我是不公平的呢?将睡衣拽下来, 攥到手里,闻人律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苦楚和不甘:我不知道你怀孕了,也不知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如果当时你选择向我求助,我敢保证, 我做得绝对比宁祁更好!   然而时过境迁,事情已经发生了,做这些保证又有什么意义呢?   苦笑一声, 闻人律搂着那套睡衣,在不甘和酒意之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   国庆七天假期,登峰的大部分员工放了个长假,但李雪和陆庭风几人还是鞠躬尽瘁地加了几天班,将洛城另外几个代言和节目敲定了下来。   其中最紧急的是那档亲子综艺节目,拍摄时间定在10月11日。闻人律看到这个日期,心里不禁顿了一下:就在洛城生日的前一天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庆祝的打算。   节后第一天,洛城没有来训练馆打卡,而是约了教练学车,一大早就把月凨送到了敏姨手里。彼时闻人律已经上班了,没能第一时间跟女儿见面,就让敏姨打个视频电话过来,通过手机屏幕跟月凨聊天。   “月凨~”看着小丫头懵懂的眼神,闻人律心中柔软不已,笑容宠溺:“还认识我吗,我是谁啊?”   小丫头几天没见他,记忆稍有模糊。但很快,她眼睛一亮,似乎想了起来,指着屏幕“汪汪”地叫了两声。   ……原来自己是跟路易捆绑在一起的啊!闻人律哭笑不得,顿时无比失落:还以为她会记得自己是爸爸呢。   傍晚把月凨送回望海街,闻人律终于见到了暌违一整个长假的洛城。他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在脑后随意扎成一个揪揪,发尾卷卷地翘出来,忽略身高和强壮身材的话,简直像个文艺青年。   从人群熙攘的街口走过来,洛城看见他,脚下明显顿了一秒,原本闲适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紧绷。待走到近前,他也不打招呼,而是径直把手伸向月凨,近乎刻意地忽略了自己:“小毛头~想不想爸爸呀?”   “昂~爸爸!”月凨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闻人律在边上看着他们母女俩相互亲昵,心里说不郁闷那是假的。可望着洛城躲闪的双眼,他又忍不住主动开口:“你头发长了,找个时间去修一下吧,11号要上节目。”   “哦。”洛城短促地应一声,视线像蜻蜓似的在自己脸上飞掠而过:“还是去上次那家店吗?”   “嗯。我把电话给你,你自己约时间,报我的名字就行。”说着,他伸出手,问洛城讨要手机。黑发斗士犹豫一瞬,磨磨蹭蹭地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闻人律不动声色地点开通通话记录,果不其然,他跟宁祁昨天还通过电话!   暗暗抿唇,闻人律不甘心地点进通讯录,帮他存好美发沙龙的预约电话,随即将手机递还回去:“……12号你生日,要庆祝一下吗?”   “生日?”洛城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也好。虽然略觉失望,但闻人律内心稍安:那就意味着,也不会跟宁祁过……这样倒是公平。面色终于好看些,他抬眼睨向洛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该叮嘱的事情已经叮嘱完了,他磨蹭半晌,最后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摸一摸月凨的脸,郁郁地转身离去。   望着他略显垂头丧气的背影,站在原处的洛城却理所应当地想歪了:妈呀,失恋的威力真大……周扒皮居然消沉成这样!他,他就那么喜欢何小姐吗?   心里默默的有些不痛快,洛城搂着女儿目送宾利车远去,半晌忍不住撅起嘴,“哼”了一声。   -----------------   11日那天,洛城一大早把月凨送到闻人律家,随即按照经纪人给的地址,打的杀到了电视台。   李雪就站在电视台大门的门卫室旁等着,生怕他找不到地方。门卫还跟她打趣儿呢,洛城啊,我认识,你放心我不会拦他的,去里面等吧!这儿风大,凉飕飕的。李雪笑笑,说谢谢大爷,我不是担心您,我是担心他——那家伙有点混不吝,我怕他进去后跑错楼层了。   正说着,洛城在路边下了车,脚下带风地小跑过来,身上只穿了件长袖T恤,袖子还挽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李雪赶忙拖住他往大楼走,一边走一边在他手臂上四处抚摸:“你不嫌冷啊?……哎哟,热乎乎的。”   洛城卖乖地笑:“哎呀雪姐你别摸我,痒痒!我热着呢,不冷。”   穿过电视台大厅走进电梯里,李雪开始认真叮嘱:“今天这节目,伍沛霖也在。腾云那边可能会怂恿他挑衅你,你务必要把心态稳住了,知道吗?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装作听不见,微笑就行,OK?”   伍沛霖也在?洛城诧异地一挑眉,心说昨天看台本,上面不是只有四个嘉宾么?   ……唔,看来是褚云争的人脉发力了,硬把伍沛霖塞了进来。   若有所思地“嗯”一声,洛城其实并不以为意——以他对伍沛霖的了解,这人不可能配合此类炒作的。腾云再怎么筹谋策划,也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罢了。   走进化妆间,洛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里面正接受化妆师修眉服务的伍沛霖。李雪拉着他一起走进去,大大方方地跟“前同事”打招呼:“嗨,伍沛霖,好久不见!”   国字脸的平头alpha被化妆师托着下巴,刮眉刀在眉骨上“唰唰”作响,一时间不敢转头,只能从镜中望着他们:“雪姐,城哥,你们来啦。”   此时化妆间中没有腾云的人,李雪便状若不经意地道:“昨天我看台本,见嘉宾都是陌生人,还想着洛城该怎么办呢。他大大咧咧,嘴上没个把门的,要是说错了话被恶意剪辑怎么办?这下好了,你也在,两个人可以互相帮衬。待会儿到了台上,你帮我盯着他点儿,别让他说错了话。”   “哎,好。”伍沛霖诚恳地应下来,没有一丝犹豫。见状,李雪心底那点儿遗憾不禁又冒了出来,看着他诚挚的双眼无声叹息。半晌,她拍拍洛城的肩,留下一句“你好好化妆”,转身离去。   轻咳一声,洛城在伍沛霖右手边的座位坐下,立刻有化妆师提着箱子上前替他解服务,先解开头发喷雾湿水,再刮胡子修眉毛。洛城很快也跟伍沛霖一样,微微仰着下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有嘴巴能说几句话:   “怎么样,你11月打约书亚,要不要我给你支几招?”洛城开玩笑地说。   “好啊。”伍沛霖也不拿乔,大大方方地道:“昨天我的教练还说,最好能跟你取经。但我们褚总觉得你不会帮忙,现在看来,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果是他来问,我可能真的不会开口。”洛城笑起来,“毕竟是有竞争关系的公司,我要是说了,回头闻人律得骂死我,这是态度问题。但你不一样,你是朋友。我给你出点儿小计策,这是给朋友帮忙,一致对抗外敌。闻人律就算想找茬,也找不出错处。”   一席话听得伍沛霖也露出笑容。但笑声渐止时,洛城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执念。他道:“律总不舍得骂你的,就算骂,也只是发两句牢骚罢了。他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平常严厉一些,但对旗下选手还是很爱护,不会搞那种哗众取宠的宣传……我也是出去了才明白这一点。”   伍沛霖话中有话,迟钝如洛城都听了出来。但他惯来不爱打探别人私隐,此时沉默一会儿,满不在乎地“害”一声,宽慰道:“甘蔗哪有两头甜呢,你说是不是?腾云资源好,行事自有一套标准,你要是接受不了,跟褚老板协商就是了,难道他们还能逼你啊?”   “……也是。”沉沉地应一声,伍沛霖露出笑容,从镜中望向他:“还是城哥豁达。今天这节目要不是你在,我都不想来。你看,又是化妆又是做发型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格斗选手,还是艺人明星。”   “宣传也是事业的一部分嘛,习惯就好啦~”大喇喇地拍拍他胳膊,洛城从镜中冲他挤眼睛,促狭道:“你家不是三个娃么?他们要是在电视里看到爸爸,想必会很开心的吧?……你要知道,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爸爸成了大明星,他们肯定骄傲得不得了,在幼儿园里到处炫耀!这也是宣传的意义之一啊。”   至此,伍沛霖是彻底地被说服了,叹着气笑起来:“也是。我陪孩子的时间不多,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开心了。”   -----------------   当闻人律赶到摄影棚时,节目已经开始录制了。   见他终于赶到,李雪着急地招招手,飞快地让出座位:“正好你来了!我家里有点事儿,马上得赶回去……你急得发信息给小马,让他打道回府!有你在,就不用他充数了。”   “哦。”心不在焉地坐下,闻人律的视线从进来那一刻起就没有从舞台上移开过,一直粘在洛城身上。今天电视台给他做了个特别倜傥的妆造,半长卷发披散着,蓬松微翘,配上孔雀蓝的衬衫和黑色西装裤,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明星,而不是运动员。   伍沛霖在他身旁就显得简单许多,国字脸,清爽的平头,运动装扮,看上去更像个踏实的父亲。不过在节目进行到给婴儿模型换尿片时,他的生疏就暴露了出来——洛城三下五除二就把尿片换好了,他却才刚刚拆开新尿片,还忘了给婴儿擦屁股!   主持人不禁大笑:“伍爸爸,你家宝宝要哭了——被臭哭的!”   伍沛霖只好惭愧地放下尿片,拿起湿润的绵柔巾擦去婴儿模型上的脏污。洛城还在一旁帮他呢,捏着婴儿的脚丫子低声指点:“从前往后擦,大腿肉的褶皱也要掰开,那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   不多时,所有嘉宾都换好了,育儿专家走上前一一检查,给出分数:“按照速度的话,肯定是洛城最快。但他这质量嘛——”银白头发的omega阿姨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你看,魔术贴贴得太紧了,宝宝会觉得不舒服的;尿布的防漏护围也没有整理好,都皱在里面,这样很容易漏脏东西。”   洛城不由瞪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有时候月凨拧来拧去的直哼唧呢!   说着,她走到伍沛霖身旁检查作业,点点头道:“伍爸爸虽然不熟练,中间还漏了一些步骤,但细节做得比较到位,该整理的都整理得很仔细。看得出是个细心的人,只是平常对育儿参与得比较少……”   闻人律在台下,忍不住叹息扶额:洛城这个马大哈!带娃带了八个月,居然还不会正确地穿戴纸尿裤……再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危险操作,闻人律顿时为女儿捏了一把汗:能安全长到这么大,月凨真是辛苦了。   正投入地观看着,身旁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人,在隔壁的空座位安静坐下。当看见台上伍沛霖再次因为不熟练而犯错时,闻人律不禁遗憾地向后靠到椅背上,轻轻地“啧”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听见声旁响起一个熟悉的轻笑:“怎么,还舍不得伍沛霖啊?”   诧异地回头望去,只见褚云争西装革履地坐在隔壁,正讥讽地扯着唇,好整以暇地睨着自己。他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之前但凡对他上心一点,他都不会跟我签约。现在他已经是腾云的选手,你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闻人律淡淡地斜他一眼,不为所动地又望向台上:“你别以为你签了伍沛霖就万事大吉。他性格刚硬、不喜高调,最讨厌的就是宣传营销。如果你按照腾云的一贯风格来打造他……哼,以后有得你头疼的。”   “你少给我挑拨离间。”冷冷地刺他一眼,褚云争双手环胸,脸上虽然十足冷漠,但眼底却透出了一丝隐约的烦躁,想来已经见识过伍沛霖的固执。见状,闻人律也不再多言,只当他不存在,继续专注地望着台上的洛城。   ------------------   四个钟头之后,节目终于录制结束。   经过五个钟的录制,嘉宾们已疲惫至极。洛城只在休息的间隙中吃了个工作餐,下台时表情萎靡、宽肩垮塌,显然是饿得不行了,皱着脸直直地冲闻人律走过来。   这虚弱的步伐、委屈巴拉的小模样,闻人律差点儿就忍不住张开双臂,想要拥他入怀。但洛城在看见褚云争后,脸上明显愣了一下,视线忍不住在这二人之间反复漂移。半晌,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跟褚云争打了个招呼:“褚老板,你也在啊。”   褚云争短促地冲他笑笑,问:“伍沛霖呢?他去哪儿了。”   “他去卫生间。”洛城的视线依旧在闻人律和褚云争之间来回打量:“你们……叙旧啊?”   叙旧?闻人律下意识拧起眉,心想谁要跟前前男友叙旧。他没有回答,只问:“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是有点儿饿……”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洛城悄么声儿地瞥向褚云争,试图从他不悦的脸上挖掘出一点儿蛛丝马迹。舞台上,节目导演却把闻人律叫了过去:“闻总,过来过来!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闻总。洛城不禁拧眉,人家是姓闻人好不好!   叮嘱一声“我去去就来”,闻人律大步走向舞台,留下他们二人独处。洛城忍不住眼睛一亮,暗戳戳地朝褚云争靠过去,小声寒暄道:“嘿嘿,褚老板,最近怎么样,伍沛霖在你那儿还好吧?”   他这问题莫名其妙的,褚云争放下手机,不禁狐疑地望过来:“怎么,你想帮闻人律把伍沛霖又撬回去?”   “没有!我就是……”就是,先寒暄两句,才好问别的事情嘛!洛城生硬地笑着,这表情却让褚云争误会了:“哦~你是不是想让我帮忙引荐伍沛霖的战术教练,门德斯啊?”   呃,这也不是不行。洛城眼睛一亮,跃跃欲试道:“可以吗?”   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褚云争终于正面向他,不紧不慢地压低声音道:“其实呢,这事儿不是我拍板的,而是门德斯的公司决定的。可好巧不巧,他的公司呢,跟奥康纳是同一个,所以说,他基本上没有帮你备赛的可能。”   说着,他眼神清冷地笑起来,优哉游哉地又道:“还有啊,闻人律现在帮你接洽的两个对手——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凯洛夫,可不是一个好选择,你们最好别选他。”   说完这句话,他见伍沛霖从舞台边缘走了过来,便不紧不慢地冲洛城摆摆手,轻闲地走了过去。   洛城拧眉瞥着他修长单薄的背影,忍不住想:不想帮忙牵线就算了呗……还暗地里挑拨离间一句!以我目前的排名和站立的属性,前十里面最合适的对手也只有一个凯洛夫了,这一点难道闻人律会骗我啊?   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洛城转身坐到座位上,翘起二郎腿,悻悻地想:还说打探一下你跟闻人律之前是怎么分手的呢……哼,现在看来,那八成是你的原因!   ---------------   一刻钟后,闻人律终于同节目导演道别,接上洛城朝电梯厅走去。洛城已经饿扁了,有气无力地跟在他身后:“他叫你去干嘛啊?”   “他说,另外一个节目也想让你去参加。不过那个节目略有些危险镜头,刚才就在跟我商讨细节,看我同不同意。”   “他怎么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啊?”洛城不满地抗议道。   这时两人恰好走进电梯里,一前一后地站好,准备去化妆间换衣服。闻人律无奈地扭头望向他,道:“……那你同不同意?”   “我又不知道细节,我怎么同意!”洛城理直气壮地梗直脖子,气得闻人律默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你着急什么?我斟酌之后肯定会问你的啊,你安心等着就行了。”   “……哦。”悻悻地应一声,洛城撇着嘴,半晌又瞪向闻人律的后脑勺,不满地想:凶什么凶!我只是问一句而已嘛,你冲我发脾气干什么?……失恋了了不起啊!   正气闷地腹诽着,身前闻人律的手机响了起来,好像是微信通话。洛城忍不住靠近瞅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何砚青”三字!他瞪大眼,心想,这难道是来求复合的?   恰好电梯到了,闻人律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接通电话:“喂?什么事。”   语气这么平静!洛城在身后不禁瞠目结舌,他翻篇得这么快吗?   接着又听闻人律道:“终于决定了?……那你准备买多少节课?我建议,你先买十二节,练三个月,看看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价格方面,我可以给你五折优惠……”   不是吧,居然在商量买搏击课的事?洛城那个目瞪口呆:不愧是商人啊!   半晌,闻人律无奈地笑了一声,道:“大小姐,公司跟教练是五五分成的,你以为我说的五折是把哪部分优惠掉了?我可以不赚钱,但教练不能白白教你啊。最多五折,不能再少了……好,那就这样,哪天你来锻炼,顺便找前台开单吧。”   挂掉电话,闻人律见化妆间到了,便回头望向洛城:“你进去换好衣服,我们就……啧,你什么表情?”   洛城在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感叹道:“你抽身得真快啊!前脚被她绿了,后脚就能公事公办地跟人讨价还价。我真是……叹为观止!佩服至极!”   闻人律一听,却拧起了眉:“你说什么,什么被她绿了?”   “不是吗?”洛城还以为他好面子,不想承认,便语重心长地宽慰:“你别遮遮掩掩啦,跟我还隐瞒什么?那天我都看见了,何小姐跟一个女alpha卿卿我我的,还亲亲小脸,摆明了就是那种关系!这件事是她有问题,不是你的原因,你不用欲盖弥彰。”   “你胡言乱语什么!”闻人律被他的脑回路震惊了:“谁说我跟何砚青是一对了?我俩只是朋友,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朋友,好吗?!你看到的那个alpha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女朋友,这个我早就知道的!……什么绿来绿去,都没有的事!”   “啊?”洛城瞬间傻了:“你跟她不是一对,那你俩去年约会干什么?”   闻人律不禁头疼地揉太阳穴:“我爸让我跟她相亲……我俩为了搪塞父母,才见了一面。她跟她女朋友已经在一起六年了,只不过家里不同意而已!”   终于知晓真相,洛城恍惚地站在走廊里,半晌用力一抿唇,表情扭曲地努力憋笑:“原来……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乐得不行了,仓促地捂住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无力地挥一挥,忙不迭溜进了化妆间里。闻人律奇怪地瞪着他颤抖背影,只觉莫名其妙:仅凭一次约会就胡乱臆测我跟何砚青的关系,这家伙……就这么希望我跟别人在一起吗? 第78章   那天回去, 洛城坐在车子副驾驶上,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仿佛暗自偷乐。闻人律不禁疑惑瞥他一眼, 半晌拧着眉又瞥一眼, 实在不解:“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洛城立即破功,大笑出声,捧着肚子乐不可支:“我还以为……以为你真被她绿了!还心疼你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都是误会!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被误会的是自己,但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闻人律也不禁嘴角微勾, 眼角眉梢透出一丝笑意,心里暗道:傻子。   误会解除后,洛城不知为何非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他关于何砚青的事:“她家里为什么反对她女朋友啊?那天我见她俩相处得挺好的……虽然那个alpha稍微有点儿难哄。”   “她跟她女友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人挺优秀,但家境不好,她爸爸就不愿意。不过, 我听她说,她女友准备考公。如果考上了, 她们就有底气跟家里再争取一次。”   “那如果没考上呢?”洛城暗戳戳地问。   闻人律不禁狐疑地瞪他:“你为什么希望人家考不上?何砚青分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 我就问问嘛!”洛城高呼冤枉:“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我都有月凨啦,就算要找个后妈,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你还想给月凨找后妈!闻人律一时间有点儿气闷:真是个死性不改的alpha!   一会儿接上月凨,又送这母女二人回家。闻人律始终惦记着他明天生日,分别的时候忍不住问:“你明天……准备做什么?”   “练车啊, 做什么?”洛城一副莫名其妙的不解模样,看来是真不打算过生日了。闻人律不禁感到非常遗憾:“好吧……你出发回家时跟我说一声,我把月凨送过来。”   “哦, 知道了。”抱着女儿脚步轻快地往楼上走,洛城完全忘了生日这回事,只想着闻人律原来没有跟何砚青谈恋爱,白白被自己误会戴了绿帽子……想到那天傍晚闻人律错愕的表情,他忍不住“嗤”一声,在楼道里又乐了起来。   ----------------------   第二天练完车,洛城忘了给闻人律发信息,自顾自的打了个车往家走。快到望海街时,他才猛然想起来:操,忘了跟闻人律说!   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微信。但在信息发出的前一秒,他转念一想,又把手机放了下来:不是?我到家里再发也一样的啊,顶多就是月凨晚回来一会儿呗?……这个闻人律真是,奇奇怪怪!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先不发了,继续上网冲浪,翻阅网友们对伍沛霖比赛的分析和预测。不多时,的士在望海街口停下,他心不在焉地下了车往前走,一抬头就看见闻人律的宾利车停在老位置,车顶已落了好几块叶子。   他都已经到了啊!   迟钝的心莫名泛起一股愉悦感,洛城大步走过去,敲敲车窗。窗玻璃缓缓下降,露出一大一小两张十足相似的脸:“怎么也不给我发个信息?”闻人律搂着月凨,眉头微蹙,面露无奈。   “忘了嘛。”洛城撇撇嘴,一看就没当回事。叹口气,闻人律打开门走出来,将月凨递给他,视线里透着一丝埋怨和无可奈何:“明天你要去公司一趟,又有几个代言谈下来了,你得过去签合同。”   “哦,好。”洛城应一声,抱着女儿转身就想回家。闻人律似乎还有话要说,一把拽住他胳膊将人拖回来,面色有些不自在地道:“等等……有个东西要给你。”   洛城诧异地挑眉,就见他回身从副驾驶上拿了个黑色的纸袋出来,递到自己面前:“生日礼物。”   “礼物?”洛城的视线从纸袋移向他,晶亮的眼眸中露出惊喜神情,仿佛一匹看见苹果的黑骏马。他期待地将纸袋接过去,当场拿出里头的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方形盒子里面居然还套了一个蛋形盒子!依旧是漆黑的颜色,线条流畅,正中央印着“RICHARD MILLE”几个英文字母。   洛城定睛一看,这俩单词好像有点儿熟悉?思索一秒,他屏住呼吸揭开盒子的顶盖,一个纯黑微雕表盘、金色指针的华丽机械手表出现在眼前。   这时,闻人律道:“你现在也是个大明星了,没点儿像样的首饰说不过去。以后出席什么活动,你就戴这块表。过两天我再帮你拿几套西装过来,你记得挂好了,别随便乱塞。”   洛城痴望着这块华丽的表,已经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这,这是送给我的啊?我的妈呀……这块表得一百多万吧!”   见他喜欢,闻人律短促一笑,但立刻又抿住了,镇定道:“收好了,回家再试戴,小心摔到地上。”说着,他深藏功与名地坐进车里,拂一拂衣袖,淡然离去。洛城刚把注意力扯回来,就见他的车发动了,忍不住大喊一声:“哎,这个表,是你送我的,还是公司送我的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淡淡的烟尘。   ----------------   第二天一大早,洛城穿着闻人律送他的衣服、戴着闻人律送他的手表来到场馆,脚下迈着八字步,下巴微微扬起,眼睛嘚瑟地乜斜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故意跟人打招呼:“磊哥,早啊!”同时抬手捋发,露出手腕上那块炫目至极的理查德·米勒,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可惜曹磊比较迟钝,只看见了他身上的衬衫西裤:“你怎么打扮得这么正式,要去参加活动啊?”   ……啧!洛城不甘心地走到拳台边,将双手交叠在边网上,几乎要把手表怼到了曹磊面前:“我心情好,偶尔穿正式一点,不可以吗?闻人律天天都这样穿,怎么不见你奇怪!”   “嘿,你也知道说他是天天都这样穿啊!”气恼地揍这小子一下,洛城“嗷”一声,抬手捂头。直到这时,曹磊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新表:“咦,你买新表啦?多少钱?”   “不是我买的,是闻人律买的~”终于可以恣意嘚瑟,洛城那个舒爽、那个愉悦,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不多不多,也就百来万而已~”   周围的人闻声凑过来,稀奇地围着他的手仔细打量。其中,轻量级的陈克俭似乎对手表颇有研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理查德·米勒的黑武士:“我靠,城哥,你最近赚大钱了是吗!这块表九百多万,你也真舍得买啊!”   没想到这表贵成这样,洛城浑身一悚,那瞬间惊得不敢说话,曹磊也震撼地龇了龇牙:天,这么贵!律总真大方啊……!   赶忙改口道:“不是正价买的,我跟人家买的二手,打对折,便宜好几百万呢……”洛城忙不迭把手从人群中抽回来,不敢再炫耀,也不敢再声张这是闻人律送给他的。生怕别的运动员听了,心里有什么想法,到时候再像伍沛霖似的另投他处,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曹磊帮着他将人群轰散,随即一脸无奈地回头望过来,欲言又止:哎,律总也算顶顶大方的了。为了补偿他,还送一块这么贵重的表……有这回报,我也乐意喜当爹啊!   两人心思各异,半晌到了九点,见李雪进了场馆,洛城赶忙逃离这是非之地,飞也似地跟上去。他跟人打招呼,但这次不敢再炫耀手表了,反而把衬衫袖口捋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手腕,只道:“雪姐,今天要签几个合同呀?”   “三个。一个安德玛,一个蛋白粉,还有一个维生素补剂。”   “哦。”乖巧地跟着李雪走进总裁办公室,他见闻人律站在桌前不紧不慢地翻阅合同,另有几个陌生人坐在茶几边上,正一边低声闲聊一边喝茶,想来是品牌方的代表人。   洛城不动声色地蹭到闻人律身旁,突然间,垂在身侧的手绷紧了捶人家一下,痛得闻人律倒吸一口凉气:“嘶……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洛城用气音质问他:“你怎么给我买个这么贵的手表,而且不跟我说清楚价钱!我以为才一百来万呢,刚才还傻乎乎地在楼下炫耀,结果陈克俭跟我说这表九百多万!他爷爷的,这要是让人家以为你偏心,又签去别的公司怎么办?”   “……合着我送你礼物,还送出错来了?”虽然洛城的担心有几分道理,但闻人律还是颇感憋屈:“我花自己的钱买东西,又没花公司的钱,他们管天管地,难道还管得着老总的私人生活吗?”   “谁让你是送给我的啊!你要是送给陌生人,谁也管不着,可我跟他们一样,是公司的签约选手,你说他们能不想歪么?”   说着,洛城急吼吼地脱下手表,二话不说往他手里塞:“你拿回去,拿回去!我也不是非要什么贵重首饰压阵。以后真要出席活动,你把你的高档手表借来给我戴一戴就成。”   “这就是我自己收藏的手表,拿出一个送给你而已!”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闻人律简直要被他气坏了,站在桌前咬牙切齿,还不能太大声:“你老实收着,怕别人发现就别戴出来!”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特意给我买的啊?洛城撇撇嘴,终于不再坚持,默默地又戴了回去。他想:狗大户的收藏,不薅白不薅……就当是给月凨攒家底了!   ----------------------   生日过后的第三天,UFC那边终于传来了比赛敲定的消息。   第十名的希尔大概是忌惮洛城的实力,后程退出了商讨,于是,凯洛夫成了与洛城对战的人,比赛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日,东京站。   对于这名对手,洛城无甚感觉——他甚至没看过凯洛夫的比赛。这个人应当是近两年冒出来的后起之秀,打了几场漂亮仗,经纪人也运作得不错,所以排名窜了上来。但洛城在补完他最近几场比赛后,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个人一场硬仗都没打过啊?两次KO甚至可以称得上运气绝佳,要不是对手倏忽大意,他也赢不了这么快。”   闻人律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洛城顿时郁闷地咬牙,感觉自己被点了——毕竟他仅有的几次败绩,其中一次就是疏忽大意被对方KO的,在四年前。   “好好好知道了,我专心备赛就是!”   由于对方是纯粹的站立选手,此次教练团便不准备替洛城特训柔术了,侧重点全在拳法和腿法上。又因为凯洛夫的臂展颇为可观,洛城若想要打出有效的攻击,恐怕得近身换拳。于是曹教练唉声叹气地去找闻人律:“律总,你还是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请到西提猜来给洛城做泰拳特训吧?”   闻人律从办公桌上抬起脸,神情郑重地深吸一口气,半晌,沉沉地点头:“我会尽力的。”   待曹磊出去后,他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边缘往下望,就见洛城站在拳台中央,正跟靶师小秦在练习高扫。   他今日照例是穿着运动背心、运动短裤,脚踝缠了绑带,一下下用力踢向小秦举高的皮质手靶。沉重的击打声不知疲倦地传来,像炸雷一般“噼啪”作响。闻人律看见他大汗淋漓的面孔,和尽在掌控的呼吸,下腹一股骚动像蚂蚁那般爬上来,逐渐攫住了他的心脏。   每次看洛城练习、比赛,闻人律都会有这种感觉。以前他以为这是对顶尖运动员的痴迷和憧憬,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其实是纯粹的独占欲望。渴望他名动天下、功成名就,又渴望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只可惜,最好的时机已经被自己错过了。   想到乘虚而入的宁祁,他不禁暗暗咬牙,心浮气躁地离开了办公室。拿着运动包横穿训练馆,走进更衣间,闻人律沉着脸换上运动服,准备去VIP训练室上一周两次的柔术课。   ……你能乘虚而入,我未必不能。宁祁,你最好做到万无一失,可别露出破绽了。   闻人律气势汹汹地朝VIP训练室走去。   正在场边休息的洛城无意间瞥见他穿着运动服的背影,立即想到这人是要去练柔术!不禁眼睛一亮,迅速爬起身,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轻手轻脚地来到VIP训练室门口,他见大门微掩着,仅留下一条缝,便静悄悄地贴上去,从缝隙中窥探闻人律的锻炼实况。只见房间里,教练丁锐给了他一套白色的道袍,闻人律直接套在运动T恤外面,并未真空。见状,洛城忍不住轻啧一声,颇感遗憾:啧,怎么还穿着T恤呢?真不专业!   又想:真空多好啊!可以看见胸肌和腹肌——这家伙始终记得闻人律那具结实白皙的身体,当它不具备侵略性时,那雕像一般的身材还是很有看头的。   但当闻人律散发出信息素时……洛城在门外默默地打一个寒颤,操,那种恐怖的场景,自己还是不要想了。   后怕地正要溜走,这时,门里响起了发力的低喝声。他不禁又好奇地凑过去,就看见闻人律专注地与丁教练试探周旋着,那张专心致志的俊脸仿若天神下凡,莫名多了一丝神武的气质。忽然间,他猛地动作,抬手揪住丁教练的衣襟试图箍颈。丁教练也不客气,直接抓住他的后腰带,先破坏他的平衡,再来一个足扫,很快将闻人律绊倒在地。   倒地后,闻人律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揪着丁教练顺势仰面翻滚,同时脚掌顶住他小腹,企图来个背摔。不料丁教练迅速向右侧滚去,破了他的招。两人专心致志地在柔术垫上闪转腾挪,洛城从门缝里怔怔看着,忍不住感叹:靠……闻人律这么认真!他目前的水平,完全可以去打业余比赛了。这架势,有板有眼的,柔术方面跟自己还真差不了太多!   练着练着,闻人律很快出了汗,漆黑发梢凝出星星点点的汗珠。那些汗迹淌在他脸上、锁骨上,再被灯光一打,反射出细碎的亮光,倒显得他的皮肤更透更白了,跟钻石似的!   洛城在门外看得整个人都失了神,心中叹道:操,周扒皮长得是真好看啊!这五官,这专注又冷峻的神态……他不禁惋惜得顿足捶胸:怎么就不是个Omega或者Beta呢!……气死人了,这完全就是我的取向狙击啊!   眼巴巴地扒着门缝又看了一会儿,洛城直感觉自己身上热烘烘的发烫,额际也沁出了细密的汗。半晌,他终于想起自己还在训练,只得恋恋不舍地看最后一眼,心不在焉地掩上门往回走。   经过落地窗边的长廊时,洛城看着窗外明晃晃的秋日阳光,莫名感觉心里一阵燥热。身体里的水分仿佛全被体温蒸干了似的,整个人干渴得仿若阳光下的枯草,恨不得冲进商店里狂饮冰水!   秋天啊……他不禁干涩地咽一下喉咙,真是太干燥了。   --------------   那天傍晚,闻人律照例送他回家。只不过今天跟以往不大一样——陆庭风居然坐在副驾驶上。   洛城眯起眼睛,顿时有点儿不高兴。   陆特助不知道自己占据了洛城的“专座”,还自顾自地逮着他交待事情呢:“接下来的十天,你有两个活动需要参加,一个蛋白粉的线下推介会,一个安德玛的新店发布会。我会跟曹教练商量好排期,尽量不打扰你备赛,但你活动头一天也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开天窗的话,咱们要赔违约金的,知不知道?一百二十万,不便宜呢。”   “哦。”洛城冷漠地应一声,撇着脸望窗外,神情十足任性。闻人律从后视镜中看着他,也不吭声,安安静静的,可能顾忌陆庭风在这里。   半晌,陆特助交待完事情,放下手机“啊——”地松口气,感叹道:“忙完这次比赛,我要好好休息一阵。前阵子连轴转,我感觉我的心脏都有点儿不舒服了,时不时猛跳一下……”   闻人律睨他一眼:“之前八月份员工体检,你是不是还拖着没去呢?”   “忙嘛……”陆庭风瘫在副驾驶上哀嚎:“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再招一个人进来替我分忧,这样我就有空去体检了。”   “招了助理小马给你,你又嫌他不好用。”   “再招一个嘛……这次我自己面试,不好用我也认了!”   “你说的啊,招进来你不准叫。”   “不叫不叫不叫……”   听着他俩的对话,洛城百无聊赖地歪着身子,默默地想:好像我也有一阵子没去张主任那儿查激素了?啧,比赛前还是得抽个空去查一次,免得出什么岔子。   正寻思着,他突然听见陆庭风道:“哎,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昨天我见你好像让唐秘书帮预约了私人医生……如何,激素水平正常吗?”   他问得如此突然,闻人律完全没有预料,当即慌乱地从后视镜里瞥了洛城一眼,气恼道:“你怎么偷看我的预约啊!”   “我没有偷看,就是路过时正好看到!”陆庭风略觉诧异地望向他,心想这人怎么突然间跟自己生分起来了?以前这个话题不是随便聊的么?   疑惑地拧起眉,他又道:“你要是快到易感期了,记得提前跟我说!不然我工作安排不过来的,知不知道?!……别自己跑去逍遥自在了,丢我们几个要死要活。”   这时,坐在后排的洛城滴溜溜地转一下眼睛,暗戳戳发问道:“他怎么逍遥自在啊?找Omega来解决吗?”   “啊?……这倒没有。”陆庭风浑然不觉老友全身都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还在满不在乎地继续爆料:“咱们律总纯情得很,没有恋人宁可自己熬,让他家保姆阿姨做一堆全麦面包,天天吃!……要我说啊,他干脆找个麦香味儿的老婆算了!免得易感期的时候嘴馋。”   “全麦面包啊?”洛城诧异地重复一句,随即仓促地抿紧唇,垂下眼默默憋笑。   从后视镜中看到他这个微妙的神情,闻人律咬牙切齿坐在驾驶座上,忍不住懊悔地闭上了眼:操……早知道就不载陆庭风了!这个大嘴巴,少说两句话会死啊! 第79章   私人医院的效率惯来神速, 头一天护士来训练馆给他采了血,第二天一张激素报告单就发进了闻人律的邮箱里。   甘医生发信息跟他说:“你的激素有点儿波动,整体呈现上扬的趋势。照这个速度, 大概一周后会到易感期, 最近你注意一□□温变化。”   ……又快到易感期了啊。   上次易感期是四月下旬,他与洛城还没有重逢。身体的欲望没有指向,只仿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撑起雨伞挨过去便罢。   然而现在……洛城就在他身边, 自己甚至跟他有了一层难以启齿的关系。这时的易感期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大雨, 而成了一场密不透风的酷暑,洛城就是那一汪他渴求的甘泉。   可惜,目前自己只能“望泉止渴”。   夜晚躺在床上,闻人律深沉地叹口气, 忍不住又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最近一个月,他自己解决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每天一次的程度。自制的高墙被洛城凿出了一个孔洞, 欲望像流水,从破口中倾泻而出。千里大堤溃于蚁穴, 当他意识到自己愈发沉溺于这种幻想与渴求时, 那个洞已经变成巨大的缺口,欲望浩浩汤汤流成了海洋。   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失控的气息,那个阴差阳错的晚上、那套气息已经消散的睡衣都已被他反复回味,咀嚼得一点儿汁水也不剩了。良久,闻人律终于睁开眼, 躁动的气息慢慢趋于平静。思绪空茫之间,他想起傍晚时洛城在车上那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忍不住懊悔地低吟一声, 把被子捂到了脸上。   ------------------   第二天早上,闻人律罕见地睡过了头。   将近九点才爬起来,他仓促地修面洗漱,还不小心把下巴刮了一下,渗出几滴血珠。用纸巾按压着走出房间,敏姨颇为惊异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道:“少爷,你居然睡过头了?”   闻人律:“嗯……昨晚没睡好。”   还好今日敏姨做的是西式早餐,凉了也不要紧。他拿开纸巾,见血止住了,便坐下来开始用餐。拿起三明治刚啃两口,玄关的门禁就响了起来:“敏姨,我把月凨送过来啦!”   这熟悉的声音立刻令闻人律瞬间绷紧神经:是洛城!   “哎,好,你上来吧~”敏姨浑然不觉自家少爷的紧张,兀自放了行。不一会儿,洛城抱着月凨嘻嘻哈哈地进门来,刚想跟敏姨说笑两句,却意外地看见闻人律坐在餐桌边上:“咦,你怎么还在这儿!?”   闻人律略显尴尬地瞥他一眼,视线躲闪:“睡过头了。”   “干嘛,做噩梦啊?”兴致勃勃地抱着月凨坐到他身旁,洛城就跟逗小孩儿似的,眯着眼睛一副坏心样。闻人律顿时感觉自己靠近他那一侧的毛孔全张开了,半边身体的肌肉紧绷起来,蠢蠢欲动地想要靠近,但又警惕地提防着他的戏弄:“加了会儿班而已。”   这个答案好没意思,洛城撇撇嘴,顿时没了兴致:“哦。”   这时,路易跳下沙发,小跑着靠了过来,坐在洛城脚边,傻笑地看着月凨。以往洛城看见它,总要恶劣地逗几下,今日却心不在焉的,一双眼总往闻人律脸上溜。他没话找话地问:“这个三明治好不好吃啊?”   闻人律不敢松懈,绷着脸道:“还行。”   果然,洛城下一句便是:“是不是全麦面包的?”   不禁深吸一口气,闻人律克制地斜眼望向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这家伙一脸憋着笑的促狭神情,忍俊不禁道:“哎,等你易感期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就不丢月凨过来麻烦你了。顺便,再送你一车全麦面包,助你渡过难关……哈哈哈哈哈哈哈!”   用力咽一口气,闻人律紧咬牙关、闭上双眼,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不用了,谢谢!面包我自己能买!”他气鼓鼓地站起来,回身去主卧拿西装外套。洛城就跟一只嗅到肉味的狗那般,嘻嘻哈哈地跟上去继续纠缠,仿佛对自己Omega时的信息素味道全然不知:   “别嘛,我受你这么多照顾,好歹也该报答一二。说吧,你喜欢吃哪家店的面包?我帮你包圆了!”   他跟在闻人律身后走进主卧里,宽大的房间是深沉的冷色调,装潢、摆设无一不透着与主人一致的克制气息。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私人领域,洛城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像一只傻狍子,大意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捕获。   那一刻,闻人律难忍冲动,抓过外套回身直撞到他面前,心中压抑的情绪几乎一触即发。洛城似乎也感觉到他的情绪,一瞬间收起了大大咧咧的神情,双眸圆瞪,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他,浑身悚立。   闻人律深沉地喘息着,漆黑双眼倒映着洛城紧绷的神情,那一刻几乎脱口而出:我想要你,你能给吗……?   没有回答。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僵持着、拖延着,直到被月凨轻轻一声“咿呀”打破。   洛城如梦初醒地后退一步,面颊仿佛重新开机,调整出一个劫后余生般的干笑:“哈哈,哈哈,我,我去把月凨给敏姨……”抱紧女儿慌忙转身溜了出去。   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闻人律感觉澎湃的心潮仿佛打在虚空之中,又落入低谷,沉沉地跌了下去。静立良久,他终于冷静些许,紧抿着唇走出去。洛城已经安置好了月凨,此时老老实实站在玄关,视线躲闪地瞥他一眼:“那个,我是跟你的车一起过去,还是……?”   “跟我的车。”   说着,闻人律克制地走上前,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错开他出了门。   -----------------   到达训练馆后,洛城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   火烧火燎地冲进更衣室,他一边换运动服一边后怕地喃喃低语:“操,操,老子再也不调戏他了……这人不禁逗!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太吓人了!”   虽然洛城很不想承认,但闻人律刚才那个独狼似的眼神确实把他吓到了。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他浑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尤其脊梁骨,凉气嗖嗖地往上直窜到天灵盖,令他有一种即将被拆吃入腹的错觉。   还好关键时刻有月凨救驾,他才得以恢复神志,从闻人律的房间里逃出来。现在回想一番,洛城不禁打一个冷战,后怕地捋了捋胳膊。   浑浑噩噩地换好装备来到训练场地,曹教练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今日的练习中规中矩,都是自己熟悉的项目。洛城打起精神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整个人逐渐从早上的惊吓中抽离了出来,慢慢进入状态。   针对站立型选手的备赛当中,拳法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公司给洛城安排了国内知名的拳击手徐波来给他做特训。两人都是高大的身材,双臂修长,训练时偏重进攻节奏与摇臂躲闪,力道方面点到即止。曹教练在台下仔细地观察着,半晌发现,洛城的耐力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   忍不住叫停他俩,曹磊问道:“阿城,这一回合你已经练了二十分钟了,还不累吗?”   洛城抹一下脸上淋漓的汗水,呼吸急促,但并不紊乱:“还好啊?没什么感觉。”   “是吗?”曹磊略感疑惑。不过这个变化对比赛有利,他寻思了一会儿,没有继续深究。   到了下午五点,一天的训练基本结束。就在洛城以为可以去冲澡换衣服的时候,曹磊拿着日程表走了过来:“今天还有最后一项,抗击打训练。你活动一下,做好准备。”   洛城一听,差点儿跳起来:“抗击打训练不是后天才开始么!”   “你大后天有活动,我怕你第二天直不起腰,就干脆调整到今天了——这不是方便你恢复么!”   “那你怎么不干脆调整到活动之后啊!”洛城哭笑不得地喊,显然对这个训练还是有点儿发怵。   曹教练恨铁不成钢地夹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不好!当年你就是败在奥康纳的爆肝拳之下,这次肯定要一雪前耻啊!凯洛夫一个拳击手,绝对会瞄准睨你这个弱点的,不好好磨练怎么行?行了行了,你别啰嗦了,赶紧到角柱上靠着去,做好准备!”   不得已,洛城只能苦着脸爬到拳台上,靠着角柱,手臂向后夹住围绳。金波不禁大乐,主动请缨:“来来来,我来帮你特训!”说着戴上拳击手套,跃跃欲试地站到他身前,龇着大牙道:“阿城,你放心,我会循序渐进的~”   洛城怨念地瞪他一眼:“你悠着点儿啊,别把我打死。”   绷紧腹肌,做好准备,金波的击腹拳随即挥来,打到他身上发出“砰”一声闷响。围观的运动员都发出起哄的低呼声:“城哥~痛不痛呀~”   洛城拧着眉轻轻闷哼,倒是觉得可以忍受:“……还好。”   “那我就加重力道了哦?”金波道。   “嗯。”默默咬紧牙关,迎接下一记重击,洛城承受着愈发沉重的击打,却莫名感觉……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痛?拳头打在小腹上,痛感沿着神经向全身传播,但肌肉却好像另有一种迟钝的知觉,将那股痛感淡化了。   五分钟的击腹训练持续下来,洛城感觉自己整个小腹热辣辣地发烫,却远不如去年那样痛苦。曹磊见他面不改色地揉揉肚子,直起身爬下拳台,不禁目瞪口呆:“阿城,好像你的抗击打能力也提升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揉一揉酸痛的腹肌,洛城低头瞅瞅,唔,好像有些发红。他满不在乎地道:“今天的训练结束了吧?我洗个澡回家了哦?”   见曹教练怔忡地点点头,他便摆摆手,面色如常地拎上运动包,洗澡去也。   --------------------   回去时又是坐闻人律的车。洛城老老实实地没敢再作妖,只窝在副驾驶上捧着手机,专注地查询自己抗击打能力提升的原因。   一开始他没查到什么靠谱的答案,网上的专家们动辄扯到神经系统,又或者遗传因素、系统性硬化症什么的,看得洛城心情烦躁:这都什么鬼东西!直到他翻到一个回答,说有些孕妇经历生产之后,疼痛感受阈值会相对提高,对疼痛的忍耐力大大提升。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心想:乖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由回想一番生产时遭受的疼痛,洛城后怕地颤抖一下,深以为然:也对啊,开指劈骨的疼痛都忍下来了,击腹又算得了什么呢?在生产面前,这级别的痛楚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在副驾驶恍然思索着,他不时唉声叹气,听得一旁的闻人律不禁频频侧目。他见洛城掀起衣服下摆,低头打量小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怎么了,刚才击腹很痛吗?”   “啊?”洛城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啊。不痛,我轻轻松松就忍下来了。”   “真的?”闻人律语气中透着疑惑,显然还记得去年他抗击打练习时痛苦的样子。洛城急了,立即拍几下肚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一点儿都不痛!”   大掌“啪啪”拍在小腹上,别说,后知后觉的确实有一丝酸痛。洛城咬咬牙忍下来,面不改色。闻人律将信将疑地注视一会儿,半晌终于把视线收回去:“你可别逞强。”   “……我才没有逞强。”洛城嘴硬地梗了梗脖子。   到闻人律那儿接上月凨,洛城本想直接回家,却被敏姨留了下来:“吃过晚饭再回去吧?不然你回家后还得做饭,多麻烦呀。而且这会儿正好晚高峰,大老远地开过去,堵在路上怎么办?”   想起之前几次饿着肚子等红灯,等了几分钟还没通过十字路口,洛城刚迈出门的脚默默地收了回来,抱着月凨叹气:“也是……那就吃个饭吧。”   敏姨立即喜笑颜开:“哎,好!你跟少爷聊聊天,再过二十分钟就能吃饭了~”   坐到沙发上,洛城刚把女儿松开,路易立即跳了上来,蛮横地挤到他俩中间。这狗德行……洛城不禁“啧”一声,好笑道:“干什么,不让我挨月凨啊?你这长脸狗怎么这么霸道?!月凨又不是你女儿,让开!”   “汪!汪汪汪汪!”路易甩着脑袋大声叫嚷,一副拒不让步的架势。洛城横眉倒竖,当即站起来,绕过它抱起月凨,放到另一边角落,再坐下:“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拦住我吗?”   “汪!”大叫一声,路易当即从他身上踩了过去,继续圈住咯咯笑的月凨。洛城猝不及防地被它一脚踩在小腹上,足足五十斤的大狗配上鸡蛋大的小爪子,当即踩得他一声痛哼,蜷缩着身体歪倒在沙发上:“操……痛啊!”   闻人律刚换了身休闲服,一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这个景象,当即飞奔到洛城身前,心惊道:“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击腹时打伤了?”   洛城倒吸着凉气掀开衣服下摆,紧缩的腹肌上隐隐透出青黑,显然是击腹时留下了淤伤!他不禁苦笑一声,心道:打的时候明明没觉感觉多痛啊……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   “你这……还说没受伤!”被他气得又怒又心疼,闻人律急忙从冰箱里取来冰块,装进毛巾里敷到他肚子上:“我今天看你们击腹时就感觉不对劲——怎么越打越重?你也是,痛就让他轻点儿啊,硬撑着干什么?”   “……那我没觉得怎么痛嘛。”悻悻地瘫在沙发上,洛城颔着下巴,不时心虚地瞥他一眼,小声道:“那点儿痛跟我生月凨比起来,完全就是毛毛雨,没想到居然还能打伤了……”   听他提到生产时的痛,闻人律单膝跪地,蹲在沙发前面不由愣住了,面容怔忡。客厅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持续的炒菜声,刺啦作响。半晌,他神情恍惚地瞥向洛城紧致的小腹,嘴唇张一张,沙哑道:“……生产那天,你从下午就开始痛了是吗?”   “昂,是啊,你怎么知道?”洛城歪着脑袋瞥他,这个俊美的alpha仿佛陷入了某种懊悔的情绪当中,眼帘低垂。即使低着头,他的下颌依旧清冷而紧致,嘴角下方一痕浅浅的伤疤,应当是刮胡子时不小心留下的。   “我看了医院的课题记录。”说着,闻人律忍不住将冰袋缓缓移向他肚脐下方,回想这个位置被月凨撑得鼓胀的模样:“孕后期很辛苦吧?”   “……还好啦。”洛城不习惯跟人示弱,一些苦难既然过去了,就不必要再提起。他偏过头,只给闻人律留下一个满不在乎的侧脸:“我体重控制得不错,一直到产前都挺灵活的,没费什么劲儿。”   是吗?闻人律不如何信。书上说,很多妈妈在产后会忘记孕产的痛苦,他觉得洛城也是这样,下意识麻痹自己,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爱护月凨。   手里的动作不禁更轻了些,他垂眸望向洛城的小腹,刚想把冰袋往移向肚脐上方,洛城却猛地把冰袋抢了过去,蜷起身体背对着他:“好了好了,我自己来!你玩儿去!”   望着他拒绝的后背,闻人律所有温软的心思被强行冷却,只得克制地收回手,站起身道:“……我去帮你找跌打油来”。   洛城一手摁着冰袋,一手压着自己腿间,模糊地“唔”了一声。听着脚步逐渐在身后远去,他心虚地回过头,只看见了闻人律沉默的背影。   -------------------   那天晚上回到家,洛城洗过澡光着膀子回到房间,原来的旧床褥已经全部换成软蓬蓬的蚕丝被,床垫也换成泰普尔床垫,平白高了十几公分。   月凨穿着小毛衣滚在云朵似的被子里,看见他小腹上的淤青,忍不住用小手指着,诧异地“哦”一声,大眼睛睁得溜溜圆。洛城笑着搂住她,往床上一倒,道:“这是爸爸的勋章~知道么?爸爸是格斗家,有点儿磕磕碰碰很正常。”   “啊?”月凨不解地反问一声,随即坐到他边上,学着敏姨安慰自己的模样凑到爸爸肚子边,鼓起嘴巴软绵绵地吹气:“呼~呼~”   这可把洛城给逗乐了,忍不住爱怜地轻抚她的肥脸蛋:“你帮爸爸吹一吹,痛痛就飞走了是吗?”   “嗯!”月凨一脸认真,半晌还用小手轻轻地碰一碰。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双眼聚精会神地摸着爸爸的肚子,随即抬起小脸,对着洛城喊:“妈妈!”   洛城差点儿跳了起来!   “谁教你这样叫的?”他哭笑不得地抓住女儿,“哪个混蛋教的,嗯?”   月凨想一想,伸手指向楼下,随即把两只小爪子举到身前,做了个转方向盘的动作。洛城立即心领神会:操,是闻人律!   想到今天他蹲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场面:低垂眼帘掩映着闪动的视线,嘴唇轻抿时,那一痕细细的伤疤也会微微漂移。乌黑的额发垂在眉际,随着冰敷的动作轻轻晃动……洛城忍不住哀嚎一声,背对着月凨侧身蜷缩起来,又捣住了自己腿间:这家伙一个alpha,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啊!神经病,真是暴殄天物!   心慌意乱地关了灯,顶着热脸陷入一片黑暗里。老居民区没有太多光污染,窗外只有隐约的路灯光亮。他摸着黑替月凨脱掉毛衣,掖好被子,却感觉自己身上依旧在发烫,整个人热乎乎的。忍不住抚一把额头,洛城蹬开自己脚上的被子,心道:难道是秋天太燥热了?加上最近开始恢复训练,所以有点儿上火?   ……明天炖一个清火的汤吧。他这样想。   --------------------   击腹训练的第三天是安德玛的新品发布会,品牌方邀请了旗下的六名代言人一起出席活动。洛城的腹肌虽然还有点儿淤青,但行动已经无碍,一大早就被李雪用公司的车拉去了活动场地。   坐在车上时,洛城隐约感觉有点儿头晕,整个人精神恍惚的,像是低血糖的症状。不得已,他问李雪要了两袋梳打饼干吃,一边吃一边听她念台本:“这次活动比较简单,你把流程熟悉好,其他的听从主持人的指示就行。哦,律总还让我拿个东西给你——”   她递来一个盒子,洛城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块光彩夺目的手表,有点儿眼熟,好像闻人律以前戴过。李雪说:“这次活动有三个明星。衣服只能穿品牌方的,那他们肯定会在项链首饰上下功夫,咱也不能落了下风。”   把手表戴到手腕上,洛城抬起胳膊看一看,心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优越感:公司的人总说闻人律偏心他……哼,就偏心了怎么着?老子是他旗下的头牌,又高又帅又能打,还是他女儿的亲妈,他不偏心我偏心谁啊?   心安理得地戴着表继续吃饼干,半晌到了活动的酒店,他从员工通道走向后台,去化妆间做妆造。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地发晕,化妆师给他刮眉时,冰凉手指碰到热烘烘的皮肤,吓得猛缩了一下:“洛先生,你好像有些发热啊!”   “是吗?”洛城下意识吸吸鼻子,却没有迟滞的感觉:“可能感冒了吧。”   “那我给你冲个维C泡腾片……”主办方十分细致。不多时,一杯柠檬味儿的温水递了过来。洛城一饮而尽,清新又酸甜的味道顿时充满口腔。   化妆师细心地用刮刀给他刮眉、修整鬓角,半晌又刮一刮胡子:“洛先生,你今早剃须了是吗?下巴好干净。”   “今早?没有啊,我好像……”脑中漫漫地思索着,洛城心想,我上次刮胡子是什么时候来着?昨天没有刮,前天好像也没有……啧,奇怪,好像有一个多星期没刮了!   混沌的脑袋里像是响起一道惊雷,将洛城倏地劈醒了。他惶然睁开眼,忽然发觉自己最近的高热跟去年四月下旬有些相似……都是心浮气躁、舌苔赤红,一副上火的模样。再仓皇摸一把光滑到异常的下巴,洛城目瞪口呆地望着镜中莫名显露出几分清俊的自己,只觉得五雷轰顶,全身血液尽数退去,手脚冰凉。   操,怎么办,接下来还要出席活动……我能侥幸撑过去吗?   心脏惊惶地越跳越快,血液逐渐恢复流动,直至暴涌。惶惑的血流将他的脸染成了绛红的颜色,化妆师刚选好粉底液准备给他打底遮瑕呢,一回来见他满面赤红,不由吓了一跳:“天啊!洛先生,你很热吗?”   “……是有点儿。我,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帮别人化妆吧。”说着,他猛站起身,脑袋的晕眩让他不禁摇晃了一下,半晌才稳住身形,跌跌撞撞地走出化妆间。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廊子,通往后勤出口。望着廊中神色匆忙的工作人员,洛城不由咽一口唾沫,垂下头,贴着墙强作镇定地往外走。他心中暗暗祈祷着,不要看我,不要注意我,我只是出去透透气,什么事也没有……然而,一个主持人模样的alpha却忽然出现在廊道前方,手中拿着台本,一边跟助理聊着什么,一边东张西望地走过来。   那瞬间,洛城心虚地倒吸一口凉气,慌不择路地打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闪身躲了进去!   周身顿时被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儿包裹,他劫后余生一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像躲进了一间工程维修房,架子上摆满了工具。   此时他脑袋愈发晕眩,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显然是撑不住了。可门外又全是人,他一出去就会被工作人员拦截,跑也跑不掉……六神无主地靠着墙壁蹲下来,洛城惊惶地深呼吸着,直到看见手腕上闻人律的手表,他才窥到一丝生机: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来帮忙了吧?   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拨通闻人律的号码,他颤抖地呼吸着,声音中透出难以自制的慌乱:“闻人律……你赶紧,过来接我……我好像热潮期了,没法出席活动……”   对面惊愕地失语一秒,随即倒吸一口凉气,麦克风中传来疾奔的风声:“你在哪里?身边有人吗?”   “没有……”终于脱力地坐到地板上,洛城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呼吸变得深长:“我在一楼后勤区的一个工具间里,离化妆室不远……你快点过来。”   “好。”那边响起汽车发动的引擎声:“我马上到!”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脚步声终于来到门口,试探着扭了一下门。发现门被反锁,他敲敲门,用的是短促而迟缓的节奏,“笃,笃,笃”的三下,仿佛是压抑的试探。洛城的视线艰难地凝聚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过去,额头抵到门板上,哑声轻唤:“闻人……闻人律?”   “是我。”外面响起那个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让洛城彻底卸下防备,无力地扭开了反锁。   高大的身影立即闪身而入,眼疾手快地搂住他向下跌落的身体。闻人律紧紧揽着他,鼻子已经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麦香气息:“你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我……”洛城昏昏沉沉地抓住他双臂,勉力站起来,但额头依旧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咬牙顽抗:“应该可以……但是,我这样走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Omega的气息已经失控地逸散了出来,虽然不算浓,但廊子里人员众多,难免会被人发现端倪。闻人律谨慎地呼吸着,仍不免被房间里这股诱人的味道勾得呼吸急促,那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吻他,标记他,进入他……汹涌的欲望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只得咬紧牙关努力遏制,才终于挤出一句话:“要不,我先安抚一下你?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出去?”   “什么?”洛城失序地呼吸着,抬起头,双眼困惑地望向他,嘴唇干热:“怎么安抚?”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嫣红嘴唇,闻人律再也忍不住,用力吻了下去。 第80章   失去力气的舌尖像被毒刺蛰中的软体动物一般, 软绵绵地藏在湿润的口腔里,轻轻拨动时会下意识地往外轻推,不像拒绝, 更像是邀请。闻人律无法自控地纠缠着它, 像渴水的旅人,企图向洛城索取水分。   有些东西是无师自通的。吸吮和舔舐似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有时用来进食,有时用来求爱。纠缠之时, 他尝到洛城嘴里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好像是柠檬味的汽水,酸酸甜甜的。忍不住松开口,抵着他的额头轻问一句:“你吃了什么?”   洛城呼吸不稳地瞪着他,只可惜眼神中只有怔愣, 无一丝力道,更像是茫然的索求。闻人律不禁闭上眼,又吻了过去……柔软、烫热的嘴唇, 终于从他的梦里走到现实。他情不自禁地索取得久了些,一点点地研磨、啃咬。   兰花冷香的alpha信息素和麦穗炙烤的omega香气相互交融, 为彼此做了一个短暂的临时标记。洛城的神志终于恢复了些, 站直身体,抬手抵住他不断前压的胸膛,轻轻推开——闻人律意犹未尽地松开唇,近距离注视着他躲闪的双眼,呼吸紊乱, 声音沙哑:“好一些了?”   他的手仍紧紧搂着洛城的腰后,像一条锁链,牢牢锁住他。   “……嗯。”洛城下意识想挣脱, 但反抗的力道太小——又或者说,他也许根本没想认真反抗。闻人律沉默几秒,突然脱下西装外套盖到他头上,随即转身揽住他的腰,低声道:“要走了——”   洛城心里暗暗一惊,下一秒,工具间的门打开,外头杂乱的声音涌进来:“嘉宾呢?嘉宾怎么还没到齐?……洛城去哪儿了?”   惊惶之中,他感觉闻人律牢牢揽住了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压到西装上,掩住他的脸,带着他向外疾走。匆忙间,他们撞到了好几个人,甚至有人诧异地道:“哎,这不是……”但声音很快被远远甩到身后,前方随即出现了刺眼的亮光。   “上车!”车子就停在门口。闻人律快步跑下台阶,打开后排车门,将他推进去。随即飞快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秋日明亮的阳光从窗边掠过,洛城神志恍惚地靠在后座上,只看得见闻人律乌黑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只听得见他稍显急促的低沉声音:“喂,雪姐……对,洛城不大舒服,没法出席活动了,你跟主办方说一下……嗯,你全权处理。”   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用力吮吻的触感,洛城忍不住闭上眼,沉沉地呼吸。想到那股沁人的兰花冷香,他煎熬地低吟一声,刚才稍有平息的欲念又漫卷而上……恍惚间,洛城望着天窗外飞掠的树荫,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   在满车的麦穗炙烤香气中,闻人律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决定好去哪里。   家里有敏姨在,所以肯定不能回家;洛城那儿人多眼杂,隔音也差,也不是个好去处。酒店呢?似乎也不妥。洛城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虽说不及那些明星有名,但万一被人认出来,也是有可能传出绯闻的。   斟酌再三,闻人律想到了自己刚来申城时买的江边公寓。虽然久未造访,但有公寓管家进行统一管理,现在过去小住几天应当也没什么问题。想着,他一个急转弯,朝城东开去。   二十分钟,车子到达公寓楼下。在即将转进车库入口时,闻人律瞥见街边有一家药店。内心挣扎一番,又回头望望躺在后座上已经神志不清的洛城,他还是选择靠边停车,去药店买了两盒套子。买完想一想,又买了三颗紧急避孕药。   ……他怕自己忘情之际做昏了头,忘了戴套。   洛城身上已经热得不像样了。   将人揽到怀里,扶下车,前阵子增肌的效用终于显现,令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抱起心上人结实的身体。洛城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跌跌撞撞地靠着他,双手下意识揪住他衬衣下摆,喃喃道:“这是……哪里?”   “我另一处房子。”揽着他走进电梯里,光亮的内壁印照出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洛城的面颊透着高热的酡红,靠在他肩上像一只重伤的大猫,高大却虚弱。嗅到他身上那股勾人的omega气息,闻人律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着理智,不敢轻举妄动。然而……洛城却埋在他侧颈处,好像,在无意识地亲吻?   细密而柔软的酥痒触感不断从颈侧传来,闻人律不禁破了功,疾喘一声推开他。洛城那双马驹似的眼睛已完全失去理智,茫然而失神地抬起来,映照出他濒临溃败的困顿面孔。闻人律不禁道:“洛城……你知道我是谁吗?”   眼珠迷离地上下移动,从他的脸,看到他的脚。洛城忽然笑了一下,再次倾过身,殷切地吻上他的嘴角:“我知道……你是闻人律。”   此时电梯停止,两侧门打开,四米外就是公寓的大门。闻人律再也忍耐不住,搂过他用力亲吻着,迫不及待地朝户门走去。   ----------------------   公寓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走进玄关时,两人踢倒了门口的三角衣架,那是闻人律刚来申城时陆庭风拿给他用的。拉扯之间,外套跌落在地,被洛城凌乱踩过。下一秒皮鞋也被绊掉了,四只脚仅穿着袜子跌跌撞撞地走向卧室门口,两只是黑色的,两只是藏青色的。   这期间,两人的嘴一直没有分开过,神魂颠倒地粘在一起。他们仿佛像压抑许久的修行者,一朝破了戒,只恨不得将自己渴求已久的人吞吃入腹。   仓促间,闻人律扭开房门跌进房里,被洛城压在了地毯上。这只任性的黑骏马火热地呼吸着,注视着他缓缓俯身而下,嫣红的唇喃喃低语:“你真好闻……”   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闻人律再贪恋他痴嗔的神情,此刻也忍不住了。抬起下巴吻过去,又攥着他的腰一翻身,上下顿时易势。那烫热的皮肤像粘住了他的嘴巴,不止是脸,不止是唇,还有那平直的锁骨和饱满的胸肌……闻人律终于明白了月凨的感受。那个地方承载的除了母爱,还有令人欲罢不能的渴望。   纠缠之间,房间里逐渐充满了两人的信息素味,兰香混合着麦香,乍一闻有些奇怪,但随着主人的交融,它们似乎也变得和谐。闻人律痴迷地在洛城身上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吻痕,衣服褪去后,蜜色的皮肤仿佛最活色生香的佳肴,诱得人不断啃咬。   “操……”混乱之间,洛城迷迷糊糊地咒骂,声音黏腻:“痛!别咬……”   他像一只被狮子扼住喉咙的羚羊,想躲,却被叼了回来。周身都被危险地品尝,遮掩的地方也被摩西分海一般打开。闻人律忍不住啃一下他的膝盖,随即置身其中。这屈辱的动作令洛城又悲鸣了一声,抬起手臂挡住面庞:“你别……啊!”   躺在床边的地毯上,有那么一瞬间,洛城似乎从信息素的控制中清醒了过来。闻人律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挣扎,那神情中包含着难以置信、难以接受,和隐约的懊悔。   心中顿时慌乱,他赶忙俯身亲吻洛城,用自己的信息素迷惑他、麻痹他。   笨拙而迫切的亲吻像胁迫,但更像笨拙的哀求,一点点吻去那双眼中的抗拒。洛城被迫放下手臂,搭到他后颈上,眼帘逐渐恍惚地垂了下去。胶着之际,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洛城仰起头“嗯”一声,双眼惶然张开,似乎不适应这种可怖的感觉。他下意识伸手抵住闻人律,可手臂却软得像棉花,根本阻挡不了对方。   这个平日里冷淡克制的alpha似乎失去了神志,对他的推拒置若罔闻,只埋着头,难以自控地不断亲吻。那瞬间,洛城闻到一股极其沁人的兰花冷香,浓烈到几乎令他晕眩——闻人律好像……进入易感期了。   干柴烈火,天崩地裂。床上的被子被仓促地拽住一角,随即颤抖地拖下去,盖住纠缠的二人。洛城发出崩溃的哭音,一只蜜色的大手伸出来,用力揪住了闻人律的头发。   --------------------   激烈的晴事持续了七个多钟。   说实话,闻人律已经一年多没有X生活了。他不是那种沉溺于喻望的人,这事儿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甚至比不上工作重要。加上平常激素水平较低的原因,他极少在日常中产生旖旎的想法。   但那个秘密的揭露让一切都改变了。   清心寡欲的人成了妄想者。那些东西仿佛严格遵守着“数量守恒”的定律,当年欠了多少,如今就加倍补回来多少。渴求和冲动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积压之后,终于倾泻。他忍不住十指相扣地把洛城的手举过头顶,难以自控地用力,那种亲密的感觉令闻人律无比陶醉。   他不禁开始幻想自己与洛城心意相通后的日常,两人住到一起,共同养育孩子、打打嘴仗、夜晚缠绵……不夸张地说,闻人律花了大半天,才让自己稍稍恢复理智。   清醒时已是黄昏。   整个房间陷入昏暗的光线中。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投洒进来,软融融的地毯被映照成暗金的颜色。洛城累得睡着了,赤着身趴在床上,长臂张开,小臂垂在床边,仿佛一滩冬蜜汪在床褥中心,正缓慢地、粘稠地向边缘流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味道。   闻人律去客厅里倒水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夕阳洒在洛城山峦起伏的脊背上,深深的脊沟仿若峡谷,躲在背肌的阴影里,像是有某种东西沿着它向双腿流淌。看见河流尽头那片暧昧的阴影,闻人律不禁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定的信息素又开始跃跃欲试。   他忍不住走向床边,俯身抚上洛城的肩胛骨——他终于可以肆意触碰这具美妙的身体。想象中的温度与触感全部被证实,高热的、结实的“黑骏马”,每一处细节仿佛都是造物主的杰作,令他看不够、描摹不够。   闻人律突然发现自己有皮肤激渴症,总忍不住想贴过去,紧紧地拥抱。难以自控地搂住洛城,他贴到那片被发丝掩盖的后颈上,轻轻拨开头发,蠢蠢欲动地亲吻、吮吸。洛城身上,几乎只有这处是完好的——他没敢标记。不止是怕洛城清醒之后生气,更是怕自己的标记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可逆的改变。   一个半月后洛城还要比赛。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这时,门外铃声响起,是外卖到了。他取了外卖,将茶几搬到床前,把餐食一一摆开,随即俯身爬到床上,揽住洛城的肩膀轻轻摇晃:“洛城,醒醒……起来吃个饭再睡。”   床上累得精疲力尽的高大omega疲乏地睁开眼,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以及今天发生了什么。洛城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茫然神情变得惊惶。他的眼珠隐隐颤抖,难以置信地滑向闻人律,片刻后又心虚地移开。   良久,他试图爬起来,可身上的酸痛令他猛地软了下去,整张脸埋进枕头里。闻人律心中一紧,揽住他肩膀想把他扶起来,洛城却虚弱而坚定地推开了他,哑声道:“……我自己来。”   声音沙哑得仿佛被小刀割坏了嗓子,洛城艰难地爬起来,拽起被子裹住自己赤祼黏腻的身躯,只从被子边缘露出一条屈起来的小腿。见状,闻人律没说话,默默端起温热的皮蛋瘦肉粥,用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垫着放到洛城面前——是五年前的《搏击世界》,当年自己订来关注新闻、筛选运动员的周刊,如今它又发挥了效用。   手软得连一碗粥都端不起来,洛城只好拿着勺子,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吃粥。闻人律只着一条长裤坐在床前,静静地吃披萨,那双眼睛始终黏在洛城身上,没有离开。   半晌,他吃完两片披萨,轻咳一声,道:“你这次热潮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公司那边我帮你请假了,月凨在我那儿,有敏姨照顾,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我会陪你,别的事你都不用担心。”   洛城动作一顿,勺子里的粥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像一勺污浊,他怔愣了半晌才慢慢送入嘴里:“……那今天的活动呢?”他沙哑地问。   “我说你突发易感期了,不好出现在人员密集的地方。还好今天有六个代言人出席,少你一个,活动还是可以正常举办。”   闻言,洛城似乎终于安心了些,伸手端起仅剩下半碗的粥,径直倒进了嘴里。   房里愈发黑沉,闻人律已经看不清洛城的表情。不得已,他起身打开灯,四周顿时大亮。   洛城已经将粥碗放到了茶几上,披着毯子摇摇晃晃地撑着床沿,似乎要下床。闻人律回身看见,赶忙大步上前扶住他:“你要去卫生间吗?”   洛城仿佛很难堪,下意识屈起手臂隔在两人之间,视线挣扎地低垂着:“……我想冲澡。”   “我扶你过去。”闻人律却依旧紧紧揽着他的后背,没有松手的意思。洛城挣了两下没挣开,声音里不禁透出一丝崩溃:“有必要吗,闻人律?……我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   被他说得呼吸一窒,闻人律松开手,只能目送着他吃力地走向卫生间。   绒毯丢在门口,玻璃门关上,里面随即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闻人律立在原地没有动,神色深沉,眼眸略显失落,但双脚依旧坚定。半晌,水声停止,他立刻大步走上前,捡起绒毯等在门口,洛城一出来便将他细心地包裹住。   此时,黑发斗士似乎又开始进入热潮了。他虚软地靠在闻人律肩上,低声道:“水……我要喝水。”   将他抱进怀里,搂到床上,闻人律火速倒了一杯水赶回来,却见洛城靠着床头,眼帘半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档部。不由低头看,那处由于没有穿内裤,轮廓在西装裤下颇为明显。洛城仿佛一只发现猎物的猫,一眨不眨地歪头看着,眼神逐渐迷离。   不由深吸一口气,闻人律努力压制住身体腾起的热度,走到床边给他喂水喝:“抬头……喝慢点,小心!”   水流从嘴角溢出一点儿,闻人律只得放下水杯,抬手替他擦拭。然而洛城的手忽然抓了上来,他用力的动作仿佛很迫切,但手掌只传来软绵绵的力量:“闻人律……”他难受地说,“我好热……帮我。”   停留在他下巴边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张开手指,抚上他高热的面颊。洛城立即闭上眼,无意识地在他掌中蹭了一下。那一刻,闻人律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了过去。   -------------------   异样的高热持续了整整三天。   这几天,他看尽了洛城长臂痉挛蜷曲的样子,胸膛上的纹身剧烈起伏的样子,腹肌收缩得能够看清腹腔轮廓的样子。犹自不觉,他甚至还想看看洛城趴在落地窗前的样子。欲念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旦开始奔腾就无法再收回。   但闻人律终究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敢在洛城失神时恣意妄为——真要做得过分了,他不确定洛城清醒后会做出什么来。   这三天之中,洛城一直没有出过房间,只有闻人律偶尔出门拿外卖,还收了一个同城快递——让敏姨寄过来的,里面是几套换洗的休闲服。虽然这几天他俩用不上,但热潮期结束后终归还是要出门的,穿脏衣服到底是不舒坦。   洛城偶尔清醒了两次,但更多时间是被汹涌的晴潮控制着,神志不清地向他索取。闻人律的易感期也被刺激得提前了几天,这几日恨不得长在洛城身上,亲吻他,啃咬他,把他全身上下咬得几乎没一块好皮。   不过相应的,他也被洛城抓出了许多红道道。第二天下午纵情之后,洛城短暂地醒来,看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痕迹,惊得哑口无言。闻人律赶忙解释:“划痕性荨麻疹,过一会儿就消了,没事的。”   洛城不说话,只哀嚎一声,捞起枕头捂住了脸。   闻人律没再吭声,默默地靠过去,把他拥进了怀里。高大结实的身躯抱在怀中,像一个过分安稳的存在,给他一种极大的满足感与安心感。他突然无比庆幸,洛城在危机关头选择了向自己求助——不然,这个人、这具神祇般的身体,就会被另一个人拥在怀里了。   庆幸的感觉如滚水渐沸,令他情不自禁地扳过洛城的脸,后怕地吻了下去。   ------------------------------   第三天晚上,闻人律感觉自己的体热渐渐平息——也许是终于得到充分释放的原因,他的易感期提前结束了,比往常快了半天左右。   冷却之后,饥肠辘辘的胃是最先苏醒的。趁着洛城酣睡,他点了两份外卖填饱肚子,随即把明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又将前两日丢在地上的脏衣服收拾了一下。做完这一切,他又洗了个澡,这才爬上床去,搂住洛城。   连日的疲劳缓缓蚕食而上,闻人律本想搂着心上人好好回味一番,但眼帘一阖上,便再也没力气抬起来了。   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醒来,他睁开眼,恍惚地望着天花板,四周已是大亮。手边空空荡荡的,没有另一个人的体温。闻人律茫然地探手摸索一翻,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转头望去,身边已是空空如也。   慌忙摸一摸床单,没有体温,看来洛城早就离开了。立刻下床冲到客厅,茶几上的披萨被拿走了半个,沙发上的衣服也不见了黑色的那套,只剩下一套白色的,孤零零躺在那里。   就如同被他抛下的自己,独自一人。 第81章   以前洛城打车时从来不需要考虑司机的性别。但今天从闻人律的公寓出来, 他对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犹豫一番,还是在司机性别那一栏点了“beta”。   叫了车后,站立等待的那五分钟仿佛在经历一场酷刑。他的腰背好酸, 大腿根极度酸痛, 某个过度使用的地方更是一跳一跳地发疼。仿佛等待了一个钟头那么久,的士终于姗姗来迟。洛城坐到后座上就不想再说话,将外套兜帽扣过头顶,双臂环胸, 只说了五个字:“去交大附院。”   ……他必须得去查一查激素, 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跑出来时太匆忙,又怕吵醒闻人律,洛城没有洗澡,此时身上满是兰花冷香和麦穗炙烤的香气。所幸司机闻不到, 他得以顺顺当当地来到医院门口。今天正值工作日,医院人满为患。下车之后,洛城低着头, 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企图遮掩住身上的气味。   但当他来到电梯厅等待电梯时, 靠得比较近的患者还是发现了他身上的味道, 不禁诧异地偏头打量。洛城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这个alpha,是不是刚从omega床上爬起来啊……身上味道这么浓。”   心里顿时松口气:看来,自己高大的身材还是相当能迷惑人的。   耐着性子等了几趟电梯,都被蜂拥的人群挤开。洛城心里憋闷,但又不敢强硬地挡住他人, 生怕自己过于显眼被人认出来。无奈,他负气地想:干脆爬楼梯好了!可脚下一动,立刻拉扯到酸痛的地方, 他只得不甘心地偃旗息鼓:操……痛成这样,爬个鸟啊!   ……在心里恶狠狠地将某人臭骂了一顿。   正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不断加塞的人群,身后突然走来一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洛城,你怎么来了?”   惊得猛然回望,医生宁祁穿着白大褂,本来微笑地看着他,神情却在嗅到他身上味道的那瞬间变成了愕然:“你这是……”   洛城整张脸都绷了起来,不由分说揪住他的衣领拖到楼梯间里,声音紧张得像要崩断了:“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医院吗?!”   “你……”宁祁的视线却分外锋利,像刮刀一般在他的脸上、红肿的唇上不断逡巡:“你突发热潮期了?”   触电般松开手,洛城眼神飘忽,含糊其辞:“有这么明显吗?”   “你身上的气味根本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语调瞬间变得低沉,宁祁拧眉盯着他,脸上透着不甘心的怒气:“……你先跟我去病房冲个澡。不然待会儿到了性别科,所有人都知道你刚刚跟人做了什么!”   被他啐得面红耳赤,洛城心里羞愤,但又无话可说。只得把外套拉紧了,跟着他走到医护专用的电梯,直升上九楼。横穿过产科的走廊时,好几个熟悉的护士从他身边经过,试图打招呼:“哎,这不是……”   但在嗅到他身上气味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住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洛城他……这是热潮期,还是易感期啊?”   打开一间空置的VIP病房,宁祁大步走进去,伸手指指卫生间,不再说话。洛城也不吭声,兀自脱了鞋袜,光脚走进卫生间里,关上门。里面随即响起脱衣服的窸窣声和淅淅沥沥的水声,宁祁双手环胸坐在病床边,桃花眼中此刻满是阴冷,心里暗暗思索着这个局面的来龙去脉。   前几天媒体报道洛城临时缺席安德玛新店发布会,粉丝们还以为这人飘了,居然耍大牌……现在看来,大概率是突发热潮期了。闻人律估计就在他身边,于是捡了个大便宜。   呵,乘虚而入的伪君子……装什么光明磊落?抑制药不到五十块钱,这都拿不出来么?不够的话问别人借啊,实在不行,我赞助一百块也可以!   愈想愈不忿,他满脸阴冷地望着卫生间,手指扣在皮肤上,几乎要将手臂攥出了血。   半晌,洛城穿着长袖T恤和长裤走出来,外套拎在手上,头发湿漉漉的,脚步沉缓而沉滞。宁祁冷眼望着,心中不禁嗤笑一声:当年是谁跟我说的,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呐,现在不是又栽了么?   冷笑着,他拿来一条浴巾丢给洛城,沉声道:“把头发擦干,一会儿带你去找张主任。”   洛城不说话,兀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把浴巾搭在脑袋上,慢慢擦拭。热潮期结束之后,他终于感觉到申城秋日的冷凉,擦拭一会儿,默默地抓过外套穿上。   这衣服显然是闻人律的,细闻时可以嗅到一点点兰花冷香。洛城失神地擦着头发,却不由想起了过去的那三天之中,那种暴风般汹涌的荷尔蒙香气,密密实实地将自己兜头淹没。他长久地窒息在这种令人晕头转向的信息素中,粘稠、紧密,偶尔从水面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那家伙却又不依不饶地吻过来,拽着他沉下去……   现在回想,闻人律应该是被自己的信息素引发易感期了。   呵,又是一次阴差阳错,两个人都失去理智,根本没人踩刹车——想到那三天之中的种种迷乱场面,洛城不禁用浴巾捂着脸,羞愤地、崩溃地低嚎了一声。   冷眼瞥着他,宁祁不说话。半晌,他插着兜站起身,朝门口一扬下巴:“走吧,带你去找张主任。”   ----------------------   看见洛城走进诊室,张主任还挺高兴,颇感意外地打招呼道:“哎?你今天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但洛城在桌前坐下来之后,他便闻出不对劲了:“你,你这是?”   宁祁站在后面,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道:“前几天他突发热潮期了。现在过来查一查血,看看是不是激素出了问题。”   “怎么会突发热潮期呢?”张主任却十分不解。他困惑地上下打量洛城,难以置信道:“你八月底不是刚打过比赛吗,那时候我们还查过激素,睾酮数值非常高呀?”   但仔细观察一番,他发现这个人的胡子确实没了,下巴干干净净,连轮廓也莫名透出一丝秀颀!不禁捏把汗,张主任叫来一个熟手的小护士:“你赶紧去拿采血的东西,给他抽几管血。”   趁着小护士去拿工具,张主任小心翼翼地坐正来,注视着洛城低声询问:“你……你热潮期之间,有没有什么异状啊?身体有感到燥热吗,心神不宁有吗?”   “……有。”洛城沉闷地答着,眼帘低垂,一副十足消沉的模样:“起码烦躁了半个月,总觉得热,前阵子晚睡时甚至还要开空调。我以为是上火,熬了点儿清热下火的汤来喝……结果没喝两天,就爆发了。”   张主任听得目瞪口呆:“你都没想过来找我查个激素吗?”   洛城懊恼地低下头:“……忙忘了。”   闻言,张主任不由抬头跟宁祁对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哎,你看你……”他想说,你看你不上心,现在又失身了吧?但对面可不是什么娇弱无力的omega,这人即使激素波动,也能一拳把自己打到墙上去贴着。   张主任只得咽下这些话。恰好小护士拿着采血的工具回来了,他便招呼洛城:“你把衣袖捋起来,咱们先把血抽了。”   洛城沉默着捞起衣袖,直捋到大臂。望着他蜜色胳膊上那几个显眼的咬痕,宁祁、张主任和小护士俱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看他,又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连小臂都啃成这样了!可想而知,衣服遮盖住的位置……   不敢多言,张主任和小护士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扎好绑带,替他抽血。宁祁的脸色则又冷了一层:怎么的,知道对方是洛城,你反倒百无禁忌了?闻人律,你就是这样爱护旗下王牌的——他一个月半后还有比赛呢!   那瞬间,宁祁冲动地想向洛城发出提问:你们戴套了吗?你有吃紧急避孕药吗?他有标记你吗?……可洛城终究是洛城,不是其他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人物。他咬着牙纠结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闻人律虽然占了便宜,但并不意味着处于上风,我可不能自废武功了。   半晌,护士抽完了血,拿着那几管暗红的液体冲向检验科。张主任忍不住瞥一眼那几个深深浅浅的咬痕,克制地继续询问:“你发热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显著地影响了你的心情?比如说,遇到了什么漂亮的人,又或者,碰到了别人的易感期,或者热潮期?”   显著地影响了心情……?   洛城下意识拧起眉,困惑地思索起来:之前最特殊的事,恐怕就是跟闻人律摊牌月凨的身世了吧?不过那时候,自己并未感觉到燥热。要说身体状态明显发生不对劲,好像是中秋那天……在闻人律家留宿之后。   想到那套睡衣上淡淡的兰花香气,洛城猛地抿紧唇,神情僵硬,难堪地说不出话。见此神情,张主任明白他绝对找到了原因,只不过由于一些难以启齿的缘故,不想跟自己说罢了。   无奈,他只得摇摇头,叹气道:“你不愿意说,那我只能用常规的办法来帮助你……这样,你加我微信,晚点我给你发一些资料,你照着做一下,看看有没有改善。至于验血的结果,等出来之后我会在微信上通知你。以后,你如果想通了,准备跟我聊聊,也可以在上面找我……”   “唔。”这会儿洛城倒是应得迅速,还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真心实意道:“谢谢张主任。”   张主任不禁被他吓懵了,两个眼珠惶恐地转动着,心说怎么的,“Iron Fist”转性了,学会尊医重道了?不禁望向宁祁,这人却冷着张脸没理他,只杵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等洛城站起身,跟他一齐走了出去。   唷!张主任的表情顿时变作鄙夷:还没死心呢,这个投机分子!只可惜呀,人家宁可跟别人滚床单,也不找你,你就等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   另一边,闻人律开着车已经在城里找疯了。   发现洛城离开,他第一时间打了洛城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接。接下来的微信、短信全部石沉大海,洛城仿佛铁了心要躲着他,完全不给一丝回应。   不得已,闻人律匆忙穿上衣服,直接开车杀到了望海街。屏着呼吸疾步跑上四楼,他用力敲门,又从走廊的窗户缝隙中窥视,里面却没有一丝动静。半晌,倒是隔壁李婶儿开门走出来,好奇地道:“别敲啦,阿城这几天都没回——他去哪儿了呀?你知道吗?”   ……没回这边,也没去找月凨,那他会去哪里?   恍惚地思索半晌,闻人律不吭声,神情凝重,急匆匆地又下了楼,发动车子绝尘而去。李婶儿在楼上瞥着,忍不住“嗤”一声,鄙夷道:“好好一个帅哥,神神叨叨的……”   闻人律开车朝墓园赶去。   半途经过公司,他一个急转弯,往里面转了一圈。奔到训练馆门口,他也顾不上仔细寻找,直接一声大吼:“你们有没有看见洛城?”   锻炼的人群纷纷望向他,面色怔忡,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城哥不是请假了么?这几天都没来啊!”   闻人律只得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三十分钟后,他到达墓园。秋日的山坡非常寂静,只有微风吹拂枯叶发出的窸窣声。闻人律不敢停歇,一口气从山脚跑到半山坡,来到洛梦娟女士的墓前。那儿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祭奠物品,只有几片干枯的银杏叶。   ……这样的场景不禁给闻人律一种熟悉感。   脚下一软,在墓前坐下来,他力竭地喘息着,双眸消沉地与洛梦娟女士对视,随即露出苦笑:“阿姨……我找不到你儿子,也联系不到他……就像上次一样。”   秋日的阳光干燥而温暖,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墓碑上,隐隐反射着亮光。闻人律垂下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苦楚:“为什么出了事,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逃避呢?……阿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留下来跟我好好商量?”   广阔的墓园空无一人。秋日空气澄澈,坐在半山腰上,他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高楼、电视塔、马路、街道,唯独看不见他想找的那个人:“上次我们是在酒吧街找到他,这一次……不会还是那样吧?”   苦笑着转过头,注视着相片中那张美丽而散漫的散漫的脸,闻人律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可言说的痛苦:“我怎么就……偏偏被他迷得死去活来呢?”   洛梦娟女士沉默地望着他,深邃眼眸淡然而笃定,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十足可笑。闻人律被她审视地不禁垂下头,一时间没了话:感情这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喜欢了,后悔也没有用。   心如死灰地呆坐着,他突然想到洛城在比赛之前曾多次前往交大附院性别科查激素……!那瞬间醍醐灌顶,闻人律赶忙站了起来,对洛梦娟女士道:“阿姨,我下次再来看你。”疾步朝墓园门口奔去。   秋日的微风轻轻吹拂,抚过刚才他坐的地方,把那几片干枯的银杏叶扫了下去。洛梦娟女士依旧从容地望着山下,仿佛对自家儿子的感情纠葛丝毫不担忧,一如她以前执行的放养政策,不阻拦、不干扰。   ---------------   半个小时候,他终于到达交大附院。   直接将车开进去,停到门诊大楼前面。闻人律内心狂跳着打开车门,站在门边朝大门处张望。那么巧的,他就看见洛城和宁祁从玻璃门里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正垂着头一边下台阶,一边低声交谈。   他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头发半湿,似乎刚洗了个澡。   怒气与恐慌一瞬间涨满了整个胸腔,闻人律感觉自己喘不过气,那瞬间再也克制不住,攥紧双手,咬牙切齿地唤了一声:“洛城!”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隔着一条车道,黑发斗士恍然抬眼望过来,看见他,脚下立即顿住,惯来散漫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第82章   在台阶上犹豫几秒, 洛城下意识拧起五官,硬着头皮迎着闻人律控诉的视线走去。他偏着脸左顾右盼,那样子像是在躲避车道上的车辆, 但闻人律清楚, 这个人只是不想跟自己对视而已。   穿过车道,走到副驾驶边上,两人之间隔着一辆车,距离刚刚好:“找我干嘛?”   闻人律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得胃痛:“你觉得我不该找你吗?”   “……啧!”不知是厌烦还是头痛地轻啧一声, 洛城拧着长眉, 始终不看他,深邃的眼与前几日的迷离南辕北辙:“有什么好找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回去老老实实等我的血液检测结果就好了,找到这里来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   听他说出“医生”二字, 闻人律下意识朝宁祁瞥了一眼——那厮显然也听到了洛城的话,此时脸上轻闲地笑着,双手插兜, 一副以逸待劳的架势。闻人律不禁气闷地咽一口气,咬着牙关沉声道:“对, 我不是医生, 但我们在一起足足度过了三天,这没错吧?你就没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的吗?!”   终于说到关键,洛城的心本就紧绷着,这时更是像被狠狠攥了一下,不禁虚张声势道:“大哥, 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不就是一次意外么!难道你不清楚一个半月后我还要打比赛吗?我到底是个alpha,我有自己的事业,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可你终究会变啊!你有没有想过, 等你四十岁之后……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这个用词令洛城电光般抬起双眼,锋利地瞪向闻人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什么应不应该?!”   他仿佛是一只巨龙被触碰到了逆鳞,萎靡的肩背瞬间挺直,周身腾起一股强烈的对抗气势,怒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Omega就应该找个人照顾,找个Alpha庇护着,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我就不能自己生活吗?我没有能力,没有积蓄吗?”   见闻人律神情僵硬,张着唇说不出话,洛城不禁讥讽地一声嗤笑,面色忿忿:“这句话宁祁问过我,现在你也来问我——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们不对盘呢,结果想法居然这么一致?……干脆你俩当铁哥们算了,好不好!”   闻人律生硬地与宁祁对视一眼,两人随即哑口无言地垂下眼帘,不再吭声。见状,洛城冷笑一声,插着兜转身便走。闻人律不禁又急了,脚下追赶几步:“你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   “你不去接月凨吗!”闻人律心急地提醒道。   洛城顿时停住,气冲冲地转过身又撞回来,径直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后座。闻人律见了,不禁气得闭上眼、深呼吸,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洛城,我不是司机——你坐到前面来!”   车里,黑发斗士双臂环胸静默几秒,这才沉着脸钻出来,坐到副驾驶上。闻人律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些,一言不发地开车门坐进去。走之前,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宁祁。那厮冷眼望着这边,神情是蛇一般的阴冷,似乎在记恨他的乘虚而入。   那一刻,闻人律无比庆幸洛城在危机关头选择了向自己求助。   -----------------------   一路无话。   将车开到自家楼下,闻人律挺直着脊背坐在驾驶座上,好一会儿没有动作。他依旧有很多话想说,脑子里数个念头杂乱盘旋,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洛城开口。   这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正纠结着,洛城在边上却“啧”一声,不耐烦地道:“你是准备让我上楼去接月凨么?你就不怕敏姨闻到味道,发现我俩厮混在一起?!”   闻言,闻人律也按捺不住了:“你既然这么忌惮我,那前几天为什么又要打电话给我?”   你为什么不打给宁祁——这句话他没敢问。他怕问了,洛城真的答:好,那下次我就不找你了!   可即使没有问,洛城的回答也令他头痛不已:“我不打给你打给谁?!”黑发拳手终于望向他,双目怒瞪着,似乎还有一丝委屈:   “我已经被一个alpha上过了,你还要让我被第二个alpha上,是吗?那好,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就去找别人,不麻烦你!最好让那个人大嘴巴把我的性别说出去,暴露给媒体,你就高兴了,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人律的手几乎把裤腿抠烂了,一张嘴后悔莫及地纠结着,终于挤出几个字:“我没有觉得麻烦!我只是……”   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闻人律懊恼地垂头闭上眼,沉沉呼吸几秒,才理清思绪,低哑地道:“我是你的老板,又是月凨的爸爸,你出现这种特殊情况,我当然责无旁贷……”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洛城硬板板地打断他,一张脸又冷酷地撇向窗外:“我找你帮忙,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两件事冲突吗?以后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反正这东西死不了人,以后准备好抑制剂,我自己肯定也能熬过去!”   一席话把闻人律堵得哑口无言,面色青白。语塞良久,他溃败地抿着唇,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背影急匆匆的,似乎被气到了极点。   洛城短促地抬头瞥一眼,又强迫自己收回来。烦躁慌乱的心始终提着,不敢轻易放下,生怕自己一个退让,就此落入omega的处境……他绝对不要那样。   ——至于“Omega的处境”是个什么处境,他也说不清楚。   双手握拳,洛城疲惫地撑住额头,僵直的脊梁终于放松些许,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多时,闻人律抱着月凨走了出来。小丫头一见爸爸就哭了,瘪着小嘴巴泪眼滂沱,身子迫切地向前倾着,伸长小手要爸爸抱。洛城也不禁红了眼,用力搂住女儿,一整日的惶惑借此机会发泄出来,说话间带出鼻音:“没事,爸爸来了,月凨不哭……”   望着他们母女俩亲密无间的画面,闻人律彻底没了脾气,妥协地叹气道:“走吧,上车,我送你们回望海街。”   这一次洛城径直抱着月凨坐到了后排座位。闻人律从后视镜里瞥一眼,没再反对,老老实实地当了一回司机。   ----------------   那天晚上回到家,月凨死死黏在他怀里,离开一会儿就要哭,洛城只好抱着她一起去卫生间洗澡。   脱下衣服,站到镜子前,洛城看着自己被咬出无数齿痕的身体,一张脸后知后觉地红到了额顶:“操……平常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易感期就变成疯狗了!”   那些咬痕在脖子周围尤其多,接下来是肩膀,随即是胸口,连纹身都遮掩不住!热水冲在结痂的伤口上,肌肉不禁一跳一跳地发疼。洛城忍不住又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几句:“闻人律,你是狗吧!把老子咬成这样,我真服了!”   把以前买的婴儿泳池拿出来,放满热乎乎的水,洛城将疲乏的身体浸泡进去,不禁发出疼痛的吸气声:“嘶……”   婴儿座椅放在角落,月凨坐在里面,看着爸爸泡在自己的泳池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忍不住诧异地“哦”了一声。   洛城艰涩地冲她笑笑,忍受着疼痛,龇牙咧嘴道:“你爸这个人……性子就是两个极端!平常人模狗样,一上床就变流氓!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月凨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是听得懂爸爸的语气。小丫头揪着两只小手,圆眼珠煞有介事地瞪着,缓缓点了点头:“嗯!”   洛城又不禁失笑,用手沾上水,轻轻弹到她脸上:“你嗯什么嗯,你知道流氓什么意思吗?”   月凨眨眨眼,咯咯地笑着,一脸天真地抬手指向他的脖子:“啊!”   洛城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地捂住那些咬痕,悲愤地“操……”了一声。   洗过澡躺到床上,他搂着女儿刚打开手机,就见张主任给自己发来了几个视频和一张图片。点开图片,是一张检验报告单。其中睾酮一项的数值是0.67ng/Ml,已跌至Omega的水平……洛城的胸膛不禁剧烈起伏,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里。   一个半月后的比赛该怎么办啊!   再看那些视频——居然是自我调节的心理冥想疗法?洛城狐疑地拧起眉,忍不住质疑这些疗法的作用:“张主任,你给我的这个,靠谱吗?怎么像骗人的呢?”   良久,在他几乎将视频都看了个遍之后,张主任这才回复过来:“这些心理疗法当然不是立竿见影的,它们一般是作为辅助的部分,配合激素注射一起使用的。可你是运动员,打完比赛要尿检,我也不敢轻易给你注射激素呀?只能暂时用这个办法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扭转你的激素趋势,让它们自己升回来了。”   “这跟尿检有什么关系?”洛城疑惑地嘟囔着,下意识开始回想WADA公布的兴奋剂种类:“……好像禁药名录里也没有睾酮啊?”   “没有吗?”张主任疑惑地反问一句,随即沉默了。他思索一会儿,道:“这样,我去研究一下,看看你能不能注射睾酮。这几天你先按照我给你的视频做一下冥想,顺便等我的消息。”   “唔,好。”恹恹地放下手机,洛城按照视频的指引,开始回想那些令自己心潮澎湃、豪气干云的场面。同时调动全身的气息,企图让自己热血沸腾。   月凨蜷着两个小脚丫躺在他身边,小手搂着爸爸的胳膊,却不禁着迷地嗅来嗅去……冥想被手背上传来的瘙痒打断,洛城不禁哭笑不得地望向女儿:“干嘛一直闻爸爸?”   “嗯……!”月凨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殷切地爬进爸爸怀里,搂紧他,兀自沉浸在好闻的淡淡麦香之中。洛城愣了半晌才大概想到原因,不由露出苦笑:傻宝宝……即使你喜欢闻,爸爸也没法配合你啊!爸爸终究是个alpha,要赚钱、要打比赛的。如果变成了omega,那爸爸的事业怎么继续呢,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   沉沉地叹口气,他躺下来,拉起被子盖住女儿,苦涩地闭上了眼。   ----------------   第二天醒来,洛城被滴滴声吵醒,就见手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有未读消息。   皱着脸点开一看,是闻人律发来的:医院的检查出结果了吗?   困倦地揉揉眼睛,他腰酸背痛地爬起来,将张主任的图片转发过去,随即看向边上的女儿——哦,还睡着啊。顿时放下心,洛城打个呵欠,又一头栽进了床里。   连续三日的热潮期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洛城不得不用连续的睡眠来补足元气。然而他这“诈尸”式的回复却让闻人律的心不禁悬了起来:怎么回复一句就没声儿了,不会出事了吧?   ……心下忐忑,他脑补了无数个洛城不适晕倒、月凨无人看管的画面,当即开着车杀了过来。   在睡梦中被连续的敲门声吵醒,月凨也被吵了起来,扒着爸爸不高兴地哼叫:“昂……”   洛城顶着一头乱炸的头发气鼓鼓地爬起身,抱着女儿冲出房间,门一打开便看见闻人律紧张的面庞。这一刻,他也不想管这人曾把自己折腾成多狼狈的样子——又或者说,他甚至想借此机会好好发泄一通,当即大骂道:“操,你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见他全须全尾、完好无损,闻人律放心的同时也不禁生出些怨怼:谁让你发个信息就跑……可转念一想,他被自己“操劳”了三日,闻人律又说不出责备的话了,只能没脾气地道:“……你能休息好吗?月凨在的话,你肯定得起床照顾她的吧?”   月凨听到自己的名字,顶着一头乱发茫然地“嗯?”了一声。   洛城低头看看女儿,又看看他,半晌犹豫地拧起眉:“要不,你把月凨带过去照顾?”   听他这样说,闻人律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发生那件事之后,至少他还愿意这样信任自己,说明他俩之间的关系还不算太糟。   不过……望向懵懂的月凨,闻人律又不禁叹息:但这家伙,心未免太大了!昨晚还跟女儿粘得死去活来,今天为了休息就能把她丢到“托儿所”!   无奈地伸手搂过月凨,闻人律睨着他疲乏的脸色,犹豫一番,还是忍不住问:“你的睾酮低成这样,医生有什么措施吗?”   揉揉眼睛,洛城恹恹道:“他说,可能要注射睾酮……不过不知道这有没有违反WADA的禁令,要查一查才能确定。”   “……是吗。”总感觉注射激素不大妥,但人家医生都这么说了,他也无从置喙:“那这几天,你先在家休息吧。等想办法把激素扭回来,再回训练馆备赛。”   闻言,洛城不禁想起了被自己开天窗的安德玛新店发布会。他顿时清醒过来,心虚地支吾道:“那个……我缺席了发布会,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啊?”   平静地睨着他,闻人律道:“赔了违约金啊,一百二十万。过几天你回去,陆特助可能不会给你好脸色……你就当看不见吧。等下一笔代言敲定,他的心情就恢复了。”   “哦。”悻悻地应一声,他悄悄地抬起眼,却见闻人律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他白皙的下巴上,那一条细细的伤疤已经快好了。过去的三天中,洛城隐约记得,自己曾着迷地亲吻那里无数次……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他无措地扒拉一下满头的乱发,躲闪地撇开脸道:“那,那我继续休息了,你照顾好月凨……”   “好。医生那边有消息,记得通知我。”不舍地望着他,闻人律其实还想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洛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跟女儿道过别就开始赶自己走:“你带月凨过去吧!她还没吃早饭,记得给她冲奶喝。”   “……嗯。”略觉失落地搂着女儿走下楼,当来到汽车旁边时,闻人律回头望,看见了走廊上洛城静立目送的身影。   不禁露出苦笑,他揉一揉女儿软乎乎的小胳膊,叹道:“来这里那么多次,今天还是蹭了你的光,才有这个待遇……月凨,你妈妈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   月凨的回答是嘟一嘟嘴,恋恋不舍地望向楼上的妈妈,闷闷地哼了一声。 第83章   闻人律把月凨带走之后, 洛城在屋里天昏地暗地睡了一天多。   第一天睡到下午两点,起来点了个牛肉盖饭吃,吃完继续睡。睡到半夜三点, 吃个夜宵, 又躺了下去。这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一点半时,他打着呵欠爬起来,终于感觉精神好了些,顶着一头乱发去卫生间洗澡。   温热的水兜头淋下来, 洛城慢吞吞地在身上打着泡沫, 那些齿痕依旧显眼地刻在皮肤里。   不由想到那三天之中的种种情景,想到闻人律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轻啧一声,羞愤地深呼吸,只感觉身体的温度直线上升!逼迫自己赶紧想点儿别的, 洛城自暴自弃地加重动作,把皮肤搓得火辣辣的发疼,一股香味却逐渐在卫生间中氤氲——   那是一种淡淡的麦香味, 像是面包店里刚出炉的全麦面包,让人不禁胃口大开。洛城疑惑地嗅一嗅, 半晌才反应过来——操, 这是我自己的信息素味!   惊愕得无以复加,洛城难以置信地抬起手闻一下,再闻一下,逐渐哭笑不得:我omega时怎么是这个味道的!闻起来焦焦的,香香的……噫, 还别说,确实挺好闻的哈。   诧异地“嘿”一声,他失笑着摇摇头, 冲干净泡沫正要洗头发,却后知后觉地想起:咦,之前陆庭风说,闻人律易感期时要吃什么来着?好像是……全麦面包?   靠……!惊愕地呆住,洛城的手僵在半空中,掌心里的洗发水都要淌了下来:不会就是因为我吧!   突然感觉自己后背发凉,洛城瞪着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吃过外卖,他正躺在床上意兴阑珊地刷手机,看看前几天的新闻如何报道自己缺席安德玛的新店发布会,张主任一条信息就发了过来:“洛先生,我今早查了WADA的禁药名录和过往的处罚报告,发现他们对人造睾酮并没有禁令。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可以注射的,你要不要来医院一趟?”   洛城瞪大眼,立即翻身而起!动作间牵扯到依旧隐痛的腰部和臀部,不禁龇牙咧嘴地“嘶”一声,艰难回复道:“我马上过去!”   穿上外套,戴上毛线帽和口罩,洛城全副武装地把自己包裹好,打的赶到医院,张主任正在给自家老师打电话:“……意思就是说,在正常值范围内的睾酮补充,是不会像类固醇那样,能够大大提高运动表现的,是吧?”   “是啊,睾酮这玩意,说白了,对肌肉有效果,但过了临界线之后,它的效果就不那么明显了。所以运动员不会用它来作假,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用!”   “好好,我明白了老师!”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他一抬头,就见洛城包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身前,高大身材压迫感十足,不禁吓一大跳:“妈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拉过凳子坐下,洛城双手插兜,胸口前倾靠着桌边:“我可以打睾酮补充剂了是吗?”   “根据目前查到的资料,是这样的。”说着,张主任在他脸上认真打量一会儿,道:“心理疗法对你没用吗?”   洛城挠挠头:“这两天光顾着睡觉了,压根儿没做……”   “这样啊。那要不,今天咱们打一针,看看效果?不然你的训练老耽误着,也不是办法。”   “行,那就打一针!”终于可以摆脱Omega的状态,洛城精神大振,当即脱下外套就要捋袖子。张主任却摆摆手:“这个补充剂打肚子比较好,你先坐着等会儿,我让护士拿药剂上来……哎?不对,打这个补充剂,你得跟闻人老板报备的吧?”   啊?想到闻人律,洛城顿时蔫儿下来:“对哦,要跟他说一声……我打个电话吧。”   不情不愿地拨通孩子爸的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声音隐隐透着迫切:“喂?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我在交大附院张主任这儿。他查了WADA的禁药名录,又问了别的医生,说可以打睾酮补充剂。我今天准备打一针,所以现在就跟你报备一声……”   洛城垂着脸,一边咕哝着一边扣桌子,木头桌的边缘都被他扣出了一个凹坑。张主任看在眼里,奇在心里:咦?洛城对闻人老板的态度,怎么这么微妙?   “你等等,我现在过去。”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闻人律却二话不说,直接杀过来面谈。挂了电话之后,张主任和洛城都莫名紧张,瞪着眼面面相觑:操,他不会是来掀桌子的吧!   半个钟后,闻人律火速杀到。他今天罕见地穿了身休闲服,看上去亲和不少,脸上神情也柔软许多,眼中透着关切,一来便望向洛城:“你怎么样,这两天休息得好吗?”   洛城不自在地偏着脸,神情紧张,语焉不详道:“就那样呗,一直睡,睡醒就吃……不是,叫你过来是商量要不要打补充剂的,你问这个干嘛!”   见他精神不错,闻人律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望向张主任:“医生,睾酮补充剂要打多少针?”   他一转头,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而冷静,这变脸的速度看呆了张主任:“打……打三针,隔一天打一针。”   隔一天一针,那就是5天打完。目前距离比赛还有45天,打完之后有40天时间可以代谢……唔,应该是没问题的。冷静地思量一番,他抬起眼,点了点头:“好,那就打吧。”   不一会儿,护士拿着针剂回来了。张主任让洛城躺到帘子后面的诊床上,拉起衣服露出小腹。看着那紧致的腹部,张主任在肚脐旁认真地捏一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还说你这里脂肪会多一些呢,没想到只有薄薄的一层皮!算了,换大腿吧。”   大腿?看着自己今日穿的休闲裤,捋上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但脱掉嘛……洛城短促地朝张主任身后瞥了一眼,神情有些僵硬。   张主任茫然地怔住,回头朝身后望去——闻人律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城的小腹看。   “那个,”张主任颇为头疼地倒吸一口凉气,“闻人老板,你要不出去等?”   “……哦。”这一声答得不情不愿的。闻人律最后凝视洛城一眼,视线粘稠得仿佛要拉丝,这才转身走出去。张主任将他这神情尽收眼底,心中突然一惊,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前几天跟洛城在一起的alpha,就是……?   ——老板和旗下头牌?!这,是不是洛城为了要资源啊?   细思极恐,张主任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没敢再说话。只是当洛城把裤子脱下来,露出大腿上那一个叠一个的咬痕时,他还是瞠目结舌地瞪大眼,错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   打完针,闻人律没让洛城再跑掉,直接来个紧密防守,一路跟着他走出医院,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车上。   洛城身上还能嗅到自己留下的兰花冷香气。   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低头捆安全带,可能太心急了,老是找不到孔位,闻人律有一种想靠过去帮他的冲动。但他又明白,这人是一只野兽,而不是毫无戒心的小白兔,急于求成只会令他跑得更远。于是只能收回视线,将这种冲动摁下来,克制地道:“你要不要去接月凨,顺便一起吃个饭?敏姨今天早上还跟我念叨你。”   洛城不看他,一双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不用了吧?……我还没恢复,现在去见敏姨,不就等于什么都跟她说了?”   不能让敏姨知道吗?闻人律心里不是滋味,望着方向盘沉默半晌,随即露出苦笑:“好,那我帮你把月凨抱下楼。”   狭小空间被寂静横亘着,闻人律一言不发地开车,洛城一言不发地翻手机,谁都没有打破这死寂。他们可以互相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兰花冷香和麦穗炙烤的香气相互交融着,乍一闻格格不入,但闻久了,又会觉出一丝异样的和谐。   到达闻人律的小区,在楼下等待时,洛城收到了曹教练的信息:“你怎么样,身体好点儿没?律总说你易感期后紧接着重感冒,有没有吃药啊?”   心虚地深吸一口气,洛城犹豫半晌,回复道:“今天吃了药,好一些了,再过几天就能回去训练。”   对面回得很快:“那就好。你不着急啊,好好养病,其实我们休息得也挺爽的。”   ……爽吗?洛城苦笑,并不相信:恐怕每天都着急得很吧?不然也不会给我发信息了。   放下手机,月凨被闻人律抱在怀里走出电梯厅,依旧是望穿秋水的样子,伸着小手吚吚呜呜喊“爸爸”。洛城抱着她亲昵了好一会儿,随即钻到后座把她放进婴儿座椅里,又捏一捏女儿软绵绵的脸颊肉。   敏姨和闻人律显然把她养得很好。小丫头香喷喷的、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连体兔子服是雪白的颜色,上面没有一丝脏污。愈来愈长的头发没有剪,整整齐齐梳成两个小揪揪,刘海软软地贴在额上,发梢稍微修了一点,呈现出一个微微的弧形。   洛城打量着女儿玉雪可爱的模样,刻意武装的心到底是软了一些。他忍不住抬眼望向前方开车的闻人律,想说什么,又怕他误会了,最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曹教练他们……是不是放假了啊?”   闻人律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有几个放假了,靶师小秦偶尔去帮陈克俭做击靶练习——他也敲定了一场比赛,跟你同一期,排在主赛的第三场。”   “这样啊。”悻悻地拉着女儿的小手,洛城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道:“等后天打完第二针,如果身上味道不明显了,我就去场馆露个面,不然曹教练他们该心慌了。”   闻人律下意识想说“不用着急”,但是说不出口,因为洛城的整个备赛团队确实十分忐忑。今天早上曹教练还到办公室跟他说,金波老师的档期只剩下五天了,洛城如果还不回来,拳击特训就此泡汤。闻人律揉揉眉心,头疼道:“他身体还没好全……如果不能换档期,那也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这次备赛也是一波三折的呢?   闻人律拧着眉,心里不禁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   第三天去医院打了第二针睾酮补充剂,洛城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味淡了很多,闻人律留下的临时标记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点儿似是而非的兰花隐香。   泡澡时,洛城忍不住把手腕贴到鼻尖仔细闻,自言自语道:“说是香水也有人信吧?”   月凨坐在角落的婴儿座椅里,倒是有些惆怅:“昂……”香香的全麦面包气味儿没了,小姑娘过于想念,洗澡之前忍不住扒着爸爸闻了好久。   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身体仿佛彻底摆脱了omega的状态,下巴上的胡茬蠢蠢欲动,摸上去有了些粗糙的质感。洛城感到万分振奋,立即换上运动服,抱着月凨直杀向场馆。   兴冲冲地刚走进大门,他就撞到了上班的陆庭风。陆特助冷酷地眯起眼,二话不说走过来捞住他肩膀,歪着半个身子往训练馆走:“哟,大明星,终于休息好啦?”   洛城干笑一声,悻悻道:“是啊,这次病得不巧……我听闻人律说,那天的活动,最后赔了违约金是不是?”   陆庭风意味深长地斜他一眼:“赔了一百二十万。”   洛城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看他似乎有懊悔之意,陆庭风没再继续臊他,叹口气放下胳膊,双手插兜:“算啦!你是突发易感期,又不是别的事情……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正好悍马那边的代言有进展了,这一单签下来,我得扣你30%的签字费,你服不服?”   “服,服!”洛城答应得十分迅速,这让陆庭风彻底没了脾气。一会儿两人走到训练馆,他摆摆手,正要往左侧办公室去,洛城却拽住他,径直把女儿塞进了他怀里:“你帮我抱月凨上去给闻人律,我赶着去训练,就不多跑这一趟了。”   “嘿你——”使唤人使唤得真得心应手啊!陆庭风一个没拉住,洛城已经跑没影了,他只能认命地抱着月凨往办公室楼梯走去。   再说洛城,这人一走到训练场地,立刻夸张地匍倒在垫子上,双掌合十给曹磊拜了一拜:“磊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生病了!你们练我吧,我一定好好配合!”   备赛团队的人先是一惊,随即无奈地笑起来:“城哥,不至于!谁还不生个病啊,时间耽误就耽误了,养好身体就行了嘛。”   曹磊走上去将他扶起来,哭笑不得道:“行这么大礼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欠了我钱呢!”见他恹恹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悔不当初的脸,看上去怪可怜的,曹教练哪还忍心责备他?只得拍拍他胳膊,叹气道:“既然来了,就抓紧时间训练吧!金波后天就要去给别人做特训了。”   “好。”立刻脱下外套,仅着短袖T恤来到场边热身。洛城露着胳膊,手臂上的咬痕已经好了大半,至少正面的基本都痊愈了。但他不知道,闻人律在他大臂后侧啃了几个极深的咬痕!   不一会儿,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人无意间瞥见,忍不住惊道:“城哥!你哪里找的女朋友,这么猛!咬的印子真深啊!”   他这一叫,训练馆半数人都望了过来!曹磊和金波都不禁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啧啧称奇:“是很深哎!而且咬得很清晰,你看,这是门牙,这是犬齿……嚯!她这是爱惨了你呀,咬那么用力!”   洛城那个紧张、那个尴尬,拼命地想把胳膊收回来,但手腕又被他们攥住了:“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咬痕嘛……恰巧碰上个爱咬人的,我也没办法啊!”   “是不是性格很辣啊?”金波兴味盎然地冲他抛媚眼。   辣吗?洛城下意识回想一番那三天中闻人律失控的眼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辣不辣,一点儿也不辣,是冷艳款!”   “冷艳款啊——”   一群人揶揄地窃笑起来,相互交换一个八卦的眼神,继续取笑他:“城哥好艳福哦!易感期有大美人陪着,还种了这么多草莓,子弹都打空了吧?天啊,城哥真是幸福死了,我们好羡慕啊!”   被他们臊得满脸通红,洛城那个如坐针毡、那个汗流浃背,话都说不清了:“什么子弹打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有的事!你们别胡说八道……”   “哎哟!”曹磊诧异地叫起来:“阿城,你这是害羞了吗?我的妈呀,咱们登峰最受omega欢迎的洛城,居然害羞了——”   一群人不嫌事大地开始起哄,把洛城臊得简直要滴血。突然,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咳!”众人回头望去,就见闻人律板着脸站在垫子边缘,两个耳朵隐隐发红,直直盯着他们:“我有事要跟曹教练和洛城说。”   众人顿时闭上嘴,一哄而散。   “冷艳美人”突然出现,洛城那个羞愤欲绝,脸直接抬不起来了,双眼死死盯着垫子,心里把那些瞎起哄的傻子们骂了个遍。曹教练不知这俩人的关系,止住笑揽着洛城走上前,好奇地问:“律总,有什么事?”   闻人律短促地瞥一眼洛城,清清喉咙,道:“之前我们联系了西提猜,想请他来帮洛城做特训。今天他同意了,但由于家人生病的原因,他不想离开泰国——这就意味着,洛城如果想训练,只能去泰国找他。”   “去泰国啊!”低呼一声,曹磊恍惚地眨眨眼,随即不确定地望向洛城:“阿城,你要去吗?”   洛城仓促地抬起头,看看他,又看向闻人律——在接触到这家伙专注的视线之后,他当即打一个寒颤,果断应了下来:“去!……我要去泰国!” 第84章   洛城要去泰国的话, 月凨是肯定要留在国内的。毕竟那边天气炎热,饮食口味也相去甚远,万一月凨水土不服, 生了病可就难办了。   、   但洛城这一去, 少说两个星期,多则一个月。这么长时间的分离,不单月凨受不住,闻人律自己也不情愿——两人刚上过床, 没能趁此机会关系进一步不说, 还要强行冷却!……想到洛城去泰国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冷淡态度,闻人律心里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比赛的胜利,泰拳的特训是必要的。就不说洛城了,闻人律自己都明白此次泰国行的重要性。他心里所有的纠结, 只不过是私心与理智反复拉扯,令他发现了自己有多不堪而已。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洛城收拾好行李, 转头打个的把月凨送了过来:“宝宝,爸爸要出国特训, 你乖乖地跟叔叔待几天, 好不好?等爸爸训练回来,就接宝宝回家。”   月凨虽然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被他送到闻人律这儿,但由于之前突发热潮期造成的两次前科,她对爸爸的离去完全没了信任感,更别提这时洛城还表情歉疚地反复安抚。月凨敏锐地察觉到不妙, 不由搂紧他的胳膊哇哇大哭:“昂……爸爸!爸爸!呜呜呜……”   九个月大的小宝宝哪里懂得什么是训练,什么是比赛,她只知道自己最爱的爸爸要离开很久, 一时间哭成了小泪人儿。无法,闻人律和敏姨只得齐上阵,围着她耐心安抚:“月凨,爸爸出去忙一阵儿就回来啦,你在这里陪奶奶和路易,好不好呀?路易好喜欢月凨,奶奶也喜欢,咱们一起玩嘛,对不对?”   月凨窝在洛城怀里不肯离开,小手紧紧揪着爸爸的衣服:“爸爸,爸爸……”   闻人律也劝:“月凨,这几天跟叔叔住吧?你看,叔叔和奶奶每天都陪你,路易也陪你,你不喜欢我们么?我们可是很喜欢很喜欢月凨的,你不肯留下来,叔叔心里很难过。”   闻言,月凨吸吸鼻子,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闻人律的手背,安抚似的。但她另一只手依旧攥着洛城的衣襟,显然还是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无奈,洛城只得叹口气,暂时妥协道:“我再陪她一会儿吧,等她睡着再说。”将月凨抱起来,走进了客卧里。   在门口看着那母女二人躺在床上小声说话的身影,闻人律心中郁郁,忍不住露出了苦涩的神情:“我以为月凨在这里待久了,能把我们也放到第一位。想不到,她最爱的还是洛城。”   敏姨无奈地笑笑,道:“没办法,我俩都乏味,只会照顾她。小孩子还是喜欢陪她玩的,更别提洛城跟她朝夕相处九个月,我们哪里比得上呢?”   ……也是。想到月凨被洛城逗得乐不可支的场景,闻人律突然醍醐灌顶:月凨像我,我枯燥乏味,就偏爱洛城这样耀眼夺目的人,她不也是一样么?异性相吸,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   半个钟后,洛城将月凨哄睡着了,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退出房间。闻人律看见他做贼似的身影,想到易感期结束那天,他大概率也是这样从自己床上爬下来的,心情不禁极为复杂:“等月凨醒来,见你不在,又哭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洛城也颇感无奈,叹气道:“她喜欢狗狗,你用路易哄哄她吧,或者带她出去玩玩。反正未来的半个月我是顾不上她了,只能辛苦你跟敏姨。”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生疏。苦涩地扯扯唇,他撇开眼,尽量轻描淡写一些:“等你到了泰国,找个时间给月凨打视频电话吧。她是个聪明孩子,事情已成定局,想必她也不会哭闹太久的。”   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只好逆来顺受。   “唔。”低低地应一声,洛城的视线在他脸上掠过,也不说一声再见,径直离开了他家。   --------------------   第二天下午两点,洛城和曹教练、靶师小秦到达了泰国普吉岛。   临出发的前一天,洛城去医院打了最后一针补充剂,又验了一次血。数据显示他的睾酮已经恢复到正常值的较低水平,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会继续回涨。在飞机上,洛城不住抚摸自己的下巴——胡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看来他的剃须刀和剃须水是带对了。   去酒店办好入住,当天下午三人便去老虎拳馆跟西提猜打了个招呼。四十二岁的泰拳宗师不算高大,身材将将一米七五,但那一身的腱子肉却更胜从前。看见洛城,他双手合十于胸前,微微鞠躬,点头打招呼。洛城也模仿着鞠了个躬,只不过幅度更大些,以示尊敬。   拳馆内常驻有中文翻译。西提猜将人叫过来,带着他们沿着被绿植掩映的道路朝拳馆走去,一边前进一边介绍:“我们拳馆常年有选手来做特训,当今世上知名的踢拳格斗家基本都来过。由于大家做的是进阶特训,所以实战场地会比较多。器械都布置在拳台边缘,有需求的可以去练,不做专门的区域划分……”   东南亚的拳馆基本都是半开放式,整个建筑像一个四面无墙的厂房,在场地中可以直接看到外面茂盛的绿植。翻译暗戳戳地跟洛城说:“你来的这个时间还可以,不算太热。要是盛夏来呀……啧啧啧,闷热得要命!稍微动一下,那汗水跟下雨似的往下淌。之前有几个北欧的选手夏天过来特训,不夸张地说,直接热晕过去了!后来只能去酒店开了空调房。”   又道:“11月15号是普吉岛的水灯节,你们训练结束后可以去玩玩。”   ……水灯节啊!三人面面相觑,好像都无甚兴趣:家人没来,恋人也没来,三个人高马大的alpha,有什么好玩的?   参观完场馆,又同馆内的选手们一一打过招呼,洛城跟西提猜敲定了明日训练的时间和内容,随即作别众人,回到酒店休息。   这次他们在酒店只开了两间房。其中小秦跟曹教练住一间,洛城作为比赛选手,要注意休息,所以单独住一间——这倒是大大方便了他跟闻人律打电话。   略有些疲惫地趴到床上,洛城拿出手机,正是傍晚六点。心想闻人律这时候可能在开车,没空接电话,他便先去酒店自助餐厅吃晚饭。   备赛期不能吃猪肉,洛城随便拿了些牛排、煎鱼和蔬菜,草草对付一餐。泰国这边的口味偏酸,调味中总有一种特别的浓烈香味,他不大吃得惯,有些食不下咽。   放下叉子,洛城叹口气,不禁开始怀念以前闻人律给他做的那两餐。这人也是奇怪,以前从没下过厨,临时照着食谱做,居然能做得这么好吃!而且他还没架子,哄他两句,他就做了,倒是比自己以前那些女朋友更好说话——当年跟小晴在一起时,她可是一餐饭也没做过的。   不自觉地比较一番,洛城失神地露出个笑,没滋没味儿地又戳了戳盘子里的鱼。半晌,他机械地把饭菜一点点塞到嘴里,咽下去,随即急匆匆地往回赶——中午闻人律发信息说,月凨哭了两次,自己可得好好安抚一下女儿!   迫不及待地靠到床上,向闻人律发出视频邀请,洛城心里飘忽着,说不清自己更期待的是那张成熟的脸,还是稚嫩的脸。几秒钟后,对面接起来,屏幕中出现闻人律摇晃的身形,似乎是在赶往某个地方:“你等等,月凨在洗澡。”   “在洗澡啊?”不禁直起身板,洛城稀罕地望着,就见镜头来到卫生间外,紧闭的磨砂门随即打开,露出正泡在澡盆里的小丫头,光溜溜像一头肥嘟嘟的小猪仔。   敏姨用小水瓢往她身上冲着水,一边冲一边望过来:“怎么啦,爸爸干嘛来看我们小月凨洗澡呀?”   “洛城打电话来——”说着,闻人律走到澡盆边,单膝蹲下,将镜头对准月凨。一旁的敏姨明显露出了不大自在的表情:“啊,是阿城啊!”   ……她刚才那声“爸爸”明显指的不是自己,洛城察觉到这一点,心里默默地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他没说什么,勉强露出一个笑,呼唤女儿:“月凨?哟,咱们月凨在洗香香呀?”   看见爸爸的脸,小丫头立即两眼放光,小手直直往手机上抓:“爸爸!爸爸!”   闻人律赶忙把手机拿远些,生怕她把通话给挂了。月凨着急地扒住澡盆边缘,顶着一头泡沫哼哼叫:“昂,爸爸,啊昂昂……”眼看着又要哭出来,闻人律只好让敏姨赶紧把她冲洗干净,随即用浴巾裹好,搂在怀里走向沙发:“月凨不急,咱们坐到沙发上,跟爸爸慢慢聊。”   粉红色浴巾把小丫头严严实实地包好,头上也包了个粉色兔子干发帽,月凨嘟着嘴,双手终于如愿抓到了手机上:“爸爸~”   “哎,月凨宝贝~”对女儿这娇憨的可爱模样爱得不行,洛城双手举着手机,只恨自己不在申城,无法用力搂住她狠搓两把、大啃几下!   月凨则懵懂地看着屏幕,黑葡萄似的眼珠探究地转动着,忍不住伸手来抓,却怎么也摸不到爸爸。她不禁又撅起了嘴唇:“呜……”   “月凨想碰你呢。”闻人律无奈地笑道。他的面容仅在屏幕中露出一个下巴,说话时偶尔能看见嘴唇,但大多时候只照到脖颈位置。洛城忍不住分心去看他——那个细细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父女俩一模一样的白,一模一样的下巴精致,让人一看便知是亲生的。   ……算了,叫爸爸就叫爸爸吧。当了那么久叔叔,也是该升级了。   洛城认命地笑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跟女儿聊天。   -----------------------   第二日,他开始了地狱般的魔鬼训练。   泰拳的进攻优势多为内围的膝肘连击,此次若想战胜手长脚长的凯洛夫,内围进攻绝对是最需要加强的。洛城穿着速干的背心和运动短裤,露出修长结实的长臂和双腿,不知疲倦地在西提猜的指导下连续膝击,顶得手靶闷声作响。一整天的训练下来,不止洛城累瘫了,连持靶的小秦也累得不行:“我肩胛骨好酸……肩膀好像废掉了。”   洛城冲过澡后瘫在床上,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痛。他今天大概高扫了一千次,顶膝了两千次,内围回身肘转了一千圈,此刻眼睛都是花的:“我不想吃饭了……晕得想吐!”   最轻松的只有曹教练一人。他尽职尽责地记录着今天的数据,一边分析一边道:“阿城,你力量还没恢复啊!是不是之前感冒的原因?……不行,你休息好了一定要去吃饭,能吃多少吃多少,不然身体怎么恢复状态?”   想着自助餐厅里那些清淡无味的鱼肉、牛肉,洛城欲哭无泪:“好好好,我一定把肚子吃爆!”   训练太累,洛城跟月凨视频时都是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宝宝,爸爸今天好累啊,手都抬不起来了……”   月凨期盼地望着他,时不时摸一摸屏幕,又凑过来想亲一亲,洛城只能配合地撅起嘴巴,给女儿亲亲。   闻人律在一旁看见这个动作,那瞬间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呼吸微窒——他还记得洛城嘴唇的触感,那大概是天底下最柔软、最令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屏幕里,洛城吻一下女儿之后,再无力支撑,“哎”一声躺了下去。他将手机躺着靠在另一个枕头边缘,对着自己侧躺的脸,已然累得不行了:“宝宝,还有两个多星期,爸爸就回去陪你。你乖乖的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爸爸给你带纪念品回来……”   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下去,细如蚊哼。闻人律眼睁睁地看见他在屏幕对面陷入梦乡,一时忍不住把手机拿了过来,失神地打量——洛城的嘴唇微微张着,浓眉舒展,长睫深覆,宛如一匹在草原上跑累了的马驹。他呼吸均匀,气息吹拂着洒在枕头上的卷发,将发梢吹得一飘一荡,仿佛在一下下搔刮着闻人律那颗难以平静的心。   什么时候他能这样睡在自己身边呢?闻人律忍不住这样想。   -----------------------   11月15号那天是水灯节。时间不巧,没碰上“练六休一”的戏剧那天,所以洛城依旧累得像一条死狗,完全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思。   曹教练和小秦倒是去玩了,准备走上街逛一逛,顺便跟伴侣视频,让她们感受一番水灯节的热闹气氛。出发前,洛城还气若游丝地叮嘱呢:“多拍几个漂亮的视频……我、我要发给月凨看……”   看着他艰难挣扎的模样,曹教练体贴地把他的衣服下摆拽一拽,盖住他光祼的小腹:“你还是安心睡吧!月凨才这么大点儿,看得懂什么?倒是明天早上有伍沛霖的比赛,你现在不睡,明天早上肯定起不来的。”   闻言,洛城果断闭上眼、盖好毯子,不到半分钟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于睡梦中隐约想起比赛的事情,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摸过手机一看:操,七点钟了!鲤鱼打挺地翻身而起,洛城“嗷”地痛叫一声,忍着身上的不适,火速打开UFC比赛直播——还好还好!目前在播伍沛霖和约书亚的赛前宣传片,头条主赛还没开始。   顿时瘫倒在床,他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开始观看前几场比赛的精彩集锦。   瞅着瞅着,洛城一瞥眼,居然发现集锦列表中混着一个格伦奥康纳的采访视频?再看一眼标题,上面写着几个字,“奥康纳谈洛城:他卑鄙地用孩子陷害了我!”   洛城危险地眯起眼,沉着脸坐了起来。   点进视频,只见奥康纳打扮得光鲜亮丽,手指上戴满了珠宝首饰,正一脸不屑地对着记者的麦克风道:“Chan?那是谁?我不认识十名开外的选手,如果他想让我对他发表评论,记得先挤进前十名。”   这时,记者又问:“上次你在阿布扎比用酒泼了Chan的孩子,你是故意这样做的么?”   闻言,奥康纳脸色突变,倏然暴起,伸着食指怼到镜头前大声控诉:“他是骗子!他是阴谋家!他就是故意的!……我从他后面走过来,哪里知道他怀里有个孩子!?Chan就是想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我被万人辱骂!”   他蓝眼睛里透着疯狂,嘴巴里的口水都喷到了镜头上,络腮胡上也挂着些许,失控神情仿佛一个疯子。洛城不禁看得嗤笑,鄙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还好意思怪我?你不泼那杯酒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恰好伍沛霖的比赛即将开始,他便关掉视频,专心看直播。   作为拳风刚硬的英国黑人选手,约书亚的暴击一直是他过关斩将的利器,但体力却是他的短板。之前录亲子综艺节目时,洛城曾反复叮嘱伍沛霖:   “第一回合一定不要跟他硬刚,能放风筝就放风筝,别逞强!第二回合开始低扫他的支撑腿,限制他的移动;第三回合你就可以打他右侧了——他左侧颈部受过伤,总是护着那边,你正好可以攻击他右耳。他的耳朵是弱点。”   果然,有他的提醒和门德斯的战术安排,伍沛霖第一回合打得十分谨慎,只在外围不疾不徐地游走。约书亚显然想求一场速胜,比赛一开始就连续出击,盯着伍沛霖左右开弓。但刚开场时,双方的体力都非常充沛,伍沛霖的防守也十足严密,他再急迫,也难以占到便宜。   人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比起场下哄叫的观众,洛城更加关注伍沛霖的步伐和移动——这次比赛,褚云争给他找来了梅威瑟做拳法特训。如今看来……洛城羡慕地撇撇嘴,成效颇佳啊。   第一回合两人打平,随即进入第二回合。约书亚的体力显著地下降了一些,出拳频率变得迟缓,趁此机会,伍沛霖开始不断低扫他的小腿。洛城几乎可以从直播的哄叫声中听见那清脆的“噼啪”声,一下一下将约书亚的小腿踢至红肿。   他的低扫好像也重了点儿。以前伍沛霖有节奏混乱的毛病,进攻之间衔接僵硬,现在却变得相当流畅,颇有中量级选手“加特林机枪”霍洛威的风格。想起以前曹教练说的,“他把你的比赛视频看了一百遍。”洛城确信,伍沛霖为了改善自己的节奏问题,肯定也把霍洛威的比赛视频也看了一百遍。   第二回合中,约书亚被伍沛霖击倒了一次,但他迅速爬了起来,没有被KO。休息的间隙,洛城看见摄像机拍摄到伍沛霖的表情——大汗淋漓之下,他的眼眸那样专注认真,又平静笃定,仿佛志在必得。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伍沛霖会以TKO拿下这场比赛。   忍不住切出去,他给宁祁这个“赌王”发了一条信息:“今天伍沛霖和约书亚,你买的谁?”   宁祁答:“伍沛霖,怎么了?”   洛城:……好的,这下更加稳了。   果不其然,第三回合时,伍沛霖突然发力,在一次进攻中将约书亚逼到笼边,以一套密不透风的组合拳将他击倒,以TKO获胜。听见观众欢呼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洛城大汗淋漓地向后靠到床头,长吁一口气,高悬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他直觉伍沛霖会在获胜感言中说出什么话来,一些会让自己左右为难的话。   不多时,裁判拉着伍沛霖和约书亚的手走到笼中,由主持人宣读结果。看见伍沛霖最终将手臂高高举起,主持人将麦克风递过去,洛城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果不其然,在他感谢了家人的支持和新公司的栽培后,主持人又问:“下一场比赛,你想打谁呢?”   理着短平头的alpha大汗淋漓地直视着镜头,微微喘息,眼神坚定而专注。他身上有这次比赛留下的伤痕,眼角青黑,嘴角泛着血污。但洛城却感觉,他的视线始终锋利得如刀一般,劈开空间、穿透了屏幕,正正盯着自己:   “……我想跟洛城打一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第85章   UFC最常在欧洲城市举办, 由于时差的关系,国内转播多是在清晨。   闻人律已经习惯了比赛日早起。正巧最近月凨都和他睡,小丫头乖乖得很, 没两日就将妈妈带坏的生物钟扭了过来, 跟爸爸一起早睡早起。   清晨七点,父女二人准时醒来。闻人律抱起月凨走进卫生间,先将女儿细心地打理干净,再把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 这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的早餐是三明治和咖啡, 月凨的早餐是牛奶和土豆牛肉烩饭。一大一小两个人端坐在桌面不紧不慢地用餐,一个穿着白色圆领薄毛衣,一个穿着白色兔子连体包屁衣。敏姨在对面看见,不禁笑得开怀:“真就是同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 她下意识想:孩子妈妈要是看见这一幕,也会开心的吧?哎,可惜, 那个omega没福气……这么好的老公和孩子,居然不要!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吃过早餐, 闻人律打开电视, 伍沛霖的头条主赛正好开始。把月凨放在客厅中央的爬爬垫上,他坐到垫子边缘,背靠沙发,一边看比赛一边心不在焉地揉捏女儿的小脚丫。路易悠闲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尾巴不时甩到闻人律脸上, 痒酥酥的。闻人律忍不住把它推到一边去:“路易,别吵我看比赛。”   大狗不满地“呜唔——”了一声。   随着比赛的进行,闻人律看得愈发入迷, 眉心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直到看见约书亚被伍沛霖TKO获胜,他才终于恍惚地松开眉头,深沉地长吁一口气:腾云的资源真不是盖的。拳击金腰带梅威瑟、著名体能教练路云鹏、战术大师门德斯,加上他本人也勤奋认真……洛城可真是多了一个劲敌啊。   刚这样想着,伍沛霖就站在八角笼中央,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跟洛城打一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闻人律一惊,错愕地收紧手掌,把月凨攥得“啊昂——”地尖叫了一声。   -----------------------   八点五十分,闻人律穿着风衣来到公司。陆庭风正在训练区跟别人聊天,见他到达,马上一个箭步冲过来,揽着他肩膀往办公室走:“这次伍沛霖可是正大光明跟洛城下战书了——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抖下去,闻人律冷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伍沛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打国家德比。他跟洛城都没拿到金腰带,打这一仗有什么意义?有这功夫,他不如向排名更靠前的选手挑战!洛城现在才十二名,值得他这么惦记?”   “哎,话不是这样说的——”陆庭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似乎对这场对战十分热衷:“打卫冕战固然是好,但谁知道要等多久呢?不如趁着现在大家都对他的跳槽津津乐道,趁热打铁,来个新欢旧爱复仇之战……”   “什么新欢旧爱?”恰好走进办公室里,闻人律不禁站住脚,回头用力剜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有新欢,什么时候有旧爱?!”   轻啧一声,陆庭风揶揄地拉长声音:“对对对,你的真爱自始至终只有洛城一个,是我说错了,行不行?”   见闻人律板着脸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撑着桌边语重心长道:“可是粉丝不知道这事儿呀!在他们看来,洛城和伍沛霖不就是你的新欢旧爱么?现在伍沛霖去腾云了,队友变对手,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   沉沉地垂着眸子,闻人律不吭声,心中颇为纠结:陆庭风说得确实不错,洛城和伍沛霖的发展最近颇受粉丝的关注,其他的格斗选手肯定也想借此机会比较腾云和登峰两家公司的实力……这样想来,他俩的对战似乎众望所归。   但问题是,洛城愿意吗?   看看时间,早上九点十分,洛城应当起床了。犹豫一会儿,闻人律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语音通话申请:“……我问问洛城的想法吧。”   对面接得很快。   “你是不是准备问我伍沛霖的事?”洛城的声音十分清明,像是起床好一会儿了。闻人律一想便知这人肯定早起看比赛了,不禁失笑道:“你训练不累吗,起这么早?”   “再累也要起来看直播啊!”洛城理所应当地答。“不是,你们是怎么个想法?人家都下战书了,我总得给个回应吧!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怂了呢!”   这时,陆庭风凑过来,伸手点了免提,大叫驴似的喊:“我觉得咱们应该答应!但律总瞻前顾后的,老说德比之战不应该这么早,不想你接!”   闻人律忍不住恼火地瞪向他,用口型抗议:我什么时候说不想他接了!?   陆庭风无视他的怒火,继续道:“但我觉得这场德比来得正正好!你打完凯洛夫,就打伍沛霖,咱们还可以趁此机会跟Dana谈一谈PPV分成的事——大哥,这才是收入的大头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大吼大叫的把什么话都说了,闻人律恶狠狠地瞪着他,直想把这家伙勒晕过去!   这时,洛城在对面叹口气,纠结地道:“虽然我也不想太早跟伍沛霖碰面……但他都这么要求了,我不答应,好像也有点儿不给面子?”   闻人律板着张脸,负气地想你不用给谁面子!但心里又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话。若是别的选手下战书,洛城也许可以置之不理;但这次挑战是同胞发起的,不论如何,他都得展示出属于前辈的气度。   沉默半晌,闻人律用力压下胸口的怨气,一锤定音:“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专心训练吧,公司方面会替你回应的。”   -----------------------   七个钟之后,在下午大家都疲于工作、上网摸鱼的时刻,洛城的ins发布了一张他与伍沛霖以前的亲切合照,并附文:“Lin是我的好兄弟,看他赢下比赛,我特别开心!至于我俩之间的对战……老弟,别着急。等我拿下凯洛夫,就来跟你碰一碰!”   一时间,国内的粉丝炸开了锅,在网上讨论纷纷:   “卧槽,期待已久的国家德比之战这么快就要抬上来了吗?这不得在国内举办啊,这不得买张票去现场看啊!”   “要是以前,我肯定买洛城赢!但今天看了伍沛霖和约书亚的比赛,我不确定了……”   “这次如果在国内举办,应该会放在番城吧?申城和京城都办过了。”   “番城的朋友们冲!”   “UFC官网的排名更新了,伍沛霖升至第五名!洛城依旧是第十二名。”   “洛城真是……为了孩子请假一年,浪费多少机会!孩子又不是他生,他请假干嘛!真是气死我了,他明明有机会冲击金腰带的啊!”   “别做梦了。他打奥康纳那场简直不能看,你还想他拿金腰带?连败才是洛城的宿命。”   “嘴上积德吧!洛城是因为妈妈去世才状态不好的,你看前阵子打桑托斯,状态不就回来了?”   ……吵得不可开交。   国外粉丝的反应也颇为热烈,表示对这场比赛很期待。不少选手在评论区里表达了积极的态度:“这绝对是一场足以竞争‘年度最佳比赛’的对战!”   KSP还艾特了Dana Withe:“如果这场比赛敲定了,记得叫我去客串解说,正好我也很想再去一次中国。”   看着这些热烈的反响,陆庭风忍不住一抬下巴,得意地瞥着闻人律:“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大家都很想看他俩比一场。”   闻人律不为所动地垂着眼帘,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唔。”   他持续翻阅着网友们对此事的评论,以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就在他专心致志地看留言时,一条提醒跳了出来——“格伦奥康纳发布了新动态。”   不由拧起眉,闻人律犹豫一瞬,点进去看,就见奥康纳光着上身坐在自家泳池边上,嘴里叼着根大雪茄,一边歪着嘴吞云吐雾一边笑道:“Lin想跟Chan打比赛?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Lin,你干嘛要跟他打?他现在跟你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你没有必要执着于他。说实话,Chan连凯洛夫都过不了——这次比赛,他绝对会输的。”   说这句话时,奥康纳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笑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不信就走着瞧吧!”   看见他笃定的神情,闻人律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呼吸停滞——虽然在敌对的运动员之间,唱衰和喝倒彩的行为司空见惯。但奥康纳这个表情显然成竹在胸,仿佛他已经穿越到未来,对比赛结果了如指掌似的!   忍不住将手机扣到桌面上,闻人律深吸一口气,总感觉胸腔越缩越紧:这次比赛,难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   人对即将发生的危险似乎总有一种诡异的预感,越靠近便越明显。在洛城结束特训飞回国的那天早上,闻人律一起床便右眼皮狂跳,动静大得敏姨都看出来了:“少爷,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它一直在抽哎。”   用力揉一揉眼皮,闻人律心神不宁地摇摇头,道:“可能没休息好。”   去上班的路上,他失神地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不会是洛城的航班出问题吧?他好像还没上飞机……要不要干脆改签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赶紧给洛城打了个电话,对面好半晌才接起来:“喂?你干嘛啊,有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你上飞机了吗?”闻人律紧张地问。   “我都已经在半空中了!”洛城道。   认命地闭上眼,他没敢再说什么,只道:“那……等你下了飞机,我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来到办公室,闻人律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喝,想压一压不安的心情。但眼皮却跳得越来越剧烈,右眼简直没法用,痉挛地直抽搐。唐秘书进来问他,之前那个亲子综艺节目的导演发来了另一档真人游戏竞技节目的介绍和台本,律总你要不要过目一下?闻人律揉着眼眶摇摇头,心浮气躁道:“你拿去给陆特助看吧,我现在没心思。”   烦成这样也没法工作,他干脆打开电脑刷新社交媒体,看看凯洛夫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作。这一看不要紧,闻人律直接错愕地从转椅上站了起来!   这名俄罗斯的拳击手刚刚在ins上发了一条状态:训练受伤……感觉不大好,肩膀抬不起来了。   评论区留言还不算多,但每一条都在关心一个事情:那你还能跟Chan打比赛吗?   凯洛夫回复了其中一人:“我正准备去医院做评估,看看结果如何。”   目眦欲裂地看着这行字,闻人律胸膛剧烈起伏,肺叶像是收缩到了尽头,空气无法流转。右眼皮倒是不跳了,仿佛完成了警示的宿命。半晌,他失控地将转椅往后一推,大步走向特助办公室,怒喊道:“陆庭风!……操,凯洛夫有可能要退赛了!”   陆庭风跌跌撞撞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综艺节目的台本:“啊,什么!他怎么要退赛!”   “说训练时把肩膀拉伤了!现在还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闻人律面色气得微微发红,一双凤眼怒到了极点,眼底倏地爆出血丝:“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的……不对,应该说,Dana是故意的!咱们极有可能被他们联合起来坑了——一开始先给洛城配个拳击手,等洛城针对他备赛一个月后,再放出受伤的消息,换个摔柔选手补上!这时候想换战术也难了,备赛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正恼怒地猜测着,闻人律放在办公室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二人敏锐地相互对视一眼,立刻回身冲进去,接起电话,对面是Dana那惺惺作态的虚伪声音:“Seth,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Kairov训练受伤了,现在只能换一名选手跟Chan比赛。目前只有第七名的Antonio有档期,不知你们能不能接受。”   ……第七名的安东尼奥,那个摔柔高手!闻人律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是吗,只有他能来替补吗?”   “是的,只有他。”Dana歉意的声音后面似乎藏着倨傲,仿佛笃定他们无法拒绝。事实也正是如此——洛城急需一场高水平的比赛来争夺排名。他已经三十三岁,不能再拖了。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一下。”闻人律只能这样答。   “好,那我等你们的消息。”   看着闻人律青白的脸色,陆庭风立刻明白,他们的猜测变成了现实:“Dana让谁来替补。”   “……第七名的安东尼奥。”闻人律咬牙切齿地说。陆庭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操……!他可是柔术黑带,轻重量级的站立选手没几个敢跟他碰的!Dana这是要干什么,抛弃中国市场吗?!”   “现在轻重量级的中国选手可不止洛城一人。”虽然极不想承认,但闻人律明白,现在Dana心中的天平已经向伍沛霖倾斜了:“综合格斗的资源就这么多,此消彼长,一个升了,另一个就必须落下去。Dana或许还在记恨洛城请的那一年假,不听话的选手,他向来割舍得干净利落。”   “那……”陆庭风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果我们接受换对手的话,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星期可以备赛。需要找一个摔柔教练,还得换个战术老师……”   他不自觉地碎碎念着,那声音简直要把闻人律的脑袋吵炸了:“你先别念……”闻人律心烦意乱地撑住额头,胃部开始隐隐作痛:“等洛城他们下了飞机再说,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讨论!”   ---------------------   三个钟后,闻人律载着陆庭风开车驶向飞机场。   陆庭风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刷手机,以求找到一点儿换人的幕后消息。UFC官方已经发布了凯洛夫无法比赛的公告,还特意点名说洛城方面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安东尼奥做替补选手。陆庭风看见,忍不住破口大骂:“操,这简直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嘛!是想利用网友的期盼强迫我们接受吗?!”   对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粉丝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他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觉得训练意外在所难免,凯洛夫本人肯定也不想退赛,事已至此,洛城也只能接受换人的方案。   另一派觉得洛城肯定是被凯洛夫和安东尼奥联合起来坑了,“这种事情UFC见得还少吗?!轻量级的夜魔不也是被卡哈比退赛过一次?突然换成盖基来打,战术都来不及调整,导致夜魔最后被TKO!而且赛后有人发布视频,原来盖基早两个月就在针对夜魔进行备赛了,这就是安排好的!”   “就是!而且你们别忘了,凯洛夫和安东尼奥、奥康纳的经纪人都是阿里,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这两条评论,陆庭风不禁眯起眼睛,果断点开了与安东尼奥同战队选手的ins。果不其然,他在其中一人11月初的训练视频中,看到了不远处安东尼奥备赛的身影。高大健壮的西班牙alpha正与一个亚洲陪练专心对抗着,对方的身材、肌肉量和进攻特点都跟洛城极为相似!   不禁一拍大腿,陆庭风怒骂道:“操他爷爷的,咱们被阿里和Dana联合起来坑了!难怪上个星期奥康纳那么肯定地说洛城不会赢呢!”   闻人律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脸色愈发黑沉。   三十分钟后,二人到达机场。   在通道出口处焦急地等待着,两人都沉默无语,脸上满是无法排解的烦躁。等了约莫半个多钟,洛城和曹教练、靶师小秦终于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通道对面。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沉着脸气势汹汹的,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新闻。   两拨人碰上头,互相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二话不说直直走向停车场。   回程路上由小秦开车,其他四人当即在车厢里开始了激烈的讨论:“现在即使不答应也不行啊,他们这玩的就是阳谋,你要不接受,要不拉倒!横竖都是吃亏,不如拼一拼,还有可能破了这个局!”   “可安东尼奥不是那么好打的。当年连约书亚都不敢接他,跑去跟西恩肖打了,我们难道要迎难而上吗?”   “不迎难而上能怎么办?目前舆论是偏向于我们的,这一场战,赢了再好不过,输了我们也有理由,舆论方面怎么都不会吃亏!目前还有三个星期,勉强能做一次柔术特训,另一边再把战术安排跟上,说不定真的有一丝胜算……”   陆庭风和曹教练投入地辩论着,闻人律和洛城却静默不语,脸色都一模一样的沉郁。   半晌,闻人律偏头望向他,低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洛城咬着唇,眸色中透着不甘和无可奈何的愤恨:“能怎么想?我当然是不服啊!一场比赛而已,这么处心积虑地坑我……实在看老子不爽,不如在八角笼里用拳头说话!”   他的手搭在大腿上,紧攥成拳,手背的青筋与血管全浮了起来,指节都被老茧覆满。闻人律垂眼望着,十分想将它们包进掌心里,细心安抚,洛城却双臂环胸,把手收了起来:“这场比赛……我还是想打。不为别的,就为了狠狠踩他们的脸!不过,你得想办法帮我找到一个厉害的柔术教练才行——”   说着,洛城烦闷地望过来,以往那双没心没肺的眼眸此时被不忿占据,他的容颜终于与年龄相符了。闻人律点点头,思索着道:“那这两天,我去联络一下各大拳馆,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柔术高手……”   正说着,他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有人来电。闻人律微蹙起眉,摸出手机低头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Kerwin St-Pierce”。   他满怀期待地接了起来。   “Hey Seth。”那头KSP的声音从容带笑,仿若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Need help?” 第86章   从美国飞过来十五个钟, KSP特地选了一趟白天的航班,这样抵达申城时正好是下午五点:“这样你们接上我,就可以直接请我去吃大餐。Seth你再做一两个菜带去餐厅……实在是太完美了!”   彼时洛城正在闻人律家喂女儿吃饭。闻人律无奈地把这句话翻译成中文递给他看, 洛城不禁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居然记得啊!我就跟他随便提了一嘴, 没想到他真惦记上了!”   闻人律埋怨地夹他一眼:“这下你让我怎么办,真做个菜带过去?”   洛城满不在乎地“害”一声,舀起一勺肉粥喂到女儿嘴边:“KSP就是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明天咱们接上他直杀去饭店, 等菜上来, 他就没空想这茬了。”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闻人律眉尾一挑,意味深长地瞥过去:“KSP喜欢中餐?”   “是啊,他跟我聊过。”洛城大喇喇地说。   “你俩怎么聊, 全靠软件翻译?”闻人律又问。   “那要不然呢?”狐疑地瞪他一眼,洛城感觉有点儿奇怪:这人好像瞧不起自己似的!便不爽地道:“干嘛,非要跟你一样用英文交流是吗?……我这个高中肄业生不能用软件翻译啊?”   闻人律头疼地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就问一问。”   得, 一不小心又让他误会了。干脆收了声,闻人律负气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用力咀嚼, 仿佛在啃咬洛城结实的肌肉。   操……真想再咬一遍啊。   -------------------------   第二天下午五点,闻人律带上洛城和陆庭风再次来到飞机场,这回是给KSP接机。   三人都不约而同穿了休闲的衣服——毕竟KSP是出于跟洛城的交情才来帮忙,算是友情援助,不能划在商业合作里。如果一身西装革履地来接人家, 那就显得太生疏了。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另一头。对方戴着墨镜,一头金棕色短发随意地向后抓成背头, 饱满胸肌将棕色的短款皮衣撑得满满的。一双长腿健壮笔直,包裹在黑色长裤里,脚上穿着双中帮短靴,整个人仿佛从美国电影中走出来的飞行员,连笑容都是加州阳光的味道。   “我嘞个去……”洛城目瞪口呆,喃喃感叹,“美国队长啊这是!”   闻人律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睨了他一眼。   KSP朗笑着朝这边走来,大老远就开始招手,一口白牙仿佛能发光。洛城还失笑呢:“这么远就看到我们了?”   陆庭风嫌弃地瞥他:“你跟律总都这么高,他怎么会看不到!不如你参考一下KSP在人群中的效果——喏!这可不是‘鹤立鸡群’一词能形容的。”   看看KSP,再扭头看看即使一身休闲装依旧气质出尘的闻人律,洛城深有感悟,点点头:“确实很显眼。”   不一会儿,KSP走到近前,隔着栏杆先给了洛城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又去抱闻人律和陆庭风:“好久不见!天啊我太想你们了,还没下飞机我就在想应该吃什么菜了!”   KSP是UFC中出了名的翩翩佳公子,又厉害又亲和,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把对手治得心服口服。就像现在,闻人律知道他这话肯定带有夸张的成分,但仍不免被逗得露出一个微笑:“晚餐已经订好了,等我们落座了就能上菜。”   “那再好不过!”饶过通道栏杆,KSP拖着行李箱小跑着赶过来,这身材、这容貌,配上明朗的笑容,惹得周围的旅客纷纷瞩目,低声赞同:“好帅啊!这个外国人好高,得有一米九吧!……我靠,接他的人也好高!”   三个一米九级别的帅气alpha一聚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陆庭风忍不住露出一张便秘脸,默默地后退一步,远离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他爷爷的,长得高了不起啊!太高了有心脏病风险知道吗,我一米八一足够用了,完美身高!……哼!   陪大老板和旗下头牌出门接待贵客,陆庭风肯定是当司机的那个。为此,他特意开了自己的奔驰大G出来,生怕车子小了磕碰到KSP。   上车之前,那三人为了座位好好地拉扯了一番。KSP想让洛城跟自己一起坐后排,可就在洛城打开车门即将钻进去时,闻人律却把他拽了出来,推到副驾驶门边,并说:“Chan英文不好,我坐你旁边,他坐副驾驶,这样可以帮你们翻译。”   KSP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呀,我俩都是用软件自带的翻译对话的。”   闻人律虽面带微笑,但脚下却前进一步,没有退让的意思:“让他坐前面吧,我翻译得比软件快。”   KSP只得接受了这一提议。   前往餐厅的路上,三人讨论了一番与此次比赛有关的事。KSP说:“我本来想提醒你的,凯洛夫和安东尼奥、奥康纳是同一个经纪人。阿里这个人,我想你们也有所耳闻,他在体育界浸淫多年,一直很有手段。但我又想,Chan现在只是十二名,他应当不至于搞小动作……哎,真是意想不到。”   “没有Dana打配合,他也不敢这么做的。”闻人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Dana还是记恨Chan擅自请假的那一年,这次换人事件他就是在警告我们,好好配合才有好待遇。”   “也有这个可能。Dana White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家伙。”   思忖着睨KSP一眼,闻人律沉默几秒,问道:“Kerwin,你为什么要帮助洛城呢?”   “你不知道吗?”KSP面露诧异,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五年前,我也被阿里这么坑过一次。我职业生涯二十三胜一负,那一负就是这么来的。”   闻人律后知后觉地瞪大眼,惊愕半晌,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出来:“原来如此……我确实不知道。”   坐在前头的洛城忍不住探头探脑:“你们在聊什么?”   这一刻,闻人律突然十分庆幸洛城是个“层次不高”的运动员,语言的障碍使他不得不求助于自己,才能知晓一些事情:“我们在聊这次换选手的事。”   “哦。”洛城没滋没味儿地撇了撇嘴。   -----------------------   半个钟后,一行人到达餐厅。   这次闻人律没能再阻止KSP坐到洛城身边。这两个语言不通的家伙好像特别同频,即使连比划带猜也能聊得嘎嘎大笑。见KSP如此亲切随和,陆庭风也来插一脚,叫了几瓶陈年佳酿上桌。   KSP不禁双眼放光:“中国白酒!听说很厉害,我要试一试!”   出于人道主义,闻人律体贴地提醒他:“这个酒很烈,你最好别喝太多。”   “没事,我在家也经常喝酒,朗姆酒、龙舌兰什么的。”不以为意地将玻璃杯推过去,KSP满怀期待地看着陆庭风,等待他给自己倒酒。洛城在边上一怔,不由大笑出声:“中国酒不是这么喝的,不能用大杯子!”赶紧给他换了个小酒杯,又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   KSP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拿起那个小小的酒杯稀罕地左右打量。   怕外国友人喝不惯酱香酒,陆庭风特意开了瓶清香型的白酒,给他满上一杯:“来,尝一尝!”   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KSP露出惊讶的神色:“香味很独特!”再浅浅地尝一口,他咂咂嘴,热辣的感觉随即从舌尖传来,呛得他不禁连连咳嗽。洛城和陆庭风看到期待中的画面,又是嘎嘎怪笑,乐得不行:“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绝对会呛!”   闻人律无奈地瞪他们一眼,给KSP递了杯水:“慢慢喝。中国的白酒比较烈,适应起来需要一点时间。”   也许顶级运动员总是争强好胜的,KSP一边咳嗽一边坚定地推开了他递来的水,眼神不容置疑:“没事,我肯定能立刻适应!”说着,他强压下继续咳嗽的冲动,用力咽一口唾沫,随即仰起脖子把酒往嘴里一倒!愣是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洛城和陆庭风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啪啪啪啪啪!”还要大声叫好:“KSP,太厉害了!不愧是轻重量级卫冕记录保持者!”   他俩如此给面子,可怜KSP被辣得“嘶嘶”呼气,但硬是云淡风轻地扯出了一个笑脸,红着眼睛竖起大拇指:“中国酒,bravo!”   陆庭风立即又给他满上一杯。   ……一个钟后,洛城喝得三分醉,陆庭风八分醉,KSP呢?他已经趴在桌边,不省人事了。   闻人律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只浅酌了几杯,此时状态尚可,但也是没法开车了。无奈,他只能道:“我跟洛城打车把KSP送到酒店。陆庭风,你就自己叫个代驾吧!明天早上你可以休息半天,下午再来上班。”   “唔……好。”失控地打一个嗝,陆庭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洛城还扶了他一把。这家伙似乎看不清人了,两个眼睛凝成斗鸡眼,凑近了瞅洛城一会儿,突然道:“城哥!你酒量可以,下次应酬,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洛城三分醉,只能算微醺,脑子还颇为清醒,但性子已经放开了,豪迈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什么时候需要我,你说一声,我马上到!绝对帮你把对面的人喝趴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俩醉鬼真是没完了!闻人律把洛城拽过来,朝他示意一眼:“陆庭风就让他自己走,我俩扶KSP。”   “对哦!”忙不迭搀住KSP的右胳膊,两人一起使力——别说,还挺难扶!陆庭风磨磨蹭蹭地跟在他们身后,把KSP的行李箱杆子拉出来,当拐杖用:“KSP……多高来着?一米九二?这得有两百一十斤吧?身材在退役选手当中,算是保持得很好了……”   “能不好么!”洛城吃力地道。醉酒的人不会借力,也不好搀扶,他紧紧攥着KSP的手腕,怎么拽怎么不得劲儿:“他还要拍电影呢,吃成大胖子的话怎么拍啊!”   “也是……”陆庭风含糊地咕哝。   终于走到酒店大门口,陆庭风把行李箱一推,软绵绵地靠到了柱子上。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叫代驾,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却一不留神点进滴滴里,叫成了网约车!   “哎呀”大叫一声,他恍惚地张大嘴,但歪头想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便叹口气,道:“算了,我把车放在这儿吧,明天再过来开。”   此时,闻人律叫的车到了。他跟洛城费劲地把KSP塞进后座,扣好安全带,随即气喘吁吁地退出来,扭头对陆庭风道:“……那你不去停车场给你的车拍个照片,留个备忘录么?不然等明早醒了酒,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哦是哦!”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个特性,陆庭风赶忙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   第二天,除了闻人律,其他三人都睡过了头,直到下午才出现在训练馆。   KSP是自己打车过来的,一下车就十分兴奋地张开双臂走过来,一边拥抱他一边道:“昨晚的酒很好,虽然喝醉了,但是不头疼!我现在十分清醒!”   闻人律笑笑:“那再好不过了。”带着他走进了场馆里。   一进场馆,馆中所有的运动员都围了上来,一个个举着T恤、拳套、相片,喊着KSP的名字,神情激动——毕竟是UFC名人堂选手,又是UFC卫冕记录的保持者,KSP几乎是所有综合格斗选手的偶像。闻人律本来想陪着他,顺便维护一下秩序,却被蜂拥而至的运动员挤了出来。   洛城坐在不远处的休息长椅上,看着他笑,说:“你别费劲儿了!KSP的名气抵十个我,你哪里拦得住他的铁粉?”   许久不见他这样的笑容,闻人律心中一动,转身走过去。可洛城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容慢慢收敛,视线也僵硬地撇向一边,又变成了之前那副尴尬的样子。闻人律的心落下去,沉默一会儿,道:“你们今天要开始训练了吗?”   “……唔。”洛城含糊地回答他,“时间比较紧,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   “小心别受伤。”闻人律只能这样叮嘱。   “我知道的。”洛城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   被粉丝们困了有四十分钟,KSP终于突出重围,原本苍白的面色涨成了粉红:“呼……大家真热情啊!”   洛城听不懂,就冲着他笑。KSP也笑,将背包取下来,指一指里面:“我先去换衣服。”   这次洛城大概听懂了,点点头,抬手指向更衣室方向:“更衣室在那边。”KSP转头看一看,随即跟他摆摆手指:“OK~等着我~”   他一路走去,又吸引了几个粉丝求合照。看着KSP忙碌的身影,洛城不禁感叹:“啊,急流勇退、保全金身真好啊!粉丝都比别人多一点!以后等我拿到金腰带,我也要急流勇退……”   一个多钟后,当陆庭风开着他的奔驰大G来到公司,洛城和KSP已经穿着柔术服在垫子上翻滚好几轮了。他走进训练馆时,看见一群人围在柔术垫周围,密不透风的,像一堵围墙。   本想问问闻人律,那些人在干嘛?结果到了办公室,却见这厮也立在玻璃幕墙前围观!他不禁走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啊?”   从高处一望,他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在围观KSP教学,顺便偷师呢!   只见柔术垫中央,高大结实的白人Alpha穿着一件黑色柔术袍、束着黑色腰带,将身着白色柔术袍的洛城侧压在身下,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箍住后颈。他不疾不徐地用英文解说着这个把位的难点和要点,场馆的翻译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翻译,围观的运动员们则专心致志地听讲着,一些人举着手机录像,一些人拿着笔记本奋笔疾书。   陆庭风提醒道:“得跟他们说一下,录像不准往外发,不然洛城的备赛细节就暴露了。”   闻人律摇摇头:“目前KSP在做巴柔的把位教学,这部分倒是还好,发一发没什么。毕竟所有人都知道KSP要来给洛城做特训,巴柔的招数也都是公开的……之后的战术特训做好保密就行。”   “嗯?KSP是练巴柔的嘛,我怎么记得他是柔道出身的?”   “柔道出身,后来又去格雷西家族的道馆进修了三年巴柔——他是巴柔黑带二段。”   “三年就到黑带二段了!?”陆庭风惊愕得嘎嘎怪叫:“我的个天老爷,KSP真是格斗天才啊!”   不天才怎么能以全胜的卫冕记录光荣退役呢?……看着楼下把洛城勒得呼吸不畅的KSP,闻人律心中莫名生出些隐晦的嫉妒——自从那次热潮期后,他就再也没有靠近洛城的机会了。这家伙警惕得像一只野兽,稍有风吹草动就开始戒备,自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照这样看来,他甚至不如KSP,至少能以训练为由,光明正大地将洛城勒在怀里。   闻人律忍不住烦躁地叹了口气。   ---------------------   也许是昨天喝过酒的关系,洛城今日体力一般,练了两个钟便累了,呈大字型趴在柔术垫中央,奄奄一息:“我……我练不动了……今天就,就先这样吧……”   KSP还神采奕奕的,一张脸泛着兴奋的潮红,双目如炬:“Chan怎么了?”   翻译憋着笑道:“你的训练强度太大,他还没适应,累趴了。”   “哈哈哈哈这样啊!”大笑几声,KSP蹲到洛城身旁,伸手搓搓他的卷发:“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练。早上两个钟,下午四个钟,你做好心理准备哦!”   洛城的回应是虚弱地抬起手,勉强招了招。   这边一结束,边上围观的几个摔柔选手立刻跃跃欲试地围上来,赔着笑脸道:“皮尔斯先生,您能不能指导一下我们呢?”   KSP意味深长地笑笑,抬头瞥了一眼楼上的闻人律:“还好Seth付了这部分钱……走吧,每人二十分钟。”   几人顿时一声欢呼,簇拥着KSP去了隔壁训练场地。   四周变得空旷,洛城终于得以喘息,疲惫地爬起来,躺到了场边长椅上。高强度的柔术对抗极其消耗体力,KSP退役两年,肌肉围度依旧可观,力量也比他略大一些。洛城一边要撑住把位,一边还要警惕他的动作变换,身和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他不禁喘着气想:今天只练了两个钟……就累成这样。明天练六个钟……岂不是要直接瘫痪?   正苦笑着,脸庞上方出现一张俊美沉静的脸——闻人律不知何时换了套运动服,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你还好吗?”   洛城倏地爬起来,双眼警惕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道:“……难道你也想跟KSP切磋?”   闻人律递给他一瓶维生素水:“为什么不呢?既然付了钱,就要物尽其用。”   拧开盖子狂喝几口,洛城擦擦嘴角,终于笑出来:“你别被他勒得晕过去。”   ……这理所应当的语气,闻人律心里略有些不快,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   十五分钟后,他在空旷寂静的VIP训练室,被KSP一招速杀了。   浑浑噩噩地躺在垫子上,闻人律仿佛失去了过去三秒的记忆。好像上一秒两人还警惕地对峙着,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被狠狠砸到了柔术垫上。   KSP大笑着匍下来拍他肩膀,歉疚道:“不好意思,你说你是柔道棕带,我就稍微认真了点儿。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该一上来就放大招的。”   闻人律耻辱地爬起来,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痛,忍气吞声道:“没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同时在心里痛骂丁教练:这老油子平常肯定放水了!说什么我练得很好……其实是在逗我开心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将KSP邀到了VIP训练室来切磋,这样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洛城面前丢脸。   努力放平心态,闻人律认真地跟KSP学了二十来分钟,直到高窗外投进来的光变成橘红的颜色,两人才终于偃旗息鼓。KSP揽住他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的天赋虽然不及专业选手,但脑子很好用,融会贯通的能力很强。认真练的话,两年后就能跟他们碰一碰了……”   打开门,闻人律看见一个人影猝然消失在转角,而门外地毯上留下了两个浅浅脚印,一看就是在外头站了很久。他忍不住疾奔几步追上去,赫然看见洛城匆忙地坐到长椅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显然,这家伙就是在门外偷窥的人。   闻人律忍不住用力一拍额头,发出了羞愤欲绝的声音。   ……丑态全被他看见了!   懊恼地走过去,闻人律下意识想解释几句。但解释就是掩饰,毫无用处不说,反而会越描越黑,倒显得自己过于耿耿于怀。于是,他脚下硬生生一个转弯,僵硬地转向办公室,准备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正要走到楼梯口时,不远处KSP突然唤他一声:“Seth!”   闻人律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就见高大的白人Alpha站在洛城身旁,抬手朝训练馆入口处指一指,表情微妙。   他随之望去——褚云争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一身西装革履,双手插兜,脸上带着不紧不慢的从容微笑。 第87章   坐在闻人律的新办公室里, 喝着今年的新茶,褚云争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睨着KSP, 挑眉道:“Kerwin, 你有点儿不厚道啊?你的中国活动约可是签在我的公司名下,现在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来登峰当特约教练?”   “只是活动约而已嘛。”KSP笑得狡黠而坦然:“我是退役了的选手,UFC方面的活动是自由的。Brandan, 你不会连这个也要追究吧?”   轻哼一声, 褚云争沉吟半晌,又道:“那之前我让你来腾云帮我的选手做特训,你说没有空,现在怎么又有时间来帮Chan呢?”   KSP游刃有余地微笑着, 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吹气:“前阵子确实没有空呀!最近正好有半个月空闲,我又想向阿里报仇, 就来帮一帮Chan喽~”   他提到“报仇”,褚云争的端茶的手不禁一顿, 默默地将杯子放到了桌上:“阿里这个人……确实喜欢搞这些旁门左道。”   说着, 他望向一旁眼神茫然但八卦欲十分旺盛的洛城,换成中文道:“之前你跟伍沛霖一起去录亲子节目时,我就提醒过你,凯洛夫不是个好选择。但你没听我的——如果换成第十名的希尔,你现在就不必遭遇这档子破事了。”   “有吗?”洛城却惊愕地一瞪眼, 显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没有说吧?”   “哪里没有?我只不过说得隐晦一些而已,谁知道你根本不当回事!”   隐晦一些?这下洛城有理由了:“你说得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懂其中的门道, 哪里听得明白啊?……我还以为你是在挑拨离间呢!”   此话一出,茶几对面的闻人律不禁抿紧唇,脸上露出了笑意。褚云争第一次直面洛城的不按套路出牌和蛮不讲理,不禁错愕了好几秒,随即控诉地瞪向前男友,气得哑口无言。   KSP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惯来高傲的Brandan被洛城气出这样的表情,他实在是没忍住,拍着大腿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人律也笑,只不过是垂着脸克制地微笑,不掺和他俩的口角官司。洛城还理直气壮呢:“下次你要真想提醒我,说明白一点,好不好?咱们好歹都是中国人,应当一致抗敌,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话气得褚云争七窍生烟,干脆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拂袖离开。   望着他秀颀的背影,洛城茫然地一摊手:“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炫耀伍沛霖战绩的吧?顺便探一下KSP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把他拉去腾云做特训。”对于前男友的小心思,闻人律还是非常了解的:“就是没想到,碰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真是秀才遇上兵。”   洛城眼睛一瞪:“我怎么的又是兵啦?!”   闻人律忍着笑意:“难道你是秀才?”   洛城撇撇嘴,不服气地看向了别处。   KSP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俩,心里默默惊讶:外界都说这俩人关系不好,但现在看来,这不是挺亲密的么?别的不说,就说Seth——他几时笑得这么真情实意过?以往都是冰山美人款,今天终于有了一丝人味。   又好奇地打量一会儿,KSP放下茶杯,对着他俩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走吧,继续带我去吃中国菜!”   -------------------------   此后的一个星期,洛城就一直循环在训练-吃饭-休息-训练当中,每天都累得跟狗似的,根本没精力照顾月凨。不得已,他只能把女儿放到闻人律家里,这样好歹有敏姨可以帮手。   傍晚陪KSP吃完饭后,洛城会跟着闻人律的车回家,和一整日不见的女儿亲昵一番。小丫头每次都想跟他回望海街,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胳膊,不肯松手。   洛城只能苦笑着亲亲女儿的脸,搂着她小声道:“爸爸最近训练好累,回家只想休息,没法照顾月凨……月凨心疼爸爸好不好?乖乖地跟叔叔住一阵儿。等比完赛,爸爸就带你回家。”   这时,月凨好像想起什么,抬起头指着一旁的闻人律道:“爸爸~”   洛城面色一僵,就当没听见,尴尬地亲一亲她:“你乖乖睡觉,知道吗?爸爸先回去了。”   将月凨递给闻人律,洛城拉好外套的拉链,转身向玄关走去。闻人律抱着女儿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道:“……要不,剩下这俩星期你就住在我家算了。这样不用跑来跑去,还能陪着月凨。”   “不用了。”洛城垂着脑袋坐在玄关小凳子上穿鞋,半长卷发分开,露出光洁的后颈:“也就只剩十几天而已。”   旖旎的心思被他绝情的回答冲散,闻人律不由苦涩地咬住唇,心想:他是一点儿乘虚而入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我跟宁祁,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他可以跟宁祁吃饭聊天,却对我敬而远之呢?   没有答案。洛城像个戒备的蚌壳,被撬过一次后便牢牢地闭了起来,只留给自己一副坚硬的铠甲。打不开、看不透,也不敢去强硬地破坏。   他能做的只有温水煮青蛙,祈求洛城能再次卸下心防。   -------------------   在柔术特训到第二个星期时,UFC的赛前纪实团队终于姗姗来迟。   虽然知道摄影团队与此次临时换人没有关系,但闻人律还是难以给他们好脸色:难怪现在才来……原来是之前那个不作数,等正主到位了才正式开机!呵,果然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摄影团队的组长也不知受到了什么叮嘱,居然反复要求拍摄KSP和洛城的巴柔训练细节。洛城和KSP不得不把闻人律从办公室叫了下来,挑眉道:“怎么样,让他们拍吗?”   闻人律面若冰霜地瞥向那群人,冷笑道:“随便演练一下,给他们拍点儿无关痛痒的就行。”   于是KSP和洛城相互对视一眼,耸耸肩:“好吧。”   来到角落的场地,两人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最基础的防摔和对抗,一招一式就跟表演赛似的,一个套招,一个喂招。其他选手在摄影团队后头围观着,都忍不住偷笑,闻人律也露出了揶揄的笑容。   那些摄影师不懂其中门道,还以为自己拍到了好东西,兴奋地沿着场边不断移动,反复拍摄。洛城躺在场中,被KSP松松地箍着颈,差点儿没憋住笑,五官都忍得扭曲了。   摄影师大为振奋:天啊,他们练得好认真,洛城都快撑不住了!特写,必须大特写!   花一个多钟头将摄影团队敷衍走,洛城和KSP这才投入真正的训练。   踢拳选手碰上职业的摔柔选手,基本上是不可能凭借摔柔技巧来取胜的,所以洛城这次特训的主题始终是防摔和逃脱。KSP按部就班地练他,今天练封闭式防守,明天练开放式防守——其中开放式防守又分为蝴蝶防守、蜘蛛防守、半防守等五种,足够洛城好好地消化两个星期。   训练的间隙,KSP偶尔会根据他的身体特点,教授一些固技和绞杀技。他拎着洛城的胳膊反复观察,不时跟自己的手臂比较一番,道:“你的臂展比我长,但臂围稍逊,这样修长的手臂不好做裸绞。不信的话,你可以绞我试试看——”   听从他的指挥从后面绞过去,洛城试着收紧手臂,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太长,不管勒得再紧,也始终留有一丝缝隙。这时KSP又道:“这样,我抬起胳膊,你把我的半个肩膀一起绞进去,做一个达斯绞——”   洛城又听从指示,将他的肩膀一起绞了进去。这次就能够勒实了,一丝缝隙也没留下。KSP从他怀中挣出来,揽着他笑道;“手臂修长的人就要练达斯绞。以后你如果想精进柔术方面,记得考虑自己的这个特性。”   “好。”洛城严肃地拧着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望着他认真的、微微出汗的侧脸,KSP忍不住伸手擦一擦,道:“你们东亚人的皮肤真好啊,毛发少,毛孔也细。而且你们的鼻子比较小,不像我们,很容易就有个大鼻子,像巫师。”   “啊?你们是这样想的?”洛城一怔,颇感诧异:“我们这边好些人还羡慕你们鼻梁高呢!原来你们不喜欢高鼻梁啊?”   KSP认真地摇摇头:“不好,难看!像你这样刚刚好。Seth也是,刚刚好,而且他很有东方韵味,我妹妹说他很美丽。”   “他……确实很好看。”背着闻人律才敢说出这样的夸赞,洛城下意识朝办公室方向瞥一眼,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KSP拍拍他肩,朝外面指一指:“你找Seth?他在那里。”   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训练馆和办公楼之间的塑胶跑道上,闻人律正穿着一身全黑的运动服,在秋日的阳光下不疾不徐地慢跑。   洛城不禁瞪大眼,挣开KSP的手臂走到落地窗前,趴在玻璃上看得出神:“他怎么……怎么跑到外头去跑步啊?平常不都是跑步机的吗?”   话音刚落,他就见闻人律猛地加快了步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奔了百来米,随即又慢慢放缓。这时,一旁走过来教练丁锐,叹气道:“前阵子律总跟我说要增肌,上个星期,他又说要增强爆发力和运动表现,我就只能叫他去练变速跑喽!等他跑完,还要去训练室做核心支撑和变向训练呢。”   ……啊?不禁皱起脸,洛城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自讨苦吃。他这种上班族,随便在健身房练一练就好了,又不用打比赛,追求运动表现干什么?   身旁,KSP好奇地瞥几眼,随即拍拍他肩,道:“我去拿功能饮料,你要吗?”   “嗯?”洛城心不在焉地转过头,见他把手机举在自己面前,屏幕上翻译了一句话,这才回神道:“哦,不用了,我那儿还有一瓶没喝完。”   KSP耸耸肩,转头向前台走去。   洛城又望向外面运动场。只见阳光之下,闻人律露出来的胳膊和脸白得简直像在发光。他步伐舒展、送髋标准,呼吸的频率也均匀而深长,显然练了有一阵子了。   痴望着他结实的手臂和愈发厚实的胸膛,洛城莫名咽一口唾沫,心想:干嘛要这样虐自己?你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就好了嘛。就像以前那样,衬衫袖子挽上去,再戴着你的袖箍,皮带紧紧地圈着腰……啧,那个高贵、那个优雅,多好!   不过……望着闻人律被汗水浸湿的锁骨和俊美面颊,他抿抿唇,浑身燥热地把视线收了回来:这样也不错。   ------------------   在巴柔特训到第三个星期时,洛城这次比赛的战术安排也开始进行。   KSP十分热心地参与了战术的讨论。他敏锐地察觉到洛城的体力比以前增长了些,便提议道:   “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是三回合的体力,我们这次可以伪装一下,诱敌深入。安东尼奥在第一、第二回合肯定会抱摔你,但他不会奢求速胜,而是以此消磨你的体力。这时你可以装作体力不支,把手放低一些,做出抱架松懈的样子。决胜的关键在第四回合,他会发起猛攻,不断地下潜抱摔你!这时你就可以释放体力了,尽量机敏地躲开他,他绝对会心浮气躁。你再抓住他疏忽大意的机会,来一个膝击——”   KSP做了一个迎面顶膝的动作,表情镇定:“狠狠顶到他的脸上,KO他!”   洛城和教练组不禁张大了嘴巴:“真这么来一下,安东尼奥的鼻梁会断吧?”   KSP挑挑眉,摊手道:“你对他留情面,他可不会对你留情面。他们在赛前换人,就是不想让你赢,甚至巴不得你就此陷入连败、断送生涯。你还要手下留情么?”   洛城喉咙一噎,心情复杂地抿紧了唇。   那天下午,洛城的巴柔特训告一段落,换成体能训练。恰好腾云那边又有人请KSP吃饭,这位高大帅气的“美国队长”便早早地离开了训练馆。   约莫下午四点,闻人律在场地边找到戴着阻氧面罩专心训练的他,神情严肃地招招手。洛城一怔,下意识不想过去,但见他如此神情,知道肯定有正事,只得取下面罩大汗淋漓地走上前:“怎么了?”   闻人律不疾不徐地朝四周瞥一眼,低声道:“敏姨说,月凨今天下楼跟小朋友玩,好像被传染感冒了。现在不大舒服,一直哭。”   洛城听得心里一揪,立即丢掉手中的大绳,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准备换衣服回家。   他匆匆洗了个澡,头发半湿着冲出训练馆,闻人律的车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洛城坐到副驾驶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忍不住问:“敏姨带月凨去过医院了吗?开药没有啊?”   “去过了,医生开了小孩儿的感冒药。医生说,秋冬季节,流感比较厉害。明年入秋前可以带月凨提前去打一针流感疫苗,这样就不会得流感了。”   “疫苗?”洛城不禁拧眉:“有必要吗?小孩子一直不生病也不好吧,免疫力都得不到锻炼。”   他小时候就是横冲直撞长大的,什么疫苗、防护全没有,生病吃两天药就好了,哪里需要这么谨慎?老人说,养得越精细,小孩越虚弱,哪个孩子不生点儿小病?要是一直防着、护着,万一哪天没防住,免疫力打不过病毒怎么办?   闻人律听了,沉默半晌,却摇摇头:“小病小痛当然没必要防,但流感比较严重,少则三天,多则一个星期,没必要让孩子受这么大的罪。流感疫苗还是要打的,不然孩子伤了元气,恢复起来也麻烦。”   ……啧,哪有那么夸张?   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洛城没再说话,兀自摸出手机刷新闻。   半晌到了闻人律家,他一进门就听见了月凨焦灼的哭声。敏姨试图安抚她,但小丫头应当是不舒服,扯着嗓子“啊昂——”地尖叫,哭得撕心裂肺。   循着声音来到主卧,洛城连口罩也顾不上戴,径直扑到床边:“月凨?爸爸来了,不哭啊,爸爸抱着你,陪你睡觉!”   敏姨像见到了救世主似的,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有你在就好了!月凨已经吃了感冒药,但是有点儿发烧,可能身上酸痛什么的,所以一直不肯睡。你搂着她,给她揉揉胳膊和腿,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唔。”也顾不上这是闻人律的床,洛城丢开背包,直接坐了上去。他靠着床头,把哭个不停的小丫头搂进怀中,轻轻揉捏她的小身体……闻人律一过来就看见这样的画面:洛城坐在他的床上,抱着两人的女儿,面容温柔而急切。他还把被子抖散,扯过来盖住月凨的身体,只露出小脑袋和他的上半身。   ……看起来好像他就是这个卧室的主人。   闻人律不由咬住唇,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没敢打扰这样温情的画面,他悄悄退到客厅,一股柔软的热流在身体中激荡,令人舒服得仿佛沐浴在五月的阳光里。敏姨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月凨不哭啦?”   闻人律笑着摇摇头:“不怎么哭了,估计过会儿就会睡着。”   敏姨不禁感叹:“亲手带大的就是亲啊!要不怎么说养恩比生恩大呢?月凨跟阿城的缘分,可比跟咱们的深!有些东西真的说不清……”说着,一边叹息一边进了厨房。   闻人律表情微妙地一挑眉,心想:缘分当然深了——他可是月凨的亲妈!月凨不亲他亲谁呢?   ------------------   迷迷糊糊之中,洛城感觉自己睡了过去。   怀里搂着热乎乎的月凨,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近日的疲惫像潮水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漫上来,他不禁在暖和的被窝里睡着了。   门外隐约传来炒菜的声音,和脚步走动的声音。柔和灯光洒进来,落在被褥上、墙上,洛城背对着房门,睡在床边,总感觉十分踏实。被窝里有一股好闻的淡淡兰香,包裹着他、覆盖着他。恍惚间,洛城感觉闻人律就躺在身旁,把他和月凨搂在怀里。   ……怪舒服的。他想。   下意识在这片柔软中钻了钻,洛城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身上一重,好像有谁压了上来。意识迅速回笼,他睁开眼,赫然看见闻人律伏在自己身上!衬衫下的厚实胸膛抵在自己耳侧,隔着薄薄的布料,甚至可以感觉到皮肤的温度。   他瞬间僵住了。   门外,敏姨在轻声问:“怎么样,月凨降温没有?”   “稍等,刚才没量好。”闻人律拿着根体温计在测月凨的耳温,半个身体都伏在洛城身上,越过他扒拉小丫头的头发。   洛城不敢出声,整个人谨小慎微地呼吸着,鼻尖嗅到的全是那股沁人的兰香。结实而弹性的胸肌、腹肌压着他的手、他的耳侧……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迷乱的三天之中,两人那些亲密的身体接触。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烧了起来。   又过了十来秒,闻人律终于量好月凨的体温,拿着体温计走了出去:“38.4℃,降了一点儿,但是还在发烧……”   洛城躲在被子里,双眼依旧紧闭着,默默地夹紧了双腿。   --------------------   他没敢留下来吃饭。   趁着女儿熟睡,洛城仓促作别敏姨,急吼吼地逃回了家里。   十二月的天气,申城的气温已经很低,晚上只有5℃左右。但为了抑制身体的高热,洛城还是冲了个冷水澡,企图给自己降温。可当天夜晚,他还是梦到了一些不该梦到的东西。   早上失魂落魄地醒来,他感觉自己浑身燥热,裤档湿粘。羞愤地换掉裤子,洛城一摸下巴,敏锐地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   昨日刮掉的胡茬没有长出来。   ……难道?   心中顿感不妙,他当即打了个车,急吼吼地杀到了张主任那里。   “张主任!我,我好像……”心急地指指下巴,洛城惊慌失措道:“我的激素好像又开始波动了!你赶紧再给我打一针睾酮补充剂,马上打!……十天之后就要比赛,不然就来不及了!”   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张主任忙不迭吩咐小护士去取针剂,转头想起什么,又问:“闻人老总同意再打补充剂吗?”   操,这种情形能问他吗?!洛城心中羞愤,不敢说实话,只能草草敷衍一句:“他当然同意了!”   反正前三次已经询问过他,现在再加一次……想必也没什么关系的。 第88章   十二月十二日那天, 洛城收拾好行李,正式登上了去东京的飞机。   这次比赛,“登峰”有两名选手出战。备赛团队加上闻人律、月凨和李雪、唐秘书, 再加上医疗组, 足足有十四人,可谓是浩浩荡荡。   原本KSP也想跟着来,顺便在日本玩儿一圈。可惜美国那边有事,他只能飞回去处理。   临走之前, 他用自己的手机给好莱坞的霍华德兄弟打了个电话, 又拿给闻人律接听。对面那两个眼光犀利的动作片大导对洛城此次的赛前纪录片大为赞赏:“Chan的外貌条件实在是太完美了,很上镜,格斗动作也相当漂亮!”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跟KSP的外形非常相称!我们决定给他安排一个类似的角色, 跟KSP组成打手双煞,视觉效果绝对更上一层楼!”   ……什么叫“跟KSP的外形非常相称”?闻人律不大高兴,但也只能保持微笑, 积极地道:“那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你们!”   挂了电话, KSP将手机收回去, 脸上的笑容颇为自得:“我说的吧?他们很看好Chan。不过那个电影项目还在推进当中,一些角色没定下来,也没法签合同。我这边会帮忙催一催,尽量不让你们等太久。”   看着这位阳光帅气又高大健壮的alpha,闻人律心里总感觉有点儿郁闷:“好,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   KSP的飞机一起飞,他脸上公式化的笑容立刻散去,那瞬间只觉得天地开阔, 整个人都松快许多。回家替月凨收拾行李时,敏姨见他嘴边带笑,忍不住问:“少爷,有什么喜事啊?开心成这样。”   “嗯?”闻人律止住笑容,眼帘短促地抬起、又落下,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得:“没什么喜事。”   就是……又要跟洛城一起带着女儿出远门而已。   想起上次去阿布扎比,两人虽然都不知道对方就是那夜阴错阳差的人,但懵懂之间相处的氛围十分和谐,甚至有点儿其乐融融的意思。这次去日本,他特意选了一家和风温泉酒店。下榻之后,在美景、美食与温泉的加持下,说不定能与洛城有所进展。   ……他这样满怀期待地盼望着。   然而事与愿违。   办理入住时,洛城一反常态地跟在唐秘书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办理手续。在看见唐秘书给他和闻人律开了间两室一厅的套房时,洛城立刻阻拦道:“我想住单间!唐姐你不用开两室一厅,你帮闻人律开个一室一厅,帮我开个单间就行!”   “啊?为什么。房间是提前定好的,你要临时换房吗?”唐秘书问着,下意识看了一眼大老板,不敢擅自拿主意。闻人律抱着月凨,脸色倏地变作苍白,眉眼难以置信地抻着,声音艰涩:“我俩住一个套间,不是更好照顾月凨吗?”   洛城撇着脸不看他,双手吊儿郎当地插在裤兜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太唠叨了,又爱操心,半夜还要进来看月凨睡得好不好,也不怕吵到我!……反正我要自己住一间房,你要是怕我照顾不好月凨,晚上就带她过去跟你睡吧!正好我也可以好好休息,全力备战。”   ……居然连女儿也拿捏不了他了!闻人律脸色青白、呼吸深沉,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给他开了个单间。   -----------------   十二月的东京,气温料峭,已经下了两场中雪。   东京的冬天似乎比申城的好过,毛衣穿上,厚厚的羽绒衣穿上,就不觉得冷了。沿着廊子穿过两个花园,露地中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雪,压弯了角落的竹子,只有温泉流水池子还露在外面。   热腾腾的水哗啦啦地流着,竹制惊鹿积满了水,缓缓向下倾倒而出,再恢复原位,竹筒敲打在石钵上发出“咚”的一声,把洛城吓了一跳。   “卧槽!”他低呼一声,扭头寻找,面色悻悻:“什么鬼东西……”   终于来到房间,一行人各自进房,放置行李。客房的温度颇高,洛城很快脱了羽绒服,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脱了毛衣,暗自抱怨:“这空调也太热了吧……”   他的房间就在闻人律边上,两人共享一个前庭,但后院是用竹墙分开的。逛着逛着,洛城来到后院,见小亭子外面有一个露天的温泉池,约莫两米见方,用黑色岩石围砌着,看上去粗莽而自然。他好奇地走过去,伸手试温——比他洗澡时的温度还高点儿,泡下去估计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这时,竹墙那侧传来月凨好奇的咿哦声,看来闻人律带着她也逛到了后院。洛城不禁收回手,专心地侧头聆听着……闻人律的脚步从檐廊来到花园中,逐渐走向中心。他说:“月凨,不要摸雪,你病刚好,待会儿又着凉了。”   小丫头有点儿不高兴,小声嘀咕:“摸摸摸……”   洛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会儿他们似乎走到了温泉池旁。闻人律试一下水温,道:“太热了,你受不了。回房在浴缸泡一下好了,爸爸帮你把水温调低点儿。”   “爸爸?”月凨对于这个词很敏锐,立刻嘤嘤叫着,语气激动。闻人律似乎没明白:“哎,哎!爸爸在这里。”   “昂——”月凨不满地哼起来,“爸爸!”   这下闻人律终于回过神,无奈地笑了一声:“月凨想洛爸爸是吗?那待会儿我带你过去,让你跟他玩一阵。不过律爸爸不能陪你,你洛爸爸……不想见我。”   洛城在这边听见,笑容慢慢收敛,沉闷地撇了撇嘴。   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想起自己前几天的异常,他忍不住负气地攥起拳头,直想给自己的脑袋来两拳——稍不注意就胡思乱想,一乱想就影响到激素!现在马上就要比赛了,我哪里敢靠近你?万一激素紊乱,在赛场上打不出有效的暴击怎么办?   越想便越郁闷,洛城干脆鼓着嘴走回房里,路上还忿忿地打落了一簇雪。   ------------------   经过短暂的休整,当天下午三点,洛城便跟陈克俭以及备赛团队去东京市中心的弘道馆进行了适应性的训练。   这个场馆是由柔道创始人加野治五郎在1882年创立的,历史悠久,当年KSP就是在这里入的门。来到场馆,KSP的师兄热情接待了他们,并透露一个消息:安东尼奥目前在TGT拳馆做特训。前两天他们来了一次,想找大师兄帮忙陪练,但KSP提前打过招呼,帮洛城把人订了下来。   闻言,一行人立即朝美国方向拜了一拜,感谢KSP的先见之明!   如今距离比赛只剩八天,离称重只剩七天,脱水减重迫在眉睫。洛城一边训练,一边开启了疯狂饮水模式,以求让身体进入快速排水的状态。等到傍晚六点结束对抗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运动服贴在身上,没一处是干的。   曹教练找出换洗的衣服递给他,顺便问一句:“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吃寿司?”   洛城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摇摇头:“算了,稳妥起见,赛前还是不吃生食吧。寿司刺身什么的,比完赛再说。”   “行,那今晚吃点儿牛排好了。”   回到酒店已是七点钟。天色全黑了,檐廊下面亮起灯,映照着被白雪覆盖的庭院和幢幢的黑色屋顶,显得十分幽寂。他们去自助餐厅挑了些合适的饭菜,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风卷残云,一个个都顾不上说话——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酒店的饭菜虽然味道不错,但对于吃惯了中餐的洛城来说,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调味单薄,吃进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即使吃了四大盘也没觉得满足。   不禁唉声叹气地抚着胃部往客房走,他惆怅道:“训练本来就苦,吃了训练餐,心里更苦!然而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八天……哎,我什么时候才能退役啊!”   曹磊在后边儿笑:“打完这场,你跟登峰还有3场比赛约,你自己估量吧!”   还有三场啊……假如他受伤不严重,可以连续比赛的话,那么,一年时间也可以打完了!想着,洛城不禁精神大振,重燃希望。   然而陈克俭一句问话将他拖回了现实:“城哥,你可以在这三场比赛中拿下金腰带吗?如果拿不下,你岂不是还要续约?”   其他人也道:“就算拿下了,也得打卫冕战吧?城哥,你不可能一拿到金腰带就退役啊?”   洛城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   走到客房区域,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房,只有洛城一人独自走向廊子尽头。穿过院门,他走进静谧的院子里,见闻人律的房间开着大门。暖黄色的灯光从室内洒到木廊上,映照出一块方形的橘色,他不禁好奇地走过去,从木门边探出脑袋——只见月凨穿着小毛衣,坐在地毯上乖乖地玩着玩具。闻人律则立在一旁,身穿一件灰鼠色的宽松浴衣,头发半湿,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似乎刚泡完温泉回来。   望着他修长结实的身形、被泡成粉红色的皮肤,以及宽松领口间露出来的厚实胸肌、紧致腹肌,洛城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一时间呆呆的说不出话。闻人律瞥眼看见他,神情一怔,放下毛巾,乱着头发道:“……你回来了?”   “昂,回、回来了。”洛城支吾着,眼珠子依旧黏在他脸上、锁骨上,仿佛像一匹看到苹果的骏马:“你……不冷吗?就穿个浴衣。”   “还行。刚泡完温泉,有点儿热。”说着,闻人律后退一步,扭头示意道:“你要不要进来陪一陪月凨?她念叨你一个下午了。”   月凨适时地伸长小手喊一声:“爸爸!”洛城哪还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老老实实地收敛视线,脱了鞋走进来。   小丫头现在会站了,一见到他立刻撑着地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伸出手,五指抓抓:“爸爸,爸爸!”   洛城笑着跪到地毯上,正想抱女儿,不想膝盖正正压到她的音乐香蕉娃娃,当即痛得“嗷”一声,滚下地去。小丫头吓了一跳,瞬间“扑通”坐下来,搂住他的脑袋,撅起小嘴巴吹吹:“呼呼~爸爸呼呼,爸爸呼呼~”   洛城被女儿逗得笑出声,抬手捏住她的脸颊肉,轻声道:“傻宝,我是膝盖痛,你吹我脸干嘛?”   闻人律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走过来。但见他还能跟女儿说笑,便克制地抄起双手,隔着一米的距离垂眸望他:“下午去弘道馆适应得怎么样?”   他长得本就清冷俊美,这时以仰望视角看过去,更显得高贵出尘。洛城躺在地毯上搂着女儿,不可避免地看他一眼,随即撇开视线……半晌又看一眼,哑声道:“挺好的。KSP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一切都很顺利。”   “明天开始减重了是吗?”   “嗯,要减十七斤。”   “……不要太勉强自己,差一两斤也不要紧,我可以去跟他们谈,大不了补偿点儿出场费。”不知想到什么,闻人律眉头轻拧,凤眼中的神情十分郑重。他的脸半背着灯光,眼珠侧面印着一星光点,更显得深沉幽暗。   洛城看得心里一跳,那瞬间所有插科打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老老实实地道:“没事,我能减下去。”   他表情乖乖的,半长卷发像时尚画报里的模特一般铺散在地毯上,怀里还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懵懂小娃娃。这画面看得闻人律心下骚动,忍不住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坐到一旁,想跟他靠近些说话。不料,洛城搂着月凨一个翻身,身手矫健得仿佛猿猴,搂着小丫头扬长而去:“我我我带月凨过去玩会儿!睡前抱过来给你!”   闻人律僵硬地坐在地毯上,一双眼晦暗不明,良久才说了一声:“……好。”   ------------------   接下来的几日,洛城彻底陷入了脱水减重的地狱。   在身体适应了排水模式之后,饮水量就要逐日减少,从第一日的4升水减到第三日的0.8升水。碳水基本断了,水果也断了,每日只能吃些高蛋白和十字花科蔬菜,洛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愈发焦躁。   在称重的前两天,他的体重已经降到一百九十斤。   还差四斤的重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最后这几斤最是难减。律总不喜蒸桑拿,热水浴又太磨人,曹教练想一想,拿出了前阵子求到的偏方给他熬水喝:“这玩意是利尿的,你稍微喝点,还能下去两斤。”   望着那把干虫子似的蒲公英根,洛城艰涩地咽一口唾沫,怀疑地道:“磊哥,你确定吗?明天我还要出席赛前发布会,你别把我搞虚脱了哦?”   曹磊忍不住轻轻扇他一掌:“我搞你干什么,有钱拿啊?!”   当天下午,五点时喝了曹教练给他熬的半杯蒲公英水,傍晚到睡前这几个钟的时间,洛城跑了十几趟厕所。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排到几乎干涸,洛城忍不住瘫在床上,嘴唇干燥地一张一合,气若游丝地叹道:“月凨啊……爸爸要死了,怎么办?要渴死了。”   月凨“嗯”一声,抓过自己的小水壶爬过来,怼到他脸上,意思说喝!我这儿多的是!   洛城瞬间被她逗乐了。   ------------------   第二日赛前发布会。闻人律给他准备了一件宽松的廓形西装,没有领带,穿上后松开三颗扣子,隐约露出蜜色的胸肌,显得放浪又性感。头发也用发泥抓了个夸张的造型:两鬓向后梳去,刘海垂在眉际,发尾散漫地披在后颈上,像90年代的时尚先锋。   日本媒体似乎非常偏爱这种有点儿复古的打扮,洛城一出现,闪光灯瞬间亮成了白昼,对着他多方位拍摄。美国选手安东尼奥坐在发布桌另一侧,见状“嗤”地讥讽一声,当即将长腿搭到了桌上,向后翘起凳子,硬生生将媒体的目光拉了回来,显然是准备跟洛城较量到底了。   来到放话环节,安东尼奥率先发难:“Chan,我知道你不敢打排名靠前的选手。回来后先是挑了个十五名的,后来又畏手畏脚,挑了个第八名的——Chan!你这么胆小,为什么不直接退役呢?在家带孩子不好吗?你的女儿那么娇贵,你就应该像个保镖似的,寸步不离,不然别人路过碰到她,那可就不得了了~”   听他拿月凨做文章,洛城心头火起,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总比你好吧?自己拿不到好比赛,就眼巴巴地跟在奥康纳和阿里后面,当他们的狗!他们承诺了你什么,一根狗链子,还是一个狗笼子?”   被他戳中心事,安东尼奥的三白眼阴毒地射出冷光,狮子鼻一鼓一掀,仿佛醉了酒的怒汉,充斥着不可控的危险之气。果然,下一秒,他失控地暴起,嘶吼地冲向洛城:“I will twist your head off! You son of b……”   保安和主持人立即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架住,洛城则波澜不惊地坐在椅子上,双臂放松地搭着扶手,与一旁疯狗般的安东尼奥形成了鲜明对比。台下记者立刻举起相机,疯狂拍照。闻人律在后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即侧头对李雪道:“……咱们新闻稿的照片有了。”   半个钟后,新闻发布会结束。洛城嘴唇紧抿,神情冷肃地走向后台,一见曹教练便抓住了他的胳膊:“安东尼奥心思浮躁,急于证明自己能力,他绝对会一开场就抱摔我!我准备干他个出其不意……他敢下潜抱摔,老子就敢飞膝撞脸!”   “一开场就飞膝吗?”曹教练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满脸难以置信。   “有何不可?”洛城气狠狠地狞笑,“说不定还能给我拼出个UFC最快KO记录呢!” 第89章   在发布会结束到开赛前的这一段时间里, 洛城在弘道馆跟摔跤手们练了大半天的飞膝。   曹教练则翻出安东尼奥过往的比赛视频,发现他确实每一场都以下潜抱摔开始,只偶尔会跟对手先对峙周旋几秒。洛城看过视频后, 愈加笃定了自己以飞膝开场的决定:“老子先飞他一脚!KO不了再慢慢折磨他, 看谁耐得住谁!”   第二天称重仪式之后,KSP发来信息慰问了一番,关心他称重的结果。洛城道:“完美过称!”又跟他说了这一决定。那头沉默十几秒,良久才回复一个单词:“Bravo!”   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你怎么想到的?按照安东尼奥的习惯, 开场飞膝极有可能在5秒之内就KO他!……哇, 如果真的这样,后天体育版块的新闻头条非你莫属了!”   洛城耸耸肩:“看他那张欠扁的脸我就想踹。发布会他还拿我女儿做文章,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一招。”   KSP给他发来一个大拇指:“越来越期待明晚了!我会在直播前守候的。”   -------------------   称重之后,经过三十六个小时的恢复, 洛城的临场体重稳定在204斤。   傍晚六点,在弘道馆最后训练两个钟,洛城作别这几日陪练的摔跤手们, 回到酒店做最后的修整。   有李雪全权打理,这次闻人律得以松口气, 抱着月凨忙里偷闲。小丫头见大家都忙碌地走来走去, 不禁非常新奇。爸爸的护齿她要瞄一眼,爸爸比赛短裤上的广告她也要指一指。   一会儿发型师来了,她更是要求律爸爸站到边上,方便自己看这个漂亮的姨姨给洛爸爸编拳击辫。望着那一条条从额头延伸向后脑的辫子,小家伙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道:“虫!”   洛城被女儿逗得发笑,从镜子里无奈地瞄她一眼:“一天到晚都学什么词儿呢!奶奶还不会喊,倒先学会虫了。”   “会喊奶奶了。”闻人律沉声帮女儿解释:“只不过要看到敏姨才叫。虫子是昨天看视频才学会的。”   “是吗?”洛城一怔, 随即黯然:最近一个月忙着备赛,陪月凨的时间没有多少,现在连她学会了什么词儿都不知道……转念又想起,申城已经进入冬天了,可新房子的事儿还没着落。等比完赛回去,难道要接月凨回来跟自己挤那个没有暖气的小房子吗?   洛城头疼地啧了一下舌。   晚上十点,一行人终于抵达此次UFC数字赛的举办地点,后乐园会馆。   陈克俭团队已经提前到达,参加倒数第三场的主赛。进入准备室时,场地边还能看到他们留下的背包和衣服。   月凨困得睡着了,热乎乎一团被闻人律搂在怀里,头上戴了静音的耳罩。洛城做赛前准备时看见,犹豫半晌,忍不住走过来道:“待会儿比赛,月凨还是不要进场了。你让唐秘书陪她留在这里——场馆人多,她的身体没恢复好,别又被传染了。”   “我知道的。”闻人律望着他汗津津的蜜色面庞,眼神遮掩不住,露出了一丝目不转睛的直接。洛城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似的,避之不及地回到场地中,继续做高扫训练。闻人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沉默不语。只是那视线没有减弱,反而变本加厉,直勾勾地黏在他身上。   -----------------------   十一点四十五分,联合主赛终于结束,头条主赛正式开始。   闻人律将熟睡的月凨交给唐秘书,自己则整理一下西装,站到洛城的边角团队后面,准备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去。   此时,内场已经响起了《男儿当自强》的前奏。刺眼的顶光之下,洛城高大的背影十分沉默,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尽头,等待着调度员的指令。他戴着半指拳套的双手紧攥成拳,头颅微低,似乎在深深地呼吸。   越过两个人的肩膀,闻人律密切地注视着他,呼吸不禁随着他的静默而变得急促。他感觉洛城有些紧张——以前的洛城很少这样安静,上场之前多是恣意地蹦跳着,甩甩手臂,放松关节。如今他一反常态,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前方,闻人律不自觉地密密眨眼,感觉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   当音乐放到“傲气傲笑万重浪”时,洛城终于迈出脚步,不疾不徐地沿着通道朝场内走去。随着通道出口越来越近,观众们的呼声也越来越清晰——跨入内场的那一瞬,洛城终于昂起头,抬起双臂,张开鲜红的旗帜,站在入场通道的起始处接受众人的欢呼。   此起彼伏的声浪像海啸,裹挟着风朝他们汹涌扑来。霎那间,闻人律望着洛城高举旗帜的背影,屏住了呼吸:他像一个国王,回到了自己统治的领域。   不疾不徐地穿过观众席中央的通道,来到八角笼前。洛城将国旗交给曹教练,脱掉T恤,接受检查之后,三步作两步跨越台阶,跑进了灯火通明的笼子里。   场中音乐渐止,响起了另一首节奏感十足的纯音乐《Medal》——安东尼奥披着星条旗大摇大摆地沿着通道走来,一路上冲着转播镜头各种挑衅、比中指,阴鸷容颜不屑而张狂。他和着音乐的节奏用力挥舞双臂,观众席的粉丝们仿佛合唱团,随着他的指挥一次又一次地大喊“YOU SUCK!”、 “YOU SUCK!”、 “YOU SUCK!”   有人甚至朝八角笼中丢了一个矿泉水瓶,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加粗的“YOU SUCK”,显然是在帮安东尼奥挑衅对手。洛城冷眼瞥见,毫不犹豫地一脚飞踢,将矿泉水远远地踢了出去。   两分钟后,安东尼奥终于走进八角笼。这个鹰目狮鼻的选手仿佛天生带着一股戾气,面若刀裁,嘴唇削薄,看上去癫狂而偏激。有传言说他比赛之前都会抽叶子,上头之后不觉得痛、也不觉得累,体能无穷无尽,攻势汹涌不息。   ……是吗?洛城瞥着他,露出一个冷笑:那我来试试吧。   -------------------   在日本主持人用冗长而抑扬顿挫的介绍词报完幕之后,比赛蓄势待发。这一次两名选手都没有碰拳的意思,各自站在笼子边缘,面色不善地望着对方。裁判赫伯迪恩说完比赛注意事项后,大手挥下,宣布“Let’s fight!”比赛随之开始。   在观众期待的欢呼声中,洛城背着双手靠在笼网上,嘴边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并不着急进攻。安东尼奥则蠢蠢欲动地看着他,脚下靠近笼心,缓慢游走,似乎在寻找出击的时机。   大概四、五秒之后,他停下脚步,左边脚掌缓缓站定,蹬实了垫子。看见这个动作,洛城眼底立即泛起亮光,顿时直起身,双手垂到身侧,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见他依旧站在笼边,说时迟那时快,安东尼奥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迫不及待地矮身向前冲来,企图抱摔。洛城的双眼顿时精光大亮,立即疾奔几步,屈起右腿一个势大力沉的飞膝,朝着他的脸狠狠撞去——!   只听“嘭”一声闷响,洛城的小腿胫骨撞到了安东尼奥的侧脑。随着台下爆出炸雷一般的惊呼声,不可一世的白人摔跤手浑身重重一颤,随即像断电的机器人那般,浑身僵硬地侧倒在地。   洛城则从他的肩上头朝下地翻过去,双手机敏地撑住地面,一个前滚翻立刻站起,回身企图补拳。然而裁判赫伯迪恩却飞身扑到了安东尼奥身上,挡住他的进攻,大喊道:“Stop!Wait a minute!”   不是“It’s over”,而是“Stop”。洛城不禁困惑地停下进攻,站在一旁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手。观众们也不解地哄叫起来,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贵宾席的闻人律仿佛坐着过山车,心情从顶点俯冲直下,当即不满地站起身,紧密地盯着笼中态势:“怎么这时候叫停比赛?难道不应该给洛城一个补拳的机会吗?!”   身旁的其他格斗选手也抱怨地大声喊叫:“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叫停!黑哨!”   此时,安东尼奥已经从短暂的僵直中醒了过来,坐在地上沉沉喘息。洛城不解地叉着腰,在笼子里烦躁地逡巡着,不时朝台下观众无奈地摊手、摇头,煽动他们的情绪。这时,赫伯迪恩转身朝他走了过来,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摇头道:“You can’t do this,striking the back of the head is a foul。”   ……什么?!捕捉到关键词汇,洛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当即用中文大喊出声:“老子踢的是他的侧脑,又不是后脑,你看清楚没有啊!?什么时候侧脑也不能打了!”   台下亦响起意见不一的哄叫。一些观众觉得洛城并无错处,安东尼奥的粉丝则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开始大声地替偶像呐喊助威:“Antonio!Antonio!Antonio!”   在这愈发汹涌的齐呼之下,闻人律青白着面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了:Dana……!   他望向斜对面贵宾席上不动如山的Dana White,眼底迅速泛起血丝:肯定是他跟赫伯迪恩吩咐的,尽量保安东尼奥!洛城的读秒KO太过快速,对UFC来说没有任何效益。为了让观众值回票价,Dana不会让他这么快下班的。那家伙要的是一场精彩的五回合对战,而不是创纪录的速胜!   八角笼中,赫伯迪恩还在严肃地警告洛城,并反复向他确认是否要继续比赛:“I know you are dissatisfied,but the game must go on! Do you want to give up?”   “这是我的问题吗?!”洛城气得涨红了眼,顶在他身前不断质问:“我什么时候打后脑了?你这是诬陷!”   笼子外面,边角团队也在激烈讨论着,犹豫是否要继续比赛。曹教练拿不定主意,干脆扭过头着急地望向闻人律,打了个手势:要继续吗?   望着四周逐渐不耐烦的观众,闻人律沉着脸分析一遍目前的局势,最终咬咬牙,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继续比赛!   曹教练立刻对笼中的洛城大声喊:“阿城,先别跟他扯皮,比完赛再说!”   听见他的喊声,洛城不甘不愿地闭上嘴,用力剜赫伯迪恩一眼,咬着牙退回角落。此时,安东尼奥已经完全清醒,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神由不可一世变得十足谨慎,游走的步伐也不再激进。这个态势……之后如果想再飞膝攻击,大概率是无法成功的了。   洛城忍不住狠狠地呼了一口气。   只能伺机而动。   摆出站架,不疾不徐地向安东尼奥靠近,洛城看着他谨慎的刀条脸,嘴边露出冷笑,迅疾地朝他脸上招呼了两拳。安东尼奥的双手谨慎地防御着,高高地护着头颈,一刻也不敢松懈。紧接着洛城猛蹬他的膝盖,他也是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生怕被蹭到一点——看来这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经过长达一分多钟的单方面挑衅,在第一回合进行到第二分十七秒的时候,安东尼奥终于发起了攻击:在洛城起腿中扫时,他试着接住那条腿,并上前抱摔,但洛城也并非全无提防。他灵活地一个后退旋身,飞快地将腿抽了回来!   “铁拳的动作好快!快得像闪电那样!果然不愧是被摔柔之王KSP指导过的,防摔技能点满了!”   日本解说员的语速非常快,叽里呱啦仿佛机关枪,用词也十足中二,说到激动处还会手舞足蹈。闻人律于紧张万分中听见,不禁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凝聚精神,目不转睛地望向笼中。   终于,在一次组合拳收尾时,洛城被安东尼奥打了个时间差,用力扑在了笼网上。他奋力搂着洛城的腰,想把他往地上摔。但洛城丝毫不慌,稳住呼吸气沉丹田,双脚稳稳地扎牢了,手臂再卡住他腋下,不让自己失去平衡。   稳住把位之后,洛城靠在笼网上喘息两秒,随即抿紧唇,开始一下一下地顶膝。泰拳的内围格斗术在抱摔僵持之时特别好用,坚硬的膝盖顶到小腹上,撞得安东尼奥呼吸一窒,攻势瞬间减缓。   全力的膝击接二连三,这个阴鸷的白人摔跤手很快坚持不住了,搂着洛城企图翻个面,躲避他的膝击。然而,洛城又岂是那种逆来顺受的货色?趁着安东尼奥的搂抱松懈,他迅速抬手,在这家伙额上狠狠甩了一肘!   “哦!”随着台下爆发出惊呼声,他迅速挣脱安东尼奥的桎梏,警觉地跑到了笼子另一边。锋利的肘在白人摔跤手的额上开了一道小口子,鲜血潺潺而下,很快染红了地面。安东尼奥气狠狠地抹一下额头,正欲再次进攻时,铃声突然响起——第一回合结束了。   双方回到各自边角,接受团队的护理。曹教练一边给他喂水一边道:“不管怎么样,第一回合咱们绝对拿下了!现在安东尼奥对你的飞膝有所警觉,这一招很难再KO他。咱们启用另一个方案……你依旧要做好防摔,同时多打右手拳,知道吗?”   “知道。”洛城沉沉地应着,但双眼依旧瞪着前方,显然对赫伯的判罚怀有怨气:“操,UFC的裁判为什么不能申诉!”   “这都是大老板的意思,你申诉有什么用?”安抚地摸摸他后脑勺,曹教练最后喂他喝一口水,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场:“没事,第二回合好好打,咱们肯定能搞定他!”   十秒之后,第二回合开始。   经过休整,安东尼奥明显从上一场的飞膝中醒了过来,状态从容许多。他变回了那条阴险诡谲的蟒蛇,一边与洛城换拳,一边伺机抱摔——这一次他将下潜的动作衔接在组合拳之后,洛城还在抱架防守,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搂了个正着。   “嘭”一声沉闷,二人挤到笼子角落,压在笼网上。洛城想故技重施,用泰拳的内围技术限制他。却不想安东尼奥继续下潜,突然搂住他大腿,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   观众席顿时发出一声惊讶的哄叫。闻人律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后背沁出热汗:千万不要被摔晕,千万不要被摔晕……   下一秒,洛城被大头朝下狠狠一掼,肩胛着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场馆里,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安东尼奥像是穷追不舍的鳄鱼,摔完之后立即转身补拳。不料,洛城虽然晕头转向,但仍凭着身体的肌肉记忆狼狈翻滚一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在场观众顿时长吁一口气,无不发出敬佩的呼声,陆陆续续鼓起了掌。   中立观众的倒戈令安东尼奥的面色愈发阴晴不定,他狠狠咬一咬牙,穷追不舍地又将洛城顶在了网上。昏沉之中,洛城来不及防御,小腹便被安东尼奥用膝盖用力顶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只得努力侧过身,保护自己的腹部。见没法再膝击他,安东尼奥又一个发狠,搂着他的腰狠狠一甩,将人压在了血迹斑斑的地面上!   被砸得头晕脑胀,洛城下意识抬起双臂,护住头颈,凶猛的砸拳果然接踵而至,狠狠落在他的手臂上。愈发明显的疼痛令洛城清醒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利用与KSP对战的经验迅速绞住安东尼奥的手臂关节,限制他的攻击;同时双脚蹬地,试图找到一丝起身的空隙。   两人就在这毫厘之间你争我夺地角力着,逐渐来到了笼网边。在一次把位变换中,洛城找到机会,成功地翻过身,膝盖跪地企图站起来。然而安东尼奥穷追不舍地压到他身上,拿住他的脊背,同时忿忿地在他脸上补了一拳:“Where do you want to go,huh?!”   脑袋被他打得“嘭”一声撞到角柱,洛城咬牙忍耐着这无穷无尽的角力,心思恶狠狠地沉下来,不敢有一丝急躁。他尽力防御着安东尼奥的进攻,见招拆招,阻止他在自己身上形成绞杀……两分钟过去,洛城居然成功地防了下来!安东尼奥除了将他顶在笼角之外,可谓是束手无策!   “太难以置信了!特种兵的摔柔技术找不到铁拳的破绽!今日的铁拳变成了铁盾,坚硬得无法摧毁!”   数次进攻不下,安东尼奥狠狠地喘口气,压制的气力松弛了一瞬。洛城瞅到空档,立刻抓着笼网站起身——这时,赫伯迪恩又叫了“Stop”,上前拉开他的手道:“You can’t grab the cage fence,it’s a foul!”   操……洛城懊恼地站起身,暗道:一时把这个给忘了,不能抓笼网的。   比赛被打断,台下观众不禁大骂着,发出一阵一阵的嘘声。安东尼奥被赫伯迪恩轻轻推开,这个编着脏辫的黑人裁判走到洛城面前,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You can’t grab the cage fence!”   “Ok,I know。”洛城不耐烦地道。   于是赫伯迪恩将安东尼奥拉回来,指导他们复位。洛城翻个白眼,只得匍跪下去,任由安东尼奥压制住自己,两人重新开始角力。只不过,第二回合所剩无几。他俩只纠缠了十三秒,铃声便响了起来。   “操……”喝着水,洛城忍不住跟曹教练抱怨道:“赫伯迪恩真的是带着任务来的,拼命搞我心态!犯规说一声不就行了,非要打断比赛!搞这些盘外招,也不怕反噬。”   曹教练用冰袋给他高热的身体降温,安抚道:“你不管这些,好好打就是——现在体力怎样?”   “还行。”洛城沉沉地呼吸着,身上大汗淋漓,心跳密集而均匀,面色镇定。曹教练立刻道:“那第三回合,你把抱架放下来,开始诱敌深入——记住,多打右手拳,同时仔细观察他的移动!拳和脚的进攻不能连贯,要麻痹他,不能让他警觉,明白吗?”   “好,我知道的。”最后用补液盐水漱一下口,吐在小桶里。洛城长呼一口气,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笼心。   安东尼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走上前,步伐从容,体能依旧充沛。这个铁人三项爱好者最不怕的就是打耐力战,他可以在别人精疲力尽的时候仍旧状态满满,不知疲倦地抱摔对手。   所以……洛城想,我必须在这一回合解决战斗。   不着痕迹地放松了抱架,洛城的脚步迟滞了些,看上去体力似乎所剩无几。安东尼奥注意到,眼睛一亮,像戏弄猎物似的,开始不疾不徐地出拳压制他。   洛城一边防御一边沿着笼边游走,不时还以颜色——他频繁地用右拳点刺安东尼奥,迫使他向左躲闪。安东尼奥被打中几下脸,不禁失去耐性,伸着手指朝洛城一拳挥去——   尖锐的疼痛从眼球上传来,洛城“嘶”一声,立即退开。赫伯迪恩也赶紧叫停了比赛:“STOP!No eye poke!”   安东尼奥抱怨着放下手臂,与赫伯迪恩喋喋不休地辩解着什么,似乎在说他没有插眼。可这边洛城艰难地张开眼睛,右眼眼白几乎红了一半——这哪是没有插眼的样子?   闻人律不禁在台下失控地怒骂了一句“操!”   明明是自己犯规,安东尼奥却一脸不服的表情,好像是别人陷害了他似的?他不听裁判的告诫,还回身冲自己的粉丝们不断挥舞双手,让他们大声起哄,以扰乱洛城的心思。洛城靠在笼网上,眼睛还在不断流泪,曹教练在脚边的笼子外头着急地询问:“还好吗?还能继续吗?”   “没事……”听着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洛城用力眨几下眼,眼泪汹涌而出。再抬起眼帘时,那一白一红的双眼已经充满必杀的决心,冷酷到摄人心魄:“操,老子不把他KO,就不姓洛!”   向裁判示意可以继续了,洛城架起双手,不疾不徐地朝安东尼奥靠近。在对方恶劣地笑着,甚至嚣张地招手挑衅时,洛城的血眼冷厉地压低,右手拳如一条发起袭击的眼镜蛇,“嗖”地破空,直直打在了安东尼奥的眼眶上!   “嗷——”这次惨叫的轮到了安东尼奥。   “He poke my eye!”白人摔跤手捂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洛城冷漠地笑笑,在笼心一摊手,学他装无辜:“有吗?我没有□□的眼啊!你不是在演戏吧——”   台下顿时口哨声四起,许多人哄笑起来,解说员也笑着道:“这是否就是中国那句古话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过了二十多秒,安东尼奥的眼睛终于恢复,气急败坏地继续比赛。他忍不住大声叫嚷:“Come on,you coward!Beat me, defeat me!I bet you can't do it!”   洛城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朝他压近,随即频繁地以右直拳出击。安东尼奥的身体下意识朝左边躲闪,这个动作几乎被洛城训练成了条件反射。在一套组合拳进攻结束后,洛城不疾不徐地周旋着,给他留足蓄力的时间——   就在安东尼奥左肩下沉,企图用左手刺拳进攻时,洛城右手佯攻,令他下意识朝左边躲去,同时双手移向面部前方,用于防守。这时,洛城终于图穷匕见——他左腿闪电般踢出,迎着安东尼奥躲闪的方向,狠狠踢在了他的侧颈上。   一击昏迷!   霎那间,安东尼奥晕倒在地,双眼发直,再无力气反抗。至此,赫伯迪恩也没了办法,只好一挥双手,大声宣布:“It’s over!”   后乐园会馆顿时变成一片惊呼的海洋。洛城终于释放了这一个月来的压力,在笼子里狂奔了两圈,随即冲着安东尼奥的粉丝团们嘶声吼叫:“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老子赢了!你们再喊啊,再叫啊!再叫一个给我听听!”   曹教练他们兴奋地打开笼门,冲进笼里,一个个抱到他身上,又跳又叫:“赢了!赢了!我们赢了!啊——”   洛城亢奋地瞪着一白一红两只眼睛,身上挂着几个人,愣是撑好一会儿才被他们拽得摔下去,坐在笼子中央,被搂了个严严实实。在亲友的包围中,他终于闭上眼,心里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腿脚瞬间失去力气,摊手摊脚地躺了下去:“老子赢了……赢了!”   有人在拍他的头,有人在拍他的脸,还有人匍在他胸口,激动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身体一抽一抽。良久,曹教练扶着他站起来,给他套上T恤,等待宣读结果。洛城稍稍冷静了些,气喘着穿上衣服,随即不由自主地向贵宾席望去——那儿已经被难以置信的观众占据,纷乱身影中,并没有那个高贵俊美的人。   “洛城——”这时,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却从脚边传来。洛城低头望去,只见西装革履的闻人律就站在笼子外面,正用一种难掩激动的热忱视线注视着他:“恭喜你。”那双狭长的、微微上挑的眸子,仿佛映照着最闪耀的宝石,在一闪一闪地发亮。   洛城呼吸一窒。那瞬间,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将立刻翻越笼网、拥抱闻人律的冲动压了下去。 第90章   老话说“树活一张皮, 人活一口气。”比完赛后,洛城感觉自己就是这样。胸膛里憋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发泄出去,整个人没了执念, 瞬间疲惫到极点。   宣读完结果之后, 他跟从WADA的检察员去做了尿液抽检,随后又赶往媒体室做赛后采访。台下的记者媒体们显然对他开场飞膝的决定十分好奇,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手提问。此时洛城的肾上腺素已经退去,整个人困倦不已, 坐在台上撑着额道:   “我现在好困……说真的我下一秒就要睡着了。飞膝这件事……我想想, 好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吧?还是教练组提议的?……不好意思,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草草做完赛后采访,洛城一下台,边角团队即刻走上前, 护着他离开了场馆。   从后乐园会馆到酒店,短短半个钟路程,洛城就在车上小睡了一觉, 歪在后座人事不省。回到客房之后,他本想直接钻进被窝里, 但念及自己一身汗臭, 还是强撑着去冲了个澡,才躺到榻榻米上,扯过被子裹住身体,睡了个天昏地暗。   ……连房门都忘了关。   隔壁的闻人律安置好月凨之后,心里记挂他, 不放心地走过来,就见他的房门敞着一条二十多厘米的缝,里头黑漆漆的, 隐约听得见均匀而规律的呼吸声。犹豫两秒,闻人律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打开夜灯,洛城大喇喇的睡姿便出现在眼前。   他匍在床褥之中,四肢呈“奔月”状,侧着脸睡得极沉。见他的腿和肩膀都露在外面,闻人律叹息一声,帮他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生怕着了凉。   ……头发也还没干。   想帮洛城擦一擦头发,可他累成这样,闻人律又怎么忍心打扰他的睡眠?最后只得从浴室里找出一个干发帽,替他小心地套住脑袋,湿发一一拢好。做完这一切,闻人律又盯着他的睡颜注视了一分多钟,这才心满意足,起身准备离开。   关门之前,他不舍地回望——这一看把自己给逗乐了:洛城一张倜傥的帅脸,却戴着个软融融的鹅黄色干发帽,看上去活像《小红帽》里的狼外婆。   他忍着笑关上了门。   -----------------------   一觉睡醒,洛城感觉自己身上疼得厉害。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一个东西从头上滚落,软绵绵的仿佛活物,吓了他一大跳!转头望去,他狐疑地抓起那个鹅黄色的东西,左看右看,心道:这是个什么鸟?   搞不懂,干脆不想了。洛城艰难地站起身,左边肩膀泛起剧痛,左手几乎抬不起来了——安东尼奥留下的伤害逐步显现。接下来的几日,他注定要在疼痛中度过。   心想着热敷能帮助身体恢复,洛城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院,木屐也没穿,直接光着脚踩上冰冷的石头汀步,慢慢走进那眼冒着热气的温泉。冬日的早晨,尽管阳光灿烂,但气温依旧料峭,这就衬得温泉愈发温暖。洛城惬意地靠在石头上,沉沉呼吸,乳白池水没过他的肩头,像一只烫热的手,抚去了伤痛。   ……就像那个时候,某人过热的手。   洛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担心的事一解决,某些想法便像失去抑制的藤蔓,疯狂地长满了整个大脑。他难以自制地想起闻人律那套灰鼠色的浴衣,宽松衣襟中露出厚实的胸膛。下摆的开叉之间,两条修长结实的腿不疾不徐地交错移动,掀起一丝引人遐想的空隙……赶紧掬起一捧热水泼到脸上,洛城用力闭上眼,咬牙暗骂:操,那家伙是很高贵冷艳没错,但你搞搞清楚,他可是个alpha!你现在想怎样,被他操吗?   正暗自懊恼着,竹墙那一侧却传来了木屐的声音,“笃、笃、笃”,不疾不徐地穿越大半个后院,逐渐走到附近。洛城不禁精神大振,竖起耳朵歪头倾听:对方好像是在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细微,却能引发旁人的无尽联想。   洛城记得那具身体相当结实,臂膀也十分有力,足以将自己打横抱起。那家伙……他只是看上去斯文有礼,实际上却从来不是一个斯文的人。   潺潺的水波声随即响起,洛城猛地扒住池岸,昨夜被安东尼奥戳伤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出来!他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象:烫热的温泉水,飘荡的水雾,闻人律被泡成粉红色的皮肤……   下一秒,洛城狼狈地掩着腿间,匆忙抓起浴巾跑回了房里。   ----------------------   那天中午,一行人在酒店餐厅简单地聚了个餐,庆祝此次比赛的胜利。洛城跟闻人律之间隔着唐秘书和李雪,另一边是陈克俭。想到他这次输了比赛,洛城跟大家碰杯之后,忍不住小声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非拽着你跟我们一起庆祝。”   “没事儿,上班打卡而已,是输是赢,差别不大!我都没放在心上。”陈克俭满不在乎地说着,伸手端了一小盘刺身到面前,沾上酱油大快朵颐。洛城听得一怔,都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半晌只能将信将疑地“哦”一声,继续吃饭。   由于下午五点要赶飞机,晚饭大概率是在飞机上解决,一行人特意敞开肚子,吃了许多刺身。洛城一开始还吃得津津有味,但很快就对这些生冷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挑挑拣拣地放下筷子。   不远处,闻人律喂月凨吃完饭,一抬头就看到他没滋没味的表情,立刻叫来服务生,加点了一份鳗鱼饭和一份热腾腾的牛肉鸡蛋酱乌冬面——洛城是碳水脑袋,还必须要吃热乎的。寿司里头那点儿冷冰冰的米饭就像乏味的沙拉,对他而言完全是无效进食,根本满足不了刚比完赛的空虚身体。   洛城正怨念地垂着头,眼巴巴地寻思着回国后要怎么大吃大喝呢,冷不丁两碗热腾腾的饭食经过李雪和唐秘书的手推到了他面前,不远处是闻人律安静垂下去的双眼。洛城一怔,下意识问唐秘书:“这是……?”   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唐秘书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茫然道,哦,好像是刚才律总给你点的。怎么,你不爱吃?   洛城抿紧唇,摇摇头,拿起筷子:“没有……我正好想吃点儿热的。”   同时心里不由痛惜地叹气:闻人律啊闻人律,你怎么偏偏是个alpha呢?良久,又不自觉地苦笑:如果我不是公众人物……或者,我不需要打比赛,想必事情会简单许多吧?   ------------------------   晚上九点,一行人落地申城。司机小林早已在通道出口等候多时,走上前接过洛城和闻人律的行李箱,恭敬地问:“老板,咱们还是先去望海街,对吗?”   闻人律犹豫一瞬,望向洛城:“……月凨是跟你回去,还是跟我?”   “跟你吧。”洛城绝情得仿佛戒过毒,抱着月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不看他:“反正她现在睡着了,你偷偷带她回去,她也不知道。”   望着他匆忙的背影,闻人律心头沉郁,在路灯下停顿了一会儿,才沉默地跟上去。   封闭的车厢中,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都静默无声。良久,车子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闻人律寂然望着前方红灯的倒计时,任凭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也懒得搭理。   突然,洛城在身后道:“之前让马助理帮我找一下松涛阁的户型图,他找了吗?”   闻人律倏地清醒过来,警觉道:“你决定要买新房了?”   “要不然呢?”洛城理所应当地哼哼:“天气这么冷,我那里没有地暖,月凨怎么好活动?”   听出他的决心,闻人律不由深吸一口气,不甘地垂下眼:自己新买的复式房目前在换家具,不日便可入住。那套房子建面足有637平,七个房间,足够他们两人带着月凨和敏姨一起住进去。   他也一直在想一个借口,一个足以把洛城哄来跟自己住的借口……他曾试着用月凨把洛城绑过来,但问题是,洛城好像不是那种会为了子女牺牲自我的母亲。   在养育女儿方面,他似乎十分相信自己,所以放手得相当坦然。这时候,闻人律不禁恼恨自己过于高风亮节:假如他卑鄙一点、心硬一点,来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说不定早就逼洛城就范了。   可惜啊……他不是那样的人。   ---------------------   第二天,拿下比赛的大功臣自然是理所应当地在家休息,但闻人律这样的幕后工作者却没有时间休整,一大早就回办公室上班了。   昨夜陆庭风给他发了许多信息,一条条全是洛城获胜后,各个品牌方、电视节目发来的合作邀约:“这一场仗,洛城打得太漂亮了,太提气了!尤其是他被裁判针对之后,顶住重重压力,依旧打出了一记那么漂亮的高扫KO……哎哟我的妈呀,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别光顾着高兴。”闻人律却冷静得很,“新闻稿跟上了吗?网络热度买了吗?后续的宣传有没有策划?”   “都做了都做了,你还不放心我嘛!”窝火地瞪他一眼,陆庭风一拍办公桌,懒得再跟他分享自己的澎湃心情,转而道:“庆功宴要不要办?前天晚上大家可是在训练馆里投屏看的比赛,气氛超级热烈。你不批准搞个庆功宴,那可说不过去!”   “想办就办啊!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场地大点儿的,风景好点儿的,把预算报给唐秘书就行。”   “好好好!”得了准话,陆庭风立即溜出去,回特助办公室选餐厅去了。   闻人律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翻阅着递上来的代言和综艺节目,半晌,办公室门口传来细微的“吱呀”声,一阵淡淡的蜡梅冷香传了过来。嗅到这个味道,闻人律先是一怔,随即惊愕地抬起头——许久不见的闻人晴居然出现在这里,容颜憔悴、情绪低落,没了往日的从容优雅。   “哥……”她穿着一件长羽绒服,围巾随意绕在脖子上,只涂了个红唇遮掩气色:“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怎么了?”诧异地站起身,将她引到吧台前,闻人律倒了杯热咖啡递过去。闻人晴捧起咖啡贴到下巴边,麻木地吹一吹,半晌,失神双眼中流下一串泪珠,滴进了咖啡里:“我妈她……她要跟我爸离婚,而且这两个月也一直不见我,我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哥,你能帮我联系她吗?她离婚就离婚,为什么不要我啊?”   “这……?”突然听闻这个消息,闻人律愕然望着她,一时间无言以对。近来他被洛城搞得失魂落魄的,确实忽略了一些事情……没想到月凨身世引发的混乱居然是这样的发展,闻人律神情复杂地望向堂妹,忍不住道:“你真的不知道婶婶为什么生你气吗?”   “我……”闻人晴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在喉咙里:“我知道,她气我瞒着她嘛。可是,我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爸的私生子都生出来了,那个小三也打发走了,即使我告诉了她,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可以改变婶婶被骗的现状啊!闻人律不赞同地看着她,心里这样想。这个堂妹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面对父母可以娴熟地撒娇,但内心是冷的。她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的待遇:毕竟,父母如果离了婚,她就再也不是那个爸爸疼爱、妈妈宠溺的孩子。相比母亲的委屈,她的享受显然是更重要的。   一个典型的、闻人家的冷漠性格。   闻人律不禁摇摇头,凉凉地哂笑了一声。   “我不会帮你说服婶婶的。”他平静而笃定地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站在婶婶那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使我帮你找到她,也不过是又一次徒劳的争吵而已。”   “……怎么会呢?”闻人晴放下咖啡,盈着一双泪眼看他,“妈妈最疼我了。你只要创造一个机会,让我跟她见面,她肯定会原谅我的!”   闻人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沉如水:“你还是回去继续反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再帮你。”   闻人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她屈辱地咬紧下唇,恨恨地撇开脸,快步走了出去,用力摔上大门。闻人律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口,丝毫不后悔刚才的决定。   -----------------------   大概工作到下午四点,在会议室吃过下午茶,闻人律回到办公室,见手机上收到了一个视频,是敏姨发来的。画面中,洛城抱着月凨正在家里玩耍,笑容爽朗。闻人律看得眼睛一瞪,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即刻收拾东西回家。   半路上碰见陆庭风,他举着手机拦住自己,连声道:“哎哎哎你去哪儿!我刚才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酒庄,私房菜!还有好大的花园场地!你觉得怎么样啊?”   急迫地推开他,闻人律眨眼间跑没了影儿:“——你们觉得好就行!”   他开着车飞快地赶回家里,气喘吁吁跑进门时,洛城还坐在客厅,跟月凨和路易闹得忘情。见他回来,这人居然一怔,立即收敛了笑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班么?”   闻人律稳住心神,面不改色:“事情做完了,就回来了。”   “做完了?”洛城露出将信将疑的眼神,倒是没再说什么。   闻人律脱下鞋子,镇定地走上前,也不脱风衣外套,直接坐到单人沙发上,定定注视着他:“松涛阁的房子,我帮你看了,二百平以下的目前已经卖完,也没有转手的。如果你不着急买房,那就让月凨多在我这儿住一会。你哪天有空,就过来陪她半天,这样两不耽误,你也能轻松点儿。”   他上半身前倾的动作十分认真,双目灼灼,领带从背心中稍稍挂出来一截儿,垂在半空中,让人看了十分想把它拽出来。洛城收回视线,克制地将手掌紧攥成拳,搂着月凨胡乱应了一声“哦”,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应了什么。   半晌,闻人律又问:“你去张主任那里查激素了吗?”   “……还没有。”洛城挠挠头,偏过脸朝向窗外,露出了前日被安东尼奥打青的左边眼眶。闻人律盯着他左边脸上隐约的青紫和划痕,视线仿佛雨水,一点点在他皮肤上爬过:“现在去吗?我可以开车载你。”   “我刚跟月凨玩了没一会儿。”洛城不满地嘀咕着,但态度并不坚决。闻人律心中一动,继续游说道:“不要紧。验完血,晚上回来还可以玩几个钟。而且月凨好久没去湿地公园逛了,等我们回来,顺便可以带她过去转一转。”   从未见过小丫头在湿地公园玩耍的样子,洛城心下不禁骚动。抬眼又见这个alpha十足热忱、十足期盼地看着自己,洛城心里刻意竖起的铠甲像是被他撬开一条缝儿,手指状若无意地伸进来,痒酥酥地搔刮了一下。   “好吧好吧好吧,就这样决定吧!”破罐子破摔地站起身,洛城拿过一旁的羽绒衣穿上,脸上气鼓鼓的表情不知是在气闻人律的咄咄逼人,还是气自己不够坚定。回身正准备给女儿穿衣时,他抬眼一望,却见闻人律已经自觉地走上前,拿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往月凨身上套。   高大的alpha跪在沙发前,一身西装革履,风衣下摆堆叠在膝弯处,只盖住一点点小腿。看着他裤管之下被深色袜子包裹的劲瘦脚踝,洛城的视线不由顺着它向上爬去,慢慢来到闻人律宽阔的肩背,又来到了他后颈整齐的发茬上。   那头乌黑的、浓密的头发,自己曾经用力抓过,手感……确实很好。   什么时候能再抓一次就好了。   脑子里不自觉冒出这个想法,洛城突然反应过来,吓得当即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闻人律抱着月凨诧异地扭头望他,不禁问:“你怎么了?”   洛城紧张地讪笑;“有,有蚊子……对,有蚊子。”   闻人律狐疑地拧了拧眉。   再给月凨穿上小鞋子、戴上小口罩,二人终于出发。   走进空荡荡的电梯里,洛城抱着月凨,下意识站到了角落里,以一种防御的姿势。闻人律站再他身前一点,背对着他,双手插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他转过身,用一种仿佛很平常的眼神看着洛城,道:“公司准备给你半个庆功宴,在城外的一个酒庄,你觉得怎么样?”   “昂,办就办呗……”洛城心不在焉地说着,撇开脸,双眼望向光洁的电梯壁,仿佛上面有什么好看的东西。闻人律沉吟一瞬,还想再说什么,此时电梯门打开,外头倏然挤进来一架宽大的柜子:“让一让,里面的人让一让啊……”   下意识张开手臂,护住角落的母女两人,闻人律沉着脸对那些搬运工道:“等等!你们等下一趟不行吗,别往里挤了,里面有孩子!”   “没事没事,这柜子只有一米二,很短的……”不为所动地继续朝里搬,那些人无视他的警告,直至木柜和人全部站了进来。闻人律试图抵挡住,却还是被压得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伏在了洛城的肩上! 第91章   封闭的空间似乎总能放大某些东西。距离猝然拉近之后, 呼吸和喉咙吞咽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可闻。闻人律不说话了,双臂勉强撑起来,安安静静地贴着洛城。   这样近的距离, 使他可以很轻易地嗅闻到那微卷黑发上淡淡的麦青香气, 也感觉得到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忍不住偏开头,眼前又看见洛城的耳朵,轮廓清晰,耳垂饱满, 略略泛起酡红。   “你别朝我耳朵吹气!”洛城突然这样说。他的脖子偏得更加用力, 经络突兀地鼓起来,简直可以看见跳动的脉搏。闻人律只好不舍地转回头,随口遮掩:“我只是查看一下月凨有没有被压到。”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丫头被妈妈抱在怀里, 轻闲地把手搭到了爸爸支撑的手臂上,小脑袋也靠过去:“哦?”   爸爸妈妈靠得那么近,她很有些开心, 一张小嘴咧开来,露出四颗小米牙。洛城在躲避中冷不丁看见, 心中不由失笑:傻乐什么!老爸我可是在接受严峻的考验, 你居然自顾自地偷笑!真是岂有此理!   ……说真的,刚才他差点儿就忍不住亲到闻人律的侧颈上了。   洛城习惯从脖颈处开始亲热。他长得高,以前的女友多是一米七的高度,吻脖子需要弯腰。然而现在,一段白皙、无暇、散发着兰花冷香的脖子就摆在自己面前, 一侧头就能吻到,他却只能遏制住自己的渴求,极力忍耐……洛城感觉, 他快要被憋死了。   十秒之后,电梯到达一楼,那架可恶的柜子慢吞吞地向外移去,被挤得动弹不得的二人终于得以解放。   闻人律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收回双臂,洛城猝然感觉周围的温度下降了几度。他们短暂地对视一秒,一个犹不满足,一个心慌意乱,随即沉默地错开,向外走去。只有月凨遗憾地“昂”了一声,似乎对爸爸妈妈之间的疏离态度不是很满意。   但可惜,她一个十个多月大的婴儿,也做不了什么。   来到医院,采血的过程十分快——提前跟张主任打过招呼,洛城一到科室就抽上血了。月凨由闻人律抱着,站在一旁,静静望着,仅露出来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张主任不经意间瞄到,又是虎躯一震,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来……第一次那个alpha,也是闻人老板啊。   他默默地闭上了嘴。   ---------------------------   抽完血离开医院,闻人律的心情好像有点儿不错,一双眼微微眯着,眼睑下方的卧蚕甚至都显露了出来。洛城坐在后排,不禁好奇地从后视镜中打量一会儿,心中暗忖:这家伙……也是喜欢偷乐,看来月凨就是跟他学的!   车辆逐渐朝城市边缘驶去,湿地公园越来越近。当看见一行白鹭从远处飞过来时,洛城不禁趴到窗户上,发出了惊讶的低呼:“申城居然看得到白鹭啊!”   闻人律拉下口罩,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湿地公园一直很多鸟。”   在门口的停车位停好车,他习惯性地去后座抱月凨,一抬头就见洛城已经把小丫头抱了出来,兴致勃勃地往大门走。他被安东尼奥扫踢的左腿应当还有些痛,所以脚步有些瘸,走起来一边高一边低的。闻人律忍不住追上去,道:“我来抱月凨吧?”   洛城下意识把月凨搂紧了,身子一拧,躲开他的手:“干嘛,我不能抱吗?”   闻人律被他气了个好歹:“我是担心你伤没好,抱得吃力!……你别老以为我要跟你抢女儿!”   “……哦。”悻悻地哼一声,洛城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下巴一抬,示意他:“抱个小孩而已,需要多大力气?你不如去售票处帮我买张票,我懒得走过去了。”   闻人律只好去帮他买票。   看着他任劳任怨的背影,洛城搂着月凨,忍不住偷偷扬起了嘴角。   初冬的湿地公园十分开阔。芦苇已经变得枯黄,沿着栈道大片大片地绵延向远方,连接着视线尽头的水平面。此时正是傍晚五点半,天空变成橘黄的颜色,夕阳的光映照着水面上三三两两的鸟儿,平静的水面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广大而从容地静止着,只在鸟儿的尾巴后头泛起几痕涟漪。   洛城跟月凨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十个月零二十三天的小丫头已经走得十分稳当,头戴白色毛绒帽,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长羽绒服,只在下摆处露出一双小脚丫,拼命地向前倒腾:“呀——”   她兴奋地尖叫着,奋力追赶跑在前头的爸爸。洛城这人,也不知道将就小丫头,完全是以大人的速度在小跑。跑了约莫三十米,他才停下来,回身蹲下,张开双臂等着女儿。月凨顿时跑得更卖力了,大喊着“爸爸!爸爸!”冲过去,十分稳当地扑进了洛城怀里。   ……闻人律终于松了一口气。   快步跟上去,他担忧地把手伸进月凨后背摸一摸,果不其然,已经沁出了一层热汗。只得掏出一条绵巾塞进去吸汗,又给她擦擦额头,闻人律忧心道:“出这么多汗,回去要马上洗澡才行。”   “这么要紧吗?”洛城迷惑地看着他,显然不能理解他的小心翼翼。闻人律无奈地叹口气,不想跟他解释——毕竟这人是放养长大的,夏天那么热都能赤着脚到处跑。想让他理解自己的精细养育,实在是有点儿困难。   沿着栈道往前走,不远处的小岛上游出来几只鸟儿,脸上花花绿绿的,像化了小丑妆。月凨第一个看见,伸着手道:“鸟鸟!”   洛城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鸟,长得好奇怪!”   “是花脸鸭。”闻人律从容地道,“旁边那一小群,绿色眼影的,是绿翅鸭。”   “你都认识啊?”洛城震惊地望向他。   闻人律终于在他面前找到点儿成就感,冷静的面庞不由泄出一丝极度克制的自得:“嗯,它们很好认的。这个湿地公园的鸟类就这几种,长得也不算漂亮。京城的鸟才叫好看,太平鸟,鸳鸯,黑水鸡……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   说着,闻人律转头望向洛城,玉一般的面庞映着夕阳,像罩着一层暖金的面纱,更显得俊逸出尘。洛城看得呆了呆,嘴巴微张着,半晌才慢慢合上,随即如履薄冰地低下头——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他应该吻过去,让这暧昧的气氛直白地变成浪漫。可洛城又很清楚,闻人律不是他之前那些女朋友。这一吻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   那天晚上,洛城在闻人律家待到了十点多。   虽然依旧没有留下来过夜,但闻人律已经相当满足。他们在一张饭桌上吃饭,话题围绕着孩子,随意地闲聊。月凨坐在餐椅里,一边啃蔬菜条一边咿咿呀呀。路易在一旁走来走去,不时期盼地望着饭菜呜咽,洛城这时便会坏心地逗它:“想吃吗?想吃吗?……不给你吃!”   路易气急败坏,冲过去高高跃起,用前爪在他大腿上狠狠推搡了一下!   想起洛城难以置信的表情,闻人律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笑了出来。   恰好陆庭风推门而入,看见他脸上挂着一个温柔的笑容,当即瞪大眼,用力揉了揉眼睛。闻人律瞥见他,笑容立刻收敛,板起脸道:“怪模怪样,又要发什么神经?”   “你谈恋爱啦?”惊异地走过来,坐到他桌上,陆庭风好奇地问:“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不是公子哥儿。”下意识反驳一句,立刻被陆庭风抓住倏忽:“哦——!真的谈恋爱了!是谁,是谁!居然不告诉我!”   “没有谁!”闻人律头疼地扶住额,心里懊恼地暗骂一声:操,怎么就被他给诈了?!想着,他又抬起头,冷着脸把陆庭风推下去:“别坐我的桌子!”   “坐一下又不会坏。”嘟囔着拖了个凳子过来坐,陆庭风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还想继续追问。这时,唐秘书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进来,叹气道:“律总,悍马那边又打电话来催合同了。”   “唷,之前拖拖拉拉的,怎么现在知道着急了?”提起这茬事儿,陆庭风便一脸的不忿。他接过文件,冷笑着抽出合同慢慢翻阅,闻人律也露出同样的冷笑,鄙夷道:“之前怕洛城比赛落败,所以一直拖时间呗!现在洛城赢了,人气也涨了,他们可不就上赶着要签约了!”   “啧啧啧~”摇摇头,陆庭风将合同轻飘飘地桌上一丢,面露不屑:“悍马中国区的这些领导人,不怎么厚道啊!既然要以输赢论英雄,那现在赢了,洛城的代言费是不是也得升一档?想用之前谈的价格签现在的洛城,那可说不过去~”   赞同地嗤笑一声,闻人律将合同放回文件袋,递还给唐秘书:“你跟他们说,现在洛城排名升了,代言费需要重新谈一谈。这份合同……拿去碎了吧。”   “好。”两人目送着唐秘书走出去,半晌,闻人律终于想正事,瞪他一眼:“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说——庆功宴定在明天傍晚,你记得把公事都挪开,别忙太晚。免得好好的一个宴会,最后却缺了大老板!”   “缺我有什么要紧,我又不是主角。”   “你不是主角,但那个主角只有你管得住!”陆庭风没好气地道,“你忘记洛城以前每次庆功宴都要喝得烂醉啦?他以前年轻,可以随便造。现在都三十三岁了,还这么喝,万一喝坏了身体,下一场比赛状态不佳怎么办?”   虽然闻人律本就打算明天要去参加庆功宴,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洛城这人惯来爱酒,此次逆风翻盘,KO对手,他肯定得意得要命,喝大了是极有可能的。   思索一会儿,闻人律点了点头:“好,我会盯着他的。”   ----------------   第二天下午,闻人律忙着开会,回家晚了一点。进门后,他一边脱鞋一边唤女儿:“月凨!走,我们去接洛爸爸,今晚吃大餐……”   屋内却一片寂静。   敏姨茫然地从房里走出来,讶异道:“阿城四点钟就把月凨接走了呀,说要去庆功宴……他没通知你吗?”   闻人律不禁黑了脸。   ……这家伙,把女儿接走也不告诉自己一声!闻人律被气得不轻,但愤懑半晌,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把这口气往肚里咽:有什么办法?喜欢上这个家伙,自己这辈子都注定无法安生了。   六点半到达举办晚宴的山庄,天色已暮。室外草坪上亮起各种各样的夜灯,映照着稻草扎成的动物玩偶,不用想就知道,洛城肯定带着月凨在这里玩了很久。   穿过宽大的草坪,走向灯火通明的木制尖顶房子。这家山庄很有些美式乡村风格,但檐廊等细节处又有点儿日式建筑的影子,整体十分杂糅。闻人律走进其中一个大厅,里面两条长桌,桌子两侧已经坐满了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他寻找一下,没看到洛城,便问:“洛城在哪个包间?”   “律总!”其中一人略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城哥跟领导们一个包间,沿着廊子一直往下走就是!那边幽静,私密性比较好。”   “嗯,知道了。”点点头,闻人律沿着廊子向下走。经过好几个包间,又拐了好几个弯,再穿过一个植满乔木的院子,才终于看到了几间幽静的房子。   廊子岔开三条路,分别通向不同的木楼。闻人律轻啧一声,翻出手机正要质问陆庭风怎么定了个这么崎岖幽深的包间,可点开对话框一看,人家早就给自己留了言:“右边的那间,别走错了。”   闻人律悻悻地拐进了最右边的岔道。   在即将走到大门口时,廊子转角处突然走出来一大一小,差点儿撞进他怀里——正是洛城抱着月凨!这人见了自己,瞪大眼,理直气壮地还问呢:“你怎么现在才来?”   闻人律忍不住怨念地瞪他:“我回家找月凨啊!”   被他堵得一噎,洛城悻悻地挠一挠后脑勺,含糊道:“我忘了……”   补偿似的把月凨递到他怀里,洛城尴尬地抿抿嘴角,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哦,有件事!下午我带着月凨在入口草坪那边玩的时候,碰见了褚云争。他也在这里吃饭,不过是赴别人的约。那人我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在电视上出现过。”   “可能是市里哪位领导吧。”褚家在申城扎根多年,人脉广博,认识几个领导很正常,闻人律并不觉得奇怪。但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等等,他看见月凨了吗?”   “昂,看见了。”其实洛城想说的正是这个:“他盯着月凨看了好一会儿,不过……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道别时,我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大概率是把闻人晴当做月凨的生母了吧?闻人律颇觉无奈,但又不好替堂妹解释,只得叹口气,抱着月凨走进了包间里:“走吧,先吃饭。”   -----------------------   室内是一派的热闹非凡,大家盘腿坐在蒲团上,低矮的长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陆庭风已经跟曹教练喝上了,举着酒杯大笑不止,也不知聊什么这么开心。   闻人律本以为他们给自己和洛城留了相邻的座位,可走近一看,他俩的座位居然分设在桌子的两侧!而且还不是正对面,是斜对面,错开了两个座位!   闻人律不禁残念地剜了一眼陆庭风。   有他照顾月凨,洛城终于得以放开顾忌,兴高采烈地一屁股坐到陆庭风旁边,加入了他们的喝酒大军。见陆庭风殷勤地往洛城杯里倒酒,闻人律都惊呆了:操,是谁特意告诫我,让洛城少喝酒的!?怎么你这边倒起油来了!   他忍不住低喝道:“陆庭风,你少倒点儿!洛城你也别喝那么多,晚上还要带月凨回家呢!”   那二人怪模怪样地扭头看他,“哦”一声,随即密谋般对视一眼,窃笑着继续倒酒。闻人律不禁扶额:好好好,陆庭风你醉了是吧?……最好喝得忘记给停车的位置拍照存根,明天找不到车!   气闷地抱着月凨坐下,拿起筷子吃饭。小丫头窝在他怀里,对桌上香喷喷的各种饭菜馋得不行,扒着桌边总想抓。闻人律低头看见,不禁失笑:你的胃口倒是不错,比我小时候好不少。抬头又看见桌子对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洛城,他一怔,随即叹口气:……看来是随了妈妈。   挑了些女儿能吃的东西喂给她,小丫头填饱了肚子,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但桌上人太吵,她睡不着,就揪着爸爸的西装领子哼哼唧唧。不得已,闻人律只得抱着女儿走到门口,在相对安静的檐廊下反复绕圈,哄她入睡。   一侧是深幽夜色,一侧是觥筹交错。闻人律西装革履地横抱着女儿,在光亮的边缘缓慢徘徊,轻轻拍抚她的背,低头轻喃:“月凨乖,好好睡觉,睡着了爸爸带你回家,跟路易一起睡窝窝里,好不好?”   哄了约莫五分钟,月凨终于安静下来,在他怀里睡着了。怕里面的声音把她吵醒,闻人律又多待了十分钟,等她进入深度睡眠,这才走进室内,准备找洛城要婴儿车。   本以为他肯定还在喝酒,可一抬头,却见这人背靠陆庭风,正扭着脸呆呆地望着自己。   闻人律不由怔了一秒,心想这人是不是喝迷糊了?狐疑地走上前,洛城的脸随之越抬越高,神志不清地仰视着他,视线一会儿落在他脸上,一会儿又下滑到他领带上。闻人律抱着女儿,没好气地垂着眼帘,灯光在他脸上留下睫毛的阴影:“还记得婴儿车放在哪里吗?”   洛城的眼珠迟钝地动一动,随即抬手一指:“在……母婴间里。”   想不到这包间居然还设置了母婴室,闻人律轻轻地瞪他一眼,抱着月凨走了进去。半晌,等他再走出来,洛城已经扭回头,又跟陆庭风喝上了。不放心地走过去,见他酒杯里是度数不高的红酒,闻人律内心稍安,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一句:“少喝点,喝醉了吓到月凨怎么办?”   洛城坐在蒲团上,向后仰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不由轻啧一声,闻人律正想再重复一句,这人却失去平衡,缓缓向后倒来!他赶忙用膝盖顶住,双手再抓紧那副结实的肩膀,低喝道:“你清醒一点,别再喝了!”   洛城扶着他的手傻笑一下,脸依旧仰着,没有答话。   又叮嘱一次不能再喝了,闻人律哄小狗似的搓搓他头发,将他扶正坐好,自己回到原位上。这人迷迷糊糊地用两只手撑着脸,好像困了,倒是没有再邀酒。   终于有空填肚子,闻人律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洛城,见他睁开了眼睛,不大高兴地乜斜着这边。一开始闻人律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吃了一会儿,他又看过去,见洛城还在斜着自己!而且那嘴巴撅得越来越高了,一副很有意见的模样。   ……这家伙,又发什么酒疯?   无奈地放下筷子,喝一口苏打水,闻人律正准备过去跟他说说话,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不禁轻啧一声,他不耐烦地低头看,却见屏幕上显示着悍马中国区负责人的名字!闻人律身形一顿,随即眯起眼,起身走了出去。   洛城在后头望着他,不禁怨念地“啧”了一声。   “James,别来无恙啊。”站在檐廊下,闻人律好整以暇地插着兜,冷眼注视着庭院中幢幢的树影。   手机那端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像是被香烟和酒精烧坏了喉咙:“Seth……我现在在文华东方,有没有空赏脸过来吃个饭啊?咱们再谈一谈洛城代言的事儿。”   终于等到这个老狐狸开口,闻人律勾起唇,欣然应允:“好啊!我正说明天早上签好合同给您寄去呢……哎,真不巧,既然您有重新谈的意思,咱们就再合计合计。我马上过去,劳烦您等一等。”   “你慢慢过来,不着急,多晚我都会等的。”对方这样道。   挂了电话,闻人律心情大好,院子里那些崎岖病瘦的树影也多了几分可爱。他不紧不慢地收好手机,缓步踱回去找到唐秘书,低头叮嘱道:   “我要去跟悍马的负责人重新谈合同,这边你帮看着点儿,尤其洛城,别让他再喝了。还有,月凨在母婴室里睡觉,散席之后你想办法把她送回我那里,交给我家的阿姨。洛城如果醉得厉害……就一起送到我家吧。”   “诶,好。”   最后抬头看一眼洛城,他这会儿好像清醒了些,双手环胸坐在桌边,正气鼓鼓地思索着什么。闻人律失笑地叹口气,心想:这个醉鬼,又在瞎琢磨什么?傻乎乎的……摇摇头,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走了出去。   在檐廊上穿好外套,他脚步轻快地向前走,来到建筑转角正要下楼梯时,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却叫住了他:“……去哪儿啊?”   步伐来不及收回,一溜烟儿走到了楼梯下面。闻人律诧异地转过身,就见洛城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居高临下地瞥眼睨着自己,眼神迷离。   被这视线看得胸腔一紧,他不自觉地往回走两步,来到台阶下方,半晌才道:“……公事,去跟别人谈合同。”   “就非得现在去吗……这可是我的庆功宴哎。”洛城走到廊柱前,向后倚住,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像前几日在八角笼里那样,双手背着,身后倚住什么东西,一副等待的架势。   之前那一次,闻人律知道他在等什么;可现在这次……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由走上台阶,闻人律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发涩,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是个很重要的合同,人家已经开好包厢等着了。”   闻言,洛城不悦地撇撇嘴,眼神埋怨地瞪着他:“都没跟我喝一杯酒……”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得见嘴唇微撅。这表情简直像在撒娇,勾得闻人律直了眼,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两步:“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一身酒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呼吸也谨小慎微地屏住了,等待这个醉鬼的下一次进攻。洛城看着他来到自己眼前,失去焦距的眼睛莫名往下瞟去,停在他胸前。闻人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见领带从背心中脱出些许,便下意识想要整理。面前这个醉鬼却先一步拽住了他的领带,扯出来,把自己缓缓地拉过去,直至鼻尖相贴。   “有吗?”他醉醺醺地说着,轻轻哈一口气:“没有酒臭吧?”   红酒的气味扑到脸上,随着呼吸沁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闻人律瞬间沉醉,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这一刻,他终于可以肯定,洛城是在勾引自己。   那这还有什么好忍的?   闻人律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吻了上去。 第92章   红酒味的吻略带一点酸涩味, 单宁的气息在两张唇中流转,恍惚间,闻人律不知道自己是在吻洛城, 还是在喝酒。   他感觉自己醉了, 身体失去控制,渴切地贴上去,但洛城的手好像比他更加迫切。闻人律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他抓得生疼,嘴唇也被他磨得热辣辣的, 仿佛要起火。然后他的舌再不疾不徐地加以安抚, 用甘霖抚慰疼痛。   闻人律几乎着了迷。   在悬而未决的关系之下,两人只能用接吻宣泄自己的爱欲与冲动。他们不知疲倦地纠缠着,忘却时间,忘却地点。不远处的包厢门口持续传来说笑的声音, 两人却充耳不闻,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躲在昏暗的夜色里, 用唇与舌互相探索。   也许是洛城出去了太久,包厢里, 陆庭风晕乎乎地朝门口看去, 嘀咕道:“搞什么,不是说继续喝的么?……上个厕所这么久!”   不满地爬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出去,半路上还打了个酒嗝。慢腾腾地走出门口,眼神迷离地左右打量, 陆庭风忽然看见右手边的廊子尽头,好像有两个人抱在一起?那架势,那蠕动的幅度……应该是在接吻。   陆特助迷迷糊糊地笑起来, 心道:嘿嘿嘿,哪对野鸳鸯……老子、把你们拍下来,明天发公司群里!地下恋情……曝光啦!   他掏出手机,点开相机,选择视频,再轻触对焦,那对接吻的“野鸳鸯”就被他录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录了十多秒,见那俩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庭风逐渐感到不耐烦,结束了录制。他低下头,回放刚才录到的画面,两指放大——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顿时出现在眼前。   陆庭风瞬间酒醒了。   ……不是?这,这两个人?   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他把手机贴到面前细看,随即又抬起脸,望向不远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高大身影——这个身高,这个发型,不会再有别人了,就是闻人律和洛城没错!   霎那间,大脑仿佛被雷击中,陷入一种空白的震惊之中。良久,他后退一步,维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情,木然朝包厢走去……曹教练见他傻呆呆地走回来,坐下,双眼发直,便忍不住挥挥手:“怎么了,撞邪啦?”   “没……”嘴上虽然下意识否认,但陆庭风心里是情真意切地点了点头:确实撞邪了。   屋外,那两人还在忘情地吻着,明明很想前进一步,却因为环境和某种原因,只能欲求不满地在一垒反复徘徊。   突然,远处响起小推车的声音,好像是服务生过来上菜。二人闪电般弹开,一个低头靠着廊柱,一个插着兜望向庭院,好像互不相识的样子。服务生推着小车上了坡,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还十分体贴地问:“两位是要找卫生间吗?”   “咳……没有,出来抽根烟。”闻人律哑着嗓子道。   “这样,那不打扰二位了。”服务生点点头,推着车子进了包间,檐廊上又恢复寂静。闻人律不禁骚动地撇眼望向洛城,就见他低头背靠着柱子,双手环在胸口下方,脚掌一下下在地上蹬踢着什么,摩擦鞋底发出“叽叽”的声音,好像不大高兴。   正想上前贴近他,那个服务员又出来了。这次对方推着车直接在他们身侧一个转弯,转到包间侧面,在平整的墙壁上打开一扇门,走进去拿了些东西。闻人律和洛城都不禁死死地盯住他,只见服务员手里拿着两叠厚而整齐的布料,像是桌布,放到车上,朝另外两个包厢走去——看来,那是一个杂物间。   两人不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知是谁先伸的手——好像是洛城——总之有一人先伸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另一人再反握回来,两人安静而迅速地躲进了那个杂物间里。黑暗中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里,这目不能视的情状倒是愈发纵容了他们的冲动。   领带被扯得松开,背心和衬衫尽数开敞,粗糙的大手贴上来,迫切地游走。这直白的触碰让闻人律不禁闷哼一声,反手把洛城推到某个架子上,埋头亲吻。洛城的毛衣是套头式的,天气太冷,他还保持着一点儿理智,没有脱下来。于是只能将手伸进下摆,渴求地抚摸、触碰。   偶尔碰到比赛留下来的淤伤,洛城会吃痛地闷哼一声,肌肉绷紧。但吻几下,他身体又会放松下来,摆出享受的、予取予求的姿势。   然而,这享受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在黑暗中哀叫了起来,抬脚试图踹开闻人律,却又被撞得哀叫一声:“操……怎么那么痛啊!”   明明前两次都不痛的!   废话……闻人律大汗淋漓地忍住动作,心想:前两次你是热潮期,现在只是喝醉了,能一样么?   他也被包夹得生疼,但不舍得放弃,于是慢腾腾地钻研、琢磨,直到两人适应为止。黑暗中逐渐响起暧昧的声音,洛城咬牙强忍着,长臂失控地向后抓去——柔软的布料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将他们兜头淹没。闻人律就在这片窒息与柔软中吻上来,将他失控的声音都吞进了喉咙里。   过了许久……约莫二十多分钟后,两人终于整理好衣服,磨磨蹭蹭地走出杂物间。   洛城垂着头,始终不敢看他,只不自在地反复拉扯外套下摆,又扒一扒自己的头发。闻人律的情绪平息了些,但心跳还是意犹未尽地沸腾着,一边飞快地打领带一边跟在他身后,随即拉住他的胳膊:“待会儿你们散了场,你带月凨回我那儿,知不知道?……在家里等着我。”   “……唔。”洛城好像清醒了过来,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含糊地应了一声。闻人律就当他答应了,靠过去啄一下他滚烫的脸,不舍道:“我尽量快一点结束,你困了可以跟月凨先睡。”   这次洛城没再吭声,只敷衍地摆摆手,一瘸一拐地朝包厢走了过去。   曹教练见他出去好久才回来,不禁大声取笑道:“阿城你干什么,掉厕所里啦,现在才回?来,自罚一杯!”   洛城迟缓地坐下来,屁股碰到蒲团时还不禁龇牙咧嘴一下,脸色青白。他这副表情,曹教练还以为他刚才是出去吐了,于是大笑几声,搓搓他的后脑勺:“这就不行啦?好吧好吧,今天就放过你,以后可得补回来啊。”   另一边,陆庭风看见洛城的动作,神情木然地低下头喝水。出生到现在三十年来建立的认知已被震撼得分崩离析,他大概知道洛城消失的这半个钟去做了什么……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   那天晚上余下来的时间里,闻人律都有些心不在焉。   心里惦记着要跟洛城说的话,他坐在文华东方酒店华丽的包厢里,微笑和肢体动作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不以为意的态度让悍马中国区的负责人James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几番犹豫后,只得不甘不愿地把代言费和签字费提了两档。   闻人律终于正眼看他,俊美容颜好似有些讶异,一副“我还没出招你怎么就投降了”的样子,伸出手来同他用力一握:“那就一言为定,我等着你的正式合同。”   从酒店出来,闻人律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公司群里显示大家已经散席了,那就说明,洛城此时此刻,很有可能已经躺在自己房里——一想到这个,他便心潮澎湃,恨不得直接飞回家去!   开着车迫切地往家赶,当他满怀期待地踏进家门,只看到了用热毛巾给月凨擦身的敏姨。   “敏姨……”闻人律的期待瞬间落空,心跳迟疑地沉缓下来,不断搜索的双眼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洛城没来吗?”   “没有啊。”敏姨反倒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问阿城?你的同事只送了月凨回来。”   那一刻,尽管闻人律很不想承认,但他明白,洛城又一次做了缩头乌龟。   ……一整晚没睡着。   睁眼望着天花板,大脑里一片纷杂,全无睡意。闻人律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反应过敏的人,会为了一件重要的事不得安宁,也会为了一些重要的人辗转反侧。   睡不着的时候,他忍不住想:洛城会因为今晚的事寝食难安吗?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分析爱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以求找到一点被爱的事实?   ……半晌又不禁苦笑出声,闻人律掩饰地垂下眼帘,摇摇头:他根本有恃无恐,又怎么会像自己一样,患得患失?   睁眼到清晨,闻人律再一次开着车来到他家楼下,停在那棵泡桐树下等待。这场景仿佛很熟悉,但冬天的清晨比夏天的更料峭。天空是冷冷的灰蓝色,月亮周围泛着毛边,仿佛冰冷的雾气,令人没来由地感到阴冷刺骨。他只得将车内温度打高一些,双臂环胸,但仍止不住心里一点点下降的温度,逐渐冰冻全身。   孤寂地等到早上八点半,估摸着洛城应当醒了,闻人律沉一口气,缓缓地下了车,爬上楼,来到他门前。室内传来窸窣的动静,是洛城在刷牙、洗脸。突然,闻人律听见他呛咳了一声,随即是断断续续的咳喘,半晌才终于停下,低骂一句“操”。   ……平常得就像无事发生。   胸口不由泛起酸涩的刺痛,闻人律抬起手,良久才敲下去,轻微得就像那不存在的希望。过了十几秒,洛城终于走过来开门,甚至都没问是谁,径直打开门扇,双眼躲闪地望着地板:“干嘛?”   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他,闻人律走进去,站在茶几旁,面部肌肉需要很用力地控制,才能克制着不要露出苦涩的表情:“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哦,那个啊。”洛城却用一种不痛不痒的语气这样答,“我又没醉,过去干什么,多余让敏姨操心吗?”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闻人律紧抿着嘴角,脸上还是不可抑制地露出了一丝怨怼:“你只想着不要让敏姨操心吗?……那我呢,昨天我们在廊子下面,在那个房间里……算什么?你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洛城抿抿唇,眼中终于暴露出一分慌乱。他烦躁地叉腰走向别处,背对着闻人律,又十足懊恼地挠了挠乱发:“算什么,算约炮啊!……拜托,大哥,大家都三十几岁的人了,问这个问题你不觉得很可笑吗?难道你没约过?”   闻人律神情坚定地摇摇头,灼灼目光仿佛要在他后脑勺上烧出一个洞:“我没约过。”   洛城身形一僵,随后破罐子破摔地一挥手,转身坐到沙发上,长腿大马金刀地敞开,一副无赖的样子:“好好好,你品德高尚,你高风亮节,我这种道德低劣的人比不了,行了吧?非常抱歉,把你这个谦谦君子拖到跟我同样的水平!以后我要是有需求,不会再连累你,OK吗,好不好?”   看着他这副赖账到底的架势,这一刻,闻人律突然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层次还是跟以前一样低下,并没有丝毫改变。他恣意张扬、耀眼夺目,但相对的,他也贪图享乐、推诿卸责,做事仅凭冲动,完全不计后果。   这些都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无法孤立存在,自己只能全盘接受。   垂眼苦笑,他低头望着地板上老旧的花纹,良久,才干涩地发出声音:“炮友是吗?……好,我明白了。”   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洛城僵坐在沙发上,气息不稳,胸膛一起一伏。半晌,他仓促地站起来,冲到走廊上——那辆黑色宾利已经发动,缓缓开出了望海街。   “操……”低声咒骂着,洛城狠捶一下柱子,脸上的懊恼之色再也无法掩饰,颓丧地贴着墙蹲了下来。   ----------------   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公司,闻人律目不斜视地穿过训练馆,视觉和听觉仿佛暂时抽离了,陷入真空。新来的助理徐明朗见了他,在办公桌后站起身道:“律总,有你的挂号信……”   闻人律却充耳不闻,径直走进了总裁办公室里,一言不发地坐到座位上,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陆庭风本来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心里纠结着应该如何开口……但见他这样,陆特助立即闭紧了嘴:操,昨晚不是还跟洛城啃得热火朝天么?好像还去什么地方搞了一发,怎么早上一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今早醒来时,陆庭风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不大记得昨天庆功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习惯把相机当备忘录,所以宿醉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相册。这一翻不要紧,他眼珠子差点儿掉了出来——洛城,和闻人律,居然在包间外头亲嘴,还亲得如痴如醉,难舍难分……放大视频仔细看,操,还能看见拉丝!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陆庭风差点儿晕了过去。   这下彻底想起来了。昨夜是闻人律先出去,然后洛城跟上。两人很久没回,自己觉得奇怪,就出去找,没想到那俩家伙居然在廊子尽头亲上了……好像过了快半个钟,洛城才回来。表情奇奇怪怪的,坐姿也奇奇怪怪的,屁股仿佛长了刺……   啊啊啊啊!陆庭风再度崩溃,脑子你不要想了!不许脑补!不许!!!   气若游丝地来到办公室,他不解地寻思,这俩是怎么搞到一起的?虽然闻人律一直是洛城的迷弟,但这种感情跟喜欢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怎么可能混淆呢?   洛城也不对劲。他以前不老指着闻人律的鼻子骂么,而且还白白地帮他养了女儿……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这怎么,怎么还搞到一块儿去了?   百思不得其解,陆庭风挠心挠肝地坐在茶几前等闻人律来上班,就想问个明白。可等人来了,一看他那脸色……好吧,还是先别问了,免得撞枪口上。   默默地低头喝茶,陆庭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寻思着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这时,徐明朗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牛皮A4文件袋:“律总,今早有一封你的挂号信寄过来。我看是交大附院的信封,挺沉手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交大附院?   沉滞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抬起来,闻人律伸出手,接过信封,里头好像是一本书。他拧着眉拆开,里面是一本杂志《THE LANCET》,柳叶刀,新年1月刊。   立刻想到应该是以洛城为研究案例的论文发表了,闻人律瞬间坐正,眼神凝聚,这严肃的态度看呆了一旁的陆庭风和徐明朗。他快速翻着页,不多时,一张眼熟的图片便出现在眼前——那是洛城的哺乳照。虽然抹去了纹身,也截去了脑袋部分,但闻人律对他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略显松弛的腹部,柔软而饱满的胸部,以及幼小的月凨……闻人律看着看着,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酸涩的笑:如果那时候我陪在你身边,现在应该就不止是炮友了吧?   缓缓合上杂志,仔细地锁进抽屉。闻人律一抬头,见那两人还好奇地待在办公室里,立即冷下脸:“愣着干什么,没事做吗?”   陆庭风和徐明朗慌忙收回视线,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整理一下心情,闻人律走到吧台前给自己煮咖啡,试图打起精神工作。正犹豫着要不要加点儿牛奶,兜里的手机突然叮叮作响。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Dana White”二字。   Dana这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   拧着眉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的话却令他全身冰冷,瞬间僵在原地:“Seth,WADA的尿检结果出来了。他们在Chan的尿样检出了人造睾酮的成分——这是怎么回事?” 第93章   听着Dana的疑问, 闻人律僵立在吧台前面,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那一刻,他脑中晃过好几个念头, 一边想“怎么办?洛城的体质瞒不住了”, 一边又想“按理说人造睾酮一个月都代谢完了啊,怎么还会被检出来呢?”   张口结舌几秒,他深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斟酌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好, 我在听。”Dana也不紧不慢的, 大概因为人造睾酮不在违禁药物之列,所以他并不那么紧迫。霎时间,闻人律有了一种扯谎替洛城瞒过去的冲动。但Dana似乎敏锐地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挣扎,意味深长地警示道:   “Seth, 我劝你乖乖说实话。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虽然只是人造睾酮,但WADA肯定要查清楚的。你们好好配合, 事情或许还有协商的余地;如果不配合……我不知道他们会下达什么样的处罚。”   沉吟几秒,闻人律认命地垂下脸, 向后靠到吧台上, 长叹了一口气:“使用人工睾酮是因为……洛城其实是AO双性体质。这次比赛之前,他的身体出现了Omgea化的倾向,反应严重。为了扭转这个趋势,才接连注射了三针睾酮补充剂。”   对面一片寂静。   闻人律不说话,静静等着Dana把这几句话消化明白。大约过了十来秒,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Dana White嗤笑出声,道:“Seth,你在跟我开玩笑吧?那个Chan?一拳把约书亚打得去躯体强直的Chan, 是AO双性人?”   “……我并没有骗你。”闻人律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比你还要震惊。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我拿到了医院的染色体报告,还有他的B超报告单、CT检查报告单,这些检查都指向一个结果——洛城即是个alpha,又是个omega。他体内的某些器官没有退化,能完整地行使omega的能力。”   “照你的意思是说……”Dana的大脑反应得很快,“他可以像Omega一样怀孕生子,是吗?”   “……对。”虽然很不想暴露,但事已至此,闻人律只能头疼地揉揉眉心,认了下来。   “那,他请的那一年假……”Dana果然是个聪明人,眨眼间就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是去生孩子了?!”   “是的。”   “我的老天爷啊!”电话那一头,Dana恍惚地惊叹一声,喃喃道:“难怪他那么突然地就从大众视野里消失了,原来是因为这个……等等?他跟格伦打比赛时,不会已经怀孕了吧!?”   闻人律心情复杂地抿紧唇,头痛欲裂:“是的,那时他怀孕一个半月了。”   Dana彻底说不出话了。   -------------------   在经过初步的交流后,久经风浪的Dana White表示自己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只能让闻人律把相关资料收集起来,由他转交给WADA过目,再商定怎么判罚。   挂电话之前,Dana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半晌,好奇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Seth,你知道谁是他女儿的爸爸吗?”   闻人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双手环胸,神情紧绷:“我也不清楚,Chan瞒得很紧。”   如果此时Dana站在他面前,肯定一眼就看明白了。还好这个老狐狸在电话另一头,只赞同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他肯定不愿意说的,毕竟这个事儿太丢脸了……不管落在哪个格斗选手身上,他们都不可能透露。”   听他这样说,闻人律想到什么,面色不禁凝重地沉了下来。   洛城的性别……如果最后WADA不依不饶,要剥夺他的胜利的话,到时候要不要干脆承认使用了禁药,把事实瞒过去呢?毕竟,在综合格斗界,用药总比AO双性体质好听一点儿。至少……前者不会受到对手的嘲弄。   没有答案。闻人律失神地望着前方,最后只得揉揉眉心,脚步沉重地抓起钥匙,下楼开车赶往望海街。   ……不管怎样,先把这事儿告诉洛城吧。毕竟他是当事人,任何决策都要问过他才行。   ------------------   刚离开不久又要造访,上楼之前,闻人律不禁啼笑皆非地扯了扯唇,神情苦涩。   从副驾驶上拿起那本柳叶刀——这应该是宁祁挤过来的——闻人律又翻了翻,半晌才打开车门走出去,面色沉沉地往四楼爬。   今天天色晦暗,楼道里阴沉沉的,往日热闹喧哗的广告与涂鸦倏然变得阴森,让人感觉愈发沉郁。闻人律低着头穿过楼道,脑中不禁设想了许多种洛城难以置信的反应——他会愤怒吗,还是哀怨?或者是逆来顺受地接受这一严峻的考验?   没有答案。又或者——答案就在门后。   望着眼前深红色的木门,闻人律踌躇几秒,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洛城似乎记得这个力道了,没有问话便快步走过来,却在门后猛地停住。闻人律听见了他深呼吸之间的叹息声,良久,门扇才无声打开,露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干嘛,又有什么事?”   这一次,闻人律只短促地看了他一眼,便垂头走进去,将那本《柳叶刀》放在茶几上:“交大附院以你为研究案例的论文,发出来了,你要看看吗?”   似乎没料到他是为这个而来,洛城的脸上有些错愕,随即化作怨念:“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只要没暴露我的身份不就行了。”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把书拿了起来,翻来翻去找到带有相片那几页,仔细查看:“唔,纹身都抹得挺干净的……还行,做事挺细致。”   评价完,他将书放回原位,一抬眼却撞上了闻人律深沉的视线。被看得心头一悚,洛城身上窜起一片片鸡皮疙瘩,心里呜呼哀哉:难道他还要纠结昨晚上的事?却不料,闻人律郑重其事地问道:“这次比赛之前,你是不是擅自去补打了睾酮补充剂?”   “……嗯?”心慌意乱瞬间被摁下去,变成坐立难安,洛城的眼不自觉地密密眨动几下,心虚地瞟向别处:“没、没有啊!”   “没有吗?”闻人律眯起眼,面露疑色:“那为什么WADA在你的尿样中检测出了人造睾酮的成分呢?”   “什么……?!”洛城吃惊地站起来,整个人像一只被天雷炸懵了的鸭子:“你之前不是确认过人造睾酮可以打吗!怎么会被WADA检出来!”   “——我说可以打,是因为人造睾酮一个月就会代谢完毕!如果你严格按照原定计划,只打三针,是不会被WADA检测到的!”他这样的反应,闻人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家伙绝对擅自去找张主任补打了睾酮!   头疼地闭上眼,闻人律深深呼吸,不想看他愕然而懊恼的神情,也不想追究——毕竟现在追究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把心思花在如何解决上。他沉沉地叹一口气,慢慢睁开眼,面前的洛城已经拧成了苦瓜脸。不禁苦笑一下,闻人律心想:待会儿还有得你哭的呢!   “刚才Dana特意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这个事情。他说,WADA需要我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到这里,闻人律注视着洛城,眼神郑重而无奈:“我想着,撒谎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拆穿。所以就自作主张,跟Dana说了实话。”   “说了实话?”洛城呆着脸,一时间没反映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怔怔地重复了一次。闻人律点点头:“对,说了实话——现在,他知道你是AO双性体质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洛城呆坐在沙发上,大脑的空白仿佛是冬季清晨弥漫的大雾,久久无法散去。他的面色变得慌乱而无措,仿佛最不堪的秘密即将被揭露在大众面前,满心只有逃离的念头:“你,你为什么要跟他说?Dana知道了,不就等于整个UFC都知道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其他什么办法?”闻人律定定地反问他,“没有哪个正常的alpha会去补充人造睾酮的,这个疑点被WADA抓住了,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虽然人造睾酮不在禁药之列,但不妨碍他们对你做出处罚——难道你宁可承认自己比赛作弊,被剥夺胜利,甚至禁赛吗?”   洛城木然望着地板,无言以对。   沉沉地叹口气,闻人律垂下眼,用力揉了揉眉心:“现在只能对他们全盘托出,坦诚以对,尽量争取一个合理用药的准许——就像欧美游泳队的哮喘服药一样,明白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那……”洛城的眼珠木然颤动一下,怔怔地抬眼望向他:“他们会帮我保密吗?”   “我要求Dana通知WADA保密了,后续肯定要再拟一个保密协议发过去,要求他们签字。不过——”说到这儿,闻人律拧着眉轻啧一声,似乎对某个情况颇感棘手:“这种正式的函件肯定要经过公司层层手续,盖好公章才能发出去。这就意味着——公司的骨干肯定会知晓这件事情。别的人就不说了,陆庭风、李雪、唐秘书、行政部全部长,这几个人肯定是要知情的。”   “啊?”麻木的脸上不禁露出崩溃的神情,洛城双眉倒垂,那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了:“要让那么多人知道啊?”   第一次见他如此无助的表情,闻人律心里疼惜,但也束手无策:“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   去公司之前,他们先回了一趟闻人律家,去拿之前从医院调出来的课题日志。   洛城完全陷入到失魂落魄的情绪之中,整个人无精打采,甚至连月凨都不想见——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女儿了。如果现在有个小黑屋,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去,安安静静地独自待一会儿。   停下车,无言地打量他几秒,闻人律不动声色地下了车,走到副驾驶替他打开门:“还是上去吧,去看看月凨。她是你历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在这种纠结的时候,你想一想当初留下她的决心,或许就不那么害怕了。”   眼珠轻轻一颤,洛城将信将疑地抬起眼望向他,声音中满是惶惑:“真的吗?”   “你上去不就知道了?”说着,闻人律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看见最心爱的洛爸爸,月凨照例是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撅着屁股爬起身,一边笑一边往他这边走。洛城苦笑着,彷徨的心终于安定些许,蹲下身将女儿拥入怀中,哑声低喃:“宝宝,宝宝……”   敏姨在一旁看得奇怪,正想上前问他怎么了。闻人律悄悄地将食指压在唇上,无声地“嘘”一下,摇摇头,敏姨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只不过脸上依旧挂着疑惑。   这奇怪而压抑的气氛甚至影响到了路易。它夹着尾巴远远坐着,不再跟洛城吵闹。半晌见主人悄无声息地往书房走,他也站起来,一溜烟跟着闻人律走了进去。   ……课题日志锁在书桌的抽屉里。   闻人律拿出来,翻阅一下,对着上面直白的记录犯了难:难道要把这些都交给给WADA吗?他们要的应当只是足以证明洛城是AO双性的资料,而不是这样……巨细无遗的过程记录吧?   想着,他将那几张染色体报告、B超检查单和CT报告单独抽了出来。   ---------------------   四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来到公司。   下了车朝训练馆走去,洛城不安地垂着头向前走,肩膀瑟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惊弓之鸟般的形态。闻人律看得心疼,极想拉住他的手,这人却全程双手插兜,攥得死紧,他也不好突兀地拉拽出来。   只得退而求其次。闻人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抚了一句:“别怕,唐秘书他们肯定会理解你的。”   来到总裁办公室,在通知了那四名人员过来开会之后,在沙发上如坐针毡的洛城突然打起了退堂鼓:“算了……算了!你跟他们解释就行,我还是回避吧……太尴尬了!”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离开,却被闻人律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们都赶过来了,你能躲去哪儿?”   说着,他伸手指向办公桌后头的隐形门:“门后是我午休的地方,你要回避的话,就去那里吧!”   ……洛城忙不迭地躲了进去。   他前脚刚进午休室,陆庭风、李雪和唐秘书、全部长后脚就走了进来:“干嘛突然叫我们过来开会?奇奇怪怪。”   闻人律不说话,招招手将他们引到茶几前坐下,先每人倒了杯茶,才不疾不徐地道:“我先说明,接下来跟你们说的事,谁也不许往外漏——这是公司最高级别的机密,明白吗?”   闻言,四人面面相觑,都不自觉地绷直了腰背,神情变得严肃。见状,闻人律深吸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终于开口:“今天早上,UFC那边通知我,洛城的尿样检出了一点儿问题,需要我们配合WADA的调查……”   “什么?!”没等他说完,陆庭风就一惊一乍地大喊出声:“洛城没有服用禁药吧,怎么会出问题呢!”   闻人律不禁头疼:“你先听我说——!”   “哦。”闭紧嘴巴,焦灼地坐回去,陆庭风迫切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道:“……WADA检出他的尿样里有人造睾酮的成分。这个针剂,其实是我批准他注射的——因为洛城的体质有些特殊,不好对外公布,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说到这儿,闻人律迟疑地停顿一下,对面四个人瞬间被吊足胃口,一个个瞪大了眼紧盯着他,屏息静气。半晌,他才继续道:“洛城他……其实是AO双性体质,有时候会出现睾酮缺乏的现象,也就是……趋于Omega化。这次赛前,他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为了比赛的顺利进行,我自作主张,让他打了睾酮补充剂。”   话音落下,闻人律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贴心地停下来,留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那四人困惑地听着,神情从茫然变成怔忡,再变成震惊,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其中,李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你说……洛城是AO双性人,有时候会变成Omega,是吗?”   “是。”闻人律沉沉地点头。   “那……”李雪瞠目结舌地回忆着过去的一些事情,大脑一时间乱七八糟,以至于失去了头绪。这时,陆庭风也回过神来了:“他,他怎么会是AO双性人呢?这是后天的,还是先天的啊?”   “先天的。他查过染色体了,是DNA出了问题。”   “他查过了?”陆庭风还是不敢相信:“什么时候查的?”   这时,闻人律意味深长地望向他,缓慢道:“去年六月——打格伦奥康纳之前,在赛前发布会结束之后。”   去年六月?   霎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所有的疑点就像连环谜题,一个个揭开了谜底:难怪他突然跑去酒吧约炮,难怪他比赛时状态全无,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比赛后他执意要请假一年……嗯,等等?洛城之前说,他是为了照顾女友孕期而请假。可如果,他是AO双性体质,又怎么会……   不是?猛然想到什么,陆庭风抬起眼,惊愕地望向闻人律——那一年中,洛城极少露面,深居简出。唯一一次上新闻是今年2月初,被一个路人拍到身形笨重,还长了啤酒肚……   霎时间,陆庭风醍醐灌顶,瞠目结舌地跳了起来:“月凨是他亲自生的啊?!”他后知后觉地一拍额头,嘴巴张成了“O”型:“之前在晚宴上跟你滚床单的那个高大健壮的Omega,原来就是他!?”   李雪和唐秘书、全部长在一旁听见这两句话,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身体虽然端坐着,可眼球几乎脱出了眶。 第94章   在闻人律还来不及阻拦时, 陆庭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俩的老底全部揭了出来!闻人律瞠目结舌地抬着脸瞪着他,下意识的还想隐瞒:“什、什么乱七八糟的, 月凨确实是他生的没错,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在座的四个人都露出了微妙的鄙夷神情。闻人律顿时感觉不妙:“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律总,你就别掩饰啦——”唐秘书揶揄地斜着眼:“就月凨那张脸,还有你那细致入微的态度,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你的种!……只不过大家不知道月凨的妈妈是谁而已。”   “喏, 现在你们知道谁是妈妈了。”陆庭风一摊手,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很明显是想让大家一起分担他的震惊:“我就说嘛!去年怎么找来找去没有结果。原来啊,人家洛城早就使了个金蝉脱壳, 大隐隐于市了!”   他大喇喇地叫嚷着,闻人律头疼地扶着额,都不敢想一墙之隔的洛城是个什么反应。有了陆庭风打头阵, 其他三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透露自己的想法:“我也觉得奇怪来着……那阵子洛城对律总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吹胡子瞪眼了, 还不让律总碰月凨。现在想想, 估计是害怕律总跟他抢孩子吧?”   “他们说洛城当了冤大头,白白替律总养了几个月孩子,可我看他俩相处的模式也不大像啊?洛城放手得未免太快了,备赛时完全把月凨丢在律总那儿。之前去日本也是,干脆让月凨跟律总一起住, 好像完全不怕小丫头跟他生疏!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人家是孩子亲妈,这当然用不着担心!”   “律总啊, ”在唐秘书和李雪发言完毕之后,全部长也暗戳戳地插了一杠子,“上次你找我盖公章,是不是就跟洛城的性别有关呢?所以才不敢让我看函件内容……是怕我说出去吧?”   闻人律扶着额,脸热得说不出话。见状,那三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也不臊他了,憋着乐道:“律总呀,这个事情……详细的细节,我们就不问了哈。不过,WADA那边你打算怎么应对呢?需要我们做什么?”   轻咳一声,闻人律总算抬起脸,露出酡红的面颊:“那个,雪姐,我需要你去打探一下,澳大利亚和美国的游泳队是怎么运作合理用药的。唐姐,你去草拟一份保密协议,乙方是UFC官方和WADA,让他们保密洛城的真实性别。至于全姐……你帮我在系统里创立一个保密项目。以后关于洛城的所有公章流程,就都收录在这个项目之下,行政部只能你有批阅权限,OK?”   “好的。”三人各自领命,心情愉悦地起身离开。唯独陆庭风还赖着不走,用一种不依不饶、怨气冲天的表情坐在那儿,默默喝茶。闻人律无奈地瞥着他,终于是没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陆庭风痛心疾首地放下茶杯,用一种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架势道:“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拿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呢!洛城是咱们登峰的头牌,他的性别跟职业生涯休戚相关,这你都瞒着我!闻人律,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当不当我是合作伙伴啦!”   “——你让我怎么跟你说?”谈及这一点,闻人律也颇为头痛:“如果只是单纯的性别问题,那倒无所谓。可你看你刚才!我刚说洛城是AO双性,你就像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请都说了出来,我拦都拦不住!……这下好了,不止你知道了,现在唐秘书、雪姐、全部长,通通都知道了!”   仿佛才想起这一茬,陆庭风神情微妙地瞪大眼,默默闭紧嘴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转而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现在……是不是跟洛城在谈恋爱呢?”   ……闻人律喝着茶,直接“噗”一声,把自己呛了个结结实实!   他一边狼狈地咳嗽,一边瞥向午休室方向,眼神慌乱,生怕洛城在里面听到了这句话。可始作俑者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犹自喋喋不休:“你别不承认!昨晚我都看到了,你俩在廊子上打啵,我还录了视频呢!你想赖都赖不掉。”   说着,他当真掏出手机,把昨晚拍到的视频播放给老友看:“哎哟,你瞧瞧,这亲得难舍难分的,当时直接把我吓呆了!我还想不通呢,这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原来啊,早有交集!现在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   收回手机,自己再确认一眼:“呀,我拍得还怪好的。”陆庭风见老友咳得面颊涨红,便伸手替他拍拍后背:“哎,我说真的,你迷洛城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是用一种别致的方式占有偶像了。目前的情况就是——你俩生了个女儿,志趣相投、事业基本重合,而且他那烂德性只有你能治。要我说,你干脆就跟他结婚,这样老婆孩子事业全都齐活了……”   话音未落,闻人律已经挣扎着扑过来,神情狰狞地捂钳住了陆庭风的嘴巴和后脑勺。他那双清冷的丹凤眼此时目眦欲裂,羞愤视线怒瞪着他,随即恶狠狠地朝休息室示意一眼,再瞪回来——陆庭风立即心领神会:操,感情洛城一直在里头待着呢!   瞬间闭上嘴,他诚惶诚恐地双手捂脸,在老友仿佛要杀人的视线中默默站起身,轻悄悄地向外退去。闻人律全程一动不动地怒瞪着他,牙关紧咬,那架势仿佛要啖其血、食其肉!   良久,陆庭风终于走出总裁办公室,立即龇牙咧嘴地关上门,转身往特助办公室跑。林秘书看见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好奇地问:“陆秘干嘛,是不是又把律总惹毛了?”   唐秘书坐在她旁边,一脸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中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要与她八卦,但最终还是紧咬牙关,艰难地压了回去:“没事……没事!”   而总裁办公室里,洛城终于气急败坏地踹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来,一张脸红得仿佛猴子屁股。他刻意忽略了闻人律紧张的眼神,气冲冲地往外走,可没走多远又折返回来,羞愤欲绝地瞪着他破口大骂:   “你不是说只跟他们透露我的性别而已吗!?你看现在,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连我跟你上过床、给你生过一个孩子都知道了!陆庭风甚至连视频都拍了!操……操!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们,我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吼完,他像头羞愤的小牛犊一样冲了出去,并将办公室的门重重一甩,发出“呯”的剧响。   闻人律被震得眼睛一闭,好半晌才懊恼地睁开,脑子里混乱如麻:操……千防万防,没想到在这一点上搞砸了!   都怪陆庭风!他气狠狠地咬了咬牙。   -------------------   接下来的几天里,洛城没有再露面。   他像只鸵鸟似的把自己埋了起来,拒绝见人,拒绝面对现实,闻人律打电话也不接,只不时回复一下信息——闻人律十分怀疑这人纯粹是不想让自己上门去找他,才勉强回复信息的。不然他能彻底销声匿迹,躲到某个隐秘的地方,直到大家把这一茬忘到脑后才钻出来。   至于公司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扫描资料、准备函件、打探消息,大家各司其职,洛城这个主人公露不露面,倒是没什么要紧。   只不过闻人律心里到底是挂念。晚上回到家,他给月凨读完绘本,便忍不住拿出手机发信息给洛城:“今天公司这边已经把你的检查报告、超声检测单以及《柳叶刀》的论文扫描成电子版,发给WADA了,接下来就看他们需不需要补充其他的资料。你呢,你在家里怎么样?”   “能怎么样。”那头许久才回复过来:“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呗!反正训练馆是不能去的。”   “那要不要过来看看月凨?她很想你。”   “……再过两天吧,你让老子静一静。”   看见他的回复,闻人律无奈地笑笑,扭脸望向一旁专心翻书的月凨,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你妈妈脸皮薄,害臊。被别人知道爸爸跟他上过床,他就羞得藏起来,不愿意出门了。”   “昂,妈妈!”这个词月凨说得十分标准,字正腔圆,却始终无法将它与洛城这个人联系起来。闻人律不禁惆怅地想到陆庭风被自己捂在嘴里的那句话:你跟洛城结婚,老婆孩子就都齐全了——自己何曾不希望这样呢?但问题是,这个场景能否实现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洛城。   洛城愿意吗?   ……大概率是不愿意的吧。   他也许可以跟自己接吻厮混,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光明正大地以Omega的身份嫁给一个Alpha。正如Dana所说的那样,“这事儿不管落在哪个格斗选手身上,他们都不可能同意。”生来就是Omega,和半途由Alpha转变成Omega,这两种情况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郁郁地思索半晌,闻人律呆望着屏幕上的对话列表,视线无意间滑到洛城下方的陆庭风头像上,忽然想起了这家伙拍的视频——那时自己过于心慌意乱,没能看清画面中的内容。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不禁痒痒的,蠢蠢欲动地点开对话框,犹豫半晌,发过去一句:“你之前拍的视频呢?发给我。”   陆庭风却装模作样地假装不知:“啊,什么视频?我手机里视频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   闻人律深吸一口气,咬住后槽牙:“——我跟洛城接吻的视频!”   “嘁,早说不就得了。”他揶揄一句,倒是很爽快地把视频发了过来:“喏,给你!夜深人静的,好好回味吧!”   闻人律懒得再理他,迫不及待地将那个视频存到了手机里。   ------------------   在元旦放假的前一天,“闭关”数天的洛城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WADA那边发来新的要求:他们要洛城重新采血,做好标签,并且用视频记录下全过程,以证明血样确实是他的。然后人肉将血样带到加拿大蒙特利尔,他们要亲自检验洛城的染色体问题。   ……若非如此,洛城恐怕还要晚出关几天。   刚从的士上下来,洛城就在医院门口看到了李雪和陆特助。不禁用怨恨的眼神狠狠剜陆庭风一眼,他走过去,板着脸不说话,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陆庭风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城哥,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他竭力抿着嘴角,控制住身体的抖动走过来给洛城作揖赔罪:“都怪我这破嘴!一激动就把事情都抖落了。不过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用说了!跟律总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的,我嘴可严了!唐秘书她们更是专业,保密协议一签,谁都撬不开她们的嘴!……所以,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啊?”   洛城一巴掌把他扇到了一边儿去。   没多久,闻人律也来了。他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戴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只露出雪白的上半张脸。见洛城没戴围巾,他本来要关车门,眨眼间又折了回去,从后座上拿出一条白色围巾,走过来递给洛城:“缩头缩脑的……戴上。”   “有什么好戴的。”洛城瞪他一眼,随即撇开脸:“这天气又不冷!”   闻人律锲而不舍地盯着他:“你待会儿要是想跟我回去看月凨,就老老实实做好保暖!别感冒了传染给她。”   ……洛城这才不甘不愿地接过来,胡乱往脖子上绕了两圈。闻人律看不过意,拧起眉,走上前试图帮他调整。洛城当即跳得老远,气急败坏地嚷嚷:“我戴上不就得了,非要戴得好看啊!你什么臭毛病,不爱看就别看!……”   边上的陆庭风与李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憋着笑,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十分钟后,几人终于到达性别科张主任的办公室。   头一次见他们来这么多人,其中一人还举着手机做视频记录,张主任不由惊讶地同洛城小声咋舌:“你怎么搞的,让他们都知道了?”   洛城板着脸,咬牙切齿:“不止呢,美国那边、加拿大那边还有几个!这次要是处理不好,我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了。”   张主任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地闭上了嘴。   采完血之后,陆庭风举着手机跟闻人律去给血样做标记和密封证明。洛城则坐在办公室角落,用棉签摁着针孔处,架势十足娴熟。李雪在一旁陪着他,冷不丁问:“去年你怀孕时候……很辛苦吧?”   “嗯?”洛城颇感意外地看她一眼,略有些不自在地道:“还好……我身体结实,体重控制得也还不错,并没有很辛苦。”   “并没有很辛苦,那就意味着,其实还是辛苦了一阵子。”李雪却一脸的了然。“八年前我生我儿子时也是这样,生过就忘了。别人问我,我总说不辛苦。过了两年怀二胎,那种难受的感觉卷土重来,我才终于想起,当年一胎时也是这么折腾的。”   说着,她无奈地笑笑,眼中有一种作为过来人的了然和感同身受:“虽然你的身体素质比我好几个档,但怀孕生子终究是个极其消耗的过程……所以,你能重新杀回来,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佩服。”   听着她的话,洛城讶异地睁大眼,对她这突然亲近的态度感到十分新奇。虽然李雪以前也非常细心,但那都是公事公办,不苟言笑,尽自己的责任而已。现在两人在医院里,在这样一种刚抽完血的情境下,公事和私事之间仿佛模糊了边界,彼此的身份有了重叠,她似乎对洛城也多了一层认同感。   “走吧!”拍拍他的肩,李雪微笑着,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这事儿还没完呢。咱们得把WADA搞定了,才能继续赚大钱!”   “哦,好!”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跟她往外走,洛城恍惚地抿着唇,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   配合WADA采血这事,张主任知道了,就是宁祁知道了。当天晚上,不出意外的,洛城收到了宁祁的信息:“你怎么被WADA给逮住了啊?”   “干嘛?”洛城揶揄地回复他,“你都已经落袋为安了,难道还怕我的胜利被剥夺之后,庄家把你赢的钱要回去啊?”   宁祁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来关心一下你!”   见状,洛城也不逗他了,实话实说:“哎,就赛前激素波动了一阵儿,只能去打了几针人造睾酮。没想到WADA连这个也查,不就被他们检出来了?”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只能配合调查啊,再跟他们争取一个合理用药的许可——毕竟我这是基因问题,用点儿药合情合理!难道就许他们游泳队能合法嗑药,不许我打几针睾酮补充剂?哼哼……”   “我觉得这倒不是最紧要的——你们跟WADA签了保密协议吗?不然你的性别要是被有心人泄露出去,职业生涯可就结束了。”   “当然签了!”洛城悠闲地躺在床上,前几日的忧虑经过这段时间的消化,再加上公司的给力支持,已经消饵得所剩无几:“而且赔偿金定得特别高,足足两千万美金!他们敢透露,我就敢告他们!让他们赔一笔大的,也够我退休金了。”   可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   这句话宁祁放在心里没有说。他知道此时此刻,洛城肯定不想这种唱衰的话,于是笑一笑,识相地应和了两句:“两千万美金!那确实是足够你原地退役了……”   ------------------   只不过,世事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许多意外就发生在众人觉得万无一失之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有时候,一些令人忽视的细节却在有意无意间左右了事情的发展。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褚云争没有出游,待在家里锻炼。他在登山机上不知疲倦地爬着,交替的双腿带动臀部肌肉,使身形变得更加饱满、挺拔。   这时,他放在显示屏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通来自美国的电话。见状,褚云争眉毛一挑,摁停了登山机:“Hey——”他用熟稔的语气道,“你又搞到了什么好消息?”   “绝对劲爆的消息,一个足以震撼整个综合格斗界的消息——”对方故作神秘地这样道。“这个消息值两千万美金。但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两百万,如何?”   “两百万美金?”褚云争不禁发出嗤笑:“你也太会漫天要价了!我最高只能给你五十万,你看着办吧。”   “不不不——”对方却不紧不慢的,仿佛胜券在握:“是你需要看着办。这个消息跟Chan有关,一旦曝光,足以毁掉他的职业生涯。你可要考虑好了,到底要不要买。”   ……足以毁掉洛城的职业生涯?褚云争好笑地拧起眉:“大哥,我毁掉他的职业生涯干什么?我这边伍沛霖还要跟他打国家德比呢,大好的赚钱机会,我干嘛要自断财路?”   对方被呛得无言以对,半晌才悻悻地道:“行,你不要的话,那我就把它卖给格伦奥康纳吧!他一定会对这个消息充满兴趣的。”   闻言,褚云争面色一沉,脱口阻拦:“等等!”同胞的弱点,还是不要落在外人的手里为好。虽然有点儿贵,但是买下来之后,还可以去跟闻人律报销嘛——以这人对洛城的重视程度,他绝对会选择破财消灾的。   想着,褚云争赶干净利落地吩咐秘书打了两百万美金过去:“我这边已经发起打款了,你跟我说吧。”   “Brandan还是一如既往的痛快!那我告诉你吧——Chan这次的尿检结果出现异常,查出了人造睾酮的成分。WADA这边要求登峰解释,结果你猜怎么样?Chan居然是AO双性患者!他的染色体有问题,偶尔会出现睾酮缺乏的症状,所以要额外补充人造睾酮!而且啊,他那个女儿,居然是他自己生的!去年他突然销声匿迹,就是去生孩子了……”   “……现在WADA这边初步认可了他们提交的证明,在考虑给Chan开放合理用药的许可。所以说,我这个消息要是没有人买,他可就顺利地瞒过去了~”   良久,褚云争瞠目结舌地放下手机,缓缓坐到地上,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洛城居然是AO双性人!”   操,这样的话,那他也太厉害了吧?怀孕比赛、请假生娃,又杀回赛场,打出两连胜。褚云争恍惚地揉揉脸,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这简直是Omega的楷模啊!”   不禁回想一番洛城前阵子在八角笼中的英姿,褚云争想,如果这是生了娃之后的状态,那他恢复得相当不错啊?小腹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一点儿妊娠纹都没有!……倒是胸口有些异样,汝头比以前大一点点,看来他生产以后还亲自哺乳了。   下意识设想一番他抱着女儿哺乳的模样,褚云争又不禁笑了出来,难以接受:“好奇怪啊,那么Alpha的人,居然会哺乳……”   这样说来,他的女儿完全不像他啊?唔,那应该是像爸爸……真稀奇,洛城看起来不像是愿意屈居人下的。那个Alpha的口味也足够特别,居然吃得下这么高大威猛的类型……不对,等等?   思绪及此,褚云争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洛城的女儿不是长得很像闻人晴吗?如果洛城是作为妈妈生的孩子,那孩子的爸爸,岂不是……   他难以置信地黑沉了脸。 第95章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申城的冬天更讨厌, 那就是申城冬日的雨天。   元旦假期的第三天,气温降至-1℃,大雪却没有如约而至。下午五点, 天上开始下雨, 雨夹雪。天色阴沉得仿佛夜晚,细密的雪粒夹在雨里,一阵阵打在车子顶棚上,发出细碎不绝的声音。   一辆低调的黑色卡宴停在某个高档小区的街对面, 正对着欧式风格的大门, 可以看清来往行人的脸。褚云争穿着黑色羊绒风衣坐在后座,窗玻璃打开一半,露出眼睛,冰冷而锐利地搜寻着着从小区里走出来的人——昨日他雇佣的侦探在傍晚时分看到闻人律家的保姆抱着一个小婴儿出现在这里。如果周边的小贩说得没错, 她们每天都会出来散一会儿心,那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这是褚云争第三次来到闻人律的小区。上一次是在五年以前,两人刚分手之后, 他放下尊严来找闻人律求复合,但这个冷漠的alpha却连门牌号都不愿告诉他。   保安将他拦在门外, 为难地说, 先生,不要让我们难做啊。来往的人好奇地偏头望着他,掩着嘴发出窃笑——那是褚云争目前的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那一刻,他暗自发誓,从今往后, 他再也不要跟闻人律纠缠不清。   可现在,他又出现在了这里。   咬唇露出不甘的神色,褚云争那双清冷的柳叶长眼逐渐漫起雾气, 沁出了雨水。   从小到大,他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什么漂亮的、贵的、稀奇的玩意,他看一看就丢到一边去,根本不屑一顾。唯独闻人律、只有闻人律,他一眼就看上,一眼就认定这个alpha是属于自己的。即使两人分手数年,他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在他看来,这个年轻气盛的alpha只是沉迷于事业,还没到想结婚生子的年纪而已。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闻人律想结婚时,自己再从容潇洒地出现——还是那么爱他、那么了解他,甚至可以帮助他的事业。到时候,他还有可能选别的人吗?   如今,现实给了他答案。闻人律并非无心结婚生子,他也许只是没有遇见那个想让他结婚生子的人。   车内的温度被窗外吹来的风卷得七零八落,驾驶位上的老司机欲言又止地看一眼自家面色痴嗔的少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晌,他回过头,故作轻松道:“少爷,旁边有家咖啡店,你要不要喝一杯热拿铁?”   “嗯。”褚云争心不在焉地哼一声,视线依旧没有从窗外移开。一旁的秘书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默默地也跟着司机去了咖啡厅,借此喘息一会儿。两人点过单之后便立在前台,无奈地唉声叹气。司机问秘书:“少爷那个线人,靠不靠谱啊?不会是拿着假消息骗他的吧?”   “绝对靠谱的。褚总之所以总能拿到一手消息,就是因为有那个人通风报信。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那边签了保密协议,所以对方不好把资料外泄。褚总若想披露洛城的真实性别,只能自己想办法寻找蛛丝马迹。”   “原来是这样……”   不一会儿,两人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回到车上,褚云争已经浑身僵硬地趴在窗口,眼神发直,做不出任何回应了。   秘书顺着他的视线向街对面看去,只见雨夹雪之中,两个高大的alpha同在一把深灰色的大伞下,其中一人怀里搂着个裹成绒团子的婴儿,正拉拉扯扯地往超市走。   褚云争将窗口抓得死紧,手指被冰雨打湿了也毫无感觉,双眼只盯着街对面的两人:那是洛城和闻人律。他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羽绒服,一个俊美,一个不羁,看上去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一点儿也不般配。可洛城怀里偏偏搂着一个与闻人律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婴,姿势娴熟而自然,仿佛习惯了这个孩子在他怀中,也习惯了一旁的闻人律。   而那个跟自己在一起时总是面无表情的alpha,此刻居然不厌其烦地用围巾下摆反复擦拭洛城后背淋到的雨水,神情关切而埋怨,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洛城好像嫌他烦,反手推了他一下。他不为所动地又凑上去,一边撑伞,一边擦拭,那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一个深爱老婆孩子的新手爸爸。   至此,褚云争再也忍不下去,扭回头关上窗,紧咬着牙关用颤抖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开车吧,我要回去。”   “哎,好!”忙不迭答应一声,老司机叹息着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了这个冰冷彻骨的地方。   --------------------   元旦收假之后,闻人律一大早便顶着冷雨来到办公室,脱掉被雨打湿下摆的羽绒衣,开始跟李雪和唐秘书对接最新的事务。   他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喝咖啡,一边跟李雪翻看WADA和UFC官方联合发来的新邮件:“鉴于洛城先生的特殊情况,我们考虑予以特殊对待,准许洛城先生在赛前补充人工睾酮至Alpha的正常范围。具体行使措施和细节控制还在讨论之中,以最终发送的函件为准,特此通知……”   看完邮件,闻人律和李雪均是长吁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李雪心有余悸道:“我真的好害怕这事儿办不成!最近几天我都睡不着觉,眼睛一闭就是洛城职业生涯告吹的场景……啊,担心死我了!”   摊手摊脚地躺到沙发上,年近四十的beta姐姐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软了下来。闻人律贴心地给她又倒了一杯咖啡,自己的神经却依旧紧绷着,没敢松懈。   他点开备忘录查看最近亟待确认的工作,在看到其中一条待办事项时,他眉心一蹙,发信息把唐秘书叫了进来:“唐姐,悍马那边的新合同还没寄过来吗?”   “还没呢。”唐秘书说,“放假以前我催过一次。他们说还在走程序,有几个领导出国了,没法审批,要等节后。”   还要等啊……闻人律沉默不语,心中莫名感到不安。他总感觉,继续拖下去要出岔子……可至于那个岔子是什么,他也不敢往深里想。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冷的温度透过窗玻璃传进来,冻得闻人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疑心场馆改造时工人是不是把墙体隔热材料偷工减料了,他打电话给后勤处,让他们把中央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5℃:“冷成这样,怎么办公啊?调高一些,之后升温了再调回去。”   挂掉电话,抬起头,穿着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的褚云争不知何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脸上挂着一个略显寂寥的笑容,望着自己,凉凉地道:“几年过去,你都学会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了。”   下意识拧起眉,闻人律想:这人怎么总是随意出入登峰?看来,门卫和保安该重新培训一下了。   不悦地站起身,他不疾不徐走向沙发,不像邀请,也不像赶客,就站在那儿不咸不淡地问:“褚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褚云争站在门口,不禁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怎么,现在连杯茶都不舍得请我喝了?”   沉吟几秒,闻人律没有回答,径直坐到茶几后面,开始烧水泡茶。见状,褚云争咬咬唇,这才走进来,在茶几前方的沙发上坐下。   他似乎是淋雨过来的,头发微湿,黑色毛呢大衣上也满是细密的雨珠。闻人律无意间瞥见,本来不想搭理,但不知为何,他想到前几日,洛城在伞下老是乱走,也是淋了一背的雨珠,便习惯性地道:“把大衣脱了吧。放到边上,很快就干了。”   猛然抬起头,受宠若惊地望向他,褚云争怔忡地微瞪着眼睛,突然轻笑一声,讽刺道:“以前我们谈恋爱时,你都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以前,闻人律的眉心又蹙了起来,沉着脸没有吭声。他自顾自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净的备用杯子。褚云争敏锐地看到角落里摆着三四个造型各异的显眼茶杯,又是一声嗤笑:“贵客专用的?……上次我来过之后,你没有考虑给我也准备一个吗?”   闻人律不答他,只兀自烫好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   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澄澈茶水,褚云争只感觉眼底又开始发酸:“如果我说,我是来跟你谈洛城和伍沛霖的德比之战的,你信吗?”   “不信。”闻人律不假思索地道,“你谈公事不是这个架势。”   “——那你觉得我是来谈什么的?”褚云争微低着头,那双追根究底的眼睛仿佛在对他发出灵魂层面的质问。闻人律垂着眼,却完全没有看他的意思,自顾自地用茶水淋在那一排安静的茶宠上,也不回答他的明知故问。   这一刻,褚云争明白,他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来意。只不过不想戳破,亦不想应对而已。   自嘲地冷笑一下,他撇开脸,用力眨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溢出来:“我以为你是天性冷漠,对谁都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超能力,改变不了你……结果,我没想到,前后不过一年,你居然在别人那里学会了温柔,学会了照顾人?闻人律,当年分手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说的?”   面对他的质问,闻人律拧着眉,不回答,亦不看他,好像只觉得烦躁。这个表情让褚云争不禁浑身发冷,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两人冷战的时候:“……你说你不会,你说你没有这种习惯,你说我是在强求你!那现在呢,那个人有没有强求你?他有没有打乱过你的计划,有没有不识时务、无理取闹过?”   虽然不明白褚云争是怎么得出自己有恋人的结论,但闻人律还是顺着他的问话下意识回想了一番:有没有打乱我的计划,有没有无理取闹过……一瞬间,不胜枚举的事例涌上脑海,他失笑地勾起唇,那表情有些无奈,但又更像甘之如饴:都有过。   坐在他对面,褚云争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的表情如此好懂。   心脏一瞬间麻木了,他执拗的肩膀垮塌下来,以往的傲气全部被打成碎块,散落在地,被这个人无情地碾成尘土。那一刻,褚云争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明明很想哭,可眼泪却流不出来,尽数冻结在眼眶里:“闻人律……”   他嘴唇颤抖地哑声低唤:“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   终于抬起眼望向他,闻人律迟疑而复杂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真的要追问到底?”   霎时间,褚云争的表情变得更加悲戚了。   犹豫几秒,闻人律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向后靠去。他垂着眼,那张好看的脸似乎在认真回想着几年前那转瞬即逝的一瞬间,以及那一瞬间之中更加短暂的一个念头。半晌,他开口道:“如果你确实想知道,我只能说……因为我觉得是时候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   说到这儿,闻人律点点头,十分确定地抬起眼,直直与褚云争对视:“在你之前,我只在密歇根跟同学谈过一次恋爱。你对我告白时,我刚好分手满一年……一年,空窗期也够久了。我觉得差不多该谈下一个了,就答应了你。”   差不多?应该?……褚云争颤抖地张张嘴,无声地重复这些不痛不痒的词,神情逐渐分崩离析:“所以说,我只是你随便拿来解渴的一瓶水,是吗?”   闻人律无言地看着他,面色不甚赞同,却不说话。褚云争突然又明白了他的想法:你甚至连一瓶水也不是。因为我根本不渴,我不需要水。   没有爱,甚至也没有恨,只有恋爱时的无感,和分手后被自己纠缠的厌烦。   凄楚地笑起来,褚云争艰涩地弯着眼,泪水突然恢复流淌,尽数向眼眶里灌去,苦涩地咽进喉中。他摇摇头,又摇摇头,笑声逐渐变得尖刻而决绝:“闻人律……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错过了什么?你不知道……不对,你终究会知道的。”   笑声倏然停止,他的视线冰冷彻骨地定住,眼底露出苦楚而歇斯底里的光:“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我不会再心存幻想……也不会再留任何情面。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不要怪我!”   他疾步走了出去,背影决绝不再回头。闻人律听得心中不安,快步走到窗前,看见他在细雨中横穿过花园,风衣下摆被大风吹得不断翻卷,脚步急促。他拿出手机,用力贴在耳侧,不知道给谁打了一个电话,言辞也隐隐激烈。   “Hey,你不是说登峰向WADA提交了证明资料么?弄一份出来给我。”   “Oh god,no……no no no,我不能这样做,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的!我把这个消息卖给你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一部分资料,在《柳叶刀》一月刊上可以查到,这个是他们医院方面公开发表的。至于怎么利用,就看你的运作了。”   “……《柳叶刀》一月刊?好,我知道了。”   离得太远,雨声又细密,闻人律打开窗,却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音节,无法辨别具体的内容。心里愈发感觉不妙,他警觉地眯起眼,赶忙回身找到手机,给陈煜打了个电话:“喂,煜哥,你帮我查一下最近褚云争在忙什么……”   -------------------   接下来是长达三天的风平浪静。   这种敌在暗处、我在明处的危机感让闻人律坐立难安,不禁反复向陈煜确认:“他真的没有什么大动作吗?没有去见Dana,也没有往美国、加拿大……诸如此类的地方跑?”   “没有。我一直派人在周围监控着,他就正常上下班。不过,我这边的黑客攻不进他家网络的防火墙,所以不清楚他是不是通过其他的方法在安排一些事情。”   闻人律不禁愈发焦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主动去褚云争家拜访,向他低头服个软,再求他不要搞什么幺蛾子。洛城的处境刚有好转,这件事又过于关键,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但三十年来坚不可摧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禁侥幸地想,万一跟洛城的性别无关呢?万一他指的是其他的事情呢?   危机感与侥幸心理相互角力,最终,危机感还是占据了上风。站在办公室窗前,闻人律脑海中回想起他离去时决绝而愤恨的背影,犹豫半晌,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褚云争的电话。   对面足足响了十五声才接起来。   “怎么,想通了,终于按捺不住了?”褚云争冷笑着说。   “你到底想什么样。”闻人律的语气透着不满和无可奈何的妥协,“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别搞我的公司,别搞我的选手,好吗?”   “这句话你前几天就应该说了,不是吗?在我濒临崩溃去找你的时候,去向你求证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的时候,你就应该说了。而不是现在,在我清醒之后,才姗姗来迟地向我求饶。”   “太晚了——闻人律,太晚了。该发的都已经发出去了,舆论已经开始慢慢发酵了,你没发现吗?……未免太迟钝了吧,闻人老板?你这,迟钝得我都有点怀疑了,你真的喜欢他吗?”   听他这样说,闻人律感觉自己的皮肉缓缓绷紧,鸡皮疙瘩战栗地从听筒正对的耳朵一寸一寸蔓延,逐渐爬满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朝电脑走去,下意识打开所有社交媒体,飞快地搜索洛城的名字:“你对洛城做了什么……?”   “唷,终于肯承认啦?”褚云争冷笑着,话音里透出彻骨的恨意:“闻人律,早知道你喜欢这类型的,我就不沾你了!毕竟,品味差成这样,你自己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他狠狠地挂了电话,闻人律却无暇顾及,赶忙把手机丢到一旁,在网上四处翻找不利于洛城的讯息。可用好几个关键字搜索了半天,却始终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气急败坏地靠到椅背上,他不禁想,褚云争不是说“发酵”了吗?什么讨论度都没有,怎么发酵?用什么发酵?操……简直莫名其妙!   无法,他只好又打电话给陈煜,让他帮忙在网上筛查一下。不得不说,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专业的来做。十五分钟后,陈煜便给他发了好几个网页,闪得对话框一直跳动。闻人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屏住了呼吸——   点开第一个链接,居然是个医学论坛的讨论帖:我好像在《柳叶刀》最新刊的某一篇论文里,发现了我的偶像?   贴子里截图了好几张杂志上的配图,和论文中病患的关键信息:患者32岁,身材高大结实,从事体育行业。去年五月下旬,自述食欲不振,清晨恶心干呕……并加以说明:“我经常看UFC比赛,对这个选手关注很久了。以前学人体解剖时,我就是用他的比赛照片分析肌肉的,他的身形我可以说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这几张照片,虽然因为怀孕有些浮肿,而且还把纹身抹去了,但他的肩膀和一些细小的旧伤疤还是非常好认的。还有他的手指——关节和老茧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侧影处的流云纹身也没有抹干净,留下了一撇,跟他这张比赛的特写正好能对上。”   “更加可疑的是,这名选手确实在去年六月之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活动,也不去现场观赛,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直到今年五月,才有人拍到他在公园慢跑锻炼。结合论文中说的,病患在2月初生产——这个时间也正好对上了。”   其他人难以置信地跟帖道:“不是吧?一个打格斗比赛的Alpha,居然是AO双性?我不怎么关注UFC,不过这个人挺眼熟……”   “当然眼熟了,前两个月D音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雅马哈机车广告!”   “啊,是他!——居然是他啊!他是AO双性?卧槽,这个消息如果是真的,那就太炸裂了!”   ……   看着这些讨论,闻人律只觉得全身体温降到了冰点,呼吸都快被冻结了。手指僵硬地移动鼠标,点进下一个帖子——居然是今年一月底时,那个在公交车站偶遇洛城的笔记被翻了出来!好些网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评论区留言:“火前留念,等待大爆。”   不仅仅是这一条笔记,还有粉丝讨论洛城汝头变大的那条博文、洛城去年6月在交大附院做肠胃造影时跟粉丝的合影,以及他做完检查后,在酒吧放浪形骸的偶遇照……通通都被人翻了出来!闻人律的手止不住颤抖,摸过一旁的手机,赶忙给陈煜发了一条信息:“删除掉,把那些帖子通通删除掉!立刻!马上!”   很快,所有关于洛城的讨论帖、笔记和博文尽数消失,无影无踪。但眨眼之间,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一模一样的帖子和讨论如雨后春笋般,铺天盖地地又长了出来,出现在社交网络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甚至不再掩饰,而是直截了当地带上了主角的大名:   惊爆!我国著名综合格斗选手洛城,居然是AO双性人?! 第96章   当陆庭风狂奔着冲进总裁办公室时, 闻人律、李雪和唐秘书已经围在办公桌前,激烈讨论过一轮了。   陆庭风一进来,先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拍, 随即气急败坏地大口喘息着, “你……你……”了好半晌,才终于吼出一句:“我叫你别惹褚云争、叫你别惹褚云争!你偏不信!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在一起一年多,难道还不知道吗?!他可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说你惹这种人干嘛!”   闻人律被他骂得面色青白、无言以对,只能理亏地绷着嘴角,生硬地垂下眼。   李雪在一旁头疼地深吸一口气,打圆场道:“现在吵这个没有意义。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讨论出一个公关方案, 以便能把舆论拉到洛城这边。还有,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泄露的,一定要查清楚了, 不然我们的保密协议不就白签了么?”   “刚才我给Dana打过电话了……他信誓旦旦地说UFC那边绝对没人走漏风声,让我去跟WADA对质。WADA那边也不承认, 把直接锅甩到了交大附院发的那篇论文上。”   “问什么问, 直接告啊!找几个侦探,国外国内都要找,查他们的通话记录,银行卡流水!我就不信了……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来, 怎么可能不是他们泄露的?!”   “侦探那边我也已经联系了。”闻人律蹙着眉,心中满是懊悔: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在博弈中一旦失了先手,之后便会处处落于下风, 疲于应付。一招失误,满盘皆输,这一次,是他的决策出问题了。   看看时间,早上十点十分,洛城关着机,大概是还没起。闻人律长叹一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问:“现在公司里,有人看到这个消息了么?”   “林秘书看到了。”唐秘书小声说。“他们年轻人喜欢网上冲浪,获得资讯会快一些。不过,以腾云这个舆论铺开的速度,恐怕不到傍晚,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了。”   心里一紧,闻人律不敢再多待,赶忙拿起外套和手机往外走。陆庭风还打算跟他商量对策呢,忍不住喊:“不是,你去哪儿啊!?”   “我去找洛城!”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一会儿已经走到馆外,穿过花园向大门疾奔而去。   陆庭风在窗前看着他急切的身影,忍不住龇牙咧嘴的,满脸忧虑:“你可别被他一拳揍晕啊……”   ------------------   四十分钟后,当闻人律出现在望海街时,整条街道还是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   或许是老年人白天都爱走街串巷的原因,这些街坊们暂时没有接触到洛城的性别新闻,犹自在各个店面悠闲地闲逛说笑。闻人律在车里看见,不禁松口气,随即把车停到光溜溜的泡桐树下,大步跑上四楼,急切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长长的呵欠声——洛城果然刚睡醒。不由庆幸地松一口气,在洛城打开门之后,闻人律便急切地挤进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还没开机吧?”   “啊?”洛城穿着他之前帮买的黑色睡衣,睡得头发蓬乱,一脸茫然:“我没开机吗?”下意识转身想要回房拿手机,这人却死死拉住他的手不放。他不禁奇怪地瞪一眼:“干嘛,我要去拿手机啊!”   闻人律神情紧绷,不由咽了一口唾沫,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房间里面开着空调。洛城莫名其妙地被他拽进去,看向床头,见手机好好地躺在枕头边上,但充电线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弄松了。   无语地“操”一声,他走过去刚把线插好,立刻又被闻人律拽了过去。那双惯来冷静的凤眼,此刻居然带着紧张而忐忑的神情:“洛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说事?狐疑地看着他,洛城本来不以为意,但见他眼神郑重紧迫,自己也情不自禁地默默站直了,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什么事啊?”   “你……”闻人律艰涩地说着,停顿之间深吸了好几口气,眼睫不住地眨动:“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激动,也不要往深里想,公司这边在想办法尽量控制……”   “——什么事啊!”好奇心被吊起来,却又被硬生生地踩下刹车。洛城预感到了什么,不禁失控地低吼出声,虎目圆瞪。   闻人律呼吸一窒,心底不禁泛起歉疚和懊悔,艰涩道:“褚云争不知道从哪儿得到关于你性别的消息……前几天来找我对质。他对你生了我的孩子感到很生气,我又没有及时安抚他,所以……今天早上,他找人把这件事在网上散布出去了。”   他沉而迟滞的话语像拗口又难以理解的课文,洛城呆立在那儿,大脑将这几句话思考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理解它们的意思。   霎时间,他感觉周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呼吸,耳际只有沉重的心跳声在缓慢回荡。脚掌冷冰冰地踩在地板上,脚心位置仿佛开了一个孔,温热的血液哗啦啦地流出去,体温被尽数带走,最后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壳。   望着闻人律紧张而关切的双眼,他短暂地窒息了几秒,嘴唇张一张,失语般嘶哑道:“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以当前消息传播的广度,估计到今天晚上,关注你的人应该都会知道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闻人律也做不到厚颜无耻地掩饰自己的失误。   听见这句话,洛城僵立在那儿,整个人似乎跌进了某个不断向下螺旋的漩涡之中。看着他惶惑无助的眼神,闻人律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把他拥进怀里轻声安抚,洛城的手却猛地抬起来,挡在两人之间。   他的神情虽然还是有些恍惚,但理智似乎慢慢恢复了些。闻人律眼睁睁地看着他后退一步,茫然地转过身,抬起手无意识地揪住头发,焦灼地抓挠、拉扯:“怎么会被他知道了呢,不是签了合同的吗……两千万刀啊,他们不在乎吗?”   自言自语似的崩溃低喃,洛城的肩背剧烈起伏着,半晌转过头来,那双马驹般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痛苦与挣扎的深渊:“你们不是跟UFC和WADA签了保密合同的吗,怎么还会有人泄露出去呢?”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闻人律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哑口无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苍白地道:“这件事我派人去查了,如果消息确实是他们那边泄露的,公司方面一定会起诉他们,要求赔偿。不过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网上那些对你不利的言论……这两天你先别看手机,好不好?最好也别接电话,别回信息——你的朋友们肯定会来跟你求证的,你都不要搭理,就当看不见,明白吗?”   说着,他试探地走过去,把洛城拉到床边,引导他缓缓坐下。这时,洛城的手机已经充上电,自动开机了。   果不其然,电话接二连三地打了进来,猝然响起的铃声惊得二人俱是浑身一震——第一个是洛城的老友陆良,响了七八秒后停了下来,估计知道他已经起床,转而去微信上发信息;第二个是宁祁,锲而不舍地打了两次,每次都响足二十几秒,像锯木一般折磨着两人的耳朵。   第三个是一通越洋电话,不用看就知道是KSP。至此,闻人律再也控制不住,将手机抓了过来,干净利落地关掉,收进自己衣兜里。洛城却像猛然间清醒过来似的,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怒瞪着双眼:“你干什么?!”   闻人律试图说服他:“这两天舆论爆炸,网上肯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言论,你还是先避一避的好。手机我先帮你拿着,过几天再还给你。今晚我会给你一个备用机,有事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闻人律,我不需要你这种保护!把手机还给我——”洛城却仿佛魔怔了一般,双眼灼灼地瞪着他,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野兽,死死瞪着掌握着钥匙的人。   第一次被他用这种视线紧盯着,闻人律竟感觉后背隐隐发冷,手指也开始僵硬:“洛城,网友说话会很难听的,你不要犯犟……”   “——给我!!!”怒吼的声音仿佛野兽最后的警告,洛城像是被逼到极点,虎目灼灼燃烧着,情绪失控得已经分不出敌我。闻人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喉中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即僵硬地拿出手机,缓缓递到他手里。   洛城迅速攥紧手机,放到自己身后,咄咄逼人的视线终于减弱了些。他生硬地望向别处,压抑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走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看着他黯淡而痛苦的神情,闻人律呼吸沉沉,心头酸涩,仍不愿放弃:“我留下来陪你吧,万一有人来骚扰……”   “谁会不自量力地来骚扰我,不想活了?!”洛城愤恨地冷笑一声,双眸随即讥讽地瞪向他:“闻人律,我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你寸步不离的监护!……你与其担心我,不如赶紧回公司想想怎么帮我公关?”   被他怼得喉咙一噎,闻人律张张嘴,哑口无言。面色青白地僵立一会儿,他只得低下头,歉疚地转身离开。但在走出房间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不要上网……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尽量别往心里去,好吗?”   洛城坐在床边,表情冷漠地垂着脸,没有答话。   闻人律黯然收回视线,低着头走了出去。   --------------------   安静的房间像一个牢笼。   明明开了空调,却感觉全身的温度在不断往下掉。洛城呆坐在床边,忽然打一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扯起被子,将自己裹紧。   手和牙关不受控制地战栗着,他失神地躺到床上,麻木的眼珠总忍不住望向床头的手机,难以自制地想要打开它。可脑海中又反复回荡着闻人律的话,“不要看,不要看。”洛城忽然苦笑:你不知道越强调什么,别人就越想做什么吗?……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怎么做得到视若无睹?   痛苦地挣扎良久,洛城还是伸出冰冷的手,将手机拿过来,坚定地摁了开机。   看着屏幕上出现熟悉的页面,他屏住呼吸,点开社交媒体——数据算法似乎知道他的身份,直截了当地将最热闹的视频和讨论推到了他面前。看着那些难以置信、讥讽、嘲笑的话,洛城紧咬着唇,颤抖的眼珠映着飞快划动的屏幕,呼吸逐渐紊乱,脑子里也响起了“嗡嗡”声。   “卧槽……难怪我说他的汝头怎么变大了,原来是生了个娃!哈哈哈哈太离谱了!”   “以后都不能直视了!我觉得UFC应该让他穿衣服比赛,免得对手分心。”   “穿衣服?……穿胸罩吧!哈哈哈哈哈!”   “靠,真丢人,以后我都不敢跟人说我喜欢过他!太荒谬了!”   “我也有前科了……”   “我也……”   “不是?你们都那么肯定洛城是AO双性了吗?万一这是个假新闻呢?”   “是假新闻的话,登峰早就回应了好吧!不过一句话的事,拖到现在还没声儿,这不是默认是什么?”   “万一人家在准备材料起诉呢?”   “那也可以先回应啊!回应一句话需要什么时间,不就几秒钟的事!”   “这事儿八成是真的。就看登峰和UFC那边怎么解释了!”   “次奥,我感觉像吃了屎一样恶心……早知道他是AO双性,我都不会看他的比赛!”   “有那么严重吗?那人家也不想的啊。天生的基因问题,三十二岁才查出来,洛城才是最崩溃的那个吧?你们这些粉丝真是莫名其妙……”   “路人别来当理中客哈!综合格斗界不搞LGBT那一套,你们祸祸演艺圈去,少来UFC指手画脚!”   ……   持续的嗡嗡声连成刺耳的蜂鸣,洛城胸闷气短地放下手机,大口喘息着,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发晕。他知道的……他早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拳击、踢拳、综合格斗,这些都是极其排斥Omega的运动,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无异于前途尽毁。他以为他可以侥幸瞒到退役……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幸运值大概全用在月凨身上了。   后悔吗?洛城苦笑着问自己。   若是以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不后悔。但是现在……他好像没有那么确定了。   ------------------   在公司经过一天的激烈讨论,晚上九点多,闻人律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一进门,敏姨就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急慌慌地问:“少爷……那个,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阿城是AO双性,还说月凨是他亲生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别人胡说八道……”   头疼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摆摆手,哑声道:“稍等,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脱下外套,换好鞋,他走到餐桌旁喝了一大杯水,随即绵长地、深沉地叹息一声,问道:“月凨呢?月凨睡觉了是吗?”   “昂,是,刚刚睡着了。”敏姨坐到他身旁,双眼关切地紧盯着他,一副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架势。无奈,闻人律只好点点头,无奈地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洛城确实是AO双性体质,去年六月份查出来的。他请假消失,就是去生孩子了,这也是你一直没见过他女朋友的原因。”   “……啊,他就是月凨的妈妈啊!”不禁惊叹出声,敏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结巴道:“那,那,你是月凨的爸爸,你俩岂不是……”   抬手止住她的话语,闻人律已无力掩饰,只得直截了当地承认:“对……当时情况有点复杂,我跟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直到上次给月凨做亲子鉴定才确认的。”   “啊……”恍惚地惊叹着,敏姨没了话,整个人陷入巨大的震惊中。半晌,她好像醒了过来,猛地攥住闻人律的手腕,急切道:“那,那你赶紧让阿城搬过来呀!望海街那边人多眼杂的,安保又差,那栋楼都没个门禁,人人都可以上去!万一有人去骚扰他怎么办?”   闻人律苦笑:我何尝不担心这一点?但是……想起中午时洛城不以为然的愤恨神情,他头疼地思索半晌,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敏姨,明天你跟我去劝他吧?咱们再把月凨带上,三个人一起,他肯定就答应了!”   “是吗?那好,好,我跟你去!”忙不迭答应着,敏姨抬手用力压着心口,只感觉胸膛里一阵阵紧缩,为洛城担心到了极点。   -----------------   深夜的望海街十分寂静。   冬天没有虫鸣,只有夜风吹拂的声音,穿过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低叫。左邻右舍偶尔传来低语,细碎而模糊,不知道在聊什么。洛城躺在床上,不自觉地竖着耳,总感觉他们在讨论自己。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难受地苦笑着,他翻过身,把脸捂到枕头里,短暂地隔绝了自己的呼吸。他突然后悔了,后悔打开手机,后悔上网——也许当鸵鸟才是正确的选择。有些事自己无能为力,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罢了。   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密不透风地与外界隔绝起来。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用棉被做城堡,想象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国王。有人口出恶言,伸手一指,对方便不能说话;有人兴风作浪,抬手一挥,他们便被关进小黑屋。   世事要是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微信上许许多多的慰问他还没有回复。经过一天的发酵,相信大洋彼岸也已经看到了新闻——明天UFC那帮选手肯定会激情开麦的吧?别的人不说,格伦奥康纳和安东尼奥肯定会大肆嘲讽的。   ……到时候就让公司去应付吧!毕竟是闻人律惹下的情债,情债又爆出了雷……他不负责谁负责?   正忿忿地想着,洛城突然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有谁在走廊上?   狐疑地掀开被子,那些声音顿时变得清晰——门口有几个人在窃笑,一边说着“快点儿快点儿!”一边将门板弄得吱吱响动。那声音颇为年轻,好像是什么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不怀好意地游荡到这里,准备拿他寻开心。   一瞬间,洛城感觉怒火上冲,当即翻身下床,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那些小混混大笑几声,喊着“快跑!”,脚步凌乱地沿着楼梯飞快逃离。洛城咬牙切齿地打开门,只看到门口丢着几根铁签,而深红色大门上被他们刻了一副拙劣的“春宫图”:   两个线条小人上下交叠在一起,身体相接,动作露骨。下方的小人头上有一个箭头,正正指向两个字,“洛城”。   ……那恰好是他跟闻人律在杂物间里纠缠的姿势。   霎时间,洛城如遭雷击,僵立在门口。一股巨大的羞耻、懊悔、愤怒席卷而来,像狂风巨浪,兜头淹没了他。 第97章   清晨八点, 宁祁算着时间,估摸着洛城应该起床了,便买了各式各样的早点, 开着车赶往望海街。   他昨天一边上班, 一边给洛城发了一整天的信息、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结果都石沉大海。这边没有音讯,他又反复翻阅登峰的官方账号,期待着能看到回应。可官号也是安安静静的, 连屁都不放一个。   小护士苏林菲担心得要命, 不停地在他耳边碎碎念:“城哥肯定气死了,难过死了。说不定这会儿在借酒浇愁呢……”   宁祁一听,默默地察觉到了机会。   拿着早点疾步跑上四楼,他正欲敲门, 却见原来好好的红漆门被刮花了一大片!地上尽是深红色的碎漆,仿佛喷溅一地的血点,里头还夹杂着几根铁签。   惊愕地注视一会儿, 他迟疑地敲敲门,又敲一敲。怕洛城暗中戒备, 还低声轻唤了两句:“洛城, 是我,宁祁!你开开门!”   半晌,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洛城满是疲色的黯淡面庞。他一看就知道,这人昨晚肯定没睡好。赶忙关上门, 推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宁祁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看了网上那些评论, 所以睡不着啊?”   “……不是。”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洛城忿恨地望向别处,咬牙道:“我只是觉得可笑,这地方我住了大半年,一直好好的。现在仅仅爆出我是AO双性,那些小瘪三就敢上门挑衅……真荒谬。”   宁祁了然:原来门外那些漆和铁签是别人弄的。叹息一声,他道:“有些人惯爱哗众取宠的。他们来骚扰你,不一定是因为讨厌你,只不过因为你热度高,他们赶热闹过来踩你一脚罢了。我知道你很心烦,但也别太往心里去。”   洛城没有回答,兀自盯着茶几,不说话。   见状,宁祁沉吟几秒,又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跟UFC那边签订保密合同了么,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不清楚,反正新闻是腾云一手散布的。”洛城已经没有兴趣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还能不能继续:“UFC和WADA那边都准备给我开放用药许可了,结果被腾云的老总硬生生横插一杠子!……操,他对闻人律爱而不得,关我什么事?!搞我干什么?”   ……哦,原来是情敌吃醋报复。宁祁所有所思地笑笑,道:“看不出来啊。闻人老板一副正直高洁的样子,原来也会始乱终弃?哎,你沾上他真是倒了大霉,白白受了无妄之灾。”   闻言,洛城的眼珠子颤动一下,似乎被这话戳中了心思。虽然不清楚他是赞同还是反对,但能够在他心里种下迟疑的种子,宁祁便觉得很开心——像闻人律那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就是要多多地为难他,才能让人心情愉快。   没有急着继续说闻人律的坏话,宁祁将早点一一摆到茶几上,宽慰道:“先吃饭吧。这件事情急不来。国内外粉丝的情绪还在释放之中,选手们也还没发表意见,UFC那边不好仓促做决定的。”   麻木地拿起一个粢饭团,用力咬一口,洛城呆呆地看着桌面,忍不住问:“我还有继续打比赛的可能吗?”   不敢打包票,宁祁敷衍地笑笑,避重就轻道:“其实,不让你打比赛也没事啊。你外形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去闯荡娱乐圈。这个圈子对性别也比较宽容,没准儿能让你闯出另一条赛道呢?”   “呵,怎么闯?”不料,洛城冷笑一声,眼帘苦涩地垂了下去:“演艺圈帅哥美女一大堆,缺我一个吗?我现在之所以受广告代言的青睐,那是因为我能打,而且打的还是外国人,所以大家才吹捧我。有朝一日我要是不能打了,你以为还会有人理我?”   第一次得知他这样的想法,宁祁不由一怔,笑声中带上一丝尴尬:“怎么会呢?你好歹打了这么多年,名气虽然比不上国际顶尖的那几个,可也足够在国内衣食无忧了。”   “足够吗?”洛城摇摇头,面庞低低地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第一年也许还能蹭口饭吃,第二年,第三年呢?”   新鲜感是很短暂的,热度没有胜利与荣誉的维持,大众终究会对他疲倦。当剩余的价值被消耗殆尽,粉丝也会尽数离开,一一弃他而去。甚至,闻人律说不定也会……   洛城没有忘记,他是因为什么签下自己、并对自己分外上心的。拳脚是他毕生的倚仗,如果没了它们,闻人律不可能忍耐他的胡作非为,更不可能对他多看一眼。   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真相。洛城心里再清楚不过。   望着他悲观的侧脸,宁祁心中微沉,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了。毕竟他自己就是看中洛城的名气和能力,才动了心思的。如果这次风波洛城无法安然度过,被迫退役,那……想想这其间巨大的落差,宁祁抿紧唇,心中默默地生出了一丝迟疑。   气氛一时间很低沉,两人沉默地垂着头吃早餐,各怀心思,不发一言。半晌,宁祁的手机收到了几条医院的消息。他回复之后,顺手点进社交媒体,看看舆论发酵成了什么样子。不料,刷着刷着,一个昏暗的视频推到了他面前——   突击!AO双性格斗选手脾气真好,半夜起来刷门板~   画面中是一条灰蒙蒙的老旧楼道,镜头正对着一扇熟悉的大门,一个高大的背影正蹲在门前,佝偻着脊背,用小刀费力地、不知疲倦地刮着门上的漆。这个身形、这个微卷的半长发,宁祁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洛城!   “操,”不禁低呼一声,他赶忙把手机递到洛城面前,问,“这是不是昨晚那些小瘪三拍的?”   洛城拧眉细看,呼吸一窒,面色迅速黑沉了下去:那些人应该是提前在别的地方布置了手机录像。从拍摄的方位和高度来判断,大概率是在走廊的横梁下面,所以自己开门之后才没有察觉。等拍到了画面,过一两个小时,他们再偷偷取走……   夺过宁祁的手机,他点开评论区。看着那些极尽讥讽的话,以及各式各样下流的玩笑……洛城的嘴唇迅速失了血色,几乎失去控制,难堪地颤抖起来。   见状,宁祁赶忙拿回手机,关掉屏幕收进兜里。此时再看洛城——他又将脸垂了下去,将剩下的粢饭团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半晌,他吸吸鼻子,窘迫地撇开了脸,只留给自己一线紧绷的腮骨,仿佛在维持心里仅剩的尊严。   ---------------------   头天晚上,闻人律密切关注着舆论的动向,直到凌晨四点才迷迷糊糊进入睡眠。早上八点半醒来,他还没刷牙,陆庭风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UFC安东尼奥和奥康纳就洛城的事发布视频了,你快来办公室!哦,公关部秦部长也回了,咱们再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对策和细节!”   胡茬都顾不上刮,闻人律立刻换上衣服准备去公司。敏姨在他身后牵肠挂肚地望着,忍不住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接阿城呀?”   “中午吧。”闻人律想了想道,“等我开完会,就回来接你跟月凨。”   “哎,好!”敏姨急切地点了点头。   来到公司,年近四十的秦部长已经跟陆庭风他们在会议室里等着了。林秘书打开投影,将安东尼奥和奥康纳的视频投到幕布上,这些昂撒人傲慢的眼神和讥讽的笑容经过放大后变得更加刺眼。   “你觉得以Chan的情况,还应该留在UFC打比赛吗?”一个人举着镜头对准安东尼奥,这样问道。他们好像在某个别墅的后院,落败的白人摔跤手不屑一顾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应该去那些专为omega设立的表演赛事打比赛。UFC太残酷了,不适合这种需要呵护的性别。”   “可是他能力很强啊,之前不还打赢了你吗?”提问人戏谑地问。   安东尼奥又是一笑,只不过这次眼中多了一丝促狭,好像很期待自己即将说出口的回答:“……So At least I've never been fucked!”   听着这句恶意满满的回答,以及他们不约而同的大笑,闻人律双手环胸,面色铁青,牙关几乎咬碎了。一旁的秦部长静静打量他一眼,没有说话,示意林秘书播放下一个视频,奥康纳那张不可一世的络腮胡长脸随即出现在幕布上:“Chan?Oh god……他简直是UFC的耻辱。一群Alpha中间居然混入了一个Omega,这简直是荒谬!”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用Omega的身体打赢安东尼奥的,毕竟比完赛都两个星期了,可WADA尿检结果至今没公布。我合理怀疑Chan贿赂了WADA,帮他伪造尿检结果。不然,以Omega的睾酮水平,怎么可能打得过Alpha?他还是老老实实退役嫁人吧!毕竟已经生过一个了,那再生两个三个也没问题吧,哈哈哈哈!”   关掉投影仪,长相严肃的秦部长转身直视着闻人律,沉声道:“虽然大部分UFC选手尚未发声,但以经纪人阿里的人脉,想必他们的态度最后都会跟奥康纳和安东尼奥一样,对洛城留在UFC是持反对看法的。如果我们要让Dana留下他,只能想办法稳固他的竞技价值和商业价值——说直白一些,就是要稳固他的粉丝数量。”   陆庭风在一旁挠挠腮帮子,道:“现在Alpha粉丝是不能指望了,咱们只能考虑吸收一些Beta和Omega的粉丝。”   眉头紧锁,闻人律双手环胸,向后靠着长桌边缘,思索着道:“Alpha粉丝也并非不能争取吧?众人都是慕强的,只要证明洛城的胜利没有依赖兴奋剂,再合理地宣传一下他怀孕前后遭受的考验和努力,想必他们也会对洛城心悦诚服的。”   “心悦诚服?”以往秦部长与闻人律的意见高度一致,如今似乎出现了分歧。秦部长不禁冷笑一声,环顾众人,用一种严肃的、仿佛要将他们敲醒的语气道:“两年前UFC针对他们的付费观众做过一次调查,你们猜结果是什么——Alpha的数量高达89%!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失去Alpha粉丝,洛城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个缺口,是那些不看比赛的Beta和Omega怎么弥补,都补不回来的!”   说着,他着重望向闻人律,沉声道:“你以为这些Alpha粉丝在看什么?他们是喜欢看大获全胜没错,但他们更喜欢代入自己!粉丝们选取一个‘想要成为’的选手,奉他作为偶像,看着他大杀四方,或者看他落败、再看他卧薪尝胆、一雪前耻!他们是在用选手投射自己的虚荣心,投射自己的胜负欲,你明白吗?”   “——现在洛城变成Omega了,不仅跟人上床,还生了个孩子,你让他们怎么投射啊!?有哪个Alpha喜欢幻想自己被艹吗!?”   他说得如此尖刻、不留情面,在场所有人都不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望向闻人律——果不其然,这个“操了”洛城的alpha面色变得青白可怖,牙关紧咬,眼神难掩愠怒地瞪着秦部长。秦部长也毫不畏惧地望着他,似乎在责备他对旗下王牌出手,导致公司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所以,你觉得发展BO粉丝不可信,巩固Alpha粉丝也做不到,是吗?”闻人律低冷地开口道。   “是。”秦部长不卑不亢地昂着头,仿佛不打算配合他的公关计划。见状,闻人律站起身,揉揉眉心,随即抬手挥一挥,让其他人先散会。陆庭风等人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闻人律和秦部长两人。   不疾不徐地走到这个年近四十的Alpha面前,闻人律神色沉郁地抿抿嘴角,心情复杂道:“秦哥,一直以来,我们在工作上配合得非常愉快,我很佩服你,也信任你的能力,我一直以为你也很喜欢跟我一起工作。但今天……我有点儿搞不明白了,你是想离职吗,还是怎么样?”   闻言,秦部长一怔,脸上昂扬的神色随即退去。   看见他表情的变化,闻人律面色稍霁,逐渐恢复成了以前的郑重:“秦部长,这件事冲击性太大,我理解你有情绪,但是——你比我年长近十岁,我希望你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好吗?你要明白一点,咱们目前服务的对象是洛城,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对他是什么看法,但在立场上,你一定要站在他这边,明白吗?”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面容放松些许,稍稍露出无奈的神色:“秦哥,现在的情况很紧急,我需要你的专业能力来解决这件事,OK?我知道你不满我意气用事——但我已经意气用事了,事情已经这样了,难道你也要意气用事吗?这样的话,我们还公关什么呢,不如一拍两散好了,对不对?”   被他说得撇开眼,气闷地抿抿唇,秦部长呼吸紊乱地思索着,半晌终于抬眼望他,咬牙道:“好好一个Alpha选手,搞成这样!……你真会给我找难题!”说罢,他重重叹一口气,头疼地走了出去。   秦部长一走,陆庭风立即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大气不敢出一口:“你俩……没吵起来吧?”   “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烦闷地拖了张椅子坐下,闻人律揉一揉因失眠而胀痛不已的额头,道:“想不到,最先倒戈的居然是自己人……Omega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这不是Omega的问题,他们不能接受的,是一个高大英武的Alpha变成屈居人下的Omega,明白吗?那种心里的鄙夷,害怕被视作同类的恐慌——”陆庭风尽力比划着,试图让他理解:“除了这个性别,他们找不到其他的优越感了,只好虚张声势地维护这一脆弱的骄傲。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有点儿可悲。”   ……原来是这样吗?闻人律思索着拧起眉,却还是无法感同身受。这时,唐秘书着急地捧着手机跑了进来,低声道:“律总,你看!有人去洛城家里捣乱了!”   “什么?!”赶忙站起身,望向她手机屏幕。只见画面中,洛城穿着一件羽绒服外套,下身是黑色睡裤,头发凌乱地蹲在走廊上,一看就是睡觉时被吵起来的。门板上似乎刻了什么东西,此时他正拿着一把小刀,费劲地、执着地刮掉门漆,试图将那些屈辱的画面抹去。   看着画面中那个小小的人影,闻人律不禁屏住呼吸,心中一股不可名状的疼痛漫上来,顷刻间淹没了他。他看见洛城抬手抹了一下脸,以往挺拔的背影此刻萎靡地佝偻着,愤懑而无力。半晌,他好像刮得累了,垂头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他抬起手,看了几眼指缝——似乎是刚才太用力,将手指磨出了血。   将指头含进嘴里吸吮一下,很快,他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削刮。一刀一刀,一遍一遍,仿佛在修补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不忍心再看下去,闻人律后脑一阵晕眩,头重脚轻地推开他俩往外走:“我,我去接洛城,公司这边你们先负责……”   走到会议室门口,他好像想起什么,站住脚脸色青白地道:“刚才那个视频,你们录下来,找法务部……起诉他!一定要告得他倾家荡产!”   “哎,好!”忙不迭答应下来,唐秘书还想问什么,闻人律已经飞快地离开办公室,眨眼间没了影子。   -------------------   让司机把车开快一点、再快一点,闻人律坐在车上,难受得直想将那些小瘪三千刀万剐!他不敢想象昨天晚上洛城的心情,也不敢细想洛城抬手抹脸,抹的究竟是什么。他现在只恨自己昨天没有强势一点、蛮横一点!如果昨天中午就把洛城带回家,他就不会遭遇这些破事了!   想到那条视频下方不堪入目的评论区,闻人律咬着牙,双手紧攥成拳,指甲在掌心抠出了几个血印。   回到家里,月凨跟敏姨穿着外出的衣服,正在露台上跟路易晒太阳。闻人律顾不上换鞋,径直走进去,把月凨从路易的小帐篷里抱出来,同时催促敏姨:“姨,咱们现在就去洛城家,快点!”   “哎,好!”敏姨没有一丝犹豫,爬起身就跟着他走向玄关。闻人律还想给月凨穿外套,可仔细一看,小丫头已经全副武装了。敏姨利落地打开门走出去,见他还愣在里头,便道:“我跟月凨早就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咱们赶紧过去吧!”   闻人律赶忙抱着月凨走了出来。   车子就停在楼下。他从司机手中接过钥匙,坐到驾驶座上。开车之前,他一边绑安全带一边给洛城打了个电话。对面许久才接起来:“——干什么?”   消沉的、郁闷的、不耐烦的语气,闻人律听了,心里不禁又揪一下,语气滞涩:“你还在望海街吧?我现在过去接你,你收拾几件衣服……不收拾也行,待在家等我就好。”   “我不需要你来接我。”洛城却加重语气这样道:“闻人律,我告诉你,目前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你不要来!——来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话到最后,警告已经变成了低吼,夹杂着屈辱的怒气。听着他猝然挂断电话的声音,闻人律愣在驾驶座上,神情恍惚。敏姨替月凨整理好安全带,忍不住问:“怎么了,阿城不想来吗?”   “……没事。”放下手机,闻人律抿紧唇,毅然决然发动车子驶向小区大门:“即使他不愿意,咱们也要过去!”   双眸坚定地望着前方,他将车绕了一小段路,开上快环,疾驰如飞。二十五分钟后,车子到达望海街。一转弯,闻人律便察觉不对劲——街边小店里多了许多年轻的陌生面孔。他们面容轻浮,打扮夸张,每人都举着个手机,或与街坊搭讪,或四处拍摄,一看就没安好心!   不敢再怠慢,他火速将车停到居民楼前,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扭头冲敏姨道:“姨,你先在车上照顾月凨,我看看能不能劝得动他。”   然而敏姨却出神地望着前方,伸手指道:“少爷,那是阿城吗?”   闻人律一怔,扭头望去,只见洛城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面戴口罩,拎着个行李包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身材高挑,长相俊朗斯文,脸上带着个无框眼镜——操,是宁祁!   牙关立即咬紧,他飞快地下了车,大步迎上去,低声唤道:“洛城!你去哪儿?”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洛城不由错愕地一僵,随即难堪地撇开脸,哑声道:“你管我去哪儿,反正我不跟你走!”   “你还在生我气是吗?”话语中压抑着竭力掩饰的苦涩,闻人律站在台阶下仰视着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好,你怪我,我无话可说。但现在事态发展成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跟别人走?他家的小区的安保比我那里好吗,他更能照顾好你吗?未必吧?你还是跟我回去……”   “我不在乎他能不能照顾好我,又或者小区的安保如何!”狠声打断他的话,洛城回过头,双眼痛苦地注视着他,仿佛一只野兽看着剥夺了自己自由的人:“只要他家里没有你,这就够了!”   一句话听得闻人律心中剧震,像当头棒喝,打得他晕头转向,浑身发冷。他哑口无言地望着洛城,随即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后的宁祁——这个道貌岸然的医生总喜欢在暗地里露出挑衅的神情,今天倒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做壁上观。仿佛他并未怂恿洛城去他家里,一切都是洛城自己的想法。   不禁又望向洛城,闻人律难受地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坚持道:“你不想看到我……好,没问题,我可以避开你,住到公司去。但是敏姨挂念你、月凨想念你,难道你也不想见她们吗?”   远处,敏姨适时从车里钻出来,站在树下期期艾艾地望着洛城。在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窥探之下,她不敢离开车后座,想必此刻月凨就在里面。   ……洛城呼吸一窒,不禁动摇了。   “跟我回去吧,好吗?”闻人律低声哀求着,那张惯来高傲冷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受伤的神情。被这样的眼神看得胸腔紧缩,洛城喉咙发酸、发涩,一时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挣扎地沉默着。   这时,敏姨在远处轻唤一声:“……阿城!”   猝然深吸一口气,洛城双眼紧闭,再也无法坚持,溃败地转头对宁祁说一声:“你回去吧……我跟他走。”   宁祁也不拦着,点点头:“嗯。赶紧把这事儿处理好吧,免得夜长梦多。”这话也不知是对洛城说的,还是对闻人律说的。   垂着头走向车子,洛城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只径直走过去,跟敏姨一起钻进后排座位。闻人律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那瞬间,宁祁听见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也随之放松许多。他忙不迭地快步跟上,急迫地坐进驾驶座里,仿佛真怕了那句话:夜长梦多。 第98章   一路上, 洛城没有说话,坐在后排静静地拉着月凨的小手。月凨不住地叫他,“爸爸, 爸爸。”他疲惫地勾一勾唇, 侧身俯过去,把脸埋到女儿的肚肚上,这次却没有“噗噗”地逗她。   月凨似乎感觉到什么,也不吭声了, 兀自用小手抚一抚爸爸的后脑勺, 随即张开手臂抱上去,脸也紧贴着。像一只小狗抱着大狗,笨拙而用心地安慰他。   敏姨在一旁注视着,不禁心疼地抚了抚洛城的后背。   到了闻人律家里, 抱着女儿一走进玄关,看着这间安静的、温暖的屋子,很奇怪的, 洛城感觉自己的戒备、愤懑与紧绷瞬间沉了下来。就像在外面被风吹雨打了一整天,回到家终于得以脱掉雨衣, 躺到松软的床上, 踏踏实实地休息一晚。也许明天还要回到雨里,继续奔波……但那是明天的事了。   一瞬间,他苦笑地闭上了眼:挣扎有什么用?你潜意识里已经把这里当做港湾了。   进门之后,敏姨急着去做接风宴,一头扎进了厨房。闻人律则说话算话, 一直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并不主动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换好鞋后,他沉默地拿起洛城的行李, 无声无息地走向客房,仿佛一个尽职的管家,为主人的到来打理一切。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安静的背影,洛城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关注,多想想他的失误,以及他间接带来的那些屈辱……可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却是他在台阶下仰视着自己时,那哀求的、受伤的表情。   是吗?对你而言,我真的这么重要吗?洛城不禁在心里反复发问。我的能力,和我这个人,你更痛心的是哪一个?   假如我没有格斗的天赋,我们之间也没有月凨,走在路上,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不会的吧,闻人律?要是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这一次我深陷性别风波,你也许就会干脆利落地放弃我了吧?   消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像藤蔓一样随着呼吸疯狂生长。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洛城抱着女儿呆站在宽大的客厅里,不禁露出了苦笑:……原来你也有恐惧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时路易从露台上鬼鬼祟祟地钻进来,用捕食的姿势缓缓靠近他。洛城无力地叹口气,坐到沙发上,将月凨递了过去:“今天不跟你争,给你了给你了……”   ------------------   那天晚上,洛城睡了这几天以来最好的一个觉。   睡觉之前,敏姨拿来几床棉被让他选:“你要盖鹅绒的、蚕丝的,还是这个棉絮的?”洛城伸手摸一摸,又掂一掂,虽然鹅绒和蚕丝都又轻又暖和,但他莫名很怀念沉重的棉被,于是选了那床十斤重的大被子:“就它吧!我小时候都是盖这种被子的。”   大而沉的棉被,盖在身上有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洛城安然地躲在黑暗里,用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蚕蛹,仿佛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阶段。那时的他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不需要面对任何难题,只要待在妈妈的肚子里,保持呼吸,不时再动动胳膊、抻抻腿儿就好了。   ……妈,我有点儿想你了。闭上眼之前,洛城脑子里不禁出现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闻人律已经去上班了。   头发蓬乱地走出房间,他只看见月凨跟路易滚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爬来爬去。阳光穿过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小婴儿的头发和狗狗的长毛上都泛着一层朦朦的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香味,厨房方向传来煎煮的声音,想必是敏姨在做早餐。   看见他,月凨很高兴,立刻撅着屁股爬起来,张着手一边走一边喊:“爸爸,爸爸!抱!”   洛城蹲下身把她拥进怀里,闭上眼。婴儿小小软软的身体和身上奶呼呼的香味,像是最治愈的棉花糖,那瞬间,世间的一切烦恼好像都消失了:“……宝宝。”   这时,敏姨正好端着早餐走出来,笑道:“你这头发还是跟以前一样乱七八糟。快去梳一梳,梳好过来吃饭。”   “唔。”松开女儿准备去卫生间梳头,不料,月凨嗯一声,执着地跟着他走过去,拉着他的裤子,仰起小脸专注地凝望着。洛城一边梳头一边低头看她,不禁勾唇:“干嘛,怕爸爸跑了?”   “昂~”月凨坦然地承认下来,伸手抱紧了他的腿。   “月凨昨晚就很想去跟你睡,但少爷怕她太兴奋了打扰你,而且这小家伙最近几天有点儿爱起夜,就没敢让她过去。”敏姨一边端菜一边说着,等洛城搂着小丫头回来时,早餐已经摆了半张桌子。   “她最近下床可麻溜了。把屁股冲着外头,脚丫子一点点往外探,身子也向外滑,然后一屁股蹲儿坐下去!就安全着陆了。少爷洗个澡的功夫,她能下来三回!要不是门上打了反锁,她出不去,昨晚你肯定要被她闹的。”   话题的主人公好像知道李奶奶在告她的状,坐在婴儿餐椅上瞪着双微微上挑的圆凤眼,一副暗暗得意的样子。她两只小手抓住一个卷满了肉丝蔬菜的薄卷饼,张大嘴“啊呜”吃掉五分之一,把腮帮子撑得满满的,一嚼一嚼仿佛小仓鼠。   看她吃得这么豪迈,洛城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挑衅似的也拿起一个,一口吃掉一半,冲她得意地挑眉。小丫头惊了,顿时佩服地瞪大眼,望向敏姨:“唔!……唔唔昂!”   “对、对,洛爸爸好厉害哦,是不是?”敏姨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不紧不慢地吃掉一个卷饼,月凨伸长手,又想要一个,洛城也见怪不怪地拿给她,顺便自己也拿一个,三两口解决掉。看着这二人一模一样的好胃口,敏姨欣慰地笑着,轻声道:“月凨越长大,吃得就越多。上个月她吃牛肉粥,自己吃了两大碗,把少爷吓呆了,怕她积食,结果人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开始我也惊讶,因为少爷小时候也是我带的,他那时可吃不了这么多。但很快,少爷就见怪不怪了,说月凨是像妈妈。我还寻思呢,运动好是像妈妈,吃得多也是像妈妈——那月凨的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昨天才知道,原来就是你。”   闻言,洛城尴尬地顿住,垂着眼没敢看敏姨。敏姨又笑了笑,顺手帮月凨擦去嘴边的饼屑,见怪不怪似的继续道:“亏我还老为你担心,怕月凨跟少爷太亲近了,会惹你难过。结果呀,你才是跟月凨最亲的那个!……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呢?跟别人瞒着,难道跟我也要瞒着吗?”   想起敏姨对自己的帮助,洛城讷讷地抿抿唇,声音低哑:“敏姨,不好意思啊。”   “……知道错就好!”敏姨俏皮地道。“以后呀,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去训练馆就叫少爷载你去,晚上再一起回来。吃过饭带月凨去楼下散散步,睡前陪她闹一闹,少爷再给她讲个故事……多好呀,是不是?”   洛城沉默一会儿,半晌,避重就轻地道:“……以后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去训练馆。”   “肯定能的。”敏姨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这样答,“你相信少爷,他一定能让你重回赛场。”   ----------------------   虽然洛城不打算出门,但敏姨还是把大门的密码告诉了他:“0525,你要记好哦。虽然这个锁还可以再录两个人的指纹,但我不会弄,只能等少爷回来了,让他帮你录……”   敏锐地意识到这肯定是某人的生日,洛城抬起眼,忍不住问:“0525,谁生日啊?”   “少爷妈妈的生日。”敏姨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   “京城那个吗?”   “不是。京城那个是继母,他亲妈早就去美国了,好像在……在迈阿密。”   默默地吃了一惊,洛城瞪着眼,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原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难怪两人长得不像,关系也不亲呢!   不禁脑补了许多闻人律爹不亲娘不爱的故事,洛城抱着月凨,失神地游离了好一会儿。半晌,他到底是没忍住,悄悄地跟敏姨打探:“他……他妈妈什么时候去美国的?”   “很早就去了。”敏姨说,“我去他家做事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离开了。那时少爷才三个月大,妈妈不在身边,爸爸又忙得没影儿,只能躺在婴儿床里自己玩,孤单得要命。到了一岁的时候,他妈妈回来过一次,好像想把他带去美国,但是老爷没让。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少爷的妈妈。”   意思就是说,从那之后,闻人律就没有跟妈妈见面过?洛城猜想着,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怎么好像,比我还惨一点啊?我好歹还有妈呢……   吃过午饭,月凨终于如愿以偿,跟爸爸一起午睡。小丫头十分兴奋,赖在他身上滚来滚去,不时亲一下,不时又抱一下,十足十的爸宝女。洛城纵容着女儿罕见的小闹腾,却不禁想起敏姨说的,月凨的性格像闻人律:“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因为少爷小时候没人可以撒娇,所以他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连个撒娇的人也没有啊。搂着女儿侧过身,帮她盖好被子。看着这张与闻人律一模一样的脸,洛城没有睡意,忍不住失神地抚摸了一下那两只睫毛浓长的眼睛。半晌,他猛然清醒过来,触电般收回手。不禁又想起近两日的烦心事,他犹豫一阵,慢慢地把枕头底下的手机摸了出来。   也许是有月凨陪着的原因,洛城挣扎地盯着着手机屏幕,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点开了信息数量99+的微信。   几乎每个人都在替他着急网上那些传言。有的人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你们公司不清理吗?”有的人则担心得团团转:“你快回应啊!就算骂一句也好,不然越传越乱。”   只有几个跟他比较亲密的人敢询问他传言的真实性,其中就有曹磊和陆良:“阿城,网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怎么公司都不回应,你也一声不吭?”   “阿城,你回句话啊,我心慌……”   “你还好吗?我看到有人去你家骚扰你,你现在怎么样?”   “你搬走了是吗?我刚才去敲门,没听见有声音。你现在安全吗?”   心里不禁暖洋洋的,他无奈地笑起来,一一回复过去:“没事,我现在好得很,没人打扰我。至于网上传的那些事……”下意识看一眼身边安睡的月凨,他停顿半晌,最后认命地扯了扯唇,道:“估计过两天公司就会出公告了,我就提前跟你说了吧——那些事都是真的。我确实是AO双性,月凨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曹磊:“……!!!”   陆良:“……!!!”   看着他们惊愕的反应,洛城垂眼勾着唇,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意。   ------------------   那天晚上,闻人律很晚才回来。   他说话算话,一整天都待在公司,即使回家也是趁着洛城睡下之后。   敏姨还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给月凨织小毛衣。见他回来,敏姨放下毛衣站起身,准备给他做个夜宵,闻人律却面色疲惫地摆摆手,只问:“洛城睡着了?”   “十点就睡下了。”看看时间,现在十一点,想必已经睡着了吧?   “他今天……心情怎么样?”脱下外套,羊绒的毛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烟味,不知今天他又在会议室里跟那些老烟枪讨论了多久。敏姨接过他的外套和毛衣,叹气道:“还是有点低落,不怎么说话,也就对着月凨能笑一笑。”   闻人律面色微沉,好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主卧。经过洛城的房门前时,他停下脚步,忍不住侧目凝望——厚厚的木门隔绝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人是何种状态。闻人律挣扎良久,心中骚动着、担忧着,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扭开房门,悄悄地走了进去。   房里很黑,只有门外投进来一些亮光,映照着洛城侧躺的后背。高大的黑发斗士此时微微蜷着身体,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露出整个肩膀。月凨则躺在他的阴影里,腆着个小肚子,摊手摊脚睡得深沉。   忍不住走到床边,闻人律渴切地打量着洛城的睡颜,视线从他紧闭的眼滑到耳朵,再滑到他的下颌和脖颈。这名备受舆论折磨的格斗选手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心紧蹙着,手掌亦紧攥成拳。望着他手背上嶙峋的青筋,闻人律心头紧缩一下,忍不住拉起被子,轻轻盖住他的手臂和肩膀。见头发也凌乱地盖在眉眼上,他又不禁轻轻地理一下,拂到了一旁。   ……我一定会让你回到赛场的。闻人律心里这样默念着。   不舍地站起身,准备回房洗澡,正要走出房门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洛城低沉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汇报公关进度的。”   闻人律猛地停住,回过头,洛城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双马驹似的眼眸映着一星亮光,正沉沉地看着他。   立即走回去,在床边坐下,闻人律注视着他的眼睛,不禁深深呼吸,喉咙发紧:“今天我跟Dana聊过了,目前UFC其他选手的意思是,要WADA公开尿检结果,证明你在与安东尼奥的比赛中没有使用兴奋剂。所以……明天,UFC准备联合WADA发布公告,公开你的性别,并对尿检结果做出解释。这样的话,登峰这边也必须要回应了。”   闻言,洛城的眼睛缓缓眨动一下,似乎对这样的发展早有预料。他垂下眼,嘴边露出短促的苦笑:“你们准备怎么说?”   “……你的真实性别,和配合医院研究的过程,肯定是要正面回应的。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不如认下来,这样才好进行后续的工作。另一方面,我们准备用你孕早期的赛前纪实和比赛视频剪辑一下,跟一些营销号合作,利用水军扭转风向,让大家关注你的坚韧和锲而不舍——现在有一些Omega和Beta网友开始声援你,我们要尽可能拉拢类似的人,这样在后续跟Dana的谈判中,他们的支持应该会增添一些砝码……”   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洛城点点头,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躺了回去,面无表情道:“好,我知道了。”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闻人律反倒无所适从了。良久,他沉闷地站起身,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默默离开。   关上门的那瞬间,洛城躺在床上,撇眼看着他的背影在光亮处被门缝悄无声息地吞噬,不禁又想起了敏姨那句话,“所以他一直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深更半夜才回家,安安静静地溜进来、安安静静地给自己掖被子。如果自己不出声,他大概率就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真傻。洛城忍不住想。你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这样闷声不吭的,是不是想让我继续迁怒你?   烦躁地闭上眼,他翻过身,终于踏实地睡了过去。 第99章   到了1月9日, 关于洛城的性别猜测已经在热搜榜上轰轰烈烈地挂了四天,可洛城的经纪公司依旧没有任何回应,UFC方面也缄默不言。就在粉丝们以为今天他们又要装死时, 早上十点, UFC官方却在国内外各个网络媒体上发布了关于洛城的公告:   “在12月20日于东京举办的UFC第306次数字赛上,中国选手Chan与西班牙选手Antonio贡献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比赛。赛后,DFSI对两名选手做了严格的尿液采样。12月22日,WADA检验出Chan的尿样中含有人工睾酮的成分。之后的十天里, Chan的经纪公司陆续向WADA提供了他身为AO双性患者的证据, 证明了他因染色体问题而导致间歇性睾酮缺失的事实。”   “经过专家组的讨论,WADA认为,Chan在正常范围内补充人工睾酮,并不违反UFC 反兴奋剂政策的内容, 所以对这次比赛不予处罚。在之后的赛事中,Chan需要在赛前进行严格的血检,确认睾酮水平在正常Alpha激素范围内之后, 才准许进行比赛。”   两分钟后,“登峰”的公告接踵而至——   “最近, 有关于我司旗下选手洛城的性别猜测在网上流传, 引发关注,现将核查情况通报如下:一、洛城确为AO双性者。这是天生的染色体异常所致,并非选手主观意愿所能控制和改变。”   “二、洛城于前年六月向公司请假一年养胎待产,同时配合交大附院的双性人孕产研究课题。二月初生育后,去年六月, 他如期回归训练,并在八月二十一日UFC第302次数字赛上复出,大获全胜。对于新手父母而言, 孕产后回归事业本就需要加倍的努力与毅力。洛城能在两个月内找回状态、拿下胜利,足以证明他是国内外顶尖的综合格斗选手。”   “三、去年11月中旬,洛城在体检中发现发现自己睾酮激素下降。在与医生讨论过后,决定注射人造睾酮补充剂,以维持自身激素水平。经过一疗程的补充后,激素成功回到正常范围内。在之后的比赛中,洛城并未使用任何禁药,诚信比赛,公平竞技。比赛的结果完全是公开、公正的,洛城的胜利实至名归。”   “四、对于最近网络上出现的针对洛城的诽谤、诋毁和跟踪偷拍的行为,我司保留对任何侵犯其名誉权、隐私权等合法权益的行为追求法律责任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民事诉讼和刑事报案,特此告知。”   两个联合公告一发,网络再次哗然。   “真是AO双性患者啊!卧槽,那按照他生孩子的时间倒推,他岂不是在怀孕的状态下打的奥康纳?”   “难怪我说那次比赛他的腹部怎么一打一个准,倒地后还一直保护着肚子……操,原来是在保护孩子啊!”   “我的天啊,他的娃也太顽强了吧,这都不掉?”   “我错了……我还一直说又不是他生孩子,为什么要请假一年……原来真是他自己生!天爷啊,太离谱了。”   “所以你们之前为什么要对他冷嘲热讽呢?人家洛城又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染色体有问题,偶尔会缺乏激素而已。难道就因为他是Omega,你们就要对他赶尽杀绝吗?”   “UFC是Alpha的运动,他一个Omega来掺和什么?激素都开始缺乏了,为什么还要强求呢?回家嫁人生孩子不好吗?……先说明啊,我这句话可不是看不起他,是真心为他考虑!不然人家对手也为难啊,用力打嘛,怕被你们说欺负Omega;不用力打嘛,那这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人家WADA都说了,正常范围内的激素补充,并不违反反兴奋剂规则,你们在这儿叫个什么劲儿?洛城在UFC的去留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啧,说你们不懂,你们又不信——他这样的情况,谁愿意跟他打?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加丢脸,谁愿意跟这么没性价比的对手打,啊?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明白吗,你们不能活在理论之中!”   ……   或许是公告中的警告起了作用,网上那些难听的言论收敛了一些。虽然有些人依旧对洛城抱有敌意,但也只敢暗搓搓地表达鄙夷。登峰这边则一连起诉了百来个营销号,又对D音上那些在望海街游荡的“网红”们进行了大面积的投诉——尤其是那几个在洛城家门上刻图案的,当天下午便将他们抓捕到案,处以十日的拘留,并在公安局当场录制了道歉视频。   望着那几个人萎靡的神情,闻人律面容冷酷,伸手在陆庭风桌上点一点:“买几个推广,把这个视频扩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随便凑热闹有什么后果!”   “放心,这个还用你教么~”   所有人各司其职,宣传的宣传、投诉的投诉,气氛一改之前的焦灼沉郁,变得热火朝天。闻人律的心情也终于好了些,坐到桌前开始思考洛城的后续宣传活动。这时,唐秘书穿着高跟鞋小跑进来,面色紧绷着,表情有点难看:“……律总,悍马那边取消代言合作了。”   虽然预料到会有代言品牌反悔的情况,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闻人律心里仍不免感到恼怒失落:“之前跟他们谈的时候,就感觉这次合作不大顺利,前阵子又一直扣着合同不发过来……罢了!有缘无分。这种合同即使签了,日后也要出幺蛾子的。”   说着,他望向唐秘书,拧眉询问道:“目前有别的牌子要解约吗?”   “暂时还没有。”唐秘书一一数着洛城的代言,“他大多数代言是运动系的,alpha特质不算太强烈,所以这次风波影响不大。唯一一个有影响的是雅马哈,不过他们那边也没说什么。”说着,她突然一顿,表情微妙地抬起头道:“倒是那个,奶粉——”   闻人律顿时心领神会,无语地低头扶额。唐秘书亦是哭笑不得:“从早上发布公告到现在,他家把洛城广告的投放量加大了五倍!现在一打开各个app,开屏广告就是洛城带孩子,我都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人家愿意雪中送炭,这当然是好的。”揉一揉眉心,闻人律这句话不知是在说服唐秘书,还是在说服自己。良久,他抬头问:“有关洛城的视频剪辑好了吗?”   “剪辑好了,合作的公司说,今天下午四点开始投放。”   “好。”闻人律点点头,长吁一口气:“就看这一波的反响如何了。”   ------------------   这两天有洛爸爸在家里陪着,月凨连楼下也不愿去了,一天到晚就腻在爸爸身上。下午睡醒,敏姨给她擦擦脸,梳一梳长到脖颈的头发,轻声哄道:“走,我们下楼玩,好不好?带路易一起去逛一逛。”   月凨立即转脸去找爸爸:“爸爸~下楼~”   洛城正窝在懒人沙发里刷手机,整个人躺在阳光下,心不在焉地摸摸她脑袋:“月凨乖,你跟李奶奶下楼,爸爸不舒服,就不出门了。”   “昂?”月凨一听,也不去了,兀自爬到他怀里窝着,像只小猫。路易在一旁急得走来走去,忍不住叼着她的裤腿又拉又拽,催她出门。敏姨看得发笑,道:“月凨,你看路易要急死了,咱们陪他下去转转吧?”   “路易~来!”月凨却挪一挪位置,又拍拍爸爸的胸口,意思是你也过来,我给你让个地儿。路易瞪洛城一眼,郁闷地“呜儿”一声,气鼓鼓地走到玄关处躺下,一双小眼怨怒地瞪着这父女俩。无奈,敏姨只得自己带路易下楼:“那月凨在家里跟爸爸哦?”   “嗯!”月凨很积极地应一声,伸展胳膊腿儿,占满了爸爸的整个胸口和肚子。   感觉女儿的小脑袋顶到自己下巴,洛城抬手抚一抚她睡得乱翘的头发,双眼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却慢慢看出了痛苦面具:这些网友……究竟在想什么啊!   半小时前,登峰为他定制的“洗白”视频开始在各个媒体上投放,洛城得以从另一个视角观察自己孕早期的运动状态。   赛前纪实时的翻轮胎、变速跑、击腹,每一项都是足以让他流产的运动。视频显示,那时月凨三周大,大小接近蓝莓,脆弱得可怜。看着那一下下不留余力的暴击,洛城不禁皱起五官,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如果那时候一个不凑巧,把月凨打坏了……他忍不住搂紧女儿,心悸地在她额上亲了好几下。   还有跟奥康纳比赛时那连续十三下的爆肝拳。洛城看到有网友发弹幕:“换了我,可能第一下就不行了,马上翻倒在地让奥康纳赔我孩子。”   “你确定要让他‘赔’你孩子?”   “不不不不,这个神经病还是算了,我要找个帅的赔我!”   他刚忍不住笑,下一条评论就让他扭曲了脸:“嘿嘿嘿,Alpha妈妈……大胸Alpha妈妈!”就这一句,后面的弹幕全被带它歪了:“嘿嘿嘿,Alpha妈妈!妈妈我要吃neinei!”   洛城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瞪大眼,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些网友是有什么毛病吗!啊?老子的胸露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你们馋,怎么现在……气急败坏地划到下一个视频,入眼便是他比赛时各种各样的胸、胸、胸!洛城差点儿跳起来:闻人律你搞什么,你就是这样要求他们剪辑我的?!可望向发布者的ID,咦,这好像不是正经的娱乐媒体?   似乎是自娱自乐的个人号,点进主页,里面全是国内外各种alpha明星的胸肌图!洛城不禁捂脸:好好好,我明白了——特殊癖好是吧?你开心就行……   一个个视频滑下去,他眼见着评论区越来越歪,有几个甚至开始讨论“孩子爸爸”的身份:“难道没人好奇吗?我靠我想知道得不得了!他女儿好像在阿布扎比露过面吧,我记得挺好看的,但是不像洛城,所以肯定是像爸爸!”   “他女儿没露过面。视频都打了码,只不过码比较薄,隐约可以看见五官轮廓。”   “反正妥妥的是个漂亮小孩!说明爸爸肯定也很好看。”   “我也想知道……敢压洛城的Alpha,那肯定是Alpha中的Alpha!我愿尊他为Alpha王者!”   ……什么狗屁的王者!   气得把手机摔到地毯上,月凨也翻滚到一旁,不禁“哦”一声,奇怪地抬起头,就见爸爸双手捂脸,蜷缩成团,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闻人律,你可把我害惨了!……这是老子最后的遮羞布,要是哪天被扒掉了,我就跟你没完!   不敢再看那些视频,洛城竭力平息情绪,绷着脸捡回手机,表情冷酷地正要退出,却见微信的未读数量不断上升——是伍沛霖发来了问候信息。   犹豫一瞬,他点开看,这个坚毅讷言的alpha极其诚恳地表示:“城哥,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比赛邀约依旧作数。我期待着跟你比赛,你也要保重自己、维持状态,别被那些有心人影响了。”   不禁露出一个笑,洛城看着屏幕停顿几秒,答复道:“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人得偿所愿的。”   -------------------------   这天晚上,闻人律稍微回得早了些,九点重进的门。本以为洛城应该回房休息了,可他换好鞋一抬头,这人就坐在沙发上,正陪月凨看动物纪录片。   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瞥他一眼,洛城不咸不淡地埋怨道:“回这么晚,想问你公关进展都找不到机会。”   闻人律脚步一顿,面容有些悻悻,迎着他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月凨看见他,乖乖地喊一声“爸爸~”随即揉揉眼睛,从洛城腿上爬过来,伸着手要他抱。闻人律把女儿抱进怀里,调整好哄睡的姿势,一边拍抚她的后背,一边尽职尽责地跟洛城汇报:   “公告发布之后,数据显示,你的网络支持率上升了不少。很多Beta、omega开始声援你,尤其是做了妈妈的人,他们非常能体会你的不易,国内外的LGBT群体也在为你发声。只不过……你在Alpha中的支持率还是不见起色。”   “意料之中。”洛城见怪不怪地撇撇嘴。他拿起桌上的敏姨做的关东煮啃一口,又问:“Dana那边有什么消息?”   “Dana是很希望你继续在UFC比赛的。毕竟你的特质特殊,最近讨论度又高,一旦比赛播出,影响力肯定会破圈,这也是他推广UFC的好机会。只是……”说到这里,闻人律面露难色,低头看了一眼月凨:“现在UFC的选手都在抗议,拒绝跟你比赛。找不到对手的话,Dana再想捧你,也无济于事。”   月凨躺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在他低沉的叙述声中睡着了,小胖手软软地搭在他胸前。见状,洛城没有再询问,平静地朝闻人律使个眼色,跟他一起站起身走向房间。   “今晚月凨跟我睡还是跟你睡?”闻人律问他。洛城犹豫一秒,道:“跟我睡吧。反正我不用工作。”   闻人律听了,不禁一怔,一时间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关心自己。洛城打开门正等他走进去呢,却见这人神情恍惚,便不由“啧”一声,恼道:“你磨磨蹭蹭什么?”   赶忙收回视线,闻人律稳定心神,走到洛城床边,将月凨轻轻地放了下来。柔软的大床上,一股麦青味淡淡地萦绕着,他忍不住深吸一口——属于Alpha的特性本能地排斥着同类的信息素,令他有些难受。但闻人律仍不由自主地多嗅了嗅,努力抓住一切亲近心上人的机会,汲取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走出房间时,洛城站在门口,面容生硬地瞪着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小动作。闻人律面色镇定地走过去,视线一时间舍不得错开:“我有点饿,敏姨做的关东煮还有吗?”   “……还有。”洛城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他咬咬唇,并不打算配合:“你去吃吧,我陪月凨睡觉了。”   “哦。”看着他从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进了房里,闻人律咬咬唇,失落地走到桌前坐下,没滋没味地拿起一串关东煮往嘴里塞。洛城出来倒水时看见他落寞的身影,喉头不由一滞,但终究是硬起心肠,冷着脸走了回去。   ------------------   第二天来到公司,闻人律还没坐下,陆庭风就蹦着高儿进来了:“卧槽,Dana开出两倍的出场费给洛城匹配比赛对手,承诺花红也会涨!看来他是真心想捧洛城的!”   “能不真心么?”闻人律冷笑,“你看看洛城在国外的支持度——虽然这些支持度不一定全部转化成票房,但这个关注的广度和范围可是Dana以前求都求不来的。”   “……可是,他开出高价,会有人倒戈吗?那些选手现在沆瀣一气,一个个都摆出与洛城势不两立的架势,我怕没人响应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坐到办公桌前,闻人律垂眸思索,眉心不禁越蹙越紧:以目前UFC选手的团结程度,那个“背叛”的人绝对会受到排挤,大概率在打完洛城之后便再无立足之地。这样的话,只有那些即将退役的选手才有可能考虑接下比赛。   ——可是,洛城打退役的选手有什么意义呢?一场不精彩的比赛无异于毒药,只能拉低他的生态位,使他彻底成为无人问津的边角料选手。这样的话,连此次风波吸引来的关注度也会随之下降,到时候就再无谈判的资本了。   这时,陆庭风眼睛一亮,道:“之前伍沛霖不是跟洛城叫阵了吗,不如……”   闻人律瞪他一眼:“你想想伍沛霖是签在谁旗下的!”   陆庭风顿时蔫儿了下去:“操,褚云争……啊啊啊啊啊我讨厌死他啦!”抓狂地大叫两声,他匍倒在桌面上,生无可恋:“难道,这个局面就没有突破口了吗……”   突破口还是有的……就是有点麻烦,而且,有可能要破财。寻思着,闻人律道:“你找人去查一下所有UFC选手的财政情况,看看哪个最近特别缺钱。Dana开的出场费如果不够吸引人,咱们就再加点儿!我就不信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肯定有人抵不住诱惑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陆庭风嘀咕着,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办公室。   头疼地揉揉眉心,闻人律长叹一口气,被这接二连三、无穷无尽的难题折磨得身心俱疲。人家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可偶尔的,他也忍不住会想: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心力交瘁地打开电脑,正准备开始办公时,手机上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进来,是KSP。看见他的名字,闻人律心里不禁腾起一丝希望——上次KSP救他们于水火之中,那这一次是不是也……?   迫不及待地接起来,那头KSP的声音颇为感慨:“Seth……啊!这次的风波真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Chan居然是Omega?天啊,我一直以为这是Brendan的中伤,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Kerwin……”闻人律不禁急躁地深呼吸,“我们现在处于困境之中,非常艰难。所以,如果你不是来帮忙的,我可能没工夫跟你细聊……”   “别着急嘛,我当然是来帮忙的!”KSP赶忙叫住他:“之前霍华德兄弟那个电影,你还记得么?下个月准备在迈阿密开机了……”   “他们是不是对洛城的性别有意见?”闻人律忐忑地问。   “能有什么意见?——他们甚至更高兴了!你要知道,好莱坞特别维护LGBT人群。洛城以这样特殊的体质出演电影,无疑是彰显了他们的包容!所以啊,他俩催着洛城尽快过来呢,签了合同就直接开拍,方便他们剪辑先导片。”   ……这节骨眼上,要让洛城去国外拍戏吗?本来有些高兴,但一想到两人面临分别,闻人律又不禁有些迟疑。   那头KSP还在催促:“反正现在Chan的比赛事宜难以推进,你们国内的舆论也不如这边宽松,不如让他来拍一个月的戏,避一避风头,同时也感受一下好莱坞的开放气氛。别的我不敢说,但剧组那边我可以打包票——他们绝对会很欢迎Chan的!在这样友好的环境下,Chan的心情也会好一点,有益于他平稳地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KSP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心中始终有些不舍得,闻人律只能道:“我这边考虑一下吧。这事还要问问Chan的意见,毕竟他要照顾女儿……”   “Chan已经答应啦!”KSP却这样开心地说,“我先给他发了信息,再给你打电话的。他说,他想过来拍戏,顺便散散心~”   闻人律面容一滞,手机顿时跌落在地。 第100章   自早上九点半收到KSP的短信后, 洛城就有预感,闻人律中午肯定要赶回来。但他没料到,这家伙居然十点半就杀了回来, 气喘吁吁地站在玄关处质问他:“你答应KSP要去迈阿密拍戏了?”   洛城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陪月凨玩拼图卡片, 见他进来,故作镇定地瞟一眼,不以为意道:“是啊,怎么了?”   闻人律脱了鞋急切地走进来, 单膝跪到他身旁, 语无伦次道:“你……难道你不在家陪月凨过生日吗?”   “KSP说电影二月初开机,我可以陪月凨过完一岁生日之后再过去。”洛尘从容不迫地答。察觉到他早已把行程排好了,闻人律心里更加着急,绞尽脑汁地又问:“那过年呢, 你不待在这里过年吗?”   今年的大年夜在2月11日,稍有些晚,虽然洛城很怀念敏姨做的年夜饭, 但也不得不忍痛割爱:“来不及就不过了呗。我自己在美国对付一餐,到时候再跟你们打个视频通话……这样将就一下吧。”   说这些话时, 他全程没有抬头, 也没有看闻人律一眼,仿佛对他的感受毫不在意。心头不禁蒙上一层冰雪般的寒冷,闻人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失落至极,无话可说。   良久, 他苦涩地垂下眼帘,不甘心地道:“洛城……你就这么讨厌待在我这里吗?”   听得手指一颤,洛城终于抬头望向他, 眉心紧锁,心虚的视线游离而躲闪:“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这个跟待在哪里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天天泡在屋里而已!我想出去走一走,想到处逛一逛,想跟人说说话聊聊天。但目前这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明里暗里盯着我,我很难受……你明白吗?”   事发以来,第一次听他如此剖白,闻人律心里突然又后悔了,后悔自己的狭隘和自私。他总想着把洛城拴在身边,可以天天看到他,却忘了他一直是个喜好交际的人。当年怀着月凨时,他宁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到训练馆里跟人吹牛聊天。现在从早到晚把他关在屋里,他怎么可能挨得住呢?   再想到迈阿密现在温暖如春的天气,以及外国人热情奔放的性格……闻人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自己好像没有任何阻止他去美国的理由。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办吧。”失落地站起来,他近乎垂头丧气地走向玄关,仿佛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只能丢盔弃甲,灰溜溜地离开。   望着他明明西装革履,却如同丧家之犬的背影,洛城心口针扎般的痛了一下,隐隐紧缩,但到底还维持着基本的理智:他必须得出国透透气,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不然真的要发疯了。   --------------------   得知洛城要去美国的消息,敏姨难以置信地怔了一会儿。但想到什么,她又笑着释然了:“也就一个月而已嘛,拍完就回来了呀。”   最近阳光好,北风呼啸,空气又干又冷,正适合做腊味。洛城这家伙,去年过年时发信息向敏姨撒娇,说今年跟她一起做各种腊味,结果真到了时候,却要跑到地球另一面去晒太阳。敏姨坐在露台的阳光下整理盐渍猪肠衣,一边用温水漂洗一边揶揄道:“谁说要陪我一起做腊味的,嗯?现在又想跑了?”   洛城把月凨圈在怀里,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赔笑脸:“敏姨,我现在不就陪着你嘛?应该说,我陪你做了腊味,可惜没机会吃了!你应该心疼我才对。”   敏姨好笑地睨他一眼:“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吃?”   洛城又嬉皮笑脸的:“人家要开机了嘛,这一天天的都是钱呐,我肯定不能耽误人家,对不对?腊味做好了,你放一些在冰箱里,我三月份回来吃也是一样的。”   “不带月凨去吗?”既然他去意已决,敏姨叹口气,也不再多留,转而这样问他。洛城低头搓一搓女儿的圆脸蛋,无奈道:“片场乱糟糟的,我也没空照顾她啊。再说了……闻人律肯定不想我带她去的。”   不想吗?敏姨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这可不一定。   过两天,恰逢周末,闻人律终于偷得半日闲,待在家里休息。吃过午饭,洛城带月凨去房里午睡,他没有睡意,就到露台上看敏姨打理那些刚晒上去的腊味。   买了衣架充做晾晒架,一排排油红发亮的腊味晒在阳光下,被北风吹得迅速干缩。敏姨在架子下面垫了报纸,用花池里的鹅卵石压住四角,防止被风吹走。太阳将腊味晒出许多油滴,晶莹透亮地挂在肉尖末端,不时滴落下去,形成一排细密的油迹。闻人律静静地看着,忍不住想,他家大概是这小区里唯一一个自己动手做腊味的吧?   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的和谐。   想起这腊味是某人提议做的,闻人律迎着风苦涩地轻笑一下,道:“明明是他嚷嚷着要做这些东西……给他做了,他又要跑,连月凨也留不住他。”   敏姨细心地将靠在一起的腊肉分开,闻言露出笑意:“阿城不是那种妈妈。”她说,“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什么的,他不会做的。”   “你在家,我又在家,月凨有人照顾,他怎么可能留下来?……他像梦娟。对孩子肯定是爱的,但是呢,他会觉得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现在月凨还小,一个月对她而言没什么实感,一眨眼就过去了。妈妈在或者不在,她也不是很明白。我知道你不想让阿城走,可他是真的很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你就让他去吧。反正月凨在这里,他飞得再远,终归是要回来的。”   “我知道……”失落地垂下脸,望着露台上的塑木地板,闻人律坐在椅子上,双目空茫:“我就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整理好腊味,转头瞥见少爷脸上郁郁寡欢的表情,敏姨心思灵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忽然有些高兴,抿着唇笑起来,了然地从他身旁走过:“你放心,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们之间连孩子都有了,还怕拴不住他么?”   闻人律发着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敏姨说了什么。他忙不迭紧张地跟进去,小声掩饰:“敏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敏姨也由着他狡辩,并不戳破,只嘴边笑得意味深长。   ------------------   一场大降温后,申城下起了大雪。   1月26日那天,霍华德兄弟的电影演出合同寄了过来,让他们签好字之后由洛城直接带过去。下午四点,闻人律签好合同提前下班,准备回家让洛城签字。可进了门,这人居然一反常态的不在家!他心里不由一凛,惊慌失措地问敏姨:“洛城去哪儿了?”   “阿城说他去医院查一下激素,看看要不要打那个补充的针。”敏姨说。   ……原来是去医院了啊!内心稍安,但想到前阵子的风波,闻人律还是不放心地打了个电话过去:“你怎么自己去医院了?帽子口罩戴了吗?”   “能不戴吗,我又不傻!”洛城一身黑衣穿行在医院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帽子上、肩膀上落了几片雪花。高大身材的虽然惹眼,但众人都忙着看病挂号,对他并无太多关注。听筒里,闻人律的声音在蜂鸣一样的背景音中听起来分外清越:“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打补充针,难道你的身体又不对劲儿了?”   “暂时还没有。”洛城走到电梯厅里排队等电梯,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头颅,仿佛某种群居的小动物:“之后我不是要去迈阿密待一个月么?我怕在片场出问题,万一引起骚乱……干脆提前过来打两针。”   听筒那头停顿两秒,好像才想起有这个隐患,声音里透出一丝后怕:“好,我明白了。出发之前你完整地打一个疗程吧,防患于未然。”   “……唔。”挂了电话,洛城走进电梯,忍不住将手伸进口罩里摸了摸最近长出来的胡茬。   不多时,他走进性别科的办公室里。张主任第一次在风波之后看见他,不禁非常感慨,激动地迎上来用力拍他的胳膊:“终于是挺过去了……哎哟,可担心死我了!你们公司现在是什么打算呀?开始给你物色下一个对手了吗?”   “物色什么对手。”洛城淡淡地翻一个白眼,坐下来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下巴上的淡淡胡茬:“现在UFC那些人联合抵制我呢,没一个接的!唯一一个有想法的,他老板跟我们还是死敌,根本不让他和我打!你说这些人搞不搞笑?”   他义愤填膺时,张主任却没有在认真听,倒是把一双眯眯眼睁大了,仔细打量他下巴上的胡茬:“我看你目前状态挺好啊?怎么要来打补充剂。”   “下个月我要去美国拍戏,去一个月。怕激素出什么问题,就先来找你打预防针。”   “去拍戏啊!”张主任惊讶两秒,又问:“闻人老板跟着一起去吗?”   “他?”洛城莫名其妙地拧起眉:“他不去啊,为什么这么问?”   “哦,他不去的话,那你应该不用打。”张主任淡定道。   洛城一怔:“为什么他不去,我就不用打?”   “现在麻省综合医院那边也有一个激素紊乱的病例。他们发表了阶段性研究的结果,得出结论说,性激素波动跟心情和爱欲是正相关的。意思就是,只要那个刺激源不在身边,你的激素就会恢复稳定。既然这次闻人老板不跟你一起去,你应该暂时不会出现Omega化的趋势。”   洛城坐在桌前,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正相关、什么刺激源,乱七八糟的什么鬼东西……脑子艰难地理解了好几个来回,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瞪大眼,面色爆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没有喜欢他!”   张主任被他虎吼得一个激灵,眼镜儿都跌歪了,赶忙戴好:啊?没有吗?紧张地偷瞟一下他的面色,操,都红成猪肝了还说没有呢!张主任瞬间鄙夷,暗暗翻个白眼: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对面,洛城还在兀自凌乱着,瞪着眼睛思考如何反驳。突然,他想到什么,立刻拍桌子道:“我现在就住在他家呢!住大半个月了。照你说的,我早该热潮期了,怎么没有反应啊?!”   张主任睨着他,幽幽地道:“你最近心情紧张不,压抑不?”   洛城顿时哑口无言。   张主任露出“那就是了嘛”的了然神情,语重心长道:“激素这个东西,刺激源往往不是单一的。你现在处境不佳,自然没兴趣搞那些儿女情长……”   “那……!”洛城却像抓到什么关键信息一样,面色凝重地一把钳住他手腕,痛得张主任露出了痛苦面具:“意思是说,以后我如果跟他接触过密,还是会有Omega化的可能,是吗?”   张主任龇牙咧嘴,把手一点点往回抽:“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洛城神情恍惚,终于松开手,好像陷入了某种左右为难的困境中。半晌,他苦笑一下,回过神来:“算了……张主任,你先帮我查一下激素吧。至于睾酮补充剂……再看情况了。”   “哦,好。”吃痛地揉揉手腕,张主任瞥一眼他复杂神色,暗暗地咋了咋舌。   --------------   ……最后还是预防着打了一针。   晚上吃饭,闻人律打量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问:“只打一针就行了吗?”   洛城一边吃饭一边给女儿夹东西吃,兀自忙碌着,并不看他:“张主任说我的激素目前在正常范围内,不好补充太多,所以只能打一针。”   “保险吗?”闻人律却锲而不舍地追问着,视线紧张地粘在他脸上:“万一去美国之后,突然起了变化怎么办?”   “那就去当地的医院再打一针呗!”洛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让闻人律不由更加忧虑了:“你非要等到有症状了再去处理吗?你确定到时候你还有理智?……你忘了上次安德玛的新店发布会了,那时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是每个Alpha都会像你这样趁虚而入的好吗?!”被他念得心烦,洛城猛抬起眼,目光如炬,口不择言地这么怼了他一句。闻人律顿时哑口无言,面色青白,凝滞的视线中透着难以置信、心如刀绞:“你觉得我当时是趁虚而入……?”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洛城生硬地撇开脸,没有回答。他兀自把饭扒到嘴里,丢下碗,在他们的注视下起身回房:“……我吃饱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猝然响起,闻人律被掐住的呼吸终于得以恢复,变得凌乱而剧烈。敏姨忍不住抚一抚他深深起伏的脊背,安慰道:“阿城惯来嘴巴比脑子快,这话不一定是他本意,你别想太多。”   闻人律低头疾喘着,咬牙不语。过了好半晌,他抬起头,面色终于正常了些,将满脸懵懂的月凨拉到自己身旁,继续喂她吃饭:“……大概吧。反正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他说什么,我信什么了。”   看着他苦涩的神情,敏姨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   定了二月二日的机票。   好好的生日庆祝突然多了一分紧迫感,仿佛最后的狂欢似的,灯光暗去之后只剩分崩离析。大人之间气氛不对劲,月凨是个敏感的小孩,自然也怏怏不乐的,吹灭蜡烛之后便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两只小手揪在一起。   洛城赶忙把她抱进怀里,拿起塑料刀放到她手心,自己再帮她攥住:“吹灭蜡烛了,咱们来切蛋糕好不好?月凨宝贝不是很馋蛋糕么?呐,今天可以吃一小块,怎么样?”   “……唔,好。”月凨乖巧地应着,看着爸爸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到自己盘里,眼中终于露出了一分雀跃的神情。   闻人律坐在他们对面,找出尘封许久的单反给女儿拍了几张照。有独照,也有跟洛城的合照。拍完后,他静静打量着屏幕中亲昵的父女俩,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向往。   敏姨在一旁看见,便伸手问他要相机:“这个怎么用啊?你教教我,然后调好参数,我帮你们拍一张合照。”   下意识看向洛城,这人也是一怔,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但没有反对。犹豫两秒,闻人律将相机递给敏姨,道:“参数我都调好了,待会儿你就站在桌前,对准我们,按这里……”   “哎,好,我知道了。”   深呼吸一口气,闻人律走到月凨身旁坐下,与洛城各占一侧。两个南辕北辙的alpha由这个小小的婴孩连结着,摇摇欲坠,却又坚不可摧。敏姨对着面色生硬的他们按下快门,心中不禁发出慨叹:……哎,这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真正的一家人呢?   -------------   月凨睡下后,敏姨开始帮洛城收拾去美国的行李。   听说迈阿密暖和得很,跟春天似的,敏姨便只帮他收了三四件外套和长裤,其他都是短袖:“要不还是拿一件毛衣吧?以防万一。”   “也好。”洛城心不在焉地整理证件,又把合同装好:“少拿点儿也没事,过去可以买。”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马马虎虎的,一会儿又生病了,一会儿又掉什么东西了……”敏姨揶揄他。洛城不禁失笑:“姨,我没这么不靠谱吧?”   “谁知道呢?”说着,敏姨见他的护照里夹着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月凨的护照!小小的婴儿表情懵懂,傻乎乎地看着镜头,真就跟闻人律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怀念地注视着,不禁惆怅地笑起来:“前阵子说拿少爷的相册出来,让你看看月凨跟他小时候有多像。结果忙着做腊味,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你又要去美国拍戏……哎,看来只能等你回来之后,再拿给你看了。”   洛城的动作一顿,半晌,含糊地应一声:“唔,没事,我也不是那么着急。”   敏姨笑笑,将月凨的护照拿了出来:“我帮你把月凨的收走啦!免得你丢三落四,弄丢在美国。”   这次洛城没有再叫屈。他沉闷地垂着头,把贴身衣物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静默无语。   第二天早上九点,闻人律开车将他送到机场。即将安检时,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闻人律心中到底是记挂,忍不住又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带个翻译过去吗?”   洛城拖着行李箱大步往前走,不看他:“不用。剧组里刚好有个中国人,手机又有翻译软件,不需要的。”   闻人律跟着他走到安监处,望眼欲穿:“你记得不要随便签合同!任何签字都要发给我们审核过再签,知道吗?”   “知道知道~”走进安检门里,洛城朝他敷衍地摆摆手,没有再回头。   ---------------   长达十七个小时的航程,洛城躺在头等舱里,天昏地暗地睡了十二个钟。   中间他醒来了两次,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吃了点儿东西,又去吧台喝了两杯酒,无聊至极。不禁回想起半年前去阿布扎比,闻人律睡在他身旁,怀里安稳地抱着月凨。他对自己的骚扰总是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那双惯来冷傲的凤眼露出绝望而妥协的神情,令自己十分上瘾,总忍不住戳一戳他、逗一逗他。   要是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呆望着窗外的云海,洛城不敢细想,扯起毯子往头上一蒙,又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后,KSP带着经纪人和助理来给他接机。一见面,这人便两眼放光,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Chan!Oh god I miss you so much!”   洛城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噎了一下,差点儿咳出声来!他艰难地拍拍KSP的肩膀,用拙劣的英文打招呼:“Yeah,I miss you too。”   不禁喜笑颜开,KSP把他的行李箱接过来,递给助理,自己则揽住他肩膀大步流星地往房车走。他用一种欣喜的、好奇的、兴味盎然的眼神将洛城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轻咳一声,笨拙地开口道:“你最近,怎么样?”   听见他这句蹩脚的中文,洛城不由睁大双眼,目瞪口呆:“……你学中文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惊讶的神情显然极大程度地取悦了KSP,这位俊朗阳光的Alpha开心地大笑出声,得意道:“刚刚学,只会一点点。”音调虽然不可避免地带着英文的影子,但发音已经十分标准,显然下了大功夫学习。   洛城不禁请钦佩地感叹:“你说得非常好!……真厉害啊,学了多久?”   KSP被他问得卡壳了几秒。这时,助理拿出手机翻译给他看,他才松一口气,又露出从容的笑脸:“Half a month。”   洛城大笑出声:“……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流还是不能摆脱翻译软件啊。”   看着他爽朗的笑脸,KSP似乎终于放了心,眼底透出发自内心的高兴:“Come on, I'll take you to the hotel to check in。”揽着他钻进了自己的房车里。   ------------------   到酒店办理好入住,KSP体贴地让他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带他去剧组报道。分别时,他又用力地抱了洛城一下,并用英文在他耳畔低语:“No matter what, I support you. You can focus on filming without worries, I won't let you get hurt。”   洛城听得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无奈地笑笑,KSP指了指手机,意思是待会儿给他发信息,随即摆摆手,微笑着离开。望着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洛城终于松一口气,退回房里,关上了门。   把行李箱放躺,他腰酸背痛地扭一扭脖子,准备找出换洗的衣服,好好泡个热水浴。可当拉开拉链,他打开箱子,赫然看见一本厚厚的相册放在衣服上面!   ……这是?   立即想到敏姨说的相册,他随意翻开一页,闻人律稚嫩而安静的脸庞顿时出现在眼前。   不禁露出苦笑,他忍不住伸手轻抚一下那张乖巧的小脸……半晌又缩回来,无奈地摇摇头:敏姨啊,你这……企图未免太明显了吧! 第101章   迈阿密的阳光灿烂和煦得仿佛申城的初夏, 空气微微湿润,天空的蓝色明亮又柔和,令人一看便觉得心旷神怡。汽车穿行在街道上, 洛城望着道路两旁高高的棕榈树, 压抑了近一个月的心终于得以畅快呼吸,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远在异国他乡,又没人认识自己, 是一件这么爽快的事。   虽然以前比赛时接触过一些白人选手, 但来到片场之后,洛城才真正见识到美国人的主动与热情——几乎整个剧组的人都围上来同他拥抱亲吻。洛城感觉自己的脸被亲了几百下,后腰也被搂了几百下。衣服染上各式各样的香水味,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行走的香水人。   剧组里的每个人都殷切且诚恳地表达了对他的支持。嘴里叽里咕噜说得飞快, 洛城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靠剧组里的国人场务替他翻译:“他们说,希望你不要为UFC的舆论所累。那些人很狭隘、很野蛮, 他们说的话都是狗屎,你不用理会。”   洛城忍不住笑出声:“狗屎……他们真说了这个词吗?”   Beta场务正直地道:“是的——like shit, 他们这样说。”   随后, KSP带他走进导演的帐篷里,与霍华德兄弟正式会面。年过四十的中年Beta一看见洛城便双眼发亮,齐刷刷站起身,上下打量他:“Perfect, absolutely perfect! You're even more outstanding than I imagined。”   虽然听不懂, 但洛城从语气中可以判断,这是夸赞自己的话。这一高一矮的俩兄弟提起电影便开始喋喋不休,Beta场务不得不口干舌燥地替他翻译:   “导演说, 本来他们想给KSP配一个黑人同伴,组成黑白打手双煞,但是一直没找到足够匹配KSP的黑人演员。后来,KSP推荐了你。恰好你的肤色比较深,长得好看,又是格斗高手,还擅长用腿!这再完美不过了,他们马上就拍板定了下来,还为你修改了角色小传……”   洛城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能诚恳地鞠躬感谢:“谢谢导演认可我。”   他这一鞠躬,浓墨重彩的帅脸顿时向导演靠过去,蜂蜜一般的皮肤几乎看不到毛孔。霍华德兄弟不由看呆了一瞬,半晌,慨叹地朝KSP道:“I finally understand why you like East Asians……Their skin is as smooth as silk!”   这句话Bate场务并没有给洛城翻译。他们了然地笑着,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又望过来——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禁让洛城有些不舒服。他忍不住低声问场务:“他们在说什么?”   场务避重就轻地答:“他们在感叹咱们东亚人的皮肤细腻呢。”   是吗?略有些狐疑,但这些人明显是一伙的,他再问也问不出实话。洛城便闭了嘴,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这时,KSP接过助理导演递来的剧本,微笑着交给洛城:“这是剧本。”他用蹩脚的中文道:“你的。”   “好,谢谢。”接过薄薄的剧本,随意打开其中一页,所有的情节、动作、台词都标注了中文翻译,帮助他理解剧情。洛城不禁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这剧本需要我用手机一一拍照翻译呢!   瞥见他庆幸的小表情,KSP不禁笑得更开心了,揽住他肩膀往别处走去:“带你四处走走。”他说。这奇怪的口音……洛城不禁又乐了,望着他道:“好,好,十分感谢!”   他笑,KSP也笑,那双热忱的蓝眼睛弯得十分好看。两人就跟傻子一样,看着对方互相发乐。剧组其他人不禁频频侧目,神情了然,好像KSP跟他们交待过什么似的,一个个都露出了姨母笑。   --------------------   第一天参观片场、熟悉剧本,剧组并没有给他安排拍摄工作。洛城本想回酒店背一下台词,再拉伸一下筋骨。KSP却开着敞篷跑车堵到片场门口,大手一挥,笑得灿烂:“走,带你逛Miami!”   洛城纠结半晌,只得上了他的贼船。   沿着大道一路开去,KSP带他逛了南海滩。洛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浅蓝色的海床,他忍不住脱掉鞋子,踩进水里,好奇地弯腰打量沙子里的海螺……KSP带着笑意站在沙滩上,悄悄摸出手机,给他拍了许多张在碧海蓝天之中的照片。   海滨大道另一侧是鳞次栉比、令人眼花缭乱的拉丁酒吧。KSP道:“白天拍完戏,晚上可以来小酌一杯。”洛城对这个惯来是比较感兴趣的,但不知为何,今天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心里没什么兴致:“是吗?到时候再说吧。”   离开南海岸,KSP又带他四处转了转。经过卡西亚体育中心时,他伸手指一指那幢洁白的矮圆柱体建筑,道:“UFC第308次数字赛就在这里举办。奥康纳要冲击轻重量级金腰带了,就在两周之后。你想看吗?我可以陪你去,给你当保镖。”   洛城有些心动,但想到那些选手对自己的抵制态度,他又打起了退堂鼓:“算了,不去了,在手机上看也是一样的。”   之后,他们来到迈阿密港。洛城看见港口那些钢铁巨兽般一字排开的高大游轮,不禁默默地瞪大眼,悄悄数了一下:这得有十几艘吧……KSP又问他:“想不想上去玩?我可以定个晚宴,顺便为你接风。”   洛城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一看他手机屏幕上翻译的话,歉意地笑笑:“不用了,我想在酒店看剧本,过阵子再说吧。”   无奈,KSP只能遗憾地开车驶离迈阿密湾。当车子经过一片绿树成荫的人工岛时,看着掩映在棕榈树中的红顶别墅,洛城想到什么,不禁坐直了身体,问KSP:“那边是什么?富豪住宅区吗?”   “对,那一片是迈阿密的富豪区。”   那……洛城伸长了脖子打量着,心里忍不住想:闻人律的妈妈有可能住在那里吗?他妈妈应该也是有钱人吧,肯定不会住普通的小房子。   见他巴巴地望着那边,KSP好奇道:“你想在迈阿密买房吗?”   “啊?不是,我就……就看看。”洛城又看几眼,随即收回了视线。   --------------------------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他翻出闻人律的相册,在出生照和满月照上看见了他妈妈的身影。洛城本以为闻人律的妈妈是个高傲明艳的大美人,但从照片上看,这名敢爱敢恨的女性omega居然长了一张小家碧玉、宜室宜家的甜妹脸?   洛城难以置信,疑心自己看错了。可翻到相片后面,记录的日期和人物却明明白白:妈妈齐同雪,宝宝小律,摄于XX年9月12日。   ……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不禁反复对比他们母子二人的长相,洛城忍不住“啧”一声,有些不满:闻人家的基因也太霸道了!她生个儿子不像妈,我生个女儿还是不像妈!真烦人,搞得我俩好像送货的……可一转念,他心里又平衡了些:不过,两个孩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偏心妈妈,这倒是不错~   气哼哼地睨一眼闻人律懵懂的小脸,洛城忍不住伸出手,虚空地捏一捏:小时候这么可爱,长大了居然变得那么臭屁!希望月凨以后不要像你。   津津有味地将相册翻过两遍,夜色渐深,他便把相册放到床头,熄灯睡觉。眼睛眯着眯着,洛城迷迷糊糊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闻人律那些祈求的、受伤的、仿佛失落大狗一般的表情。忍不住睁开眼,他望着灯光朦胧的房间,嘴边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唔,长大了好像也挺可爱的。   接下来的几日,洛城开始了正式拍摄。   他与KSP是男N号,只有三场集中的戏份,但时间却长达十五分钟!霍华德兄弟是好莱坞中罕见的对动作戏十分看重的导演。为了这几场关键的打戏,他们特意请来了几名在港圈跟动作大师进修过的武术指导,现场设计动作,并反复演练磨合,以求能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   由于洛城以腿功见长,这几个指导给他设计了大量踢腿的动作,甚至还想让他以一个“朝天一字马”的姿势亮相。洛城惊呆了:我是喜欢用腿没错,可我柔韧性没这么厉害啊!他咬紧牙关尝试了数十次,依旧没能达到指导的要求。导演只得遗憾地放弃了这一设计:“算了,还是换个简单一点的姿势吧。”   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洛城心里一股不甘涌上来,令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KSP体贴地走上前拉起他,安慰道:“这个动作太难了,学舞蹈的都不一定能做到,你不必放在心上。”   洛城没说话,脸色坚毅、眼神决绝,似乎暗暗做了什么决定。   他与KSP的场景都是实景拍摄,一场在舰船甲板上,一场在仓库,一场在天台。天气好时他们就拍天台和甲板,天气不好时就拍仓库,绝不浪费任何一分钟。洛城每天都拍得腰酸背痛,反复对踢的小腿更是一片青黑。休息时他捋起西装裤,胫骨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竟比他比赛之后更为惨烈!   KSP赶忙拿来药膏替他擦拭,咋舌道:“你还好吗?拍腿法戏真的好辛苦……我的戏多是拳法和擒拿,看起来比你的轻松一些。”   “没事。”洛城咬牙忍耐着按摩时传来的疼痛,面容有些苦楚。KSP近距离看着他对于白人而言分外精致的脸,忍不住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污痕,喃喃道:“So beautiful,so tempting……just like honey。”   洛城下意识躲一下,疑惑地望向他。KSP立即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指指他的脸:“灰尘~”   “哦。”用手背擦一下脸,洛城想站起来,但小腿的疼痛令他有些踉跄。KSP赶忙抓住他的手,体贴地揽住他后背:“Be careful。”那双蓝眼睛中透着极度的热忱与专注,看得洛城有一种灼伤之感,不禁撇开眼,下意识推开了他:“……谢谢。”   KSP眼巴巴地站在他身侧,还想再说什么,洛城却拧着眉摆摆手,一瘸一拐地朝阳伞走去:“我需要休息一下……让我静一静。”   碰了个软钉子,KSP遗憾地抿紧唇,只得回到自己的帐篷坐下。但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依旧盯在洛城身上,寻思着下一次亲密的接触。   ------------------------   国内大年三十那一天,洛城还在片场一次次重复着高难度的动作。KSP此人虽然很随和,也很好说话,但不知为何,他拍戏总喜欢笑场!洛城跟着他笑过一两次之后便开始不耐烦,心里暗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老子想赶紧拍完戏去跟月凨视频通话啦!马上就12点了你知不知道!   闻人律的视频申请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听见声音,洛城懒得再跟他们磨叽,说一句“我接个电话”,便转身去了自己的帐篷里。   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月凨期盼的小脸立即出现在屏幕上:“爸爸!”她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喊:“爸爸~想你呐~”   洛城的心顿时化成了水水儿,也顾不上擦脸,兀自看着女儿傻笑:“哎,月凨!吃年夜饭了吗,李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做了鱼~扣肉~”敏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家伙有样学样:“鱼~扣又~香喷喷!”最后这个词好像是她前几天才学会的,最近视频时不时就冒出一句:“香喷喷!”   爸爸香喷喷,奶奶也香喷喷,反正她觉得好的,一切都香喷喷。洛城笑得无法自抑,抱着膝盖差点儿翻过去。   这时,KSP来到面前,好奇地歪头问他:Your daughter?   洛城瞥他一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Yeah。   人家亲子时间不好打扰,KSP只得背着手悻悻离去。但洛城却没料到,自己走神的这一眼,却把闻人律引了过来。高大的alpha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把月凨抱到怀里,在屏幕中露出半张脸,右眼警觉而探询:“刚才是谁跟你说话啊?”   “哦,KSP,见我打视频,就问一问。”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闻人律却目光如炬,片刻都不肯放松:“你脸上怎么回事?”   “脸上?”洛城凑近摄像头,试图从屏幕中检查自己的脸:“哦,拍摄的时候弄上了灰。”   抬手准备擦去,这时KSP又晃了回来,从镜头外给他递了一张湿巾。闻人律看得真真儿的,立即拧起眉,声音中透出一丝耿耿于怀:“他干嘛老在你身边晃悠?最近还往INS上发了好几张你的片场照,搞得粉丝都以为你退役去拍戏了。”   “他发了我的照片?”这件事洛城倒是不知道,“有没有给他招骂啊?”   屏幕对面,闻人律隐怒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道:“被骂也是他咎由自取,你不用替他担心!既然他选择拿你的照片博流量,就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什么博流量,我都没有KSP出名,能有什么流量给他?……他是看我最近处境不大好,想着声援我,才这样做的!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这么坏好吗?   虽然对KSP的热情有些适应不良,但闻人律这样说,洛城心里也隐隐不忿——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是猎物呢?难道我多了一层omega的身份,在别人眼中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吗?就只有“被追逐”这个选项了吗?   “我……”被他抢白得无言以对,闻人律气得胃疼,但也只能忍住了,强撑着跟他说正事:“再过两个钟就大年初一。你在片场要是方便的话,拍个贺年视频给我。官号那边要发,你的个人账号也需要更新了,不然那些人老唱衰你,散布你退役的流言……”   “哦,好,我知道了。”愤懑稍稍收敛,洛城看见不断探头的月凨,又夹着嗓子跟她聊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挂了视频。   KSP站在不远处时时关注着他,本以为他挂了电话会回来继续拍摄,却不料,洛城站起身,举起手机,开始自拍……?   忍不住好奇地走近一些,KSP见他似乎在录视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今天好像是中国春节!……他不禁玩兴大起,走到洛城身后不远处,在后面怪模怪样地扮了好几个鬼脸,又抛了好几个飞吻。洛城录视频的时候瞥见他的小动作,也没放在心上,录完后径直将视频发了出去。   ------------------   在大家都忙着庆贺春节的时候,伍沛霖在家里陪家人一起看春晚,也收到了公司录制拜年视频的要求。他坐在沙发上,身后两个孩子一刻也不消停地闹腾着,只有一岁大的小儿子坐在学步车里,乖乖地跟爷爷奶奶撒娇。   不一会儿,老婆端着洗干净的樱桃走过来,放到茶几上。见他拧着眉正安静沉思,便问:“怎么,你那老板还是不肯让你打洛城啊?”   “……是啊。他比较刚愎自用,说不准就是不准,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前阵子还把所有选手的个人社媒账号都收了回去,说要统一由公司保管。其实说白了就是怕选手们私联比赛,脱离控制……啧,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垂眸望向信息群中的拜年要求,他眼睛忽然一亮,想到了一个办法。   不紧不慢地编辑一条信息发给经纪人,伍沛霖说:“赵哥,我想开个拜年直播跟粉丝们互动一下。你把D音账号的密码给我,我拜完年你再改回去。”   那赵哥估计也是沉浸在过年的放松气氛中,没多想就把密码给了他。伍沛霖用这个密码一试——果然,ins的账号也是同密码!他立即录制了一个拜年视频,并在结尾加了几句话,往自己所有的社媒账号上都发了一份。   半个钟后,当在家里跟爸妈喝酒的褚云争点开手机上弹出来的更新提醒,看见伍沛霖面色郑重地在家人的环绕之下说出“我十分想跟洛城打一场比赛,这不止是承诺,更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并艾特了Dana White时。他目眦欲裂,猛地放下酒杯,突兀的响声把爸妈吓了一跳。 第102章   当天晚上十一点半, 伍沛霖刚发完视频没多久,楼下就响起了跑车的轰鸣声。随即电话开始尖叫,锲而不舍地铃铃响。他瞥一眼客厅中逐渐开始困倦的孩子们, 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一按下接听键, 褚云争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你给我下楼,现在,马上——!”   不改色地挂掉电话,伍沛霖找出羽绒衣穿上, 又拿起放在玄关的鞭炮, 跟老婆说一句:“我先下楼摆鞭炮,你待会儿带孩子下来。”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三年前出名后,伍沛霖买了这套位于高校家属区四室两厅的房子。虽然房间不大够住,但小区的氛围太好, 邻里友善,即使现在赚了大钱,一家人也不怎么想搬走。   这会儿扛着一卷鞭炮走下楼, 他遇到好几个邻居,都是准备到楼下放跨年鞭炮的。有两个小孩儿拿着仙女棒跟在爸妈身后, 雀跃不已, 见了他还问呢:“伍叔叔,宁姐姐呢?”   “宁姐姐困得睡着了,待会儿看看她能不能下来。”摸摸他们的脑袋,伍沛霖走到楼下,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个秀颀挺拔的身影, 正阴沉沉地盯着他。   搂着鞭炮走过去,伍沛霖问心无愧地站到褚云争面前,还记得拜个年:“褚总, 新年快乐。”   “快什么乐?——你就是这样让我快乐的?!”将视频点开,用力拍到凉亭里的石桌上,冷峭的夜晚顿时回荡起一个坚毅而诚恳的声音:“我十分想跟洛城打一场比赛,这不止是承诺……”褚云争气恼得面容都扭曲了,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咱们不跟洛城打么?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是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伍沛霖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连头颅都不曾低下一点点:“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赞同过你的意见,是褚总你一直在自说自话。我早就想打洛城,这个你是知道的,之前把我从登峰挖过来时,你也承诺一定会全力促成这场比赛,现在怎么反悔了呢?”   “一个AO双性人有什么好打的,你不嫌掉价,我还嫌丢脸呢!”褚云争面色狰狞地收起手机,那双美丽的柳叶长眼此时目眦欲裂,露出了憎恨、妒忌、愤恨难消的情绪:“你现在是量级第五名,不想着挑战更高的对手,反而老惦记着后面的人!你别太离谱了好吗!?……有哪个格斗选手像你这么本末倒置的?”   “……可我就是想打洛城。”伍沛霖顽固地道。他像一个固执到几近愚蠢的少年,不在乎利益、不在乎得失,只执着于自己的追求:“他是国内技术最好的综合格斗选手,只要我没跟他交手过,即使拿了金腰带,那也是名不副实的。”   “狗屁!”失控地大骂一句,褚云争已经被他气到发疯:“谁能保证在拿到金腰带之前把量级内的高手都一一肃清?!谁?——大家都是避重就轻,避开克制自己的选手,挑选容易的来开刀。你倒好,你非得挑强的!有意思吗伍沛霖,你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别这么一根筋行吗?!不打洛城,你就不拿金腰带了是吗!?”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教训,伍沛霖的脖子硬生生梗着,面容坚定:“对,我就是要打他——这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还在赛后跟他挑战了,你不能突然反悔!”   被他气到极点,褚云争呼吸急促,末了倒是颤抖地笑了出来:“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伍沛霖,现在你的经纪约签在我旗下,我让你跟谁打,你就得跟谁打,这事由得了你吗!?”   面容中终于露出一丝错愕,伍沛霖拧起眉,用一种责备的、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那样子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褚总,你就是这样运营公司的吗?”他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想赚钱,那就好好赚钱;如果你想要荣誉,那就帮助我们拿到荣誉。你现在放着赚钱的比赛不打,只想着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别人围追堵截……不好意思,我不想当你的武器!”   被他说得错愕地瞪大眼,褚云争的嘴唇颤动一下,一时间竟无话反驳。见状,伍沛霖又道:“我知道你跟律总以前有过节,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何必用旧恨牵连无辜的人呢?公司虽然是你的,但事业是我的!我只想踏踏实实地打比赛,我相信洛城也是。你在这件事上掺杂这么多私人情绪,硬生生地把我们卷进来,真的显得很不理智、很不专业!”   话音落下,时间似乎到了零点,四周不约而同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火光映在两人对视的眼中,一个郑重其事,一个怒气冲天,彼此都不打算后退。半晌,褚云争好像想反驳什么,但鞭炮声尚未结束,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许久,伍沛霖却听不到任何内容,只能在夜色中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待一分钟过后,嘈杂的炮声陆续停止,褚云争也已经偃旗息鼓,气喘吁吁,没心情再重复第二次了。   身后不远处,伍沛霖的妻子带着两个娃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褚云争瞥见,不禁万分懊恼,“你!你们……”张口结舌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转身就要走。伍沛霖却仍不打算放过他,扯着嗓子喊:“让我跟洛城比赛吧!你答应过我的!”   褚云争的回答是伸出手,恶狠狠地朝他竖起了中指。   伍沛霖的妻子赶忙掩住孩子的眼睛,咋舌道:“呀,你的老板,怎么跟个被宠坏的孩子似的?长得这么好看,脾气却这么差。”   不甘地叹口气,伍沛霖目光如炬,显然并未气馁。他不疾不徐地打开那卷鞭炮,从凉亭里铺展出去,一边倒退一边坚定地道:“……我一定会说服他的。”   ------------------   伍沛霖拜年兼叫阵的视频仅在网上存在了23分钟便被删除了,洛城第一次感受到腾云迅如疾风的处理速度,不禁失笑:“褚老板真是恨我入骨啊!严防死守的……也不怕逼得伍沛霖逆反。”   KSP也看到了视频,拍戏的间隙凑过来问他:“为什么Brendan不愿意让Lin跟你打呢?”   洛城撇撇嘴,随意糊弄过去:“可能他嫌弃我是AO双性,觉得我不值得打吧!”   看见翻译软件里转译的这句话,KSP的神情突然郑重,抓住他的手诚恳道:“我不觉得你不值得。相反,你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情!Omega这个性别是上帝给你的天赋,而不是惩罚。你可以自由游走在Alpha和Omega之间,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   拧眉望着手机里逐渐转译的中文,洛城忍不住想:Omega是什么狗屁天赋,哪个alpha想要这个天赋?他下意识推开KSP的手,臭着脸嘀咕道:“我可不想要这种‘美妙的体验’!”   ……倒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怀月凨之前是怎么想的。   那天傍晚下工后,电影主演邀请他们去酒吧喝一杯。洛城终于不好再拒绝,只能跟着KSP他们来到一个拉丁酒吧,随便点了一杯鸡尾酒喝。   高大健壮的Alpha走到哪里都是惹人注目的,更别提洛城和KSP还帅气逼人。好几个Omega盯着洛城后脑勺上的小辫子就凑了过来,说话之前先挑逗地勾一勾他的头发,再娇软地贴上他结实的胳膊:“Hey handsome~”   洛城只能无奈地笑笑:“Sorry, my English is not very good。”   “Oh really?”这句话却像打开了他们的开关似的,惹得这些omega更兴奋了。他们拉着洛城去跳舞,略显稀松的舞池里突然挤进这么五六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洛城不自在地被他们牵着手转了两个圈,忍不住焦急地瞪向KSP,向他求助。这人却从容一笑,端起他那杯酒走了过来:“Hey beauty, he hasn't finished his drink yet。”   终于得以喘息,洛城拿起酒杯靠到舞池边的吧台上喝酒,KSP也摆脱Omega们跟了过来:“不想跳舞?”   酒吧里有些闷,洛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酒,情绪终于放松些许:“……我不会跳。”   KSP露出爽朗笑容:“跳舞哪有不会的?来,我带你跳。”   恰好他的酒也喝完了,KSP接过酒杯放到吧台上,拽着他的手把人拖进了舞池。   优美而散漫的拉丁舞曲像醇厚的朗姆酒,逐渐抚慰了紧绷的情绪。KSP拉着他随意地摇摆身体,不需要技巧,也不用练习,仿佛血液里自带的韵律,借着音乐释放出来。   洛城其实也会扭摆几下,只是身处异乡,在第一天的新鲜感过去之后,文化的差异随着相处的深入而愈发明显。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确确实实是来工作的——工作就意味着需要打起精神,而不能散漫自如地放松。   ……操,怎么越来越像闻人律了。   不禁失笑,他垂着头心不在焉地轻晃着,游离神情仿佛文艺电影中猜不透想法的男二号,惹得别人忍不住去探询。KSP不禁又牵住他的手,引着他转个圈。洛城毫无防备地旋转了360°,一时间有些错愕:干什么,把我当Omega了?   他大睁的眼眶将深棕色眼珠完整地暴露出来,KSP大笑着靠近一些,双手落在他腰胯两侧,随着音乐一起扭摆身体。洛城却猛地住了脚,攥住他手腕将人推开:“你在干嘛?”他警觉地问。   “I’m dancing!”KSP却不以为意,甚至拉起他的手,顺势又要转圈。洛城却定住不动,同时手里也隐隐用力,想要反制他。两个Alpha暗暗角力一会儿,最终,KSP败下阵来,顺从地牵着他的手转了个圈,妥协地朗笑:这样好了吧?   被他这温柔纵容的眼神注视着,洛城突然感觉极其不舒服,烫手地挣脱他的手指,急匆匆返回吧台,又要了一杯酒。KSP站在人群之中,英俊的脸上,笑容渐渐隐去,表情略有些遗憾。但几秒后,他还是跟了过去,笑眯眯地坐到了洛城身旁。   ---------------------   UFC第308期数字赛即将在迈阿密卡西亚体育中心开打。2月17日那天,夺冠的大热门奥康纳到达下榻的酒店。随行的人带了足足九个大行李箱,看来是要大张旗鼓地打扮一番,第二天参加赛前发布会。   “洛城和KSP正好在迈阿密,你说,他俩会去看发布会吗?”初春的申城依旧天寒地冻的,陆庭风煮了杯热咖啡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另一只手则举着手机刷新闻。   闻人律正给一沓文件签字,闻言手里一顿,抬眼思索一会儿,道:“KSP也许会去,但洛城肯定是不会的。”   说起这俩人,陆庭风眼珠子一转,扭头瞅着他道:“他俩最近好像挺亲密啊!我见KSP的Ins里发了好多洛城的照片。什么午睡的,NG的,在酒吧的……人家说,KSP现在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拍洛城。”   闻人律的脸色眼见着变臭了些,那双凤眼冷冷地垂着,声音冷硬:“哦,那又如何?”   啧!陆庭风心里鄙夷:你就装吧!现在好些路人都开始磕他俩的CP了,我就不信你不着急!   不多时,赛前发布会的直播开始了。陆庭风将他办公室的投影仪打开,把直播投在白墙上。吵吵杂杂的声音闹得闻人律没法再安心办公,干脆把笔一撂,跟他一起看——入场时有选手采访,说不定有人会发表一些对洛城的看法,自己可得仔细盯住了。   果不其然,好些记者在发布会的场地入口处守候着,专门蹲守前来替朋友捧场的格斗选手,逮住他们采访一些问题。这其中就有洛城的手下败将安东尼奥:“谁会赢?不用想,当然是奥康纳。骨头老了,这条金腰带他守不住了。如果不想受伤太重,还是老老实实地让出来吧。”   记者又问:“据说,现在Chan就在迈阿密拍摄电影,你觉得他会到现场看比赛吗?”   安东尼奥不屑地嗤笑:“他不敢来的。我们这里alpha太多了,他一个omega,需要担心很多事情!”   这极富暗示性的话语让记者忍不住瞪大眼,惊愕地与屏幕前的观众对视了一秒。闻人律的面色冷得几乎结出冰霜:敢这么说是吗?那就别怪我大作文章了!   话音刚落,远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KSP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这里。金棕短发的Alpha打扮得十足审视,面庞英俊、笑容和煦,跟好莱坞大明星没什么差别。记者们顿时向他蜂拥而去,急切地问:“Kerwin!Kerwin!这次冠军赛,你看好谁?”   KSP不疾不徐地在入口处站定,双手插兜,温柔的笑容让记者们无不心旷神怡。他思考一下,用悦耳的声音道:“我感觉奥康纳会赢。他这一次的准备很充分,势在必得。至于骨头……他的离婚官司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状态。而且他三十六了,体力方面比不过奥康纳,暴击的力度也会大大减弱。”   “你会过来观赛吗?”   “我在考虑。”KSP笑容可掬地望着记者:“我想找个伴儿一起看,可惜对方还没答应。”   记者眼睛一亮,立刻问:“是目前在跟你一起拍戏的Chan吗?”   KSP笑而不语。   记者仿佛受到了鼓励,又问:“Kerwin,你对他的AO双□□实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KSP垂眼思索着,神情很是认真:“这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既然它没有影响到别人,那就不该被拉出来审判。Chan的比赛都是在公平竞技的前提下进行的,大家应该关注他的技术本身,而不是用一些私事来打压他。”   最后这句话就是旗帜鲜明地撑洛城、反对UFC的其他格斗选手了。记者们面面相觑着,突然有人将话筒递上前,大声问:“Kerwin!最近你与Chan交往密切,请问,他有没有跟你透露他孩子的爸爸是谁呢?”   哇,问得这么直接!KSP睁大眼,无奈地轻笑了一下。随即,他沉吟几秒,眼珠一转,俏皮地道:“我觉得,大家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竟,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挖掘也没有意义,你们应该放眼于未来——”   看着他脸上按捺着笑意的神情,投影前的闻人律不禁拧起眉,莫名感觉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记者问:“你打算参与Chan的未来吗?”KSP咬唇笑着,半晌,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虽然他的第一个孩子不是我的,但我可以当他第二个孩子的爸爸~”   霎时间,举座皆惊,众人哗然!   投影前的陆庭风被咖啡呛得猛烈咳嗽,一边艰难地控制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望向闻人律——这位惯来冷静的Alpha此时面色铁青,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随即怒不可遏地朝秘书办公室疾步走去:“唐姐,给我买一张去迈阿密的机票,越快越好——!”   -------------------------   KSP的这番话被粉丝翻译成中文发到网上后,原本暗搓搓磕CP的路人们就像拿到官方许可证似的,瞬间蹦了起来,举着视频四处流窜:“啊啊啊啊我磕到真的啦!KSP真的在追求洛城!天啊我太幸福了,K城是真的!”   “5555他们真的好般配!KSP身高192,洛城190,KSP比洛城大五岁,又温柔又会照顾人,而且功成名就,强得可怕!只有这样的Alpha才配得上我们洛城啊啊啊啊!”   “他好可爱哦,总是试图在洛城的镜头中寻找存在感。拜年视频里他在后面跳来跳去的小身影真是萌死我了。”   “我数了一下,2月以来,KSP在INS里足足发了二十多张洛城的照片,平均每天一张半……”   “别太爱了哥”   “别太爱了+1”   “可是洛城还没回应耶?这一对能不能成啊?”   “是在害羞吧。他俩感情很好的,之前那次比赛,KSP还帮洛城备赛呢。”   “我知道!我看过视频!啧啧啧贴身肉搏……看得我鼻血都要出来了。”   “肉搏完了,KSP还会去安抚洛城,搂着肩膀摸摸小脸~啊!这就是美国人的热情与直白吗?”   “KSP可不是对所有人都热情。你们去翻他帮别人备赛的视频就知道了,待遇完全不一样。他就只对洛城这么黏糊,一看就是早有好感。”   “那可不!其他人都长得三大五粗的,哪有我们洛城这么帅气性感?”   “确实……看了他们,就明白KSP为什么偏爱洛城了。”   ……   看着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洛城靠着床头,忍不住头疼地捂住了脸。   操……真的假的啊?他的脑子有些混乱。虽然来迈阿密之后,他确实感觉KSP有些热情过度,但想着自己一个高大结实的alpha,应该不至于惹人觊觎吧?KSP大概率是担心他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动了心思?   当即给KSP发去一条信息: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不禁深吸一口气,扯起被子盖住头,心想:操,闻人律肯定也看到了。这家伙……可别冲动地杀过来啊!   第二天去片场,远远看见他,KSP便用力地挥舞胳膊,爽朗笑容仿佛一只开心的大金毛。洛城无奈地抿抿唇,脚步急躁地走过去,说话之前先踹他一脚,不留情面地道:“你昨天跟那些记者瞎说什么呢!”   KSP笑嘻嘻地任他踢踹,只不过眼神中隐约透着一丝不确定的忐忑。此时剧组的人还在布置场景,没人注意他俩。KSP四下环顾一圈,随即低头望向洛城,脱了手套将他撑在天台楼梯的转角处,诚恳地道:“Chan,我是心情是认真的——我对你有真实的感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什么玩意儿,这人动真格的啊!   洛城不禁头疼欲裂,一脸痛苦:“Kerwin,你……你喜欢我什么啊?我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既不温柔又不可爱,有什么乐趣呢?你是想羞辱我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生怕自己的感情没有表达到位,KSP紧张地换个姿势,立正站好:“我之前就很喜欢你,但那时是作为朋友的欣赏。知道你是omega之后,我一开始很震惊,但紧接着,我又感觉很高兴!因为你正是我想要找的伴侣,美丽,开朗,富有生活情趣!而且我们还有共同的喜好,格斗,喝酒……不是吗?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很自在、很开心的!”   “你打住……打住!”忙不迭止住他的话头,洛城头疼地撇开脸,无语道:“我是AO双性没错,但我不是纯粹的Omega!你是不是忽略了这一点?……过去的三十几年里,我一直是跟omega谈恋爱的,你觉得我现在能马上调转性向,转而接受Alpha吗?”   “可你……”KSP下意识望向他的肚子:“你不是生过孩子了吗?”   这话触及洛城的逆鳞,他猛地变了脸色,抬头怒瞪着KSP道:“那是一场误会!是阴差阳错下的偶然,并不意味着我的性向!”   发觉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KSP的眼帘失落地垂下去,脑袋低垂,宛如一只犯错的金毛大狗:“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sorry,是我误会了。”   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洛城烦闷不已,却没有心疼的感觉,只无奈地一挥手,绕开他朝外走去:“现在知道了,收起你的心思吧!”   KSP蔫蔫地跟在他身后,回到了片场。   接下来的时间里,KSP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其他演员跟他打闹,他也只是强颜欢笑,脸一垂便恢复了失落神情。其他人察觉到他与洛城之间微妙的气氛,都不禁投来关切的目光。有些人还去安慰KSP,轻声说些悄悄话,不时又无奈地笑笑,远远瞥过来一眼。   被他们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搞得心烦意乱,洛城下午跟武师排练着武打动作,一不留神,被抛来的椅子正正打在了右手小臂上!他“啊”的一声惨叫,顿时失去平衡,抱着手臂跌倒在地。   “Oh my god!Are you ok?”众人惊叫着围上来,洛城面色惨白地蜷缩着身体,左手扶着小臂,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像……好像砸到骨头了。”   KSP和华人场务也飞奔上前,紧张地查看他的情况:“很痛吗?要不去医院拍个X光片吧!骨折的话就麻烦了。”   众人叽叽喳喳地叫了救护车,KSP则将他扶起来,揽着肩膀朝休息的帐篷走去:“先过去坐一坐,我帮你倒杯水,等会儿咱们就去医院拍片。”   洛城面色青白地龇牙咧嘴着,手臂的疼痛一阵阵传过来,仿佛有一副收紧的夹板,在不断挤压着患处。他忍不住担心:万一真骨折了怎么办?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伤少不得要休息三四个月的……伍沛霖再有心跟自己打,腾云也不会让他等这么久!   不禁咬住唇,他面色痛苦地垂下头,懊恼地想:操……早知道就待在申城,不来拍这个鬼戏了!动作片本来就容易受伤,自己应该想到的。非要赌气,非要任性……   正懊悔着,身旁的KSP却突然停下脚步,低呼一声:“……Seth?”   洛城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前方——只见一个俊美清贵的东方Alpha站在十米之外,身着白色薄风衣,五官标致而清隽。这大半个月来看惯了白人面孔的洛城不禁眼前一亮,同时心头也重重一跳,血液飞快奔腾,体温迅速窜升。他下意识推开KSP,垂下胳膊朝对方走去,用一种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欣喜语气道:“你……你怎么来啦?”   来人正是刚刚才下飞机的闻人律。 第103章   经历了十七个小时的飞行, 闻人律已经极度疲惫。但看见洛城扶着胳膊的动作,他的精神立即绷紧,扔下行李包, 走上前着急地查看。见上头一个淡红的痕迹开始慢慢显现, 闻人律忍不住剜了一眼后头阴魂不散的KSP,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拍戏打到的么?”   “排练的时候有点走神,就撞到了。”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那股痛楚又一次顺着胳膊传来, 洛城不禁龇牙咧嘴,额角渗出了冷汗。看见他头上的汗珠,闻人律心里更加愤懑——他不满地望向KSP,问:“最近的私人医院在哪儿?”   “已经叫了救护车!”KSP赶忙解释, “过一会儿应该就到了。”说着,他走上前,好心地把行李捡起来递给闻人律:“Seth, 你怎么来了,来探班吗?”   “……来看奥康纳的冠军挑战赛。”不知是不是临时胡诌的, 闻人律说这话时略视线有些漂移, 并不与他对视。KSP倒是高兴,邀请道:“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说着又望向洛城:“Chan,跟我们一起去吧!现在你有两个保镖,没人敢对你指指点点。”   洛城听得一知半解, 敷衍地扯扯嘴角,一转头望向闻人律:“你是过来看比赛的啊?”   闻人律被问得语塞一秒,也不好说自己是来击退情敌的, 只能顺水推舟道:“……看比赛,顺便来看看你,再找Dana聊一聊,看你的比赛安排有没有进展。”   “哦。”原来不是特意过来找我的啊!洛城不大高兴,又把受伤的胳膊扶了起来,撇个嘴,旁人不懂的还以为他是胳膊疼呢。   瞥见这个动作,闻人律果然又紧张起来,眼中半是担忧半是埋怨。一会儿救护车到了,他扶着洛城坐上去,五指在他手腕上攥得死紧。KSP也想跟进来,被他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我陪他过去就行,你去忙吧!不是还要拍戏么?”   KSP寂寞地被他俩丢在片场门口,满脸茫然:Seth为何如此冷漠,难道是担心我的告白影响洛城的商业价值吗?   一声叹息,他想:其实,炒CP也能赚钱的嘛……耸耸肩,转身回了片场。   -------------------   去医院拍过X光片后,医生说:“没什么大事,骨头好好的,没有断也没有裂,只是肌肉受伤而已,静养几天就好了。”   洛城和闻人律皆是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吓死我,我还以为手断了呢!”说着,洛城反手摸出手机,给KSP发信息:骨头没事,只是肌肉受伤,医生说需要休息几天。你帮我跟导演说一下,看他怎么安排我的戏份。   给KSP发完,他又把同样的话给助理导演和剧组群发了一份,三处留痕。闻人律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心里突然有一丝感慨:本以为他不带助理过来会手忙脚乱,没想到……两星期过去,他已经能自己处理一切了。   并排走出医院,外面天空泛起层层叠叠的红色晚霞,天色将夜。洛城的心情好像不错,那双眼眸活泛地映着五彩的天光,隐隐雀跃地睨着闻人律:“你准备住哪个酒店?”   “就住你那个吧。”东亚面孔与白色风衣的搭配堪称绝妙,闻人律身姿笔挺地站在暮色里,活脱脱就是童话中走出来的白马王子,俊美脱俗,贵气逼人。   洛城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得意:……也是,白雪公主的老爸就该是白马王子嘛,再合适不过了!他莫名笑起来,转身走到街边拦了辆TEXI,一回眸,顾盼神飞:“走,上车!”   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眼,闻人律也不由露出笑容,勾着唇跟上去:“……好啊。”   反客为主的感觉十分稀奇。以往出国,洛城才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现在角色调转,闻人律成了小跟班,他倒也甘之如饴。   面带微笑地看着洛城给自己挑选房间、办理入住。这家伙完全没了在片场时受伤病痛的模样,整个人像一匹昂扬自得的马驹,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过来!电梯在这边。”   “好。”由着他过导游瘾,闻人律跟在身后走进观光电梯,透过玻璃四下里打量一番:“这酒店不错,你选的?”   “哦,不是,KSP帮我选的。”洛城说着,把房卡递给他:“拿好了。你的房间跟我同一层,不过隔了几个房号,不在隔壁。”   “……没事。”想到这两个星期以来,KSP肯定对他诸多照顾,闻人律咬咬唇,计较的眯起了眼眸。   走到套间门口,打开门走进去,洛城饶有兴致地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这儿看看、那里瞧瞧:“跟我那间房差不多嘛,布局都是一样的。”   “是吗?”闻人律心不在焉地问着,蠢蠢欲动的心情已经到达顶峰。他放下行李,取出毛巾到卫生间里随意洗了个脸,走出来时,皮肤已经恢复光洁透亮:“那我去你房间看看。”   “啊?”洛城突然忸怩起来:“我房间有什么好看的?”   “敏姨让我拿几件衣服给你。”从行李包中拿出几件衣服,闻人律却没递过去,坚定地搂在怀里,一副铁了心要跟他到房间参观的样子。无法,洛城只得撇撇嘴,磨磨蹭蹭地往房间走:“我又不出去逛,每天酒店片场两边跑,衣服多点儿少点儿没差别……”   打开房门,房间里干净整洁——看来酒店保洁已经来过了。   不自在地走进去,坐到床边,右手太痛不敢往后靠,洛城只好用左手支着身体,歪头看着他。俊美优雅的alpha随意地环顾一周,目光随即锁定目标,走向衣柜,把那几件衣服一套一套挂好。接着,他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瓶药酒,拎起一旁的凳子走到他面前,挑眉道:“把裤腿捋起来。”   洛城倏地坐直了腰:“干什么?”   闻人律拧开药酒的瓶盖,睨他一眼:“你的腿不是很多淤青么?帮你揉一揉。”   说着,他伸手揪住裤腿把洛城的腿抬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洛城心里一惊,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但闻人律攥着他的脚踝,没能挣脱。这人又手速飞快,眨眼间袜子没了,裤腿也捋了上去,露出胫骨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洛城忽然有些心虚:“拍动作片嘛,受点儿小伤难免的……哎不是,我也没跟你说啊,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的?”   这时,闻人律已经将药酒倒在掌心搓得温热,朝患处揉了过去:“KSP发了二十多张你的照片,我想不知道都难。”   闻言,洛城讳莫如深地一嘬嘴唇,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不说话了:是吃醋吗?他心想。笑意止不住地漫上来,挑拨紧绷的嘴角。洛城努力控制着,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吗?我不知道哎。”   他嘴上说着不知,但脚丫子忍不住像狗尾巴那样乱翘,不断碰到闻人律的手肘。洛城好想坏心眼地蹭蹭他,但又怕把人撩失控了,给自己弄床上去。于是只得艰难地忍下来,语无伦次地东拉西扯:“你——你怎么找到我们片场的,是不是来之前跟KSP问了地址?”   闻人律又睨他一眼:“看照片里的背景建筑推断出来的。”   洛城差点儿喷笑出声:“……你是侦探吗?还懂得看地标啊!”   这回闻人律没再答话,只心里暗自嘀咕:孩子妈都要被人撬了,能不变侦探吗?   想着,手里不由多用了一分力,搓揉那两条伤痕累累的结实小腿。一会儿腿搓完了,他又伸手问洛城讨要胳膊:“手过来,帮你揉揉今天的伤。”   “哦。”东方alpha沉静的眼眸像一汪幽深的潭水,美丽又慑人。洛城却看得分外舒坦,甚至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异国他乡之中终于出现一抹熟悉的颜色,他失神地抿着嘴角,突然感觉心旷神怡。   人家说,外国这地儿只有来的第一天觉得好,往后就待不住了。洛城一开始不以为然,可两个星期待下来,他才慢慢体会到前人的深意。   以往出国比赛,随行的医疗团队、边角团队一大堆人,训练吃饭时时有人陪着,根本没有身在异乡的实感。这次自己独自过来拍戏,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通,每天片场酒店两点一线,都没个人聊天,心中早已孤寂到了极点。所以今天闻人律突然出现在眼前,洛城是心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火热掌心贴上疼痛的右手小臂,由轻到重慢慢按揉。一开始疼得厉害,但揉着揉着,那些痛楚逐渐散开,慢慢变得迟钝而舒缓。洛城注视着闻人律专注的眼眸,忍不住抬起手指,挠挠他近在咫尺的小臂,问:“你在这里待几天呀?”   被他挠得浑身一颤,闻人律忍不住抬眼盯着他,沉默两秒才答:“……两三天吧。”   “怎么不把月凨带过来?”洛城又问。   “来得太急,就不带了。”在飞机上,闻人律也曾懊恼:带月凨来肯定事半功倍……啧,自己应该缓几个钟头的。不过现在看来……瞥一眼洛城神采奕奕的面庞,他低下头,嘴边露出笑容:看来不用劳烦月凨了。   将他的胳膊搓得热乎乎的,闻人律盖好药酒,准备拿回房放好。视线不经意间一瞥,却见洛城枕头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书?   他好奇地拧起眉,正要凑过去看,却被洛城发觉了。这人灵活得如同金丝猴似的,猛地扑过去,眨眼间便把书塞到了枕头下面:“这是……是我在这边买的小黄书,睡前看的!”   小黄书?!闻人律不禁错愕地顿住,面色不大好看:“你看这个干嘛?”   洛城摆出一张理直气壮的脸:“老子一个成年的Alpha,看这个不是很正常嘛!”   无法反驳,闻人律沉闷地缩回手,咬咬牙,拿起药酒回房间:“……你换个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城长吁一口气,后背吓出了一层冷汗:“操,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摸出那本相册,看看里头闻人律稚嫩的脸庞,他想到自己刚才说的……“小黄书”?忍不住扯起被子崩溃地蒙住头,丢脸地呜咽了一声。   --------------------   那天晚上,两人去Hakkasan餐厅吃了顿中餐。   终于摆脱那些无穷无尽的炸鸡块、披萨、汉堡,洛城狼吞虎咽的,把自己给吃了个肚儿圆:“我真是受够西餐了!虽然主演很大方,经常请我们去他的房车吃大厨特制美食,但那些美食也多是意大利面、煎牛排之类的,吃两次就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中餐……”   “KSP没请你开小灶吗?”闻人律不动声色地打探着情敌的动向。   “没有啊,我很少跟他吃饭,一般下工就回酒店了。”说着,洛城突然顿住,悻悻地抬起眼望向他:“……你看到那个新闻了是不是?”   闻人律面无表情地一挑眉,轻哼一声:“唔。”   吃醋了……是吃醋了吧?想着,洛城放下筷子直起腰,轻咳一声,正色道:“那家伙满嘴跑火车的,你别信他说话。他就顺着记者的问题开个玩笑,糊弄一下罢了,没有那个意思。”   是吗?闻人律根本不信。但洛城肯跟他解释,这也算是一种表态……他心里到底是舒服了些,转而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一边是UFC选手的抵制,一边是LGBT和Omega的支持。虽然炒CP是一条轻松的路,但跟一个alpha捆绑,终究无益于你的事业。所以还是别跟KSP走太近的好。”   不能跟他捆绑,但是能跟你捆绑,是吗?洛城暗暗腹诽着,嘴里倒是应了一句:“……我知道。”   “他是不是还邀请你明天去看比赛?”   “昂,邀请了,不过我没答应。”   “是不想跟他去,还是你本来就不想去?”   洛城手里的筷子又是一顿,随即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戳戳:“有点儿想去……但那些人不是抵制我嘛?我过去干嘛,受他们白眼啊?”   将新上来的虾饺推过去给他,闻人律道:“现在是有些难,但咱们也不能后退。目前舆论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你也可以适当地露一下面了。这不止是出于曝光度的考虑,更是表达一种态度——你要让大家知道,你不打算退出金腰带的争夺,这样才更有利于比赛的安排和推进。”   “那……”撇撇嘴,洛城不确定地抬眼望向他:“你跟我一起去嘛?”   闻人律一怔,随即露出个理所应当的短促笑容:“我当然跟你去啊!这个还用确认吗。”   被他罕见的笑容晃得眼前一花,洛城呆着脸,一时间都忘了忧虑明天的处境:这个人……难怪平常都不笑啊!这要是天天笑,那还了得?我岂不是要多很多个情敌!?   他后怕地这样庆幸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   ------------------------   第二天晚上九点,洛城穿上闻人律替他拿来的休闲服,右手臂缠着绷带出现在卡西亚体育中心的大门口。KSP听闻他们要来,很贴心地等在入口处:“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保障。我好歹是UFC名人堂成员,那些人想闹事,也得给我一分薄面。”   虽然这人是强劲的情敌,但他说得也有点儿道理,闻人律便勉为其难地让他挤了进来。   此时比赛已经开始了,场内正进行到主赛第一场。大部分观众已经落座,但贵宾席还空着许多座位——重量级的观众们尚未入场。KSP与洛城并排着走上入口前的红毯,一边朝记者们招手微笑,一边往前走。摄影师们看见洛城出现在这里,齐刷刷地将镜头对准这个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东亚格斗选手,“咔嚓”声不绝于耳。   ……闻人律被KSP挤到身后,不禁沉下脸,一时间有些郁闷。   这时,有好事的记者伸长了话筒,在护栏外大叫着采访洛城:“Chan!你今天跟KSP一起出现在这里,是答应他的求爱了吗?”   洛城听不懂,下意识回头寻找闻人律。俊美的东亚alpha立即走上前,将那两人都挡在身后:“不好意思,他是跟我来的,我是他老板。”   记者被他冰冷的眼神一刺,立即收回话筒,悻悻地噤了声。   有闻人律打头,三人畅通无阻地走进门里,再无记者敢骚扰。穿过大厅,沿着贵宾入场通道走过去,内场的惊呼声越来越明显,比赛近在眼前。望着通道尽头愈发刺眼的光,洛城有些恍惚——明明十二月底才打过比赛,这会儿他却像暌违了一整年似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走出通道、跨步进入内场的那一刻,看着周围山呼的观众,洛城从心口长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感到酸涩。正呆呆四望着,闻人律伸手拽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往前走。”他这才回过神,跟着他们的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安东尼奥就是这时候撞过来的。   他带着自己的团队正赶往场外,不知去干什么。可见了他,这个西班牙的斗士仿佛鲨鱼嗅到血腥,眼睛一亮,直直地撞了过来:“Hey Chan!What are you doing here?Trying to flirt with alpha?”   在迈阿密待了大半个月,洛城的英文水平有所进步,稍稍一猜便知道这个混账在说什么。他心中隐怒、面色阴沉,但还来不及还击,闻人律和KSP便眼疾手快地把他挡在了后面。见状,安东尼奥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Oh god!Two strong handsome guards!Let me guess,you have already suck for them, haven't you”   说着,他做了一个暧昧的动作,手中抓着一个虚空的物体往嘴里塞。四周的观众见了,无不大声哄笑起来,那声音仿佛一根根针,直直射入洛城的耳膜里。   那瞬间,洛城只感觉一股热血上冲,咬牙怒骂一句:“老子□□祖宗十八代的……”攥紧左拳就要上前揍他。闻人律赶忙揽住他的腰,急切地道:“别冲动!在公众场合起冲突是要被拘捕的!”   但安东尼奥要的就是他的愤怒。这个西班牙Alpha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挑衅地撞上来,伸长手企图揪住他的衣领,同时嘴里不断地骂骂咧咧。两拨人躁动地拉扯着、推搡着,水瓶乱飞,骚动的声音几乎吸引了小半个场馆的视线。   突然,在洛城一拳挥空之后,安东尼奥挤开KSP冲过来,一记左直拳直直挥出。洛城右手受伤,无法招架,闻人律阻拦不及,只能将人推到身后——那记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额际!发出了一声可怖的闷响。 第104章   眼睁睁地看着闻人律失去平衡, 倒在自己怀里,洛城心头一股邪火猛然窜腾,不禁一声怒骂:“——我操你大爷!”伸手就要揪住安东尼奥的衣领。闻人律却昏昏沉沉地拽住他, 手指把他的衣服揪得死紧, 气息不稳道:“打911……别跟他们纠缠,call 911!”   后半句是朝KSP喊的,估计也明白这时候不能指望洛城。   额上被打到的地方迸开一条伤口,鲜红血液哗啦啦地淌下来, 像水龙头开了闸, 瞬间淹没了闻人律的右眼。对面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他的伤势,立即察觉不对,奋力地把安东尼奥往身后拉。洛城也顾不上再跟他们拉扯,赶忙脱下外套摁到闻人律的额头上:“卧槽!你的伤口好多血……安东尼奥你别跑!”   见势不对, 安东尼奥悻悻地收了拳头,转身就想走。KSP飞快地收起手机,一把将他的脖子勒住, 微笑着制住他:“Easy,easy!Don't be in such a hurry, you need to spend more time here~”   这时, 场馆安保也赶到了。洛城单膝跪在地上,一手将闻人律揽在怀里,一手用外套摁着他的伤口,焦急地喊:“医疗组呢?!叫医疗组过来!这里有伤员!”   闻人律此时清醒了些,抬手安抚地拍拍他手背, 沙声道:“我没事……你盯着安东尼奥,别让他跑了。”   “你与其操心他,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洛城气急败坏地低下头骂他, 脸上着急的表情不似作伪,眼睛几乎喷出了火。闻人律躺在他臂弯里,倒是笑了出来:原来,这家伙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啊。   ……   十分钟后,医疗组用医用胶帮他的伤口做了临时处理,警察也赶到现场,将安东尼奥拘留了起来。洛城着急带闻人律去医院做专业的包扎,可这些美国police居然不让他们走,要他们一起去警局做笔录!洛城差点儿就破口大骂了。幸亏KSP好言安抚,他才不甘不愿地忍下来,跟闻人律一起上了警车。   在警局里做笔录时,洛城那个义愤填膺,那个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安东尼奥的所作所为夸张十倍!闻人律在一旁无奈地瞥着他,嘴角带笑,不疾不徐地替他翻译,顺便再还原一下:   “双方都有挑衅、拉扯,但确实是安东尼奥先动的手。他们的人完好无损,我却成了这样——现场有很多观众拍了视频。你们去tiktok上随便一搜,各种角度各种机位,应有尽有。”   警察将信将疑地点开手机——果不其然,安东尼奥和洛城在比赛现场激烈冲突的新闻已然霸占了体育头条。默默地录下几个清晰的视频作为证据,警察也不再为难,将口供打印出来让他们签个字,就摆摆手放人走了。   “安东尼奥被拘留了吗?”洛城还不依不饶地回头看。   “拘留了,你放心——”闻人律拽住他的手掌往外走,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会让他后悔这次挑衅的。”   ------------------   去医院缝合伤口时,医生检查了闻人律的情况,说有点儿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一至两周,不能剧烈运动:“还好打的是额头。额骨比较硬,不容易打坏。要是打在其他地方,你可能当场就得晕了。”   骂骂咧咧地回到酒店,洛城没有回房,而是直接跟着闻人律去了他房间,气鼓鼓地扭来热毛巾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血流了这么多……得有400毫升吧?!你头晕不晕啊,要不要买点儿补血口服液给你喝?”   闻人律闭着眼,乖乖享受着心上人的服务,心里那个惬意:“没事,不晕。”   不对,还是有点儿晕的——洛城的右手扶在他脸侧,五指温热而干燥。另一只手则攥着毛巾在他脸上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亲密的感觉别提多舒服了。他阖着眼帘,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飘飘欲仙。   可惜洛城并无他这样的心境,还在忿忿不平:“你跟陆庭风交待没有?新闻发起来啊!舆论再往上抬一抬!我就不信了,治不了他们!”   “最重要的不是治他们,而是要凸显你——”这时,闻人律幽幽地睁开眼,目沉如水:“是要凸显你的斗志不逊于他们,凸显你对赛场的渴望比他们更强烈,这样才能迫使粉丝们向他们施压。现在,至少伍沛霖是很想跟你打的,可惜腾云不愿意,Dana也不舍得多让一分利。咱们要让大家知道,这场比赛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好好好!”烦躁地在他嘴角处狠擦几下,打断他的话,洛城板着个脸,显然对他的喋喋不休极为不满意:“你不用跟我说,老实闭嘴!这儿还有血没擦干净呢!”   低下头凑近些,对着那块细小的血迹仔细擦拭,两人的脸此时只距离十来厘米,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谨慎的呼吸。洛城眉头紧锁,愤懑地看着他细如凝脂的皮肤,以及那皮肤上碍眼的伤口和缝线,忍不住低声咒骂:“操!给老子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给干毁容了,这个安东尼奥真是罪不可赦……”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容貌的评价,闻人律错愕地睁大眼,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甜蜜感。也许没有Alpha愿意被“漂亮”一词形容,但如果说出这个词的是心上人……唔,那就勉强接受吧。   一会儿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洛城又拿出医院开的药膏,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认真脸庞、他紧蹙的眉和微微抿紧的双唇,闻人律心中蠢蠢欲动,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正想问:“洛城……”今晚,你要不要留在我这里?   洛城却把手一抽,盖好药膏起身走向酒柜:“我帮你把药放在这里,你明早起来记得擦。”   “你……”闻人律匆忙站起身,正要挽留,这人已经拿起那件带血的外套,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回去洗个澡,顺便点个夜宵。你先别睡啊——待会儿吃了东西再睡!”   “……好。”失落地应一声,闻人律看着大敞的房门,良久,不禁脱力地叹口气,晕眩地坐了下来。   --------------------   一觉昏睡了足足九个钟,醒来后闻人律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看新闻:奥康纳挑战成功,从骨头手里夺过了金腰带。   ……意料之中。   这条新闻本来可以占据体育头版,但在登峰的运作下,安东尼奥跟洛城打架被拘留的新闻大摇大摆地抢占了奥康纳的头条。   不多时,洛城也起床了,拿了早餐和药膏过来照顾他。闻人律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擦药服务,还记得邀功呢,举着手机给他看新闻:“陆庭风帮我请了美国的律师,现在安东尼奥面临刑事指控和一万多美金的罚款,咱们还把奥康纳的头条给抢了……”   “是是是,抢了头条——但这代价也太大了!”额头被拳击的地方已经显露出青黑,围绕在伤口周围,乍一看相当可怖。洛城心疼极了,擦药的手都不敢用力,嘴里忍不住又将安东尼奥咒骂了一遍。   “那不然能怎样呢?你跟他都是登记在册的格斗选手,你们要是动手,在法律上等同于持械伤人。你俩互殴没有任何益处,大概率是以和解收场,你的手还可能进一步受伤。但他打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要我咬死不和解,他就得老老实实地蹲两年大牢。”   ……两年啊!洛城被这个年限狠狠地震惊到了,擦药的手也停了下来,惊愕地看向他:“居然要蹲这么久!”   “是的。”闻人律游刃有余地一挑眉,面色从容。   这样看,好像是挺划算的哈……悻悻地想着,他望向闻人律蓬松的头发,差点儿就想凑过去用力亲一下——真是辛苦你了!   一会儿擦好了药,两人坐下来开始吃早餐。洛城上网翻阅着网友们对此事的看法,冷不丁的,他看见KSP转发了一个陌生账号的视频,视频的预览图好像是伍沛霖的对镜自拍?   奇怪地点进去,伍沛霖穿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好像是在自家穿衣镜前,郑重其事地道:“我请求Dana,以及我的公司腾云,尽快促成我跟洛城的比赛!不要再删除我的视频了,也不要再封禁我新注册的小号。我家里有很多亲戚,你封禁一个,我注册一个。在达成目的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洛城不禁钦佩地、叹为观止地睁大了眼。   “你说……这场比赛要是真成行了,咱们要不要给伍沛霖补偿点儿出场费啊?”他把手机递到闻人律面前。闻人律也看得双眼微瞪,随即,洛城见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边嚼一边道:“我得趁着Dana还没走,赶紧去拜访一下他!”   “啊?”这人动作飞快,眨眼间吃完了站起身,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件休闲外套穿上,又转头扎进卫生间抓发泥。洛城有点生气:“你脑袋还没好呢,医生说要静养!”   闻人律很快打理好了走出来,从医院给的药品之中找出个医用绷带贴,端端正正地贴到伤口上。俊美清贵的脸上顶着个补丁,别说,还真有几分美人战损的遗憾感。   他宽慰洛城:“没事,我不会剧烈运动,就跟Dana聊聊天而已。”说着就要往外走。洛城急了:“不是……我跟你一起去!”赶忙加快吃饭速度,着急忙慌地想跟上去。这人却一把将他摁住,从容道:“你待在酒店休息。去见Dana的话,我一个人足够了。”   望着他清亮而笃定的眼眸,洛城莫名感觉无法反驳,坐在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   孤零零地躺在他房间里,洛城趴在他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网页。这家伙受了伤,工作倒一点儿没落下,网上那些媒体号、水军按部就班地运作着,将自己的形象塑造成了被同行针对的美强惨。   伍沛霖的视频则又一次被删光了,新注册的小号也无影无踪。腾云官方甚至说,那是AI生成的假视频,并警告登峰不要用这种低劣的手段绑架格斗选手的意志。洛城不禁鄙夷:绑架选手意志的不知道是谁呢!贼喊捉贼,你们也真好意思~   好在很多人将伍沛霖的视频存了下来,腾云删一次,他们就发一次,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禁想象一番褚云争气急败坏的样子,洛城大笑着在床上打几个滚,一不留神滚进被窝里,被床单上那淡淡的兰花香气淹没了。   ……都快下午两点了,这人怎么还没回来。   忍不住拉起被子,蒙到脸上,洛城不禁想到了庆功宴时那个酒醉的夜晚,闻人律的吻不断落在自己唇边时的感受。这个人好像不会那种若即若离的轻吻,他的每一个吻都是迫切而深沉的,好像要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洛城谈过那么多任Omega女朋友,她们虽然对自己的身体颇为满意,但从未像他这样急切地渴求过……不禁深吸一口气,洛城焦灼地翻个身,感觉自己又有些发热了。   欲罢不能之间,他猛然想起张主任的话:激素波动与心情和爱欲正相关。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他立刻翻身起床,忙不迭爬下去,坐到沙发上,一张俊脸已是透红:操……操!差点儿又着了道了。面对这家伙真是由不得半点松懈,一不小心就沦陷下去……   闻人律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见洛城还坐在自己房里,他显然有些惊讶,立在门边道:“你……你一直没离开吗?”   洛城歪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没好气地斜眼瞪他,也不知在迁怒什么:“我离开干嘛,等着你回来吃饭呢!饿死我了!”   闻人律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但想到这人一直留在自己房间,便也甘之如饴了:“……走吧,我们去吃饭,顺便跟你说说Dana那边的打算。”   这次他挑了个西班牙餐厅,给洛城点了一份海鲜烩饭,又点了几个经典的西班牙菜。进门前,闻人律将额上的绷带贴撕了下来,又把头发拨乱了,分出一些刘海掩住伤处,看上去多了几分不羁。洛城一边打量他一边吃饭,总感觉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把桌上的饭菜干掉了一半。   “Dana现在很心动……他很想促成你跟伍沛霖的比赛,但腾云那边一直死咬着没松口。我劝他加大砝码,用PPV分成来劝服褚云争。他还在犹豫,估计要过一阵子才能想通。”闻人律说着,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分了一些沙拉到自己碗里。   “哦。”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洛城惯来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事情最后的结果:“消息泄露那事儿,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闻人律手中的叉子一顿,摇摇头:“褚云争很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今天去Dana那里时,他一个秘书的眼神倒是鬼鬼祟祟的,不敢与自己对视。想到秘书有可能接触到的信息,以及他们不算太高的薪水,闻人律眯起眼,心中有了计较。   ------------------------   那天晚上,安东尼奥方面开始请求和解,希望他不要起诉。闻人律不为所动,只吩咐律师:“钓着他,先别答应,但也别说得太死,看看他们有多大诚意。”   洛城依旧窝在他房间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趴着,挑着眼帘望他:“你打算钓到什么程度啊?”   “……钓到他答应录视频给你公开道歉为止。”回眸望过来,闻人律眼神坚定,像一支箭直直射到洛城心里。洛城感觉自己全身都开始发热,忍不住翻个身蜷成一团,背对着他:“那,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几天啊,是不是把这事儿处理好之后再走?”   提到这个问题,闻人律身形一顿,好似有些不舍:“我打算明天就回。这个官司有律师处理,我不需要在场,该办的事也办好了……”   “办好了?!”洛城一听,不禁诧异地翻过身瞪住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道:“——你不去跟你妈妈见一面吗?”   没料到他居然会提起自己妈妈,闻人律错愕地怔在当场,足足愣了五六秒,才迟疑地道:“我——我没有打算——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住在附近?”   洛城立即心虚地撇开眼,含糊道:“你家密码不是0525嘛,我问了一嘴敏姨,她说是你妈妈的生日,还说,你妈妈住在迈阿密……这都到家门口了,你也不去拜访一下啊?”   ……家?迟疑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嘲弄与苦涩,闻人律垂下眼,掩饰地盯住地毯上的花纹,艰涩道:“她早就有新家了。我的拜访没有意义,只是一次不合时宜的打扰而已。”   顿时没了话,洛城默默地望着他,半晌,突然坐起来,倾身凑到他面前,认真地道:“再怎么成立了新家庭,她也是你妈妈啊!你就不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她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闻人律逃避地躲开他,心情复杂地望向别处,但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明明闪动着光,显然也是心动的。洛城注视着他挣扎的侧脸,悄声地又问:“……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闻人律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我在德国留学时,跟随导师来美国做一个交流项目,经过迈阿密,跟她见过一面。”   “那都七、八年了吧!”洛城惊愕地大叫出声:“这几年我来美国比赛这么多次,你都没去找她啊!”   “不顺路……”闻人律还在给自己的逃避找借口。洛城用力抿一抿唇,突然又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大声道:“我陪你去吧!……你妈妈那里!我陪你一起去。这都近在咫尺了,不见一面实在不像话,等你回了国,肯定也会后悔的!见一面又要不了多久,对吧?一个下午就够了。咱们买点儿礼物、买几个包包过去拜访,顺便也让你妈妈看一看,你现在多帅、多优秀!”   被他的提议惊到,闻人律吃惊地与他对视着,迟疑的眼神却一点点在他坚定的、绝不后退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我妈妈不喜欢包包……”   一听他松了口,洛城立即大喜:“那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嘛,对不对!就这样决定了哈,明早咱们去买礼物,下午就去拜访她!你记得穿一身最帅的衣服,我再帮你弄一下头发,遮住那个伤口……哎不对,伤口露出来也行,她看了肯定心疼得不得了!”   闻人律却咬着唇,不安地苦笑了一下:会心疼吗?……不一定吧。一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孩子,相处的时间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跟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   第二天一早,洛城十分积极地过来敲他的门,兴奋道:“走走走,咱们去购物!”   闻人律一晚上没睡好,眼下露出淡淡青黑,精神稍显萎靡:“我妈妈喜欢手工摆件和挂毯,她丈夫喜欢高尔夫球杆……她三个孩子,大女儿上大学去了,二儿子在寄宿制高中,小女儿9岁。目前只有小女儿待在家。”   洛城就跟他去精品店、艺术博物馆挑选了几条漂亮的挂毯,又买了三个别致的非洲部落风格摆件;高尔夫球杆好找,选贵的买就是;小姑娘的喜好比较难拿捏,洛城直接上网搜一下最近美国小孩喜欢玩什么,简单粗暴地打包了一大堆小玩意回去。   不多时,这些礼物陆续送到了酒店,在寄存处堆成小山。闻人律打电话叫了一个租车服务,准备等车行的人将车开过来,再把礼物放进后备厢。   洛城在一旁茫然地巴眨巴眨眼睛,忍不住问:“打个的不就好了,干嘛还要租车?”   闻人律却比他更疑惑:“打的去棕榈湾吗?……也不是不可以。”   洛城大惊:“啊?!你妈妈不是住在迈阿密吗!”   闻人律顿时失笑:“她住在迈阿密附近,但不在迈阿密——棕榈湾离这儿一百多公里呢!”   洛城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地闭上嘴:靠,敏姨的情报不准确啊!   半个钟后,租车行的车开到酒店门口,他俩便一件一件地将礼物搬到后备厢里,小心放好。闻人律拿了钥匙坐到驾驶座上,洛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担忧地看他:“你的头还晕不晕,能开车吗?”   “没事。”闻人律好像有些紧张,嘴唇紧抿着,双眼目不斜视:“一百公里而已。”   车子在温暖的阳光下缓缓驶离酒店,沿着大路开向城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和不断后退的棕榈树,洛城心里颇有些好奇:闻人律的妈妈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再看看一旁专心开车的alpha,他挑挑眉,又想:这人忐忑成这样,见了妈妈不会说不出话吧?   洛城不禁更期待了。   在经过一个街角时,他看见一家花团锦簇的鲜花店,忍不住叫闻人律停下车:“等等,靠边停车,我去买一束花!”   “买花干嘛?”去见妈妈的进程突然被打断,闻人律脑子似乎短路了,整个人陷入手足无措的混乱当中。洛城轻啧一声,瞪他一眼:“你以前谈恋爱都是白谈的啊,花都不知道送!”二话不说解开安全带,冲着那家花店直奔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他捧着一把巨大的玫瑰花跑了回来。阳光之下,洛城得意的笑脸仿佛火焰,又或者闪亮的钻石,于光亮之中散发着更加耀眼的光。闻人律怔怔地望着,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与那束鲜花谁更惹眼,只能呼吸急促地看着他朝自己奔来,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晕眩。   “好了,万事俱备,走吧!”将花束在后座放好,洛城一声令下,他才终于清醒,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继续驶向一百公里外的棕榈湾。   路上,望着越来越近的路标,洛城忍不住跟他打探那位“齐同雪”女士的情况:“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嫁过来的?是不是一跟你爸离婚,她就嫁给现在的丈夫了?”   “不是。”闻人律的声音有些沉滞:“这任丈夫是她第五个老公,我爸是第二个。在我爸之后,她还离过两次婚,才安定下来的。”   ……五次!洛城睁大眼,突然对齐同雪女士起了敬畏之心。   “妈妈她……家世很好,我外公是京城的官员,她是最受宠的小女儿。第一次婚姻时,她才二十一岁,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求娶,她就嫁了。后来性格不合,三个月就离了婚。我爸看中她家人脉,便殷勤地上门追求。可能是伪装得太好吧,长得又不错,妈妈动了心,很快又跟他结了婚。却没想到,怀孕后,我爸原形毕露,露出了自私冷漠的本性。”   难怪孩子一生出来就闹着离婚啊!洛城不禁咋舌。   “后来她出了国,谈过几个,结婚两个,又蹉跎了几年。我爸饭后拿她做谈资,说她脑子有问题,不想着家庭和责任,只知道爱情至上——”   哪有什么爱情!他记得父亲这样大声嘲弄。门当户对、条件般配才是最稳固的!老大不小了还像小年轻一样追求爱情,也不想着替家里维系人脉,真是不负责任!   ……然而,妈妈最终还是找到了爱情。她在三十二岁的年纪,终于嫁给意中人,安定下来,定居在棕榈湾。闻人律心心念念地去看望过一次,她带着两个孩子跟丈夫住在一起,脸上时时有笑容,那么快乐,那么美满……自己突兀地立在一旁,就像被她彻底摈弃的灰暗过去。   苦笑一下,闻人律深呼吸着,仿佛又被那种苦涩的感觉攫住了心脏。   车子终于驶入棕榈湾范围。   望着道路两旁逐渐出现的建筑,洛城好奇地左右打量,忍不住问:“你妈妈的房子快到了吗?”   “还有十分钟。”闻人律嗓音低哑地答。他的喉咙很紧张,几乎是生涩地绷着,完全没有余裕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双眼只能看着前方。随着汽车驶入一片别墅区,那种大脑缺氧的感觉愈发明显,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乎难以呼吸了。   洛城趴在车窗上好奇地向外望。此时是下午三点多,路边行人三三两两,看上去应该是散步的居民,打扮休闲,步履从容。不一会儿,洛城注意到道路右边有一个黑发的女性,她身穿红色连衣裙和一件米色开衫,手里牵着一只黑白色的边牧,正不疾不徐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   被那只摇头摆尾的狗狗吸引了视线,洛城不禁专注地注视着,那名女士的身姿也随着汽车的靠近越来越窈窕清晰。在双方平行交错的那一瞬,洛城惊异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东亚人!她有着一张秀丽的圆脸,五官清秀,相貌温婉,看上去约莫四十五岁左右。   总感觉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洛城拧眉细望,突然间呼吸一窒,瞪着眼回头冲闻人律大喊:“等等!路边那个人,是不是你妈妈?!”   闻人律猛地踩下刹车,屏着呼吸开门向后望。当他看见那位遛狗的中年女性omega时,他颤抖着唇,沙哑地喊了一声:“……妈妈!” 第105章   一般人看到暌违十年的亲人会有两个反应, 一个是欣喜若狂,一个是怔忡无措,闻人律和齐同雪女士显然是后者。他俩愕然对视了两秒, 随即犹豫地向彼此靠近, 仿佛互有亏欠的老友、又或者最熟悉的陌生人,见面不免带着尴尬。   年轻的边牧狗狗比主人先一步接触到客人。它在闻人律裤腿上嗅闻一下,随即快乐地站起来,扒在他身上跳来跳去。齐同雪将它拽回来, 生疏地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闻人律紧张地看着妈妈, 嘴角生硬地勾着,双手垂在身侧攥得死紧:“公司在这边有事,我就顺便过来了。”   这时,洛城从身后走了过来, 眼神好奇地注视着她。齐同雪被他俊朗不羁的外貌吸引,居然也没问这是谁,就专注地上下打量了几眼, 道:“还带了朋友来呀?”   洛城立即笑起来,朗声道:“阿姨好!我是你儿子旗下的选手, 我叫洛城。”   齐同雪对儿子的事业好像有所耳闻, 见状便笑一笑,指向不远处的红顶别墅:“我家在那边,你们开车过去吧,把车停在车库面前就行。”   “妈妈,要不……”闻人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那意思是想让她上车,三人一起过去。齐同雪无奈地勾起唇,道:“就这么几步路, 坐车干嘛呀?我带狗走过去就行。”   洛城也帮腔:“就是!你赶紧把车开过去,我陪阿姨走一走。”   不是……你这就开始讨好上了?闻人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被他一脚轻踹在小腿上:“去啊!愣着干嘛。”闻人律不得已向前走了两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车上,朝别墅开去。   似乎察觉到什么,齐同雪专注地看着洛城,眼神中满是探究。踹完人家儿子,洛城又大大咧咧地跟她笑:“阿姨,你喜欢养狗呀?”   “……嗯。”牵着狗狗跟他一起往前走,齐同雪轻轻地应一声,道:“一直都有养的。这是家里的第三代了,现在才九个月大。”   “是吗?闻人律家里也养了一只,叫什么……阿富汗猎犬?比你这个体型大点儿,不过脾气很坏,见了我就甩脸色。”   “我养的第一只狗就是阿富汗猎犬。那种狗个性比较强,不听指挥,也没有主人的概念。你不要命令它,把它当朋友,它慢慢就亲你了。”   “是吗?那我回去试试……”   ----------------------   占地五百平的别墅说小不小,说大……好像在这片社区中也不算大。红砖的墙体掩映在绿树里,弧形落地窗高大通明,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场景,古典而浪漫。穿过绿植茂密的花园,洛城左右张望着,好一会儿才在住宅入口的门廊下看见闻人律。   这人已经跟小妹妹见上面了——有着一头长长黑发的九岁小姑娘好奇地仰头对着他问东问西,一双小手背在身后,神情雀跃。见妈妈回来,她立即喊着“妈咪——”冲到近前,却又被洛城吓了一跳:“你是谁?”她用中文问。   洛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笑道:“我是你大哥哥的朋友。”   小姑娘倒是颇为友好,搂着妈妈的腰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叫莱拉,中文名是齐方宁。”   洛城便同她握握手,笑得更灿烂了:“我叫洛城。”   齐同雪宠溺地摸摸小姑娘的头,眼神里都是爱意,看来很以这个开朗热情的女儿为傲:“先进屋吧!”洛城注意到她的表情,忍不住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闻人律——果不其然,这人注视着那亲昵的母女俩,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色。   把花和礼物从车里搬出来,闻人律笨拙地将巨大的花束拿给妈妈,眼神游离:“妈妈,给你的。”齐同雪无措地抱住这束浓香馥郁的玫瑰花,一时间张口结舌的,好半晌才讷讷地道:“哎,谢谢。”   莱拉小朋友则雀跃地围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这是给我的吗?这是给我的吗?”   闻人律将那几大包给她买的小玩意递到她怀里:“这些都是给你的。”小姑娘开心得一声尖叫,抱着山一样的小礼物冲上楼去:“我要去房间里好好玩儿!”   将花束递给佣人,齐同雪泡了茶端过来,给他们倒上两杯,轻声道:“买这么多礼物呀?莱拉要玩疯了。”   闻人律顿时局促起来,双手交扣着搭在膝头:“其实也没多少,大都是些重复的东西,她没一会儿就玩腻了。”   旁边的洛城忍不住睨他一眼:……怎么变得这么笨嘴笨舌的!干脆把他挤到一旁,打圆场道:“阿姨,那些可不止是给妹妹买的。她现在上学,肯定有朋友吧?有同学吧?别人看见她有漂亮的小玩意,一定会羡慕。所以我们多买了一些,让她送给同学朋友,一起玩才是真的高兴嘛。”   他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齐同雪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被他逗乐了,弯着唇莞尔了一瞬:“也对。她现在正是爱炫耀的年纪,要是炫耀了却不送给别人,肯定会遭人嫉妒的。”   没想到洛城轻而易举便引得妈妈笑起来,闻人律恍惚地望着他,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那只边牧狗狗从外面花园跑进来,挤进他怀里,亲昵地要摸摸。闻人律回过神,揉一揉小狗头,思忖着问妈妈:“劳伦斯叔叔呢?”   “他最近在跟一个离婚大案,有点忙,一般晚上才回来。”说着,齐同雪招招手,把小狗叫过去,询问地看向他们:“你们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本以为闻人律会立刻答应下来,却没想到他又开始迟疑。洛城心里那个恨铁不成钢,赶紧替他回答:“好啊好啊,正好尝尝阿姨的手艺!”   此话一出,闻人律顿时惊愕地望向他,忍不住使眼神道:我妈家里有帮佣,怎么会自己做饭!   洛城一怔:啊,嘴快了嘛!一句客套话而已啦,你妈妈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齐同雪轻笑一声,居然真的应了下来:“我好久没做了……做得不好吃你们可别笑我。”   洛城眼光大亮,立刻打包票道:“怎么会呢!阿姨,只要是你做的菜,我俩都喜欢吃!”说着,还得意地朝闻人律挑一下眉:学着点儿,知道么?要学会夸人,学会提要求,别怕冒犯!像你们这样相敬如宾,能有什么进展啊!   闻人律顿时没了脾气。   --------------------   到了傍晚五点,齐同雪果真换上一身简练休闲的家居服,款款走向厨房:“你们随便逛逛,我去做两个菜——莱拉!别一直闹哥哥,你今天不是足球训练吗?快去呀!”   “今天教练带高年级的去比赛了,我们放假!”莱拉说着,依旧恋恋不舍地靠在闻人律怀里,显然对这个英俊美貌的大哥哥十分着迷。对于这样的情状,齐同雪颇为无奈,只得朝他们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要你们帮我照顾她。”   “没事!”闻人律今天嘴笨得很,洛城干脆全帮他代劳了:“他很会带孩子的,就让他照顾吧!”   这话听得齐同雪不禁一怔神,奇怪地打量了他们几秒:“那……那我去做饭了,你们自便。”   她一走,洛城便狠狠给了闻人律一拐子:“你今天怎么笨嘴笨舌的!见了妈妈也不撒个娇,人家怎么疼你?”   闻人律不自在地睨他一眼,好像他这要求极为离谱:“我,我都多大了,还撒娇……”   “跟老妈撒娇哪还分年纪啊!要是我妈还在,我六十岁都跟她撒娇!……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恨铁不成钢地狠搓他一把脑袋,洛城懒得再支教,干脆站起身跟了出去。   沿着廊子经过宽敞的餐厅,走到西厨。洛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探头探脑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就听到了切菜的声音。   转过一个弯,来到半开敞的室外,廊子右侧是花团锦簇的庭院,左侧是一间十分宽大的厨房,里面有两名帮佣在忙碌。齐同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围裙,正站在台前专心致志地切白萝卜,动作稍显生疏。   洛城倚在门边好奇地注视一会儿,见她放下刀,便开口道:“阿姨,你打算做什么呀?”   齐同雪被他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抚一抚胸口,失笑道:“……做白萝卜炖牛腩,再做个番茄炒蛋。我厨艺不好,只会这种简单的。”   “这么巧,都是我爱吃的菜!”洛城捧场地说着,大喇喇走了进来,站到她身旁探头探脑:“阿姨,番茄在哪儿?我帮你烫番茄皮。”   齐同雪却迟疑地望向他:“……番茄还要烫皮吗?”   洛城憋住笑容,道:“可以烫,也可以不烫。烫了方便炒出汁水,吃起来也不用吐皮,口感更好。”   “哦……那,就在那边。麻烦你了。”   拿出几个番茄来到她身旁,洛城从刀架上挑了把趁手的刀,在番茄屁股上划十字。齐同雪则把牛腩洗干净,笨拙地将它们切成小方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   洛城这张嘴可以说是十分离谱了,对着这样的刀工都能夸出来:“阿姨,你切得真好,真均匀!原来闻人律的厨艺天赋是遗传了你呀,我说他做饭怎么做得这么好吃呢!”   闻言,齐同雪惊异地停下来,望着他道:“小律会做饭啦?”   “会呀!”洛城开始吹捧孩子她爸:“他做得特别好吃!刀工、火候都跟专业的没两样,而且不管什么菜,看一眼就会了,特别厉害!”   齐同雪难以置信地张张嘴,感叹道:“他在德国几年都没学做饭,回国之后居然学会了?……这孩子,倒是跟别人反着来。”   咳!洛城掩饰地轻咳一声,心想:都是我怂恿的嘛……一转念,他想到什么,又提议道:“要不,我让他露两手,做几个菜给您尝尝?”   齐同雪本来欣慰地微笑着,闻言面色一变,赶忙道:“不必了吧?你们是客人,怎么好让客人下厨呢?就让他陪莱拉玩儿吧,厨房也挤不下这么多人……”   “阿姨,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洛城拗出一个埋怨的表情,不赞同地道:“他算什么客人?他是您儿子!想怎么支使就怎么支使,不用客气!这个家里呀,只有我是客人,您要心疼就心疼我,不用管他!”   说着,他把番茄浸没到锅里,又开好火,二话不说往外走:“我把他叫过来,阿姨你等着啊!”   “哎洛城……”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儿了。齐同雪讷讷地收回手,忍不住紧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汗。   不一会儿,闻人律就被洛城推着后背走了进来。母子俩猛地一打照面,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尴尬神情,只有洛城在热心地不断推销:“他做的炒菜很好吃的,跟专业厨师有得一拼!呐,你快看看这里有什么食材,赶紧露两手,给阿姨瞧瞧!”   “……就我那点儿技术,哪够得上专业厨师啊。”弱弱地为自己辩白一句,但人已经被架了起来,闻人律也只得认命地查看一下食材,随即挠挠头,小声询问道:“妈妈,有没有羊肉?”   “有,有!”齐同雪赶忙应道。她走向冰箱,闻人律也跟了上去,母子俩站在冰箱前翻翻找找,一高一矮的两人几乎头顶着头,距离总算是近了一些:“有羊羔肉,还有猪小排,猪颈肉……你要用哪个?”   “羊肉和猪小排吧。”   “哎,好。”   见他俩渐入佳境,洛城眉毛一挑,功成身退,大摇大摆地荡到花园的柠檬树下歪坐着,心里那个惬意。他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角度可以通过大敞的门窗里看见厨房的一些片段——闻人律穿着休闲的白衣长裤低头切肉,神情认真、动作不疾不徐。齐同雪站在他身旁,专注而钦佩地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儿子,神情间隐隐惆怅,却又缄默不言。   半晌,闻人律切好了,转身找蔬菜。齐同雪先他一步拿过菜筐,母子俩又埋着头一同挑选。匆忙之间,两人撞到对方的脑袋,不由一齐抬起脸,歉意而无措地笑。洛城看见了,不禁直起身体,睁大眼睛——他们两个居然都有酒窝!笑容深刻时便会露出来,缀在面颊上,让笑容多了一丝甜美。   洛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月凨也有酒窝呢,原来是遗传的!   十分钟后,齐同雪将自己的萝卜牛腩炖上,随即轻盈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期期艾艾地坐到他对面。洛城诧异地坐直身体,道:“阿姨,你不炒番茄鸡蛋啦?”   “小律说他来做,让我过来休息。”齐同雪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个蠢蛋!不禁暗暗咒骂一声,洛城是彻底服气了: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制造的独处机会,你却把老妈支出来,真有你的!   无奈,只得代他跟妈妈联络感情:“阿姨,你俩应该有联系方式吧,平常聊天吗?”   “有是有……就过年过节的时候发发信息。”说这话时,齐同雪低下头,双手十指交扣着,指头无意识地在另只手的手背上轻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儿子关心太少。至此,洛城彻底明白了——闻人律的性格就是他妈妈的翻版!母子俩一模一样的笨拙、近情情怯,明明很想关心对方,却又畏手畏脚!白白耽误了这么些年。   “既然有联系方式,那平常就多聊聊天啊!”叹口气,洛城无奈地撑着胳膊靠过去,低声劝说:“他现在跟他爸相处得不好,自己搬到申城创业,身边也没个亲人——”洛城开始昧着良心替闻人律装可怜,“家里就养了一只狗陪着,乏味得要死。阿姨,你平常看到什么好看的、好玩儿的东西,都可以拍照发给他嘛!”   “他——”齐同雪犹豫地抿唇:“他工作肯定很累吧?我这样会不会打扰?”   “这叫什么打扰?这叫替他放松心情!……人是要劳逸结合的,不能一直工作!你的打扰对他而言就是放松,所以呀,应该多打扰打扰!”   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逗得笑起来,齐同雪探询地睨着他道:“你跟小律很亲近吗?……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了这样开朗的朋友。”   “阿姨,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洛城避重就轻地说,“他现在开了个大公司,你知道吗?各种比赛,全国各地到处飞,身价高着嘞!人家说他是钻石王老五,又帅又能干,抢着给您当儿媳妇呢!”   齐同雪的表情却不惊讶,淡淡一笑:“我知道,登峰嘛,你就是他旗下最有名的选手,不是吗?”   ……呃。洛城瞬间卡壳了:原来你一直有偷偷关注他啊!   看出他眼中的惊异,齐同雪垂下眼帘,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现在讯息满天飞,有些新闻只要稍稍关注,就很容易看到。但是——我关注这些新闻有什么用呢?他身价涨了、赚了多少钱,跟他过得好不好其实没有多大关联。有时候看着他的成就,我总忍不住想到他的爸爸……那个人肯定比我更关注小律的成就,所以我不想像他一样,把那些东西挂在嘴边。”   “相比这些,我更想知道小律平常的消遣。他的爱好,他的朋友、恋人和生活。”说着,齐同雪转脸望向他,眼中又是探询的神情:“他平常不工作时,会玩些什么呢?”   “他……”用力回想一下,洛城发现,闻人律这家伙的爱好好像有些贫乏?思来想去好像就只有健身:“他有时会在场馆锻炼,跟教练们练习柔术。”   “你之前说,他养了一只阿富汗猎犬——平常会去遛狗吗?”   呃。洛城又卡壳了:这家伙都是请人遛狗的,自己从来没遛过!思前想后,他只能替闻人律掩饰:“工作太忙了,偶尔下班早,才有空去遛一遛。”   “……是吗。那他有没有谈恋爱啊?”   这个嘛——洛城不自在地靠到椅背上,大敞的双臂挂到后头,手指不安地轻点木格:“他,他好像谈过两三个吧?不过都分手了。最近——最近好像跟一个人有点儿暧昧关系,我看他们相处得蛮好的……咳!他的感情生活挺充实。”   “是吗?”听他这样说,齐同雪终于有几分高兴,不禁欣慰地扭头望向厨房。闻人律此时已经在炒菜了,高大结实的身材立在灶台前,大手有力地握着锅柄,轻轻抛动,帅气得仿佛在拍广告。一会儿,他抬手拂了一下额际的汗,刘海顿时掀起来,露出了角落里的伤口。齐同雪看见,忍不住惊讶地问洛城:“他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洛城“啊”一声,尴尬道:“那个……就,就前两天我们去看比赛嘛,有个选手跟我起了冲突,要打我,他帮我挡了一拳。”   “原来那个被打了码的受害者是小律?”低叫一声,齐同雪看看儿子,又看看满脸不自在的他,心疼的同时也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猜测。   ----------------   七点时,丰盛的九菜一汤终于做好,端上了餐桌。劳伦斯先生正好回家,顺便还带回了本应在寄宿学校的二儿子丹尼尔。   这名十七岁的青少年对闻人律似乎有点儿印象,进门之后迟疑地盯着他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莱拉跑过来跟他说:“丹尼尔!这是大哥哥,他英文名叫Seth,中文名……我忘记了。”他才勉强地点点头,道:“你好。”   闻人律注视着他手里的足球,也点点头:“好久不见。”   劳伦斯先生则是一贯的热情:“Oh Seth!天啊,你变得这么强壮了!上次你来这里时,还瘦得像一根筷子那样,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齐同雪还不知道儿子回来了,跟洛城一起端着餐具穿过廊子走向餐厅。半路上看见女儿的足球滚在走廊上,她高喊一声:“莱拉!不要把足球乱丢,别人很容易踩到的!”同时脚尖一勾、一挑,轻巧地将足球从开敞的窗户踢到了庭院里。   洛城在后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惊愕地张大了嘴。   一家人陆续洗过手,朝餐厅走来。丹尼尔本来心不在焉地跟在妹妹身后,但在看见站在餐桌旁的洛城之后,他立即傻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Chan?”   洛城茫然地抬起头:“谁叫我?”   这名十七岁的Beta少年顿时疯了:“OH MY GOD!Chan!UFC的洛城,为什么会在我家!”   看着他与齐同雪颇为相似的长相,洛城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随即从容地用大拇指指一指闻人律:“……因为你大哥是我的老板。”   “啊!”丹尼尔再次震惊了:“Mom!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哥哥是登峰的总裁!”   齐同雪不以为意地睨他一眼:“告诉你干什么,让你去麻烦哥哥吗?”   “我,我,我……”眼看着大家都落座了,丹尼尔也赶忙坐下,一会儿激动地看看洛城,一会儿又期盼地望向闻人律:“我想去现场看比赛啊!我还想跟选手们要签名……我买了很多海报呢!还有拳套!我有好几对!”   “你买了谁的拳套啊?”洛城捧场地问。   “好多!我买了骨头的,奥康纳的,战警的……”   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的人名,洛城危险地眯起眼,故作不高兴:“你喜欢奥康纳?”   Beta少年立即倒戈:“不喜欢了!从今天起我就不喜欢了,只当你的粉丝!”   满意地点点头,洛城接过齐同雪递来的刀叉,又问:“还喜欢谁啊?”   “还有!还有!”碗碟放到面前都没心思管,丹尼尔激动地道:“我最喜欢KSP!”   “哎,你早说嘛!”洛城一拍大腿,遗憾地笑起来:“我前天还跟KSP在一块儿呢!要是知道你喜欢他,今天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闻人律在旁边听见,忍不住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是吗?”丹尼尔似乎也是知道些绯闻的,听他这样说,眼睛立刻灼灼一亮,随即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没关系,以后带过来也可以!”   “好了,追星的事今晚再说,现在先吃饭。”给小孩们倒上果汁,成年人倒上葡萄酒,齐同雪端正坐落,随即跟丈夫一起做了个简短的饭前祷告,招呼大家用餐:“今天你们大哥哥做了几个菜,妈妈也做了一个,你们尝一尝,看看喜不喜欢。”   桌上的菜色可谓是中西结合,中餐西餐各占了半壁江山。劳伦斯先生向来很给面子,他对着闻人律做的葱爆羊肉、糖醋排骨、腰果炒西芹一个个尝过去,随即大加赞赏:“天哪,Seth,你的厨艺真好!比你妈妈强一百倍!”   闻人律笑笑:“妈妈做的萝卜炖牛腩也很好吃。”   只有莱拉敢于说实话:“糖醋排骨好吃!羊肉和腰果也好吃!妈妈的汤太淡了,不好吃!”   齐同雪嗔怪地拧一下小女儿的鼻尖:“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昂,难吃……”小姑娘挣扎着哼出实话,惹得劳伦斯先生大笑起来:“莱拉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他们哄笑着互相挤兑,闻人律安静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夹了许多萝卜和牛腩。洛城撇眼看见,没说话,半晌接过他手中的汤勺,给自己也添了满满一碗萝卜炖牛腩。   吃了一会儿,劳伦斯先生招呼他们喝酒:“好久不见Seth,Chan也是第一次见面,来,我们一起举杯!庆祝这次相聚!”   端着那杯酒香馥郁的红酒,闻人律轻轻碰杯,半晌却迟疑地放了下来:“我换个果汁吧?待会儿还要开车回迈阿密,不好喝酒。”   “什么!”劳伦斯先生却非常震惊:“你们不留宿一晚吗?!”   闻人律和齐同雪皆是一怔,尴尬地对视一眼,神色紧张:“留宿?这……”   “……倒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不用了吧?”   两人同时说出南辕北辙的话,霎时间,气氛更加尴尬了。   洛城在一旁看得窒息,恨不得用力给闻人律一拳:“留留留!我们当然留宿!”说着,他拿起红酒往闻人律嘴里强灌一口,又抢着道:“他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没带换洗的衣服,他觉得尴尬!”   “衣服不要紧嘛!”劳伦斯先生不以为意,“家里烘干机很快的,你们洗完澡,穿上我的睡袍等一会儿就好了。”   “是吗?那再好不过!”他这边一拍板,闻人律和齐同雪皆是松一口气,垂着脸露出庆幸的笑容:“……那就这样办吧!”   ----------------   吃过饭,一家人坐到客厅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劳伦斯先生对闻人律的事业显然很感兴趣,拉着他问东问西。丹尼尔这个话痨则缠住了洛城,兴致勃勃地问他一些比赛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时间很快到了九点。劳伦斯先生终于想起安排房间的事情,扭头对妻子道:“我记得楼上那间大客房,之前米娅的朋友来玩儿时,把两张床放了进去——要不就让他们住那里吧?”   两张床,一间房?   闻人律和洛城皆是一怔,丹尼尔和齐同雪也吃惊地瞪大眼,望向洛城,欲言又止。   见他们没有反对,劳伦斯先生一拍掌,爽朗道:“那就这样定了!待会儿我让帮佣找出两件干净的睡袍送过去,你们洗过澡,换下衣服,就交给帮佣,明早就有干净衣服穿了!”   “呃,好。”在这种情况下,洛城似乎不想申明自己的复杂性别,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闻人律拧着眉心,似乎想说什么,被他暗暗抓住手掌,用力地攥了一下。   已经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沿着地中海式的楼梯走上二楼,来到那间宽敞的客房,两张精美的中古床分别摆在两侧墙边,中间隔了四米的距离,用一张胡桃木的长桌隔开。房间外面是一个宽敞的阳台,一张造型优美的木躺椅摆在正中,边上一张小圆几,看上去十足惬意。   闻人律喝得有些发晕,已经提前上楼了,借口说要回复一些工作信息,洛城则被莱拉和狗狗缠了一会儿。十点时,他磨磨蹭蹭地上了楼,扭开房门,正好看见闻人律穿着一件黑色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面颊粉红,头发半湿:“你回来了?”   “……唔。”注意到他面色不大对劲,洛城的眼珠子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着,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醉了啊?”   “没有啊。”闻人律慢吞吞地擦着头发,动作略显迟钝,声音也有些含糊。洛城不禁撇撇嘴:还说没醉呢……状态都不对了。但见这家伙还能自理,他便稍稍放心,拿起另一件香槟色睡袍走进浴室。   ……其实醉了也好。温热的水淋到身上时,洛城把沐浴露挤到浴花上打出泡沫,心里忍不住哼哼:这样他就会好好睡觉,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不然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真不好说!   不过,究竟是谁更不好说一点,洛城却无法细究——毕竟,他自己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半晌洗好了,他穿上睡袍,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去,却没看见闻人律的人影。不禁吓了一跳,他左右张望,又打开房门去走廊上寻找,依旧没找到!心说这人不会喝昏头了,跑去找妈妈吧?正准备下楼去找,他突然想起,房间另一侧还有个阳台没看呢!   立刻冲到阳台,果不其然,这人在躺椅上靠着,面色酡红,眼神恍惚,好像陷入了某种落寞的情绪之中。松一口气的同时,洛城注意到他的神情,一颗心不由缩紧了,好半晌没说出话。   在门边注视良久,他叹口气,回身去房里拿了条毯子,走过去盖到闻人律身上:“……睡觉不去床上,躺在这里干什么呢?”   夜色深深,闻人律在昏黄的灯光下迟钝地抬起眼,接住他铺开的毯子,淡淡地勾了勾唇:“你来啦。” 第106章   虽然棕榈滩位于热带, 但初春的夜晚终究有几分凉意。洛城走到躺椅边上,夜风轻轻吹拂着,将他半湿的头发拂乱。他反手将散乱的刘海捋向脑后, 露出罕见的沉静面庞, 屈膝坐到躺椅边缘,膝盖贴着闻人律的大腿:“干嘛,见了妈妈还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闻人律的声音难得含糊,仿佛齿间粘了什么糯叽叽的食物, 张不开嘴。洛城注视着他消沉的双眼, 忍不住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又顺便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既然没有不高兴,那为什么躺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闻人律静静地望过来,也没计较他揩油的举动, 只被子一晃,下面的手掌翘了翘:“……你不是给我拿毯子来了嘛。”   罕见他这样憨态可掬的模样,洛城的喉结不由滑动一下, 又往前凑了凑:“我发现……你跟你妈妈很像耶,都是一模一样的别扭。”   闻人律的眼帘迟缓地眨一下, 慢慢撇开脸, 语调消沉:“像吗?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像。”   他清晰而莹白的下颌宛如一把骨刀,在灯光下散发着白蒙蒙的光。洛城克制住想要伸手抚摸的欲望,轻声问:“怎么不像?”   “你没注意到吗?莱拉和丹尼尔都踢足球——妈妈读书时也是踢球的,她踢校队,还是副队长。我以为我像她, 初中的时候,我也去踢球。可半个学期下来,一无所获……我完全没有这个天赋。应该说, 我没有任何运动项目的天赋,再怎么苦练,也只是个普通水平……我根本,一点儿也不像她。”   他突然变得喋喋不休,大概是喝多了酒,借着醉意把那些不见天日的委屈全部倾倒出来:对父亲的厌恶加重了对母亲的极度向往。长大一些后,他竭尽所能地追寻母亲的踪迹,跟外公打探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并照着轨迹一一践行。最后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跟妈妈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他身上没有一点点妈妈的基因。不管是相貌、还是天赋……这是否就是妈妈抛弃自己的原因?   “当年我出生之后,妈妈立即提出离婚。一开始,她想过带我走……但半岁之后,她再见到我,敏姨说,她惊讶地愣了足足十来秒——我跟我爸长得那么、那么像,像到仅需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他的小孩。”   “……从那之后,妈妈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被母亲抛弃的痛苦像一张网,将他牢牢禁锢其中,三十年来无法挣脱。这样的梦魇一直跟随着他,从幼儿直到成年,至今如影随形。   在这清冷的夜中,闻人律昏昏沉沉地看着头顶昏黄的灯,忍不住颤抖地深吸一口气,难受地闭上眼……突然,身边凑来一个热源,贴住他。他下意识扭过头,眼帘怔忡抬起——洛城面露恻隐,静静地躺在身旁,疼惜的视线像一束光,温暖地笼罩住他。   “你妈妈大概也有苦衷吧?毕竟她那时候才二十三岁,自己还没活明白,又哪里有精力来争你的抚养权?”   望着他专注的双眼,闻人律不由自主地侧过身,与他拥挤地在这张木躺椅上对望。热度自心口缓缓漫溢出来,逐渐驱散了那股令人发抖的寒冷:“我知道……我也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只不过今天吃饭,看着她跟丹尼尔、莱拉坐在一起,她们三个人长得那么像……她还帮莱拉擦嘴,整理头发,我就忍不住想……如果我长得像她一点,当年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坚决?”   没有答案。除了齐同雪,任何人都无法回答。看着他耿耿于怀、如鲠在喉的挣扎眼神,洛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叹息着宽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要真这么想知道,那我明天帮你去问!问清楚之后,不论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你都不要再纠结了,好不好?”   额头抵在他温暖的颈窝里,闻人律迷迷糊糊的,只觉心里一震,双手立即搂了上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环住洛城的后背。后脑勺也被温柔地抚摸着,那只宽大的、布满老茧的手,在他的头发和耳廓之间反复滑动:“乖,咱们不想了。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我就去帮你问清楚……”   声带的震颤通过紧贴的皮肤传来,闻人律不禁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贴得更近,企图将接触的面积扩大一些。洛城感觉自己的腿冷不丁被他分开了,膝盖卡在微妙的地方,一个坚硬,一个柔软。他僵硬地闭上嘴,不敢吭声。良久,低沉的呼吸声均匀地从自己颈窝里传来,他小心翼翼地退开一些,低下头——闻人律闭着眼,在他怀里安稳地睡着了。   ……这就哄睡着了呀?   伸手摸摸他的面颊,热乎乎的,略微有些烫。怕他着凉了,洛城将毯子抖开,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人,又重新搂住他。高大、强壮的alpha抱起来跟以往任何一个女朋友都不一样,满满当当的、热乎乎的,仿佛抱着一只乖顺的大狗狗。   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啊。   着迷地欣赏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子,洛城忍不住摸一摸闻人律的眉毛,又抚一抚脸蛋,那叫一个爱不释手。指腹擦过温热而细滑的皮肤,这种感觉、这个场景突然给他一种极重的既视感——像什么呢?……想起来了,像月凨睡着的时候!   之前小丫头跟自己午睡时,他也是宝贝地这儿摸摸、那儿捏捏。这父女俩如此相像,又同样喜欢粘着自己,洛城不禁笑起来,愉悦地咬住了唇。   心里痒酥酥的感觉不知是慈爱还是疼爱,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闻人律安静的睡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在他完好的左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霎时间,一股满足的喜悦感自心底喷涌而出,洛城笑得更开心了,意犹未尽地望着他,半晌,又低下头,在他头发上吻了两下。   ……乖乖,这是哪里来的大宝贝呀!   搂紧闻人律,洛城把脸贴在他额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   那天晚上,闻人律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婴儿时代,妈妈也抢到了抚养权,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育。那些他梦寐以求的拥抱和亲吻都被一一补偿,妈妈吻着他的额,低声唤他:“宝宝,宝宝……”   他不再是只能喝奶粉的小孩,也不必眼巴巴地追寻保姆的踪迹,一切的照顾和关爱都有妈妈给予。晚上睡觉时,他梦见妈妈将他搂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不安与恐惧通通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满足与安稳。   “宝宝,宝宝……”然而,温柔的呢喃中,妈妈的声线却不知不觉变得低沉、沙哑,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在梦中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抱着自己的变成了洛城!他垂着那双马驹似的眼睛,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闻人律猛地醒了过来。   四周微风习习,天光大亮,一轮朝阳正从远处的树梢升起,晨光凉凉地照射在身上。他茫然地支起上半身,一床柔软的毯子从肩膀滑落,滚到躺椅上——他居然在阳台睡了一夜!   身旁空空如也,并没有人拥他入眠。闻人律茫然地爬起来,魂不守舍地走进房间——两张床都平整如新,床单上一丝皱纹也无,洛城似乎早就起床了。   ----------------   早上醒来时,洛城发现闻人律还在睡,脑袋像孩子似的依偎在自己颈窝。静静地打量几分钟,他埋头在这个毫无知觉的alpha脸上落下一吻,随即扯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躺椅,悄悄地去卫生间刷牙洗漱。   帮佣已经将他们的衣服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尾。洛城将头发扎成一个短马尾,换下睡袍,随即安静地下了楼。   昨天买来的玫瑰花束被分成了许多份,客厅摆着一束,餐桌上也摆了一束。齐同雪在西厨里给他们做早餐。她拿平底锅和木铲的架势比昨日拿菜刀的要熟练许多,三两下便煎好一个西多士,整整齐齐地铲到餐盘之中。长条餐桌上已经做好两份西多士,她还准备煎几片培根,看来是要搭配着一起吃。   洛城笑着从门边歪出一个脑袋,声音有些慵懒:“阿姨,你起得真早呀~”   齐同雪被他吓了一跳,仓促地回头笑笑,道:“丹尼尔和莱拉都要早训,就起早一些,给他们做早餐。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昨晚让帮佣包了些饺子,胡萝卜芹菜牛肉馅儿的,待会儿给你们做煎饺……你大概吃几个呀?”   “煎饺啊,我要吃二十个!”洛城豪迈地道。他看着桌上那三份整整齐齐的西多士,心里想到昨晚闻人律说的话,便忍不住对齐同雪道:“阿姨,你帮闻人律也做西多士吧,他喜欢吃那个。我一个人吃煎饺就行。”   “是吗?”惊异地停顿一瞬,齐同雪赶忙去冰箱里又拿了几片面包出来:“我还以为你们都喜欢吃中式早餐呢。”   走到桌旁坐下,洛城打个呵欠,还有些困。昨夜搂着闻人律的那条胳膊有点儿酸胀、僵硬,连带着肩膀也木木的。他不得不把双臂展开在桌边,左扭扭、右扭扭,拉伸一下。   齐同雪瞥见他的动作,没说什么,就歉意地笑笑,似乎误认为他在自家床上没睡舒服。洛城看着她缄默的侧脸,沉吟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替闻人律问出了那个问题:   “阿姨,当年你跟闻人律的爸爸闹离婚时,完全没考虑过将他带走吗?”   闻言,齐同雪的后背一颤,在灶台前僵住了。她像个逃犯终于被发现是似的,心虚地垂下头,手上恢复了匆忙的动作——甚至比一开始更加忙乱:“……怎么没有想过呢?毕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我想着,不能把他留在那里,长成他爸爸那副德性。但他爸爸似乎很看重他,一口咬死不让带走……我也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吗?洛城注视着她逐渐迟缓的动作,眼神清明:“婴儿在三岁以内,父母离婚,法律都是站在妈妈这一边的。如果真心想要,抢到抚养权还是很容易的吧?”   这时,齐同雪将培根煎好了,逃避地转过身,将它们一一分到盘子里,随即开始制作闻人律的西多士。她沉默很久,迟缓的声音才在热油的“滋滋”声中响起:“……那时候我太年轻了,心中又有气,根本没有想太多。领离婚证那天,我看到他半岁的样子……毫不夸张地说,跟他爸爸一模一样。那一刻,我彻底没了牵挂,第二天就登上飞机,来了美国。”   爱屋及乌这个词,其实反过来也成立。   一个在争吵之中孕育的孩子,一个不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想要爱他实在很难。二十三岁到三十三岁,长达十年的时间里,齐同雪并未刻意地忽略闻人律,但这个孩子确实极少出现在脑海之中。直到女儿出生后,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兵荒马乱场景,她才终于想起,自己曾有过一个儿子……他好像十岁了。   “那时候,我才开始问我爸要小律的照片。他还是那么像他爸爸,五官、脸型,一模一样,但我比以前成熟些了——我终于可以摒弃偏见,比较公正地去看待他。可是……感情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尤其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缺少亲密的相处,一切转述、描摹都像隔着毛玻璃,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心里对这个孩子依旧陌生,只多了一个平平的印象。他的面目与神情,甚至不及女儿班级合照中的其他同学生动。   有时候看着父亲发来的照片,她会忍不住想:算了吧?反正缺席了那么多年,继续逃避也顺理成章。但突然有一天,在某一年的五月二十五日,父亲打电话说,小律想跟你说生日快乐。   那一刻,齐同雪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残忍。   “我为了自己的新生活抛弃了他……我以为只要一开始没有参与,他就不会想念我,但我好像想错了。”   “他原来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爸爸。他像我,总对一些缥缈的感情抱着期望。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我肯定会把他抢过来的……他这样的孩子,不应该待在那个人身边。”   锅里的油热得飘出了油烟,厨房里弥漫起黄油的浓香。她赶忙将火关小一些,好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拿起吐司浸到蛋液之中,再放进锅里。   听着那“刺啦”的声音,洛城静静趴在桌边,注视着她始终没有转过来的背影,良久,勾起唇道:“……有这一句话够了。”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小姑娘莱拉和丹尼尔陆续下楼,哈欠连天地坐到桌旁。莱拉还惦记着大哥哥,期盼地问他:“Seth呢?”   “还没醒吧?”洛城说。话音刚落,闻人律就穿戴整齐地从走廊那端走了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见你睡得那么香,就让你多睡一会儿呗。”洛城斜睨他一眼,看上去正直得很,完全不像是个抱着人家睡了一晚上的人。闻人律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旁,正要坐下,那张空凳子却被洛城伸脚一勾,不让他碰:“坐我旁边干嘛?你坐你弟弟边上去。”   不明白这人闹什么幺蛾子,但洛城不容反抗地瞪着他,他也只得莫名其妙地坐到丹尼尔身旁。   低头看,眼前摆着一盘香喷喷的黄金西多士,边上还有三片培根、两个煎蛋和一杯牛奶,丹尼尔和莱拉也是同样配置。对面的洛城倒是抱着一盘煎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左右打量一会儿,闻人律不禁面露疑惑。这时,洛城又瞪他一眼:“啰嗦什么,吃饭啊!”   他这才犹豫地拿起刀叉,低头切割那个完整的西多士。   一时间,大中小三个孩子齐齐埋头吃早餐,整齐划一。齐同雪在主位上看着,不禁咬住唇,神色恍惚,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洛城斜睨着他们,忍不住想到自己没能多享几年福的妈妈,心底也涌出淡淡的酸涩,赶忙叉起几个煎饺,大口塞进了嘴里。   ------------------   下午三点,一家人齐齐出动,去莱拉的学校看她踢足球。也许是有两个大帅哥助阵的缘故,莱拉在场上格外兴奋,带着球在边路哐哐突破,连过了三个人。   齐同雪不禁期待地站起来,双手握拳,希望她能射中球门……可惜最后的射门打高了,皮球擦着横梁飞了出去。她遗憾地叹口气,默默地坐了下来。   冷不丁见大儿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五十三岁的omega有些汗颜,不好意思道:“莱拉平常踢球懒洋洋的,今天终于拼一把,搞得我有点儿激动。”   “是吗?”闻人律不禁意外地勾唇:“我以为她很争强好胜呢。”   “她跟丹尼尔都不大争强好胜,米娅更是懒得出奇,能躺着绝不站着,一点儿也不像我。”说到这儿,齐同雪不禁面露憾色,眼神微微惆怅。闻人律注视着她,张张嘴,犹豫半晌,忍不住道:“妈妈……其实,我有孩子了。”   “……嗯?!”震惊地扭头望向他,齐同雪瞠目结舌的,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都有孩子啦?多大了,男孩女孩?”   深吸一口气,闻人律稳住心神,低声道:“女孩,叫月凨,二月初刚满一岁。她很聪明,运动天赋也很高——可能比妈妈还要强一点,是可以当职业运动员的程度。”   “这么厉害啊?那她的妈妈……”   闻人律下意识朝不远处的洛城看一眼,犹豫几秒,摇头道:“……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给你看宝宝的视频。”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出前两天敏姨发来的视频给妈妈看。只见屏幕上,刚起床的月凨头发乱糟糟地飞翘着,穿着身白色包屁衣,在床边往下一出溜,轻巧地站到地上,随即兴奋尖叫着追着路易跑出去,速度快得简直像两岁的大孩子!   望着她灵活的身手,齐同雪不禁睁大眼,叹为观止:“她跟你长得好像啊!不过运动天赋确实厉害,是遗传了妈妈吧?”   “对,”闻人律不禁微笑,“是像妈妈。”   “难怪这么灵活呢。”爱怜地又看了几遍,齐同雪心想,孩子的妈妈是运动员,生日又在二月初……咦,好像之前新闻报道洛城怀孕生产,日期也是在二月初?   再想到他对孩子爸爸的身份缄口不言,而自家儿子正好是他的老板,两人又如此亲密……齐同雪默默地倒吸一口凉气,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   下午六点,两人吃过简单的晚餐,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丹尼尔抱来许多海报、T恤、拳套给洛城签名,并千叮咛万嘱咐:“回去见到KSP,记得让他也帮我签个名,再把东西寄回来!喏,这是我家的地址!”   齐同雪则拿了一枚金镶翠的冰种翡翠戒指给闻人律,叮嘱道:“这个是给洛城的,你先帮他收着。以后要是有空,你再带他过来小住几天……还有月凨,一起带过来,我再做饭给你们吃。”   望着妈妈柔软的眼神,闻人律恍然感觉自己身在梦里,美妙得不真实:“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儿子长大了,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他垂着脑袋,齐同雪还是可以轻易地摸到他的发顶。她生涩地摸一摸这个高大的alpha,半晌,试探着伸出手臂,笨拙地抱住他——三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哇哇哭着往自己怀里拱的小婴儿,居然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   拉着儿子和女儿不舍地与他们告别,闻人律望着后视镜里那三个久久伫立的人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能牵绊住自己的脚步。   洛城歪着脑袋靠在副驾驶上,扭头瞥见他愉悦而酸楚的神情,不禁笑道:“哟,终于高兴啦?”   闻人律来不及收回嘴角的笑容,下意识掩饰:“嗯?没有……还好。”   “什么还好!你来的时候整张脸紧绷绷的,坐得跟雕像一样,我说话都听不见!现在见过妈妈,她的手艺也尝过了,能恢复正常了吧?”洛城揶揄地啐他。   “什么恢复正常,我一直很正常好吗?”闻人律还嘴硬呢,抿紧唇角不肯承认。洛城不禁用力翻个白眼,心道:昨晚不知是谁喝醉了,在我怀里委屈巴拉地嘀嘀咕咕!早知道你翻脸得这么快,我就该用手机把那副傻样儿录下来,看你还怎么狡辩!   鄙夷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洛城平息一会儿怨气,倒是想起了这个赖皮鬼昨晚的念想。   没好气地眨眨眼,他思忖半晌,斜过眼睨着闻人律:“那个——今早我跟你妈妈聊了会儿天,其实这些年来,她挺想你的。她说,她这几个孩子里,你的性格最像他。要是时间可以重来,她绝对会把你的抚养权从你爸那里抢走,把你带到身边照顾。”   “……嗯?”似乎没预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话,闻人律开着车,恍惚地在脑海中整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   霎时间,窗外的夕阳与微风仿佛穿过前挡风玻璃,直直铺洒到他脸上,将他飘飘然地吹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深呼吸着,双手微微颤抖,在理智的竭力控制下勉强把着方向盘,内心极度激动。注意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洛城在一旁坐直了身体,紧张道:“不是……你别激动啊,好好开车!老子的命可在你手上!”   长呼几口气,调整失序的呼吸,闻人律不敢看他,只眼帘密密眨动着,克制着澎湃的心情:“她……她真的这么说了?”   “我亲自问的,还能有假!”洛城的声音都劈叉了,“你放一百个心吧,她一直惦记着你呢!以后你就放心大胆地跟她联络,别忸忸怩怩的了!”   “好……好,”闻人律的声音带着隐约的颤抖,“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终于艰难地冷静了下来,但手指关节处透出的淡淡白色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无法,洛城只得靠过去,拍拍他的手,同时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   这大抵是闻人律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精神抖擞地穿越黄昏,沿着海岸线开车回到迈阿密,他的心依旧剧烈地跳动着,体温居高不下,血流在体内欢快地奔腾。   洛城好像有些累了,一下车便僵硬地伸展腰背和腿脚,呻吟道:“嗷——肩膀痛,背也痛。早知道昨晚就不在那里睡……”   闻人律停好车,把钥匙交给酒店客服,小跑着跟上去。洛城在前面走得歪歪扭扭,仿佛一个街头混混,腰背弓着、肩膀塌着,站无站像。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去见妈妈、又帮他解开心结的人,闻人律好想紧紧地拥抱住他,再用力亲吻——激动的心情全部化为磅礴的爱意,他现在急切地需要与这个人紧密相贴、甚至唇舌交缠,仿佛这样才能释放心中无处安放的喜悦。   走进电梯里,洛城本来疲惫地揉着后颈……冷不丁从镜子里看见他热切的眼神,不禁吓了一跳,浑身悚立,瞪着眼不再吭声。   电梯内的气氛自顾自地热烈着,洛城敏锐地感觉到他朝自己移动了一步,又轻咳一声,声音沙哑:“这些T恤和拳套……帮你放到房间去哦?”   “昂。”洛城感觉自己像一只紧张的驴,发出的声音短促又可笑。不一会儿,电梯到达楼层,他俩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一个前一个后,急促的脚步有种你追我赶的意味。闻人律跟着他来到房间门口,安静地站在后面等待他开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屏着呼吸掏出房卡,将门划开,洛城犹豫地扭头看他一眼,双眼立即被他眼底的火焰灼伤,忙不迭收回视线走了进去:“你……你放在门口吧,待会儿我自己整理。”   “没事,我帮你弄。”闻人律这样说着,双眼却死死地黏在他身上,仿佛无形的触手,慢慢地将他包围、收紧。   细碎的窸窣声像野兽捕猎前的靠近,一点点骚扰着洛城的听觉。他如芒在背地脱下外套,转进卫生间洗脸。冷水不断泼到脸上,降低灼热的体温……他心里不由默念着,不行,不行;不可以,不可以……可当他抬起头,映在镜子之中的却是一张被情欲侵染的困顿面庞。   情难自抑的又何止闻人律一人?   在卫生间里磨蹭良久,外面的Alpha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了,迟疑地道:“你准备洗澡是吗?”   洛城赶忙打开莲蓬头,在水声中回答他:“啊,对!累了一天,我洗个澡就打算休息了!”   “……好吧,那我也回去了。”门外隐约传来关门的声音,洛城竖耳听着,却不敢出去,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卫生间洗了个澡,再捆上浴巾,悄悄地打开门,探出脑袋——外头空无一人,闻人律确实回去了。   他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那家伙放弃了……如果他真的莽上来,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心烦意乱地解下浴巾,胡乱搓一搓头发,洛城从衣柜里找出内裤穿上,又系好睡袍,整个人脱力地往躺椅上一摊,给自己倒了杯酒喝。   酒液冰凉,他神情恍惚地啜饮着,努力平息骚动的心情,但大脑却不由自主地回想昨夜阳台上的亲密——他从未见过这种“高岭之花”脆弱而寂寥的模样。闻人律就那样不设防地靠在自己肩上,在夜风里,在温暖的包裹之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刚才他那直接而热忱的眼神,那双夜星般亮晶晶的眼睛……洛城感觉,自己再被多注视一秒,双腿就要软倒在地了。   心悸地喝下一大口酒,这时有人敲门,笃笃笃。以为是闻人律帮他叫的客房服务,洛城心不在焉地走过去,打开门,却见闻人律浑身透着热腾腾的潮气,情难自抑地、精疲力竭地支着双臂撑在门框上。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猛抬起头,露出一双被情欲折磨的灼热双眼,直直逼着洛城走来:“我……我想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他近乎急切地走进门里,反手关上门,将两个人困在这个房间之中。洛城立即屏住了呼吸,简直说不出话,只双眸紧张无措地瞪着:“不是……你待在我这里干嘛,不用休息吗?开车一百多公里也累了吧,你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不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他越拒绝,闻人律便越急切。两人一个后退,一个紧逼,直到洛城身后抵住沙发,再无处可逃。闻人律沉沉喘息着,失控地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渴水的野兽一般越靠越近。   那一刻,洛城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战栗地张开了。   热切的、祈求的视线像某种爬行动物的舌头,一点点从他的脸上滑过。闻人律的目光最终落在他急促呼吸的嫣红嘴唇上,再无法移开:“洛城……”他的呼吸灼热地扑在洛城脸上,“我想吻你……可以吗?” 第107章   过近的距离让洛城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中只有他那双迷恋的、痴嗔的眼睛。他张口结舌地支吾一声,手臂下意识抬起来,想阻挡闻人律的靠近——但这一点儿距离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闻人律已经吻了过来, 迫不及待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仿佛小狗般转瞬即逝的亲吻,但又比小狗多了几分灼热。洛城所有拒绝的话瞬间胎死腹中,喉咙只能紧张地咽着唾沫,直到他再次亲上来。   这种时候, 没有及时拒绝, 那就是接受了。   闻人律突然无师自通了这一点,双手急切地拥上去,闭上眼用力亲吻。动作之迫切、舌头之主动让洛城不得不抵住他的胸膛,这样才能将他破竹一般的势头减缓一点点。可与人唇舌相交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本来就是个喜欢亲吻的人, 现在喜欢的人还在不顾一切地亲吻自己……感觉双腿被蛮横地挤开,有那么一瞬间,洛城脑子里自暴自弃地冒出了“算了, 就随他折腾吧”的想法。   推拒的力道一放松,两人的胸膛立刻紧贴在一起, 剧烈的心跳声交杂成一片混乱, 震得双方都意乱情迷。这一刻,两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像野兽一般迫切地相互撕咬,手上也开始迫不及待地游移、拉扯。   宽松的睡袍实在太好对付了。几乎还在接吻的时候,洛城的肩膀就完全露了出来。衣襟滑到手肘以下, 饱满的胸肌就那样直白地招摇着,立即被闻人律的五指压出深深的凹痕。   放松的肌肉像汹涌的浪花,看似强劲, 摸上去却是柔软的,一触即化。洛城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亲吻一路滑到肩膀上。两只雪白的大手嵌在蜜色脊背,仿佛皮肤被划开,露出了白皙的内里。   睡袍的衣襟完全滑落下去,被腰带系在腰间,像一条柔滑的裙子,掩盖着修长结实的腿。自己的上半身已然被摸了个遍,洛城仰起脸喘息几秒,感觉这家伙在自己的胸前作乱,他不禁怒从心头起,伸手去扯闻人律的衣服:“你穿这么严实干嘛!”   闻人律立刻直起身,反手拽住T恤下摆往上一拽,白腻结实宛如石膏雕像的身体出现在眼前。   洛城看直了眼。   下一秒,他被轻轻松松地揽住腿根抱了起来,朝床铺走去。   慌乱地撑住闻人律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质疑对方的力气,身体就失去重心,被丢到了柔软的床垫上。感觉自己只弹起来一下,便被更紧实地压进去,洛城的面颊烧起来,忍不住掩饰地骂他:“重死了……起来!”   下一秒,这家伙起来了,自己的裤子也没了。   洛城大惊失色:“……卧槽!”   把手里的睡袍和内裤丢到床下,闻人律的视线在他身上雕琢一般流连几秒,随即伸手拉开床头柜——里面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一眼,洛城便绝望地仰头翻倒,扯起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操……怎么什么都有啊!”   “有就有,你跑什么?”拽住他劲瘦的脚踝把人拖到身下,闻人律几乎迫不及待地又吻过去,大手沿着长河向上追溯,烫得洛城在被子里惊吓地一颤,随即又发出了一声哀鸣:“操……”   被开发的感觉很奇怪,像什么活物钻了进来,在里面钻研探索。洛城咬牙切齿地躲在被子里,被情欲冲昏的头脑终于是清醒了些,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但下一秒,那个始作俑者把他的安全屋掀飞了,眼神晦暗地循着呼吸而来:“别躲……”   这次的亲吻多了一丝恳求和安抚的意味,轻轻地吸吮、温柔地挑拨,又把洛城给亲迷糊了。这种不甘不愿的意乱情迷一直持续到痛感传来——那种令人焦灼的、无法挣脱的胀痛,让洛城瞬间清醒了七八分。   他睁开眼,难堪地瞪住闻人律,立刻又丢脸地撇开,似乎不愿意面对自己被占据的情状。闻人律喘息着低下头,吻上他绷紧的腮骨,失神地呼唤:“洛城……洛城……”   每呼唤一声,就前进一分。洛城感觉自己成了一只青蛙,正被水鸟一点点吞吃入肚。   ……情难自抑的代价太大了。   第一次在如此清醒、如此明亮的情况下与他纠缠,洛城心里有些淡淡的懊恼,但很快就被逐渐汹涌的感觉蚕食着淹没。那种既视感非常熟悉——视野摇晃,呼吸急促,神志渐渐迷离。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溺水,水平面慢慢淹没口鼻,无视他的所有挣扎,将他拖入窒息的快感里。   这时候,闻人律会凑过来亲吻他,给他渡一口气。但清醒过来,迎接他的又是一轮新的窒息,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   那天晚上,两人足足从八点钟折腾到了十二点半。   洛城虽然有预感,闻人律绝不会只做一次就放过他,但在被连续纠缠了三次之后,他还是崩溃地举了白旗:“你,你让我缓缓……我饿死了!你点个宵夜回来!”   不舍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闻人律的视线像舌头一般意犹未尽地在他身上滑过,半晌才下了床,去桌上拿手机点外卖。   洛城偏着头趴在床中央,气若游丝、精疲力竭。傍晚在棕榈滩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已消化殆尽,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闻人律下床走远,他艰难地抬起手,把一旁的被子拽了过来,遮住屁股,连羞耻的力气都没有了:操……跟驴似的,不知道累的吗!   一会儿,闻人律打完电话,转身走回来。洛城终于看清了那个折磨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无害的颜色,可怖的尺寸……一柄惑人心神的凶器。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爬上床,闻人律从身后抱住他,手掌在他干瘪的肚子上揉来揉去:“饿了?”   洛城气若游丝,不想面对他:“废话!你不饿吗?”   “还行……半饱。”闻人律意犹未尽地在他肩膀上亲来亲去,洛城却警觉地睁开眼,惊恐地扭头瞪他:“什么半饱……你还没吃够啊?!”   闻人律直白地看着他,低头又亲一下,挑衅似的:“我忍了两个月,你觉得这么两三次就能喂饱我?”   洛城顿时绝望地倒了回去,欲哭无泪:“天啊,你放过我吧……”   回答他的是闻人律执着的亲吻。   二十分钟后,披萨到了。闻人律穿上他的睡袍把披萨拿进来,拖了张小茶几放在床边,招呼他起床吃饭。洛城身残志坚地爬起来,整个人萎靡极了,把薄被裹在身上,只伸出一条结实的胳膊拿披萨吃。   露骨的视线在他浓稠如蜜的皮肤上逡巡,从手臂到肩膀,又到露出来的半片胸膛。闻人律突然觉得自己饿得要命,忍不住用力咬了一口披萨,沉缓地咀嚼。半晌终究是没忍住,又凑过去吻他的脸和颈侧。洛城要疯了,一边推他的脑袋一边争分夺秒地吃披萨:“你让我休息一会儿行吗!再不吃饭我真要饿死了!”   闻人律只得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支着帐篷坐回椅子上,继续盯着他吃东西,仿佛在用心上人情事过后的疲倦模样下饭。   一会儿,他看到洛城光溜溜的手指,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直直走出房间。洛城抬起头,叼着披萨诧异地目送他走出去,心中暗喜:咦,良心发现,不做了?   结果,半分钟后,闻人律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我妈妈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伸手接过,见是一个造型颇为古朴的金镶翠戒指。碧绿清透的方圆形翡翠镶嵌在一枚十字爪的金戒指上,款式简单,质色深沉,看上去很有些贵重。洛城试着戴一下……太小了,连无名指也戴不进去。他不禁撇嘴:“你确定是送给我,不是送给月凨的?”   “妈妈说送给你。你要不试一下小拇指?”   只能试着戴到小指上,唔,这下倒是合适了。洛城抬起手,左看看右看看,这庄重的首饰跟自己好像不大搭配?他拧起眉,困惑地笑了笑:“阿姨干嘛送个戒指给我?要是见面礼的话,也未免太贵重了。”   “不知道,她也没说。不过……既然她送给你,你就收着。月凨长大了要是喜欢,再给月凨就是。”说着,他的手爬上洛城的五指,沿着指缝缓缓交叉,时轻时重地描摹他布满老茧的指节。   被他这极富暗示性的动作挑逗得浑身窜起鸡皮疙瘩,洛城肩膀一悚,一时间披萨也不敢吃了,悻悻地收回手,扯了张纸巾用力攒揉:“那个,我有点儿渴,你帮我把桌上那半杯酒拿过来……”   回头望,不远处的桌上果然放着半杯酒,似乎是自己进门前他放在那儿的。闻人律走过去,替他端过来。见洛城垂着头、视线躲闪地慢慢啜饮,一副拖延时间的模样,他忍不住缓缓一挑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道:“好喝吗?”   “唔……”心虚地哼一声,洛城刚喝完,把酒杯放到床头柜上,闻人律便爬上床,压着他吻了过去:“我也尝尝。”   “唔!有什么好尝的……”抗议声被吞了下去,剩下的只有仓促的呜咽。洛城的腿从被子里滑了出来,修长而结实的蜜色长腿,胫骨上还残留着前几天拍戏的淤青,肌肉紧致。闻人律爱不释手地描摹着这两条在八角笼中能将人踹出八丈远的腿,半晌攥住其中一条的脚踝,向上压去……过于轻易的感觉让他不禁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洛城失神的眼睛:“你的柔韧性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嗯?”洛城茫然地凝聚视线,表情逐渐有些慌乱,“我……我最近在压腿啦!”   “干嘛要压腿?”闻人律一副“你在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的表情。   洛城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武术指导给我设计了一个动作,我老做不到位,就自己练一练……”   ……原来如此。突然,闻人律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攥着他的脚踝往上压去——霎时间,大腿十分轻易地贴到了胸口上,小腿也碰到耳朵,门户大敞。洛城一怔,随即羞愤欲死地猛推他:“操!老子压腿不是为了方便你做这个事的……啊~”   最后还是被做了“这个事”。   到了半夜十二点多,这场漫长的情事终于偃旗息鼓,他昏睡在被窝里,已经没有了动弹的力气。昏昏沉沉之中,洛城感觉自己被闻人律抱了起来,走出房间。吓得睁开眼睛,他看见走廊的景致从眼前滑过,随后进了另一间房,这才安心些:“你干嘛……”   “你的床脏了,带你去我那边睡。”闻人律轻声道。   不一会儿,他滚进一个散发着兰花香气的被窝里,闻人律的身体随即贴了上来,紧紧地搂住他。感觉两人身体的细节都巨细靡遗地紧贴在一起,洛城精疲力竭地哼一声,控诉道:“你别弄了……我真的困死了,让我睡觉好吗……”   “不做了。”闻人律摸摸他的脸,随即心满意足地抱住,轻吻他的后颈:“睡吧。”   洛城又哼一声,脑袋一歪,瞬间昏睡了过去。   ------------------   昏天黑地地睡到第二天早上,当洛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已经照了进来,在地毯上投出一个端正而明亮的方形。   被窝里只有他一个人。   茫然地伸手摸一摸,又转过身,另外半边床空空如也。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早餐,浴室方向则传来细微的剃须刀声——看来闻人律已经起床了。   洛城浑身酸痛地又躺了回去。   操……还是没能忍住诱惑!想到出国之前张主任的叮嘱,他懊恼地蒙着头,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呜咽:“啊啊啊,怎么办啊!”   “怎么一醒来就大呼小叫的?”浴室门轻轻打开,闻人律只着长裤走过来,面庞洁净,神情柔软。洛城心情复杂地睨着这个人走到床边坐下,身材脸蛋无一不极品,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这谁能忍得住嘛!我一不是圣人,二不是阳委,犯错很正常好吧!更何况,这家伙的外貌实在是长到了我的心坎上……   正胡思乱想着,闻人律见他面色纠结,心中不禁“咯噔”一声,立刻心慌地搂住他,又吻了下来。洛城下意识挣扎一下,可手腕被他一把攥住了,压过头顶。苦涩的声音随即从耳畔传来:“你又要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   ……啊?洛城艰难地推开他,正要反驳,可这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强吻着把被褥掀开,又开始攻城略地!不禁在心里惨叫一声,洛城欲哭无泪:不是,你好歹让我狡辩啊!不要乘人之危,趁机揩油好不好,我屁股还痛……啊,操!   双手绝望地在他背上抓出鲜红的挠痕,洛城咬着唇,努力忍着声音,忍不住在心里把以前“始乱终弃”的自己骂了一百八十遍!   ……半个钟后,这人终于将心底的不安发泄够了,洛城也彻底没了逃避的念头。他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任闻人律在自己背上不断轻吻,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能不能……让我吃个早餐?”他气息奄奄地说,“我要饿扁了……”   不甘心地最后咬一口,闻人律拿来三明治和酸奶,把他搂到怀里,送到嘴边喂着吃。洛城逆来顺受地靠在他胸膛上,头发遮了眼也懒得拨开,就麻木地张嘴、咬、咀嚼、吞咽,活像个绝望的囚犯。   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半杯酸奶,他终于恢复几分力气,生无可恋地将刘海吹开,抬眼瞪向闻人律:“你这是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吗,所以要一次性吃撑了?!”   “要不然呢?”这人居然理直气壮地瞥着自己,嘴角还轻轻一撇,一副被辜负的模样,“你哪次不是一脚把我蹬开,我什么时候有吃下顿的机会了?”   “我……”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洛城悻悻地收回视线,嘀咕道:“也不必把我形容得这么渣吧?”   “你不渣吗?”闻人律掰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望向自己:“明天我要是回去了,等你两周后拍完戏回国,你还会不会认昨天晚上的事,嗯?”   “什么、什么认不认的……!”洛城支支吾吾地扭着头,想摆脱他的桎梏,这人却仿佛较上了劲,两腿钳制着他的身体,手掌也用力捏住他的脸,强硬地逼迫他表态:“洛城,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告诉我?”   怎么也挣脱不开,洛城干脆把腿一蹬,自暴自弃地摊开胳膊道:“什么关系——你是月凨的爸,我是月凨的妈,还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吗——?”手指不禁收紧了,将他的腮帮子捏得变形。闻人律苦涩地低下头,质问地盯着他破罐子破摔的双眼:“我们的关系只能依靠月凨连结吗?没有别的了?”   他的眼睛像冰冻的深潭,被一股热意逼得几乎要融化出雨水,滂沱地淋下来。洛城看得心头一紧,那瞬间仿佛有一记重击打在胸膛上,令他呼吸停滞,再也无法逃避:“好了好了好了——情侣关系,好了吧!”   身上的桎梏瞬间松开。闻人律得到想要的答案,霎那间,洛城看见他解脱地松了一口气,随即露出心有余悸的笑容,埋头吻下来……庆幸的、脱力的、小心翼翼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生涩得仿佛像初次接触,一点一点地确认、一点一点地依偎。   自己的一句妥协竟然可以如此左右这个人……那一刻,洛城突然感觉,好像认下来也不错?   叹息一声,抬起手安抚地揉揉他后脑勺,洛城闭上眼,抬起下巴,将这个吻变作深刻。半晌,闻人律停下来,庆幸地抵着他的额,放松地轻笑:“……我还以为,月凨要像我一样,爸爸妈妈天各一方了。”   “什么天各一方。”洛城忍不住揪他的头发:“我跟你不都住在申城!”   “你敢保证,你会一直留在申城吗?”睁开眼,闻人律的眼神无比清明:“KSP都在电视上向你示爱了!万一你心动了,跟他结婚,搬到美国来怎么办?”   “啧!”气恼地拧他耳朵,洛城咬牙切齿:“我早说了——我不会让第二个Alpha碰我,你都当耳旁风啊!……而且,我为什么要对他心动?他身上香水味那么浓,跟他在一起等着被呛死吗?”   被这话逗得沉声轻笑,闻人律低着头,胸膛细微的震动传到洛城身上,倒是引得他呼吸一窒,抬脸又吻了上来:“整天胡思乱想,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帮我敲定比赛!”   “好好好——我这就去催Dana。”最后吻他两下,闻人律心满意足地松开新出炉的恋人,穿好裤子下了床,准备给陆庭风发信息。洛城则慵懒地在床上翻个身,打算睡个回笼觉,不想却瞥见他后背上惨不忍睹的鲜红凸痕,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卧槽……!我,我没那么使劲吧,怎么你身上全是伤!?”   “嗯?”闻人律低头看看,失笑地宽慰他:“没事,一会儿就消了。这个叫人工性荨麻疹,我皮肤比较敏感,磕碰之后就会肿起来。”   “……是吗?”洛城狐疑地拧起眉,随即开始找手机,准备上网查一下。可翻来翻去没找到,他这才想起,手机还在那边房间呢!   “你昨天怎么也不把我手机捎上啊!”不满地拍床铺,他理直气壮地支使男朋友:“过去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好——”老婆的要求,闻人律哪敢不满足?立即放下手机,拿起房卡,不疾不徐地朝房门走去。   打开门,他一转身,居然看见KSP站在洛城房门前,正茫然地把手机贴在耳边,苦闷地等待着。一股自得的畅快感顿时直冲天灵盖,闻人律眉尾一挑,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从容道:“Kerwin,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Seth!”见他赤祼着结实的上身,皮肤上满是抓痕,KSP期待的脸色顿时化作好奇和暧昧,朝他抛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笑道:“我来找Chan,看看他的手恢复得怎么样。不过他好像还没起床,敲门不应,我打电话也不接……”   “你不用找了。”闻人律双手插兜,游刃有余地勾起唇,朝身后一挑下巴:“他在我房间里。”   KSP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惊愕地傻了眼。 第108章   闻人律这一去, 花的时间有些久。   洛城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五分多钟,这厮才磨磨蹭蹭地开门走过来,把手机放到床边。狐疑地伸手摸过, 洛城忍不住拧眉瞪着他, 问:“我放得很隐蔽吗,怎么找这么久?”   “你丢在被褥里了,我翻了三个地方才找见。”闻人律面不改色地扯谎糊弄老婆,随即坐到沙发上, 一脸正直地拿起手机办公。洛城努力回忆几秒, 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不再纠结,转而专心地研究起他那个奇怪的病症。   在手机上查到说,人工性荨麻疹是一种过敏, 皮肤受到抓挠、划压后会出现短时间的肿胀,30分钟左右便会恢复正常。   洛城看得眼睛发亮,立刻招手叫男友过来。看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跟一只发现了好玩事物的小狗似的,闻人律带着笑走过去, 说话之前先亲一下他的脸, 莞尔道:“干什么?”   “……啧!”对他这种一反常态的亲昵还不大适应,洛城下意识躲了一下,随即凶神恶煞地把他的手臂拽过来:“老实点儿,别动手动脚!”   闻人律嘴边的笑容顿时淡去,咬咬唇, 不甘地垂下眼。这时,洛城屏着呼吸,聚精会神地在他小臂内侧用指甲划了一只……乌龟。   一分钟后, 那只乌龟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慢慢地鼓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洛城乐得立刻向后仰倒,滚进被窝里拍床大笑。   看着他张狂的模样,闻人律不禁怒从心头气、欲向胆边生。他当即爬到床上,搂住这个嚣张的家伙,扳过他的肩膀用力吻下去——洛城的笑声顿时岔了气,声音和呼吸都被闻人律吞进嘴里:“哈哈……不是!唔你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   又被他摁着做了一通。   -----------------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直待在房间里面,没有出门。   公司那边帮闻人律买了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这人仿佛突然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洛城分开。   吃饭在一起,午睡在一起,洛城腰酸背痛起不来床,闻人律也一起躺着,把人搂在怀里看比赛录像,不时亲一下、揉一下。   洛城第一次被人这样从后面抱住,两人的身体像勺子似的,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倒也适应良好。他捧着手机观摩前几天奥康纳和骨头的冠军挑战赛,看到精彩处,不禁瞠目结舌地把手机往闻人律面前凑一凑:“卧槽,这一套组合拳太精彩了!”   闻人律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专注地看一会儿,随后低下头,嘴唇贴住他温热的皮肤,亲亲啄啄:“嗯。奥康纳找弗雷泽进修了两个月的拳法,现在他的技术又进步了。”   洛城继续专心致志地观摩学习,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的嘴唇好像一刻也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靠,原来这家伙这么粘人……心里默默咋舌,他压着嘴角,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一口过甜的蜂蜜,从舌头直甜到了心坎里。以前那些女朋友都没给过他这样的待遇,想不到,今天从自家老总这儿得到了。   抿着笑容,洛城忍不住反手捏了捏男朋友的脸颊肉。   那天晚上,两人依旧是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吃过饭,洛城腰酸背痛地爬起来洗澡。闻人律这不知节制的家伙还想跟进去一起洗,被他咬牙切齿地关在门外:“……这种节目以后再说!”   把浴缸放满热水,舒缓一下疲惫的身体,洛城摊手摊脚地躺在里面,只感觉腰痛、背也痛,后面那个使用过度的地方更是一跳一跳地胀疼。   心里又把闻人律骂了一百八十遍,泡了二十分钟后,他身残志坚地爬起来洗头、打沐浴露。待洗干净了站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洛城拿起刮胡刀准备刮一下两天没打理的下巴,却发现,胡茬的生长速度又开始不对劲了。   操……掰着下巴惊愕地左右查看几遍,洛城心情复杂地僵立在镜子前,喃喃咒骂:“真这么立竿见影啊。”   晚上睡觉,闻人律照例是黏在他身上,一边搂着他一边用手机处理工作。洛城一低头就看了到他的手机屏幕,忍不住悄悄睨一会儿,随即皱着脸道:“这种保密项目也是我能看的吗?”   闻人律抬眼睨着他,本来想说“以后说不定你就是另一个老板了,为什么不能?”但怕把人给吓跑了,犹豫几秒,只得道:“难道你会大嘴巴到处乱说吗?”   “倒也不会……”洛城哼哼,“就怕哪天忘记了,一顺嘴秃噜出去。”   闻人律不说话,低下头,又在他伤痕累累的肩膀上啃了一口。   洛城要疯了:“你真的是狗吧,还没咬够啊!我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了——”   他叫得震天响,闻人律干脆不再掩饰,压着他咬了几口狠的。   -------------------   第二天下午两点,这个祖宗终于要回国了。洛城穿戴严实地去机场给他送行,心中说不清是解脱还是不舍,沉闷而纠结的感觉略有些复杂。   在进入安检口之前,望着他被鸭舌帽和口罩盖的严严实实的脸,闻人律忍不住走上前,注视着他对有些沉郁的眼睛,低声叮嘱:“好好拍戏,注意不要受伤,拍完戏马上就回来。我这边会尽快帮你搞定比赛,你可不能出幺蛾子。”   “知道了。”垂眼看着机场的地砖,洛城没滋没味儿地一下下踢着地板,敷衍地哼了一声。   见状,闻人律忍不住又走近一些。左右打量一番,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他便凑过去,拉下洛城的口罩,在他唇上飞快地亲吻了一下。   洛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赶忙把口罩戴好,又手忙脚乱地压低鸭舌帽,他心惊胆战地瞪闻人律一眼,咬牙道:“你疯啦!被别人拍到怎么办?”   闻人律没说话,只气闷地捏一捏他的脸颊,随即又揉一揉,说:“我走了。”脚步缓缓向后退去,倒着身子走到了安检口。   “走吧走吧!”洛城心烦意乱地摆手。   看着男朋友接受安检、收拾行李,一边跟自己挥手道别,一边走向登机口,身影逐渐消失。洛城心底那股混乱的感觉终于彻底变成了惆怅。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好像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情低落而失望,又仿佛带着点儿委屈。   短短四天的相处,竟有这么大的威力……这一刻,洛城再嘴硬,也只能承认自己是真的喜欢上闻人律了。   ---------------   又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洛城打开手机,见闻人律给他发了两条信息,问他起床没有,准不准备去拍戏?他盯着信息看一会儿,不禁笑一笑,随即打开剧组的群,跟助理导演发了一条养伤结束的消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梳好头,再刮个胡子,洛城看见自己脖子上被闻人律留下了吻痕,只得翻了件带领的衣服出来穿。   半个钟后到达片场,剧组医生检查过他的胳膊,说没有大碍,可以拍戏了。武术指导便迫不及待的把他拖了过去,教他排练前几天刚想出来的新动作。   洛城的胳膊虽然恢复了些,但昨天被闻人律折腾的疼痛还在,排练的时候便不禁龇牙咧嘴的,心中暗暗咒骂男朋友。   断断续续地练了约莫两个钟,武术指导见他有点累,便放他去休息。洛城躺到帐篷里,正编辑信息骂闻人律呢。冷不丁外头传来一阵跑车的声音,不多时,KSP意味深长的笑脸出现在帐篷边:“Hey Chan~”   洛城心不在焉地抬起眼,也跟他打个招呼:“Hey Kerwin。”   这个高大的alpha面带笑容地走进来,坐到他身旁,身上的香味宛如飓风一样汹涌,活像一瓶行走的花露水。洛城忍不住悄悄地掩了掩鼻子,不动声色地挪远一些,谁知KSP又殷勤地靠了过来!他用一种促狭的、揶揄的欢快语调道:“Chan,你改变心意了?”   洛城莫名其妙地抬头望向他,面露疑惑:“我改变什么心意了?”   KSP低头笑笑,一副“你还想狡辩”的了然模样:“之前你不是说,接受不了alpha吗?……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洛城心头一紧,放下手机,猛地坐正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也警觉地瞪得溜圆:“我什么时候能接受Alpha了?”   KSP又笑了笑,只不过这次是纵容的笑:“我知道,你肯定是害羞了。其实跟Alpha上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愿意屈居人下也并不意味着什么,这只是一种享乐的方式而已。相反,我觉得很欣慰,这意味着你终于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了……继续探索下去吧!我相信你会获得更多的乐趣。”   “——你到底在说什么?”过度的紧张令洛城的表情有些扭曲,仿佛一根拉紧的弦,下一秒就要崩断。   KSP安抚地收起笑容,诚挚地注视着他:“你不是跟Seth尝试了吗?昨天早上我去找你,你房间里没有人,正好Seth走了出来,没穿上衣,身上非常精彩。他说你在他的房间里,你们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难道他是骗我的吗?”   看着他手机上翻译出来的这段话,洛城的面色顿时变得青白,气急败坏地咬紧了牙关。   -----------------   在天上飞了十七个钟头,闻人律刚一落地,就收到了洛城的信息轰炸:“闻人律你个混账——你跟KSP说了什么?!你干嘛让他知道我跟你已经睡了,还不告诉我?!今天他跑过来问我,我差点气得揍他一顿,你知道吗?!”   想不到KSP居然还有胆量去找洛城求证,闻人律不大高兴,轻哼一声:“怎么,我不能想办法对付情敌吗?难道要让他继续像苍蝇一样,在你身边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他算什么情敌啊?我不早跟你说了,我已经拒绝他了!你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洛城气急败坏的,下一秒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总之我警告你,我们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谁都不行!明白吗?!”   闻人律一听,脚下不禁停住,气闷地站在机场通道里,好半晌没说出话:“……连敏姨也不能说吗?”   “……不能!”洛城斩钉截铁地道。   闻人律只得不甘不愿地将分享喜悦的心思收了起来。   回到家已是晚上。月凨小丫头好几天没见他,高兴地光着脚丫从餐厅冲过来,大声喊:“爸爸爸爸爸爸——”   她猛地扑进闻人律怀里,跟爸爸黏糊一会儿之后,又张望着朝他身后看去:“嗯?爸爸,那个,那个!……爸爸呢?”   知道她在问洛城,闻人律爱怜地亲一亲女儿的脸蛋,轻声纠正她:“那是妈妈,知道吗?妈妈要过两周才回来。现在爸爸把妈妈追到了,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敏姨正在餐厅做菜,听见动静,笑盈盈地探出来半个身子,问:“怎么样,见到阿城了吗?”   “见到了。”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却只能憋在喉咙里,闻人律那个难受啊,最后只得跟敏姨分享另一个好消息:“我还跟他一起去棕榈滩看了妈妈。”   “是吗?!”这个发展倒是出乎敏姨的意料:“夫人怎么样,身体还健康吗?”   “她挺好的,生了三个孩子,最小那个才九岁。这次去,我跟洛城在她家留宿了一晚,还去看了小妹妹的比赛。她知道我有月凨之后,还邀请我以后带月凨过去玩儿。”   天啊!敏姨颇有些喜出望外。之前少爷说过,去妈妈那儿都是当天来回,打个照面、吃个饭就走了,哪能像这次一样又住宿、又一起出去看比赛的?不用想,肯定是阿城的功劳。   不禁捂着嘴偷笑,敏姨说:“你别看阿城油嘴滑舌,他在长辈中很吃得开的!下次你如果要去拜访长辈,害怕尴尬,就带他一起去,准没错!”   闻人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抱着月风惬意地轻晃着,点头表示赞同:“是……他确实很受长辈的青睐。”   ------------------   第二天销了假,回公司上班。陆庭风一见他便感觉出不同,顿时眯起眼睛、插着兜,悠荡着走到他身旁,低下头拉长声音问道:“怎么了?如沐春风的。精神头很足呀——谁给你打强心针啦?”   闻人律的面部表情本来相当放松,听他这样一唱,立即绷紧嘴角,不苟言笑地道:“你是不是很闲呢?有这个时间,不如去跟踪一下我跟安东尼奥那个官司——他答应给洛城录道歉视频没有?”   “他呀,还继续犟嘴呢,不肯录。反正我让律师把话带给他了,要不就录视频道歉,要不就蹲大牢。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蹲两年大牢出来,还有没有比赛打都不一定。说不准啊,直接退役也有可能——要面子,还是要事业,就看他怎么取舍了。”   “好,如果他还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咱们就加大砝码,把事件升级一下。我就不信,他能撑得住舆论的压力。”   眯起眼,闻人律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露出了一个不疾不徐的冷笑。   请了几天假,工作积压了不少,闻人律一到办公室就没空看手机了,大把文件、合同等着他签,好多流程等着他批。四个钟后,终于听完汇报,他吁一口气,想着终于有空给洛城发一条信息,结果唐秘书又走了进来,请他去会议室开一个短会!   这一刻,闻人律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抵触心理:再不抓紧机会发短信,洛城就要睡着了!   没办法,只好把手机收进兜里,带进了会议室。   这次是公关部秦部长找他。这个严肃的Alpha中年男人对洛城的新形象宣传十分上心。洛城拍戏的这两三个星期,登峰的官方号转发了许多电影物料,既是预热,也是为他日后扩宽事业版图打下基础。   此时见他走进来,秦部长问:“律总,你这一次去迈阿密,有看到KSP吗?”   一听见这个名字,闻人律就深感心烦。他不禁拧起眉,略带抗拒地道:“看到了,怎么了?”   秦部长道:“现在他跟洛城的cp非常火热,吸引了一大批omega和beta粉丝。我在想,按照这个势头,有没有可能将这一部分cp粉转化为洛城的事业粉呢?比如,我们可以邀请KSP来中国,跟洛城一起参与游戏综艺之类的……”   他还没讲完,闻人律就黑了脸:“非得把洛城跟KSP捆绑在一起炒cp吗?”   看出他的抗拒,秦部长沉吟几秒,严肃道:“律总,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形势大好,不利用就可惜了——洛城的比赛事宜迟迟没有进展,我们必须要做好两手准备!”   说着,他把投影打开,点开了KSP的推特:“你看,在第一次表白没有结果之后,KSP对洛城还是十分的钟情,依旧在不断地向他示好——这不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梯子吗?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吸引粉丝,之后再慢慢提纯。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望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闻人律默默咬紧牙关,想将KSP碎尸万段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   晚上睡了个安稳的觉,第二天早上起床,洛城打开手机,赫然看见闻人律给自己发了一个表情包?—— 一只圆滚滚的Q版小熊猫鼓着嘴巴,气哼哼地把脸撇到了一边去。他不禁失笑,问:干嘛突然卖萌?   闻人律用低沉的语音回复他:KSP是不是还阴魂不散呢?   前一秒还是气鼓鼓小熊猫,下一秒就变成了男低音Alpha。洛城感觉自己的脊背酥麻地颤抖了一下,浑身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答:“这要问你呀!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跟你上了床?现在他发现我也能接受Alpha,正对我孔雀开屏、死缠烂打呢!”   ……下一秒,闻人律又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这次换成了一只火山喷发的Q版小熊猫,看得洛城不禁咬住下唇,笑得苹果肌都酸了。   “你不准理他,知不知道?”登峰总裁这样霸道地要求着,半晌又不放心地问:“你拍戏还要拍几天啊?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拍十天左右吧,下个星期我就可以杀青了。”   “好,那我帮你买十天后的机票。”   “……不是,你那么着急干嘛?万一有变动呢?!”洛城哭笑不得。   “我不管,反正我先帮你买票。错过时间的话,票就作废了,浪费的这些钱,你自己心里过意得去就成。”   “……嘿你!”头一次见他这么蛮不讲理的举动,洛城咬牙切齿半晌,突然间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那头顿时沉默了,好半天没有动静。就在洛城以为他要逃避这个问题时,闻人律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对啊,我是想你了。”   这下,说不出话的变成洛城了。   --------------------   有了如此情真意切的等待和催促,洛城自己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剧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东亚Alpha愈发严肃认真,所有动作力求完美、高效,绝不浪费每一次镜头。以前KSP笑场,他顶多无奈地叹口气,现在居然会掐着KSP一顿捶:“认真点行不行啊?那么多人陪着你耗呢!”   高大的白人Alpha茫然无措地缩着肩膀,止住笑容。在大家不约而同的噤声当中,他看着洛城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倒是又笑了出来,凑上去讨好的揉揉他肩膀:“好好好,下一场我一定认真!”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了洛城的威压,KSP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认真拍摄,杜绝笑场。接下来的几天,剧组可谓是一日千里,没有再出现延误的情况,顺顺当当地完成了每天既定的场景。   最后两日临近杀青时,洛城的场景已经所剩无几,只还有几个跟KSP同框的远景镜头。看着日程表上略显宽松的安排,洛城活动一下腿脚,又拉伸一番韧带,跑到导演面前,试探着道:“我想再尝试一下那个朝天一字马。”   霍华德兄弟不禁诧异地瞪大眼:“你可以做到了?”   洛城不敢打包票:“可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兄弟俩立即一拍掌:“ Come on!Show us!”   深吸一口气,洛城站在他俩前面,不疾不徐地屈膝抬起长腿,随即缓缓向上展开小腿,同时身体侧倾,脚尖扳平,形成了一个舒展而标准的朝天一字马。   霎时间,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欢呼雀跃,纷纷鼓掌。KSP更是用力拍着巴掌,吹口哨道:“Chan,你绝对能凭着这部戏名留青史!”   放松地长吁一口气,洛城放下腿,在地上轻轻跳跃着,努力按捺住兴奋的情绪,轻轻瞪了KSP一眼:“又拍我马屁!!”   KSP宛如遭到会心一击,捂着胸口幸福地倒了下去。   --------------   两天后,洛城顺利杀青。   KSP这个头号粉丝自然是又发了一张照片到推特上,感慨这一个月来跟洛城的亲密相处。相片中,帅气而不羁的东亚Alpha抿唇微笑着,手捧一束鲜花站在剧组员工中央,左边是笑容可掬的霍华德导演,右边是姿态亲昵的白人Alpha——KSP。   在办公室里刷到这张照片,闻人律又是嫉妒地咬紧了牙关:……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不过气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又自得地哼一声:阴魂不散又有什么用?洛城马上就回国了——回到我身边了!你再也没有插足的机会。   心情瞬间舒坦,闻人律精神大振,立刻将工作全揽到桌上,火力全开地批阅处理,好为明天的重逢和亲昵留出充足的时间。   晚上回到家,他叮嘱敏姨明天做一餐丰盛的晚饭。敏姨应下来,又问:“要不要我带月凨跟你一起去接他呀?”   嗯?闻人律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说笑话!以他那个脸皮薄的性子,回到家月凨粘着、敏姨看着,哪还有亲密的空间?我不抓紧时间在机场卿卿我我一番,之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闻人律滴水不漏地这样打算着。   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他终于在机场接到洛城,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暌违了两个星期的恋人,闻人律那个心潮澎拜、那个情难自抑,当即拽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一会儿进了车里,他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朝洛城那边靠过去,扯下口罩企图亲吻。洛城眼睛一瞪,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忙不迭大叫:“不不不不准亲!你再这样无节制地乱亲,我又要变成omega了!”   “为什么?”闻人律趴在他身上,露出了不满的眼神。   “因为你是Alpha啊!你老跟我做这些亲密的事,我的身体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你以后都不能离我太近,也不能天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吗!”下巴一挑,洛城瞪着一双虎目,露出了理直气壮的表情。 第109章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跟洛城亲密, 会让他的激素产生波动、变成omega,但闻人律结合社会新闻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对他这个说法有几分相信:“张主任跟你说的吗?”   “是啊!”洛城仿佛拿到了尚方宝剑似的:“张主任说如果我想激素平稳, 就得跟你保持距离。”   这几句话无疑像一道晴天霹雳, 轰得闻人律郁闷不已。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坐回驾驶位上,半晌,又忍不住最后挣扎一下:“可你以后训练、备赛, 身边那么多alpha, 难道也要避开他们吗?”   “他们跟我又没有关系!”洛城早就想好了搪塞男朋友的借口:“你之前临时标记过我,所以我对你的反应会尤其剧烈,明白吗?”   这下无话可说了。闻人律绝望地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前方, 不发一言,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洛城本来有些幸灾乐祸,但见他如此失落, 忍不住悄悄往前探一下脑袋,看着他郁闷的眼:“……不至于吧?我跟你以前不也是相敬如宾的么, 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闻人律气闷地回答一句,随即发动车子,怨念地往家的方向开去。   洛城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突然感到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那种感觉就像训练一只狗,看着他对食物垂涎欲滴, 却又不敢大快朵颐的样子……洛城猛地捂住嘴,差点笑出了声。   回到家后,月凨看见久违的爸爸, 自然是给予了最隆重的欢迎——先是尖叫着扑过去,然后……就开始哭了。   小丫头不明白为什么最亲的爸爸要离开那么久,一个月来只能在手机里看看,想摸也摸不到。现在终于抱到他的脖子,月凨咧着嘴巴,哭得好委屈:“呜呜爸爸……爸爸,坏……不要宝宝……”   “爸爸是出门工作呀,没有不要月凨。月凨乖,不哭了,爸爸以后再也不会离开那么久了,好不好?”洛城抱着她不断晃悠,又亲又揉。小丫头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点头:“唔……好,好!不肘惹……”   看着这母子俩搂成一团,敏姨和闻人律都不禁无奈地笑,随即相视一眼,各自忙去,留下空间给这一大一小好好叙旧。   敏姨去做饭,闻人律就把洛城的行李提到房间里,替他整理衣服。洛城正忙着跟女儿亲昵,完全忘了自己行李箱里还放了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分钟后,他听到闻人律用一种压抑着笑意的声音在房里喊他:“洛城,你过来——”   “干嘛呀?”抱着月凨茫然地走过去,一到门口,他就看见闻人律坐在床尾,手里正拿着那本敏姨放进来的那本相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在迈阿密买的小黄书?”   洛城的面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抱着月凨,张口结舌、语无伦次地控诉道:“你,你这个人!怎么乱翻别人东西啊!行李箱放那不就好了,我自己会收拾,不用你操心!”   “我如果不乱翻,岂不就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了?”拿起那本相册晃一晃,闻人律面色危险,眼神促狭:“黄书……你把小时候的我当什么了?”   “滚你的,我哪有当什么!”洛城气急败坏地啐他,“你自己心怀不轨,非要赖我身上,是你对别人照片想入非非过吧!”   “……照片?我对照片没有兴趣,我只对真人有兴趣。”说着,闻人律放下相册,眼神变得炽热而直接。   电光石火之间,洛城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刻抱紧月凨,转身向外跑去。当闻人律追出来逮人时,这家伙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厨房门口了,呲着大牙笑着看他,两米之外正是炒菜的敏姨。   ……操!不禁遗憾地咒骂一声,闻人律的眼神冒火,几乎要把洛城的脸盯出了窟窿:你最好别落单!要是被我逮到机会……哼!   洛城的回答是悠哉悠哉地抱着月凨钻进了厨房里。   -------------------   那天晚上,月凨当然是跟洛爸爸睡觉的。   回到熟悉的地方,洛城觉得十分舒坦,可脑子却异常兴奋地清醒着,没有睡意。陪女儿玩了一会儿,小丫头到了睡点,慢慢的开始揉眼睛。他便给女儿盖好被子,轻拍着哄她入睡。   这时,手机“叮叮”地响了两声。洛城点开看,见是闻人律给发来的信息:月凨睡着了吗?   洛城情不自禁地勾起唇,思索两秒,回复他:睡着了如何?没睡着又如何?   闻人律发过来一只无语的小熊猫:我就问问。难道她睡着了,你还能过来陪我睡啊?   你怎么知道一定不能?你可以求我试试呀。洛城逗他。   本以为这个理智的alpha今天被自己的严词拒绝后,不会在这种拙劣的骗术之下上当。没想到,过了几秒,闻人律真发来了一条语音!点开一听,麦克风里传来他将信将疑的低沉声音:“……那我求你,求你过来跟我睡觉,好不好?”   霎时间,洛城的喷笑声差点儿把月凨吵醒了。   用力捂着脸,疯狂地笑了半晌,他颤抖地给闻人律回过去一条语音:“你还真求啊,天呐,你怎么这么可爱!……我不是都说了,张主任叮嘱我不能黏着你吗?你居然还心怀侥幸?”   闻人律气得……干脆不回复他了。   逗过男朋友,洛城终于心满意足,放下手机准备睡觉。睡了一会儿,好像有点渴,他又笑眯眯地爬起来,准备去餐厅倒杯水。   ……结果,这一出门就完蛋了,闻人律正站在餐厅里,一脸欲求不满地喝水。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火焰,二话不说,放下水杯就朝洛城走过来!   那一刻,洛城其实有种逃跑的冲动。可刚才逗男朋友逗得太开心了,他一时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捧着肚子乐不可支,就这样被闻人律抓了个正着:“有这么好笑吗?逗我很开心是吧?”   闻人律伸出双臂,将他严严实实地摁在墙上,眸色危险:“有张医生的医嘱,你就觉得自己拿到免死金牌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要不然呢?”洛城一边狂笑,一边扭着脸躲避他的呼吸,身体徒劳地挣扎,依旧被他紧紧地抵住。闻人律忍不住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望向自己。半晌,洛城的笑声这才慢慢停下,逐渐只剩下急促的呼吸。   两人的鼻尖轻轻触碰着,嘴唇之间的距离也只剩下半厘米。闻人律的喘息在他脸上缓慢游走,仿佛在嗅闻他身上的味道:“让我亲一下吧,好吗?上次亲你都是两个星期之前了……之后要是安排了比赛,我还不知道得忍多久呢。你好歹让我亲一下,不然我以后怎么熬?”   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洛城完全没了笑意,只剩下促狭而不安的冲动:“就这么想亲啊?”   “嗯,想亲得快要疯掉了……”   不禁偏一下脸,面颊擦过他的唇,洛城咽一口唾沫,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闭上眼亲了过去:“算了,就让你亲一次……”   火热的唇舌顿时交融在一起,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吻得难舍难分,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这一个吻调动起来,激动地雀跃着、鼓胀着。然而,往前无法进一步,往后又不够解渴,两人只得迫切地亲吻着,大手渴求地在对方身上抚摸……仅此而已。   吻了约莫两分多钟,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彼此都已箭在弦上,只可惜无法发出。闻人律犹未尽地抚摸着他的耳朵和下巴,不时在他脸上亲昵地啄一下、吻一下。这个场景、这个时间,让洛城突然有一种即视感——他不禁神游天外一会儿,随即沙哑地笑了出来:“上一次我住在你这里,半夜出来喝水……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闻人律很诚实:“我在想怎么样才能吻到你。”   不禁咬住唇,洛城的嘴角勾得很高,清亮的眼睛抬起来盯住他,半晌又吻了过去:“这么乖,给你奖励一个亲亲好了……”   闻人律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   ---------------------   一轮漫长的工作结束后,洛城最惬意的就是休养的这段时间。他尽可以在床上躺到十点,逗逗女儿、又撩一撩狗,连早餐都有敏姨帮他端到床边。   十点半时,闻人律给他发信息:“还在睡觉吗?”   他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一边挠头一边走到客厅里,给男朋友拍了一张阳光洒满地面的照片:“起了。”   “午饭前敏姨一般会带月凨下楼转转,你要不要跟着她们一起出门?”   出门啊……洛城有些犹豫。对于一些无法预料的目光,他心里仍旧有些忌惮……但他又心知肚明,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正左右为难着,他抬起眼,看见露台上月凨正笑呵呵地跟路易在小帐篷里钻来钻去。阳光洒在两个小动物的身上,明媚而耀眼。洛城突然间松一口气,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失笑地起嘴唇,他回复男朋友道:“正准备出门呢。”   闻人律在办公室看见这句话,顿时放下心来,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了笑容。   陆庭风一进门就看见这个画面,不禁愣一下,随即退回门口,确认自己进的是总裁办公室没错,这才狐疑地走进来:“我说你,你肯定是跟洛城谈恋爱了吧?……不然天天笑得这么恶心。”   闻人律的表情就像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变成冷漠,放下手机,冷眼瞪着他:“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嘿,还有屁快放呢,我告诉你,我可是带来了一个有关洛城的天大的好消息,你要不对我态度好点,我就不跟你说了!”   闻人律的眼神瞬间春风化雨,变得和煦而急切:“什么消息?”   “哼~”冷哼一声,陆庭风也不再跟他计较,兀自走过来在电脑上登录自己的邮箱,打开了最新一封邮件:“安东尼奥妥协了,答应给洛城录制道歉的视频。你想好具体要求了吗?咱们可得好好罗列出来,不能让他钻了空子。”   “早就想好了。”说着,闻人律从笔记本中撕下一页,放到他面前:“喏,这五点要求,你润色一下,让律师给他们发过去吧。”   陆庭风拿起来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巨细靡遗,细致程度堪比洛城的老妈子!他不禁摇摇头,鄙夷地斜着闻人律,嘴里啧啧有声:“你真是……养个儿子都没这么操心!”   闻人律不以为然地瞪他一眼:“经纪公司不就是当老妈子的么!”   -------------------   第二天早上,当确认过安东尼奥发来的道歉视频后,闻人律大手一挥,公关部门即刻把它放到了网络媒体上。   褚云争在腾云办公室里看到助理发来的消息时,他还不大相信。直到点开那个视频链接,看见安东尼奥一脸萎靡地对着镜头说出那些话:“……我的狭隘与偏见给Chan和其他人带来了伤害,这一点我难辞其咎……同时我也没有想到,Chan是如此的热爱格斗事业。他渴望在八角笼里战胜对手,在这一点上,他跟我们是一样的。这场围剿不仅是一场排除异己的运动,更是一场懦弱者的狂欢……”   一时间,综合格斗界炸了锅,那些反对洛城比赛的选手们齐齐倒戈,开始逮着安东尼奥破口大骂。看着这甚嚣尘上的热度,褚云争面色铁青,心中一股疲惫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似乎无法再阻止伍沛霖跟洛城打比赛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Dana给他打来了电话:“Brandan,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Lin和Chan的比赛?我愿意把ppv分成给你5%。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给中国区的选手如此优厚的待遇,这已经是很大的诚意了……”   面色不甘地盯着窗外的黑夜,他沉默许久,麻木地问:“Chan有ppv订阅分成吗?”   “他们没有做太多的要求。Seth只求比赛成行,所以,我只跟你们提高了待遇。”   心里终于平衡些,褚云争深吸一口气,妥协地闭上了眼:“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比赛的具体事宜,你们那边安排吧。”   “Excellent !Bravo!”电话那一头,Dana兴奋地欢呼了几声。褚云争听在耳里,却只感觉像落败的嘘声那样讽刺。   ---------------------   一个钟后,在整个申城还没有完全进入睡眠之前,UFC官方趁热打铁,宣布了一个消息:Lin 和Chan的比赛将在5月11号UFC第311场数字赛上演!   这个消息公布得十分仓促,甚至没有提前通知闻人律。于是。洛城和闻人律的房门几乎是同时打开,两个人振奋地走出来,四目相对,神情难掩激动。   “你什么时候跟Dana商量的?”洛城问。   闻人律摇摇头:“我下午跟他通过一个电话,那时他还没跟我说这事儿。可能刚才他终于说服褚云争了,怕人反悔,所以没来得及跟我商量,抢先发布了这个消息。”   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这时候褚云争就算改变主意,网友们也不会同意了。洛城顿时乐开了花,一个蹦高,随即无声又热烈地在走廊上疯狂舞蹈,活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礼物的小孩子。   闻人律面露笑容,宠溺地看着他。半晌走上前,他把恋人拥进怀里,环着那支结实劲瘦的腰低声道:“你看我这么努力工作……不再奖励我一个亲亲吗?”   洛城忍着笑,两只手捏住他的面颊:“这是你分内之事,而且又是你搞出来的烂摊子,你收拾好了是应该的,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要奖励?”   闻人律顿时无言以对,气闷地抿紧唇,看上去真就跟那个生闷气的Q版小熊猫一模一样。洛城忍不住得意地抚摸他的脸颊,半晌又将他的刘海掀开,查看那个伤口。之前缝针的地方已经彻底痊愈了,淤青也已消失。只不过那个伤口到底是留下了一条浅浅的凹痕,在光影下颇为明显。   洛城遗憾地打量着、抚摸着,忍不住叹一口气:“唉,美玉微瑕呀。”   闻人律依旧是郁闷地瞪着他。   洛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彻底败给他了:“好好好,亲亲亲!这小表情,跟我欺负你似的……”   话音未落,闻人律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了过去。   ------------------   比赛敲定后,赛前宣传和备赛事宜便迫在眉睫。洛城终于无法再逃避,于出事之后第一次回到训练馆:一来是要跟曹教练他们商量训练的细节,二来……是要让他们认识真正的自己。   “紧张吗?”在车上时,闻人律这样问他。   洛城坐在副驾驶上,深深地呼气、吸气,显然说不紧张是骗人的。闻人律只得抓住他的手掌,默默地表达支持。   半晌到达目的地,他在绵绵的春雨中走下车,看着这座久违的红砖建筑。在还没来得及摆出镇定的表情之前,曹教练便张着双臂从大门走了出来,微笑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小子,终于肯露面了!”   “磊哥……”洛城手足无措地低喃着,心里忽然间安定了不少。有曹磊做伴,洛城便放松许多,走进训练馆时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曹磊对着正在训练的运动员们大喊:“唉,大家伙儿——阿城回来了!”   零散分散在各处的人们顿时放下手里的事情,向这边蜂拥而来,高呼着洛城的名字:“城哥!”“城哥!”“你回来啦!”   也有少部分人无动于衷,在远处冷眼旁观着,神情各异,其中就有以前对洛城十分崇拜的周青云。   洛城于应接不暇之间瞥眼看见,心情不禁稍稍低落,笑容僵硬了一瞬。曹磊注意到这个细节,立刻将他的肩膀用力一揽,宽慰道:“没事儿,总有人想不明白的,咱们不理他!走,去八角笼那边,我俩好好聊一聊!”   哥儿俩勾肩搭背地走到角落坐下,曹磊上下打量他一圈,露出笑容:“挺好!看你精气神不错,我就放心了。之前网上闹得乱七八糟的,那些人还去你家门口骚扰,我是真担心你心灰意冷,就此退役了。还好你熬了过去……你现在住在哪儿啊?安全吗?”   不好意思说自己住在闻人律那里,洛城只得扯谎道:“律总帮我租了个房子,在他家小区那边,很安全。”   “哦,律总啊……”曹磊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和尴尬。他沉默几秒,眼神欲言又止地打量着洛城,好像非常想问一个问题。洛城无奈地笑出来:“磊哥,想问什么就问吧。”   曹磊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月凨岂不是你跟……的孩子?”   “昂,是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洛城点点头,道:“你还记得那阵子,我老是不来训练吗?那天早上,赛前纪实的拍摄团队到了,你去我家找我。我状态很差,心不在焉的……就是头天晚上,我在一场晚宴上喝醉了,激素突然紊乱,糊里糊涂的就……那个了。”   “啊……!”终于弄明白来龙去脉,曹磊恍惚地张大嘴,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事实消化:“难怪呢,难怪月凨跟律总这么像,又跟你这么亲。我们之前都以为律总是为了补偿你,所以对你特别好,没想到……”   “嗯?”听着听着,洛城却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你们,都……?”   “对呀!”曹磊童叟无欺地瞪着眼睛:“我们早看出来月凨是律总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你是孩子的亲妈而已。”   ……操!洛城哭笑不得地低下头:敢情我在别人眼里戴了很久的绿帽子啊!   -------------------   在训练馆跟备赛团队探讨了大概的日程以后,洛城不打算久留,给闻人律发个信息,就准备回去了。   不料,闻人律让他再留一会儿:“公关部的秦部长一会儿回来,我们再一起讨论一下赛前宣传的事。你要是觉得在下面呆着不自在,就来我的办公室坐一坐吧。”   ……倒也没有这么脆弱。洛城哼哼地想着,回复他:“那我去器械馆做点有氧,人回来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器械馆和训练馆中间隔着一个康复馆,洛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路上许多人投来注视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全当看不见。半晌到了器械馆,春天季节,锻炼的人盛况空前,所有跑步机都在使用之中。洛城看来看去,只有两台登山机是空着的,他便目标明确地走过去,顺便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   半路上经过椭圆机,洛城瞥见一个高挑的女性omega,不禁扭头盯住。望着她瘦削的身材,他心想:这人好像小晴啊!不过要再瘦一点。   待走近了,看见巨大头戴式耳机下的玲珑侧脸,洛城一怔,惊愕地低呼出声:“小晴!真是你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感觉身侧有人在看着自己,闻人晴茫然地扭头望过来,立即瞪大眼,飞快地摁停了椭圆机:“洛城!”   这几个月,两人各自为自己的生活焦头烂额着,许久未见面。如今冷不丁看到对方,心中都有一股慨叹的感觉,惆怅横生。   闻人晴跟他走到休息处坐下,买了一瓶维生素水,一边喝一边问他:“我听说你的比赛终于敲定了……怎么样,你现在还好吗?”   “还行,之前在好莱坞那边拍戏,那些人对我很好,我没有郁闷太久。”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性别面对前女友,洛城心里本来有些不自在。但见闻人晴眼里满是关切,并没有鄙夷的神情,他那点小别扭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闻人晴安心地笑了笑:“这个决定倒是非常正确。演艺圈在性别方面一向开放,从这方面来说,比UFC那些人好多了。”说着,她想起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忧虑:“那你……你的那个孩子,其实是我哥的吧?”   操,真有这么好认?洛城着实有些尴尬了:“昂……是。”   “你俩是……”闻人晴艰难地斟酌着词汇:“误打误撞之间碰上了?”   “嗯。”苦心保守的秘密终于被彻底戳破,洛城心里反倒松快许多,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就是你跟我彻底分手的那一天……我心情很差,去了一个宴会,你哥也在那里。那阵子我的激素已经不大稳了,恰好酒里又有药,阴错阳差的就走错了房间。”   闻人晴“啊”一声,眼神中顿时充满了后悔和同情:“原来……天啊,居然是因为我!”   一个个意外像多米诺骨牌,一连串轰然倒塌下去,最终引爆了巨大的舆情。而在最开始倒下的那块骨牌里,居然有自己的一分因素……闻人晴不禁晕眩地扶住额头,神情苦涩:“我怎么把所有事情都搞得乱七八糟的?”   “没事儿,你不用难过,我这个性别终究是会爆雷的,即使那一天什么都没发生,以后也会有别的意外。而且你看,我现在不都撑过去了吗?定时炸弹全都炸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啦!”洛城故作轻松地宽慰她。   然而闻人晴却好像陷入了一场消沉情绪的连锁反应之中,双手捂着脸,手肘撑在膝盖上,后颈和肩膀形销骨立,仿佛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洛城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低下头,轻声问道:“小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妈……”闻人晴的呻吟中带着深深的痛苦,“我妈跟我爸离婚了,搬去了加拿大。她不见我,也不跟我通话……现在,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怎么会这样呢?之前叔叔阿姨的感情不是还好得很吗?”洛城吃了一惊。   沙哑地苦笑一声,闻人晴抬起脸,眼中都是无力:“你在雅马哈的发布会之后不是见到她了吗?她看见你女儿,觉得跟我们家的人太像了,就怀疑我爸是不是在外头有私生女。结果查着查着,真给她查到了一个……她恨我瞒着不告诉他,就跟我爸离婚了,也不要我了。”   这……洛城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想不到自己的性别引发了如此大的连锁反应,因与果相互交杂,牵扯广泛,搞得他也有几分歉疚:“阿姨她……她那么爱你,肯定舍不得丢下你的。她可能只是在气头上,一时还没缓和下来。等她消了气,就会来找你了。”   “……什么气要消半年呢?”闻人晴的声音中透出了鼻音。   洛城叹口气,只得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要不,你让其他亲戚去说和一下?比如……让闻人律帮你联系阿姨,安排你俩见个面?”   “呵,他?算了吧!他才不会帮我。”冷笑一声,闻人晴抬起头,眼睛湿润地看向别处:“我求过他,可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自己有错,说我没想清楚就去找我妈,我妈肯定不会理我的!……不想帮就不帮,还说这些风凉话。一天到晚高高在上的,批判这个又批判那个,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   呃……没料到在前女友处听到了现男友的坏话,洛城一时间有点尴尬,为难地说和道:“那,我帮你劝劝他吧?让他别管那些细枝末节了,先帮你安排见面再说?”   “算了,你现在都自身难保。”说着,闻人晴无奈而关切地望过来,同病相怜地看着他:“我哥那人冷酷无情的,吹毛求疵,又眼高于顶……你现在肯定很不好过吧?他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难听的话?洛城感觉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就好。”闻人晴松一口气,担忧的模样相当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害怕闻人律会伤害他:“如果他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虽然我人微言轻,但帮你骂他两句还是可以的。”   “唔。”含糊吭一声,洛城狐疑地拧一拧眉,只当他俩是兄妹吵架,所以小晴用胡说八道来发泄小脾气,并未防在心上。   两人又随便聊了聊比赛的事。临走前,闻人晴收拾好运动背包,正打算与洛城道别时,却意外地在他脖颈另一侧发现了一个明显的吻痕。她不禁一怔,眼神恍惚几秒,失神地道:“你有新女朋友了?”   “啊……嗯。”赶忙捂住颈侧,洛城尴尬地撇开头,心里将闻人律骂了百八十遍。   闻人晴淡淡地苦笑出来,望着他道:“她接受你的性别吗?”   “接受的。”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个性别,我跟他才有了可能……悻悻地想着,洛城抿紧唇,躲开了前女友的目光。   “挺好……你幸福就好了,不然我真是过意不去。”苦涩地微笑着,闻人晴抬起手,像弹钢琴那样摆一摆手指,只是动作之中再也没了以前的轻快与无忧无虑。   看着她消瘦的身影逐渐走远,洛城长吁一口气,半晌抬手摸着颈侧,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这家伙……就叫他不要留下吻痕了!” 第110章   那天傍晚回到家, 吃饭的时候,洛城突然想起闻人晴的事儿,赶紧把嘴里的牛腩咽下去, 望向闻人律:“我今天锻炼的时候碰到小晴。她说她爸妈离婚了, 妈妈还跟她冷战,不理她,你怎么也不帮帮人家?”   闻人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她妈妈为什么不理她吗?”   洛城撇撇嘴:“好像是,她知道她爸有私生子, 但没跟妈妈说……”   “那不就是了?”闻人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 反而嫌她妈妈小题大作。怀着这样的想法,即使她们母女俩见面,最后也还是会谈掰的。”   “谈掰或者和好,都是她们自己的问题, 你考虑那么多干嘛?反正你就帮忙撮合她俩碰个面,结局是好是坏,就看小晴自己的本事了。你现在袖手旁观, 什么也不做,这还算是哥哥吗?”洛城没好气地教训着, 仿佛在怪他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不近人情。   他们聊天时的语气如此熟稔, 活像老夫老妻。一旁的敏姨暗暗惊讶,双眼滴溜溜地在俩人之间瞟过来、瞟过去,半晌抿着唇笑了起来。   闻人律被老婆训得微微动摇,一时间没有答话。垂着眸子喝了小半碗汤,他才妥协道:“我试试吧。能不能成, 就看三婶的意思了。”   -----------------------   第二天去到训练馆,闻人律本来在办公室里待得好好的,洛城却在楼下给他打来电话。他还高兴呢, 以为这人是想自己了。不料电话接起来,洛城说:“你来影音室一趟,我们在商量战术,需要你做一个决定。”   闻人律莫名其妙地来到影音室,就见洛城、曹磊几人围坐在第一排位置附近,屏幕上放着伍沛霖的比赛录像。   见他进来,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他,眼神微妙。洛城更是似笑非笑的,一挑眉毛:“来啦?”   “要我做什么决定?”下意识走到他身旁,闻人律跟洛城挨得很近,肩膀几乎碰在了一起。   曹磊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道:“就是……我们商量战术,觉得还是要以柔术为主。伍沛霖是主攻站立技术的,他现在拳法不错,力道也很重。我们不好硬碰硬,所以……还是要进修一下柔术。”   看着他犹豫的视线,闻人律不禁拧眉:“那就进修啊,需要我做什么决定?”   “就是……”曹磊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闪:“我们觉得,还是应该请KSP过来。”   闻人律顿时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铁青。   回家的路上,他耿耿于怀的,一边开车一边问洛城:“就非得请KSP来吗?难道整个综合格斗界就没有比他柔术更高明的人了?”   洛城悠哉悠哉地刷着网页,不以为意道:“我是无所谓的嘛。如果你能给我请来更好的教练,我不必忍耐KSP的追求,那当然是最好啦~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能请得到吗?”   闻人律顿时陷入了沉思。   现在综合格斗界的柔术大师基本都与选手交往甚笃,他们几乎全站在洛城的对立面,一个个都等着看笑话。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花费高昂的费用将他们请来,也要担心这些人心怀不轨。   与其耗费心思防着这些人,倒不如直接请一个全心全意、知根知底的教练过来做特训。这样看来,KSP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闻人律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那天晚上,KSP给他打了一个越洋电话:“Hey Seth,你用不着对我这么严防死守吧?现在Chan可是面临他职业生涯中最关键的一次比赛,难道你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要把我排除在他的备赛团队之外?Come on~不要这么任性,你明明知道我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人选,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加入会让别人怎么看待洛城?”   闻人律冷着一张脸,眼神清明,似乎不准备让步:“现在很多粉丝和路人希望你俩在一起,他们已经不把Chan看做一个格斗选手,而是完全当作一个Omega了。这时候你再大摇大摆地出现,并且毫不掩饰你正追求他的事实——Kerwin,你是想把Chan变成你的附庸吗?”   “NO no no,”KSP赶忙否认,“Seth,don't bd so serious,okay?感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Alpha和Omega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谁附庸谁一说。难道就因为我是Alpha,我在恋爱关系中就一定占据主导地位吗?也不尽然吧?你不必把事情拔高到这样的地步。”   “换一句话说——你不想让Chan成为我的附庸,那如果你有这样的机会呢?如果你有机会成为他的Alpha,跟他一起行走在公众视线之下,你能守住自己的本心,拥护他的独立形象吗?”   闻人律一怔,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轻笑一声,KSP了然道:“所以说来说去,你只是出于嫉妒的心,不想让我靠近他而已。Come on,Seth,不要这么紧张。让我们开展一场Alpha之间的竞赛,公平竞争、各凭本事。我相信你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我已经是洛城的正牌男朋友了,当然很自信!心中暗暗咒骂着,闻人律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了下来:“败给你了……你跟Chan的训练组商量好时间,自己飞过来吧!这一次我们是不会去机场接你的。”   KSP在对面爽朗地大笑出声。   ------------------   五天后,当KSP再次落地申城,闻人律说着不来接他,最后还是被洛城一脚踢了过来。   “你真是,要不要脸了?人家站在整个UFC的对立面,顶着压力过来帮我备赛,你作为东道主都不去迎接,这像话吗?!吃醋也要看看时机吧!……你不想我去,那你自己去!总不能让人家孤零零地来训练馆。”   于是当KSP走出机场通道,看见一脸不情愿的闻人律时,高大帅气如美国队长的白人Alpha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Hahahahahha!Oh my god,Seth……you are so cute!”   “不好意思,甜言蜜语对我没有用!”冷漠地拉过他的行李箱,闻人律都懒得给他眼神,径直往机场外走去。   KSP小跑着跟上,满脸兴味地问:“ Seth,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跟Chan进展到哪个地步了?”   闻人律冷酷地斜他一眼:“如果我说,我和他已经确认恋爱关系了,你会知难而退吗?”   KSP笑眯眯地摇头:“当然不会!我只会想着努力赶上。”   “……那你还问什么!”闻人律气结地翻了一个白眼。   即将走出机场时,KSP显眼的外形让他在人群中被认了出来:“天啊,你是……你是KSP!”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粉丝指着他惊喜大喊。KSP朝他挥手笑笑,对方激动地掏出手机走过来,问:“我、我可以跟你拍张照吗?”   KSP张开胳膊揽住对方的肩膀:“Of course!”   拍完照,上班族满眼激动地看着他,又问:“你怎么来申城了,是来帮洛城备赛的吗?”   闻言,KSP含笑地睨一眼边上满脸森冷的闻人律,给了粉丝一个肯定的答案:“Yeah,I'm here for Chan!”   -------------------   当天下午,还没有下班时,KSP和粉丝的照片就在网上传开了,一同传播开来的还有KSP那句话:“I'm here for Chan!”   霎时间,网上的cp粉们又开始狂欢,甚至还有粉丝以“K城”为词条,剪辑了许多以两人为主角的各式混剪。 KSP看到了还乐呢,在训练的间隙中举着手机美滋滋地找到洛城,拿给他看:“城,你看!他们做得很好!”   这家伙的中文似乎又有进步,已经能说一些日常的对话了。洛城无奈地瞥一眼,随即头疼地扭开,下意识望向二楼闻人律的办公室——果不其然,那厮就跟一只猫头鹰似的,虎视眈眈地站在玻璃幕墙里面,正盯着这边。   洛城顿时哭笑不得,一巴掌将KSP的脸推开:“你休息好了是吗?休息好了就继续帮我训练,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视频!”   “好!”KSP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只大金毛似的跟在他身后,又回到了柔术场上。   到了傍晚,今日的训练告一段落。KSP洗完澡换好衣服,便兴冲冲地回到场地,想要邀洛城一起出去吃饭。可到了场边,水壶和背包已经不翼而飞,洛城早已不见踪影。   “嗯,城呢?”他惊讶地望向曹磊。   曹教练不禁露出同情的表情,指一指训练馆外面:“他回去陪女儿了。”   “好快!”KSP委屈地扁起嘴:“不洗澡就走啦……”   此时此刻,洛城已经被闻人律火速截胡,拖到了车上,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他坐在副驾驶上,无奈地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又伸到衣服里擦一擦腋下的汗迹,哭笑不得道:“你要不要这么严防死守啊?我澡都没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KSP那人死缠烂打的,我不防着点能怎么办?他笑一笑,再可怜巴巴地求一求,你能扛得住吗?——说实话,我都不一定扛得住!这种美国人,真是太没有距离感了!”闻人律忿忿地说。   洛城憋着笑,把身上的汗堪堪擦干净,啐他一口:“……那你就忍着我的汗臭吧!”   “哪里臭?一点都不臭,我喜欢闻。”板着脸说出这句话,闻人律表情正直,仿佛自己说的是一句毋庸置疑的真理。洛城咬着唇笑起来,含怒带嗔地瞪他一眼:“我现在还不是Omega呢,没有你最喜欢的烤面包味儿,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麦青味儿也喜欢。”闻人律依旧嘴硬。   洛城被他斩钉截铁的话撩得心痒痒的,那瞬间,他好想凑过去亲一亲这个人,可自己前几天又义正词严地下了禁止令……难耐之下,他忍不住焦灼地舔了舔唇,只感觉一股邪火窝在腹中,无法排解。   回到小区,沿着道路开向楼栋。洛尘望着窗外,突然间发现敏姨抱着月凨正站在某一棵树下,路易也坐在一旁,正对着树上“嗷呜嗷呜”地哭叫。   他赶忙叫停闻人律,开门跑下去:“你们在干嘛呢?”   “啊,阿城你来啦!”敏姨赶忙拉过他,指着树杈上一团浅棕色的不明物体:“今天下午刮大风,路易的帐篷飞下来了,挂到了树顶上。它在露台哭了两个钟头,我带月凨散步回来才发现。”   这时,闻人律停好车走了过来,道:“跟物业说一说吧,让他们想办法处理。”   “已经叫物业了,但是他们说太高,弄不到,只能明天叫消防队。可现在路易又不肯走,你看——还哭着呢!”   路易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两人,配合地又“嗷呜”了一声。   洛城左看看、又看看,观察一番树枝的粗细度和形态,不屑地“害”了一声:“这棵树好爬得要命,还叫什么消防队啊,我轻轻松松就把它弄下来了!”说话间,他已经攀住第一个分叉,脚弓一个发力就窜了上去!   “哎,洛城!”他动作快得跟猴子似的,闻人律没逮住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爬越高:“……你小心点儿啊!”   月凨仰着小脑袋惊讶地望着,小嘴半张,不敢吭声。路易则是更着急了,在树下心急如焚地转来转去,鼻子里不断发出嘤嘤的哼声。闻人律的心本来就悬着,现在听见他的哼唧,更是心烦意乱。他当即蹲下来,一把抓住路易的嘴筒,咬牙道:“不准叫,安静!”   路易委屈地垂下了尾巴。   这时,洛城已经爬到树梢,奋力伸长胳膊,将那个帐篷一点点拽了下来。一群人就这么屏息静气地看着他慢慢往下爬,最终安然无恙地落到地上,把帐篷扔在路易面前:“好了,拿下来了,回家吧!”   路易顿时一甩头,挣脱了闻人律的桎梏,快乐地冲上前,叼住自己的帐篷,围着洛城乐颠颠地转了两圈。洛城忍不住失笑地轻轻踹它一下屁股,啐道:“有奶就是娘……这下喜欢我了吧!”   路易的回答是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   当天晚上,这只狗一反常态,谄媚地一直围绕在洛城周围。敏姨都要笑死了:“阿城,你现在是路易的大英雄了!”   洛城不禁乜斜着眼睛哼笑:“没眼色的家伙,现在才归顺我!我可是月凨的妈,你早该讨好我了,知不知道!”   闻人律失笑地坐在对面,睨斜路易,心里补充一句:他还是你主人的男朋友。你讨好他就等于讨好了整个家,明白吗?   路易激动又害羞地坐在两米之外,尾巴摇得跟风扇似的,却始终不敢凑过来讨摸摸。洛城无语地瞪它一眼,并不打算给它台阶下:“我就看你这热情劲儿能保持到几时!”   晚上,月凨照例是跟洛城睡觉。小丫头被爸爸洗干净澡,香喷喷地穿上睡衣,抱到床上。正在被窝里滚着玩儿呢,她突然看见门口处,路易探头探脑地站在那里,尾巴打在墙壁上“噼啪”作响。   “爸爸,路易!”月凨指着门口说。   洛城刚爬上床盖好被子,扭头一看,这狗子期待而迟疑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进来又不好意思进来的模样。他不禁大笑,热情地拍一拍床铺,道:“路易~进来,我让你跟我睡床!”   ……床!路易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主人从来不让我上床!可是……他!他居然说让我睡床!   “来呀,别害羞嘛,过来跟我们一起睡!”洛城诱哄地叫道。   “汪汪汪!”路易期待又害怕地大叫两声,显然是怕闻人律跟它秋后算账。这左右为难的怂样儿,可把洛城给笑死了。他狂笑一阵儿,声音变得更加婉转暧昧:“路易~别犹豫了,过来吧!有我作保,你主人不敢骂你的,来嘛!我抱你睡觉!”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得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闻人律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一脚把路易给踹了进来,用力关上门:“请你上床还拿乔,身在福中不知福!”   望着轰然关上的房门,路易茫然且委屈地嘤一声,随即看向洛城——这家伙已经笑得滚在床上,无法自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欲求不满,干嘛对路易撒气呀!”   “汪呜呜……”委屈地跳上床,挤到月凨身边,路易盘成一个大大的圆形,顺滑毛发铺散在床上,像一张毛茸茸的香槟色地毯。洛城惬意地摸着、盘着,想到刚才闻人律被撩拨得难以自制的眼神……他不禁也深吸一口气,大手悄悄地伸进被子里,闭上了眼:难受的又何止是你呢……?   -------------------   情欲汹涌,却无处发泄。洛城隐约感觉这种情况有点不妙,但他怀着侥幸的想法,寻思着自己并未跟闻人律亲密接触,激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当第三天早上,他在训练拳击的时候,靶师小秦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城哥,你可以用力一点打,我不怕痛。”   洛城顿觉晴天霹雳,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分钟后,闻人律收到了一条信息:“你先别工作了,带我去医院查激素!马上!”   闻人律赶忙丢下手头的事去开车,百思不得其解地道:“我这阵子都憋疯了,一根指头都没敢碰你,怎么你激素还是波动了啊?”   洛城黑着脸飞快地扣安全带:“可能因为我住在你家,天天都能跟你见面的缘故吧!”   闻人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向他:“你说什么?……难道非要从我家搬出去,你的激素才能平稳吗?”   洛城丧气地低着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还是去问问张主任的意见吧!”   到了医院,张主任一看这俩待在一起,便讳莫如深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是一块来的啊?”   洛城不想跟他解释太多,直接捋起袖子,把胳膊往他桌上一摆:“你别问了,直接抽血吧!我感觉不大好……激素肯定又出问题了。”   “噢,好。”安排护士为他抽了血,张主任推推眼镜,看着这两人郁郁难平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上次让你避着闻人老板一点儿,你没放在心上吗?”   洛城咬牙切齿:“你说的避一点儿,是指什么程度啊?!”   张主任语焉不详地看向别处:“其实你也有感觉的吧?……要想心情没有波动,应该保持多远的距离,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闻人律听到这句话,不禁抬起眼帘,奇怪地望向洛城。洛城则像吃了被戳中心思似的,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无言以对。   见状,张主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去,老神在在地道:“我必须提醒你一声,不要过分依赖睾酮补充剂的作用。毕竟它只能短暂的将你的激素水平拉回来。如果睾酮水平常年不稳,你的力量、肌肉强度还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减弱,这是临时抱佛脚也救不回来的。”   洛城低着头坐在他面前,眼神晦暗,牙齿将嘴唇咬得没了血色。   十五分钟后,激素检测的结果出来了。他的睾酮水平降到了15.4nmol/L,已经接近临界值。张主任无奈地把检查单推到他面前,手指在数值上轻轻点一点,语重心长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你自己的了。”   拿着检查单回到停车场,坐进车里,两个人都久久无言,不想打破这平稳和谐的现状。   洛尘一手攥着检查单,一手心烦意乱地刷着手机,想查阅一下睾酮波动给肌肉带来的影响。可他刚点进网络媒体,一条体育新闻就推送到了主页:   “伍沛霖接受万云传媒独家专访,坦白向AO双性人挑战的原因!”   这个标题如此轻蔑、如此耸动人心,甚至直接将洛城的名字隐去,用一个赤裸裸的“AO双性人”来指代。那一刻,洛城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两秒,一股恼怒的不甘缓缓升了上来。   “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去年11月,我在赛后向洛城发起了挑战,所以我必须完成这件事。至于对他性别的看法……说实话,我感到惋惜。因为他是如此的天赋异禀,不止身体条件好,悟性也是顶尖的。也许老天看不惯他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才让他变成AO双性人。我想,这应该是对他的惩罚。”   ……惩罚吗?   心脏被深深刺痛,不甘的感觉像盐水,浸进伤口里,腌得他的心苦涩地抽搐。窒息地深吸一口气,他仿佛刚刚从令人丧失斗志的幸福中冒出头来,终于看清自己面临的危机。洛城闭上眼,沙哑地开口道:“闻人律……我回望海街去住吧。”   “非要搬去望海街吗?”闻人律徒劳地挣扎着,“我在小区里给你租个房不行吗?那边条件那么差,安保也不好——万一又有人去骚扰你怎么办?”   “有人骚扰我倒好了……”苦笑一下,洛城抬起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至少,那样能让我保持清醒。” 第111章   腾云的训练馆和公司并不在同一个地方, 中间隔着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堵车的时候甚至要花上两个小时。秘书刚走进办公室跟褚云争汇报,说专访已经发出去了, 该润色的也都润色了。没过多久, 伍沛霖就气喘吁吁地从办公室外面闯了进来。   褚云争不禁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看时间,道:“你飞过来的?”   “我正好有事来找你!”伍沛霖的平头上沁着热汗,厚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正直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怒色:“……你为什么擅自修改了我的回答?”   “那不叫修改, 那叫润色,懂吗?”褚云争不屑一顾地白他一眼,根本没把这个alpha的愤怒放在心上。   他傲慢地将椅子转过去,背对着伍沛霖, 开始自顾自地划着手机挑选今晚跟朋友吃饭的餐厅。不料,伍沛霖居然不依不饶地走到他面前,把他的手机夺过去放到办公桌上, 跟一头犟驴似的,继续质问他:“我根本没有说那样的话, 你这是凭空杜撰, 不是润色!城哥已经够不容易了,那种话那么难听,你还要去攻讦他?!……不行,我要自己发视频澄清这一点!”   被气得当即站起来,褚云争仰头怒视着他, 却发现这个过分正直的alpha毫不退缩,根本不惧怕他的怒气。一时间,他感觉一股气难受地顶在胸腔里, 几乎要将自己撑得四分五裂:“我就攻讦他怎么了?!他是什么稀世珍宝、是什么保护动物吗,我为什么不能攻讦他?”   说着,褚云争把手机夺回来,愤恨地继续骂道:“他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他生了个漂亮孩子,回归之后又有闻人律帮他保驾护航,接连拿下好几个重磅代言不说,身价也涨了,前阵子更是闯进好莱坞——现在你也如愿以偿,跟他约好了比赛。所以你跟我说说,他有什么好不容易的?!”   说到最后,他甚至激动地摔了手机。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手机才没有被摔坏。   伍沛霖沉默地立在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褚云争。半晌,他走过去,把手机捡了回来,又执着地放回桌上,坚持道:“不管你再怎么细数城哥得到的东西,他所遭受的屈辱也是切切实实的。我知道,那件事是你一手操办的——你们老总之间的博弈,我管不着。但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杜撰一些我没有说过的话发到网上去!”   说着,他拿出一个台本——是明天电视台采访的内容。伍沛霖翻开其中一页,郑重而坚定的道:“你们编排的这些台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我只会跟从我的想法发表言论。今天来,我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的。 ”   褚云争被他固执气得说不出话。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闻人律说的那句话,“他性格刚硬,不喜高调,以后有得你头疼的”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去录制体育播客采访,经纪人赵哥坐在车子副驾驶上,唉声叹气地劝他:“沛霖啊,你就不要跟老板吵架了。他那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和他杠呢?”   “我不是杠。”伍沛霖执着地纠正他,“他杜撰了我没有说过的话,伤害了我跟城哥的感情,我必须要表达出我的态度,不然他真以为我赞同这种做法。”   “这种相互攻击的方式在赛前宣传期很常见,你不用这么较真儿嘛……”   “相互攻击?那人家攻击我们了吗?”伍沛霖眼神清正:“城哥没有品德上的错误,他身体的状况是自己不能选择的——为什么要拿这个来攻击他?……褚总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我也可以不做。”   见劝不动他,赵哥在前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到达录制厅之后,工作人员殷勤地给他倒来咖啡和茶水,又端了盘小点心放在桌上:“伍先生,先吃点东西吧,然后我们就开始录制了。”   伍沛霖克制地喝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说:“开始吧。”   提问的所有问题都是按照昨天的台本进行的,大多数答案早已演练好,双方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问到那几个有分歧的问题时,主持人看见伍沛霖倏然坐得端正了些,嘴唇紧抿,目光如炬,露出了万分郑重的表情。   “去年你赢了约书亚之后,为什么一定要跟洛城叫阵呢?你们同为中国的综合格斗选手,难道不应该尽量向靠前的选手挑战吗?”   深吸一口气,伍沛霖道:“我刚出道时,城哥已经小有名气;我签约登封时,他在UFC已经是前十名的选手。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像是读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看上去漫不经心,但考试总能考第一名的同学。羡慕肯定是羡慕的,但有时候你会忍不住有点嫉妒——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那种受人欢迎的性格。”   “这几年来,我一直陷在这种羡慕又嫉妒的情绪当中。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不齿,就想,城哥对你也挺好的,结果你却在暗暗嫉妒他的成就。我向他挑战,其实也是想给这几年来的纠结做个了断吧。如果我打赢了他,这座山我就翻过去了。”   “那如果没有打赢呢?”   “没有打赢,那就继续沉淀、继续努力呗。高峰不是那么好攀登的,我也不祈求一次就能达到目标。”   “现在他变成了omega,其实你已经不用再嫉妒他了,不是吗”   “是吗?”伍沛霖不疾不徐地反问:“其实不如说,我比以前更嫉妒他了。”   “为什么呢?”   “因为——这说明他比普通alpha更优秀啊!”   “他怀孕的时候,我老婆也在生三胎。那段时间我忙于训练,其实没有太多空闲照顾我老婆的孕期。但偶然有几次,我正好在家,看到了她反胃烧心、下肢浮肿的场景……说实话,作为旁观者看到那种折磨,你会感到很震撼、很揪心。”   “我老婆很不容易,所以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洛城生产后回到八角笼,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没有人帮忙照顾孩子,也没有人帮他进行针对性的恢复训练。但他还是做到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状态,投入比赛,并且赢下胜利。这一点,我觉得UFC现役的那些alpha选手们没有一个能做到。”   “你也做不到吗?”   “我也做不到。”   “所以,你对他的AO双性这个事实,感到非常敬佩,对吗?”   “是的,我非常敬佩。这个事实不是惩罚,也不是其他的什么幸灾乐祸的东西——我觉得它是一个试炼。提醒洛城,不要再有所保留,你该使出全力了。”   ------------------------   第二天在训练馆,当听见伍沛霖的声音清晰地从扬声器里传来时,洛城用力一拍掌,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朝曹磊他们讨要赌注的结果:“我说的吧——我说的吧!之前那个采访绝对不是伍沛霖的意思,肯定是腾云自己添油加醋了!伍沛霖就不是那样的人,好吧?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掏钱!”   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钱,递到他手里:“我还以为伍哥去了腾云会学坏呢……”   “你们伍哥才不是那样的软骨头!”美滋滋地数着这一笔意外之财,洛城低下头,笑容慢慢收敛,没过几秒便彻底消失。他无声地咬住了唇,浓密的睫毛之下,一抹苦笑出现在眼底。   这个伍沛霖……未免太信任我了吧?   我倒宁愿你奚落我呢。   压力无形地落在身上,洛城不说话,沉默地数完了钱,将它们卷成扎扎实实的一卷,攥在手心,缓缓用力——自己的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些。“刺激源”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已经是他从闻人律家搬出来的第四天了。   KSP换好柔术袍从更衣室走出来,面带笑容,张开双臂:“城,来,我们训练!”他赶忙把那卷钱塞到运动包里,开始了痉挛与暴汗的地狱。   这人虽说喜欢他,但训练起来是一点儿也不松懈,每次都把他往死里折腾。不知是不是力量比上次特训时小了一些的原因,洛城这次感觉特别累,好几个把位都无法挣脱,被KSP死死地勒在怀里,汗味与香水在身上腌渍入味儿。   “城,”然后这人还要疑惑地问他,“你是喜欢被我抱着吗,怎么不用力摆脱呢?”   洛城气喘嘘嘘地挣脱出来,整个人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我今天状态不大好。”   KSP一歪头,眯起湛蓝的双眼,露出那一口大白牙:“我还以为你喜欢被我搂着呢。”   洛城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休息的间隙中,他用毛巾擦着脸,并不动声色的在动作之间抬起眼帘,望向二楼办公室——闻人律没有再像猫头鹰似的出现在那里。他听自己的话,老老实实地工作,不再“查岗”。感觉着心里淡淡的惆怅与失落,洛城就像受虐上瘾的人,用这种细微的痛苦不断地鞭策自己:就要这样,明白吗?不能得意忘形,不能沉迷于情爱。这次该使出全力了,不要再把力气花到其他的地方。   傍晚训练结束,在更衣室洗过澡、换好衣服走出来,洛城心静如水、心无旁骛,只想着回家吃饭休息。KSP终于逮到他一次,笑眯眯地跟到他身旁:“我听他们说,你住在申城的老城区?那边特别多好吃的,怎么样,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洛城淡淡地夹他一眼,敷衍道:“不是什么特别的吃食,你不一定要去我那边才能吃到。”   “可我就是想去啊。”KSP无视他的拒绝,笑颜依旧。面对这样一只笑容可掬的金毛犬,没有几个人可以说不。洛城身心疲惫,一时间也提不起劲来斥责他,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地点点头:“好吧好吧,带你去吧!”   KSP顿时两眼发光,跟他一起上了的士。   ---------------------   望海街还是以前的样子。   傍晚时分,街道热闹无比,随处可见放学的中学生和到处玩耍的小学生。洛城背着运动背包,自如地穿行在密集的人流当中,高大身影略显消沉,仿佛缺乏春雨滋润的树木。KSP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小心地躲闪着这些比自己矮了一两个头的人,不禁感慨:“好多人啊!”   洛城带他去买粢饭团、锅贴和油煎馄饨。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站在老板的小店前,引得行人和食客们纷纷侧目。老板娘看着KSP俊朗的笑颜,忍不住挤挤眼睛,促狭地低声问洛城:“阿城……这就是那个K什么,追求你的人吗?”   洛城还没回答,KSP便自己认领了:“对,我叫Kerwin St- Pierce,城的追求者。”   老板娘的脸上的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哎,哎!好!”   洛城只得心累地瞪了他一眼。   买好东西,两人在阴雨绵绵之中走向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楼前的泡桐树开花了,粉紫的花朵一簇簇挂在树梢,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味。KSP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半晌跟他走进楼道之中,又被墙上五颜六色的涂鸦和广告吸引了。老旧而嶙峋的木质扶手,幽暗的灯光,窄而陡的楼梯……KSP忍不住问:“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洛城自顾自向前走着,高大身材衬得楼梯更加逼仄:“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三年。”   原本刮花的门已经补好了漆,应该是闻人律找人处理的。他打开门,走进屋里,地上的小花砖和古旧的家具引得KSP频频感叹:“Soooo cute!”一抬眼,他又看到墙上洛梦娟女士的相片,眼睛一亮,忍不住问:“这是你妈妈吧!”   洛城将运动背包丢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吃食一股脑放到茶几中心:“对,我妈妈。”   “你们很像!”KSP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你有着一张跟你妈妈一样的脸。”   “……吃饭吧。”没心情哄这个亢奋的alpha,洛城给自己买了一份牛肉盖饭,额外多加了些青菜,一打开盖子便是浓郁的香味。KSP兴致勃勃地坐到茶几前,先瞄准了锅贴和油煎馄饨,不熟练地操着筷子夹起一个,一边吃一边看着他,脸上带着抚慰犬一般的笑容:“怎么了,最近跟Seth进展不佳吗?”   洛城一怔,诧异地抬眼看他,KSP从容地挑眉,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前几天经常可以看到他在办公室盯着我们,这两天没有见到了——你们吵架了?”   “我们吵架你很开心吗?”洛城无语地斜他。   “当然开心呀。”KSP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Seth是怎么说服你,让你跟他共度良宵的。说实话,这一点我很嫉妒——毕竟,我自认为条件和技巧都不比他差,可你却没有考虑过给我机会。”   “Kerwin,”洛城头疼地撑住额,“我实话告诉你吧,为什么我能够接受Seth——我不是有个女儿吗,你也见过的,在阿布扎比。”   “记得!那个小女孩,她长得非常可爱……”说到这儿,KSP突然醍醐灌顶:“难道,Seth是她的——爸爸?”   “对。”洛城无奈地抬起头,“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我跟他早有渊源。若非如此,我是不会跟他纠缠的。”   KSP恍然大悟地停顿了一会儿,思索半晌,那双蓝色眼珠又活泛地眨动起来,面露笑容:“跟Alpha上床的感觉还不错吧?”   ……洛城不禁崩溃地捂住了脸:这人怎么不知道知难而退啊!   KSP大笑地扶住他的肩膀,拍一拍,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劝慰道:“Chan,我知道你以前有很多个女朋友。其实交男朋友也是一样的——你要多尝试,多约会、多上床,才能确定最适合自己的是哪一个。这世上Alpha有十五亿,如果你只跟Seth接触过,就做出决定,这未免太仓促了。”   “你意思是我要跟这十五亿Alpha一个一个约会过去?”洛城哭笑不得。   “No no no,当然不必这么多。这十五亿Alpha当中,外貌身材配你的,可能也就一千多个。这一千人当中,敢于跟你约会的又更加少——所以,你只需要考虑我就好。”说着,KSP乖巧地笑着,前倾身体,像一只金毛犬讨好地将脑袋探到主人身前。   洛城无奈地看着他,心无波澜:“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想跟第二个alpha发生关系。那种丢脸的感觉,我忍受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丢脸?”不解地拧起眉,KSP茫然地思索一会儿,问他:“为什么会觉得丢脸?”   “因为……”洛城正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感觉有失偏颇——对啊,Omega和Alpha上床,天经地义,有什么好丢脸的?   “你之前不也跟你的Omega女友们上过床吗,你觉得她们丢脸么?”KSP认真地问。   “我……”洛城说不出话了,一张脸茫然地怔忡着,脑袋一片混乱。KSP安静地等待一会儿,随即放下筷子,面露郑重之色:“你这样的想法——说实话,跟UFC那些反对你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洛城无言以对。   见他双目失神,神情恍惚,KSP笑一笑,不再说话,自顾自站起来,去电视柜前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时,他伸手揉了揉洛城那头微微卷曲的长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Think about it ……It’s a important question。”   --------------------   那天晚上,睡在安静到有些过分的房间里,洛城睁眼呆望着起了淡淡霉点的天花板,忍不住反复地思索KSP那个问题。连伍沛霖都说他作为Omega,比Alpha更加顽强、更加坚韧,可他却始终看不起自己作为Omega的那部分。   ——那些Alpha们,如果也要经历怀孕生子,那他们还能达到如今的成就吗?   答案自然不是肯定的。   ……那他们在得意什么呢?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洛城翻个身,看着窗外深蓝的夜空,忍不住想起了迈阿密的那两个夜晚。他跟闻人律亲密无间地紧贴着,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情侣那样,一边闲聊一边亲吻——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屈辱。   想着闻人律在自己肩膀落下的吻,洛城不禁又翻个身,焦灼地闭上眼……操,又开始想他了。   骚动地摸出手机,挣扎地看着对话框,洛城犹豫良久,还是没忍住给闻人律发了一条信息:“睡了没?”   对面回复神速:“还没有。在考虑过两天的WBC拳王争霸赛上应该让你做什么造型,顺便翻一翻新闻。”   洛城不禁笑了出来。   “翻什么新闻啊?”   “翻你跟KSP的绯闻。”   洛城差点儿笑出了声。   “今天他跟你去望海街了吧?好些路人拍了照,发到网上,粉丝们又开始欢呼雀跃了。傍晚时候,霍华德兄弟那边还发了一些片场花絮。有人看到你的领口处露出半个吻痕,造谣是KSP亲的——可那明明是我亲的!”   洛城憋着笑,手指颤抖地回复他:“那有什么办法?他们不信我的澄清,你也不好宣誓主权。误会就误会呗,你知道我对他没感觉就是了。”   “……我不喜欢他们一直撮合你跟KSP。”   “那你想怎么样,让粉丝撮合我跟你?……他们恐怕都不知道你是谁呢!”   一句话把闻人律怼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赌气地道:“那我干脆正式亮相好了!就像Dana和褚云争那样,站到台前,他们总该知道我是你老板了吧!”   洛城撇撇嘴,不置可否:“你不是最讨厌抛头露面的吗?”   “男朋友都要被网友许配给别人了,我还在乎这个吗。”闻人律怨念地道。   不禁莞尔,洛城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逐渐有了睡意:“随便你喽。反正我只负责训练备赛,老板的打算,我管不着~”   放下手机,他闭上眼,准备睡觉。可不知怎的,他莫名想到了以前跟闻人律相处时的种种——又打开对话框,翻阅两年以前的聊天记录。那时闻人律的语气完全是冷淡而严厉的,仿佛一个苛刻的监护人,在规训他最不喜欢的孩子。   相比之下,现在两人的相处宛如一场梦境,充满了不真实的意味。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喜欢我呢?洛城忍不住想。以前也不见得多中意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跟他生了月凨吗?   过于清晰的转折点令人无法忽视。洛城垂着眼帘,不愿意用那些消极的想法去揣度闻人律的动机,可是……要他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似乎也难以做到。   算了,不想了!……摇摇头,他闭上眼睛,用棉被把自己裹紧。想得太清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糊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他一贯都是糊涂着过。   --------------------   两日之后,WBC职业拳王争霸赛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盛大开场。登峰和腾云均有拳击选手参赛,洛城和伍沛霖作为公司旗下最有名的综合格斗选手,自然也要盛装出席,前去捧场。   褚云争一贯是打扮得优雅帅气地出现在镜头前,为自家公司做最显眼的代言。今日伍沛霖也被迫穿上端整的西装,与他一起出现。两人一个优雅高贵,一个高大生硬。走过红毯时,伍沛霖全程跟在褚云争身后,那低调的样子不像格斗选手,倒像他的保镖。   两侧的记者们也都把镜头对准了外貌显眼的褚云争,不停地对他拍照,或是将他拦下来采访:“褚老板,今天洛城也会出席活动,请问你们会去跟他打招呼吗?”   褚云争露出不屑的表情:“算了吧,我的选手还是离他远一点儿,不然要被他的粉丝说对他心怀不轨了——伍沛霖可是有家室的人!”   闻言,伍沛霖在他身后,忍不住拧了拧眉。   心中泛起不适的感觉,他难耐地想要离开,可那些记者不依不饶的又问了许多问题,两人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等待。   不多时,红毯入口处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原来是KSP出现了!他今日一身休闲装,牛仔裤、皮夹克,从容得仿佛身处自家的客厅,一边朗笑一边挥手。   “Kerwin!”有记者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话筒采访他:“你是来支持梅威瑟的吗?”   “对。”KSP微笑着走到边缘接受采访:“今天是他第五场卫冕赛,我当然要来捧场。”   又有人问:“Chan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啊——”说着,KSP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他要跟他的老板一起出席,我只能先走了。”说着,白人Alpha意有所指地向后指一指,摄影师便把镜头对准后面——只见两个一模一样高挑、健壮的Alpha并排着朝这边走过来。两人都是西装革履,只不过一个穿白西装,一个穿黑西装,风格迥异。   洛城难得穿了两年前那套招摇的白色廓形西装,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酒红色丝绸衬衫,配上特意做的潇洒半长发造型,整个人显得野性而倜傥,风流无双。他身旁那人则是一身意大利风格的修身黑色西装,面容俊美清冷、凤眼凌冽,让人看了不禁深吸一口气,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登峰的老板吗?”记者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把他拦下来采访:“气势好迫人啊,以前好像从来没露过面?”   “确实没有见过……哇,他跟腾云的褚总一样,都是难得的东亚美人哎!”   “是啊,很有东方韵味!”   ……   看着两侧议论纷纷的记者和粉丝们,洛城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不禁低声跟闻人律道:“大家都被你吸引住了——现在好了吧?你的目的达到了。”   “……哼。”闻人律轻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后背,把他拉往另一侧,错开接受采访的褚云争和伍沛霖两人,“还不够呢。以后你出席活动,我都要跟着,不然他们真以为你身边没人了!”   “幼稚……”洛城忍着嘴角的笑意,逐渐走到了活动展示板前面。   KSP正在那里拍照。见他们走过来,白人Alpha亲昵地笑笑,抬手跟洛城打了个招呼。摄影师和主持人顿时露出激动的表情,高声招呼洛城:“洛先生,来来来,过来跟KSP拍一张合照!”   闻人律在一旁不禁默默地黑了脸。   洛城尴尬地走到KSP身旁,两个眉眼深邃的人站在一起,一个金发一个黑发,一个白皮肤一个蜜色皮肤,看上去简直像电影中经典的双子杀手形象,珠联璧合、相互辉映。这时,褚云争和伍沛霖也走了过来,冷冷瞥一眼他们三人,站到了展示板另一边,接受记者们的拍摄。   这时,主持人看到褚云争,似乎想起什么,引着闻人律走上前,殷切地问道:“闻人先生,褚先生,你俩分别是登峰和腾云的总裁——请问你们私下底有交流过综合格斗的发展计划和前景吗?”   双方两看相厌地冷瞥一眼,并不想多说:“没有,我跟他私下并无交情。”   “那你们认识对方吗?”主持人不甘心地问。   这时候说不认识就太虚假了。闻人律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眼睛,忍不住拧起眉,冷声道:“腾云褚老板鼎鼎大名,我当然认识。只不过我的商业主张跟他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也仅限于认识而已。”   褚云争亦是冷笑着答:“登峰的理念太落后了,我没有跟闻人老板结交的想法。”   简短而不愉快的采访结束后,洛城那边的拍照也告一段落,两人便各自领了旗下的选手进入内场。记者们立刻低头整理刚才的采访内容,又将拍到的照片传到手机上,发回公司:“今天拍到了好东西,赶紧写一篇快讯发出去——哎,尤其是刚才腾云和登峰老板的合照!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不能让其他媒体抢先了!”   ……于是,当闻人律和洛城刚在贵宾席坐下来,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各家媒体发的新闻:“拳王争霸之夜!登峰、腾云总裁现身红毯,为旗下选手撑腰!”   配图是刚才他们被主持人拉着做采访的画面。两人一个俊美,一个清秀,身高之间差了大半个头,但表情不约而同都是冷冷的,看上去……意外地有点儿般配?   评论区立刻出现了惊叹的声音:“卧槽!我都不知道登峰的老板原来这么帅!天哪,又高又帅又贵气,跟腾云的褚老板好配啊!”   下方是一排“我也觉得!”的回复。   闻人律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第112章   事实证明, 八卦是第一生产力。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闻人律的家世和履历都被网友们一一扒了出来:“这个大帅哥是京城巨贾闻人家的,去年八月底刚满三十岁。他是密歇根大学的金融本科, 但研究生读的是体育经纪专业。二十二岁毕业后, 在升冠工作学习过一阵子……二十二岁毕业?在升冠工作?等等,升冠不是褚云争老爸的公司吗?!”   群众们发现了关键点,又一窝蜂地满世界搜寻褚云争的信息:“褚云争,老爸是升冠的总裁褚学军。他是在国内top2念的本科, 研究生是帝国理工大学的金融系——咦, 跟闻人律很配耶!而且,他二十三岁那阵儿在爸爸公司实习——操,这不是跟闻人律工作的时间和地点正好重合了吗?!”   “他俩肯定有点儿什么吧,肯定有吧!”   “我没有搜到闻人律的ins或者推特……他好像对抛头露面不感兴趣。”   “肯定不感兴趣!不然不会现在才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等等, 我发现褚云争的ins了!……这张网球场的照片,他身旁那个低头看手机的alpha,是闻人律吧!”   古早的照片中, 稍显年轻稚嫩的褚云争一身网球装备,戴着鸭舌帽坐在场边长椅子, 正沾沾自喜地用手机自拍。而他身后坐着一个alpha, 侧颜俊美、头发短削,微低着头在玩手机,似乎不知道他在拍照片。两人穿着相似的运动服,容颜都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天啊,这是小情侣谈恋爱时的合照吧!绝对是吧!”   褚云争并未刻意删除以前的照片, 推特上保留了许多痕迹。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刚恋爱时对闻人律的迷恋,恋爱中期的不甘与反复,以及分手时的失态与崩溃。在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的那天, 褚云争发了一张照片——是在某个小区围栏外向里眺望的景象。他的配文是:“夜凉了,心也冷了。”   有眼尖的人立刻认了出来,这是申城某个高档小区,以大平层和别墅为主。隔了几分钟,评论区甚至出现了目标小区的业主:“别的我不好多透露,但是,闻人律就是住在这个小区的。”   “天啊,为了挽回男友,居然追到楼下……褚老板爱得好深,难道这就叫因爱生恨吗?”   “绝对是的吧?不然接受采访时也不会那么针锋相对。”   “你们俩,要不复合吧……?门当户对,颜值匹配,学历也相符。这么登对的恋人去哪儿找啊……你俩结个婚,登峰腾云双剑合璧,结束割据之势,咱国家的体育事业何愁不蒸蒸日上?”   “——何愁不蒸蒸日上?”陆庭风站在总裁办公室里,夹着嗓子念出这句话,嘴角憋笑憋得都快抽筋了!   闻人律面色阴沉地在桌子后面抬起头,后槽牙几乎咬碎:“陆庭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平常那些柔术和拳击都是白练的?……你再念下去,我不介意跟你过两招!”   陆庭风立刻止住笑容,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正色地走到他桌前,端正坐下:“说真的,你也没想到自己这次出镜没能拆散KSP和洛城的CP,反倒给自己找回了一个旧情人吧?”   闻人律低头扶额,不想说话,显然已是追悔莫及。陆庭风又想笑了:“那些人还说呢,强攻配强受,美攻配美受……”   忍不住一拳捶在桌上,闻人律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配个屁!老子才是洛城的男朋友!”   陆庭风立即瞪大眼,讳莫如深地掩住嘴:“——真成男朋友啦?”   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之下说漏了嘴,闻人律仓促地瞥他一眼,满脸懊恼:“你不准让洛城知道……!不然他又要怪我口风不严。”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又得到一个秘密,陆庭风非常满足。他兴致高昂地趴到桌边,两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暧昧,努力掩藏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你被粉丝拉CP,洛城有没有生气啊?”   一提起这个,闻人律就更郁闷了:“好像没有……他还奚落我来着。”   “你看看你。”当时在贵宾席上,洛城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斜着他:“多此一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起洛城嫌弃的表情,闻人律不禁靠进转椅里,郁闷地闭上眼,只觉得追悔莫及:“操!早知道,我就不出席昨天的红毯了……”   -------------------   也许因为大众对有钱人总有一种慕强心理,当他们发现闻人律和褚云争都出身豪门、并且学习优异后,这对cp的热度迅速超越了红火两个月的“K城”。   训练结束的晚上,洛城洗干净澡,趴在床褥里,看着网友们细数褚云争的履历——小学念是申城有名的实验附小,网友惊叹:居然没有去国际小学!真机智,这样基础打得牢,母语掌握得也比那些国际学校的好!   中学读的是申城二中,成绩优异,高三直接保送进了top2,之后又去帝国理工读研——简直是完美又踏实的富二代成长路线。   一些网友把他跟闻人律做对比:家世上,闻人律略胜一筹;外貌和学习上,两人不相上下。如今双方都从事体育行业,主攻拳击和综合格斗项目——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洛城沉着脸,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偶有几家媒体在夹缝之间登出了他跟闻人律走红毯的抓拍照,有几个网友注意到,说,只有我觉得洛城跟闻人律也挺配的嘛?   立刻有人反驳他:配吗?不配吧,单从外形上看就是南辕北辙的。这俩的学历背景和成长路线完全不一样,想必也没多少共同话题吧?……律总看上去是很在乎生活品质的类型,洛城说不定连他身上的奢侈品牌都认不全,两人怎么聊到一块儿去啊?   看着这段话,洛城莫名想起了闻人律那条金棕色的皮质袖箍。隐约记得袖箍内侧烫了LH两个花体字母——自己确实不认识那是什么品牌。   他不禁沉闷地咬紧了唇。   被刻意压抑的疑问此时此刻又冒了出来。洛城清楚地记得,自己跟闻人晴在一起的时候,闻人律是什么态度——甚至自己产后刚回归时,两人虽然处得好了点儿,但闻人律的视线中自始至终都带着挑剔。   他一直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也许就是上层人士面对普通人时的傲慢吧。   正苦涩地想着,闻人律发来了一条信息:“网上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你不要看,我在联系人处理了。我跟褚云争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洛城垂眸望着手机屏幕,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愤懑:“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吧,我要睡觉了。”   ……好,你好好休息。闻人律只能这样答。   --------------------   与闻人律的前男友关系被爆出来之后,褚云争发现,伍沛霖看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欲言又止的了然和叹息。这种可怜弱者一般的视线让他感觉分外焦躁,不禁瞪起眼怒视过去:“怎么,知道我被你们律总甩过,觉得幸灾乐祸了?”   “没有。”伍沛霖正在接受化妆,从镜中打量他的那双眼倏地垂下去,但表情中并没有歉疚:“我只是觉得,这都过去四五年了,你还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有点……执迷不悟。”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略有些含糊,但褚云争还是听清楚了:“你说什么?!”他目光如电,怒不可遏地看着伍沛霖,神情活像一只发疯的猫。   伍沛霖居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想到了女儿养的那只咪咪,被逮住洗澡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表情。这时化妆师在帮他扫眼窝,他闭上眼,道:“褚总,我不会说话。但我觉得,你要是谈恋爱的话,还是得找一个能包容你的。律总性格比较强硬,虽然你俩门当户对,但他其实不适合你。”   “你懂什么?”褚云争气恼地啐他,“我的私事用得着你唧唧歪歪?!”   伍沛霖闭上了嘴。   化好妆之后,他们便走到训练场,进行赛前纪实的采访部分。Dana对这场比赛相当看重,派来了最好的纪实团队对赛前的故事进行挖掘。他们准备着重关注伍沛霖的入行经历和心境变化,以找到他对比赛和信念如此执着的原因:“Brendan,Lin这个选手,我之前恐怕看走眼了——他走的路跟Chan截然不同,但也许能够殊途同归。”   Dana前几天这样对他感叹道。   褚云争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摆好座位,灯光亮起,端正而平静的alpha十指交扣搭在身上,小腿放松地交叉着,脸上表情是与其他格斗选手截然不同的平和。   比起洛城的耀眼外形,伍沛霖的脸平平无奇,就像千千万万个中国alpha的平均体。当他出现在你身旁,你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Lin,大家都知道你是半路入行的——21岁,对吗?那之前你在做什么,是什么促使你对格斗产生兴趣的呢?”   回忆往事,伍沛霖面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有些恍惚的笑容:“说实话,我二十一岁以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讨论的。我就是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乏善可呈,毫无趣味。”   “我初中学时很瘦,长得也不算高。成绩一般,人缘一般,什么都一般般。有时体育课。看着班里其他alpha招呼着去打球、去踢球,我心里其实非常羡慕。后来我自己买了一个篮球,试着打了一下,发现我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最后也只能放弃融入他们。”   “高中之后,我开始长个子,但那会儿课业非常重,我也没什么心思锻炼,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大学。”   “大学就轻松很多了——但这种轻松没有让我感到解脱,相反的,我有点儿无所适从,因为不知道该干什么。正好宿舍里有个哥们儿喜欢看综合格斗,我就跟着他一起看。他说他想去拳馆练一练,叫我跟他一起去,我就去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知道很多格斗运动员是因为小时候身处一个不稳定的暴力环境中,所以选择了用拳头解决问题,随即机缘巧合,走上这条道路。但我不是。我选择综合格斗,仅仅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在我慢慢发现,自己好像有这方面的天赋时,我的舍友已经对综合格斗失去兴趣了。所以我只能独自去拳馆,像上课一样——像上班一样,按时打卡,按时训练。我没有祈求自己能够达到什么成就,这也许是我的惯性思维——毕竟我以前就是这样普通。所以当教练说,我可以去参加一些低级别比赛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去就去呗,我想。就当一次旅游。”   “结果我居然赢了。”   “打赢那场比赛,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意义重大——非常重大,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赢。我突然感觉……也许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摆脱平凡的现状。我已经平凡了二十二年,从今往后,我要试着过不一样的人生。”   “现在你做到了。”   “对,我现在是做到了——但当时我签约登峰之后,看见洛城的训练,我真的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你能想象那种绝对天赋的碾压吗?就是……你看到他,瞬间就不想练了,有一种练一百年也追不上的感觉。”   “我之前拼命练到九十分,心想,跟他的一百分已经足够接近了吧?等走近了才知道,他是用五分力就练到了一百分,我则用了十分的力气。”   “你气馁了吗?”   “当时确实消沉了两三天,但后来我又想通了——有人是第一,自然有人要做第二。我做不了第一的那个,那就努力够一下第二的位置。毕竟我是二十一岁才入行的,取得今天的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不能奢求太多。”   “那是什么时候让你觉得,自己有可能超过洛城的呢?”   “就是他跟奥康纳打完比赛之后,突然提出要休一年长假。那时大家不知道他的性别,所有人都非常不解,我也是。我一开始感觉很生气——我心想,为什么有人能占据着这么多东西,却不屑一顾呢?既然他不想要,那能不能给我?我当时非常自信地觉得,如果我有他的天赋、有他的身材条件,肯定能拿下金腰带了。”   “但几天之后,我又想明白了:如果我拥有他这样的条件和天赋,我也会跟他一样的。毅力和勤奋这些东西,很难出现在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身上。人不能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道路——我的道路跟洛城不一样。他是鸟,在天上飞飞停停;我是乌龟,只能脚踏实地、一刻不停地向前爬。”   说着,伍沛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褚云争,视线执着而坚定:“我必须要专注——那些宣传或者炒作的手段,我没有心力去配合。我能做的只有比赛,我想做的,也只有比赛。”   被那股火焰一般坚定又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褚云争不禁浑身一震,心里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恐慌。   这种真诚与心无杂念的执着是那样陌生……浸淫在经营与算计之中的他曾刻意忽略这些东西,现在却被猝不及防地砸到面前。那一刻,褚云争惊怒地拧起眉,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   自腾云和登峰两家总裁的绯闻爆发之后,洛城已经三四天没怎么搭理自家男朋友了。   电话不接,短信也回得敷衍。拿月凨当借口哄他视频,他也不为所动,只说训练累了、困了,需要休息,毫不遮掩地拒绝男友。闻人律那个心急如焚,第二天干脆将月凨带到了训练馆来。   早上九点,他抱着小丫头下了车,一进门便径直向角落里正热身的洛城走去。洛城浑然不觉危险已经靠近,直到月凨朝他伸出小手,清脆地喊了一声“爸爸”!他抬起头才发现,这父女俩已经走到眼前了。   尴尬地瞥一眼四周的人群,洛城接过女儿,埋怨地瞪着闻人律:“干嘛还把月凨抱过来?这么多人看着!”   闻人律抿着唇,脸上有一丝憋屈:“不抱过来能行吗?在手机里跟你说,你又不理我。”   洛城扭着脸不说话。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闻人律郁闷地问。“我已经把网上那些新闻和评论都处理了,以后不会有人谈论我跟褚云争了。”   “……你删人家评论干什么?他们也没说错啊,你跟褚云争确实门当户对,般配得要命。而且,网友的想法,你删帖就能控制得住吗?他们只会越删越来劲儿。”凉凉地剜他一眼,洛城把女儿抱紧了,短促地亲两口,随即就要往他怀里塞,一副不想跟他啰嗦的样子。   闻人律心里一紧,不禁着急,脱口而出道:“门当户对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他!”   不高不低的一句话,瞬间把洛城的耳朵听得烧了起来!他赶忙瞥一眼周围惊讶望过来的人群,咬牙切齿地捂住闻人律的嘴,把他拖到角落里:“你……你胡言乱语说什么呢!”   闻人律的嘴唇在他掌心里蠕动一下,一双凤眼带着控诉与委屈,执着地盯着他,仿佛只要他不相信,就准备再说一遍。洛城败下阵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月凨被爸妈夹在中间,不禁好奇地摸一摸那只捂在爸爸嘴上的手,“咯哈”地笑了起来。洛城赶忙触电般收回手,懊恼地走回场地。这时,KSP正好换上衣服走过来,看见月凨便惊喜地笑:“城,这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他走上前想要抱月凨,立即被闻人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KSP大笑:“Seth,不要小气嘛,你知道我会是一个完美的继父。”   ……闻人律更加不肯给他抱了:“好好帮Chan备赛!我付钱请你,可不是让你来追爱的!”   “训练要做,爱也要追,两不耽误嘛。”KSP不以为然地笑着,一双手还要往前伸。闻人律只得暂别洛城,抱着月凨急匆匆回了办公室。   把女儿放到地毯上,他着急地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一条短信:“你有什么不高兴就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半晌,洛城终于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手机屏幕,办公室门口,助理徐明朗惊讶地叫了起来:“律总,这是你女儿啊?”   闻人律走过去,就见月凨不知什么时候逛到了门口,正站在助理面前好奇地看着他。把女儿抱进怀里,闻人律淡淡应一声:“嗯,我女儿。”转身回到办公室,又关上了门。   徐明朗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门扇,随即掏出手机向外走去。   ----------------------   那天晚上,洛城终于结束冷战,主动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你是什么时候跟褚云争认识的?谁追求的谁,又是谁提的分手?   闻人律哪敢隐瞒,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我跟他已经分手六年,登峰刚创立时我们就结束了。但凡还有一点点可能,我跟他都不会落到现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更别提他还把你的事捅了出去——现在连井水不犯河水都不可能了。”   洛城心不在焉的,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你那个袖箍——就是被我带走的那一条,内圈刻着LH的,是什么高档品牌啊?”他问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袖箍?”闻人律被他问得一怔,半晌才回想起来:“几年前去意大利度假时,在街边一个小手工店买的,买了同款式的十二条。”   “……不是名牌啊?”   “不是。就一个小小的手工皮具店。”   洛城突然笑了起来:“嗤……我还说是什么高档的牌子呢!”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听见男友笑了,闻人律的心便放了下来:“……以后你不高兴,别闷在心里。跟我发出来也好,抱怨也好——总之要让我知道。”   “唔。”声音又变得含糊,洛城似乎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愿意对他说。闻人律隐隐感到不安,但又不敢逼得太紧——毕竟,他与洛城的这段关系都是自己强求来的。如果得意忘形,再进一步,他不知道洛城会不会心生烦躁,一狠心将所有牵绊通通撇开。   敏姨曾说,“他是他妈妈那样的人,随心所欲,最怕麻烦。”——洛城是很有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   放下手机,他心事重重地平躺在床上。一旁的月凨已经睡熟了,腆着小肚子,两只小手像投降似的放在耳边,可爱得像个东方瓷娃娃……以前想着,两人之间有个孩子,也许还能牵绊住他。但现在,闻人律却感觉,要是洛城不愿意,这个孩子恐怕也绑不住他了。   正患得患失着,手机在枕头边“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拧起眉,扭头去看——居然是京城老宅的电话?   那个老家伙又闹什么幺蛾子?   狐疑地接起电话,闻人律并不吭声,等着对方先开口。闻人谦信的心情好像不错,在那头轻咳一声,老神在在地道:“我前两天看见你上电视了——派头收拾得可以,没有丢咱们闻人家的脸,我那些老朋友看着也非常喜欢。他们想把家里的omega介绍给你,不过我知道你的脾气,没有帮你答应……”   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老家伙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闻人律冷笑一声,依旧没有搭话,静静等着他图穷匕见。   果不其然,闻人谦信绕了个大圈子,最后道:“你刚回国时交的那个男朋友——就那个beta。以前我想着,beta不好生育,你跟他分了也是好事。但现在看来……他各方面也勉强配得上你。网友们喜闻乐见,家里的生意也能得到更大曝光——要不,你干脆跟他复合吧?” 第113章   闻人律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可以如此理直气壮,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自己的生活。这种目中无人、理所当然的姿态, 在这一刻突然让他有一种即视感……像谁呢?对了, 是像褚云争!   这种目无下尘的人似乎总觉得门当户对能解决一切问题。只要家世匹配、条件相当,就可以不假思索地送作堆,生下几个基因优良的孩子,再将两个家庭的资源加以整合、共享, 让彼此的事业更加蒸蒸日上。   褚云争是这样, 父亲也是这样——闻人律突然有一种荒诞之感:这两人不是同辈真的太可惜了,不然他们肯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禁冷笑一声,他说:“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开口, 这个世界都会按照你的意愿运行?”   “你说什么呢?!”闻人谦信果然怒不可遏:“我都没有介绍陌生人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这是你前男友,你们在一起过, 说明以前是有感情的!现在复合又怎么了?”   “照你这个说法,你也想跟我妈妈复合吗?”闻人律不紧不慢地反问他。   “……胡说八道, 谁愿跟她复合!”闻人谦信像被抓住痛脚, 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这双标的表现让闻人律忍不住奚落地冷笑了一下。   半晌,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立不住脚,冷哼一声,干脆也不装了, 直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前男友复合——就因为你旗下那个选手嘛!五大三粗的,既没出身也没学识……他生了孩子,你把孩子带回家不就是了, 干嘛要跟他纠缠不清?真是多此一举!”   ……闻人律猛地坐了起来。   月凨被晃得睁开眼睛,忍不住“嘤嘤”地哼唧,眼见着要哭了。闻人律赶紧搂住她,轻声安抚,小丫头这才努努嘴,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不料,这动静被闻人谦信听到了。他似乎颇为高兴:“孩子是跟你一起住啊?……哼,说明还没有太蠢。我听说,那孩子跟你长得很像,快拍个视频发给我看看。”   安抚好月凨,闻人律绷着脸下了床,疾步走到阳台上,语气决绝:“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我跟他的孩子!我跟谁在一起,以后要跟谁结婚,你都没资格插手!”   “——你还想跟他结婚?!”闻人谦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气恼得狠拍一掌,传来“啪”的一声:“这种出身低下又没教养的人,没资格当我的儿媳妇!”   “是吗?”闻人律不为所动地冷笑:“那很简单,我不当你的儿子就是了。”   “你……?!”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闻人律懒得跟他纠缠,最后撂了一句狠话:“如果你还希望我回去继承你的事业,就不要插手我的生活。你也知道,我自己有本事,不像阿姨和弟弟那样贪图你手里的东西。我说不要,是真的可以不要——你明白的吧?”   对面的老家伙气得说不出话,无言以对。闻人律挂掉电话,眸色冷酷:看来,公司里又进了一个内鬼!   -----------------------------   第二天一到公司,他就沉着脸把陆庭风从助理办公室里拖了出来。   陆特助还在吃早饭呢,嘴里塞着个生煎包,一边咀嚼一边茫然地问他:“干嘛?我哪儿又惹你了,你要找我真人快打吗?”   闻人律耐着性子冷瞪着他:“那个徐明朗,你从哪儿招回来的?”   “就……社招啊!”陆庭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安道:“怎么啦,他出什么幺蛾子了?”   闻人律却不答他,又问:“背调做了吗?”   “做了呀!”说着,陆庭风回到办公室拿了一份文件出来:“他进复试之后我就做了背调,履历还可以,跟你爸的公司也没关系……”   闻人律面色严肃地翻一会儿,在看见某几个眼熟的公司名字之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合上文件用力地扇他:“这些虽然不是我爸的公司,但这是我爸朋友的公司!就是用来帮他伪装的!你背调不知道调查得深入一点啊?!……现在他把月凨和洛城的事儿都透给我爸了,我爸嚷嚷着让我跟洛城分开,把月凨带回去给他看呢!”   “哎哟!哎哟!”陆庭风被打得抱头乱窜,忍不住道:“那你又不帮我把关……”   “你自己说的这次招聘你亲自挑,我还把关什么!”闻人律气得不轻:“……没想到你一挑就给我挑来个卧底,真是服了你!行了,什么也别说了,你马上把他裁掉,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好好好,我去裁了他……”陆庭风灰溜溜地走出去,一会儿又折回来,把那份被打得皱巴巴的文件拿走。   闻人律气结地瞪着他,半晌走到玻璃幕墙前方,观看楼下的景象——洛城今日是做体能训练,戴着阻氧面罩挥舞战绳,身上的汗水将肌肉浸润得结实发亮。   他的耐力有所增长,抗击打能力也比以前强了不少,但暴击却是不可避免地减弱了。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一些的身体,再想到二十五天之后的比赛……闻人律寻思,是时候让他去注射睾酮补充剂了。   至于那个老东西的事……算了,赛前还是不要让洛城分心的好。   -------------------------   打针这事儿,闻人律本想陪洛城去,但被男朋友不以为意地拒绝了:“我又不是小孩,张主任那儿我也去了百八十次了,还用你陪吗?……我自己去就行。”   把闻人律堵得心中憋闷:……又不是只有小孩才用陪。你是我男朋友,我陪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天下午训练结束,洛城洗过澡,背着背包就去了医院。张主任知道他来,早早的就把药剂准备好了,一边让小护士给他打针,一边对着他上下打量:“你最近训练,有感觉力量减弱吗?”   “有。”洛城答得有些沉闷,似乎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不过我耐力变得好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跟激素有关。”   “唔,这是有可能的。”张医生道,“omega的耐力一般会比alpha好一些。你现在介于两者之间,力量和耐力也会处在一个中间值……怎么样,设计战术时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洛城躺在诊床上,斜他一眼:“你以为我会把战术安排跟一个无关人士说?”   张主任大笑。   打完针刚好五点半,洛城整理好衣服准备回家。等电梯时,他突然想起好像有一阵子没收到宁祁的消息了——这人阴魂不散的,以前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发两条信息。自从自己去迈阿密后,他似乎安分了许多。现在临近比赛,这人也没再出现,询问自己该投注哪一方……啧啧,难道真的死心了?   不禁好奇,洛城特意在产科那一层下了电梯,悠哉悠哉地沿着走廊向办公室走过去。   一路上碰见好几个熟悉的护士,见了他都是兴奋的打招呼:“洛城!你怎么有空过来呀?不是在备赛吗?”   “去楼上注射补充剂,顺便来看看你们。”面对beta和omega,洛城惯来得心应手,三言两语,就将护士们哄得喜笑颜开。   又走几步,正好撞上刚查完房走出来的苏林菲。这个齐刘海的小姑娘看见他,眼睛先是猛地睁大了,随后用文件夹一拍他的肩膀:“好你个洛城!之前那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多担心你!结果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把我们忘啦?!”   “我信息太多了嘛,都没空一个个点开,每天都99+呢~”讨好地揉揉小姑娘的肩膀,洛城问她:“哎,你们宁主任最近在忙什么呀?好久没见他了。”   “宁主任啊——”苏林菲的神情突然变得讳莫如深:“他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成天阴着个脸,还老是乱发脾气。”   “他干嘛,更年期提前啊?”洛城诧异道。   “不是……好像是说,明年咱们科室主任退休,但是上面没有提拔他的意思,想提拔另一个有背景的副主任,所以……”苏林菲点到即止,朝他使一个眼神,不再吭声。   洛城若有所思地拍拍她肩,转身走向宁祁的办公室。他也不敲门,径直开门走了进去。高挑斯文的宁主任面色阴沉地坐在桌前,抬起头本来想骂人,一见是他,喉咙里的话只得又咽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见你好久不给我发消息,今天正好来打针,就顺便过来看看。”洛城轻车熟路地坐到沙发上,大马金刀地摊开手脚,一双探究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惯来温文尔雅的医生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整个人的精神不大好,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头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而且,他手腕上有两道十分清晰的抓伤,已经结了痂,明晃晃地趴在那里。   洛城眉毛一挑,打趣儿道:“哟,一阵子不见,你居然养猫了?”   宁祁掩饰地将袖口拉下来,盖住伤口:“流浪猫而已,不小心被抓到一下。”   “打狂犬疫苗了吗?”洛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   宁祁更心虚了:“……打了,打了。”   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洛城心情颇佳,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唉,看来这只流浪猫很有吸引力呀?勾得你都没空关注我的比赛了。现在还有三个星期就开赛,你下注了吗?”   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事,宁祁赶忙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找熟悉的庄家下注。洛城垂眼撇着,半晌问:“你买了谁啊?”   “嗯?”宁祁仓促地看他一眼:“我当然买你啊。”   洛城突然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笑道:“感谢赌神的肯定,有你押我,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站起身,准备离去。在走出办公室门的那一瞬,这人回过头,促狭地睨着宁祁:“多亏那只流浪猫勾走了你的心,这样,我就不用怕你惦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他一眼看穿心事,宁祁面色青白,懊悔地咬紧了后槽牙。   ------------------------   三针补充剂打下去之后,洛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有所提升。 KSP跟他练习的时候,好些把位,他也能直接用蛮力挣开,这让KSP颇为高兴:“虽说柔术是以小打大的法宝,但如果力量过于悬殊,也是难以占据上风的。你现在力量恢复了,我们可以考虑将更多的绞杀技加入进来。”   自那之后,KSP开始针对性地教他如何诱导对手进入绞技的圈套:“Lin的力量比较大,把位成型之前,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放松警惕。”   说着,他将长臂从洛城的腋下穿过,卡住他意欲滑出的上半身,同时手掌搭到另一条手臂的肘弯,卡紧,把位成型。洛城一条手臂向上抬着,大臂紧贴耳侧,连着脖子被他一齐绞在怀里,稍稍用力便呼吸停滞、头晕眼花,不得不仓促地拍地求饶。   KSP松开手,洛城立即气喘吁吁地滚落在地,眼冒金星:“操,操……你这个达斯绞,真是防不胜防!”   KSP从容地笑着,眉毛一挑:“Come on!我们继续。你要把这招必杀技掌握好才行。”   深呼吸一会儿,洛城抬起眼,目光如火,战意熊熊燃烧:“好,来吧!”   如火如荼的针对性特训之下,时间过得很快。在还有十天就称重的时候,UFC方面派来的赛前纪实制作团队终于拍完伍沛霖,转到他们这里,拍摄了一些洛城备赛的片段。   制作人还想对洛城进行深入的采访,但被闻人律拒绝了:“你们想问的问题,还是等赛后再问吧。我们的训练很紧张,明天就要出发去新加坡了——如果你们真的想采访他,就应该早一点儿来。”   这个答复辗转传到Dana那里,这个精明的白人alpha露出了无奈的笑:“Seth生气了,他知道我想用Chan的流量来捧Lin……算了,不采访就不采访吧。等赛后赢家诞生了,再采访不迟。”   5月2日那天,登峰一行人登上了去新加坡的飞机。   闻人律带了月凨一起去,父女俩都戴着口罩,在机场现身时活像明星出街。洛城好几天没看到自家女儿了,忍不住在贵宾候机厅里对着小丫头又亲又抱。月凨也快乐地粘着他,并且眼巴巴地说出了那句律爸爸教自己的话:“爸爸……嗯,跟宝宝坐?”   暗暗瞪一眼对面眼神期盼的闻人律,洛城搂着女儿道:“爸爸还没比完赛,不能跟宝宝坐。跟宝宝坐一起呀,爸爸会不想比赛的……比赛又疼,又累,对不对?爸爸就会变得只想抱着宝宝了。”   说着,他把月凨递回给闻人律,又道:“月凨乖,再忍一忍。等爸爸比完赛,就天天陪着你!”   闻人律听得眼睛一亮,灼灼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洛城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心想:还说是老板呢……就这点儿出息!   这次旅程,洛城是跟前去观赛的陈克俭一起坐的。这次陈克俭没有比赛任务,轻松得很,还笑眯眯地问洛城:“城哥,有信心不?”   “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洛城促狭地道。   “……当然想听真话!”   “真话就是……”说着,洛城思索地望向机舱上空,半晌才道:“……我还真没什么信心。”   “啊?!”陈克俭傻了眼,失笑道:“城哥,看你这么迫切地回归,我还以为你很有信心呢!”   “怎么,照你这样说,我如果没信心,就不回归了,直接退役?”   “也不是……”这个轻量级的alpha讪笑地垂下头,笑容渐渐收敛,转而露出了一副深深不解的神情:“城哥,说真的,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比赛呢?现在这些综合格斗赛事都不纯粹了,充满了太多炒作和假赛,说白了就是演给观众看的。既然都是演,你还不如直接退役了,去闯好莱坞呢!至少不会被放进笼子里,像斗兽一样,被观众评头论足。”   “……你是这样想的?”第一次接触到陈克俭的真实想法,洛城诧异地直起身,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话已至此,陈克俭也不再遮掩,撇撇嘴角道:“难道不是么?这种格斗比赛就是现代的角斗场,那些观众付钱观看、下注、赢钱,我们就配合资本方演给他们看。现在加上你的性别因素,大老板们更兴奋了——这等于一只奇珍异兽进了斗兽场,更能刺激人的眼球。”   说着,陈克俭抬眼望向他,面露困惑:“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回到八角笼里,让那些资本用我的特点来当噱头、吸引那些猎奇的观众。”   他的想法让洛城久久说不出话,双眸惊愕而恍惚地瞪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被陈克俭影响了,也开始质疑回归的必要性。但很快,洛城就清醒了过来,郑重地问道:“在我最懒散、最漫不经心的时候,我都没有怀疑过我都格斗的热爱。你为什么……你只把这当一份普通的工作吗?”   他记得在日本比赛后,陈克俭说过的话:打卡上班而已,输赢不用放在心上。   可一个运动员,如果连输赢都不在意,做这一行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克俭无法回答,咬着唇垂着眼,一言不发。   思索着靠回去,洛城不禁回想了一番自己从入行到现在,在八角笼里那些磅礴而澎湃的情绪。他说:“你说假赛,我能理解——比较早的时候,我自己也打过一两场假赛。但我心里很清楚,那是主办方运作的结果,并不是我自己愿意输,我想得很开。”   “但是,总有一些比赛是我渴望着赢的——我们从事体育行业,忍着病痛,忍着汗水,不就为了一个‘赢’字吗?资本也许会操作一下,观众也许会见猎心喜,但打比赛是为了证明自己最强,又不仅仅是打给他们看,不是么?”   陈克俭听得哑然,一双眼沉沉垂落,望着自己的膝盖。   他是怎么跪下去的……那个契机,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忘了。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清醒,以为自己站得很直,立在干岸上笑看那些“执迷不悟”的人深陷在八角笼中缠斗。却不知,他早就深深地跪了下去,浑噩度日,忘记了自己初衷。   ---------------------   落地新加坡后,洛城即刻开始赛前减重。这次他的体重依旧没有突破200斤,减重的过程因此变得轻松了许多。随行的营养师每天绞尽脑汁地给他调整饮食配方,见缝插针地给他补充蛋白质:“怎么吃那么多就是不爆肌肉呢?哎,差太多了,真的跟以前差太多了……”   这些东西闻人律帮不上忙,洛城又不喜欢他旁观,最后,他只得戴上口罩,带女儿出去逛逛。   虽然父女俩都全副武装,但他显眼的身材和身高还是惹得不少人偷偷拍了照片。这些照片经由网络传回国内,一群“律争”CP粉呜呼哀哉:“分手六载,原来你已经结婚生子了!真是时不我待啊呜呜呜呜!这一错过,便是咫尺——天涯——!”   洛城在休息的间隙中看见,不由哼笑一声,默默得意:想不到吧?你们心中的钻石王老五,早就名花有主了!   不料,再一翻,评论区出现了一条不甘心的留言:“万一那个孩子是褚云争生的……”   洛城气得摔了手机:什么褚云争生的,明明是老子生的!   三天之后,在他减重减得心烦意乱之际,赛前发布会开始了。   早早来到发布会后台做妆发,洛城弄好发型,正要换新西装,却见衣服下摆处一道极其明显的折痕,显然是被压到了。   化妆师“啊”一声,赶忙接过来,拿出一个手持挂烫机将皱纹仔细地熨平。洛城在一旁看着,不禁讶异:“你们还会随身携带熨斗啊!”   “当然啦,以防不时之需嘛。”   换上新西装,洛城拎着领带走出来,心虚道:“……我忘了怎么打领结。”化妆师立即笑着接过,帮他打温莎结。   这时,闻人律恰好走进来,看见他微仰着下巴坐在桌边,让化妆师帮打领结……心中不禁吃味,他眸色暗了暗,立在原地沉闷地静默几秒,直到领结打好了,才道:“过来吧,快上台了。”   “唔。”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吃醋了,洛城眉毛一挑,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却不打算哄男朋友——这人一哄就心思萌动,总想得寸进尺,还是让他忍到比赛之后好了。   二人并排向舞台走去。在经过腾云的化妆间时,他俩都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褚云争崩溃的喊叫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你说你自己保存,结果就是这样保存的?!这皱得都成梅干菜了,你也好意思穿上台?!”   “哪有那么夸张。”伍沛霖闷声辩驳,“台下又看不到衣服下摆,皱一点有什么要紧?”   忍不住偷偷地推开门,洛城好奇地往里瞥去,心想这位褚总是不是在吹毛求疵啊?可定睛一看,他沉默了——伍沛霖穿着那套出席WBC的黑色西装,衣服的下摆和裤腿已经皱得缩了上去,活像被人狠狠蹂躏过。可衣服的主人却还满不在乎地插兜立着,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样上台有什么不妥!   洛城不禁扶额:伍沛霖还真是……除了比赛什么都不想啊!   忍不住回头望向闻人律,他用眼神问:帮不帮?   闻人律无奈地看着他:你想帮就帮呗。   洛城便回身去化妆间,哄化妆师拿着挂烫机前来救场:“伍沛霖——”他不高不低的一声喊,惹得里面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我们这边正好有熨斗,可以帮你熨一下。”   被对手看见窘境,伍沛霖顿时有些尴尬:“这个,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用?”褚云争冷冷地呛他:“快把外套和裤子都脱下来!真这么皱巴巴地穿到台上去,那才是给腾云丢大脸了!”   无奈,伍沛霖只得慢吞吞地脱下长裤和外套,让化妆师处理皱纹。洛城还在一旁打趣儿呢:“你对它做了什么,给你家小孩当床垫了吗?”   “就……”伍沛霖茫然地挠头,“卷起来塞进行李箱,又忘了拿出来熨烫而已……”   另一边,褚云争瞥见门口面无表情的闻人律,犹豫几秒,板起脸大步走上前,冷声道:“虽然很感谢你们伸出援手,但我是不会领情的。你要帮忙是你的事,我可没有跟你开口。”   闻人律不疾不徐地垂眼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用你领情。我只希望,之后我在指控Dana的秘书买卖选手隐私时,你不要否定就行。”   ……褚云争身体一震,咬紧牙关,面色冷峻地折了回去。   五分钟后,那些皱纹处理得七七八八。这次穿上便顺眼了许多,不仔细看的话基本发现不了。洛城揽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走吧!我们一起上台。”   伍沛霖也笑,听话的样子真就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小迷弟模样:“好。”   褚云争在后面看着,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两人并排着走到舞台上,来到最前面的座位落座,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开幕。其他选手见他俩气氛如此和谐,无不好奇地探头探脑,一会儿又拿着手机凑过来,要跟他们合照。   洛城定睛一看——唔,这位是UFC中“沉默的大多数”。有些选手并没有旗帜鲜明地对他表达反对,只保持缄默、静观其变,洛城便懒得与他们计较,微笑着入了镜。   不多时,Dana和主持人来到台上落座,幕布缓缓拉开。霎时间,所有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洛城,周围亮成一片白炽。洛城勉力睁着双眼,镇定地面对着这所有的注视,肩背松弛,长臂舒展,仿佛面对众人朝拜的王。   “Chan!”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提问:“你有信心打败Lin,赢得比赛吗!”   洛城不紧不慢地将话筒掰过来,沉声道:“没有信心,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又有人问:“是KSP的帮助和支持给了你信心吗?”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哄笑,有善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洛城从容地扯扯唇,不疾不徐道:“我相信,任何选手有了KSP的帮助,都会更有必胜的决心,这应该是综合格斗界所有人的共识。如果有人质疑,那他一定是请不到KSP帮忙备赛,我为他感到遗憾。”   四两拨千斤的回答轻轻松松就将对方堵了回去。半晌,另一个记者举起手,对伍沛霖提问道:“Lin,你在这种情况下执意对Chan发起挑战,是不是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呢?”   伍沛霖下意识看了一眼洛城,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这个讷言的alpha缓慢地道:“如果Chan觉得乘人之危,那么他就不会接下比赛。选择权其实不在我,而是在他。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举行赛前发布会,后天就要进入八角笼——我相信,他对他这场比赛也是迫不及待的。”   这时,又有一个记者站了起来,言辞犀利地对着他发出提问:“Lin,以Chan目前的身体情况,在比赛中有可能落到下风。请问你会不会发挥Alpha的绅士品格,对他手下留情呢?”   ……手下留情?   这个问题看似关切,实则不怀好意。所有的记者都竖起耳朵,打开录音笔,期待着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伍沛霖没有看洛城。他不满地拧起眉,思索几秒,随即郑重地道:“我不会手下留情。在八角笼中,任何恻隐都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不管Chan是Alpha,还是Omega,我都会竭尽所能去战胜他。这不仅是我对自己的交待,也是对他的敬意。”   “我会全力以赴。”他掷地有声地说。 第114章   两天后, UFC第311期数字赛在新加坡室内体育馆举办。   抵达后台之前,曹磊想跟洛城打趣儿:“室内体育馆?这个名字也太随便了吧,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室外体育馆呢?”   若是以前, 洛城肯定会嘻嘻哈哈地附和两句;但今天, 这名蓄势待发的斗士却出神地望着车子前方,呼吸沉缓,仿佛陷入了某种激烈的预测和推演之中,无法自拔。   见状, 曹磊跟KSP 对视一眼, 不再吭声,一行人安静地抵达了夜色下的室内体育馆。   今日的场馆人声鼎沸。   观众们的热情似乎空前热烈,主赛还没开始,贵宾席已坐得满满当当。许多欧美的、中国的、日韩的明星飞到这里, 对洛城公开性别后的第一场比赛分外期待。他们说得很直接:“我是为了Chan和Lin来到这里的。”   恰好闻人律和陆庭风从旁边经过。陆庭风忍不住道:“啧,太可惜了!要是能争取这场赛在中国办,那该多好!”   “下一场吧。”闻人律好似也有些紧张, 目不转睛地直直冲着准备室走去:“……也不知道洛城想好赛后致辞没有。”   走到门口,两人发现有一个眼熟的欧美白人正从伍沛霖的准备室方向走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陆庭风定睛一看, 不禁“啊”一声:“那不是前两年的世界首富金斯顿吗?”   闻人律也惊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走上前同他打招呼:“Hey,Mr.Kingeton!Do you want to meet Chan?”   “Yeah!”金斯顿先生双眼发亮:“我能见他吗?我的女儿很喜欢他,说想要一张他的合影, 还有亲笔签名。”说着,他从秘书手里接过一副拳套和一张海报,面露期盼。   闻人律却犹豫了:“现在他在进行赛前准备, 可能精神比较紧绷……要不,你先把东西给我?赛后我让Chan签了名,再拿去给你?”   金斯顿先生笑起来:“哈哈哈,Lin也是这样说的,热身紧张不想见人。好吧,那我就麻烦你了~”   接过东西,进入准备室,洛城正在进行最后的空击热身。   昨日称重,他比量级的最高限重轻了一斤,伍沛霖则是压线过称。经过一天的恢复,洛城堪堪抵达201斤,看上去不如伍沛霖壮实有力。   望着他筋脉嶙峋的精瘦脚踝,闻人律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沉重的忧虑:千方百计促成这场比赛……可当比赛近在眼前,又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   击打头部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伍沛霖拳重,假如洛城发挥不佳,受到太多击打,造成脑震荡……想到某些拳王年老后痴呆、阿茨海默症的情况,闻人律的心逐渐恐慌到了极点:坚持这条路还有必要吗?   半晌,洛城结束一轮空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闻人律将拳套转交给李雪,自己走上前,拿过毛巾旁若无人的给他擦擦汗,低声问:“如果你赢了,你还想继续打吗?”   洛城有些不自在地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揉搓,声音含糊:“当然要打啊!我都想好下一个要跟谁叫阵了。”   一会儿擦干净了,露出通红的脸。他的半长发已经编好了贴头皮的拳击辫,像蜈蚣似的尽数向脑后爬去,露出清晰的面部轮廓,流畅而深邃。闻人律出神地看着他,下意识问:“下一个?你想打谁。”   洛城的眼神清明而坚定:“我要打奥康纳。”   闻人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人听见这句话,无不惊讶雀跃、难以置信:“阿城,有志气啊!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们支持你!”   洛城游刃有余地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但闻人律却说不出支持的话。他极为勉强地笑笑,嘴角短促勾起,转瞬即逝,眼底的忧虑却久久不散:“……那就先拿下这场比赛的胜利吧。”   -----------------------   半个钟后,联合主赛终于结束,万众瞩目的头条主赛正式开始。   由于伍沛霖的排名比洛城高,所以他排在洛城后面出场。场中先响起了《沧海一声笑》的入场曲,洛城披着国旗入场,双眼直视前方,面色虽有些紧绷,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通道两旁的观众席上,有许多Omega叫着他的名字,手里举着大大的应援牌。但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Alpha,拿着空奶瓶放到嘴边嘬嘬嘬,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胸口大笑,并高声喊道:“你应该穿衣服上台!”   这所有的一切,洛城都目不斜视地忽略过去,眼中只有场馆中心那个灯火通明的八角笼。音乐声、欢呼声都变成高频的蜂鸣传入耳中,随后在某一时刻,它们全部消失,大脑只剩下一片寂静——转过最后一个弯,看着正前方的笼门,洛城深吸一口气,脚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待洛城接受安全官检查、进入八角笼后,场中灯光和音乐一齐暗下去,再亮起时,曲子已经换了一首——伍沛霖的入场曲是电影《洛奇》的主角在寒冷清晨中晨跑时的配乐,《Gonna fly now》。   听着那踌躇满志的旋律,洛城在八角笼中看着伍沛霖身披国旗,面容坚毅地穿过人群,在追光灯的聚焦下缓缓走近八角笼。那一刻,他感到全身开始发热。热度从脚下逐渐上升,来到心脏,最后到达头顶——滚烫的呼吸从唇中缓缓吐出。伍沛霖从笼门中走了进来,两人隔着五米的距离灼灼相望,战意同时从眼底燃起。   洛城再也无法露出笑容,整张脸紧张地、屏息静气地绷着,仿佛一条蟒蛇面对迅疾的强敌,只能按兵不动,伺机待发。   比赛开始。   轻轻一碰拳套,两人皆是警惕地向后退开,盯着对方缓慢游走、周旋。   望着伍沛霖警惕而专注的眼眸,洛城突然有一种被狼盯住的错觉。这一刻,他想起了KSP跟他说的话:“Lin的风格像狼,试探过后就开始紧咬不放。你呢?你以前像虎——但现在不行了。Chan,如果你想要战胜他,那就必须变成一条蟒蛇。不要焦躁,不要慌张。你要耐心、再耐心,最后迅猛地将他绞杀,明白吗?”   “Chan——”这时,KSP在边角朝他大喊,“Remember,be a python!”   我知道……我知道。沉沉呼吸着,洛城让出了笼心位置,沿着笼边与伍沛霖缓缓周旋。   十几秒后,在观众们期盼的寂静之中,伍沛霖结束试探,果决地上前一步,朝他挥出了一记右勾拳。洛城轻松地躲开,紧接着,伍沛霖又猝不及防地用右腿低扫他的支撑腿,并用刺拳试探洛城的防守。洛城左腿一缩,抬高抱架,将他的进攻一一防了下来,继续按兵不动。见状,伍沛霖便深吸一口气,收起攻势,继续游走、试探。   “双方选手都很谨慎。Chan并不着急进攻,好像在观察Lin的节奏。”解说员道。   “之前Lin说过,他将Chan的比赛录像看了一百遍,不知道Chan有没有对他的战立技术感到熟悉呢?”   ……怎么不熟悉?洛城的视线紧密地在他的拳与腿上游走着,心中一片通明:伍沛霖用的是自己以前惯用的拳腿结合的技术。其中,拳法只是骚扰,更重要的是用频繁的低扫限制对方的步伐移动——果不其然,伍沛霖又在试探中踢出了几记低扫。   洛城躲过三下,挨了两下。结实而坚劲的扫踢击打在小腿肚上,传来沉重的疼痛。他咬咬牙,瞅到空档,突然一个回旋踢,将伍沛霖抱架的左手狠狠踢偏,砸到脸上。观众席顿时发出一阵兴奋的喊叫,无不嚷嚷着:“KO他!上啊!”   伍沛霖仿佛受到了鼓励——也有可能他的战术本来就这样设计的,洛城只见他狠狠沉一口气,随即开始了迅如疾风的进攻。那双结实的双臂虽然比自己短一些,但出拳的速度非常快,仿佛闪电,考验自己的摇闪与步伐。   顷刻间,洛城飞快地向后退去,一边闪躲一边格挡,神经紧绷不敢放松分毫。在预感到伍沛霖一波进攻即将结束之际,他脚下突然定住,一记右勾拳猝不及防地打中伍沛霖的下巴!   身穿黑色宽松短裤的平头Alpha赶忙向后退去,沉沉喘息,下巴虽然疼痛,但似乎并未给他造成太大伤害,他依旧专注地清醒着,目光如火。   “究竟是Lin的下巴太铁,还是Chan的拳头变轻了呢?”   “Chan的拳头变轻了吧?虽然他在赛前补充了睾酮,但他的力量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没有暴击的话,Lin恐怕也不再忌惮他的臂展优势了。”   果不其然,伍沛霖在吃了洛城一拳之后,心里便对他目前的重击力度有了数。他开始放开手脚,仿若一头进攻的灰狼,猛扑上去开始密集地进攻。   按照战术设计,洛城此时本该继续放风筝,可伍沛霖的压迫如此迅疾,脚下仿佛卯足了劲儿,不依不饶地紧跟着他,洛城不得不用回击来防守。   一时间,两人的换拳如石破天惊,互相往对方脸上招呼。洛城的刺拳前摇极短,猝不及防之间便打到眼前,伍沛霖被他命中了好几下面部。   但他也不遑多让——臂展不占优,这个执着的斗士便舍身压近,用摧枯拉朽的后手拳对洛城发起进攻。沉重的拳头打在颧骨上、下巴上,洛城感受到沉闷的痛楚和令人恍惚的震颤,大脑仿佛麻木了,只有身体在条件反射地躲闪、继续进攻。   “令人惊叹的近身换拳!Wolverine再一次追到了猎物,死死咬住不肯松口!Iron fist会怎么应对呢……哦!他用一记正蹬结束了这一波进攻!”   下巴正中挨了四下重重的后手拳,洛城深知不能再与他纠缠,咬牙一个顶膝、再踢出一记正蹬,将伍沛霖踹出了两米远。   电击一般的疼痛还在脸上一波波扩散着,洛城嘴唇微张,重重喘息,紧盯着伍沛霖不敢松懈。这时,第一回合结束的哨声响起——他忍不住恍惚地向后望向自己的边角团队:刚才打得太过投入,他连倒数十秒的打板声都没听到。   曹教练、KSP和队医急切地带着补给冲进来,一边用冰袋给他搓揉高热的身体,一边紧迫地调整战术:“伍沛霖察觉到你的重击没有威胁,所以,我们要放弃放风筝战术了。第二回合,你要尽可能地抱摔他,躲开他的重击,消耗他的力气!”   洛城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喝了一口水,但嘴巴有些合不上,水滴从嘴角淌了些出来。疼痛依旧在下巴上蔓延着,他沉重地喘息,恍惚地望着对面边角:“我下巴好像裂了……我的下巴,好像裂了。”   几人听了,皆是一惊:伍沛霖的拳头竟然重到这种程度!曹磊艰涩地咽一口唾沫,颤抖地同他确认:“还能打么?”   洛城终于收回视线,气喘吁吁地看向他:“……还行,没问题。”   -----------------------   第二回合开始。   经过第一回合的交锋,伍沛霖显然更有底气了。他近乎迫不及待地跑回笼心里,双眼如暗夜之狼,紧紧盯着洛城,仿佛思量着要在几分钟内将他KO。   洛城艰难地错动一下下巴,随即忍着疼痛,咬紧牙关,视线落在伍沛霖轻盈交错的双腿上——只要他停下移动,意图进攻,自己就有抱摔的机会!   然而,伍沛霖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接下来的几次交锋里,他虽然进攻频繁,但都不恋战,一波拳击后便飞快退远,躲开洛城的下潜抱摔。   他游走得如此轻巧迅疾,步伐完美复刻了两年前洛城的巅峰期,再用来反制他。台下的解说员看得惊叹连连,无不感慨:“这下我是真的相信,Lin把Chan的比赛录像看了一百遍了!”   见他如此警惕,洛城也不再盲目抱摔,而是沉下呼吸,小心应对他的组合拳和低扫,并用自己的腿技控制距离。伍沛霖被他的中扫两次爆肝,然而这人居然没有岔气!仍旧步步为营地向前逼近,伺机进攻他的下巴——这人想以KO结束比赛!   洛城不禁更谨慎了,低头收好下巴,干脆以额头来抵挡伍沛霖的重击——激素的波动令他的反应速度降低了些许,既然躲不开,那只能牺牲比较坚硬的额骨了。   闻人律抱着月凨坐在台下,看着洛城在换拳之间不断被击中面部,心脏不禁揪到了极点!洛城什么时候被这样频繁地击中过?力量的减弱、反应速度的下降令伍沛霖无所畏惧,舍身换拳。即使自损八百,但能杀敌一千,对他来说也是赚了。   洛城……!他忍不住握紧月凨的小手:一定要抱摔成功啊!   终于,在伍沛霖的一次进攻尾声,洛城瞅到空档,猝不及防地一个前滚翻,双腿勾住他的腰,将人带倒,随即如同蟒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身体!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洛城脚掌搭扣,死死钳住伍沛霖的腰。然而就在他想伸手抓住伍沛霖的胳膊时,对方显然也有所防备,一手撑地,抬膝将洛城的左手腕紧紧夹在腿弯里!   霎时间,两人都只剩下一只手可以自如活动。气喘吁吁地死瞪着对方,洛城看着伍沛霖略显懊恼的脸,狠狠地挥拳向他侧脑砸去!伍沛霖被甩了两拳,也不遑多让,抡起胳膊势大力沉地砸向洛城的腹部。   两人相互纠缠着,一个无法挣脱,一个不肯松开。中间伍沛霖试图起桥逃脱,可洛城却卯着一股劲儿要缠住他,两条腿几乎将伍沛霖的腰部绞得失了血色。   “出现了!KSP帮Chan进修的巴柔技术!天啊,Chan的这个肤色、这个绞缠的力度,真的像极了一条蟒蛇!”解说员惊叹。   “而且Chan好像比以前扛揍了,你觉得吗?Lin好几拳打在他肚子上,他却像没事似的,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这种痛觉阈值的上升是好处还是坏处呢?”   “长远来看,或许是坏处。但对于这一场比赛来说,绝对是大大的好处!”   正说着,洛城察觉到伍沛霖收回支撑手,由三点着地变成两点着地。他立刻松开单腿,朝着对方的脸狠狠一踹……!伍沛霖仓皇起身,架起胳膊护住脸,眼前短暂地花白了一瞬,但身体没有晃!两个解说员无不遗憾大叫:“太可惜了!Chan一记漂亮的兔子蹬鹰,可惜没能突破Lin的铜墙铁壁!”   等洛城飞快地爬起身,伺机追击时,伍沛霖已经做好准备,摆出了防守的架势。格挡、摇闪,再伺机出拳,两人又回到了相互换拳的节奏。只不过这一次,KSP在场边密切关注着伍沛霖的动作,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Stones,”他拍拍曹磊,“你有没有发现,Lin每次进攻之前,都会提一下裤边,又细吸一下鼻子?”   “有吗?”曹磊狐疑地注视几秒,眼睛倏然睁大:还真如KSP所说,伍沛霖确实有一些进攻前的小动作!“可……我们之前怎么没发现呢?”他奇怪地发出疑问。   “因为Lin换了一个运动服赞助商!”作为中国活动约签在腾云旗下的选手,KSP对这方面自是比较敏锐:“以前他的运动裤是紧身款,现在换成了宽松款,他不适应,所以就一直提裤边!”   “操,还真是这样!”曹磊不禁大喜过望。等第二回合一结束,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冲进笼中,围着洛城低声道:“伍沛霖在进攻之前习惯提一下裤边,你可以打个时间差,伺机抱摔,或者刺拳!”   KSP又道:“Lin还喜欢吸鼻子——可能是有鼻炎!第三回合,你可以趁他近身换拳时,抬肘打他的鼻子!……现在他的体力开始下降,你如果能打得他流鼻血,呼吸不畅,之后的抱摔就更有胜算!”   洛城用电解质水漱了口,呼吸急促,但并未感觉困乏。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宽阔脊背松弛地弓着,腰腹紧缩,仿佛一只劲瘦的猎豹靠在边角里。闻人律从后方注视着他大汗淋漓的身体,那一刻,他简直想为洛城装上武器和盔甲,从此再没有人能伤他。   月凨眼巴巴地望着台上,小嘴扁着,不时呢喃:“爸爸……”   闻人律搂紧她,低声道:“爸爸在比赛。等他打赢了,就能下来抱月凨了。”   ------------------------------   第三回合开始。   不知是不是体力下降的缘故,这一回合,伍沛霖的出拳失了一些准头,好几下刺拳都让洛城躲了过去。他不疾不徐地游走、摇闪着,不时扫踢、出拳,狠狠招呼在伍沛霖身上,看得解说员不禁啧啧称奇:“Chan的暴击虽然消失了,但体力却变好了!这是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在抬腿躲过伍沛霖的低扫后,洛城沉沉呼吸着,一个上步刺拳狠狠砸在伍沛霖的眼眶。脸上虽然挨了这么一下,但伍沛霖非但不躲,仍顶着他的拳头向前压,想一拳换一拳。此举正好如了洛城的愿——他抬肘向前狠狠一砸,正中伍沛霖的鼻子!   顷刻间,伍沛霖吃痛退开,一串鼻血下雨似的滴落在地面上,染红了UFC的标签。   在观众的惊呼声中,伍沛霖仓促地抬手擦去鼻血,但血液仍不断地淌下来,流进他的唇里,又沿着嘴角淌到下巴上、脖颈上。见状,洛城绅士地没有进攻,而是像一条看见受伤猎物的蛇,沿着笼边缓慢游走。   似乎察觉到自己呼吸不畅的现状,伍沛霖压住鼻子堪堪止一会儿血,又用手背用力抹一把,随即开始了迫切的进攻——他想要尽快结束比赛,在自己鼻腔堵住以前。   回光返照一般的迅疾出拳、暴力鞭腿,但洛城仿佛预料到他进攻的时机,一一防守了下来,并伺机还手。动作间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令人无不惊叹于他愈发精进的拳法。   “真是可惜啊——如果Chan还有以前的暴击,这场比赛或许就能分出胜负了!现在Lin的体力虽然有所下降,但重拳还在。Chan无法KO他,也做不到抱摔绞杀,一不注意还有可能被他摇奖成功……”   话音未落,洛城便被伍沛霖偷到一肘,眉际见了血。鲜红的血液沿着外眼眶淌下来,现在两个人的脸上都鲜血淋漓,血路随着后续不断的挥拳、重击在脸上绽成一朵花,惨烈无比,又令人热血沸腾。   呼吸急促之中,洛城看着对面气喘吁吁、满脸血渍的伍沛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恣意而快乐的笑容。也许格斗的意义就是竭尽所能,将对手逼向悬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垂死挣扎、苟延残喘,那种热切的期待、急迫的胜负欲总能激发更多的肾上腺素,点燃身体里所有的热情。   这时,洛城听到身后传来曹磊的喊声:“还有二十秒,坚持!”这句叫喊如此清晰,以至于整个笼子都听得到。那瞬间,他看见伍沛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吸一吸鼻子,仿佛期盼着休息时能清理一下被血堵住的鼻腔,以便下一回合能更好地发挥。   电光石火之间,洛城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飞快地下潜抱了过去!伍沛霖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抱摔,下意识降低重心,双手卡住他的腋下,企图抵御他的攻势。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他踩到了自己的鼻血上,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右摔去!   洛城搂住他的肩膀往地上一摔,在伍沛霖仓皇爬起之际,又像蟒蛇一般紧缠上去,左手搂住他的脖子,顺势向后一倒,另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搭扣瞬间成型!   伍沛霖的脑袋和左肩被困在洛城胸前,无法摆脱,只得竭力挣扎着,身体不断翻滚。鲜红的鼻血顷刻间在洛城身上糊了一大片,洛城额上的血也滴到伍沛霖的肩上、后背上,两人的运动短裤也沾到了血痕。   仿佛蟒蛇缠住巨狼,洛城死死勒住他不松开,身体随着他而向前翻滚。观众无不激动地站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住笼中。闻人律也抱着月凨站起身,一张俊脸失神地颤抖着,瞳孔紧缩,几乎无法呼吸了。   终于,伍沛霖停下翻滚,被洛城扼在怀中,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又过了几秒,所有人都看见他的右臂原本顽抗地竖在两人的身体之间,随即轻轻地、气竭地垂下去,绷紧的双腿也瞬间失去支撑,歪在了地板上。   “昏迷了!Lin昏迷了!Chan压哨降服,就在回合结束的倒数第二秒!”随着解说员一声大喊,现场呼声雷动,所有人都跳了起来,或抱头惊呼,或大声尖叫。不管是惊讶还是喜悦,所有声音都交汇成了一片震撼的海洋。   闻人律忍不住搂着女儿用力亲了几下,亲亲她的小脸、她的小脖子,似乎要将对她妈妈的爱意都发泄出来:“月凨,爸爸赢了!爸爸赢了!”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大声尖叫:“呀——”她望着台上松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平躺在地的洛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爸爸!”   只可惜她的声音太小,顷刻间便被淹没在了欢呼声之中。   这时,边角团队已经兴奋地冲进笼里,抱着洛城又哭又叫。KSP更是趁机揩油,捧着他满是汗迹和血迹的脸用力亲了好几下:“赢了!城,我们赢了!”   洛城痛苦地躲开他,疲惫地挣扎:“等等……我的下巴,我的下巴!”   一行人赶忙将他扶起来,压抑着激动小心查看:“还痛是吗?”   “当然痛啊……”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他伸手问曹磊要来毛巾,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渍,随即不放心地望向笼子另一侧——伍沛霖已经被医生扶了起来,正查看身体情况。   洛城走过去,喘息地看着他,微张着嘴不敢吭声。直到伍沛霖眼神清醒地站起来,他才松一口气,张开双臂搂上去:“……操,你小子,也太难打了!”   伍沛霖失落地闭上眼,也回抱住他:“城哥,你才是真的难打!我还以为我有机会,没想到……你居然打我鼻子!”   “兵不厌诈。”洛城笑道。   伍沛霖不甘地捶了捶他的背。   几分钟后,两人穿上衣服,将脸整理干净,便由主持人宣读结果:“各位观众,约翰-麦卡锡裁判在第三回合的第四分五十九秒叫停比赛,宣布赢家通过达斯绞降服获胜——The Iron fist,Chan!”   掌声雷动之中,主持人拿着话筒走向伍沛霖,邀请他发表赛后感言:“Lin,你今天贡献了一场精彩的比赛,但可惜未能成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接过话筒,伍沛霖深呼吸着,神情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以及贵宾席上神情各异的选手……其中有个人双手环胸,面无表情——那是他的老板,褚云争,此时此刻,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是不满,又像是失望。   “我……竭尽全力了。”他沙哑地说。“只能说,目前我的水平就是如此,没有办法赢过Chan……可能凡人跟天才终究是有差距吧。我竭尽所能去模仿他、接近他,希望用勤奋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但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一点’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我有点儿累了……我大概会休息一阵子,再好好反思这场比赛,继续努力。虽然我做不了天才,但我可以做凡人中的第一人。”   霎那间,万籁俱寂,随即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地为他鼓掌,并不因刚才的失败而小看这个执着的选手。   褚云争立在人群之中,望着笼子里洛城走向伍沛霖,与他紧紧拥抱……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酸涩。这种奇怪的感觉令褚云争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用力咬紧下唇,努力地遏制。但那种感动、那种热烈却像势不可挡的海啸,一点点摧毁了他的顽抗。   “体育就是体育。”褚云争突然想起爸爸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体育就是要激情,就是要竭尽全力——我们虽然做的是经营的行当,但那股激情是不能全部抛弃的,明白吗?”   ……他似乎有一点懂了。   掌声慢慢止息后,主持人又把话筒对准了洛城:“Chan,今天你艰难地赢下了这场比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拿过话筒,洛城疲惫地叉着腰,深呼吸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道:“我……非常感谢我的公司,感谢伍沛霖,也感谢Dana,如此积极地促成这场比赛。要是没有他们,我今天就没法站在这里了,更没有输赢可言。其次,我还要感谢KSP,感谢我的备赛团队,帮我训练,又帮我找到伍沛霖的弱点——”   说着,他笑了笑,朝伍沛霖歉意地一挑眉:“赢下这场比赛,对我来说意义重大,非常感谢你们!”   “对于下一场比赛,你有什么想法吗?”主持人又问   闻言,洛城眼睛一亮,下意识瞥了闻人律一眼。随即,他直直望向台下的Dana,郑重其事地道:“我已经有想打的人了——Dana!让我打奥康纳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地望着他,随即发出了哗然的惊叫。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会是12点前更新啦,大家可以早上起来再看~) 第115章   从台上下来之后, 洛城还没来得及去冲澡,就被DFSI的工作人员带去采尿样了。这一次盯着他取尿的人变成了一个omega官员,对方显然有点儿羞怯——虽然面无表情, 但脸上明显泛着可疑的红晕。   搞得洛城怪不自在的。   采完尿样, 边角团队的人簇拥着他往准备室走去。KSP亲昵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全然不在乎身后闻人律锐利的视线,自顾自跟洛城搭话:“你还真敢跟奥康纳叫阵啊!……不过我感觉,他可能不会答应。”   “答不答应是他的事, 不是我的事。”洛城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我话已经放出去了, 他要是接,那再好不过;他要是不接,那就是忌惮我的实力。两个选择对我都有好处,就看他自己的想法了。”   回到准备室, 他一头扎进了浴室里,用温水洗去身上层层叠叠的汗腻,和犄角旮旯里已经干涸的血迹。   下巴上还泛着丝丝的隐痛, 说话时便会触电似的扩散开,麻麻地疼。洛城心想, 自己大概是骨裂了……等做完赛后采访, 估计还得去医院拍个片儿。   一边冲洗一边费力地解开头上的拳击辫,洛城感觉自己成了一头狮子,头发夸张地炸成一朵花。   忍不住捋一捋越来越长的头发,他心中逐渐感到厌烦——还是短发好,用发泥抓一抓就可以比赛了, 不用大费周章地编这么多辫子!   穿好T恤短裤,洛城烦躁地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出去,闻人律和月凨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小丫头本来有些困, 但一看见他,眼睛倏地亮起来,伸着小手可怜巴巴地要他抱:“爸爸~”   洛城赶紧把她搂进怀里,小心地亲一口:“月凨宝贝……”   “唔!”小家伙对他很心疼,两只小手紧紧地搂到他脖子上,脸蛋子使劲儿贴贴,一不小心还撞到了爸爸的下巴。洛城“嗷”地倒吸一口凉气,抬头向后仰去,闻人律心口一紧,赶忙将月凨抱回来:“下巴还痛是吗?”   “痛啊……”洛城轻轻地碰一下,龇牙咧嘴:“伍沛霖的拳真是越来越重了——我差点就被他打晕了!”   “那我赶紧让唐秘书联系医院,待会儿带你过去做个CT。”   “饭呢?饿死了,让我先吃点儿东西……”   “饭在桌上,我拿给你。”   一家三口就这样围着一张小小的圆桌,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吃披萨。唐秘书和李雪偶尔走上前,让闻人律决策一些事情。西装革履的Alpha飞快地给出答案,随即又专注地看向洛城,用视线一点点描摹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   KSP本想上前和洛城搭话,但见他吃得狼吞虎咽,身前又坐着眼巴巴的闻人律和月凨……不由叹口气,他绅士地选择了不去打扰,把空间留给这三个血脉相连的人。   吃饱喝足,准备室的门上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李雪打开门,被门外的来人吓了一跳:“金斯顿先生!”她赶紧拿起拳套和海报冲到洛城前面,让他签名,金斯顿先生也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同他握手拥抱:“ Chan,congratulations!”   “谢谢。”虽然不大清楚面前这个金发中年人是谁,但从旁人欣喜惊叹的态度,洛城可以猜到此人非富即贵。两人说了些客套话,又拍了合照。金斯顿先生笑眯眯地拍着他肩膀道:“希望你跟奥康纳的比赛顺利进行,到时候我再去现场支持你!”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场馆的多媒体厅里已经坐满了记者,准备进行赛后采访。洛城披散着头发走进去,坐到发布桌后面;不一会儿,伍沛霖也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挂了彩,透出淡淡淤青,这狼狈的样子……双方都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赛后发布会的气氛惯来是比赛前发布会要和谐的。而且这两人也没什么过节,言语之间更显得友好平和。   记者们问伍沛霖:“你觉得这场比赛的棘手之处在哪里?”   伍沛霖拿着话筒思索一会儿,道:“我觉得……是洛城的节奏和比赛经验。我始终把握不好他进攻的时机,但他已经把我看透了。”   洛城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拿起话筒:“你别妄自菲薄,我这次是有高手指点。等会儿回到酒店,我就给你发信息,跟你说清楚你的破绽在哪里。”   伍沛霖也笑:“好啊,帮我查缺补漏。”   问完伍沛霖,另一个记者便迫不及待地对洛城提了一个问题:“洛先生,你在赛后非常果断地向奥康纳发起了二番战的邀请。请问,你有信心能胜过他吗?”   “信心这个东西——说实话,我现在不能打包票。他确实比我强壮许多,而且这两年技术也进步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打赢他。但我始终忘不了两年前那场比赛的屈辱,我必须要跟他再打一次,心里才能过得去这个坎。”洛城道。   “两年前那一次落败,现在大家都知道是你当时状态特殊的缘故。但现在你的击打力度似乎下降了,反应速度也不如以往。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赢过奥康纳呢?”   这个问题如此直白,把洛城都逗乐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其中有一个Omega记者跃跃欲试地举起胳膊,声音清亮地问:“洛先生,如果你跟奥康纳的比赛正式成行,你还会聘请KSP先生当你的教练吗?”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暧昧的笑容。闻人律在后台搂着月凨,忍不住郁闷地拧了拧眉。   “……这个要看KSP的想法,说不定他想回美国陪一陪爸妈呢?那就没法给我当教练了。”洛城不疾不徐地这样道。KSP双手插兜立在不远处,轻笑一声,随即,闻人律听见他清晰的自言自语:“我爸妈很好,不需要我陪,我还可以再在中国待个一年半载。”   闻人律顿时翻一个白眼,气闷地咬紧了后槽牙。   这时又有记者站起来提问了,并且问题越来越露骨:“大家都知道KSP先生正在追求你,你会考虑答应他吗?”   洛城拿着话筒,尴尬地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KSP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也是一个十分体贴的朋友。我很尊敬他,但是,我没有跟他谈恋爱的想法。”   “是出于对女儿的考虑吗?”   “这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洛城哭笑不得。“我确实不打算给她找继父,但这并不是出于忧虑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接受其他Alpha。”   ……其他?   这个用词如此微妙,令在座的记者都眼睛发亮。刚才提问的Omega记者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激动发问:“意思是说,你更喜欢孩子的亲生爸爸对吗?”   此话一出,闻人律不禁在后台剧烈咳嗽起来。登峰的员工都齐刷刷地望向他,神色暧昧而揶揄。甚至连远处双手插兜的褚云争,也冷冷地扭过头,瞥着这个莫名失态的Alpha。   同样失态的还有前台的洛城。他的脸几乎是一瞬间涨得通红,嘴里哑然几秒,语无伦次地张口结舌着,双手也紧张地在桌面上摆弄了八百个个来回:“不是……这,这跟比赛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赛后发布会吗,你们怎么突然问起八卦来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我就回去休息喽?……好,就这样吧,拜拜。”   ——站起身落荒而逃!   “哎哎洛先生!”记者们挽留不及,洛城已经钻到后台,从另一个出口逃走了。登峰的人也鱼贯离去,很快,后台只剩下腾云的工作人员。   伍沛霖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就见褚云争面无表情地扭头盯着那一行人离去的方向。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了不甘,只剩下顽固不化的冰冷。   伍沛霖静静地等一会儿,直到他回过神来,才道:“走吧,回去休息。熬到这个点儿也该累了。”   ……褚云争都已经做好了防御他耿直发言的准备,却不料这人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狐疑地沉默几秒,忍不住冷哼一声:“输了比赛还这么老神在在的……哼。”   撇开眼跟了上去。   --------------------   时间已近半夜,夜色浓重。闻人律叮嘱其他人回到酒店赶紧休息,他自己则抱着睡熟的月凨,跟洛城一起去医院拍CT。   “干嘛一定要跟我过来……月凨都睡了,你让磊哥陪我不就好了?”洛城偏着脸不看他,似乎怕他问起刚才记者提的那个问题。闻人律这会儿却非常沉得住气,将月凨在怀里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轻声道:“大家都累了——尤其是边角团队,还是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全程坐在贵宾席上,没费什么劲儿,陪你检查再好不过。”   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洛城暗暗腹诽: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   但从电梯壁的反射中偷看他的样子,西装革履的黑发Alpha那样细致地抱着他们俩的孩子,眼神温柔,神色沉静,仿佛甘之如饴。洛城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变成了一眼活泼的泉水,“咕嘟咕嘟”地随着心跳往外冒着细小的涓流,无法止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转身吻一下闻人律。但是……这次备赛,两人分开得太久了,他已经忘了彼此之间亲密的感觉,没有办法再熟稔地、若无其事地靠近对方。   来到急诊室,私立医院的医生十分细致地查看半晌,先是用美容线给他缝合了额上的伤口,又给他开了一个CT检查。   半个钟后,片子出来了。医生拿着影像片仔细地看一会儿,随后伸手指向下巴中央的部位:“这里有一条非常浅、非常细微的骨裂,虽然不严重,但也要静养一两个月。这种细小的裂痕不用做什么处理,一个月内不要咬硬物、小心别磕碰就行。”   “……会肿吗?”洛城可怜巴巴地问。   瞥一眼他下巴上的青痕,医生无奈地笑笑:“这个恐怕难以避免。”   洛城不禁悲催地瘪了瘪嘴。   -----------------------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4点。   精疲力尽地走到房门前,洛城本以为他跟闻人律会各回各家,没想到这人却理所应当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回自己房的意思。   他心里有些紧张,可两人又是恋人的关系,这时也不好把闻人律往外推,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房门:“你,你不回去睡觉啊?”   “帮你冰敷一会儿再说。”闻人律平静地道。   走进房里,他先把熟睡的月凨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随即去浴室拿来洗脸巾,又从冰箱里倒出一些冰块,用薄薄的毛巾包好,走到洛城面前:“躺下,我帮你冰敷。”   “我自己来就行了……”虽然这样说,但洛城还是慢腾腾地躺到了女儿身旁,撇开眼帘,不敢看自家男朋友。冰凉又柔软的感觉随即从脸上传来,他能感觉到闻人律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沉静而细致,一点点抚去脸上的疼痛。   除了脸和额头,他身上也有不少淤青,其中小腿和腹部尤甚。闻人律十分自然地掀起他的衣服下摆,又做了几个冰敷袋,小心翼翼地放上去,随即问他:“头晕吗?”   洛城感觉疼痛的地方都冰凉凉的,十分舒服,几乎要惬意地睡了过去:“还好,没什么感觉……”   闻人律稍稍安心,取下他额头上的冰袋,将水渍擦去,又从兜里摸了一管创伤药出来,在他伤口上薄薄地抹了一层。   闻到薰衣草的香气,洛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跟床边专注望着他的闻人律对了个正着。见他醒来,这人也不再遮掩,十分自然地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同时轻声问道:“发布会上记者问你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嗯?”洛城装作听不懂,眼睛心虚地眨啊眨,小马驹似的睫毛刷在男朋友脸上:“什么、什么问题啊?”   闻人律却并不打算给他装疯卖傻的机会:“她问,你是不是更喜欢孩子的亲生爸爸。”   “哈——!”洛城掩饰地撇开脸,嗤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逞强:“要、要不然呢,难道我更喜欢KSP吗?”   闻人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凤眼,仿佛在咫尺之间对他进行不疾不徐的拷问:“真的喜欢我?”   ……操!破罐子破摔地咬咬后槽牙,洛地猛地回眸,忍不住啐他:“不喜欢你我跟你上床干嘛?!你真是多余问我!”   眼中终于露出笑意,闻人律那双凤眼如春风化雨,十足迷恋地望着他,嘴角微勾:“你这阵子天天跟KSP在一起,刚才打完比赛还让他亲你,我能不心慌吗?……好不容易去医院能独处一阵子,你还想赶我回来,换别人去——你就是这样喜欢人的?”   ……当然不是!洛城着急地在心中反驳。以前他的女朋友都是高贵冷艳款,要他哄、要他宠,性格高傲,反馈也少。现在突然谈了个细致入微、事事有回应的高岭之花……说实话,洛城真有点不大适应。   看着闻人律略带寂寥的眼神,他认命地叹口气,也不忍了,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压着他吻向自己:“我怕你太累嘛……”   含糊的话语消失在轻轻交缠的唇舌间,只剩下细微的水声。怕他的下巴又痛起来,闻人律不敢吻得太深入,只闭着眼,轻轻舔舐着他的舌头。   洛城从没有接过这么轻的吻,轻得仿佛像羽毛,瘙痒难耐地在他心上刮过。焦灼地蜻蜓点水了半晌,他逐渐不再满足于这种浅尝辄止的接触,不禁张开嘴,用力吻向闻人律的唇。但下一刻,一股尖锐的疼痛就从下巴上扩散开,仿佛细微的触电。   他不禁“嘶”一声,退开脸,懊恼地咒骂:“操,都怪伍沛霖!”   闻人律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不亲嘴巴,那就亲脖子吧。他迫不及待地吻下去,却见那处被打得赤红一片,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点。洛城的肚子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两条腿亦惨不忍睹……闻人律只得放弃亲密,认命的把冰袋一个个放回去:“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洛城瘫在床上,忿忿地撇着嘴,气急败坏地蹬了一下脚丫。   --------------------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终于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闻人律睡中间,用身体隔开月凨和洛城,以防这小丫头睡着时胳膊乱挥,打到她妈妈。他照例是像勺子似的贴着洛城的后背,长臂从他腰侧环到身前,松松地搂着,嘴唇贴上那片宽阔的肩膀。   半梦半醒之时,洛城忍不住哼唧:“你别往我皮肤上吹气……痒痒。”   闻人律就用毯子盖住他的肩膀,自己再贴过去。很快洛城便睡着了,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像一只乖顺的大猫。他宝贝地拥着、摸着,一颗心终于踏实地落到胸膛里:终于赢下这场比赛了……还好、还好,没有伤得太重。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月凨先醒了过来。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不熟悉的景象,下意识哼哼一声,立刻坐起身找爸爸。   她一扭头就看见了爸爸的后脑勺,赶忙抱过去,轻声哼唧:“爸爸……”   可往前一扑,她又看见爸爸怀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头发很熟悉,背影也很熟悉。小丫头不禁睁大眼,手脚并用地翻过律爸爸,挤进两人之间,又搂住洛城,惊喜地喊:“爸爸!”   直到这时,两人才恍惚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嗯?月凨啊……你起这么早?”   “爸爸在这里!”看见洛城的脸,月凨快乐极了,扑进他怀里使劲儿撒娇。小婴儿的腿脚十分有力,稍稍一蹬就踹到了他肚子上的淤伤。那瞬间,洛城痛苦失声,蜷起身子靠到闻人律怀里,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快,快把你女儿抱走!踹死我了!”   闻人律赶忙把月凨捞到身后,让她扒着自己的肩膀,失笑道:“什么我女儿,月凨不也是你的女儿吗?你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呢!”   他用手轻轻揉着老婆的肚子,嘴唇挨着那头卷曲的头发,心里惬意到了极点。洛城抵着他的肩膀闷声哼唧:“乖的时候是我女儿,闯祸的时候就是你女儿!”   ……这甩手掌柜的作风!闻人律无奈又甜蜜地笑,心想:看来以后结了婚,孩子的教育是指望不上他了~   醒来之后,一家人也不想出门,就在窝房间里吃饭、休息、滚在床上不起来。洛城身上有伤,不想动,闻人律也陪他一起躺着,还拿出前几天带月凨出去逛街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给他看:“这是环球影城,这是圣淘沙,还有鱼尾狮公园……”   看这小丫头在各个地标建筑前打卡拍照,洛城笑得十分开心,忍不住伸长了手去搓一搓女儿的脸:“哇,我们月凨都把新加坡逛完啦!爸爸还没逛过呢,好羡慕啊~”   月凨听懂了,立即拉起洛爸爸的手,放到律爸爸的手背上,又着急地跟律爸爸瞪眼睛:“嗯,去!爸爸,去玩!”   “你说我们带洛爸爸去玩是吗?”闻人律笑着贴上她的小额头,乐不可支。月凨却十分认真,小眉头严肃地拧起来,指一指房门口,又指一指窗外:“……我们,玩!”   洛城简直要爱死这个小宝贝了,大笑地捏一捏她的脸:“下一次再玩好不好?今天爸爸好累啊,身上又痛,只想躺着。月凨陪爸爸待在房间里,好吗?我们说说话,睡觉觉~”   闻言,小丫头立即趴下来,小心翼翼地钻进爸爸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看着这搂得紧紧的母女俩,闻人律坐在床榻另一侧,心里不禁被一股暖融融的幸福感占满了。   他忍不住也搂过去,把这两个他最珍视的宝贝圈进怀里,轻声道:“洛城……等明天回到申城,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在松涛阁买了一个复式的大房子,现在家具都配好了,味儿也散干净了,我们一起住进去……好吗?”   “回去再说吧。”洛城不以为意,犹自低着头,搓揉自家小宝贝:“我好些东西放在望海街的家里,还得回去整理一会儿呢。”   “嗯,那我等你。”闻人律避开他的伤口,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   在房间里惬意地黏糊了一天,直到傍晚,李雪和唐秘书在新加坡逛了一圈,回来要找他谈工作,闻人律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房间,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等待着她们的到来。   洛城则收到了KSP的短信:“你昨天是在房里休息吗?身上是不是很痛啊?Stones他们准备回到申城后,找一天去喝酒,你打不打算参加?”   ……喝酒!洛城十分心动。但想到闻人律那个怨念的眼神,他纠结地咬一咬唇,还是将骚动的心按了下来:“我下巴有一道小裂缝,挺痛的,医生让我静养。喝酒的事,我看看情况吧。如果你们喝得太早,我可能就没法参加了。”   第二天早上11点要赶飞机,他终于提着行李走出房间,以一个鼻青脸肿的形态出现在了教练组面前。   看着他脸上的浮肿,曹教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操,伍沛霖下手可真狠啊!”   “还说呢……”戴上口罩,掩饰一下自己面部的青肿,洛城郁闷地跟着他们上了车,身子稍一躬,腹部便痛得要命。见状,曹磊道:“要不,等回去之后,还是过几天再喝酒吧?不然阿城这个样子,我们也喝不尽兴啊!”   KSP乖巧地点点头:“我没意见。”   半晌,到了机场,在贵宾室候机时,闻人律抱着月凨站在唐秘书身边,一边侧耳听她汇报工作,一边忍不住用眼神对洛城示意:待会儿你跟我坐一起。   洛城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撇撇嘴:着什么急?回到申城还愁没时间黏糊吗?……你真是,生怕大家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啊!   闻人律只得不甘地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听唐秘书说话。   五个半小时的飞行后,飞机落在申城机场。司机早已在通道出口等候,他们一露面便迎上去,自觉地接过行李:“少爷,你们是先回家,还是先去望海街?”司机小林习惯性地问道。   登峰的一行人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他俩,神色各异。霎时间,洛城那个如坐针毡、那个如芒在背,几乎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哈哈,哈哈……不用送我,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打的回望海街就行,你带月凨回去吧!”   说着,他拎起行李包,忙不迭跑出了机场,剩下闻人律独自接受众人的注视。   闻人律面不改色,完全没有他的惊慌失措——这人平静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抱着女儿、领着司机向外走去:“回家吧!你们也都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听见上班二字,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作鸟兽散了。   ----------------   春末夏初是申城最舒服的季节。洛城坐在的士上,车窗大开,清凉空气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花香灌进来,他却无心欣赏,兀自低着头给闻人律发短信:“……你真是要死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司机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嫌大家的闲话说得还不够多啊!”   “原来你是怕大家说闲话?”闻人律却反问他。   “废话!我脸皮可薄着呢,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议论!”   “……是觉得我拿不出手吗?”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洛城被他气笑了,心里忍不住想:是我拿不出手才对吧!……你一个密什么根大学的硕士,我哪里配得上你?哼!   此时的士到了望海街,他懒得再回复,收起手机,拿起行李包下了车。   居民楼前的那棵泡桐花已经谢了,地上满是被踩得稀烂的花瓣。洛城可惜地望着这些泥泞,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两辆黑色的豪车停在楼下。   正心想着,这是谁家来了个有钱的亲戚?十几秒后他爬上四楼,却见自家房门大大敞开着,里头站着几个身材魁梧黑衣人士。   一个头发花白的高挑alpha正站在妈妈的相片面前,背对大门,冷声嗤笑:“原来这也是个没妈的野孩子!难怪小律喜欢呢。”   洛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厉声抵吼:“操,你们谁啊?干嘛私闯民宅!”   屋里的人齐刷刷地回头望过来。当看清那个花白头发alpha的脸时,洛城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冷傲表情,绝对是闻人律的父亲没错! 第116章   不知为何, 在认出这人是闻人律父亲的那一瞬,洛城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丝惶恐。   那种被人审视的不安和局促感,就像当年闻人律审视自己一样, 给他带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他的胸膛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 肺叶吃力地翕张着,呼吸猛地变得艰难。   闻人谦信冷眼打量着他,脚下不疾不徐地朝他踱步而来。手中那根红木拐杖一下一下杵在小花砖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仿佛索命的魂铃。最终, 他的视线落在洛城面部的淤青和红肿上,冷笑着发出了“嗤”的一声:   “这么狼狈,这么粗鲁……真是太不体面了!我搞不明白,小律为什么非要跟你们这种卖弄拳脚的人混在一起?……真是自降身份!”   精神矍铄、身材高瘦的Alpha仿佛闻人律三十年后的样子, 缓缓走到面前,对着他发出轻蔑而鄙夷的质问。   看着闻人谦信比自己矮了几公分的身材,洛城深深呼吸着, 意识这才缓缓回笼。他艰涩地咽下一口气,咬牙冷声道:“这个问题问你儿子去啊!跑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儿子肚里的蛔虫……神经病!”   骂完, 他粗鲁地挤开闻人谦信走进客厅, 将行李包用力扔在了地板上。闻人谦信被他挤得失去平衡,撞到门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赶紧冲上前扶住他,低声喊:“老爷,小心!”   闻人谦信难以置信地支着拐杖站起来, 怒不可遏地扭过头,瞪着这个粗鲁至极的家伙:“你这个没教养的混账,敢这样骂我——?!”   “我骂你怎么了?”急迫地倒了一杯水, 狂饮两口,洛城心里那股气后知后觉地腾起来,面色变成戒备的恼怒:“你私闯民宅,莫名其妙地对着我指手画脚,不该骂吗?!你自己为老不尊在先,还要我说话好听,未免太可笑了吧?!”   “……要不是你厚颜无耻勾引我儿子,我会来找你吗?”扶着管家的胳膊,闻人谦信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疾言厉色地指责道:“你们这种下等人,从来不走正道,只想着一步登天!你别以为生了他的孩子,我就会让你嫁进闻人家!你既无出身、又无教养,alpha不像alpha,omega不像omega……这样的下等货色,别想跟我们家沾上分毫!”   下等货色?将水杯往桌上狠狠一砸,用力坐到沙发上,洛城懒得看他那张傲慢的嘴脸,冷笑着双手环胸:“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让我离开你儿子?”   “是!”闻人谦信双手扶在拐杖龙头上,仿佛终于感到一种统治的快感,傲慢地昂起了下巴。洛城却又冷笑一声,近乎幸灾乐祸地抬眼看向他,奚落道:“可惜啊,是你儿子死皮赖脸缠着我确认关系的!你与其跑到我这里撒泼,不如去做他的心理工作?”   ……小律死皮赖脸?!   闻人谦信愕然瞪大眼,削薄的嘴唇仿佛某种奇形怪状的灵长类,扭曲地绷紧了:“不可能!小律像我,对感情从来不屑一顾,又怎么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肯定是你用孩子要挟他,他才迫不得已的!”   “哈!我用孩子要挟他?”洛城讥讽地大笑一声,面露不忿:“我怎么看不出他这么喜欢孩子,轻而易举的就能被我要挟了?”   此话一出,闻人谦信的面容狰狞地扭曲一瞬,气恼之中多了一丝恻隐。语塞两秒,他仿佛不想承认,窝火地偏开头,咬牙切齿道:   “小律他……气我跟他妈离婚,也气我忙工作不关心他,所以一直想要个完整的家。现在你给他生了个孩子……我听说,那孩子聪明漂亮,他当然喜出望外!不过我告诉你,你也别得意!小律个性认真、为人正直。不管谁给他生孩子,他都会负责的,这跟孩子的妈妈是谁没有关系!不然,你在他旗下待了这么多年,怎么拖到现在才开始不清不楚?”   说着,他冷哼一声,鄙夷地睥睨着洛城:“褚家那小子就是太一本正经了,不知道学你这种花招,给小律生个孩子!……如果他当初机灵一点儿,今天还有你什么事儿?”   一席话听得洛城面色青白,眼底火焰熊熊,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   一旁的保镖见了,顿时紧张地靠过来,伸手拦住他。洛城咬牙切齿地打量他们一眼,不禁狰狞地冷笑:“老子是UFC职业格斗选手,你们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想想看能不能拦得住我?”   两个保镖默默咽一口唾沫,面色苍白。不敢妄动。   再扭头望向半米之外面色倨傲的闻人谦信,洛城紧咬着后槽牙,努力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不可一世:“老不死的……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你不希望我跟你儿子在一起,那你自己去找他说,别来我这里狗叫!老子只是伤了,不是残了,打你找来的这些小虾米还是轻轻松松!还有,你别以为自己上了年纪,我就不敢动手。现在是你私闯民宅在先,我就是把你打残了,舆论也是会偏向我的!”   想不到他如此冥顽不灵、软硬不吃,闻人谦信气得嘴唇发抖、呼吸不稳:“你,你这个小瘪三……”   话音未落,洛城挑衅地抬脚一踹,他那根油光锃亮的红木拐杖顿时脱手,“叮铃当啷”地从门口飞了出去:“还不走?我准备报警了哦!”   说着,他拿出手机就要拨打110。闻人谦信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抬起手颤抖地指着他,还想再说什么。身旁的老管家已经着急地扶着他,将人推了出去:“老爷,先走吧!咱们撬门确实理亏,要真被拘留到公安局,那就丢脸了……”   一行人拉拉扯扯地走出门口,捡起拐杖沿着楼梯离开。洛城咬牙紧盯着他们,胸口仍然气闷得要命。半晌,他狠狠将行李包踹到了墙上,那股闷气这才发泄了出来,粗喘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客厅里。   -------------------   上一次被这样羞辱,好像还是跟小晴分手的时候。   结痂的伤疤被撕开,甚至变本加厉地撒上一把盐,洛城蜷缩在床上,久违地感到了苦楚。   有些事情他想要极力忽略,比如他跟闻人律之间的差距,以及闻人律一反常态的热情和钟爱,可总有人要把事实残忍地摆到他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他不是真正的喜欢你!你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干扰因素,你不知道是哪一项让他改变了方向,浑浑噩噩地走过来……今后又会因为怎样的原因幡然醒悟,回到当初。   正如那个老不死所说,“你在他旗下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才纠缠不清?”   ……如果没有月凨,他跟闻人律,其实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   想到闻人律抱着月凨耐心哄睡的那些画面,洛城不禁苦涩地闭上眼,胸膛里面锥心的痛:他确实是一个非常负责的爸爸……他对月凨的关心和爱,也许比自己更迫切一点。   如果是别人生了他的孩子……以闻人律对家庭的渴望,想必他也是会欣然接受的吧?洛城不禁想到自己刚怀孕时的想法,即使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但他也毅然决然地将宝宝留了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更别提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个道理他都懂,闻人律不可能不明白。   再想一想以前两人针锋相对的情状……这样深刻的成见都能抛诸脑后,改变心意来追求自己。那换了褚云争来,想必他会更加全心全意吧?   将下唇咬得发疼,洛城忍不住用被子捂住头,把自己困进了不见天日的堡垒里。   -----------------------   那天晚上,他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每天无所事事,赤着脚在望海街撩猫逗狗,到处惹祸。他学习不用心,上课也不认真听,偶尔在街上看到那些背着书包去补课的三好学生,还会放声大笑:“哈哈哈,真傻!有时间不玩,补什么课呀!把自己学傻了都!”   他从来都看不起那些闷头学习的尖子生。即使考试挂零蛋,被老师点名起来骂,他也不屑一顾。   同样的,那些尖子生对他也不屑一顾。他们本就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群体,正如他跟闻人律——如果他没有签到登峰旗下,两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去到同一场宴会,更不会糊里糊涂地滚到同一张床上。   一切都是阴错阳差。   想到有可能擦肩而过的情状,洛城呼吸急促地惊醒过来,怔怔望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在春暖花开的五月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浑浑噩噩地坐起身,在熹微的天色里发了一会儿呆。半晌,伸手摸过手机,失魂落魄地点开社交媒体,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一打开主页,八卦新闻上赫然挂着前两天赛后采访的焦点问题:洛城拒爱KSP,钟情于孩子的亲生父亲!   ……看着这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标题,洛城苦笑出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与咬牙切齿的懊恼:明明是他先告白的,但为什么……现在患得患失的是我呢?   ------------------------   赛后的三天内,洛城一直占据着各个新闻的头版,在网络上的讨论度居高不下。UFC粉丝们对他达斯绞降服伍沛霖津津乐道,CP粉则是为了自己产品的BE结局而哭天抢地:“怎么会这样……天降终究比不过孩子爸吗?洛城,你睁眼看看ksp吧,他又帅又温柔,我不信你能两眼空空!”   “我不行了,我要爬墙了……孩子爸,有胆你出来,认下老婆孩子!我马上拥护你为新的哥夫!”   “我的K城啊!就这么水灵灵地BE了啊!”   “这届网友到底行不行,怎么到现在还没扒出孩子爸的身份?”   “扒不出来啊!洛城捂得太好了……”   “我感觉孩子爸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不然不会藏得这么好!”   ……   看着这些呜呼哀哉的评论,闻人律心里那个窃喜、那个得意,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注册个账号,承认自己就是孩子的爸爸!   可想到洛城的薄脸皮,他克制地轻咳一声,还是只能作罢:这个消息如果爆出来,免不了又要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洛城好不容易才从上一场风波中安定下来,自己还是低调行事吧……闷声发大财就好了。   轻咳一声,他板起脸,开始研究洛城目前的舆论偏向。   前天金斯顿先生在推特上发布了他与洛城、伍沛霖的合照,一时间让他们两人的知名度又翻了一番。有网友说,现在Chan和Lin已经跻身UFC顶级明星的行列了,影响力足以跟奥康纳掰一掰手腕。就是不知道……作为宿敌的这两人,二番战能不能成行?   轻轻一挑眉,闻人律转而去翻奥康纳的推特——自上次拿到金腰带后,这家伙就开始致力于推广自己的威士忌品牌,一天到晚拿着酒到处摆、到处拍照,仿佛对其他选手的输赢根本不关心。   这两天有许多人涌到他的威士忌广告下面,询问他对洛城获胜和叫阵的看法,他也不搭不理,反而又发了一条在酒吧里跟漂亮Omega寻欢作乐的视频。   ……消极抵抗么?闻人律冷笑,反手拨通了Dana White的电话。   这一次比赛,Dana靠着洛城的高人气赚了个盆满钵满,一时间乐开了花,开心不已地同他打招呼:“Seth!……噢Seth,这次的比赛太精彩了,太出乎意料了,Chan的达斯绞降服真让人喜出望外!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综合格斗界、体育界、娱乐界、lgbt群体……天哪,他变成了世界的宠儿!我迫不及待想要促成下一场比赛了!”   “但是奥康纳似乎并不这样想。”闻人律凉凉地提醒他,“三天了,他没有任何回应。你如果想要维持事情的热度,引发大家的热情,最好说服奥康纳露个面,这也是为他着想——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不敢跟Chan二番战呢!”   “我会说服他的。”Dana郑重地保证道。“如果有可能,我想在三个月后的拉斯维加斯数字赛上,让他们开始二番战。这一次的热度太难得了,我必须要趁热打铁才行。”   “是吗?”见这个狡猾的商人只提比赛,不提报酬,闻人律不禁冷笑,凉凉地提醒他:“那下一场数字赛,你是不是该把Chan应得的ppv分成拿出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Dana尴尬地大笑,“这当然是需要的——我给你们5%,怎么样?这个比例够有诚意了吧?”   “才5%吗?”闻人律眯起眼睛,不大满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给Lin的ppv分成就是5%。现在Chan打败了他,帮你引爆了如此高的热度,你居然只肯给他5%?……Dana,UFC巨星的待遇,不应该这么低吧?”   “咳……你让我好好想想,行吗?”Dana心疼地纠结着,显然不想松口。闻人律沉吟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要不这样——我可以接受5%的ppv分成,但是,他们的二番站要在中国举办。”   ……这么重要的比赛在中国举办!Dana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更纠结了:“Seth,你这是在为难我啊!”   “我的条件就摆在这里,Dana,就看你怎么取舍了~”悠哉悠哉地坐进转椅里,转了半个圈。闻人律垂眼一看,办公桌摆着一份密封的调查报告,用牛皮信封装着。他的嘴角突然勾起冷笑,伸手拿起那份报告,不疾不徐地道:“还有——Dana,你这一次赚了那么多钱,想必对于违约金……应该不会心痛了吧?”   “什么违约金?”Dana警觉地反问。   “之前UFC跟我们签订的,替Chan保密性别的合同,你们有人违约了。”手指轻轻扣着a4纸上清晰的名字,闻人律一声冷笑,拍了张照片发给他:“你那位兢兢业业的Beta秘书,最近似乎比较缺钱啊?”   话筒那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2000万美金——Dana,你这一次ppv收入,靠着Chan增长了不止这么点儿吧?那就干脆一些,赔偿给我们吧!”   “……我需要跟我的律师商量过之后,再做定夺。”一提到赔偿,Dana立刻露出了商人本性,冷酷无情、分寸不让。闻人律也懒得逼迫他,合上那一叠调查报告,一抬手扔回了桌面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   松涛阁的复式大平层已经清洁得七七八八了。   四点钟下了班,闻人律心情大好,兴冲冲地让司机把自己带到新房那边,看看还缺什么东西。当他走进大门,看见宽阔的客厅、低调大气的内装、和无敌的视野,心情不禁变得愈发飘飘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幻想自己跟洛城在这间房里相亲相爱的画面。   不一会儿,他转身来到主卧——主卧的床特意挑选了现代仿榻榻米的款式。整张床足有2.8米宽,床高只有20厘米,方便月凨上下。   宽大的衣橱和盥洗室隔开主卧和主书房,以后自己办公累了,就可以随时回到主卧跟老婆孩子亲昵,不需要再经过走廊——洛城这人脸皮薄,要是让敏姨看见,他肯定会觉得羞愤的。   ……说起来,换了大房子之后,敏姨肯定也打扫不过来了,自己还得再请一些钟点工。低头寻思着,闻人律想,干脆让敏姨当管家好了!她不用干活,只需要管理那些钟点工就行。   打算好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即迫不及待地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洛城:你看看,我们的新家。   ……洛城却久久没有回复。   不禁怔忪,闻人律盯着手机等待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确认他的安危。洛城隔了很久才接起来,嗓音有些沙哑,情绪好像也不大高昂:“喂……干嘛啊。”   “你在家休息吗?”闻人律紧张地问,“怎么不回我信息,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就是累。”洛城心不在焉地哼着,声音非常含糊。闻人律不禁愈发在意了,眉心簇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处的江面:“待会儿我去接你吧!你把东西收拾好,跟我回家休息。”   “我在家待得好好的呢……你让我再躺两天行不行?我身上痛得要命,没心情收拾东西!”   “那我过去帮你收拾。”闻人律不假思索地道。   “不是……”被他逼得气急败坏,洛城终于嚷嚷起来,语气里带着一分起床气似的恼火:“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阵儿啊?!去你那边又要陪月凨,又要陪你,还得应付敏姨和路易——我累死了,身上痛死了,就想无所事事地待两天,怎么了?!你可以放我安静一会儿吗?”   不知他的火气为何而来,闻人律错愕地站在窗前,眼珠诧异地颤动着,一时间无话可说。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只听得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闻人律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揪了起来,被洛城轻易地搓圆捏扁:“你……我们在你身边,让你觉得烦了,是吗?”   “啧……我不是觉得你们烦!”洛城懊恼地啧一声,声音沉下来,又空白了一阵子。良久,他用力叹一口气,疲惫道:“我只是太累了,想要自己静一静……你明白吗?从年初到现在,我心里没有一天是安定的。现在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间……你就让我在望海街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好。”说不出反对的话,闻人律失神地站在窗前,慢慢地、迟缓地挂了电话。这一刻,他感觉一股无形的墙又隔在了自己与洛城中间——也许强求来的结果终究不够顺理成章。洛城对他没有足够的感觉,一旦两人短暂地分别,就像酒精退去,神志立刻清醒。   怎么样才能让他一直醉呢?   闻人律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 第117章   在比赛后的第七天, 格伦奥康纳终于回应了洛城的叫阵——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视频是在推特上爆出来的,摇晃不定的画面显示这是普通网友的手持拍摄。画面中,奥康纳穿着一件紧身的花衬衫, 金色短发梳得油光铮亮, 络腮胡打理得霸气而整洁,正在一家热闹的酒吧给自己的威士忌品牌站台。   就在他大笑着给众人轮流倒酒之时,其中一人突然不怀好意地问:“格伦,你怎么还不回应Chan的叫阵?是不是怕他KO你, 所以吓得屁滚尿流了?”   格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攥着酒瓶往那人胸口上用力一搡,用浓重的爱尔兰口音骂道:“关你什么事,Eejit?”   对方好像就是来惹怒他的,笑嘻嘻地又道:“你怕一个omega吗?”   这一次格伦没有再惯着他, 直接一脚将他踹倒,扑上去一边挥拳一边骂:“Chan派你来的是吗?那你告诉他,我看不上发育畸形的人, 他没资格跟我一起站上八角笼!如果他想爬我的床,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此视频便结束了, 听说被打的人已经向奥康纳发起指控, 这个冲动的UFC轻重量级金腰带持有者,有可能面临长达两个月的监禁。   一时间,网络上议论纷纷,许多人对奥康纳的言论表达了不齿的看法:“格伦真是,哗众取宠养成了习惯, 整个人变得过于不可一世了!……他是为了吸引眼球吗还是真的觉得自己这样很酷?”   “反正从他拿到金腰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冠军会让他得意忘形、理智尽失。你们看着吧,他以后绝对还会做出其他离谱的事!”   “你们这些人是嫉妒吧, 人家有这个资本,狂一点怎么了?格伦是UFC最有名的选手,出场费第一,ppv分成第一,不管你们怎么阴阳,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好莱坞明星格里菲斯还邀请他出演自己电影的男2号——是男二号噢!可不是KSP和Chan接的那种小虾米角色。你们就嫉妒去吧!”   “楼上那个,你家主子要面临牢狱之灾了,开心吗?”   然而没过两天,针对奥康纳的指控就被撤销了,据说是钞能力发挥了作用。当他从警察局走出来时,有好几个记者举着话筒等待在门口,无视他的保镖,伸长了胳膊大声问:“格伦!你是否会答应Chan的叫阵?”   爱尔兰人的回答是面色不善地比了一根中指。   看着那张熟悉的、轻慢的脸,洛城站在镜前、叼着牙刷,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你就躲吧,像乌龟似的缩着吧!跟我的二番战是众望所归,观众不会放过你,Dana也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的。   小心翼翼地洗干净脸,他靠近镜子,打量脸上的伤口——红肿已经基本消失,淤青也沉到了皮肤之下,暗淡的,仿佛翡翠里青色的飘花。再轻轻按一下下巴,那种刺痛的感觉也轻了许多。   看着镜子里逐渐变得“体面”的脸,洛城的鼻息变得沉缓而绵长:自己这种风格的长相,果然跟闻人律不大配吧?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脸。   也许因为有少数民族血统的缘故,他的眉骨和鼻梁比普通人要高。中国人的眼睛普遍有蒙古褶,他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又宽又深的眼角和双眼皮。   窄而立体的脸型,棱角分明的厚唇,两条粗眉过于浓密,以至于每次化妆都要刮掉一些杂毛。   看着自己几乎蔓延到鬓角的眉毛,洛城忍不住想,闻人律的眉毛好像是很规整的长剑眉,杂毛很少。他的内眼角尖尖的,被蒙古褶包住一半,往外连接着细而窄的双眼皮,看上去十足俊秀。他的外眼角好像连着一道沟,沟里泛着淡淡的红色,显得整个眼睛更加修长。   虽然不喜欢闻人谦信,但此时此刻,洛城也不得不承认,闻人律的长相确实比他体面很多。他一看就是那种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自己呢?更像是山林里长大的野孩子。   这样天差地别的成长背景……他们两人能长久吗?   与闻人律短暂分开的这几日,洛城总是忍不住考虑这个问题。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瞻前顾后了……没了以前那种横冲直撞的莽气。这样的变化,洛城将它归结于闻人律本身——虽然自己一直追求高岭之花,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到一个这么高水平的。   ……万里挑一啊。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闻人律都是人类中的翘楚。   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洛城失神地往嘴里塞生煎包,一口一个,却食不知味。半晌,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默默地撇眼望去,见是KSP——这厮最近留在申城,被褚云争逮着参加了好几个商业活动。现在打电话来,估计是终于有空闲了。   “Chan~”接起电话,对面依旧是阳光灿烂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烦忧的事情:“今天天气很好,你带我逛一逛申城吧!前阵子一直忙着给你备赛,最近几天又参加活动,我都没有好好地参观过呢。”   没滋没味地坐在沙发上,洛城本打算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待在家里也是心神不宁,干脆出去散散心,便应了下来:“走吧!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你到处逛逛。”   -------------------   心神不宁的不止他一人。   本打算把洛城带回家后,一家人再筹谋搬家的事情。但洛城不来,闻人律也就只能自己折腾。   家具和日常用品当然是要买新的,可有一些私人的东西,比如书房里的资料,还是要自己打包整理。晚上下了班,闻人律泡在书房收拾东西,收着收着,两眼就会失神地放空了,盯着某一处呆望。   月凨坐在一旁,好奇地翻着他那些书。冷不丁一抬头,就见爸爸像个雕像似的盘腿坐在书架前。她忍不住关切地伸出小手,拽一拽爸爸的衣服……闻人律茫然地回望过来,露出淡淡的笑:“月凨,怎么了?”   “书!”月凨说。   “对,书。”闻人律终于醒过来:“爸爸要收拾好了,带到新家去。”   “新家。”月凨乖乖的重复一句,随即指向门口:“洛爸爸!”   闻人律一怔,笑容中不禁露出酸涩:“嗯,我一定会把洛爸爸也带过去的。”   最近几天,两人聊天不多,基本都是自己在睡前找个话题,想办法跟洛城闲扯几句。对方的大多数回答都像在顾左右而言他,说自己脸疼、手疼、腰疼、腿疼,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来找我。”   ……但闻人律感觉自己已经忍耐到极点了。   第二天晚上加班,离开训练馆时已是九点多。坐在驾驶位上,闻人律有些累,忍不住靠在座位里,小小地眯了一会儿——司机这两天请假,他只能自己开车。没法在路上趁机补觉,他总感觉有些精力不足,连带着心情也颇为低落。   ……不过,也有可能是激素的原因。   昨天早上,私人医院那边的护士提着采血箱上门来,他才发觉又到了查激素的时候。今天下班之前,激素检查报告发到了邮箱里——他的睾酮水平又开始暴涨了,看来不久后就会爆发易感期。   ……可洛城依旧没有跟他回家的意思。   难道又要靠面包抵过去吗?苦笑一声,他迷迷糊糊地在车里睡了过去。可刚眯了十来分钟,车窗就被人敲响了。睁开眼,陆庭风在车窗外拿着手机对他晃一晃,好像要给他看什么东西。   摁下车窗,闻人律揉了揉脸,疲惫道:“怎么了?”   陆庭风点开新闻图片给他看:“有人拍到昨天洛城在跟KSP逛街耶,你不管一管?”   迷糊的眼神猛然清醒,闻人律紧张地定睛望去,就见这人高马大的两人戴着鸭舌帽,拿着一杯饮料倚在江边栏杆上,表情轻松,似乎相谈甚欢。评论里许多人不禁发出了质疑:“不是说对他没有意思吗,怎么又一起逛街呀?”   酸涩地咽一口唾沫,闻人律坐了回去,仿佛若无其事:“朋友而已,逛个街也正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吗?看着他紧抿的嘴角,陆庭风不置可否,耸肩道:“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一转身扬长而去。   僵在原地挣扎良久,闻人律最后还是没忍住,咬紧牙关发动车子,直直杀向望海街。   初夏的夜晚,空气十分清醒,略带着一丝凉意。将车停到泡桐树下的时候,闻人律听见草丛里有鸣虫在叫,吱吱吱的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吵得他心烦。   洛城家的灯还亮着。   不禁屏息静气,他侧耳倾听着这安静夜色中的所有动静……居民楼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老人几句说话的声音,洛城家里似乎只有他一人。   闻人律这才松了一口气。   拿出手机,他看着两人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是在昨天,自己询问他下巴的伤势如何?洛城的回答非常简短:“好些了,按压的时候还有点痛。”   “Dana想让你跟奥康纳在三个月后的拉斯维加斯比赛,但我觉得有点儿仓促了,你的下巴估计还要再恢复一个半月。”   “比赛?哈,他先把奥康纳搞定再说吧!”   望着这几句对话,闻人律挣扎良久,还是牵挂地拨了过去。在静谧的夜色中,他听见四楼那个亮光的窗户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音乐,随即听筒那一头传来洛城的声音:“……干嘛,我都快睡觉了。”   “你准备睡觉了啊?”闻人律的话被他堵住了,张口结舌的,好半晌无法言语。洛城等待几秒,又道:“……你刚下班吗?”   “嗯……你怎么知道?”   “你以往回到家,不都会先拍个月凨发给我看?今天没拍,我就猜是加班了。”   心里莫名有些酸甜,闻人律不由勾唇,沉迷地低下头:“嗯……开会,折腾了两个多钟。”   “你在车上?”   “没有——我,”闻人律下意识抬起头,又看向那个亮灯的窗户,撒了个谎:“我在训练馆的车库,准备回家了。”   “噢。你回去赶紧休息吧,反正月凨肯定也睡觉了。”洛城说。   “好。”说到这儿,对话似乎可以结束了,但闻人律拿着手机,久久不舍得放下来。洛城也陪着他安静了几秒,半晌,轻咳一声,道:“昨天……KSP忙完了活动,找我逛街。我想着,两次叫人家来帮忙备赛,也没尽地主之谊什么的……就陪他逛了逛,顺便聊聊天。”   没想到他居然跟自己主动汇报这件事情,闻人律错愕一瞬,心里隐约有些高兴,:“……是吗?你们去逛了哪儿,聊了什么。”   “就随便聊聊。”洛城的声音又变得含糊了:“我才知道他家庭出身很不错,父母都是教授。他刚开始练习格斗的时候,爸妈也阻挠过呢。”   “对,他家境挺好的。”不知他为何提到这一点,闻人律下意识坐直了些,认真地听着他的话:“是不是有钱人都觉得格斗是低人一等的事? KSP父母是当教授的——应该够开明了吧?居然也会阻挠他。”   “这个也可以理解吧,毕竟格斗是一项有损身体的运动,父母肯定会担心孩子。就像月凨——假如以后她也想走格斗的道路,你会放心地支持吗?”   洛城没有吭声。   “……作为家人和作为旁观者,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往往是相反的。家人考虑的是你的身体健康,旁人才会考虑你的荣誉。”坐在安静的夜色里,闻人律声音低沉,娓娓道来,仿佛在给女儿讲睡前故事。   良久,洛城道:“——那你呢?你觉得我在八角笼中的表现怎么样。就是那种——野蛮的,原始的,像野兽那样想要将对手置于死地的行为,你觉得粗俗吗?”   他的语气中好像透着犹豫,又透着一股想要确认什么的忐忑,鼓起勇气向自己问询。闻人律惊异地沉默了两秒,道:“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登峰这个格斗经纪公司是我执意要开的,平常我自己也在练拳击和柔术。如果我觉得粗俗,又何必沾染它们呢?”   洛城在对面“唔”一声,又不说话了。   仿佛终于发现症结所在,闻人律瞬间精神大振,追根究底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哼道:“就……那些网友说我配不上你,说你跟褚云争门当户对,更加般配。”   “般配个屁。”闻人律言简意赅地否认:“这世界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又不是买东西,符合要求就能往框里丢。我对他没有喜欢的感觉,再般配也是白搭——就像他们觉得你跟KSP很般配,难道你们就能在一起?”   “对他没有感觉,怎么对我就有感觉啊……”这句话洛城问得瓮声瓮气的,好像极不适应如此直白的话语,一边说一边犹豫着想把它往回吞。但闻人律还是捕捉到了,失笑道:“喜欢这回事,谁能说得清楚?”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洛城的。现在回想一下,好像不知不觉中,心里就一直想着他了:“有些人之间就是存在着吸引力,科学家也说不出原因。”   “……噢。”沉闷地应一声,洛城对他的回答好像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再问。闻人律却被他撩拨得心痒痒的,忍不住沙声道:“洛城……我来接你好不好?新房那边都布置好了,我们明天就准备搬过去……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你们先搬吧。”洛城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沉闷的含糊感:“这两天磊哥他们准备帮我办个小型庆功宴,我要跟他们去喝酒……等这事儿结束了,我再过去。”   说着,那扇亮光的窗户熄灭了,变成一片黑沉。闻人律不禁大为失望:“你要休息了是吗?”   “嗯,我准备睡觉了。”   “好吧,那我过两天再来接你。”   电话挂断后,黑色宾利安静地驶出了望海街,只在地上留下两行淡淡的车辙。居民楼昏暗的四层走廊上,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从柱子后头露出半个脑袋,见车子走了,他站在那儿眺望了好半晌,这才默默地回了家。   ----------------   第二天下午四点,洛城穿着夹克来到曹教练订的酒吧。一进门,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就在角落的卡座里冲他招手,还大声吹口哨:“我们的冠军来啦!哟,伤好了啊,真是英俊潇洒哦!”   KSP也在,一口白牙极其光亮,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洛城失笑地走过去坐下,道:“搞这么大阵仗,待会儿别把狗仔引来。”   “你怕我俩又被别人拍到吗?”KSP促狭地问。   洛城皮笑肉不笑地斜他一眼:“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拍就拍,我不在乎。”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各种烈酒、鸡尾酒轮着上,洛城却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敞开喝。   KSP满脸兴味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啜饮了半杯长岛冰茶。半晌,他凑近洛城,低声道:“虽然你忧郁的表情也很吸引人,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大大咧咧的样子——怎么,跟Seth发展得不顺利?”   洛城一听,不禁警告地瞪住他,瞬间变回了之前那只警惕的野兽。KSP大笑,促狭地道:“别这样嘛!有什么苦恼,你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你准备帮自己的情敌?”洛城狐疑地眯起眼斜他。   “No no no,我不是帮Seth,我是帮你。”KSP郑重其事地道,“帮你认清自己,说不定我能有更多机会呢?”   他前天就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应该是闹了什么小情绪。这种时候正是自己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KSP简直要激动得双眼发亮,活像一只即将捡到大便宜的鬣狗。   认清自己?洛城失笑地摇摇头:我不需要认清自己,我只想认清闻人律。   心事重重地啜饮一口冰冷的酒液,他失神良久,半晌似乎动了心思,忍不住瞥向一旁跃跃越试的KSP,犹豫着道:“如果一个人……他以前很讨厌我,后来却对我很热情,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什么“一个人”!KSP了然地笑起来,直接问:“Seth以前很讨厌你吗?”   洛城懊恼地挠挠头:“……唔,他以前很讨厌我的。我跟他的堂妹谈恋爱,他很不高兴,觉得我配不上人家。”   闻言,KSP认真地思索一会儿,诚恳地道:“虽然以前我跟Seth交流不算多,但从仅有的几次合作中,我并没有感觉到他讨厌你。相反——我感觉他很看重你。”   ……是吗?洛城不大相信,坐在桌前狐疑地、难以置信地拧着眉,甚至用怀疑的眼神看向KSP,一副“你是不是被闻人律收买了”的表情。   KSP不禁再次大笑:“我是个诚实的人,不会说谎,更不会被情敌收买,你应该相信我的话。”   洛城思索着低下头,慢慢啜饮了一口酒,陷入了沉思。   又喝了一会儿,约莫五点多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洛城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闻人律?   下意识瞥一眼周围,曹磊和KSP他们兴致高昂地喝着酒,并未注意自己。他便低调地接起来,掩着麦克风道:“喂,干嘛?”   对面闻人律的声音有些缥缈、模糊:“你在家吗?”   “我不在啊,出来跟磊哥他们喝酒了。”刚说完,曹磊就在对面大笑了几声,闻人律显然是听到了。他停顿一会儿,哑声问:“你能过来找我吗?”   “怎么了?”洛城拧眉,站起身正要出去说,曹磊醉醺醺地揽了过来,捞着他的肩膀道:“阿城!你今天怎么回事,酒都没喝几杯?……今天可是我请客,你不给我面子?”   “等会儿,等会儿!”洛城艰难地把他推开:“等会儿跟你喝!”说着,他离开卡座,走远一些,耳边终于清净不少:“你怎么了?”   “……没事。”那头的声音暗下去,模模糊糊的:“你喝完再说吧,我在旧房子那边。”   “哦。”听着他挂了电话,洛城狐疑地盯着屏幕,心里感觉不大对劲。正要走回去继续喝,可想到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像生病了似的……洛城拧起眉,犹豫几秒,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   打的来到闻人律家楼下,天色已暮,空中满布着紫红色的霞云。洛城跑进电梯厅里,摁下六楼。当来到门前时,他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兰花香气,缭绕在指纹锁上。   ……闻人律易感期了?   试探着摁下手指,大门应声打开。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浓烈的香气,仿佛十数盆兰花在家里同时盛放,香得有些熏人。洛城嗅得整个人都精神了,晕陶陶地被这股香味浸泡着,不禁屏住呼吸,失魂落魄地一步步走向主卧。   房门开着。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看见深灰色的大床上,一个身影裹着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躺在那里,仿佛一个五颜六色的衣服堆。定睛一看,那堆衣服里有自己穿过的黑色睡衣、T恤、用过的浴巾,甚至还有一条蓝色细纹的床单——操,是那次自己在安德玛发布会突发热潮期时,那间公寓的床单!   他瞠目结舌地定住了。   听见动静,那堆衣服迟钝地移动一下,半个脑袋茫然地转了过来,露出一双湿润的凤眼:“洛城……?”   沙哑的、期盼的、眼巴巴的声音,仿佛找不到主人的大型犬,正茫然地低呼着。那一刻,洛城感觉自己的心被猛然射穿了,一股怜爱和酸涩涌上来,将这几日的彷徨盖了下去。   算了,糊涂就糊涂吧,想得太清楚有什么用?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望着闻人律眼里那一汪幽深的湖水,他轻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溺了下去。 第118章   双脚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带着他走进昏暗的房间里,来到床前。闻人律迷离的眼光难以置信地凝聚了起来,恍惚地支起身望着他:“……你不是在跟KSP他们喝酒吗?”   身上那堆衣服山“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那股氤氲的兰花香变得更加浓厚了。洛城瞥一眼滚到自己脚边的黑色睡衣, 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也变得晕乎乎的:“我听你精神好像不大好,就过来了——怎么易感期也不跟我说?”   面色酡红的Alpha贪婪地、忠诚地看着他,视线在他逐渐消退的伤痕上来回打量,仿佛一只很想舔舐主人却又心有顾虑的大狗:“人家给你办的庆功宴……我总不好把主角叫回来。反正我一个人待惯了, 撑两三个小时也不要紧。”   “是吗?”见他这么替自己着想, 洛城不禁起了坏心,眉毛轻轻一挑:“好吧,那我继续去跟他们喝酒喽?”   说着,站起身作势要走。身后立即传来迅如疾风的动静, 一双结实的胳膊牢牢搂住了他的腰,后背也被撞了一下:“不行……回来了就别想走了。”   瓮声瓮气的声音,似乎在气恼恋人的恶作剧。洛城忍着笑容, 双手攥着他的手腕拉开一点点,自己再转过身, 搓一搓这颗埋在胸前的脑袋:“想要我陪就直说嘛!装什么大度。”   “太黏你的话, 又怕你说我不给你空间。”灼热的呼吸透过蚕丝T恤,热乎乎地喷在皮肤上。这人好像很委屈,一张脸在他胸肌里用力地蹭。洛城搂着他,心虚地抿抿唇,双手轻轻摸着他后脑勺硬扎扎的头发和热乎乎的脖颈:“……特殊时期不一样嘛。”   正想着如何安抚这个被自己晾了一个多星期的男朋友, 胸口便传来一阵酥麻,屁股也被迫切地触碰了。洛城轻啧一声,立刻捏住他的脸颊:“干嘛, 这就吃上了?!”   闻人律死死埋在他的胸口不肯松开,双手也紧扣着他的身体,把人往床上拖:“洛城,洛城……”他着迷而狂热地一边亲吻、一边低喃:“我想你想得要死了……”   “巢”的主人回来了,这些筑巢的次等品变得不再紧要。倒塌的衣服被那两人陆续踢下床,寂寥地东散西落。不一会儿,洛城身上的外套和T恤也被脱了下来,露出依旧带着浅浅淤痕的身体。   感受着微凉的空气,洛城不禁深呼吸着,一股高热和晕眩慢慢从胸膛深处扩散开。闻人律像一只饥饿的猫科动物,觅食一般四处寻找……他不禁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随即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抓住了闻人律后脑勺的头发。   天花板好像在旋转,缓缓地压下来。突然,那家伙又坐了起来,一言难尽地错动一下下颌,郁闷道:“……下巴酸。”   洛城一怔,随即失笑:“谁让我还是alpha呢?算了,别为难自己……”   不料,闻人律固执地又低了下去。   惯于成功的人似乎不允许自己有失败,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洛城感觉自己像一个精疲力尽的登山者,一会儿艰难地向上攀去,一会儿脚下一滑,跌落谷底。他忍不住无助地攀住闻人律,祈求他拉自已一把……下一刻,这家伙似乎找到了方法,推着他爬上了峰顶。   洛城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前一片雪点似的花白,沉浸在力竭的晕眩里。闻人律像一只斤斤计较的白狮,抛出诱饵之后,开始筹谋着收取利息:“以后别走了,好不好?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好吗?”   “嗯……”洛城被亲得神魂颠倒,一时间也不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只会急迫地哼哼:“好……”   不止是闻人律想要确认什么,他更是想要寻求某种肯定。闻着爱人身上失控的味道,洛城环着他的肩膀,忍不住用力地回应他的吻——体面又怎样,高贵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像野兽似的渴求我?   脱下衣服之后,两个人又有什么的分别呢?   -----------------------   敏姨和月凨已经搬去新家了,路易也跟了过去。现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空旷而自由,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只要尽情地享受就好。   上一次闻人律易感期时,洛城也深陷在热潮期的热度里,头脑浑浑噩噩的,已经记不大清恋人的具体表现。但现在他清醒着,很轻易地便能感受到闻人律易感期时的失控与执着。   他总是用力攥着自己的手,时而举过头顶,时而控制在枕头上,仿佛不这样做就不放心。可即使这样,洛城的脑袋还是会不时撞到床头的软包靠垫。随即又被他轻柔地护住。   床脚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咯吱”作响。洛城听得崩溃,忍不住道:“你轻一点……”   “好。”闻人律答应得非常乖巧,一边在他脸上啄啄啄,一边心满意足地拥住他。结束后,洛城虚软地把人推开,双腿强撑着走进浴室里,打算洗去身上的汗腻。可不一会儿,一双烫热的大手穿过水流伸进来,又搂住了他:“……不要洗去我留下来的味道。”   感觉这家伙在自己后颈上危险地亲吻,洛城不禁警觉地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叮嘱道:“不准咬这里,知道吗?”   ……不可以吗?闻人律不甘地退开一点,双眼灼热地盯着腺体处,陷入天人交战。   感觉到他直勾勾的注视,洛城只得叹口气,转身搂住他,递上自己的唇:“想咬就咬这里好了……”   闻人律就像一只狗狗竖起了无形的耳朵,迅速将恋人抵到墙上,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第二轮进攻。   ---------------------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才睡着。   两个人都没精力做饭,晚饭当然是叫的外卖。闻人律随便披了件睡袍去拿吃的,拿到之后关上门,又直接把袍子脱在玄关处,祼着走回去——反正这三天内,他们都没有穿衣服的必要了。   睡觉的时候,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洛城身上。像一只抱着抚慰玩具的小狗。初夏的天气里,洛城硬生生被搂得出了一身热汗。没办法,只能去开空调:“你别搂那么紧,松开点……我要热死了!”   闻人律不甘不愿地松开些许,双眼郁郁地眨动着,视线依旧盯在洛城的后颈上。几分钟后,洛城睡着了,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立即小心翼翼地又搂上来,环住恋人的腰……洛城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麦穗炙烤香气,闻人律不动声色地嗅闻着,逐渐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洛城是被胸口上传来的酥麻感痒醒的。   抬起头,看见胸前那个黑发浓密的脑袋,他不禁绝望地靠回去:“怎么一大早的……别吃了,没吃过奶吗?!”   闻人律抬起头,一双湿亮的眼执着且委屈地看着他:“我确实没吃过。”   洛城顿时语塞。挣扎半晌,最后只能妥协:“好好好,随便你吧……”   这一随便就没完了,两人又纠缠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洛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坚持道:“不行,我要去餐厅吃饭……我不能再待在床上了,你让我去房间外头透透气。”   于是帮他穿上睡袍,抱到餐椅里放好。今日定的是意餐,他给男友点了个意大利面和披萨,还点了一份焗饭。洛城仿佛饿鬼转世,一直低着头吃饭,就没有抬起来过。   闻人律的食欲却不太旺盛——易感期的alpha想吃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他日思夜想的omega。而此时,这个omega正不自觉地散发着愈发明显的香气,在自己面前狼吞虎咽。   闻人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禁蠢动地让自己的alpha气息更磅礴地逸散出去……在洛城吃到最后一片披萨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我……怎么好像有点发烧?”   舔舔唇,闻人律起身靠过去,抱起恋人放到桌上,迫不及待地扯开了他身上的睡袍。   ---------------   两天后,屋子的每个角落几乎都留下了两人的痕迹。   沙发上、窗户前、浴室里,甚至阳台上的躺椅都难逃一劫。   事后洛城羞愤地回忆,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好像是他晚上披着睡袍去阳台透气,闻人律跟狗似的粘上来,抱着他坐到躺椅上。那会儿洛城也过于放松了,居然躺在那儿,微笑地道:“在你妈妈家那一晚,我就是陪着你睡在躺椅上的。可惜你喝醉了,不记得。”   一句话说得闻人律眼睛发亮,当即激动地吻了下来。洛城以为他只是亲两下,没当回事,还软绵绵地回应他。结果没过几秒,一只手就伸进了睡袍里。   ……他只能庆幸阳台上没有开灯。   第四天,两人的情热慢慢退去后,洛城逮着机会狠狠地踹了闻人律几脚。这人也知道自己做得离谱,一声不吭地任他踹,倒是搞得洛城紧张起来:“踹疼没有啊?……没踹到骨头吧?”   “没有。”闻人律翻身搂住他,又像八爪鱼似的了,死死黏着不松开。洛城无奈,干脆随他去,自己伸长手摸过手机,处理这几天忽略的消息。   那天突然离席,曹教练和KSP都问他呢:“你跑哪儿去了?庆功宴没了主角,还叫什么庆功宴啊,快回来!”   洛城疲惫地给他们发语音,撒谎道:“女儿感冒了,闹着要见我,我回去照顾她。”   听见动静,闻人律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机屏幕上“KSP”三字。前几日积压的醋意立刻翻腾起来,他撇着嘴,沉闷道:“你就不能说是来陪我了吗?”   洛城深吸一口气:告诉他我翘了庆功宴赶过来被你操吗?!还是不要这么诚实比较好吧?……于是“害”一声,道:“说了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睡过……现在不还是照样追着我?”   “那你拒绝他啊!”   “我拒绝了啊!”洛城还为自己叫屈呢:“但是他锲而不舍,我有什么办法?”   闻人律顿时又郁闷了,一双眼控诉地望着他,仿佛他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alpha:“你还说什么,别人觉得我跟褚云争般配,你看了心里不舒服……他们嗑你跟KSP的cp嗑了那么久,我更不舒服!”   他这模样像极了吃飞醋的高中生,完全没有成熟alpha的样子。洛城垂眸望着,心里不禁生出一股优越感和蠢蠢欲动的逗弄欲望。   用力抿唇止住笑容,半晌,他拗出个满不在乎的表情,道:“那有什么办法?从外形上看,我跟KSP就是比较相配啊。如果不是你先下手为强,我跟他说不定真能发展起来……”   一句话直接把男朋友气红温了。闻人律气恼地道:“——KSP这人不怀好意,他是因为喜欢东亚人,才粘着你不放的!而且他也很滥情,足□□往过十三个亚洲男朋友!”   洛城一挑眉:“十三个啊……你交往过几个?”   闻人律莫名骄傲起来,挺起胸膛:“我只交往过三个!”   洛城憋住笑:“可我交往过十五个,而且都是高岭之花——他喜欢东亚人,我喜欢高贵有气质的,我俩谁也别说谁,都是半斤八两。”   闻人律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仿佛才想起这人以前桃花很旺!顿时郁闷不已,他干脆翻过身,自己生闷气。   见状,洛城终于大笑出声,凑过去抱住气闷的男朋友:“好啦好啦,逗你的而已!……我对他从来没有任何想法。过两天我再找个机会,郑重地拒绝他一次,满意了吧?”   闻人律窸窸窣窣地转过来,双眼执着地注视着他:“跟他说清楚我俩已经确认关系了,让他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   “好好好……”敷衍地应一声,洛城看着他余怒未消的帅脸,忍不住捧着两边面颊,凑上去用力吻了一下。   ------------------   那天晚上,两人终于开车回了新家。   路上闻人律还问他呢,要继续瞒着敏姨吗?洛城望着窗外的夜色,享受着夜风的吹拂,一瞬间,其他人的眼光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算了,瞒也瞒不了多久,就跟她实话实说吧。”   闻人律终于露出笑容,抓住他一只手用力揉搓着,仿佛在借此遏制心底的激动:“……好。”   回眸瞥一眼男友的笑颜,洛城抿抿唇,心里对那个老家伙的话好像也不那么在意了:门不当户不对又怎么样?他自己愿意,又不是我逼他的……你不高兴也没有用!   这样一想,他顿时安定了许多。   来到新的小区,看着那些夜灯映照下美丽的亭台水榭,洛城不禁由衷感叹:“哇——难怪那么贵!景观设计得真漂亮啊。”   闻人律笑笑地睨他一眼:“雨天看更漂亮。以后你没事,就可以带月凨在小区里多走走、多逛逛。她最近越来越喜欢出门玩儿了,逛两三个钟头还不舍得回去。”   “……像我。”洛城笃定地下结论:“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不到吃饭不回来,天天在外头野。”   “我知道,你还不喜欢穿鞋,成天赤着个脚。”闻人律面露促狭。   “嗯?……你怎么知道的?”洛城忍不住瞪着他。   “我在你那里翻到过一本相册,里面有几张照片,你光着脚丫,腿上尽是磕碰的伤。”   被他这么一说,洛城居然局促起来,下意识收了收脚:“我那时好动嘛,长得又快,鞋子买两个月就穿不下了,扔了怪心疼的,我妈干脆就不给我买了……操,你们这种有钱人懂个屁!”   “我知道。”闻人律又这样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很可爱。”   洛城一听,就像一只河豚慢慢瘪下去,乖乖的没了话。   不一会儿,两人进了家门。敏姨特意让月凨不要睡,待会儿迎接洛爸爸回家——看见好久不见面的爸爸,月凨站在敏姨怀里,口齿清晰地高声喊:“欢迎——爸爸——回家!”   差点把洛城喊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乖宝贝……”一颗心软成了水水,洛城跪到木地板上,搂住冲过来的月凨,抱着她深呼吸了很久很久。他突然发现,顺流而下是最好的选择——糊涂一点,跟闻人律在一起,方方面面都能达到圆满,月凨也不必左右为难了。   将自己亲爱的女儿抱起来,洛城吸吸鼻子,下意识看了闻人律一眼。犹豫几秒,他走到敏姨面前,看着她笑容可掬的脸,哑声道:“那个……敏姨,今晚你不用收拾客房了。”   “噢,好啊!”敏姨不假思索地应下来,笑容不变,仿佛完全没觉得惊讶。这个反应把闻人律都看愣了:“敏姨,我跟……跟阿城在一起了,以后他就和我一起住主卧。”   “我知道呀!”敏姨倒还觉得奇怪:“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现在他又比完赛了,你俩住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吗?”   洛城:……!   闻人律:“……敏姨,你是怎么知道的?”   敏姨:“阿城刚从迈阿密回来那会儿,你俩不老是在走廊上亲亲吗?我门缝没关严,都听见了。”   洛城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闭上眼,羞愤欲绝地握紧了拳头。   闻人律默默地擦一把冷汗,没敢再吭声。   -----------------   虽然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没能一亲芳泽,但好歹是把老婆拐回家了,闻人律那个心满意足,那个喜气洋洋,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春风得意。   陆庭风看见他的脸色,还以为是奥康纳那边有所进展,便凑过来问他:“怎么,奥康纳答应跟洛城比赛了?”   “嗯?没有啊。”闻人律收起笑容,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陆庭风又问:“……那是Dana答应赔偿两千万了?”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心情被硬生生遏制住,闻人律烦躁地瞪他一眼,不得不去烦心这件棘手的事:“……没有!他还在跟我讨价还价呢,只想赔500万!真可笑,给洛城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又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区区500万就想解决了?想得美!”   “要我去聘请更厉害的律师吗?”   “要!……这个葛朗台吝啬得很,不到绝境绝对不掏钱的,咱们不能让他溜了。”   “好。”说着,陆庭风转身就要走。可没走两步,他又转了回来,八卦地挤眼睛道:“……不是,你刚才到底在乐什么呀?春风满面的。怎么,又跟洛城……那个了?”   冷厉地瞪他一眼,闻人律正直地望向电脑屏幕,只可惜眼珠稍一移动,面上就开始春风化雨:“他跟我回新家了,昨天在主卧跟我一起睡的。”   “噢——”陆庭风揶揄地大叫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点点点,挤眉弄眼、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闻人律紧抿着唇,半晌,嘴角又勾了起来。   --------------------   回家就能看见老婆的感觉,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洛城惯来适应性良好,不到半天,他已经变成这个房子的主人,放松地、懒散地躺在沙发上,像一只吃饱喝足的雄狮。   闻人律回到家,他不会像月凨一样上前迎接,只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睨一眼,慢吞吞地道:“回来啦?”手里还拿着钟点工做的点心,心不在焉地啃一口。   闻人律无奈地笑着,抱着月凨走过来,俯身在他额上吻一下:“还吃点心啊,待会儿怎么吃晚饭?”   紧张地推开他,洛城下意识朝敏姨的方向瞥一眼,哼哼道:“……就吃少点呗!”   “那你小心别吃撑了。”忍不住轻抚他的面颊,闻人律只感觉此时的幸福过于美好,以至于有些不真实。但洛城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疼痛感令他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现在敏姨知道了,你就无所顾忌了是不是?”   “……要不然呢?”轻挑一下眉毛,闻人律干脆俯下身,直直吻上了他的唇。   ------------------   又过几日,时间来到5月25号。   记得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晚饭过后,闻人律就紧张地坐在客厅里,拿着iPad捣鼓个不停。   洛城正在露台上陪月凨和路易玩,冷不丁听见他在客厅里叫自己:“洛城——带月凨进来——”   “干嘛呀?”洛城抱着月凨走进来,把小丫头塞到他怀里。闻人律期盼地抬头看向他:“妈妈生日,我准备跟她视频通话,你和月凨也来吧?”   “噫——不要!”洛城触电般撒开手,跑得天远:“下次吧!我怕吓到她。”   心里有些失望,但此时视频通了,闻人律也只能抱着月凨坐好,望向屏幕上妈妈温柔的脸:“妈妈,你看,这是月凨,你孙女儿。”   屏幕上,齐同雪的动作延迟了两秒,才露出欣喜的笑颜:“呀,月凨~小宝贝,你好可爱呀!”   闻人律又哄女儿:“月凨,你说,祝奶奶生日快乐。”   月凨好像有些害羞,扭着脸躲躲闪闪的,哄了半天才哼哼唧唧地道:“奶奶,生日快乐……”   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让齐同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哎,哎!小宝贝,我是奶奶!你……你太可爱啦,太乖啦,奶奶好喜欢你!”说着,她甚至双手捂心,停下来深呼吸了几秒:“小律,你怎么生出来这么可爱的女儿!”   闻人律得意地笑着,低声道:“因为我跟她妈妈很相爱。”   这时,洛城在卫生间里大叫一声:“路易,别往我裤腿上蹭!你最近掉毛得厉害!”   齐同雪在对面听见了,“噗嗤”地笑一声,揶揄道:“洛城也在呀?”   “嗯,对。”没想到妈妈如此敏锐,闻人律挣扎地思索着,正考虑要不要说实话,齐同雪便先一步说了出来:“你俩确实挺配的,一动一静,一个外向,一个内向,正好互补。”   闻人律顿时怔住,尴尬地道:“妈妈,你猜到了?”   “早就猜出来了,不然你以为我给的戒指是怎么回事?”齐同雪微笑着,歪了歪脑袋:“那是我妈妈给我的。我打算着,以后你结婚了,再送给你老婆……那天你跟我说,你有孩子了。结合月凨的出生日期、年初的新闻,以及你们俩的亲昵表现,我马上就猜到了。”   抿唇微笑,闻人律放轻了声音,把月凨抱紧一些,贴着女儿软乎乎的脸蛋,双眼像夜星似的闪闪发亮:“妈妈,我现在很幸福。”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以及背景音里吵吵嚷嚷的人声和狗叫声……齐同雪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幸福就好,妈妈希望你能一直这样。”   “一定会的。”闻人律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19章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过于美妙。某一天早上醒来, 看着身旁洛城搂着月凨睡得天昏地暗,闻人律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伸手搂着他俩, 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不想去上班的想法。   洛城不喜欢穿衣服睡觉, 这个他是知道的。之前在迈阿密的那两天,这家伙窝在床上,就是只穿一条小裤裤,大大方方地展露着好身材。当这样的美景变成日常, 又多了一分不同的意味——仿佛一棵美丽的树终于定植在自己家里, 那种拥有感令人分外自得、安心。   ……也让人忍不住擦枪走火。   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曲线,闻人律抚摸着他放松时饱满的肌肉,忍不住吻得重了一些。洛城被他模模糊糊地摸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后似乎抵着什么东西……瞬间清醒, 他果决地向后一抓:“你干什么呢?月凨还在!”   闷哼一声,闻人律低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咬牙道:“你轻点。”   洛城白他一眼, 收回手,搂着月凨往边上一滚, 两人之间瞬间分开一米远。   ……闻人律突然开始憎恨自己买了两米八的床。   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柔乡, 在办公室苦哈哈地工作时,他收到了敏姨发过来的视频:早饭后,洛城带着月凨和路易去附近公园的大草坪玩。这人是真不顾及女儿的小短腿,在草坪上跟路易跑得飞快,月凨只能奋力地追。一会儿果然摔了, 洛城也不去哄,就远远地拍拍手:“月凨,过来!”   小丫头一骨碌爬起来, 拍拍手上的草屑,风一般地又奔了过去。   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闻人律看着屏幕,签字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陆庭风注意到他的奇怪表现,忍不住凑过来瞄一眼:“看什么这么高兴啊?”   闻人律炫耀似的把屏幕转给他看:“洛城跟月凨在外头玩儿。”   陆庭风稀奇地看着,突然笑出来:“你别说,洛城还真适合带月凨出去运动。以后户外活动这方面可以交给他全权负责了,反正他也得心应手。”   结果,陆庭风这一头刚夸完他,傍晚闻人律回到家,就看见自家女儿膝盖和手肘上擦破了几个不小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痂,又涂了药,看上去红彤彤的一大片,颇为触目惊心。   闻人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磕了这么多伤!”他惊愕地说。洛城不以为意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正跟她玩积木。闻言撇过来一眼,见怪不怪道:“这有什么奇怪,哪家小孩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我小时候伤更多,尤其夏季,膝盖手肘就没有哪一天是好的。”   “可是……”正想说你怎么不把女儿看紧一点,但转念一想,洛城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妈妈。闻人律也只能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能不受伤还是尽量不受伤的好,结疤的话,孩子也会觉得不舒服……你看月凨刚好伤在膝盖上,以后坐立蹲起都不方便,还是尽量避免吧。”   “……噢。”悻悻地应一声,洛城倒也没犟嘴,默默地低头瞅了瞅女儿红彤彤的膝盖。倒是月凨听懂了爸妈之间的争论,立刻转过身安慰妈妈:“不痛……月凨不痛。”   闻人律顿时失笑:这个妈宝女!   晚上不加班的时候,两人会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陪月凨玩耍。月凨喜欢看动物世界,有时候看着屏幕里的动物你追我赶,她会不自觉的放下玩具,眼睛慢慢地看直了。   有一次看到羚羊妈妈生小羚羊,她似有所感,猛地望向洛城,好像迫切地想说什么:“月凨……爸爸!生!”又指一指闻人律。洛城忍不住眯起眼,狐疑地望向男朋友:“你跟她说了什么?”   闻人律面不改色,一副很正直的模样,可惜视线的飘移暴露了他的心虚:“……我跟她说过,出生之前,她是住在你肚子里的。”   抬脚踹向他的胳膊,洛城气道:“她才多大,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忍不住爬过去,跟他一起靠在沙发扶手上,洛城下意识挣扎一下:“你靠过来干嘛?待会儿敏姨出来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呗,我们又没做过分的事。”说着,他理直气壮地把洛城拥在怀里,享受这惬意自在的亲密感觉:“……也该教月凨改口了吧?你是妈妈,是生她的人,一直占着我的名头算什么事?”   “昂,不要,我习惯当爸爸了。”不留情面的拒绝他,这时月凨爬了过来,也想往他怀里钻,洛城不得不张开手,抱住女儿:“而且月凨都叫惯了,你改来做什么?”   做什么……闻人律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的左手无名指,心想,这个地方,也是时候戴个戒指了……不然一个个都给他乱点鸳鸯谱。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跟洛城说。目前公司里忙得很,洛城和奥康纳的比赛如果成行,备赛和宣传的压力也会很大……还是等他拿到金腰带后,自己再探探口风吧。   ……万一这次拿不到金腰带呢?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说。   闻人律出神地思索着,心想: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如果再拿不到……眉头紧锁,他心里隐约忐忑: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这时,洛城在他怀里发出压抑的窃笑。闻人律回过神,低头一看,就见他跟月凨一起在自己胳膊上用指甲掐了一个图案,此时红肿地浮了起来——是一坨卡通粑粑。   不禁磨牙,他沉声道:“很好玩是吗?”   “特别好玩……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洛城搂着女儿乐不可支,眼泪都笑了出来。闻人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搂住他们两个,埋头用力亲了下去。   ---------------------------   在努力促成比赛的日子里,洛城的一些代言活动还没确认下来,他无事可做,每天就是遛遛娃、遛遛狗,或者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去训练馆运动一下,日子平和而安然。   被闻人律的易感期引发热潮期后,他的激素一直没怎么恢复,胡子也好几天没长了。所幸最近没有比赛,他心里不那么迫切,情绪也就从容许多。曹教练还问呢:“咦,你卧推的力量怎么变小了?”   洛城笑笑,轻描淡写地掩饰了过去:“反正又不是正经备赛,我随便练练而已。”   倒是陆庭风看见某个品牌的邀约,想起一件事:“洛城之前那驾照,考下来没有啊?”   “好像没有……之前刚考了科目二。”抬起头,闻人律疑惑地望向他:“怎么这么问?”   陆庭风将手机转给他看:“奥迪中国区的老总联系上我,让我邀你吃个饭。”   闻人律:“……!”回家之后,火速催洛城继续学车:“恰好这几天你闲着,赶紧去把驾照考下来!”   “干嘛,干嘛?”洛城莫名其妙,“不是说悍马不签了吗?”   “没有悍马,但是有奥迪啊。”闻人律不屑地一挑眉,眼中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洛城看着他斤斤计较的小表情,不禁乐了,忍不住伸手捏一捏脸颊:“你还记着悍马放我鸽子的仇啊?”   “——为什么不记?以后你拿了金腰带,他就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合作,我都不搭理。”把脸凑近一点,任老婆搓圆捏扁,他自己也顺便偷一个亲吻,冷声道:“……那些临时爽约的品牌,我一定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洛城憋着笑,忍不住捧着他的漂亮脸蛋,埋头亲了好几下。   ---------------------   几天过去,公司那边还没等来奥迪的准确消息,倒是先等来了另一个活动——安德玛品牌的新品发布会。   这一次,陆庭风眯起眼,阴阳怪气地跟闻人律问了一句:“洛城还会不舒服吗?”   闻人律忍不住瞪他:“不会了!”   “不会就好,我真怕他又开天窗……哼哼!”把台本递给他,陆庭风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你拿回去给洛城!反正你俩现在住一起。”   声音大喇喇的,惊得闻人律一支笔砸过去:“你……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回头洛城又要跟我生气!”   再看台本,出席嘉宾上写了“Kerwin St- Pierce”三字。闻人律顿时目光如炬,危险地眯了眯眼。   当晚回到家,他把台本摊开,放到洛城面前,老神在在地问:“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啊?”洛城茫然地低头看向名单,随即默默地挑起眉,把视线转开:“哦,这事啊——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真的知道了?”闻人律却不相信,直接在沙发前单膝跪下来,抓着他的胳膊,逼迫他看向自己:“那你说说,应该做什么?”   “哎呀,不就是跟他说清楚,他没希望了嘛——你别挡我看电视!”洛城想把他推开,却不料这人变本加厉地压上来,将自己摁在沙发上,咄咄逼人地叮嘱道:“还有,你要告诉他,你已经跟我在一起了,确认关系了!不再是dating,而是in a relationship,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拉扯之间,洛城眼睛余光里看见敏姨端着菜放到餐桌上,他心里一紧,立刻掀翻了闻人律,若无其事地端坐好。敏姨却目不斜视的,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又走进了厨房里。   洛城还想呢,敏姨看没看见啊?可这一分神,闻人律便卷土重来,搂着他亲了一次狠的:“不行……我得给你做个临时标记,免得KSP不长眼,又粘着你!”   ……第二天去到活动现场,KSP笑容灿烂地走到他身旁,果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味。   高大的白人alpha仔细一闻,便分辨出这是某个alpha的信息素。他讶异地注视着洛城,见对方一脸的生无可恋、不想解释,半晌,还是不确定地问:“城……这是,Seth的临时标记?”   “昂。”洛城不自在地调整一下领结,将衣领扯松一点儿:“他昨晚给我标记的,说,要让你知难而退。”   KSP静静注视着他,倒没觉得多惊讶:“你跟他确认情侣关系了?”   “唔。”洛城不自在地挠挠后颈——那里也被闻人律亲了很久,甚至留下了两个吻痕:“我跟他之间……到底是有一个孩子,而且,他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就……不考虑别人了。以后你不必再在我身上花时间,去追求别人吧。”   “真的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吗?”KSP睁着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楚楚可怜:“你要不跟我试一下,说不定我能打动你呢?……我会很温柔,我的技术也很好,绝对不会让你痛……”   洛城头疼地举起双手,挡在两人之间,深呼吸道:“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啧,怎么跟你说呢!我就是喜欢他这一型的人,你明白吗?就像你喜欢我一样——你偏爱东亚Omega,我中意高岭之花,这是喜好的问题。”   说完,见他依旧是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洛城长叹一口气,绞尽脑汁地思索一会儿,郑重道:“我打个比方——假如,我答应你了,我俩在一起。这时候,有一个白人omega来追求你。他人虽然很好,但是长相和性格完全不是你的菜。这种情况下,你会跟我分手,转而去跟他接触吗?”   ……KSP瘪着嘴,诚实地摇了摇头。   洛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不就是了?我跟Seth好得很,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时候你跟我死磕还有什么意义?纯粹是浪费时间,不如尽早去接触别人。”   蔫蔫地低下头,KSP的肩膀垮了下去,像个失望的中学生,可怜的情绪毫不遮掩地散发出来。洛城轻啧一声,忍不住斜眼看着他——半晌,这人终于失落够了,生无可恋地抬起头,天空一样湛蓝的眸子里透着祈求:“那,以后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能再在公众面前说那种暧昧的话,也不能对那些绯闻推波助澜,知道吗?Seth看到会不高兴。”   瘪瘪嘴,KSP不甘心地小声道:“说不定,你们以后会分手呢……”   洛城立即瞪眼,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乌鸦嘴!我跟他好得很,才不会分手!”   说完,他气哼哼地望向别处,强烈的视线却在撇眼的那瞬间不安地沉了下去:……会吗?   想到那些不明晰的种种……自己好像也不那么肯定了。   ------------------------   时间进入七月后,天气愈发炎热。   洛城的下巴似乎是完全好了,早上被路易猛地撞到脸,也没有觉得太痛。倒是闻人律紧张不已,催着他去医院拍个片:“虽然之前只是裂了一条缝,但是万一呢?路易可有六十多斤重,要是撞坏了,你跟奥康纳的比赛更没指望了。”   “急什么,他们那边不还死赖着不肯接么?”洛城虽然不在意,但为了让这个操心的家伙放心,他还是挑了个下午,溜溜达达地去交大附院拍片。   结果如他所料,下巴已经长好了,安然无恙。举着片子跟医生看了一会儿,他正准备收进袋子里,拿回去给闻人律,诊室门口却走进来一个高挑的白大褂:“汪医生,我来拍个片……”   这熟悉的声音让洛城忍不住抬起头,随即惊讶地叫起来:“咦,宁祁!……你的手怎么了?”   宁副主任的左手颇为狼狈地挂在脖子上,面色尴尬,眼神躲闪:“没事,就……前阵子摔了一跤,把挠骨摔断了。”   “是吗。”视线滴溜溜地在他心虚的脸上打量,洛城自然是不信,但也没急着逼问,只笑嘻嘻道:“怎么样,这次比赛,我帮你赚了不少钱吧?赢了多少啊?”   “……三万。”宁祁说。   洛城笑得那个无赖:“赢这么多——!那必须得请我吃饭了,对不对?”   以往总追着他要请客的宁医生居然罕见地推辞起来:“我,我下班之后有事,今天没空……”   “有什么事啊,别是骗我的吧?”只可惜,洛城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敌退我进,当即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膀,不怀好意道:“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拍片了,你忙吧!我去你办公室等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完,他哼着歌儿离开骨科诊室,只留下面色疲惫的宁祁,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   夏天吃饭,洛城喜欢吃日料,刺身啊寿司什么的,冰凉凉的好下口。菜一上来,他就吃了几块生鱼片。沾许许多多的酱油和芥末,一口塞进嘴里,让那股刺激的味道直冲鼻腔。他的五官不禁皱成一团,勉力咽下去,半晌猛然睁开眼,灼灼放光:“……爽!”   宁祁好笑地看着他,视线不时在他颈侧的吻痕打量:“跟闻人律在一起了?”   “昂。”洛城也不跟他瞒着,淡定地应了下来:“之前去美国拍戏,他追我追到迈阿密去……还掩饰说什么,顺便来看我的?结果没过两天就憋不住了,问我要名分……可怜巴巴的,我能不给吗?就答应他喽。”   此时,餐厅内新风变向,将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吹了过来——两人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要做一次,身上的临时标记久久不散,甚至愈发浓重。宁祁闻见,不禁失神地怔愣一会儿,突然失落地笑了出来:“想当初,你还劝我,不要沾那些上等人……说什么,他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怎么,闻人律不眼高于顶吗?”   “他——”洛城瞬间被问住了,张口结舌的,半晌才道:“他还好……没有在我面前表现什么优越感,人也很体贴。而且,我看他平常对员工也很客气,没有趾高气扬……”   “是吗?”宁祁不疾不徐地笑一笑,放下筷子,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再帮洛城满上一杯:“那他之前为什么阻止你跟他堂妹在一起呢?”   洛城又被他问住了,筷子举在半空中,无言以对。看着他犹豫的眼神,宁祁倒是没再追问,反而笑着摇摇头,宽慰道:“……不过这也正常。那些有钱人讲究omega高嫁,Alpha平娶——稍微低娶一点儿也行。你作为Alpha,确实是配不上他堂妹;但作为omega的话,顾忌就没有那么多了,即使有一些不足,他也能帮你兜住。你跟他一个主台前,一个主幕后,说不定能把登峰做成夫妻店呢。”   他说得不无道理,洛城却听得不是滋味儿。眼前的美食瞬间失去吸引力,他放下筷子,仰头喝了半杯酒,手指纠结地在玻璃杯上反复搓揉着,像是被触到了心底的某些顾忌。   宁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帘慢慢地垂下去,似乎想到什么,神色黯淡:“……反正我是想通了,圈子不同,再怎么强求也是没有用的。你的视野不如他们、见解不如他们,那些人终究不会平等地对待你,只会高高在上地瞥视,甚至是嘲弄。最后回过头,你才发现……能理解你的、心疼你的,终究只有同类人。”   “那只流浪猫,是吗?”洛城没有抬头,眼帘静静地垂着,望着杯里澄澈的酒。宁祁不说话,只是艰涩地咬了咬后槽牙,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气氛冷下来之后就再难炒热了。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干掉了一整瓶清酒。在桌上的饭菜快要被扫光时,闻人律打来了电话:“你怎么不在家?……Dana那边有好消息,我还说买点儿宵夜回来,我俩开瓶酒,一起庆祝呢。”   “我在枫霞路吃饭……你过来接我吧。”洛城有些醉了,撑着额说得迷迷糊糊的。闻人律一听,立即警觉:“你跟谁吃饭?”   宁祁招招手,示意他把手机拿过来。洛城晕乎乎地递过去,他贴到耳畔,清醒地道:“我们在枫霞路32号。洛城有些醉了,你赶快过来吧,我也准备回家了。”   听见他的声音,闻人律不再啰嗦,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四十分钟后,他风驰电掣地杀到。疾步走进包厢里,闻人律面色如霜,也不跟宁祁打招呼,冷着脸扶起洛城便走。   宁祁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背影。突然,他凉凉地问:“闻人老板,你是把洛城当恋人呢,还是……准备让他做登峰的金字招牌呢?”   “跟你有什么关系?”冷酷地丢下这句话,闻人律扶着洛城走出包厢,穿过日料店大堂大步离开。高大的身影和出挑的相貌引得许多食客纷纷侧目,有人惊讶地伸手指着他俩,低声道:“那不是……洛城和登峰的老板吗?”   日料店门口,两人已经走下台阶,一转弯没了人影。但闻人律紧搂在洛城腰上的胳膊是那样显眼,令人见之难忘——太霸道了、太紧密了,简直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第120章   半醉的洛城话是很多的, 精神亢奋,心情飘飘然,喜欢粘着人说话、大笑,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双手环胸,脑袋歪向一侧,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闻人律扭头打量他一眼,沉默许久, 忍不住问:“不是去拍片吗, 怎么跟宁祁喝酒去了?”   “……嗯?”洛城心不在焉地哼哼一声,含糊的鼻音倒是透出些许醉意:“他手断了,也去拍片,就碰上了。我看他遮遮掩掩的……好像藏了什么事儿, 就诳他去喝酒。”   “是吗?”这倒是洛城的风格,闻人律内心稍安:“那你诳出来没有?”   “一点儿……他好像在什么人身上栽了,现在已经没心思惦记我了。”   这倒是好消息。闻人律露出满意的笑, 心想老天有眼,恶有恶报。两个心腹大患接连除去, 他顿感心情舒畅, 仿佛全无后顾之忧了。嘴角不禁勾得更高了些,闻人律想到今天Dana发来的消息,微笑道:“你知道奥康纳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洛城略显迟钝地扭过头:“什么?”   “他的威士忌仓库起火了,烧了好多酒。现在交货交不上,延误了客商的活动, 人家要他加倍赔偿。Dana说,明天他准备飞英国跟奥康纳面谈,这次肯定能说服他接下比赛。”   “是吗……?”洛城傻乎乎的, 却不如何兴奋。这时恰好红灯,闻人律停下车,忍不住侧身靠近他:“怎么,不想打这场比赛了吗?”   他眼神关切、面容温柔,再配上俊美无双的脸,令洛城下意识窒息了两秒。情不自禁地摸上这张美丽的面颊,他心里不由得想: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看我的……手指缓缓滑动,碰到他下巴处微微扎手的胡茬,洛城撇撇嘴,抓过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打比赛就意味着我俩又要分开了——你高兴吗?”   察觉到指腹光滑的触感,居然一点儿胡茬也无!闻人律后知后觉地深吸一口气,面色瞬间变作了生无可恋。   ------------   那天晚上,月凨小朋友没能跟爸爸妈妈睡觉。   洛城晕乎乎地被他折腾了一个多钟,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手脚酥软,小腹里更是一阵一阵地发虚。他精疲力尽地趴在床头,一边享受男朋友的擦身服务,一边沙哑地抱怨:“你说你……天天来这么一回,我的激素能不变吗?你又想要我跟你住,又想要我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闻人律不甘心地擦拭着他的隐秘处,半晌感觉牙痒痒,又埋头啃了一口。   擦干净了,他爬到床上,扯起被子盖住两人,光裸的身体腻在一起,亲密无间。但洛城的脸偏往床外,自己只能看到他长发卷曲的后脑勺。忍不住凑过去,嗅闻着他发间的洗发水香气,和淡淡的汗水潮气,闻人律搂着爱人的身体,与他十指交扣……想到未来两个月,二人分居两地的情景,他深深呼吸着,忍不住小声道:“洛城……要不你先跟我打证吧?”   怀中人猛地一震,随即惊愕地翻身瞪住他:“什么——你还想结婚啊!”   洛城的反应如此剧烈,闻人律的心不由提到了喉咙口:“不行吗?恋爱稳定了就结婚,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是……”洛城的酒好像醒了,此刻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仿佛深感荒诞:“两个Alpha怎么结婚?民政局也不会批吧?而且……有必要吗,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感觉到他的抗拒,闻人律的喉咙一时间难堪地抽紧了,好半晌没说出话。   看着恋人怔忡失落的表情,洛城察觉自己这话似乎说得太决绝,但也没有收回的想法。偏开头,他埋怨似的道:“我俩才在一起多久啊?同居都不到两个月,这么着急干嘛……而且照你说的,奥康纳如果答应了,我可能九月份就要比赛——你这不是分我的心吗?”   无法反驳,闻人律垂着眸子不说话。这小模样,仿佛生闷气似的,洛城下意识要去哄他,但想着这件事不能让步……于是绷起脸,闭紧嘴唇,不为所动地躺了下去。   昏暗之中,一时间只能听得见两人沉闷的呼吸声,房间里横亘着令人窒息的沉默。闻人律看着恋人的侧睡的背影,不禁懊恼自己的浮躁与急切……之前不是打算好了,等他拿到金腰带再说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沉不住气了?   默默地搂上去,把洛城抱进怀里。闻人律没说什么,只是贴着他的后颈,懊恼地叹了口气:看来不该这么早就订戒指的……只能放着了。   ------------   第二天起床上班,闻人律心情烦郁地走出房门,就见路易在走廊另一头鬼鬼祟祟地露出个脑袋,似乎就等着他出门。不禁眯起眼,他冷着脸走过去,用一种了然的视线瞥着它:“你又想趁我不在,上床跟洛城睡是不是?”   路易端坐着,扭过头,装作听不懂。见状,闻人律不为所动地转头折回去,把门打上反锁,当着路易的面,缓缓地、不疾不徐地……关上了门。   “汪汪汪汪汪!”路易顿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来到办公室,陆庭风早早地就在沙发上等着了,一边玩PSP一边问他:“现在Dana那边不肯按照合同的金额赔偿违约金,你确定真的要提起诉讼吗?确定的话,我就让律师向法院提交起诉状了哦?……反正都已经准备好了。”   “先等等。”闻人律不疾不徐地望向自己的手机:“现在Dana应该还在跟奥康纳商谈,等结果出来再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人律一边工作,一边牵肠挂肚地瞄手机,时不时就要掏出来看一眼。陆庭风无意间瞥见,不禁失笑:“你也太夸张了吧!这次奥康纳的酒出了问题,他肯定会接下比赛的,十拿九稳的事!你就安心工作,下班之前肯定有准信了。”   “你懂什么?”闻人律白他一眼:这可是关乎我还能跟洛城亲密几天的大事!   焦灼地等待了整整八个小时。终于,在下午5点,Dana给他打来了电话,一开口就是兴高采烈的语气:“Seth!噢Seth~恭喜我们吧!格伦答应比赛了!九月五日,万众瞩目的冠军挑战赛即将上演,我们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的!”   终于松一口气,闻人律靠在转椅里,恍惚地笑了笑,随即振作精神,跟Dana讨价还价:“那——ppv的分成,你考虑好了吗?我可以接受5%的比例,但是相应的,比赛要在中国举行。”   “Seth——Seth,Seth!”Dana语重心长地呼唤他,“中国的综合格斗基础到底是薄弱一点,影响力和卖票的收入远远比不上在美国举办,更别提辐射效应了。我希望你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这一次ppv分成低一点,并不意味着以后都是这样,Chan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嘛。”   “一码归一码。”闻人律不为所动,“Dana,你别忘了,这场比赛如此高的关注度,是靠谁的力量拉动的——咱们还有两千万的违约金没有商定呢,是不是?”   被他怼得语塞一瞬,Dana的声音褪去了那种浮夸的热情,变作斤斤计较的冷静:“Seth,你何不这样想呢?如果不是我们这边的泄露,恐怕今天Chan还陷在惶惶不可终日里,生怕哪一天就泄露了秘密。现在好了,炸弹引爆了,后顾之忧消失了!他大受欢迎,吸引了更多的粉丝,也能安安心心地打比赛……就像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   “……是吗?”好不要脸的发言!闻人律无声地冷笑:“你不说我还忘记了!秘密泄露之后,Chan经历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他的精神大受打击,不敢出门,神智恍惚……或许我不该只问你们要违约金,还应该问你们要一笔精神损失费呢!”   Dana顿时哑口无言。   闻人律又冷笑道:“Dana,现在Chan的大好前途,是他自己绝境逢生,拼死闯出来的。你们泄露秘密在先,赔付违约金天经地义。现在他身价大涨,连带着UFC的关注度也翻了两番——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闷声发大财。意思是,既然占了便宜,那就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要得意,也不要张扬,这样才能赚大钱!这一次秘密泄露,洛城承担了所有伤害,你们呢?总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两千万违约金,5%的ppv分成,比赛在中国举办——一个都不能少。”   对面沉默良久,终于恨恨地答应了他:“好吧……明天让你的律师过来,跟我好好商谈!至于比赛的举办地点……你们登峰全权负责吧!获得举办许可之后,再找人跟我这边对接。不过我先说好,如果因为你的能力导致比赛无法在中国举办,我可不会重新协定ppv分成!5%就是5%,不会改变了。”   “……好。”闻人律面色笃定地答应下来,踌躇满志地笑了笑:申请场馆而已,又不是没办过……能出什么意外?   --------------   比赛确定的消息公布之后,备赛和赛前宣传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距离上一次UFC数字赛在申城举办,已经过去两年多。这次是洛城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当然也要在这个“伤心地”洗刷耻辱。闻人律压根就没有考虑其他的城市,径直吩咐手下人准备材料,向有关部门申请梅赛德斯·奔驰中心的一日使用权。   公关部那边则准备了许多物料,又接触了许多品牌的活动与庆典,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洛城蹭上几个,增加曝光率。一时间,公司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洛城暂时还没搬离闻人律家——最近几天,他在跟曹教练他们商量大致的比赛战术,好聘请相应的特训教练。针对奥康纳的站立属性,大家一致认为需要用地面技术来克制他——于是,KSP成了众望所归的选择。   洛城还逗闻人律呢:“这次又要请KSP来特训喽,你能接受吗?”   “为什么不能?”闻人律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大不了我多带月凨去你们面前转一转,宣示一下主权。”   洛城大笑。   然而,在登峰发出邀约之后,KSP却遗憾地回了个电话:“Seth,我真的很想帮Chan备赛,但是,你知道的,我跟奥康纳同个公司……他特意跟公司要求了,禁止我参与Chan的训练计划。所以……这一次,我爱莫能助了。”   听到这个消息,洛城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奥康纳行不行啊,怕我怕到这个程度,连KSP帮我备赛都要限制?!”   闻人律亦头疼不已:“大概是他们看见你用达斯绞降服伍沛霖,心生忌惮吧……KS是个好老师,能力强,还不藏私,没有人会把这样一柄利剑交给对手的。”   “那怎么办?”洛城气鼓鼓地望着他。   “只能找别的老师了——”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综合格斗界的知名教练,闻人律痛苦地犯了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教练的事儿没解决,另一边场馆又出了问题——看着被拒绝的赛事举办申请,闻人律不禁困惑地拧起眉,问陆庭风:“他们那边没有说原因吗?为什么不批准我们的申请?”   陆庭风的面色也不大好看,沉着脸摇摇头:“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多次,对方都不肯松口。以前这种情况,多多少少都会透露一些原因,方便后续修改。但这一次……很奇怪,好像是出了什么没法规避的问题,所以他们一点余地都不留,一点口风都没露。”   ……怎么会这样呢?   头昏脑涨地坐在沙发上,闻人律感觉身下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将他晕眩地拖下去。两年前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出现了,事情一旦波折重重,往往预示着不好的结果。这一次洛城的比赛,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放下申请册子,闻人律头痛地揉揉眉心,摆了摆手:“我让何砚青帮我打探一下吧……她是内部人士,肯定能问到点儿什么。”   几天后,何砚青给他回了一个电话:“这个事儿不归我爸这边管,那个部门的人是钟为鸣的直系。你如果想搞清楚原因,恐怕要去找钟书记才行。”   ……又要跟钟为鸣打交道!   想起以前在他那儿吃过的亏,闻人律便深觉抗拒:“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何砚青表示爱莫能助:“我托我爸的属下去打探了,真的问不到……”   闻人律不禁头痛地深呼吸,心想:又要大出血了。何砚青在对面体贴地安静一会儿,轻声问:“你申请的这一次比赛,是洛城跟奥康纳的吗?”   “对,就是他俩的数字赛。”   又沉默一会儿,何砚青小心翼翼地道:“以洛城现在的AO双性体质,能打得过奥康纳吗?我见那家伙壮得要命,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量级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一仗早晚都要打的,还是早一点打比较好。”   “那……”何砚青欲言又止,似乎很好奇某件事情:“我上次在你办公室看见的那个小女婴,是不是你跟洛城的孩子呀?”   想不到她居然猜到了,闻人律沉默两秒,只得认了下来:“嗯……是的,他孩子的爸爸就是我。”   “天啊,网上说的居然是真的?!”何砚青感叹着,语气中透出嗑cp的兴奋感。闻人律听得心里一惊,不由追问道:“什么网上……?”   “你不知道吗?前阵子有人说在日料店碰见你和洛城了。你俩搂搂抱抱的,姿态好像很亲密。别的网友看见了,又说之前你在新加坡时抱着的那个孩子,跟洛城的孩子年岁相仿,怀疑就是同一个。现在他们还在挖掘更多线索呢,我怀疑,你们隐瞒不了多久了。”   ……卧槽!不禁猛地站起来,闻人律心里隐约有些窃喜,但更多的,是对洛城未知反应的忐忑。   ----------------   当晚,在睡觉前,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洛城。头发半湿的黑发拳手关了吹风机,一脸危险地盯住他。随即飞快地爬上床,骑到男友身上掐他脖子:“都怪你、都怪你!那么招摇,那么不小心!……老子要名声扫地啦!”   “跟我在一起就是名声扫地啊?”闻人律艰难地扒开他的手,咳嗽不止。他脸上露出不甘的表情,憋屈道:“KSP跟你炒了那么久的绯闻,你都没觉得抗拒;怎么跟我扯上关系,就让你这么大反应?”   “因为我跟他是假的,跟你是真的啊!”洛城气恼地大吼。   他这样一说,闻人律心里顿时舒坦了——也是啊,假的变不成真的,真的也变不成假的。自己跟洛城的关系是实打实的,谁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通此节,他脸上立即春风化雨,搂着男朋友翻身一滚,心满意足地吻了上去。   --------------   第二日,天上下起了大雨。   多日的酷热终于缓解,闻人律的心情放松不少,终于能以一个相对积极的心态来解决这些棘手的事情。   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查收邮件。他颇感意外地发现,邮箱里躺着一封来自加拿大的邮件。点开一看,是久未见面的三婶葛玉蓉:“你别大费周章地联系我了,我现在在加拿大,舒坦得很,是不会回去见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的!”   ……看这三婶的回信,闻人律心思微沉,只能回以歉意:知道了。三婶你好好休养,我不会再打扰你。   邮件发出去,他犹豫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堂妹闻人晴的电话:“小晴,你下午有空吗?一起吃个下午茶吧。”   对面闻人晴的声音有点冷淡:“我下去准备去你那里锻炼。”   “那正好。你锻炼结束后去餐厅坐一坐,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找你。”   “……嗯。”闻人晴也不问是什么事——又或者,她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只不过从堂哥的语气中判断出结果并不好,所以回应得不咸不淡的,仿佛深感乏味。   但她又答应了见面……恐怕,她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期盼着能发现转机。   ---------------   下午四点的餐厅很安静,周围没有什么人,入耳的只有窗外隆隆的雨声。   闻人晴洗过澡,换好衣服,一身清爽地坐在角落里,点了杯柠檬水,一边喝一边刷手机。   望着网上愈发甚嚣尘上的“律城cp”言论,她冷笑一声,嗤之以鼻:这些网友真是天马行空!以我堂哥那个傲慢的性子,还有他那眼高于顶的作风,怎么可能会跟洛城在一起?……要是你们看过他帮我发的分手信,肯定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时,餐厅门口,那个跟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帅气Alpha走了进来。闻人晴便放下手机,眼神冷淡地看着他:“……大忙人,我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抱歉,开会拖延了一会儿。”闻人律面色有些疲惫,抬手点了杯冰美式。看着他眉眼间的倦色,闻人晴心里莫名产生了幸灾乐祸的想法,忍不住落井下石道:“哥,你忙成这样,过阵子二叔六十七岁生日宴,你还有空去参加吗?”   “嗯?”闻人律诧异地抬起头,“我爸又从京城过来了?”   “你不知道吗?”闻人晴露出奚落的笑:“他早就过来了,已经在申城住了两个多月。最近二叔正兴高采烈地筹备生日宴呢,好像有什么大喜事。看他那个样子,肯定是要把你叫回去的。”   面色瞬间变得阴沉。闻人律端起咖啡,冷冷地啜饮一口:“他折腾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会过去的。”   “……随你便,我也只是提醒一句而已。”   望着闻人晴满不在乎的凉薄眼神,闻人律拧起眉,惊觉自己这个堂妹好像变了许多?她瘦了,憔悴了,也冷漠了,似乎关上了一扇心门,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想到三叔家的分崩离析的现状,闻人律不禁叹一口气,道:“我帮你联系上三婶了……但是,她好像还有气,不想跟你见面。”   闻人晴的眼底闪烁了一下,又重归黯淡:“意料之中。”   望着她心碎而冷漠的眼神,闻人律沉默一会儿,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你别灰心,你们俩是母女,血脉相连,等三婶气消了,肯定会想你的。我这边也会继续帮忙,等事情有了转机,就安排你们见面。”   “……呵!”他如此表态,闻人晴却没觉得感激,反而冷哼一声,盯着他道:“你当然要帮忙!……那明明是你的孩子,却让我家受到牵连,变成现在这个四分五裂的样子!你多了一个女儿,可我没了家、没了妈妈,你不帮忙谁帮忙?!”   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闻人律震惊地看着恼怒的堂妹,这才惊觉,对方对自己有多么的怨恨。   沉默许久,他抿紧唇,郑重道:“这件事……确实有我的因素,我不会逃避责任。但我只是导火索,你如果想要跟三婶重归于好,还是得认真检讨自己。毕竟,如果你对三叔的私生子一无所知,三婶是不会迁怒你的!”   这次,哑口无言的成了闻人晴。   瞥着她无话可说的愤恨面容,闻人律不再多说,起身离去:“我言尽于此。你如果还是恨我——那就恨吧。我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闻人晴死死地咬着唇,半晌,忍不住抓起柠檬水,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杯顿时四分五裂。   丢下几张钞票,她愤恨地拿起雨伞向外走去,准备回家。   室外大雨滂沱。沿着机动车旁的人行道一路向前走去,她经过训练馆门口,赫然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子在自己面前拐了个弯,在场馆侧面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不禁住了脚步,狐疑地望着,她想:这不是堂哥那辆阿斯顿马丁吗?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里走了出来——是一身运动装的洛城。他吹着口哨,心情仿佛很愉快,从后座里抱出了一个跟闻人律十分相像的婴孩。   接着,五分钟前还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堂哥从门里快步走上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伸手将这一大一小拥进了怀里。他亲昵地跟洛城说着话,伸手宠溺地捏一捏对方的下巴。接着,他十分自然地靠了过去,跟洛城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闻人晴脑子里仿佛响起炸雷,耳边只剩下一片蜂鸣。   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当初我跟洛城在一起时,你不是说他配不上我吗?   看着那两人亲昵的姿势,以及他们怀中那个幸福的孩子……一股磅礴的怒气逐渐升腾、在胸膛中轰然爆炸。闻人晴的指甲在掌心抠出了血,牙关激动得发抖,痛苦与怨恨像熔岩一样从心里淌出来:你们倒是幸福……牵连了别人,转身就不管了!我呢,我的家呢……?   悲愤淬成了毒,汇聚在心间。闻人晴荒诞地笑起来,眼中只剩下恨意:既然这样……堂哥,我还帮你保守秘密干什么?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舒坦! 第121章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   放晴之后, 洛城又得意洋洋地把闻人律的阿斯顿马丁开了出去——终于拿到驾照了,这人忘形得很,总想开豪车出去炫一炫。   前天不大巧, 恰逢下大雨, 没几个人看到他开豪车的英姿;今天好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晒得刺眼。等他把车开去洗干净,再停到训练馆外头, 肯定闪瞎所有人的眼!   下午三点的时间, 恰逢大家打卡训练。他慢悠悠地将那架醒目的翡翠蓝跑车停在场馆大门口,帅气地从驾驶座走出来,湖水蓝的休闲衬衫配上白色西裤,那个骚气、那个张扬, 惹得旁人不禁频频侧目。   恰好陈克俭跑完五公里,从旁边经过,忍不住惊讶地打量一会儿车, 又打量一会儿他,赞叹道:“城哥, 你今天打扮得这么隆重, 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取下墨镜,洛城一副淡然的模样:“没什么活动,就是……拿驾照了,开个车出来练练手。”   “你拿阿斯顿马丁DB11练手啊?”陈克俭叹服地笑道:“……看来,最近赚了不少噢?”   虽然这车不是自己的, 不过他这一年来确实赚了挺多,卡里的存款到了八位数,便不着急反驳了:“车嘛, 开出来才是车,放在车库里那就是废铁,你说对不对?”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训练馆里,看着陈克俭身上淋漓的大汗,洛城想到他这阵子训练得相当用心,便忍不住问:“你八月份打比赛,是吗?”   “昂!”陈克俭爽朗地笑笑,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洛城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同,了然地勾起唇:“怎么,想通了,愿意配合资本家们斗兽给观众看了?”   陈克俭更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总不好混着混着,把自己混没了吧?……不管怎么说,犯不着跟钱和荣誉过不去嘛!”   “哎,这样想才对!”大笑着一拍他肩,洛城愈发感觉心境宽阔,哼着歌儿换了身运动服出来,开始做针对性的恢复训练。   到了休息的间隙,曹教练拿着平板走上去,邀他一起参谋柔术老师的人选:“现在欧美那边的巴柔大师基本都被奥康纳打过招呼了,不会出手帮我们。看来,我们只能考虑日本那边的柔道师父……上次去日本,弘道馆好像有几个不错的大师?你要不让KSP帮打个招呼,联系一下?   “唔,这倒是一个办法……”   “律总那边怎么样?我听说活动申请得不顺利,许可证没批下来?”曹教练关切地问。   “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前办的那次就好好的,今年居然出了岔子。”对于这事,洛城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想也无用。漫不经心地聊一会儿,他抬头望向二层办公室的玻璃幕墙——闻人律正在里面端坐着,跟陆庭风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面色郑重。   出神地注视着男朋友认真工作的样子,洛城忍不住勾唇笑笑,活动一下关节,又回到了拳台上,继续做空击训练。   到了傍晚五点多,窗外投进来的阳光逐渐透出疲色,天边开始泛起热烘烘的红光。洛城今日运动了两个多小时,自觉差不多了,便用毛巾擦擦汗,准备收拾运动包去浴室。   他心情松快地向墙边休息长凳走去,一抬头却看见闻人晴安安静静地坐在运动包旁边,黑色T恤,黑色长裤,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露出瘦到尖削的脸。   她专注地、探究地注视着自己,眼中隐约透着不解,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小晴?你怎么来了。”从闻人律那儿听说了前天的事,洛城不禁有些尴尬,面色也不大自在。他撇开眼,坐到闻人晴身旁,逃避的姿态有点儿过于明显,这令闻人晴的视线不禁更深沉了些:“……我来找你聊天。”   “啊?”洛城表情茫然,笑容有些无措。但他的眼神始终关切而温和,像一匹开朗的高大骏马。这一眼让闻人晴瞬间回到了以前跟他谈恋爱的时候——幽默而殷勤的帅气Alpha,虽然出身不佳、家世低微,但他对自己的纵容与体贴,却是其他男朋友拍马也比不上的。   只可惜,洛城已经不是她的了。   想到当年堂哥对二人恋情的极力反对,以及他现在两面三刀的行为,闻人晴不禁苦笑一下,用一种荒诞的、略带讥讽的语气问道:“你现在……跟我堂哥在一起了,对不对?”   洛城脸上的表情尴尬地凝住,嘴唇张一张,下意识想要辩解,却说不出任何话。面对闻人晴了然的目光,他挣扎半晌,只得头皮发麻地认下来:“……昂,是,现在我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呢?”闻人晴不理解,“以前你不是跟我说,他高高在上、眼高于顶,讨厌得很吗?怎么,现在改变看法了?”   “他——”洛城支支吾吾地为男朋友辩解着,一双眼睛却不敢看她:“他也没有那么傲慢……你哥他,对家人其实挺耐心的。现在孩子都是他在带,喂奶粉、哄睡什么的,都做得很仔细,对我也……也温柔多了。现在想想,以前我确实挺爱犯浑的……也不怪他着急上火。”   “着急上火?”闻人晴讥讽地冷笑一声,面露荒诞:“你以为他是对你着急上火,才反对我们的吗?”   洛城脸上的干笑茫然地顿住,那双深棕的眼珠无措地颤了颤,随即躲闪地向下撇去:“……不然呢?”   这三个字说得又轻又短,显然连他自己都不大确定。   望着他自欺欺人的鸵鸟姿态,闻人晴眼中透出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分手时那条短信,你明明那么在意……我拿钱给你应急你都赌气不要,后来找你复合你也耿耿于怀!你那么记恨我,恨我绝情……但你知不知道,那条短信其实根本不是我发的!”   闻言,洛城触电般地僵在座位上,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木偶,动作怔忡而迟钝:“不是你发的……那是谁?”   “那天下午,我去OPAL餐厅吃下午茶,我堂哥正好也在。他问我,怎么还没跟你分干净。又说,我俩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让我干脆一点甩了你。我不想跟你闹得那么僵,他就把我的手机拿过去,代替我发了那条短信——”   说着,闻人晴将手机拿出来,找到那一条聊天记录,摆到洛城眼前。黑纸白字,那么尖刻,那么伤人,仿佛是一件无法抵赖的证物,让人再也没法否认。   “洛城,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谈太久的,这跟你求不求婚没有关系。你不求婚,我最终也会跟你分手,因为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有时候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说真的,有点难看。”   望着洛城生硬的、难以置信的空茫表情,闻人晴沉默几秒,又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找他对峙,他肯定没脸抵赖!”   失魂落魄地眨眨眼,面颊机械地扭开,望向脚边浅棕色的木地板,洛城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没说出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难以名状的空白。半晌,他轻轻推开闻人晴,拿起两人中间的运动背包,缓缓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更衣室走去。   经过八角笼旁边时,他被地上的毛巾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一跤。闻人晴见他无措地往脚边看一眼,随即木然抬起头,继续向前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三魂七魄都丢在了虚空里。   -------------   洛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洗的澡、穿的衣服。   脑子里乱轰轰的,许多片段争相闪回,根本处理不了任何事情。他完全是凭着身体的肌肉记忆把自己一点点清理干净,穿上干爽的衣服,又机械地走出更衣室。   见到闻人律时,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将衣服的肩膀处滴得湿透。闻人律看见,不由微微一瞪眼,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运动包,拿出浴巾仔细擦拭:“怎么也不擦干头发?衣服都湿了。”   洛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探询、有困惑、有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温柔的、细心的、对自己无微不至的Alpha,他是怎样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又能问心无愧地说喜欢自己、想跟自己结婚的呢?   帮他把头发擦到半干,收拾好背包。闻人律抬眼一瞥,见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失笑:“干嘛?太久不训练,适应不了强度了?”   “……没有。”洛城终于找回一点儿声音,任他拉着自己走向那辆拉风的阿斯顿马丁。   “那你发什么愣?不是说开跑车载我回去,怎么,想偷懒了?”   看着他打开车门示意自己进去,洛城仓促地收回视线,昏昏然瞥一眼方向盘,发觉自己突然间忘了怎么开车,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他懵然摇头,幅度逐渐越来越大,仿佛拨浪鼓:“你开吧……我有点儿不舒服,今天坐副驾驶。”   说完,他自顾自绕到另一侧,闷头坐了进去。看着爱人反常的反应,闻人律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抿紧唇,不疾不徐地坐到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随即担忧地轻抚一下洛城失神的脸:“怎么了,你在心烦什么?”   下意识躲闪一下,洛城仿佛一只心生忌惮的猎豹,警惕地望向他:“嗯?……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担心教练的事,还有那个,场馆……批不下来,有点儿心烦。”   没想到他躲开了自己触碰,闻人律怔愣两秒,迟疑地把手收了回来,随即发动车子:“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一件一件解决的。教练那边,曹磊让我去联系KSP和弘道馆了,我尽量帮你把最优秀的柔道大师请过来。场馆呢——陆庭风已经给钟书记的秘书打了电话。最迟后天,我就能请他来赴约,问清楚批文的事情。”   说着,车辆平滑地开出了场馆,驶上马路。闻人律扭头瞥洛城一眼,见他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攥住了恋人的手掌:“你放心备赛就好,我一定会让你在家门口捧起金腰带的。”   “……唔。”洛城的回应是望着远处的夕阳,含糊地吭了一声。   ---------------   回到家吃过晚饭,闻人律惦记着洛城异常的情绪,一时间没敢去书房加班,洗过澡后就陪他在客厅跟月凨和路易玩。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把旧手机翻了出来,放在沙发靠背上充电。看着他心不在焉的表情,闻人律心中愈发不安,忍不住轻声问:“怎么突然找旧手机啊,是有什么资料在里面吗?”   “嗯。”洛城不看他,整个人像一株被雪压弯的树,低低地垂着头,摆弄着地毯上的识字卡片:“没什么,就是找点儿东西而已。”   他语焉不详,一副不想细说的样子,这不禁让闻人律更加狐疑了。咬着唇沉默地思索一阵儿,端详着洛城安静低垂的侧脸,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再问什么,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庭风。   想到下午商量的事,闻人律不敢怠慢,迅速接起来:“喂?是不是钟书记那边有回信了?”   “对!”陆庭风的声音十分激动,大喇喇的,以至于边上的洛城都听见了:“他说,明天可以跟你吃个饭!还有文化和旅游主管部门的领导、外事部门的领导,都可以请来!——这两个部门是最重要的审批关卡,你可得趁此机会,好好打探清楚!”   “好!”不禁大为振奋,闻人律面色郑重,放下手机就要拟定礼物单子。陆庭风在对面大喊一声:“哎——我还没说完呢!”   “……说!”闻人律不禁烦躁。   “就是,钟书记说,领导们想见一见洛城,让你明晚带他一起去!”   ——想见洛城?   不禁诧异地望向对面一脸无措的男友,闻人律下意识拧起眉,狐疑道:“见洛城干什么?这件事是我有求于他们,又不是洛城。”   “他们说,洛城现在是大明星啦,这场比赛必然万众瞩目,所以想趁此机会,提前见一见未来的金腰带。”   是吗……?闻人律却不大相信。这些当官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又惯会阴阳怪气,要是拿洛城的性别开玩笑……摇摇头,他拧着眉,不悦道:“你先撒个谎,把他们应付过去。至于明天洛城要不要出席……那就不一定了。”   突然,洛城在对面,眼神深沉地望着他,沉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闻人律诧异地抬起头:“……嗯?”   洛城的双眼像捕猎时的猫科动物,专注而迫人:“人家都开口了,你却想着阳奉阴违。万一惹火了他们,不给你批许可证怎么办?”   闻人律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时,陆庭风又在对面不嫌事大地起哄:“就是嘛!你老想搞这一套——难道你忘了,上次赴钟书记的宴,你就是这样被他记恨上的?”   郁闷地咬牙半晌,闻人律深吸一口气,只得应了下来:“好好……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带洛城一起去的!”   ---------------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闻人律给洛城讲了许多注意事项。比如入座的顺序、座次的讲究、倒茶和倒酒时的一些细节,以及那些当官的大致忌讳。   洛城盘腿坐在他面前,脸色沉郁,拧眉静静地听着,似乎在认真地铭记。说完一遍,闻人律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要不我写成备忘录……”   洛城却猛地抬手,止住他的话:“别出声,我在努力背。”   ……闻人律只得默默地住了嘴。   那天晚上,两人第一次没有睡前温存。   洛城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闻人律担忧地望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想搂上去抱抱他,又怕打断他的思绪——洛城似乎很重视明天的会面,大概也是想为比赛的顺利举办出一分力。这份心让闻人律深感熨帖,又不禁隐隐自责:要是自己能搞定一切,他也不必这样头疼了。   这种繁文缛节本不是他的长项。   想着,闻人律还是忍不住搂上去,在他后颈处轻轻吻了一下:“睡吧。明天要是出了差错,我帮你兜着……别勉强自己。”   洛城的身体略略僵硬了些,良久,才慢慢放松:“……嗯。”   --------------   第二天傍晚,两人穿上正式的西装、戴上手表,发型梳得一丝不苟,前往丽思卡尔顿的包厢赴宴。   进入包厢后,看着那张巨大的、豪华的圆桌,洛城沉默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良久,他问闻人律:“钟书记应该坐哪里?我们坐哪里?”   “钟书记是主客,坐主宾位,也就是我的右手边。”闻人律指向面对包厢门的位置:“我坐那里,钟书记在我右边,另一个部长在我左边。你呢,就坐到部长的左侧,我俩一起陪客。”   “……好,我知道了。”洛城沉沉地应下来,眉心微蹙,似乎很有些紧张。闻人律瞥见,忍不住走上前,用力搓揉他的肩膀:“没事,别紧张。敏姨不是说你最会哄长辈了?把他们当远房亲戚,好生哄着就行。”   洛城垂着眼帘,半晌,低声嘀咕了一句:“那能一样吗。”   闻人律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地糊弄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钟为鸣带着八个年约五十岁的Alpha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熟稔地同闻人律打招呼:“闻人贤侄!哎哟好久不见了,还是这么一表人才!来来,我来介绍——这位呀,就是京城闻人家的律少爷,来咱们申城帮我们搞创收!你看,这体育事业办得有声有色的,都快捧出一条国际赛事的金腰带啦!哈哈哈哈!”   说着,他仿佛主人似的,招呼大家坐下来,继续介绍:“这位呢,是文化和旅游部门的赵部长,这位是陈部长;那边那位,聪明绝顶的,是外事部门的李部长……”他一一介绍着,闻人律和洛城也挨个地跟那些部长们打招呼,笑容规矩而尊敬。   那些人满脸兴味地看看闻人律,又看看洛城,眼神意味深长、晦暗不明。等钟书记介绍完了,那位聪明绝顶的李部长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看着洛城道:“洛先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看这身材,看这相貌,难怪红透大江南北啊!”   没等洛城做表情,右边的赵部长也看着他笑了起来:“我女儿说,你的条件可以进军娱乐圈。今天一看,果然不错!以后啊,咱们申城就有运动、娱乐双栖的明星了!”   这些话不知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含沙射影的讽刺,听得闻人律和洛城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但两人不好表现出来,毕竟有求于人,只得装作听不懂,笑道:“部长们过誉了。洛城如果想名声大燥,那还是得拿到金腰带再说。不然,在体育方面没有登顶,又怎么好跨界呢,你们说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那些人熟练地笑起来,连连称是,却绝口不提活动的批复:“以洛城的实力,拿下金腰带那是迟早的事,闻人贤侄,他是你旗下头牌,你要对他有信心啊!”   “我对他当然是有信心的。”替众人一一倒上酒,闻人律招呼大家碰杯,又介绍了一番席上的菜肴,随即进入正题:“各位领导,我想你们也知道,登峰在努力促成UFC在申城举办的第315期数字赛。两年前,UFC也曾在这里办过一期数字赛,那次活动非常成功,不仅创造了可观的营收,还向世界各地的格斗粉丝展现了申城的现代化样貌。”   “如今,洛城的名声更甚从前,世界的关注度只高不低。我想,这一次活动肯定会比上次更成功、更轰动,说不定洛城还能在家门口拿下金腰带。只是……我不明白,我的活动申请,为什么会被打回来了呢?”他诚恳地望着那些部长们,语气尊敬。   李部长和赵部长对视一眼,又同时望向钟为鸣,随即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贤侄,你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办这样一场国际性的大型活动,安保、防控方面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再加上许多外籍运动员要出场,审核方面的压力也非常沉重——我们没法控制他们的言论,你也不知道他们当中的谁对我们国家抱着敌意?有时候我们很难做的,好吧?”   审核方面……?闻人律拧起眉,似乎找到了关窍:“是哪一位外籍运动员的言论出了问题呢?”   钟为鸣若有所指地望向一旁插不上嘴的洛城,挑眉道:“……他的对手。”   闻人律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格伦奥康纳此人……性格张狂,惯爱大放厥词。他口无遮拦的,说的话……有时候并不代表他的国际主张,大多时候只是泄愤。像这种情况,也要如此谨慎吗?”闻人律斟酌着用词,小心而克制地问。   这时,赵部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其实……这种事吧,只要影响不是太广,惯来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可是呢,只要有人投诉了,我们就必须以最坏的情况考虑它的影响——要不然,我们置之不理的话,之后被投诉人反咬一口,说我们尸位素餐怎么办?”   ……投诉?闻人律瞬间蹙起了眉。   望着他狐疑的眼神,李部长轻咳一声,道:“贤侄,不是我们不想批,实在是……这一招正正打在了咱们的七寸上。你说,谁能想出这一招,如此精准、一击即中?我怀疑,那个人对咱们的办事流程很了解,是内部人士也不一定。”   闻人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见他似乎明白了,两位部长无奈地叹一口气,打圆场道:“来来来,咱们喝酒!这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嘛,对不对?下次那家伙要是不来,我们肯定能给你批了!”   说着,李部长端着酒杯,特意跟身旁的洛城碰了一下:“洛贤侄,不好意思啊,这次帮不上你们。”   洛城赶忙将酒杯放低一些:“领导哪里的话!是我们考虑不周,让你们为难了!”   见他一饮而尽,赵部长笑眯眯的,淡淡啜了一口,便把酒杯放到了一旁。他笑容可掬地道:“洛贤侄……今年国庆之前,咱们申城要举办第二十九届杰出青年大会,你知道吗?”   洛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赵部长诧异道:“你们公司帮你报名了呀,竞争最佳运动员这个奖项,他们没跟你说吗?”   下意识望向闻人律,洛城见他被钟为鸣拉着,正低头说悄悄话,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应付:“哦,最近我忙着备赛,比较紧张……可能他们不想让我分心,所以没跟我说。”   “是吗?”赵部长意味深长地笑笑,转头拿起红酒,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评选组那边最近在进行第一轮评选。他们挺看好你的,想把你推作典型。毕竟,你的身世比较平易近人——大家都爱看草根逆袭,你的经历很励志,正好符合老百姓的爽点。”   尴尬地勾一勾唇,洛城垂眸看着右手边那杯浅浅的红酒,半晌,又忍不住睨了闻人律一眼。   “不过呢……”话锋一转,赵部长轻笑一下,语气里多了一丝凉意:“风纪组那边,对你有一点小小的意见。”   心里莫名一紧,洛城抬眼看向他,正看到赵部长垂着眼帘,睥睨地审视着自己:“贤侄,你名气上来了,个人的修养,也应该提升一下嘛——那些耸动人心的新闻啊、争执啊,还是不要炒作得太厉害,要不然搞得那些没有辨识能力的学生们心潮澎湃的……哎哟,心向往之!带坏了孩子,就不好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洛城瞪着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赵部长指的应该是自己AO双性曝光后,公司进行的一些公关宣传。   此时,赵部长停顿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又道:“咱们宣传草根英雄,不止要看成就,更要看修养,看品德——这一点,你应该多向闻人贤侄学一学。有些捷径啊,不能走,不能投机取巧。空闲时间呢,也好好提升一下自己,不然宣传说出去……金腰带,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那多难听呀!对不对?”   “我知道你们公司为了把你推出来,花了很大力气。但是呢,这次杰出青年大会,你可能要落空了……我今天就给你透露这么多。之后若是没有结果,你就跟闻人贤侄说清楚,让他不必多此一举,再请我们吃饭啦!”   霎那间,洛城感觉心里闷闷的、沉沉的,呼吸憋得慌。那感觉就像是他小时候从高处跌下来,腰椎撞到地面,向上一推、堵住喉咙,老半天叫不出来。   原来这样还不够……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凭着一双拳脚打拼出一番天地,赚来金钱与名声,让人刮目相看。但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依旧无法摆脱粗俗、低劣的定义。   抬起头,看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侃侃而谈。明明坐在同一个包厢里,却仿佛有一个玻璃罩子将自己罩住,隔绝了两个空间。他过不去,别人也不想进来。   胸膛里憋得慌,洛城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感觉自己陷入了被人审视与挑剔的漩涡里。喉咙里干渴得冒烟,他咬紧唇,眼底涌起一股涩意……忍不住端起红酒,自暴自弃地一饮而尽,随即又拿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却不料,此举惹来领导们的一阵哄笑。他们道:“洛贤侄,红酒不是这么倒的,闻人贤侄难道没教你吗?”   无措地望向闻人律,看见他瞬间变得紧张的脸,洛城只感觉一股难堪的热潮从耳边烧起来,瞬间击穿了整个身体。   ------------------   宴席散去已是晚上十一点。   在酒店门口将领导们一个一个送上车,闻人律脑袋有些晕,但依旧维持着微笑,站在街边耐心地目送他们远去。洛城喝了不少酒,此时似乎五分醉,默不作声地立在酒店台阶下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终于送走最后一人,闻人律站在那儿,肩膀眼见着垮了下来。他疲惫地静立了许久,随即揉揉眉心,慢腾腾地转身走过来,沙哑地对洛城道:“我叫了代驾,待会儿就到了……你还好吗?”   洛城的脸背对着灯光,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我还好。”   “那就行。”闻人律好像松了一口气。沉默一会儿,他垂着头,似乎有些后悔:“这些人说话像猜谜似的……老是喜欢戏耍人,喜欢让人猜。每次跟他们吃完饭,都像打了一场硬仗……心累,身也累。”   “今天不应该带你来的。”他说。   灯光下,洛城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像,仿佛一击即碎。他突兀地笑了一声,沙哑道:“……是因为我帮不上你的忙吗?”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闻人律没听清,不禁茫然地拧了拧眉:“什么?”   洛城抬起头,此时,街边一辆车路过,灯光短暂地照亮了他苦闷的脸:“还是因为,我层次太低,拿不出手?”   心里猛地一惊,闻人律下意识上前几步,想要拉住他。洛城却猛地将手背到了身后,防备地向后退去:“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对吗?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我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纠缠的话,就有点难看了,是不是?”   这段话如此熟悉,像一柄利剑,瞬间把闻人律钉在原地:“洛城……你说什么?”   洛城并不答他,只是艰涩地摇摇头,苦笑道:“闻人律,既然你一开始就看不起我,现在又何必降尊纡贵,大费周章地来替我兜底呢?你想要家……随便一个omega都可以给你家,你也不必将就我,对不对?”   “我……”仿佛意识到什么,闻人律额际瞬间出了汗,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看不起你……”   “你居然否认?——闻人律,原来你真的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止是对别人,对我也是!”声音里终于透出怒气,洛城的双眼泛着亮光,目眦欲裂:“做了就承认啊!我又不会缠着你。光明磊落一点不好吗,你就干脆一点,承认那条短信是你发的,承认你看不起我,不行吗?!”   一时间,喉咙与舌头全面失语,闻人律张着嘴,呼吸急促,说不出任何话。他不知道这件“旧账”怎么会被翻了出来——这件事对他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就像随意抽过的某支烟,他几乎都要忘记了。但此时此刻,看着洛城悲愤的、怒不可遏的眼神,闻人律知道,那几句话对他而言,并不是不值一提的。   “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我本来不在乎。但我没想到,原来,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苦笑着,洛城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闻人律呼吸一窒,下意识迈步追赶,立刻被洛城厉声喝止:“别动!”他几乎暴怒地大吼道:“你就站在那儿,老老实实的……别逼我恨你。”   黑暗中的他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忌惮任何人的靠近,只想藏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闻人律被吼得空白了几秒,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走到街边,上了一辆的士,绝尘而去。 第122章   站在街边看着那辆的士在车流中远去的影子, 闻人律呆立在深夜的街边,神情慌乱。脑子里如同洪水决堤,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理不出头绪。此时, 恰好代驾来了,恭敬地问他:“老板,你要去哪里?”   闻人律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看向他,失魂落魄地思索几秒, 不确定地道:“……去望海街。”   急慌慌坐到副驾驶上, 闻人律连安全带都忘了系,匆忙找出手机,不停地给洛城打电话,对方却一直不接。他发短信, 又发微信,求他跟自己见一面:你听我解释好吗?给我一个机会好好跟你说,别不理我, 好不好?   可再打过去,洛城却关机了, 一点儿回应都不给。闻人律只好绝望地垂下手臂, 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洛城明白真相的时间:就是在昨晚!或者说,是在昨天下午,在两人回家之前。   那时, 他恍惚而难以置信的眼光都是对自己一声声的质问,只是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轻信了他搪塞的借口。之后的一整个晚上, 洛城大概都在痛苦和怀疑中挣扎……难怪他找出了旧手机,难怪他睁着眼久久无法入睡,原来是这个原因!   心里煎熬的感觉,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懊恼。闻人律试图回忆他在发那条短信时的心境……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件事过于微不足道,根本没有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任何涟漪。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在怎么样的思绪下对洛城说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句话的。   他根本没有想到今天的后果。   城市的浮光掠影在眼前飞掠而过,闻人律心绪纷乱地望着这一切……仿佛是洛城昨天深藏于心的痛苦情绪,终于被他发现,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溜走,无从捕捉。   ……事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越靠近望海街,他的心就越焦灼。待车子终于停到老旧的居民楼下,闻人律愕然看着四楼黑洞洞的窗户,脑袋里不禁一片空白:怎么没有开灯?……难道洛城没回望海街吗?   正想着上楼看看,兜里的手机却叫了起来。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敏姨的名字……?   “少爷!”一接起电话,敏姨困惑、着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刚才阿城急匆匆回家来,把月凨带走了!他还拿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拦也拦不住……你们是吵架了吗?”   ——把月凨都带走了!?   霎时间,闻人律只觉耳中响起一声刺耳的蜂鸣,尖利、漫长,几乎要击穿他的大脑。他撑着额,不得不痛苦地低头凝滞了几秒,半晌才头昏脑涨地抬起头,失魂落魄地吩咐代驾:“去松涛阁……现在,马上!”   “哎,好!”司机应下来,正要发动车子时,他却猛地摁住方向盘,如梦初醒:“不对!你先别动,我要在这里等一等,他也许会回来……对,他应该会回来的,我要在这里等他……在这里等他。”   浑浑噩噩地低喃着,这个俊美自持的Alpha完全乱了阵脚,此时就像一只六神无主的困兽,茫然无措地被困在这黑夜里。代驾师傅小心翼翼地看他几眼,不敢说话,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不时出去抽一根烟解解闷。   时间慢慢到了凌晨一点。师傅已经在夜风中抽了五根烟,闻人律却一动不动坐在副驾驶上,浑浑噩噩的,仿佛被困在了某种思绪之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等待着,盼望着,洛城却始终没有回来。   ------------------   洛城把证件都带走了。   凌晨两点半才回到家,闻人律行尸走肉一般推开大门,顾不上跟敏姨解释,快步冲进主卧——洛城的身份证、驾驶证、医保卡以及银行卡一直放在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那天搬过来时,他曾建议洛城把证件放到书房去,跟自己的摆在一起。这人不以为意,径直将那叠卡片丢到了抽屉里,还说:“放什么书房?就这儿最好找!你别帮我乱摆啊,我习惯放床头柜。”   拉开抽屉,证件已经无影无踪。里面只剩下一些备用的乳液、护手霜和安全套,是两人短暂幸福生活的证明,此时大喇喇地嘲笑他:……自食其果了吧?遭到报应了吧?   跌跌撞撞地再冲到婴儿房,月凨的衣服、奶粉都少了一部分,尿片倒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想来是过于匆忙,来不及拿太多东西。   婴儿床里空空如也。床垫上还残留着月凨睡觉时留下的皱纹,和一些零散的玩具。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也不见了,那个她睡觉时总爱抱在怀里的玩偶……顺魂落魄地拿起散落在一旁的小毯子,闻人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滑坐在地,脑袋沉重地垂到双膝之间:“洛城……”   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   此时此刻,洛城已经在酒店的房间里安顿好女儿,将身上束手束脚的西装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   包厢里的烟味还缭绕在身上,仿佛自己被羞辱的证明,刺鼻而残酷。他苦笑着捏一下月凨的脸蛋,哑声道:“爸爸好臭……先去冲个澡。月凨在床上乖乖地等爸爸,不要乱跑,好不好?”   小丫头茫然地躺在被窝里,虽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大半夜把自己带走,但最亲的人就在身边,她也不怎么慌张,听话地点了点头:“昂~”   看着她与闻人律过于相似的漂亮脸庞,洛城咬着唇,笑容不禁变得更苦涩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冷水从头上冲下来,洗去干硬的发胶。他终于从西装革履变回不修边幅,变回那个在平民区横冲直撞的野孩子,褪去了一切装模作样的矫饰。望着镜中桀骜不羁的自己,过于张狂的眉毛、过于野性的五官,就像一只无法被驯服的灰狼,注定不能融入高贵优雅的鹿群。   他跟闻人律,的确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擦干头发,疲惫地走出浴室。月凨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此时担忧地、不安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害怕陌生的环境。洛城苦笑着爬上床,匍到她身边,伸出手臂虚虚搂着女儿,诉苦一般哑声呼唤:“月凨……月凨,爸爸是不是……真的这么糟糕?”   西装、衬衫、领带散了一地,手表和戒指被他脱在床边,正好压到身下。感觉到异样的触感,洛城失神地掏出来,拿到眼前——那是闻人律送给他的理查德米勒,他忘了留在松涛阁的房子里。   昂贵的、奢华的手表,听说价值九百多万……洛城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块一百多万的劳力士,当年花了他三场比赛的出场费才买下来的,曾被他视若珍宝。可与眼前这块表一比,立刻显得相形见绌,几乎不值一提了。   ……自己小心翼翼放在柜子里、平常不舍得戴的东西,还比不上那些上等人随手送人的礼物。   充场面的劳力士,和习以为常的百达翡丽,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不禁露出了沮丧的苦笑。   低下头,把脸埋在被子里,洛城深深呼吸着,却仍止不住眼睛里的涩意,一点一滴地泄露了出来。似乎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月凨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爸爸的后脑勺,像是安慰,又像是疼惜。   “月凨……”忍不住沙哑地轻唤一声,洛城含糊不清地道:“爸爸只有你了。”   爱人和朋友都是虚妄,有相聚便会有分离。只有父母和孩子能永远维系在一起。洛城忍不住搂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带着鼻音道:“月凨……以后你长大了,会嫌弃我吗?爸爸不像你律爸爸那样,不够聪明,也没什么教养。庸俗,低劣,上不了台面,也就只有一双拳脚厉害一点……”   陈克俭说得对,他们这种人,终究只是小丑而已,在角斗场里厮杀给那些上等人看。有朝一日,如果他不能打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连最后一丝价值也消失了?   “到时候……月凨,你会不会也嫌弃我?”   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望向懵懂年幼的婴孩,眼底在灯光下泛着湿亮的光。他盲目而执着,仿佛在问女儿讨要一根救命稻草、一份最后的肯定,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世上孤立无援。从来没有爸爸,之后又没了妈妈……现在能让他依赖的,只剩下这个他一意孤行、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月凨张开小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脑袋。   感觉到那股幼小但诚恳的力量,洛城浑身一震,心里那堵将他与众人隔绝的玻璃墙仿佛轰然倒塌,在烟尘中消失无踪……良久,他无力地闭上眼,坐起身,将女儿紧紧搂进了怀里。   ---------------------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闻人律早早地去了训练馆,期盼着能在这里等到洛城。   他忍不住询问所有人:“洛城有跟你联系吗?他有说今天来不来训练吗?”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啊,城哥没跟我联络过。”   失魂落魄地走进办公室,跌坐在沙发上。他神志恍惚、头痛欲裂,身体明明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极端地紧绷着,无法休息、无法入睡。   过了半个钟,陆庭风来上班。他吹着口哨走进总裁办公室,打开咖啡机正想煮咖啡,不经意间瞥见沙发上无声无息的闻人律,猛地吓了一跳,捂住心口道:“卧槽……!你,你怎么也不吭声啊!现在才八点二十……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家里跟洛城温存吗?”   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闻人律直愣愣地盯着他,突然道:“你觉得,除了望海街,洛城还会去什么地方……?”   陆庭风一怔,立即感觉不妙,小跑着冲到沙发前面,蹲下:“怎么啦,你俩冷战啦?”   痛苦地闭上眼,坐直身体,闻人律疲惫地用手肘撑着膝盖,声音懊悔到了极点:“我以前为了让他不再缠着小晴,用小晴的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很过分的短信……昨晚他知道了。跟钟书记吃完饭之后,他就去我那儿带走了月凨,身份证和银行卡也全部拿走了。”   张着嘴说不出话,陆庭风忍不住想:很过分……是多过分?但不敢问,只能艰涩地咽一口唾沫,开始头脑风暴:“他不回望海街的话……那大概率应该住酒店去了。你,你不如排查一下松涛阁附近的酒店,问一问有没有类似的客人带孩子入住?或者……或者,查一下监控?肯定能发现踪迹的。”   疲惫地捂着额头,闻人律沉默着不说话,良久才僵硬地支起身子,拿出手机,给陈煜发短信。望着他面如死灰的脸,陆庭风都不忍心问他昨天的饭局聊得如何,只敢蹲在一旁默默打量。半晌,见闻人律放下手机,他才试探着问:“那个……活动审批的事,有没有眉目啊?”   “没有。”闻人律答得言简意赅、心不在焉,“有人举报奥康纳曾对我们国家发表主权分裂的言论。相关部门不敢冒险,只能一刀切了。”   猛地瞪大眼,陆庭风摁下骂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你觉得,是谁举报的呢?”   “……褚云争吧。”闻人律失神地望着地毯,并不想多解释,显然还是惦记着洛城的行踪。见状,陆庭风也不再问了——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寻根究底也于事无补。窝火地长叹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沙发另一头,气馁地坐下来。两人心思各异,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陆庭风大概理清了要做的事,揉揉太阳穴醒过神来。扭头望闻人律——这人依旧失魂落魄地呆望着地毯,显然无心工作。无奈,他只得帮忙思忖一番,试探地道:“你说,小晴会不会知道洛城的行踪呢?”   眼睛猛地一亮,闻人律立即站起身,飞快地拨通了闻人晴的电话。   听筒那一头传来的声音冷漠而凉薄:“真稀奇,你居然会一大早的给我打电话。”   闻人律不跟她啰嗦,直截了当地问:“洛城在哪里?”   “你居然跑来问我要洛城?可笑,难道你不知道我两年前就跟他分手了吗?当年还是你帮我发的分手短信,不是么?……现在他跟你在一起,他的行踪,你应该最清楚啊!”闻人晴讥讽地道。   被怼得窒息了两秒,闻人律面色青白,嘴唇颤抖:“小晴,你明明知道,当年我是为了让他收心训练,才故意说得难听了些……那些话不是我本意,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不是你本意吗?”冷笑一声,闻人晴鄙夷道:“你跟我说过多少次门不当户不对?你说他为人轻浮、层次太低,不足以托付终身,这些话你敢说,不敢承认吗?……那一次难道你不是借着机会说了实话?!”   我有吗?闻人律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是我的本意,那也应该我自己去跟他坦白,而不是由你横插这么一杠子!……小晴,我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开心,但为什么要迁怒我跟洛城呢?”   “堂哥,你为自己叫屈,别扯上洛城,好吗?我只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想报复你——我们都做了两面三刀的事,不是吗?没道理只有我受到惩罚,你却左右逢源!……我受的苦,你也应该感受一下!”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洛城呢?”胸膛剧烈起伏着,闻人律气得几乎缺氧了,眼前一阵阵晕眩:“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也会伤害到他的感受?”   “我也许是导火索,但根源还是在你的身上,不是么?你要好好反省自己……毕竟,如果不是你发了那条短信,我现在就算想迁怒,也无可奈何呀?”   前两日自己训诫她的话,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这一刻,闻人律突然十分深刻地体会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   下午五点,陈煜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去了端阳路的丽晶酒店。”   枯坐了一整个白天的闻人律瞬间振奋,睁着一双通红的眼,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吩咐司机出发:“去丽晶酒店!”   五点的街道颇为拥挤,闻人律焦灼地坐在副驾驶上,忍不住再次给洛城拨去电话。这次居然打通了,对面响起有节奏的等候音。屏息静气地数着“嘟嘟”声响了十六下,那一头终于接了起来。   “……洛城?”听着对面的寂静,闻人律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不敢大声呼唤:“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好不好?我们……当面聊聊,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我在哪里?”洛城冷笑一声,声音较之以前多了一丝沙哑:“恐怕你现在已经查到了吧?干嘛还装模作样呢,直接过来不就是了?……还是说,你把我当傻子,当上瘾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心口顿时一阵刺痛,闻人律张口结舌,无从辩解,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这句话:“我没有把你当傻子……洛城,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洛城不再回应,径直结束了通话。闻人律只得咽下喉咙里的苦楚,艰涩地深吸一口气,心中愈发焦灼:快一点……快一点!让我见到他,好好地跟他说说话……   一个多钟后,他终于在晚霞中下了车,疾步奔进丽晶酒店的大堂。下意识往四周找寻一圈,果然,休息区的卡座里坐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洛城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身穿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结实长臂搭在沙发扶手上,仿佛一只失去耐性的黑豹,等待着他的跪拜和忏悔。   闻人律不由咽一口唾沫,抬起脚步,缓缓走上前……当看见他微微浮肿的眼皮时,闻人律只觉自己的喉咙狠狠一揪,心疼得无法言语。   隔着圆桌,在他面前坐下,闻人律的视线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一点一点地搜寻着他情绪的蛛丝马迹。两人沉默地对望着,一个带着质问,一个却欲言又止。良久,洛城终于失去了耐性,烦躁地撇开脸,意欲起身:“……不说话我就走了。”   闻人律赶忙拉住他的手,祈求地拽着他坐下来,又被他决绝地甩开。感受着手上细微的刺痛,闻人律苦笑一下,垂下眼帘,那两排浓密的睫毛颤动着,仿佛他一直以来堂而皇之的美丽谎言:“那条短信……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不是那个意思,我自有判断。”洛城冷漠地打断他,面露嘲讽:“你以前对我是什么态度,我记得很清楚。”   “我——”闻人律张口结舌,声音艰涩:“我是太在乎你——在乎你的事业和发展,才会对你那么苛刻。那时候,你只顾着纠缠小晴,不肯好好训练,我心里着急,才会用那样的话让你打消念头,这里面当然是有夸大的成分……”   “夸大?既然只是夸大,那肯定没有背离你的本意吧?”此时的洛城却敏锐得要命,那双深邃的眼了然而逼迫地看着他,仿佛步步紧逼的质问:“你确实觉得我配不上小晴,对不对?——你想否认吗?”   看着他压抑着痛苦情绪的双眼,闻人律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无言以对。   “说不出话了?”嘲讽地笑起来,洛城紧蹙着眉心,那难堪的表情却更像在控诉:“以前觉得我配不上小晴,那现在,怎么又能配得上你了呢?……闻人律,你不觉得你太荒谬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变成了Omega,又生了你的孩子,所以你网开一面了?”刻薄的话语不知是要刺伤他,还是要刺醒自己,洛城咬着牙,眼中的痛意几乎要流淌了出来:“闻人律……你把我当什么?以前我是你最看重的选手,现在呢?我变成一个你屈尊‘低娶’的omega了吗?”   “……当然不是!”闻人律赶忙否认:“我从来没有觉得跟你在一起是屈尊!”   “是吗?”洛城沉缓地摇摇头,眼中已经不再有信任:“可是,你做的,和你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闻人律,我虽然生了孩子,但我还是一个Alpha。你想要过家家,想要人配合你演出一个你梦寐以求的、温馨幸福的家庭——麻烦你去找别人,我不奉陪。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月凨——我也会带走。她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你如果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要跟我抢。”   他郑重而迫人地说着,一双眼仿佛护仔的母狮,极尽戒备与恐吓:“现在距离比赛只剩四十二天……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来烦我——你也不希望我输吧?”   看着他冷肃的眼睛,闻人律一腔辩解全被堵在喉咙里,无言以对。比赛与私事,孰轻孰重他当然明白,但是……挣扎地闭上眼,闻人律咬牙压下心中翻腾的不甘,当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血丝又重了一层:“我当然不希望你输。”   “……那就好。”冷冷地坐回去,洛城又恢复了一开始那副凛然的模样,气势森然地看着他。闻人律一败涂地,只能沉重地呼吸着,半晌,疲惫地挣扎道:“既然这样,那我让敏姨去帮你照顾月凨……”   “不用。”洛城果断地拒绝了他,不为所动:“我会另外找人照顾月凨,敏姨还是好好待在你家吧。”   “洛城……”闻人律感觉自己的胃开始发痛:“你别任性。”   “任性?”不禁嗤笑,洛城眼底露出刻意的嘲讽:“我本来就很莽撞、就很不靠谱,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才来挑剔我,是不是太迟了?”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自己差点儿窒息。望着他冷漠的、针锋相对的眼眸,闻人律发现,当年那种无力感、失控感再一次席卷全身。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苦涩地咽下一切话语,只能暂时接受当前的现状:“好……我知道了。” 第123章   比赛当前, 心思烦乱,洛城没有精力看房买房,只能托房产中介帮忙租一个安保严密、能拎包入住的房子, 先把这两个月应付过去再说。   月凨跟爸爸住了两天酒店, 适应性良好,就是第一天没带纸尿裤,尿湿了酒店的床单。   第二天,洛城抱着她去超市买纸尿裤。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尿片, 洛城忽然间发觉,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给女儿换尿片了……以至于不知道她现在穿多大号的,也不知道她习惯的款式。   不禁望向表情懵懂的月凨,洛城歉疚地看着女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小脸:“……以后爸爸再也不当撒手掌柜了。”   月凨没吭声, 只乖巧地摸了摸爸爸光洁的下巴。   第三天,房产中介在一个中高档小区帮他找到一个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家具一应俱全, 客厅里甚至还装着摄像头。洛城十分满意,当天下午就带着行李搬了进去。傍晚出来吃饭, 父女俩经过母婴店, 又进去买了一些儿童玩具,免得月凨无聊。   回到屋里,月凨坐在地毯上,看着爸爸把袋子里的玩具一个一个拿出来:“拼图,电子琴, 摇摇马,过家家玩具……”   她安静地望着,兴致缺缺地拿起来把玩一会儿, 随即又放回地上。半晌,小家伙抬起头,失落地、期期艾艾地看向爸爸,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指,蹙着小眉头问:“路易,律爸爸,奶奶……?”   洛城的动作顿时僵住,脸上露出一丝隐晦的苦闷。良久,他放下玩具,抬手摸一摸女儿滑溜溜的头发:“以后,等爸爸放下了……没那么在乎了,再带你去找他们吧。”   ---------------   一直到第四天的下午,洛城终于出现在训练馆,按部就班地开始备赛训练。   这几天,闻人律一直心不在焉地往外张望,无心工作。当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他立刻内心震颤,站起身扑到玻璃幕墙边仔细打量——渴切的视线触及洛城突然变短的头发,他微张着嘴,心底徒劳挣扎的期盼瞬间凝成了冰。   那一头卷曲而不羁的中长发,现在剪成了普通的侧分碎发。看着他后颈处短短的发茬,闻人律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不是赌气,不是冷战,洛城是真心实意的、毅然决然的想跟他分手。   身后,陆庭风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看见洛城神色坚定地热身、训练。那头短发看似稀松平常,但又仿佛意味着很多,令人忍不住胡思乱想……瞥一眼闻人律已然摇摇欲坠的表情,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事已至此,还是先忙工作吧。洛城的柔术教练是找到了,但战术方面还没着落呢!”   低下头,闻人律勉强收回心思,声音消沉:“……现在还有什么好的战术教练可以联络?”   “哎,估计只有俄罗斯那边的教练会接受我们的邀约了……”   一说到这个,陆庭风就愈发头痛。奥康纳朋友众多,一呼百应。在他的蛮横要求下,欧美地区的所有的教练都对洛城敬而远之,搞得他们只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帮手。可现今主流的优秀教练基本都集中在北美,他们翻来翻去,也只能翻到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老选手……啧,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绞尽脑汁地思索半晌,陆庭风突然拧起眉,想到了一个人:“我记得,褚云争哪里有几个不错的教练,我们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冷笑一声,闻人律终于舍得从玻璃幕墙前走开,愤懑地坐到沙发上:“他连比赛都不想我在中国办,又怎么可能让旗下教练来帮洛城备赛?……不继续使绊子我都谢天谢地了!”   “哎……”头疼地抓抓脑袋,陆庭风感觉自己愁得都要掉头发了:“那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人选吧。”   -----------------   约莫到了下午五点半,估摸着洛城的训练差不多结束了,闻人律牵肠挂肚地下了楼,来到更衣室与训练场之间的休息角落,徘徊在自动售卖机旁,忐忑不安地等着他走过来。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远远的,他透过绿植的缝隙看到洛城收拾好背包,低着头一边看手机一边朝这边走。此时他的短发全湿透了,草草地向后捋去,露出平整的额头。蜜色的肌肤仍旧那样诱人,汗水密布,闪烁着碎钻一般的光……望着心上人大汗淋漓的身影,闻人律紧张地抿抿唇,快步走到过道旁,挡住他的去路:“……洛城。”   猝不及防地抬头看见他,洛城的表情瞬间变作冷漠:“闻人律,你又要出尔反尔了吗?前几天答应得好好的,比赛之前不来烦我,现在呢,准备反悔了?”   被他怼得心力交瘁,闻人律心口一痛,难受道:“洛城,你不要老是拿这件事来堵我好不好……”   洛城冷眼看着他,眉毛一挑:“怎么,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平常嘻嘻哈哈的人,狠心起来居然如此滴水不漏,闻人律无力地看着他,眼神像是要碎了:“洛城,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出身或者性格……我是真的喜欢你,难道你一点点都感觉不到吗?”   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洛城冷漠地一耸肩:“那也不妨碍你觉得我层次太低,配不上小晴。”   闻人律再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冷冷地瞥他一眼,洛城错开他,就要擦身而过。闻人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牵肠挂肚地问:“月凨呢……?你来训练,谁照顾她?”   警觉地一抽胳膊,退开半步,洛城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请了钟点工,每天下午照顾她六个小时。”   “安全吗,人靠谱吗?”闻人律担心地问。   “家里有摄像头,我又是格斗选手——我就不信,谁敢对我女儿不好!”在洛城听来,他这些话像是对自己的质疑,十分刺耳。不禁恼怒地沉下脸色,他冷声道:“你放心!……虽然我没你仔细,但月凨好歹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对她的关心不会比你少,你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   “我不是……”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是错。闻人律精疲力尽地扶住额头,这几天疏于睡眠的恶果终于显现,头疼得几乎站不住脚。他只能艰涩地呼吸着,无力摆摆手,沙哑道:“算了,我不说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跟我开口就是。我……我走了。”   望着他脚步虚浮的背影,洛城的眼底闪过一丝恻隐,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冷下脸,面色阴沉地朝更衣室走去。   ----------------   正如洛城所说,忌惮于他的身份与武力,没有哪个钟点工敢对月凨怠慢——晚上回到家,洛城抱着女儿,仔细检查了下午的监控。钟点工阿姨老老实实地在监控的范围之内照顾午睡的小家伙,即使是要换尿布,也只在卫生间里待一两分钟,很快便出来了。   忍不住望向女儿,洛城低声问:“月凨,你觉得阿姨照顾得还可以吗?”   月凨眨眨眼,好像感觉不错,抬起小脸“唔”了一声。洛城微笑起来,伸手捏捏女儿的小下巴:“我家宝宝最聪明~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跟爸爸说。”   月凨又点了点头:“唔。”   晚上无事,父女俩去附近的超市购物,添置一些生活用品。把月凨放进小推车里,在货架间缓慢穿行。小丫头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忍不住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什么?”她问,“是什么?”   “那是纸巾。”洛城拿起一提抽纸放进她怀里,又拿起一袋洗衣液:“这是洗衣液。”   “洗西液——”月凨认真地学舌,像一只懵懂的小鹦鹉。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生鲜区。洛城准备买一些牛排、鸡胸肉什么的,晚上加一餐,长长肌肉。正在冰柜前挑挑拣拣,他看见身旁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拿了一盘猪里脊。   被这只手的消瘦程度吓了一跳,洛城忍不住扭头望去,意外地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眼前这个beta男士瘦瘦小小的,大概只有一米七,容貌平凡,形容枯槁。他细瘦的手提着一个购物框,里面装了许多廉价的调味牛奶、饼干和挂面。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企图将那盒猪里脊肉往宽松的裤兜里塞……   “邹雨诚?”洛城终于想起他的名字——这人是交大附院产科的护工,当年自己生产之后,就是他帮忙护理的。   仿佛才发现他的存在,邹雨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里那盒猪里脊肉“啪嗒”跌落在地,引来许多人侧目。看着他苍白消瘦的惊惶小脸,洛城不动声色地捡起肉,丢进自己的购物车里:“你住在这附近吗?真巧啊。”   “我,我……”邹雨诚比以前瘦了许多,此时惊慌失措的说不出话,浑身发抖。洛城揽过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道:“你帮我挑几盒牛肉和鸡胸肉,我一起结账。”   见他似乎没有告发自己的意思,邹雨诚这才稍稍镇定,犹豫地挑了几盒肉,一齐放进他的推车里。月凨坐在婴儿座位上,小脚丫忍不住动一动,隔着保鲜膜踩了踩那些肉肉。冰冷柔软的触感奇妙而怪异,小丫头“噫”一声,五官皱成一团,猛地把脚丫缩了回来。   瞥一眼他购物篮里廉价的食物,洛城并不着急戳破他的窘境,闲聊似的道:“你拿的这个甜牛奶,我小时候经常喝。还有那个糖霜夹心饼干,可好吃了——你也喜欢啊?”   邹雨诚不敢看他,深深地低着头,后颈瘦骨嶙峋:“嗯……挺喜欢的。”   揽着他走到结账处,洛城把他手中的篮子抢过来,一起放到收银台上。邹雨诚一惊,赶忙道:“不,不用……”洛城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推开他,淡淡叮嘱:“你帮我把月凨抱起来,到外面等着。”   看着他说一不二的架势,邹雨诚只得妥协,抱起月凨走到超市出口等待。   不一会儿,洛城拎着两大包东西走了出来,也不给他,就问:“你住哪儿啊?”   “我,我住斜对面那边……”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洛城看到了一片老旧的房子,好像快拆迁了,乍一看去,破破烂烂的。再看看他瘦得形销骨立的模样,洛城似乎猜到什么,忍不住问:“……你不在交大附院做事了?”   邹雨诚垂下头,咬着唇:“前阵子……家人病重,需要贴身照顾,我就回去了。”   “那你现在——是缺钱看病吗?”   “不缺了……”邹雨诚抬起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奶奶病得太重,上个月已经去世了。”   ……了然地深吸一口气,洛城默默地望着他,半晌似乎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问:“你现在没有工作吧?”   “嗯?”茫然地摇摇头,邹雨诚道:“……暂时没有。”   “那你来帮我照顾女儿好不好?我最近要备赛,下午不在家,月凨没人照顾。你正好有经验,现在又需要工作——那就来我家吧!照顾小孩你应该是得心应手的。”洛城说。   “可……”邹雨诚却不知为何,看着他有些犹豫。洛城不解,还以为他想问薪酬,便道:“你放心,我现在攒了很多钱,工资绝对客观。而且家里只有我跟月凨,没有别人,你会很自在的。”   被他说得心动,邹雨诚莫名低下头,摸了摸肚子,随即怯怯地望向他:“那,你能帮我保密吗……?”   “保密?”洛城面露茫然。   “我,我借了高利贷……”这个瘦小Beta的视线躲闪,仿佛很心虚:“那些人到处堵我,催我还钱……你能不能,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我在你家?”   “……这个当然没问题。”他虽然说自己被围追堵截,但眼神里没有害怕和紧张,只有浓浓的苦涩。洛城也不拆穿他,点点头道:“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的行踪的,你安心帮我带月凨就好了。”   “那,那好……”这时,邹雨诚长吁一口气,终于露出了庆幸的笑容。仿佛一个艰巨的难题终于解决,心中如释重负。   ---------------   自那之后,邹雨诚就住进了洛城的出租屋。   洛城给他留了一张卡,里面有二十万,随便他采购食材和生活用品:“你自己也多吃点……瘦成这样,我都怕你抱不动月凨。”   “嗯!”邹雨诚点头点得像鸡啄米,十分乖顺,洛城说什么是什么,绝不忤逆。从未跟这样百依百顺的人接触过,洛城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时不时就要叮嘱一句:“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你就跟我说。有什么意见,你也尽管跟我提……”   “没有没有!”邹雨诚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觉得很好,没有任何意见!”   洛城只得挠挠头,背上运动包,架着机车去训练馆备赛。   对于老总和登峰头牌的不合现状,训练馆的众人们略有察觉,但没一个敢跟洛城求证。就连曹教练,也只敢旁敲侧击地问一句:“好像……后天,律总要出席申城第二十九届杰出青年大会,你一起去吗?”   洛城戴着阻氧面罩,正在做负重深蹲跳跃,锻炼腿部爆发力量:“我不去。”三个字回答得言简意赅,目不斜视,再无多余的话。   曹教练满腹疑窦无处发问,只好憋闷地枯坐一会儿,半晌又问:“阿城,你最近,要不要去注射一个周期的睾酮补充剂?还有三十来天就比赛了,把睾酮提上来,正好再冲一冲力量。体重差距太大的话,我怕你拧不过奥康纳。”   “唔。”做完最后一组深蹲跳,洛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取下阻氧面罩,脸上的汗已流成了瀑布:“明天做完击腹训练,我就去医院。”   用毛巾擦一把汗,他深深喘息着,下意识扭过头,朝二楼办公室望去——通明的玻璃幕墙后面,闻人律的身影一闪而过,也不知他在那里待了多久。洛城不说话,捂住转回去,用毛巾盖住整张脸,用力搓揉。   --------------------   29号下午,洛城头天刚做完击腹训练,今日没有备赛日程,正好去医院注射睾酮补充剂。   张主任有一阵子不见他,激动地逮着人测量了身体各项数据,随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的肌肉比例,好像又掉了一点……前阵子是不是omega化比较厉害?”   想起赛后自己与闻人律不分日夜的纠缠,洛城低着头,面色懊悔:“嗯,是有点。”   “可不敢再这么放纵了——”张主任叹息着叮嘱他:“这次你跟奥康纳在拉斯维加斯比赛,我可是准备买你赢的!这是我第一次买体彩,你不能让我失望而归啊!”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严肃的事,结果居然是彩票这一茬!洛城不禁哭笑不得:“我尽量。”   提起彩票,某个赌神自然是绕不开的。洛城不紧不慢地荡到产科,熟门熟路地闯进宁祁办公室里——吊着胳膊的宁医生还没拆夹板,依旧一副狼狈样,面色消沉。见了洛城,他抬起头短促地瞥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跟闻人老板的cp,最近在网上很火热啊。怎么样,他很高兴吧?终于压过K城了。”   洛城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两条长椅往茶几上一搭,面无表情:“高兴什么?我跟他分手了。”   宁祁惊得差点儿掉了眼镜。   “前阵子不是还如胶似漆的么?上次他来接你回去,我还被瞪了一眼。”   “对,回去之后没几天,我就跟他分了。”洛城垂着眼帘,目光空洞,也不知瞥着什么地方。宁祁探究地看着他,良久,低声问:“为什么分了啊?”   “……不为什么。”洛城不想解释太多,只道:“你说得对……不应该跟这些上等人纠缠。他们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改不了那个眼高于顶的脾性。我还以为闻人律是特殊的存在……结果,他也半斤八两,没什么不同。”   他这几句话好像什么都没解释,又好像什么都解释了。宁祁心领神会,不禁垂下眼帘,失神地笑笑:“是啊。那种被轻视的感觉,没人能长久忍受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宁祁振作精神,继续工作。他心不在焉地问洛城:“那你跟他分手的话,现在是搬出来住了吗?”   “昂,搬出来了,暂时租了个房子,准备比完赛之后再认真看房,一步到位。”   “那月凨呢,请保姆照顾?”   “请了一个人住家照顾。”   “……靠谱吗?你背调过没有啊?”   “啧,怎么你也喜欢这样问!?”洛城不耐烦了:“靠谱靠谱,绝对靠谱,你就放心吧!”   宁祁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   与此同时,闻人律正西装革履地在市人民礼堂的后台处候场,等待领取“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的奖项。   听着前台传来的播报声,他心不在焉地立在角落,手里拿着手机争分夺秒办公,面无表情。   这次领奖他本不想来,但陆庭风说这个奖项挺有分量的,又是刷脸的好机会,所以还是逼着他来了:“你别老沉浸在失恋的情绪里好不好,清醒一点,积极一点!分手而已,又不是说没机会复合了,只是时机还没到嘛——你好好运作比赛,等洛城拿了金腰带,那一切都好说了,对不对?”   ……对吗?闻人律自己都不大确定。如今比赛敲定了在拉斯维加斯举办,那是别人的地盘,奥康纳占据主场优势不说,Dana肯定也会祭出他的御用裁判来左右比赛,暗戳戳拉偏架。洛城体型不占优,力量不占优,甚至战术安排也有可能落后于奥康纳……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赢下比赛,是何其艰难啊。   闻人律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这时,后台另一侧走过来两个熟悉的人——是西装革履的褚云争和伍沛霖。这两人一个拿了市杰出青年企业家奖,一个则拿了市最佳运动员奖。记着那晚饭局上钟书记说的话:“我怀疑那个举报者是内部人士,肯定对我们的办事流程很熟悉……”   再想到褚云争那些官员朋友。闻人律心头一股怒意像火焰般腾起,他收起手机,大步走了过去。   “褚云争。”不高不低的呼唤饱含着火气,闻人律走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你有必要吗?上次曝光洛城的性别,这次又阻挠他的挑战赛在申城举办!针锋相对也要有个限度吧?你对我不满意,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揪着他不放?!”   褚云争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奇怪道:“你说什么?你们的比赛办不了,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从中作梗!”   “不是你会是谁?!谁会闲着无聊,把奥康纳百八十年前的反花言论翻出来,特意投诉到外事部门?!”闻人律愤愤不平地上前一步,显然不相信他的辩解。这时,伍沛霖碰见褚云争不可理喻的窝火表情,伸手一拦,挡住了闻人律:“褚总说没有做,那就是没有做。在这种事情上,他不屑撒谎。律总,你还是再排查一下吧。”   没料到这家伙居然一反常态地护着自己,褚云争诧异地睁大眼,好半晌没说出话。心里的恼怒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恍惚地看着伍沛霖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望向闻人律:“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如果想揪出罪魁祸首,不如好好想一想,比赛办不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谁?……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说完,他拽住伍沛霖的胳膊,拉着人大步离去。只留下闻人律一个人立在那儿,失神地冥思苦想。   比赛不在中国举办,那就是在拉斯维加斯。这样一来,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Dana……他不必多给PPV的分成,也能拿到现场售票的全部收入。UFC的影响力也得以在北美进一步扩大,赚得盆满钵满……   迟钝而混乱的大脑仿佛才想通这一层,闻人律又想起那桩悬而未决的违约金官司……一时间,他双手握拳,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Dana White……!   连日的变故让他头昏脑涨,几乎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闻人律捂着额,不禁懊恼地向后退去,靠上白墙,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这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海啸一般涌来,将他打得晕头转向。有那么一瞬间,闻人律感觉自己已经无力招架……他几乎精疲力尽了。   这时,手机上又传来恼人的铃声。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来一看,是今天大办生日宴的父亲!   烦躁地摁了拒绝,又关掉声音,他把手机收好,勉力打起精神,整理一下西装,准备上台领奖。在台上时,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两次,“嗡嗡嗡嗡,”不知疲倦。闻人律置之不理,压抑着烦躁望向走到身前的领导,礼貌一笑,接过奖杯。   “恭喜你。”对方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闻人律心不在焉地答。   下台之后,他沉着脸掏出手机——果然又是父亲打来的电话。见他不接,这老家伙还发了两条怒气冲冲的信息:“你怎么还不来宴会!……我孙女呢?快带她一起过来!”   第二条是:“你不带她来,那我派人去接!”   冷眼望着这两句话,闻人律不屑地轻笑:……你怕是连月凨在哪里都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手机开始剧烈地震动。本以为又是父亲打来的电话,但他定睛一看,屏幕上居然显示着“洛城”两个字!   心脏瞬间狂跳起来,闻人律赶忙摁下接听,对面洛城的声音仿若猛虎震怒,像雷暴一般在耳边炸响:“闻人律!你爸是怎么回事?!……他刚才派人把月凨抢走了,说什么要让她认祖归宗!……操,操!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24章   心急如焚地冲出礼堂, 大门到停车场两百多米,上车之前,闻人律已经从洛城的暴怒中基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每天下午五点, 洛城请的保姆会带月凨在小区里逛逛。不料, 今天他们刚下楼,小区大门方向就走来几个人,蛮横地把月凨抱走了。   保姆极力阻止,说要报警, 还被踹了一脚。对方说:你报警吧!孩子的亲爷爷要见孩子, 天经地义,你看有哪个警察会管!   “你现在在哪里?”闻人律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他。   “我刚打完睾酮补充剂!”洛城怒不可遏:“你爸住在哪里?给个地址给我!”   “西郊龙溪路88号,19栋别墅。我这边也在赶过去。”   “你最好求老天保佑月凨没有受到惊吓,不然……闻人律, 我跟你没完!”   他怒骂一声,用力挂掉电话,震得闻人律的耳朵发疼。顿时感觉头痛欲裂, 他揉揉太阳穴,放下手机, 心里已如一团乱麻:“马上去溪云别墅, 开快点!”   两人一个从市中心出发,一个从东城出发,闻人律毫无疑问是要快几分钟。路上,他不断拨打父亲的电话,对方却像故意报复似的, 一直没有接。不禁咬牙,他心里恶狠狠地想:帮你保命你不要!等洛城到了,他要做什么, 我可不会拦着!   车子一路疾驰,风驰电掣,四十分钟后终于到达到达溪云别墅。保安大概是认识他们一家,看见他这张熟悉又醒目的脸,想也没想就开门放行了。   车辆开进去之后,闻人律想起什么,降下车窗叮嘱保安:“待会儿还有一个人来——就是那个格斗选手洛城。不认识的话,你现在赶紧查一下。等他到了,直接放行!”   “好的,闻人先生。”保安恭敬地点了点头。   19栋别墅此时门庭若市,院门大开,花园里人来人往,全是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宾客。车子在门口停下,闻人律心急如焚地下了车,一走进院子里,就有人把他认了出来:“哎——信哥,你家大儿子回来啦!”   那人又笑着想跟他打招呼,但闻人律视而不见,直接穿过人群走进客厅里,一眼盯住了坐在主位上西装革履、悠然自得的寿星——闻人谦信。   “我女儿呢?”没有祝贺,没有寒暄,闻人律劈头盖脸地这样质问自家父亲,倒是把一旁的继母赵贞芩给惹不高兴了:“小律你这孩子!你爸爸生日,你一句喜庆的话都不说,一进来就这么兴师问罪的,也太不像话了!”   今日三叔和小姑也在,闻言,不约而同地瞪了一眼继母,随即望向闻人律,打圆场道:“小律来啦?来来,过来坐下!”   冷冷瞥一眼三叔身旁那个眼生的九岁小男孩,闻人律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问父亲要女儿:“今天人多——你把月凨给我,我马上走,给你保全面子!再慢几秒,等孩子的妈妈来了,你后悔都没机会!”   “……放肆!”闻人谦信面色铁青,手中的拐杖在地砖上狠狠一敲,嘴角紧绷:“来了就坐下,走什么?!你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寿宴?”   “你以前怎么对我,我现在自然怎么对你!”冷漠地注视着他,闻人律不为所动,将手伸向他:“把女儿给我!……当街抢人,让他们母女分离,你算什么爷爷?你这样对她,她也不会认你的!”   “哼,又不是我亲自动的手,她怎么会记得?待会儿等人把她哄好了,我再接过来,她自然亲我!”倨傲地昂着下巴,闻人谦信显然胸有成竹,并不把儿子的话放在心上。闻人律面色阴沉:“是吗?那你让人去问问,能不能哄好她!”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闻人谦信的痛点,他的脸色立即变得有些生硬。这时,夏管家不知从何处急匆匆走来,附在他耳边轻语一句:“小小姐一直在哭,哄不好……”   闻人谦信只得烦躁地瞪一眼闻人律,随即沉声吩咐夏管家:“把人抱出来,给她爸爸!”   夏管家立即急匆匆地向二楼走去。闻人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下意识想跟上去,几个保镖却从人群中闪现出来,拦在他身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不禁恼火,他薅住其中一人的领口就想摔,对方敏锐挣开,疾退几步,依旧是不为所动地挡在他身前,不冲突,却也不让步。   “……你什么意思?”闻人律回眸怒视,却只换来父亲得意洋洋的倨傲眼神:“急什么?马上就抱她下来了,你连十几秒都等不了吗?”   “我女儿不知道哭了多久,你还要我等十几秒?!”怒不可遏地朝他走去,那几个保镖又挡到他身旁,忠心耿耿,滴水不漏。   这时,一阵小猫似的哭声从二楼传来。闻人律猛地抬头望去,在座的众人也好奇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夏管家抱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婴从楼梯上走下来。那名婴儿长得粉雕玉琢,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楚楚含泪,圆嘟嘟的小脸被泪水打湿了,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当即就有机灵的人大声恭维道:“信哥!这是你孙女啊?哎哟,简直是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像!”   闻人律看见女儿,忍不住呼唤一声:“月凨!”就要上前抱她。那几个保镖却阴魂不散地拦在他身前,夏管家更是快步小跑着,直接将月凨抱到了闻人谦信手里。   乍一见这么多陌生人,一岁零六个月的小丫头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呜咽一边无助地四处张望。闻人律急得红了眼,忍不住勒住其中一个保镖的脖颈狠狠一掼,将人摔倒在地,宾客顿时哗然。   “把女儿给我!”他红着眼怒吼。月凨循着声音看到爸爸,立即一声哭叫,在爷爷怀里迫切地伸出小手:“爸爸……”   闻人谦信被孙女的哭声惹得有些烦躁,原本欢喜的心情逐渐被厌烦取代:“啧!算了算了,给你给你……”   就在这时,开敞的门外传来一阵惊讶的哄声,一个高大、魁梧、面若阎罗的Alpha闯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紧身无袖背心、军绿色运动长裤,蜜色皮肤冒着热汗,似乎是从小区门口跑过来的。   看见来人杀气腾腾的眼神,闻人谦信立即把月凨搂回怀里,怒不可遏道:“你、你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洛城!”闻人律也不禁呼唤一声。他的心本就紧绷着,此时更是提到了喉咙口:这下,就算大罗金仙来也难救了。   短暂地瞥闻人律一眼,洛城大汗淋漓,咬牙切齿地瞪向闻人谦信,怒骂一声:“老不死的,我为什么不敢?!”   他立在西装革履的宾客之中,像一只野兽冲进了寂静悚立的鹿群里,磨牙吮血,只待大开杀戒:“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抢走我的女儿,我当然也敢闯到你的地盘,把你揍得半死不活!”   说着,洛城瞪着虎目,大步挤开人群,凶神恶煞的表情仿佛准备将这老不死当场凌迟!宾客们不禁发出惊恐的尖叫,那几个保镖则一拥而上,准备拦住他——可他们哪里是UFC格斗选手的对手?   现在不是在赛场上,洛城的怒火如同雷霆,完全没了顾忌,先是一掌劈在其中一人的喉结上,将他打得瞬间窒息;随即又是一个正蹬,狠狠踹中另一人的下腹。一群人顿时打作一团。   保镖们拿钱办事,没想过把命搭进去;洛城救女心切,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三下五除二就将六个保镖尽数掀翻。随即,他一脚踩上茶几,如越涧的猛虎般落到了闻人谦信面前!   “爸爸——!”月凨顿时发出了欣喜的哭叫。   四周无一人敢吭声,个个瞠目结舌,正襟危坐,原本聒噪个不停的继母赵贞芩和弟弟闻人杰也艰涩地咽一口唾沫,悄然无声。   闻人谦信震怒地看着他,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惊惧。他紧搂着月凨,唇上花白的髭须隐隐颤抖:“这是我们闻人家的孙女,你休想带走!”   “你们闻人家的孙女?”洛城怒极反笑,伸手搂住月凨的身子,抬手一劈!闻人谦信立即一声惨叫,双手如筛糠似的垂落下去。   “月凨是我的女儿!老子怀胎十月生的,跟我姓洛,上了我的户口,跟你闻人家有屁相关!”   他的吼声气势如虹,宛若雷霆一般在屋子里炸响,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噤若寒蝉。   闻人谦信听得一颤,顾不上双手的疼痛,倒吸着凉气抬头望向他:“什么?!”他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又望向闻人律:“孩子居然不是跟你姓?!你……你还算不算是个Alpha!”   “一个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闻人律完全没有向着他的意思,甚至也不阻拦洛城,只冷眼旁观自家亲爹被劈伤手腕。   这时,洛城抱着呜咽的月凨仔细检查着,发现她臂弯、手腕和脚踝上都有明显的握痕,红彤彤的一片!怒火不禁更甚,他咬牙切齿地望向闻人谦信:“……你的人就是这样对待我女儿的?!”   闻人谦信不以为然地瞪着他,一双苍老的脸气得扭曲,嘲讽地冷声道:“你自己不识好歹,我只能出此下策!今天就算你把她抱回去,以后我也会想办法抢回来的!我闻人家的孙女,不能毁在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手里……”   他说到一半时,洛城就已经青筋暴起,目眦欲裂,眼中现出了杀意。若说刚才他还只是一只用气势恐吓人的虎,现在,他已经怒气贲张,露出了利爪和牙齿。   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他将月凨塞进闻人律怀里。随后,在宾客惊恐的注视下,在其他人的尖叫声中,他一把薅起闻人谦信的衣领,狠狠一记右直拳,稳、准、狠地砸在了这个老不死的下巴上!   一拳入梦,闻人谦信再也说不出恼人的话,像一个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酣睡般倒在沙发里。一旁的赵贞芩发出“啊——”的尖叫声,闻人谦义看见哥哥被揍到昏迷,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手指发抖地指着洛城:“你……你们……”   闻人杰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躲到了人群后头。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闻人谦慧扑上前查看哥哥的情况,闻人谦义则怒气冲冲地指挥夏管家拨打110:“报警!……必须报警!怎么能这样大摇大摆的闯进别人家里,把主人打晕过去!”   “对,对……要报警!”赵贞芩终于回过神来,迫切地尖声大叫,仿佛终于抓住了闻人律的把柄,迫不及待地想将他钉在“不孝”的耻辱柱上。   洛城才懒得搭理他们。他把月凨抱进怀里,愤恨地瞪这些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赵贞芩又一声尖叫:“你别走——!打了人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坐牢——”   “坐什么牢?家庭纠纷而已,有什么好报警的?”冷眼看着这些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人,闻人律对这个家庭的鄙夷和厌烦到了极点:“既然爷爷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绑架孙女,那妈妈护女心切,不小心打他一拳,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说着,他追着洛城离去。走到门口时,闻人律想起什么,嗤笑着回过头,又甩下一句:“你们如果执意报警,那也没问题。等我爸醒过来,要是能接受满天飞的家族绯闻……呵,你们就报吧!反正警察最后也只会当做家庭纠纷处理!”   望着一屋子被堵得面色青白、哑口无言的人,闻人律突然感觉十分痛快,心中再无留恋,提脚追了出去。   洛城抱着月凨已经跑到了小区门口,正在路边心急如焚地等车。黑色宾利“吱”一声停在他身边,闻人律降下车窗,迫切地望着他:“洛城,上车!我们带月凨去检查!”   “……你滚开!”洛城脸上还带着怒气,此时终于找到空档,失控地对着他疯狂开火:“闻人律,我告诉你,月凨永远不会跟你家扯上关系!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闻人家的孩子,知不知道?!……下次她再卷入你家的破事里,以后你就再也别想看到她了!”   这对待仇敌一般的态度将闻人律刺得胸腔发疼,可他毕竟是理亏的一方,此时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将这些火气照单全收:“我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做得不对,我的警惕性也不够。但现在月凨受了惊吓,我们要立刻带她去医院检查,好不好?这里很偏,大多数人都有车,你打不到的士的!……还是上来吧,等检查结束之后你再骂我,随便你怎么骂都行!”   怒气腾腾地喘息着,洛城见他脸上的焦虑和急切不似作伪,这地方也确实偏僻清静,路上车都不见一个……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操”,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粗声粗气地命令司机小林:“去最近的医院!”   “好。”汽车立即向前飞速驶去,洛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进婴儿座椅里,安抚地攥住她的小手。小丫头一下下抽噎着,眼睛哭肿了,喉咙也哭哑了,不想离开爸爸的怀抱:“爸爸,抱!”   洛城赶忙匍上去,搂住整个座椅:“没事,没事,爸爸在,爸爸不走……”   闻人律在副驾驶上扭身望着他们,说不出话。心疼与苦涩相互交织,像一张张密实的大网,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   来到医院检查,月凨身上有几处用力抓握后留下的淤伤,还有一些细小的擦伤,应该是她挣扎时撞到了什么地方。小家伙的精神也受到了刺激,整个人变得异常敏感、胆小,缩在爸爸怀里不想见人。医生叮嘱说,最近要让宝宝安心静养,别再受到惊吓:“这几天晚上可能会惊厥、起夜,父母耐心一些,好好安抚她。”   洛城将她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连连点头。闻人律去拿了一些淤伤的外用药,两人随即离开了医院。   走到医院门口,闻人律扭头望着他们,目光渴切,声音轻微:“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洛城冷冷地拒绝他:“已经到市区了,不用你送。”   “洛城……”闻人律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查你的地址——我确实也没有查。可是你看,我爸不会像我这样守规矩,他做事是肆无忌惮的!……现在我被你排除在外,你让我怎么保护你跟月凨呢?”   “——你把你爸解决了,我跟月凨自然安然无恙!”忍不住低喝一声,洛城不想惊扰月凨,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问题不在我这儿,在你爸身上,难道你不明白吗?!你为难我干什么,我哪里做错了,我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吗?!”   闻人律顿时无言以对。   不想再跟他纠缠,洛城抱着月凨走进夜色里,到街边打了辆的士回家。幼小的婴孩已经极度疲惫,此刻在他的怀里不安地闭着眼,眼睫轻轻颤抖,睡得并不安稳。洛城心疼地看着她,忍不住轻轻地抚摸、亲吻……月凨睁开眼看见他,怯怯地低喃一声:“爸爸……”小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服。   晚上十点,父女俩终于回到家。邹雨诚牵肠挂肚地躺在沙发上,一见他们进门,立即忍着肚子的疼痛迎上去:“月凨……月凨怎么样,没受伤吧?”   “她受到了惊吓。”洛城不愿多说,抱着月凨准备回房。邹雨诚自责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抱歉,我没护好月凨……”   “不关你事,那几个保镖人高马大的,你怎么可能是对手?”说着,洛城想起什么,抱着月凨回头望向他:“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虽然这样说,但右手却一直压在小腹上,笑容有些生硬。洛城警觉地看向他的肚子,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服下摆:“……我看看。”   “没事,我真的没事……”忙不迭向后退去,邹雨诚尽力掩饰,但还是被洛城掀起衣服,露出了干瘪小腹上那块青紫色的淤痕。   不仅倒吸一口凉气,洛城单手抱着月凨,揪着他左上下打量:“还有哪里受伤?后背有吗,腿呢?”掐着他的手,把人转了一百八十度,洛城赫然看见,他屁股的裤子上有一块鸡蛋大的血痕!   “邹雨诚!”他不禁吃惊地低呼:“你出血了!”   本来还尽力掩饰的瘦小beta顿时紧张起来,扭头去看自己的屁股。当注意到布料上那块显眼的血痕时,他呼吸一窒,顿时失魂落魄地轻晃了一下:“ 天啊……我的宝宝!”   洛城听见这个词,双眼猛地睁大了,几乎脱口惊呼:“你怀孕了?!”   月凨在他怀里轻轻一颤,嘤嘤地又哭了起来。   ---------------------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连夜送邹雨诚去医院,洛城本想去交大附院找宁祁,但是被他阻止了:“那边还是有点远……去最近的市二院吧。”   事态紧急,洛城只得应下来:“好吧。”   到市二院急诊科,医生开了验血和b超,把单子交给洛城:“家属去缴费。”   洛城也不解释,赶紧抱着月凨去交钱。小丫头这会儿清醒了,安安静静地搂着爸爸,睁着眼睛怯生生地四处打量。洛城一边奔波一边安慰她:“邹叔叔生病了,咱们陪他看病,好不好?待会儿看完病,爸爸再带月凨回家,给月凨洗澡、睡觉觉~”   小丫头乖乖地搂紧爸爸的脖子:“好……”   照b超的时候,他抱着女儿站在一旁,在仪器的屏幕上看见了熟悉的画面: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子宫里安静地躺着,看那大小和发育程度,起码有三个多月了。   洛城不由惊讶地望向邹雨诚,在他脸上看见了苦涩的笑容。   “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医生说:“你的底子太差了,各项激素都很低。这个孩子怀得本来就艰难,平常还不小心……你要卧床休息几天,别再操劳了,平常营养也要补上。我再给你开点保胎的药,你每天记得吃……记得不要同房啊!虽然你怀孕14周了,但还是很危险,不能大意的。”   邹雨诚很是尴尬,洛城倒十分坦然:“哎,好,我知道了。”   拿了药打车回家,洛城抱着月凨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也不问怎么回事,也不问孩子是谁的,只道:“明天我请个钟点工回来……这阵子你卧床休息,让钟点工照顾你。这个星期就不要下楼玩了,你在家养身体,顺便帮我监督一下钟点工,别让人怠慢了月凨。”   “我……”邹雨诚很是内疚:“我还是搬出去吧!不然钟点工多照顾一个人,肯定要多给钱的。我回去自己休息一阵,好了再过来帮你带月凨……”   “你别跟我犟。”洛城郑重地打断他:“你的伤是保护月凨造成的,我肯定要负责。你就住在我这里,安心养身体,平时也要好好吃饭。等你的身子好点了,我还需要你帮我照顾月凨呢——别以为怀孕了我就不会支使你。”   他都这样说了,邹雨诚也不好再推脱。只双手捂着肚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   混乱过后,那天晚上,闻人律的手机几乎要被打爆了。   继母和三叔轮流打电话来指责他,骂他不孝顺,居然带着外人闯进家里,将好好的生日宴搅得乱七八糟,还把父亲打进了医院:“你爸都被打出脑震荡了知不知道!下巴、脖子、胸口多处挫伤!他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怎么挨得起这一下!”   “……这是他咎由自取!”闻人律面无表情:“当初他决定把孙女绑过来参加生日宴,你们肯定知道消息吧?……怎么没有人反对呢?”   “我们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是洛城啊!”闻人谦义咬牙切齿地说。他对洛城似乎还有另一层憎恨:“这人先是跟小晴纠缠不清,现在又跟你纠缠不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还护着他!”   “三叔,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是不要迁怒别人的好。”闻人律冷笑,“不过,现在你也如愿以偿了。希望你这个小儿子以后能继承你的衣钵,给你养老送终吧!……今天我看小晴不在,估计她被你伤透了心,以后是不会再搭理你了。”   闻人谦义忿忿地挂了电话。   继母赵贞芩则忙着给他扣帽子:“我早说了,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留在家里祸患无穷——你看看你今天,招了个什么下等货色进来!粗鲁,打人,让咱们家在圈子里丢尽颜面!你这种德行,让你爸爸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他不交给我,不就顺了你和弟弟的意了吗?”闻人律不紧不慢地戳破她,“你尽管吹耳旁风吧,我不在乎。要是能说服他彻底放弃我,那我才高兴呢。”   赵贞芩在对面一愣,随即不甘心地嘀咕一句:“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忿忿不平地挂了电话。   再点开夏管家发来的病房照,闻人律冷眼望着病床上那个戴着颈托、下巴红肿的老人,心中沉冷,面色如霜。   ……今天他看见洛城时,一开口直接就是质问。看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为难过洛城了——想到之前洛城的几次异状,闻人律心尖不禁涩痛一下,呼吸沉重地闭上眼:洛城……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看来,自己还是不能太规矩。监视的人该找还是得找,不能让洛城和月凨这么孤零零地暴露着,否则次次落于下风,被父亲抢到先手……下定决心,他立刻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陈煜。   至于父亲那边……头疼地闭上眼,闻人律不禁窝火地“啧”了一声。   -----------------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迷迷糊糊的还没醒,手机持续不停的震动将他吵了起来。昨夜三点多才勉强入睡,闻人律疲惫得很、烦躁得很,一看是陆庭风打开的,不禁更加恼怒:“……你有什么事非得一大早的打给我!?就不能等我去办公室再说吗!”   “等不了啊,大哥!”陆庭风的声音着急得不行,“不知道是谁爆料的——我看媒体,好像也不是腾云的!……有人拍到了洛城抱着月凨的正脸照,发上网了!还把你的照片附在一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月凨的亲爹了,现在各种猜测、各种演绎甚嚣尘上,你赶紧来公司吧,我们得马上商量公关方案!”   脑中“嗡”的一声,陷入短暂的空白。闻人律呆坐在床上,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洛城还有一个月就要打比赛了……现在又爆出绯闻,他该怎么办? 第125章   去公司的路上, 闻人律在车上翻看了一下网友们的讨论。令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跟洛城的关系没有公布之前,大家对律城cp一直是抱着期待的态度;但当切实的新闻真正爆出来后, 大家又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挑剔这段关系的纯粹性:   “我以为律城cp只是随便嗑嗑, 没想到,居然让我嗑到真的了……”   “怎么觉得,真的反而没那么好味了呢?”   “因为他们这段关系坐实的话,就意味着很多不可言说的细节啊!”   “啊, 意味着什么细节啊?”   “你看, 前年洛城明明要跟奥康纳比赛了,闻人律居然还让他怀孕。那时候宝宝都没到三个月大,洛城硬着头皮上擂台,结果毫无悬念, 惨败而归——你们觉得这样很好嗑吗?反正我是嗑不起来。”   “也是噢……”   “而且白白浪费了近一年的职业生涯。要知道,31岁到32岁这段时间可是格斗选手的黄金期!经验、体力、力量都是巅峰。洛城明明可以卧薪尝胆、一雪前耻,却不得不休假一年去生孩子。闻人律作为老板也太不负责了!”   “可是, 如果洛城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完全可以趁着月份小, 把孩子打掉呀?留下孩子这事, 也不是闻人律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谁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商量的,万一是闻人律逼迫他生的呢?”   “威胁他,不生就不给他资源什么的……”   “以洛城的脾气,有人能威胁得了他吗?而且他已经成名了,如果对登峰不满意的话, 随时都可以找得到下家吧?”   “就是啊!你们把洛城想得也太小白花了!我更怀疑是他将错就错,携子上位,利用这一点要求闻人律给他更好的资源, 顺便把伍沛霖给挤走!……你们想想看,是不是洛城刚回归,伍沛霖就跟登峰解约了?”   “你一说还真是。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资源竞争,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吼吼吼,好热闹,打起来打起来!”   “亏伍沛霖还处处帮他说话。过年那阵儿他四面楚歌,也是伍沛霖伸出援手。不然,他猴年马月才能回归!”   “他还勾搭了KSP呢……挺有手段的,真令人出乎意料。”   “勾搭?你哪里看出勾搭,洛城难道不是全程都在拒绝他?”   “既然要拒绝,就别搭理KSP呀!一边说着拒绝,一边还跟人家藕断丝连……啧啧啧,好茶噢!”   “他俩以前就是朋友,难道说,非要朋友也没得做,这才是拒绝?……某些人的要求别太苛刻了!不知道现实生活中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是也这么苛刻。”   “那祝你生活中遇到洛城这样的朋友。”   “洛城讲义气,人又帅,我还真愿意!”   ……   吵得不可开交。   关掉手机屏幕,闻人律忍不住头疼地闭上眼,一时间想不到待会儿该如何跟洛城解释。不多时到了公司,李雪、公关部秦部长都被陆庭风一个电话叫了过来,大家的面色无一例外地有些疲惫,但精神被迫抖擞着,无可奈何地望着他:“老板,今天这一茬,又是谁要搞你啊?”   “……大概率是我那个继母。”昨日他跟洛城大闹生日宴,父亲的朋友和商业伙伴都看到了,继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踩低他的机会,趁机败坏他的公众形象。加上父亲目前在医院,管不住她,等他痊愈出院,事情已成定局,继母也不过挨两顿骂罢了。   “哎……”陆庭风心累地叹息一声,感叹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你家里争权夺利,干嘛要拿登峰开刀呢?我们打工人很难做的啊……”   闻人律心里惭愧,无话可说。李雪见他神情黯淡,也不戳他心窝子了,轻咳一声:“目前洛城的赛前宣传在稳步进行中,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顶多是个小绯闻,算不上公关危机。我的意见是不需要回应。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准备比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同意。”秦部长翻阅着网上的评论,面色如常:“洛城是运动员,他只需要对比赛负责。之前性别的事情曝光,是因为影响到比赛才必须回应;现在这事儿嘛……”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闻人律,“也就是运动员的花边新闻而已,跟其他人无关,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只不过——”李雪也望向闻人律,“网上的评论也许会影响到洛城的情绪。律总,你看看,找个机会去安抚一下,别让他坏了备赛的心情。”   闻人律一抬眼,就见这几人不约而同地望着自己,眼神意味深长。他喉咙里轻轻一噎,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得理亏地点点头,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   经历了昨天的混乱之后,闻人律本以为洛城会在家里休息两天再来训练。没想到下午刚过一点,他就装备齐全地出现在了训练馆,按部就班地换衣服热身。   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训练时从容不迫的严肃表情。好像自从分手之后,洛城的笑容就少了许多,训练馆里再也听不到他标志性大笑的声音,也不见他像以前那样四处流窜,招猫逗狗。   这样的变化,若放在两年前,闻人律肯定是很满意的;可现在,两人的关系经过翻天覆地的改变,他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应的方式和节奏——而洛城的节奏,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多年前,深深将他吸引的,也不是一板一眼的洛城。   兜兜转转,经历过争吵、误会与磨合,才终于看清自己的初心。闻人律垂眼望着楼下,心头思绪百转,悔意慢慢蚕食而上……小晴说得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他也不能例外。   戴着阻氧面罩做了一个钟的基础训练之后,洛城短暂休息十分钟,跟着曹教练来到VIP训练室,与日本柔术教练町田建二练习摔柔技术。奥康纳的臂展和重击都在他之上,与他硬刚拳法不是明智之举,洛城只能选择这个自己不算特别擅长的方式,企图用田忌赛马的原理拿下奥康纳。   只是,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个战术有几成的胜率。   在训练的间隙,洛城偶尔翻开手机,会看到今天早上爆出来的那条新闻。望着那些人天马行空的幻想和恶意满满的讨论,他居然心如止水——或许是经过之前几次变故带来的巨大冲击,他的心理阈值变高了,这些小打小闹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心。此时他唯一在乎的,是曝光这件事的幕后人物——最好不要是闻人律,洛城这样想。否则,那家伙以后真的不用见月凨了。   四点半,柔术特训结束。谢过町田建二,洛城留在VIP室跟教练组一起研究今日的训练情况。曹教练指着他的硬拉数据道:“昨天你打过睾酮补充剂,今天力量方面立即见涨,可以说是立竿见影。但是,反应方面还是不见起色……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昨晚有点儿事,两点多才睡的。”洛城说。几人聚在一起,又看了几组数据,调整了一下之后的训练方案,就准备离开VIP室。   不料,曹教练一打开门,就见闻人律站在门口,靠着墙刚抽完一支烟。见他们出来,大老板精准地瞥一眼洛城,随即望着曹磊道;“还有训练是吗?……先把洛城借我几分钟,我有事跟他说。”   “哦,好。”那几人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行色匆匆地溜走了。洛城身上都汗湿了,背心短裤潮乎乎地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他不看闻人律,双手环胸靠到门板上,语气中带着不耐烦:“有什么事?”   闻人律注视着他鼻梁和眉弓上微微反光的汗腻,心里有种想帮他用湿毛巾擦去的冲动:“网上那个新闻……你看见了吧?”   抬起眼帘,洛城冷冷地看向他:“你发的?”   “……当然不是!”闻人律赶忙否认,喉中随即泛起一股苦涩:“我怎么会在比赛前让你分心?”   洛城瞥他一眼,又把脸扭开了。   看着他颈部的经络,和明显的喉结,闻人律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触碰过这具鲜活的身体,心底的焦渴烧得他快要干涸了。苦笑一下,他语调中带着叹息的气音,沙声解释道:“这件事……大概率是我继母捅出去的。她想让我父亲把家里产业交给她儿子继承,所以要处心积虑地抹黑我的名声……那些网友的讨论没几个是真的,你要是看见了,别往心里去。”   “她抹黑的是你,又不是我。网友骂你的话或许是受引导的,骂我的可不是。”洛城轻哼一声,显然对已经受到了影响。   望着他紧咬的嘴唇,闻人律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悔意与疼惜像海水一般漫上来,浸入伤口里:“这件事公司不好大张旗鼓地解释,他们只会觉得欲盖弥彰。我……我试着联络一下伍沛霖,让他帮你说说话。你……最近先别刷网络,等风声过去,赢了金腰带,我们再发布公告。”   “公告什么?”洛城的视线依旧像刀一样锋利:“公告我和你曾经的关系吗?”   闻人律面容艰涩:“这种情况下,承认正当的恋爱关系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对月凨身世的一个交待。如果你要特意说明那是‘曾经’……我也没有意见。”   他的解释和理由足够正当、详尽,这滴水不漏的应对之策却让洛城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他剜闻人律一眼,冷哼一声,抬脚便走:“随便你,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洛城!”闻人律又叫住他,牵肠挂肚地问:“……月凨怎么样,精神好些了吗?”   洛城站在走廊里,高大身材映着夕阳的光,显得决绝又冷漠:“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保证你爸不会再来捣乱就行。”   想起那个还躺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闻人律僵在原地,一股疲惫夹杂着怒意,逐渐充满全身。   -----------------------   闻人谦信躺在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现役格斗选手的全力一击使他下颌碎裂,颈部、锁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挫伤。当闻人律走进病房时,老爷子戴着颈托,正在夏管家的伺候下一口一口吃饭,每次张嘴都是疼痛的煎熬。   “你……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爸!”见大儿子终于来了,闻人谦信又怒又急,但嘴巴又不敢张得太大,怒斥声从齿缝中吹出来,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闻人律面无表情地走到病床边上,双眼睥睨着,冷淡中带着一丝奚落的怜悯:“我早跟你说了,赶紧把月凨给我。不然等孩子妈妈来了,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你偏不信,非要挑战他,我也只能给你机会。”   “放肆……!”闻人谦信艰难地斥骂着,面色开始涨红。夏管家在一旁竭力安抚:“老爷,别生气!小心血压!”   “我给你精挑细选的公子千金你不要,非得找一个身体畸形的武夫?!你真是不识好歹!”他声嘶力竭地数落着,愈发怒不可遏:“……前阵子你俩掰了,我还挺高兴,以为你终于醒悟!没想到,你连孩子也给了他……!那可是我们闻人家的血脉,那张脸不用看,就是我的孙女,你怎么的也该抢过来啊!”   “抢?你到现在还觉得,把孩子抢到手,她就是你的了?”闻人律难以理喻地看着他,眼中透出深刻的质问:“当年你扣着我,不让我妈带走,现在呢……?你觉得我跟你亲吗?”   闻人谦信被他问倒了,薄薄的唇难堪地抿着,拉扯出苍老的皱纹,只剩一双怒瞪的眼还在负隅顽抗。   冷笑一声,闻人律不为所动地立在床边,双手插兜:“三月份我去美国,特意去拜访了我妈。我跟她相处得很好……我们喝酒,聊天,她做饭给我吃,我也给她做了几道菜。最近这几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跟她发信息,拍月凨的照片给她看。视频聊天时,我还会让她跟月凨说话,教月凨叫她奶奶……你觉得,现在你把月凨抢到手,若干年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你居然!”气血直冲脑门,闻人谦信几乎坐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我养你这么多年,都白养了!”   “对啊,照你这种养法,养谁都是白养。”面无表情地歪一下头,看着父亲颤抖的嘴唇,闻人律依旧不打算口下留情:“天天说着闻人家、闻人家,你们闻人家的东西,其实也没几个人稀罕。月凨姓洛挺好的,特别好。跟她相认之后,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改她的姓——跟你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情。你要是再继续折腾,惹得我烦了,说不定我也去改个姓。虽然改名后,工商变更、税务变更什么的有点儿麻烦,但是——为了跟你撇清关系,我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你、你还想……”气血上涌,闻人谦信目眦欲裂,眼底泛起血丝,手指和嘴唇颤抖得愈发厉害了。夏管家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赶忙把粥碗放下来,给他顺气:“老爷,别生气!少爷只是说着玩儿的,让你别再插手他的生活而已,你听他的话就好啦……”   冷眼立在床边,瞥着他们兵荒马乱,闻人律看见自家父亲扭曲了脸,嘴角抽搐着,话音逐渐模糊:“你这个额,不孝子森……”他指指点点的手不甘地垂了下去,颤抖不止,同半边脸逐渐耷拉,另外半边却鲜活地怒气滕腾着,呈现一种病态的割裂感。   那一刻,他与夏管家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夏管家咽一口唾沫,又望向闻人谦信,试探着喊:“老爷……老爷?”   闻人谦信瞪着右边眼睛,嘴巴抽搐地拉扯着,已经说不出话了。   夏管家赶忙扑到床头,摁了呼叫铃。   ---------------   晚上回到家,闻人律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犹豫一会儿,给洛城发了一条短信。   “我爸今天脑血栓偏瘫了,以后你不用再担心他对月凨图谋不轨。”   良久,洛城回复过来:“是因为我那一拳偏瘫的吗?”   “不是。医生说他本来就有血栓,高血压又严重,不能动怒的。今天我去看他,说了些难听的话,他一生气,就中招了。”   继母赵贞芩和弟弟闻人杰赶过来,对着他大加指责,又在病床前朝闻人谦信哭诉:“你这个儿子太混不吝了,把你气沉这样,你偏偏还想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啊!你就不能把你的心往阿杰身上偏一偏?”   闻人谦信又被气得眼睛抽搐,口中呜呜叫着,拼命冲夏管家使眼色,意思是把他们都赶出去!闻人律面无表情地退到走廊上,随即看到了继母精彩的“变脸”瞬间——她露出嫉恨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等你爸恢复了,出院看到你那些丑闻,他绝对不会再让你继承家业了!咱们走着瞧吧!”   无所谓地笑笑,闻人律冷眼看着他们,不以为意:“我不在乎。”   得知那老家伙不是被自己揍偏瘫的,洛城也没了心理负担,啐道:“活该。”   望着两人在对屏幕中久违的对话,闻人律心下酸软,忍不住出神地望着……随后,试探地问一句:“我能看看月凨吗?”   信息发出去后,他屏息等待良久,突然,屏幕一闪,洛城发过来一张月凨在被子里熟睡的照片。紧张的心突然得以喘息,闻人律不禁深深呼吸着,仿佛自己得到了宽恕。他抿着唇,轻抚一下屏幕中女儿安睡的小脸,心中那股渴望却没有得到满足。半晌,他又试探地问一句:“你今天训练,感觉如何?”   ……洛城却没有再回复他。   如此警惕、如此泾渭分明,不给自己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闻人律苦笑一下,放下手机,正要平复心情去泡个澡。突然,自己给妈妈设置的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叮咚”的一声。   他赶忙拿起手机,就见微信里,妈妈发来一句话:“有空吗?妈妈想跟你视频。”   猜想妈妈应该是看到了早上的新闻,闻人律胸口一沉,犹豫几秒,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对面立即接了起来。   屏幕中出现了妈妈那张秀丽的脸,意外的是,今天丹尼尔居然也在?母子俩都关切地看着他,只不过一个明显带着迫切,一个则更为担忧。   丹尼尔率先发问:“Seth!原来你就是洛城孩子的爸爸,上次你怎么不说呢!”   闻人律苦笑一下:“他不想让人知道,我怎么敢说?”   “他不喜欢你吗?”丹尼尔直截了当地问。   齐同雪忍不住瞪二儿子一眼,随即关切地望过来,柔声问:“妈妈看见今天的新闻了——洛城怎么样啊,是不是更生你的气了?”   “……嗯。”苦涩地承认下来,闻人律努力想表现得从容一些,但黯淡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铁了心要跟我分手,比赛当前,我又不好去纠缠他。现在爆出这个新闻……他没有表现得太在乎。也许是觉得,反正以后跟我不会再有瓜葛,丑闻多一点少一点,也无所谓了吧。”   “啊,怎么就要分手了!”丹尼尔的消息明显不如妈妈灵通,整个人处于茫然的状态,一惊一乍的:“我还想让你们带小侄女来给我见一见呢!”   齐同雪嫌弃地拍他一掌,让他安静!随即又关切地扭头看着大儿子,问:“需不需要妈妈帮你说说情?”   “不用了,妈妈,洛城不喜欢这样。我也不想像小学生似的,吵架了还要父母出面。”苦笑着摇摇头,闻人律哑声道:“我能解决的……不管花一年,还是两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追回来。”   “好,需要妈妈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妈妈还期待着你们带月凨过来玩呢。”齐同雪叹息地说。   “……一定会的。”闻人律说得笃定,心底却有些发虚。未来的事他也没法打包票……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着,等待这段难熬的时间过去、等待洛城拿到金腰带后,自己的时机来临。 第126章   洛城依旧每日穿行在出租屋和训练馆之间。   天气炎热, 他每天开着机车来来回回,除了头盔之外,防晒全无。那两条结实的长臂晒在太阳底下, 古铜油亮, 光泽诱人。皮下脂肪在睾酮的作用下日益变薄,变成一张纸,薄薄地包裹着肌肉。路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 引来一群人啧啧称赞:“……别的不说, 洛城这身材真是首屈一指的。我要是闻人老板,我也把持不住。”   “我也把持不住+1!”   “把持不住+1!”   路人视角的视频记录一天不落,经由各个陌生人的手拍下来,放到网上。网友们能很清楚地看到洛城的身体的变化——经过日夜不停的打磨, 他从一块赋闲的钝铁,变成了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刀身挥舞时会闪出锋利的寒光,果决而利落, 令人移不开眼。   闻人律站在二楼办公室出神地注视着他。这具美妙的身体虽然不在自己怀里了,但他依旧身姿英武地活跃在训练场上, 闪转腾挪、迅如疾风……他会在八角笼中站上世界之巅, 这样,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依旧无话可说——又或者,是洛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偶尔他需要跟备赛团队商量一些日程或者宣传活动的细节,洛城总是站在最后面,事不关己似的靠在器械上, 低头玩手机。   剪了短发后,他的眉眼比以往更加清晰,那种冷漠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表露出来, 每次看见,都会让闻人律心口一缩,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涩意。   但是,两人一个是登峰的老总,一个是登峰的头牌,又不可能一直装作视而不见。有时候闻人律必须要跟他说话,在众人面前唤他:“洛城,后天下午那个活动,你OK吗?”   洛城终于站起来,冷着脸放下手机,望着别处轻哼一声:“嗯。”   闻人律的视线像追光灯一般黏在他脸上,随着他的动作细微移动,仿佛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那你记得问雪姐要台本,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跟她反映。”   散会之后,曹教练整理着记录本,小心翼翼地凑到洛城面前,低声询问:“阿城,你……你跟律总,吵架还没和好啊?”   “和好什么?”洛城面无表情地戴上阻氧面罩,继续做弹力绳训练:“分手了还有什么和好可言。”   曹教练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你俩真谈过啊?!   他不敢说话,默默地瞪着眼消化这一事实:谈上了,又分手了……?而且看这气氛,好像还是洛城甩的律总……卧槽,感情网上猜测的都是真的啊!   那,那以前阿城身上出现的那些吻痕和牙印……曹磊不敢细想,用力晃一晃脑袋,把离谱的画面甩出去,龇牙咧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距离比赛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柔术教练町田建二的任务结束。临走之前,他郑重地跟洛城握了握手,又鞠一下躬:“对于战术方面,原谅我帮不上忙。但我衷心希望,你能打败奥康纳,拿到金腰带。”   “谢谢,我会努力。”洛城也微微鞠躬。他想微笑,但嘴角勾不起来,心里仿佛坠着一块铁,沉沉的。   这阵子,奥康纳在网络上释出了许多备赛的片段。看着他强大的备赛团队,洛城若说压力不大,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可怯懦的、丧气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他是比赛的主角,是团队的脊梁骨,他要是塌下去了,那整个团队的心气都将消散无踪。   ……装也要装得无所畏惧。   第二日,UFC的制作团队前来拍摄赛前纪实。这个环节洛城经历过许多次了,但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编导似乎想挖掘他的脆弱之处,不断询问一些敏感的细节:“对比奥康纳,你这次找到的特训教练在名声上、战绩上都远远不及,这会影响你必胜的决心吗?”   “赢下比赛的欲望并不是靠别人给的,是自己的野心决定的。”坐在八角笼边,洛城一边给拳头缠绷带,一边云淡风轻地回答着。这一次,他的气质是前所未有的沉定——也许是赛前经历了太多波折、太多舆论攻击,他现在看着镜头,以前那种不羁和桀骜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雪前耻的决心。   编导又问:“奥康纳让公司出面,限制KSP帮你备赛。你觉得这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洛城面无表情,“当然,KSP是个很好的老师,但町田建二也是一名好教练,我对他非常满意。”   “你觉得你能赢下这次比赛吗?”   “如果我觉得不能赢,又何必向他挑战呢?”洛城对答如流,眼神鄙夷,仿佛在嘲笑他们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编导笑笑,又问:“那如果,这次比赛你没有赢,下一步你准备挑战谁呢?”   停顿几秒,洛城眉心微蹙,不大高兴地看着他,半晌,答:“……我会继续向奥康纳挑战,直到从他手里夺过金腰带为止。”   ------------------   距离比赛剩下十一天时,备赛团队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拉斯维加斯。   洛城让公司给邹雨诚办了护照,让他带着月凨跟自己一起出国。林秘书刚拿到身份证没多久,OA上就弹出一条信息,是来自闻人律的:“把那个人的身份证拍给我看看,我要查一下他的社会关系。”   半天之后,陈煜那边查出结果:“邹雨诚,二十七岁,男性Omega,早年父母离异,将他丢给奶奶照顾。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四处打工,后来伪造Beta身份在交大附院产科做护工,赚钱给生病的奶奶治病。6月份时,他奶奶病重,他不得不辞职,贴身照顾。上个月,奶奶离世,他欠下医院四万多的债。再后来……就去洛城那里当保姆了。”   “……社会背景还蛮简单的。”闻人律若有所思地道。   “对,算是个家世清白的人。啊,还有,他目前怀有身孕,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怀孕了?”闻人律听了,不禁拧眉:看他瘦瘦弱弱的,现在又怀着孕……这样的身体情况,能照顾好月凨吗?   晚上回家,他思索良久,忍不住问敏姨:“姨,要不,这次拉斯维加斯比赛,你也跟我们过去吧?”   “我也过去?”敏姨犹豫一下,疑惑道:“少爷,你是想……让我去帮忙照顾月凨吗?”   “……嗯。阿城找的保姆,身体不大好,我怕他去了国外水土不服,应付不来。”   敏姨许久没见月凨,也想得不行。犹豫一阵,她点了点头:“好吧,那,少爷你帮我办护照吧,我一起过去。”   那天是8月24日。   洛城和备赛团队率先出发,闻人律和陆庭风等人随即跟上。收拾行李时,敏姨忽然期期艾艾地出现在卧室门口,欲言又止地望着他。闻人律疑惑地回头:“敏姨,什么事?”   “少爷……”敏姨短促地笑笑,“你生日还要不要过呀?”   生日?闻人律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满脸恍惚:是啊,今天是自己三十一岁生日。想起去年在洛城家吹的蜡烛,他嬉皮笑脸地对自己说,你以后娶个漂亮老婆,再生几个娃,日子和和美美的!……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自己许的愿望,似乎也没有实现。   失神地苦笑一下,闻人律摇摇头,继续收拾行李:“没什么好过的……不过了。”   第二天晚上,一行人落地拉斯维加斯。   他们预定了同一个酒店的房间,洛城和备赛团队住三十六楼,闻人律和敏姨住在三十七楼。本以为两拨人应该没什么机会碰面,没想到,第二天去自助餐厅吃饭,他们就撞见了正带着月凨吃午餐的洛城。   小丫头还记得律爸爸和李奶奶,当即就在婴儿座椅里叫了起来:“爸爸——”她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桌板,奶声奶气地大喊,“奶奶!”   看着女儿久违的小脸,闻人律感觉胸腔里一酸,那瞬间也顾不上洛城戒备的眼神,大步走上前,躬身搂住月凨:“宝宝……”   “爸爸!”月凨伸长了小手,用力搂着闻人律的脖子,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快乐小狗。敏姨也走过来,先笑笑地与邹雨诚对视一眼,随即柔柔地望向洛城:“阿城……好久不见。”   洛城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敏姨,好久不见。”   “最近怎么样,想不想我做的菜?”敏姨避重就轻,不让他难堪,“你要是想了,跟我说一声,我去你那儿给你做一餐。”   “……谢谢敏姨。”洛城撇开脸,嘴角紧抿了一下。   这时,月凨跟爸爸腻完了,哼哼着又开始找奶奶。敏姨立刻走上前,双手捧着小丫头的脸蛋,轻声亲昵:“月凨小宝贝!想奶奶了是吗?来,亲一下奶奶……”   这时,洛城冷眼望向立在一旁的闻人律,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他用力拽住闻人律的手腕,不由分说拖到餐厅角落去,将他堵在墙边,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大费周章地把敏姨带过来,什么意思?嫌我带不好月凨是吗?”   闻人律的心刚刚狂跳了没几秒,立刻又窒息地僵住:“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看你带来的保姆怀孕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想着万一他水土不服生了病,敏姨还能帮你照顾一下月凨……”   “——你还派人查了我的保姆?!”洛城怒不可遏地将他堵在角落,一双虎目怒火腾腾,这样生动的怒气让闻人律既心动又难过:“他毕竟要贴身照顾月凨,我当然要查一下他的社会背景,这也是为了月凨着想……”   “你早不查,晚不查,现在才查?!”洛城讥讽地冷笑一声:“不就是信不过我吗,找什么借口?”   那种无力的感觉又出现了。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庞,闻人律却感觉自己跟他前所未有的远:“洛城……别这样揣测我,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月凨得到更好的照顾而已。”   冷冷地退开一步,洛城没再吭声,不为所动地转身走了回去。   -------------------   距离比赛还有七天的时候,洛城开始赛前脱水。   这一次他的体重比对战伍沛霖时稍微好一些,减重之前203斤,不算太精瘦。闻人律一边确认赛前的细节,一边从曹教练的汇报中获取他的近况:第一天瘦了两斤,略有些不适,反胃恶心;第二天适应了节奏,又减下去四斤,精神尚可,可以按照规定强度完成训练;第三天拍摄公式照,第四天公开训练……到赛前发布会那一天,洛城已经减到了190斤。   这次比赛,气氛空前热烈,好些知名选手已经到达拉斯维加斯,一边玩乐一边等待比赛的开始。Dana做足了宣传,各个赌场都能看到此次数字赛的广告,奥康纳和洛城的面部特写在led屏幕上滚动播放,循环往复。   西装革履地到达发布会现场时,看着场馆外面自己的巨幅特写,洛城不知为何觉得刺眼,拧着眉躲闪了一下。   许多记者聚集在红毯两侧,迫不及待地想要采访他。洛城没有心情,面无表情地直走过去,一秒都不停留,这不禁让大家有些失望。但接下来,红毯远处出现的人影令记者们兴奋起来,一个个握紧话筒,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来人是伍沛霖。   望着那些人全副武装的阵仗,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无奈。昨日闻人律打来电话,客客气气地唤他“伍哥”,让他给洛城说几句好话:“明天赛前发布会,记者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他们应该会问你之前跟登峰解约、转投腾云的事,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别让洛城陷到不利的舆论里。”   “我不会胡说八道的。”伍沛霖不卑不亢地回复道,“不过,有些网友也没有说错吧,之前你确实偏心城哥。”   闻人律一怔,随即失笑:“那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他的孩子是我的,谈何偏心呢?”   “那也不妨碍你偏心他啊。”伍沛霖一阵见血地道出关键,“你就是看重他,就是对他抱着最大的期望——这一点,登峰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难道你还要否认吗?”   哑然几秒,闻人律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是啊,人人都知道……就只有他看不出来。”   此时此刻,看着红毯两侧望眼欲穿的记者们,伍沛霖面沉如水,不疾不徐地走到他们面前接受采访。果不其然,第一个记者问的就是:“Lin!去年你放弃与登峰续约,是不是因为Chan暗中排挤你?”   “谁说的?”伍沛霖表情正直,不苟言笑的面容十分有说服力:“Chan一直很照顾我,我俩关系很好,没有争斗、排挤一说。”   “那,登峰的闻人老板,是不是在洛城生了他的孩子之后,就开始偏心洛城,对你变得苛刻了?”一个华人面孔的记者用中文问。   闻言,伍沛霖眉心微蹙,认真地转向他:“律总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好,没有改变。只不过,旗下选手的资质总有高低之分,他更看重城哥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孩子——我不知道你们想用孩子来证明什么。在我看来,城哥一直是律总最看重的选手,这一点我从刚签约登峰时就明白了。我确实想要更好的发展、更好的资源,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律总和城哥无关。”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人,仿佛还在等待他的追问。对方却被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噎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突然,其他记者同时望向红毯末端,发出一阵骚动。伍沛霖望过去,见是格伦奥康纳从一辆拉风的科尼塞克CCR上走下来,身着银灰色西装,没有衬衫内搭,任由胸膛上的银背大猩猩纹身招摇着,十足张扬。大晚上的,他居然戴着墨镜,龇牙咧嘴地笑着,大摇大摆地沿着红毯走过来。记者们无不伸长胳膊,疯狂喊叫:“格伦,格伦!能过来接受采访吗?”   金发Alpha无视伍沛霖,大喇喇站到他身侧,仿佛帝王宠幸他的臣民,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道:“问吧!”   “上次比赛,你在第二回合以TKO取胜;这一次,你觉得你能在第几回合拿下Chan?”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问题显然十分合奥康纳的心意。他大笑几声,络腮胡豪迈地颤抖着,蓝色眼睛似乎在墨镜后面兴奋地发光:“第一回合我就能KO他!你们看着吧,帮我计时,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伍沛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脸,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场馆里。   -------------   发布厅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部分媒体已经就坐,期待着发布会的开始。   伍沛霖走到前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褚云争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他双手环胸,似乎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么久才进来?”   “有记者拉着我问问题,就耽搁了一会儿。”   “又是关于洛城的?”褚云争不满地斜过来一眼,满脸不耐,“以后关于他们的事,你少招惹!你又不是登峰的人了,多余解释什么?”   “虽然我不在登峰了,但我跟城哥到底是同胞。”伍沛霖意味深长地望向他,面色沉静:“面对这些外媒的舆论,该帮的还是得帮。我俩内讧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国外的选手看扁我们。”   褚云争莫名感觉被敲打了一下,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伍沛霖。这种迟来的规训让他有些心烦气躁,他像一个孩子似的,臭着脸轻轻地“啧”了一声。   十分钟后,发布会正式开始。   聚光灯朝台上汇聚,Dana Withe笑容可掬地出现在光圈里:“欢迎各位媒体朋友、各位UFC选手莅临UFC第315期数字赛的赛前发布会现场。UFC作为全球最顶尖的综合格斗赛事,以其无与伦比的竞技水平和激情四射的比赛场面,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今晚,我们将有幸请到十位即将在八角笼中一决高下的勇士,分享他们的备战情况、对对手的看法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比赛的期待!”   尖叫和欢呼声中,幕布拉开,六名主赛选手、两名联合主赛选手和两名头条主赛选手在介绍声中逐个走上舞台,在发布桌后面顺次落座。   洛城是倒数第二个走上台的,刺眼的灯光和沸反盈天的叫声将他淹没,他几乎是硬着头皮走上去,坐到Dana发布桌的左侧位置,面容略有些生硬。   随后,格伦奥康纳抱着金腰带走了上来。六边形的、沉甸甸的金腰带,金光闪闪,光可鉴人。在看到它的那一瞬,洛城感觉自己的心跳短暂地停止了跳动。   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天堑。   他必须跨过去。   恍惚地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台下的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朝他发问:“Chan!上次比赛,你被格伦在第二回合以TKO获胜。这一次你觉得你们会在第几回合分出胜负?”   对方问得太快,英文叽里咕噜,洛城一时间没听明白,犹豫地眨了眨眼。那名记者又问了一次,这次问得慢了些,他这才听清楚。拿起话筒,组织一下语言,洛城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用英文沉声道:“……也许第一回合,也许第五回合,看我心情。如果奥康纳跪地求饶,我不介意早点儿结束。”   台下顿时发出起哄的叫声和鼓掌声。   闻人律在第二排位置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回答,心里紧张到了极点——这次洛城要求不带翻译,自己用英文发言。他拗不过心上人,只得让他孤零零地走上台去,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记者,身后空无一人。   “他能行吗?”陆庭风拽着他的袖子,担心得龇牙咧嘴。闻人律也顾不上甩开他,一双眼紧盯着洛城,已然无暇回答了。   这时,记者又向奥康纳发问:“格伦!上次比赛,你不知道Chan已经怀孕,对着他的腹部猛击了二十多下。请问,这一次你会顾及他的性别,会手下留情吗?”   听见这个问题,闻人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洛城面不改色地坐在台上,嘴角紧抿,好像无动于衷。一旁的格伦奥康纳却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问题特别满意:“其实我这个人是很爱护omega的,但场合仅限于床上——进入八角笼后,我才不管对手是alpha还是omega,该打就打,不会留情。如果Chan想让我网开一面,那好啊,他可以来我的酒店,来我的房间,我不介意好好地爱护他。”   观众席一听,顿时发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   面色铁青地瞪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金发alpha,闻人律的手揪在一起,心中恼怒到了极点,也恐慌到了极点。他担心地望向洛城,只见他正襟危坐地直视前方,面色略显僵硬,似乎并未被奥康纳惹恼。但记者问下一个问题时,奥康纳盛气凌人的抢答,令他伪装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Chan,这次比赛,如果挑战不成功,你有什么打算呢?”   沉吟两秒,洛城正要回答,奥康纳却大喇喇地抢过了话头:“Chan!我劝你,别赖在UFC了!这次你如果输了,足以证明Omega无法适应八角笼,还是回去结婚生子吧!反正你有后路——孩子的爸爸不是还等着你么?输了的话,就回去跟他结婚吧!再多生几个孩子,对他而言,肯定比挣回一条金腰带更高兴!”   话音未落,洛城咬着牙僵在位置上,已然铁青了脸。 第127章   发布会结束后, 洛城脸上阴云密布,一言不发地回到后台,穿过走廊大步走向出口。备赛团队手足无措地跟着他, 闻人律更是逆着散场的观众冲过去, 终于在后台捕捉到他遥远的背影,焦急地扬声喊:“洛城!洛城……!”   他追得迫切,工作人员赶忙让开一条路,闻人律得以神色紧张地奔到心上人身后, 挤开曹教练, 奋力拽住他的西装袖口,气喘吁吁:“……你别生气!奥康纳就是要惹得你动怒,让你失去理智,这样他就能在八角笼中更快地击溃你……”   “你闭嘴!”洛城猛地甩开他, 抽回手,面庞阴沉地转过来些许,于肩膀上露出一只受辱的眼睛:“……闻人律, 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别跟着我!”   ……自己果然还是被迁怒了。   手臂悬在半空, 牵肠挂肚地慢慢收回来。闻人律看着他拒绝交流的羞愤背影, 最终在出口处消失不见,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最终浸在了寒潭一般的深水里:对于洛城而言,自己恐怕已经不再是盟友,而是帮助奥康纳羞辱他的帮凶了吧?   他们完全陷入被动了。   -------------   第二天早上11点, 称重仪式。   经过最后的脱水,洛城的体重来到186斤以下,约莫在185.4斤左右, 即使穿了短裤也轻松过称。奥康纳要比他狼狈一些——他是由备赛团队扶着走出来的,脚下虚浮,上台都艰难。这个高大的白人Alpha面容枯槁,神色疲惫,皮肤黯淡无光,显然刚经历过桑拿房的折磨。   称重时,他的教练们拿着浴巾围在周身,另一人帮助他脱得精光,裸身上称,这样才堪堪擦线过称:整整186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当称重官员读出合格的数字时,所有人都看见奥康纳重重松了一口气,随即强打精神,朝着台下露出了一个耀武扬威的笑容:“……Yeah!”   然而,当对视拍照时,两人体型上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洛城几乎比奥康纳小了半个号,虽然高度相差无几,但身体的厚度、手臂的围度都有着肉眼可见的差别。闻人律和李雪在台下看得胆战心惊,一时间屏息静气、如临大敌,两人都说不出话。只有陆庭风不合时宜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操……怎么跟一番战的感觉那么像!这么明显的差距,可怎么打啊?”   闻人律和李雪不约而同地狠瞪了他一眼。   晚上,洛城在酒店做最后的补液恢复和赛前训练。闻人律一边惦记着他的状态,一边又想找机会见月凨,整个人心烦意乱,焦灼无比。这时候KSP还要打电话来烦他:“我看见昨晚的发布会了,奥康纳那张吃过屎似的破嘴……Chan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闻人律没有耐心跟他细说,只问:“你明天来看比赛吗?”   “我在纽约有活动,走不开。”KSP却十分敏锐,沉吟几秒,情绪微妙地道:“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闻人律冷着脸挂了电话。   比赛当晚,九点整,一行人正式从酒店出发,去往举行比赛的T-Mobile体育馆。   沙金色的体育馆仿佛凝固的龙卷风,静静地伫立在拉斯维加斯公园炫丽的夜光之中。洛城坐在车子后排座位,左边是曹教练,右边是乖乖躺在婴儿座椅中的月凨。在远远看见场馆的Led屏幕时,他忍不住紧紧拉着女儿的手,扭过头悄声问她:“……你觉得,爸爸能赢吗?”   月凨懵懂地看着爸爸,小手攥紧了爸爸的手指。   车子开进后场通道,在车库边缘停下。一行人陆续下车,备赛团队无不屏气凝神,后勤则扛着大包小包,人人皆是全副武装。   邹雨诚头一次见识到比赛前的气氛,一时间搂紧了月凨,不敢说话,静悄悄地跟着他们走向后台准备室。小丫头乖乖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倒是眼尖地瞅见了身后不远处西装革履的闻人律,不禁面露期盼,伸长小手呼唤一声:“律爸爸!”   闻人律苦涩地冲女儿笑笑,抬起食指压到唇上,轻轻“嘘”一声,又指一指前方精神紧绷的洛城,意思是不要让洛爸爸分心。月凨懵懂地住了嘴,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趴到邹叔叔肩膀上,小脸蛋被挤得变了形,面露惆怅。   看着女儿失落的模样,即使闻人律再想上前抱住她、安抚她,也不得不对洛城的情绪让步:等你洛爸爸打完比赛,爸爸再安抚你吧。   比赛前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焦灼中度过。   外面刚进行到主赛,距离头条主赛还有五场对战。洛城已经换好安德玛品牌的比赛短裤,身着一件红色T恤,在准备室中间与靶师小秦做最后的训练和热身,一双虎目专心致志,看上去心无旁骛。   闻人律则在角落里跟李雪确认出场的细节,以及赛后两种结果的采访预案:“赢了的话,自然万事大吉;但如果输了,我还是建议让洛城直接回酒店,赛后发布会我来应付就行。”   “确定吗?”李雪犹豫地看着他,“洛城说不定不甘心的。”   “他如果留下来面对那些记者,肯定会被疯狂挤兑的。咱们没必要争这一时的志气,输了就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有朝一日真正复了仇,那才是彻底出了恶气。”   闻人律眼神清明,神情笃定。他忍不住望向房间另一头正练习下潜抱摔的洛城,嘴唇微微张开,绵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悬而未决的紧张感快要将他的胸膛涨破了。今夜背水一战,成败在此一举——这不仅是洛城的结果,也是他的结果。   焦灼地等到十一点零六分,内场的联合主赛终于结束,欢呼中传来了赛前纪实的音乐声。   听着自己半个月前接受采访的声音,洛城几乎是一个激灵,从垫子上翻身而起,头皮紧绷。曹教练递给他一瓶电解质水,面色郑重,声音沉稳:“先漱漱口——别着急,慢慢来。咱们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接下来,你只需要在八角笼中谨慎应对就行,不要多想——”   胸膛剧烈起伏着,洛城呼吸急促,额头隐隐渗出了汗。化妆师火速上前,替他擦去细汗,又用发胶整理一下微微散乱的短发,保证视野开阔无遮挡。再由李雪确认过护齿和短裤的款式之后,后勤团队拿来国旗,在他身后展开,披到那副宽阔结实的肩背上。下一秒,工作人员打开准备室的门走了进来:“Chan,time to fight!”   深呼吸,迈出步子,洛城望着前方长长的通道,那种万籁俱寂的感觉又出现了,耳朵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缓步走到出口,眼前黑压压的观众像深夜的海,变幻莫测,幽深而恐怖。   这是拉斯维加斯,不是中国——当走进其中时,洛城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奚落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注定失败的挑战者,充满了不屑和鄙夷。他屏息静气穿行其中,但那种注视就像冷凉的空气,还是不可避免地沁入了他的皮肤。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了下来——这对于比赛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灯火通明的八角笼仿佛一个孤岛,洛城游过诡谲莫测的海洋,最终来到岛屿旁边,接受安全官的检查。   国旗和T恤被工作人员拿走,那感觉像是少了最后一层盔甲,终于赤裸裸暴露在敌人眼前。洛城忍不住握紧拳头,后背紧缩。深深的脊沟被灯光打上黑白分明的阴影,他望着前方,腮骨紧绷:这座孤岛将是分出胜负的地方,是救赎还是地狱……就看未来的二十分钟了。   闻人律和李雪来到贵宾席坐下,陆庭风已经在座位上等候多时。他迫不及待地揪住老友:“今天的裁判是赫伯迪恩,你懂的,Dana的御用裁判。他刚才已经把联合主赛的佩雷拉给黑了,洛城这一场,不知道Dana到底偏向谁……”   闻人律不语,只掐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排座位推:“你跟月凨换个位置,让小邹坐我身边。”   “啊?”下意识望向身后,邹雨诚抱着月凨在后面一排,正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无奈,陆庭风只好闭了嘴,跨过座位,把邹雨诚和月凨扶过去:“你坐前面吧!……月凨肯定要粘着爸爸的。”   此时,洛城已经走进八角笼,在里面跳跃着、深呼吸着,企图调动身体的温度。《The foggy dew》的音乐随即响了起来,所有人的视线投向入场通道,看着格伦奥康纳戴着金腰带穿过人海,大摇大摆、不紧不慢地朝八角笼进发。   欢呼声、尖叫声汇聚成了另一片无形的海洋,甚嚣尘上。洛城在笼子中央看着他的身影,耳中却听到了别的声音:呯嗵、呯嗵、呯嗵!……那是自己剧烈而沉重的心跳。   终于,奥康纳穿着白绿橙三色的短裤走进笼子里,胸膛上的银背大猩猩纹身一如既往,招摇而慑人。他的眼睛也如野兽一般兴奋嗜血,得意洋洋地、迫不及待地盯着洛城,仿佛望着一只已经受伤的猎物,满眼都是猎杀的欲望。   洛城不疾不徐地在他对面逡巡着,舒展肩背,活动关节,心里的紧张已经变成麻木,混沌地在身体里弥散着——他几乎感觉不到情绪了。   这时,UFC的金牌主持人迈克尔巴佛走到笼子中央,激情四射地大声介绍:“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the moment you've all been waiting for! It's……time! Five rounds for the UFC Light Heavy weight championship of the world! Introducing first, the challenger, fighting out of the blue corner! This man is a kickboxer,with a professional record of 21 wins,3 losses and 1 draw。 Standing 6 feet 2 inches,weighing in at 205 pounds,fighting out of China,Pingxing, presenting the challenger,Chan——the Iron fist!”   话音落下,巴佛将手臂挥向蓝角:洛城望着面前飞速推近的摄像机,面色紧绷,用力挥了挥拳头。   “Fighting out of the red corner! This man is a MMA fighter,with a professional record of 20 wins and 3 losses。Standing 6 feet 2 inches, weighing in at 205 pounds, fighting out of Ireland,Dublin,presenting the defender, The notorious,Glen O’conner!”   奥康纳兴奋地高呼着,朝台下的观众猛烈捶打胸口,宛如一只强壮的银背大猩猩,与刚才洛城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台下的人群则像他忠实的信徒,一浪高过一浪地欢呼、尖叫,顿时将场馆的气氛炒到了顶峰。   主持人随即退下,绑着一头脏辫的黑人裁判走上前,声音不高不低地道:“All right gentlemen,we’ve been stated the rules,protect yourself all time,follow my instruct。Fair competition and clean,touch glove, let’s do it!”   比赛开始。   -------------   没有问好,没有碰拳,两名“宿敌”默契地拉开距离,即刻进入对战状态。   奥康纳浑身肌肉贲张,深陷的蓝眼睛聚精会神地紧缩着,仿佛在灼灼放光。他一边与洛城周旋,一边勾勾手指:“Come on!Fight me!”整齐的白牙嵌在浓密的胡须里,配上鲜红的护齿,仿佛吮吸了满口的血。   洛城则谨小慎微地呼吸着,绕着笼边缓缓游走,并不急于冒进:他在等奥康纳出招。面对对手的臂展优势,寻找空隙、打防守反击是最好的选择。   在试探了七八秒之后,奥康纳终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向前逼近。洛城不疾不徐地后退两步,随即一个迅疾的低扫,试探地踢在他向前的右腿上。但这一下没有踢得太实,奥康纳依旧稳步向前压近。直到将洛城逼到笼角,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前手一个虚晃,左手紧跟而上,打出一记勾拳,直取洛城的脸!   然而洛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体微微后仰躲过他的拳头,并眼疾手快地还以颜色!趁着两人之间距离压近,他的右手刺拳正正打中奥康纳的脸,不偏不倚!   “哦!”金牌解说员乔罗根夸张地大叫起来,意外地道:“我以为今天会是奥康纳先开张,没想到居然是Chan先偷到一拳!”   可惜刺拳的力道有限,奥康纳仿佛没事人似的,脑袋都没晃一下,继续咄咄逼人地前压。他不断地恐吓、试探、佯攻,让洛城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最终,在奥康纳一次试探出拳时,洛城矮身躲过他的拳头,顺势下潜抱摔,搂着他的腰将人猛地撞到了对面笼边!   “Take Down!果然如我所料,Chan延续了上次比赛的策略,踢拳为辅,摔柔为主。奥康纳的柔术不如他熟练,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闻人律在近处角落看得分明,奥康纳被洛城摔到笼边之后,浑身肌肉都兴奋地警戒起来,肩膀的三角肌甚至拉出了丝。他的手肘奋力卡住洛城的胳膊,不让对方搂实自己的腰;同时后背抵着笼网,双腿用力,一点一点顶着对手的压制站起来——两人的力量太过悬殊,洛城根本压不住他!   闻人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冷了半截。   站起身后,奥康纳奋力抵住洛城的桎梏,抬手卡住他的把位,随即趁隙绕出,摆脱了被压制的现状。洛城依旧拖着他的肩背不肯放,不愿将这得来不易的Take down拱手让人。然而,下一秒,奥康纳卡着他的双臂,转向一压,两人顿时易位,洛城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笼网上!   ……闻人律不禁心惊胆战地站了起来,观众席也发出了一阵兴奋的欢呼。   察觉自己落到劣势,洛城深呼吸着,有一瞬间的慌乱。然而这一倏忽,他的双臂就被奥康纳彻底卡住了,无法抽身。随即,下巴传来剧烈的疼痛——原来是奥康纳压着他,提起肩膀一下下撞击他的下巴!   洛城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两下,赶忙弓腰低头,用脑袋抵住他的颈窝,这才避免了第三次肩撞。   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的味道……大概率是舌头被咬破了。   深吸一口气,洛城咬紧牙关,奋力调动全身的力量,一边挣开他的手,一边抬腿顶膝盖。奥康纳的腹部被撞了两下,下意识退开一步,低下头……感觉他的额头抵着自己肩膀,洛城眼睛一亮,当即提肩一撞,原模原样地还了一击!   “哈哈哈哈!”乔罗根不禁放声大笑:“Chan也学会了奥康纳的肩撞!”   被他撞得吃痛,奥康纳短暂地退开一步,这又给了洛城甩肘的空间。毫不犹豫地一记肘击甩出去,奥康纳的额头被打中,只得放开双手,两人终于摆脱了彼此的桎梏,气喘吁吁地重新开始对峙。   但闻人律知道,奥康纳已经试探出洛城的抱摔力度,不会再惧怕他的地面技术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奥康纳游刃有余地喘笑着,开始了对洛城的步步紧逼。两人都是拳击的好手,只不过奥康纳的臂展和力量占据优势。他的拳打在洛城脸上,比洛城的拳打在他脸上要痛得多。   闻人律眼睁睁地看着洛城挨了他几拳。强大的打击力道之下,洛城的面部被打得短暂地变了形,但他仿佛不觉得痛,依旧趁着奥康纳收手的间隙前压换拳。红色的半指拳套孜孜不倦地往奥康纳身上招呼,两人的对攻精彩至极,看得台下观众兴奋不已,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Chan的抗打击能力似乎比以前强了许多?奥康纳的重拳在轻重量级是数一数二的,骨头都撑不了太久!今天Chan却用脸硬接了好几拳……他能撑到第几回合呢?”   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对攻,闻人律预感不妙,不禁心急如焚:“他怎么打上头了?!战术安排不是这样的啊!”   这时,边角团队也在笼外焦急地大喊:“阿城!第一回合别跟他换拳,抱摔!你要继续抱摔!”   听见喊叫,洛城不情不愿地缓下进攻,高热的头脑已经沸腾得一塌糊涂。   这确实是不划算的……自己的打击力度大不如前,跟奥康纳换拳无异于自取灭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洛城绕着笼边缓缓游走,随即伺机抱摔——可奥康纳却仿佛料到他的进攻,双脚向后一退、身体压低,双手卡住洛城的臂弯,完美地防了下来!   “奥康纳已经看穿了Chan的战术!”乔罗根兴奋地喊道:“Chan还有没有其他的进攻手段呢?”   这时,第一回合的结束哨音响起,双方暂时停战,退回了各自边角。   洛城气喘吁吁地坐到板凳上,仰头靠着笼网,只感觉大脑一阵混乱。曹教练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密密地叮嘱:“不要跟他换拳!你的力量不如以往,拳击的效果不大,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下一回合,争取放他风筝,再继续抱摔!尽量避免推到笼边,把他完全压在地上,我们要在上位摧毁他!”   “我压不住他……”洛城双眼茫茫地望着对面,面颊被打得一片通红,气喘吁吁,“他力量太大了,我压不住他!”   “压不住他,那就前冲抱摔,利用惯性!”曹教练的语气中也不由露出一丝焦灼:“你的站立处于弱势,咱们不能冒险!”   洛城气喘吁吁着,没有再说话。   ------------   第二回合很快开始。   这一次,洛城没有再冒进,而是十足警惕地与奥康纳周旋。几次进攻都被他快速的后退躲过去,奥康纳不禁嘲讽地张开双臂,大叫起来:“Come on——Chan!Are you coward?Don’t run away!”   洛城屏息静气地在他前方游走着,对他的喊话置之不理。就在奥康纳烦躁地收回双臂,准备恢复抱架时,他猛地一个前冲抱摔!终于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恶狠狠地扑倒在地,拿到了上位!   进攻如风而至,洛城骑在奥康纳身上,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向下狠狠砸拳!奥康纳猝不及防地被擦到一下脑侧,立即抬起双臂防守,同时收紧核心、腿部起桥,竟然硬生生地将洛城顶了起来!   “OMG!两人的力量差距太过悬殊,Chan被硬生生地顶了起来……哦!哦!奥康纳翻身而上,反将Chan压制住了!”   又是凭借力量强力破局,并扭转局面。这一次奥康纳要恶劣得多,压在洛城腿间放肆地笑着,耀武扬威地抓住他的手腕,自上而下狠狠甩肘!   ……闻人律在台下看得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紧密地盯着洛城的脸——黑发斗士屈辱而恼怒的表情像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他不由得喃喃默念道:不要失去理智……洛城,你要冷静,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然而下一秒,奥康纳宛如银背大猩猩般的重锤狠狠砸中了洛城的脸。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脑袋在垫子上用力撞了一下、又重重弹起,随即沉沉地摔落下去……   “Oh sh*t!”乔罗根失控地骂出了一句需要消音的话,“如此沉重的打击,正中面部!六个月前,奥康纳就是用这一招从骨头手里抢走了金腰带!但是……Oh!Chan并没有晕厥,他还有防守之力,他还在保护自己的脑袋!”   身着红色短裤的黑发选手狼狈地抬臂护着自己的脸,躲闪着奥康纳的进攻,这样强大的抗击打能力令所有观众都瞠目结舌,捂着脑袋失声惊叹。   陆庭风也被折服了,不禁虚软地拽住闻人律的西装下摆,大喘气道:“天啊……天啊!洛城也太扛打了吧!他的下巴几时变这么硬了?……开了这个挂,他岂不是无惧奥康纳的拳击进攻?”   “不行……不行的!”闻人律却面色青白,额际渗出了冷汗:“这样硬扛下去会出问题……大脑受到的累积伤害太大,如果打成重度脑震荡,以后会痴呆的!”   “……是哦!”想到某几个退役拳王的悲惨现状,陆庭风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也提到了喉咙口。   此时,洛城在奋力的虾行扭动中挣脱了些许。奥康纳自然不肯放弃上位的压制,跪起身扑上去,企图继续上位砸拳。   然而,他身体刚一抬起,洛城便以超群的柔韧性,从狭小的空隙里抽出右腿,抬脚一踹!……狠狠蹬中了他的侧脸!   奥康纳闷哼一声,向侧面滚落、狼狈翻起,洛城也趁此机会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退到笼边——下一秒,一串鼻血淅沥沥淌落,雨点似的滴在了地面上。   “这场比赛终于见血了!”乔罗根感叹地道,“八角笼中的勋章,又多了一枚!”   抬手抹一下鼻血,洛城粗重地喘息着,感觉自己的眼窝也肿了起来——刚才似乎被奥康纳打到了眼眶。   此时此刻,自己身上钝钝地疼痛着,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并不明显,身体里只感觉到无尽屈辱带来的力量。看着眼前奥康纳贲张的肌肉和结实的骨骼,他吸一吸湿漉漉的鼻腔,只得不甘地承认一个事实——自己的力量不足以维持抱摔后的上位优势。每次Take down都会被奥康纳以蛮力逆转……他不能再抱摔了。   深吸一口气,洛城只得换回自己的看家本领:低扫磨血、拳击进攻。他气喘吁吁地扫踢奥康纳的右腿,并试图在短暂进攻后迅速退回安全距离。可刚才那一次重击还是给他带来了影响……他的速度变得慢了。   竭力的摇闪躲不开奥康纳的组合拳,洛城还是被打中了几下面部,大脑泛起一股钝痛的晕眩。他能听见台下观众的惊呼声,那些声音似乎带着兴奋与雀跃,好像是奥康纳进攻的鼓点。   忍不住用力晃一下脑袋,洛城沉一口气,趁着奥康纳试探进攻时狠狠扫踢——然而,对方却预料到他的进攻,伸手一抓,捞住他的小腿,再狠狠一记刺拳!疼痛剧烈地传来,洛城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四周的喧闹仿佛按下停止键,短暂地消失了。   “哔——”回合结束的哨声响起,裁判冲到两人之间,制止了比赛。洛城恍惚地退回边角,只感觉两个耳朵在嗡嗡地轰鸣。边角团队冲进来,风风火火地替他的鼻子止血、又用冰袋冷敷他受到重击的面部和脑袋:“阿城!阿城!你还清醒吗?”   “我……没事。”起了雾似的思绪慢慢变得清晰,洛城咬牙坚持着,心底那股不甘依旧在烈烈地沸腾:“我还能坚持。”   “第三回合,不能再抱摔了。”曹教练艰涩地说:“用腿技控制距离,再伺机高扫KO吧!力量差距太大,摔柔和拳击都行不通了。你要尽量保护自己,别再受到重击,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一迭声说着,洛城垂头望着地面,喘息之间,眼中露出了短暂的虚茫。   -----------   第三回合开始。   焦灼地坐在贵宾席上,闻人律抚摸一下身旁紧张的女儿,想轻声安抚,却说不出话,喉咙已经被攥得无法呼吸。   月凨窝在邹叔叔怀里,看见爸爸在笼子里被反复击打,已经泫然欲泣——她似乎也察觉到比赛与训练的不同。在这种紧迫的气氛之下,幼小的婴孩过早地感受到竞技体育的残酷,陷进了一种想哭又不敢哭的紧张情绪里。   笼中的两名斗士又开始恢复较量。   洛城小心翼翼地执行着教练组和自己的决定,低扫与中扫结合,控制与奥康纳之间的距离。他猛地抬腿扫踢对方的膝盖,奥康纳聚精会神地向后一闪,仿佛灵巧的金狮,兼顾了力量与迅疾的反应。   当洛城不甘心地逼近,试图中扫时,奥康纳又向后缩腹,降下抱架严密防守,或者顺势打出一记刺拳,猝不及防地命中洛城的脸。霎时间,汗液飞溅,顺着湿淋淋的头发甩出去。闻人律站在贵宾席上,几乎痛彻心扉地咬住牙关,颤抖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洛城!   你不能再硬接他的拳了!   然而台上那个不肯放弃的黑发拳手却像豁出命似的,气喘吁吁地游走着,在“喘息-伺机进攻-被击中-继续喘息回血”之间不甘心地循环。他好似还有体力,双手的抱架依旧标准,不曾垂落;他也好似不怕疼痛,陆庭风数到他的脑袋已经被击中五十三下,但他依旧咬牙顽抗着,即使被奥康纳狠狠打中,也要以拳换拳。   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已经开始混入难以置信的唏嘘。   “我从未见过Chan如此坚持……”乔罗根也忍不住摇着头慨叹:“他像一个机器人,不知疲倦地反复进攻,而且,奥康纳始终无法KO或者TKO他。难以置信……生育归来之后,Chan向我们展示了堪称恐怖的韧性……他太顽强了!直至目前,他的脑袋已经被击打了六十一下,但他还在坚持!”   一下又一下拳击,打在洛城身上,也像打在闻人律心上。他已经不忍观看比赛了——这不是坚持,这是纯粹的消耗、折磨!洛城的体力和抗击打能力变成了毒药,不仅无法给他带来胜利,反而会给他带来致命的累积伤害……闻人律焦灼地、痛苦地红了眼眶,忍不住咬咬牙,朝边角团队大声喊:“曹磊!”   他的嗓子破了音,淹没在观众的呼喊声中。见曹教练毫无反应,闻人律再也无法忍受,咬牙切齿地翻越前两排座位,冲到曹磊身后,心急如焚地扳过他的肩膀:“叫停比赛吧!洛城赢不了了,即使坚持到最后也会被裁判一致判负!”   “可是……”望着笼中咬牙坚持的洛城,曹教练哭丧着脸,也心急如焚:“阿城不会甘心认输的!他还想打!”   “——他赢不了了!”闻人律不禁失控地怒吼。他的双眼通红,已经完全没了平常冷静的模样,整个人陷入到彻骨的痛苦之中:“你看看他!他的眼神已经茫了,不过在顽抗而已!……这样下去,他会被打出脑震荡的!”   回过头,曹教练不甘心地看着洛城气喘吁吁、摇摇欲坠、却又不肯倒下的身影,眼泪不禁懊恼地流了下来。见状,闻人律不再犹豫,翻出后勤包中的白毛巾,朝八角笼中狠狠一甩——   灯光之下,一条白影划破笼子上空,旋转、飞舞,最终软软地跌在血迹斑斑的垫子上。裁判赫伯迪恩看见,立即冲到奥康纳和洛城中间,叫停了这场比赛:“It’s over!”   霎时间,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欢呼,瞬间席卷了整个场馆。奥康纳停下进攻,兴奋地大喊着、高呼着,飞身骑到笼网上,双臂狂震,向所有人炫耀他成功卫冕的战绩。许多人冲进笼里,拽着奥康纳一起欢呼,只有洛城茫然地立在笼子中心,鼻青脸肿、大汗淋漓,恍惚地、精疲力尽地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人律在笼子外面看着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几秒之后,洛城看到地上那条白毛巾……那条绣着“登峰”字样的白毛巾,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迟钝地怔愣了好一会儿,眼睛难以置信地眨动一下,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激动……反身挤开在笼子中央疯狂庆祝的奥康纳的团队,洛城踉踉跄跄地冲出笼门,跑下台阶,目眦欲裂地朝边角冲了过来。   “是谁扔的白毛巾——?”他声音发抖地问。   曹教练和小秦难受地走上前,拦住浑身颤抖的他,哽咽地劝说:“阿城,别坚持了……这场比赛,是我们输了!”   “——我问是谁扔的白毛巾!!!!”洛城却不依不饶地怒吼着,震怒的双眼望向他、望向小秦,最后望向一米之外的闻人律:“……是谁!?”   “……是我。”哑声承认下来,闻人律努力维持着表情的镇定,企图让洛城冷静一些:“洛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我们准备不够充分,战术也没有制定好,输了也无可奈何!但是你的脑袋不能再被……”   话音未落,洛城已经暴怒着冲开曹教练的阻拦,往他那张大言不惭的脸上狠狠挥了一拳!   “啊!”在周围观众的惊呼声中,闻人律闷哼一声,捂着下巴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第128章   T-mobile 体育馆附近的MountainView Hospital今夜分外热闹, UFC第315次数字赛上受了伤的选手都来此处做初步检查和基本的医治。医院大堂一时间熙熙攘攘,被格斗选手的备赛团队挤满了。甚至有狗仔和记者扛着摄影机、拿着话筒探头探脑,也不知想采访谁。   李雪带着邹雨诚和月凨急匆匆地横穿大堂走向电梯。刚才两人等在车里, 月凨一个多小时没见两个爸爸, 小小声的在邹叔叔怀里哭成了泪人儿。恰逢李雪从车外经过,她便哽咽地喊:“阿姨、阿姨……爸爸呢?”   “爸爸去医院了。”李雪心软地停下来安慰她,又忍不住问邹雨诚:“眼睛都肿了……哭多久啦?”   “她看见洛先生打了闻人老板一拳,就开始哭了, 一直哭到现在。”邹雨诚叹息地说。   “不肯睡觉吗?”   “不肯睡, 一定要见爸爸。”   “那好吧……你跟我来。”   闻人律在医院12楼创伤科。他的脸被洛城一拳打肿了,皮肤还擦了两个小口子,口腔黏膜也被牙齿磕伤了,流了不少血。医生帮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擦药之后敷上纱布,再用胶带固定,白色透棕的一大片, 突兀地、臃肿地黏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碍眼得要命。   从诊室走出来, 迎面看见眼眶通红的月凨, 他下意识把脸撇了一下,不想让女儿担心。然而月凨已经看见了,当即呛哭一声,伸出两只小手要他抱:“哇啊啊……爸爸!爸爸!”   没办法,闻人律只得走上前, 从邹雨诚怀里接过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宝宝怎么啦,不哭不哭, 爸爸好好的呢,没事……”   “呜爸爸……”月凨流着眼泪,小手轻轻触碰他受伤的面颊,更难过了:“爸爸不痛,痛痛飞,呼——呼——”   “不痛,爸爸一点儿也不痛,月凨不用担心。”香香软软的女儿抚慰了今夜千疮百孔的心,闻人律搂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甩开所有人的视线,苦涩地享受着这片刻的亲子独处时光。窗外的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奥康纳他们,此时此刻也许正在办庆功宴……病痛和孤寂,是属于失败者的回味。   月凨好似还惦记着洛城,趴在他肩上哭一会儿,又直起身子,哽咽着道:“唔,爸爸……不生气……洛爸爸,打你,不生气……”   她焦虑地比划着,小手掰来掰去,话到用时方恨少,急得舌头都要打结了。闻人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额头靠过去,轻轻顶一顶女儿,轻声道:“没事,爸爸不生气。洛爸爸打得一点儿都不痛,就轻轻碰一下,我不会生他气的。”   有了他的保证,小丫头终于安心了,哭泣声逐渐止息,像个糯米团子似的靠进他怀里,小肉脸在肩膀上挤成一团。良久,感觉她睡着了,闻人律才转身走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女儿递给邹雨诚:“麻烦你再抱一会儿,我去五楼看看洛城。”   “不带月凨去吗?她很担心洛先生。”邹雨诚小声问。   “太晚了,就让她睡吧。”闻人律神色黯淡。而且……保不齐自己还要跟洛城吵架的,再吓到月凨就不好了。   此时,洛城在曹教练等人的陪护下,已经做完了脑部CT和核磁检查。曹磊给闻人律发了一条短信:“医生说洛城被打得出现了中重度脑震荡的症状,必须要住院几天观察。”   在电梯里看到这条消息,闻人律不禁闭上眼,只感觉心如刀割:早知道,第二回合就该叫停了……这样,洛城脑袋就不会受到那么多下击打,也不会累积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直接去了住院部,他来到洛城所在的楼层,一转出电梯厅,就看见不远处的走廊上,曹教练他们忧心忡忡地守在某间病房门口。胸膛不禁又缩紧了,闻人律大步走过去,心如悬旌:“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见老板脸上的纱布,曹教练张张嘴,满脸愁容:“阿城他……他在里面哭。律总,你先别进去吧。”   闻人律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这大概是洛城第一次因为输了比赛而哭。以前的他没有那么执着于胜负,赢了就开心,输了虽然也会懊恼,但更多是立志卷土重来的踌躇满志。这一次他的崩溃,恐怕有对自身情况不确信的原因……年岁愈长,他的Omega倾向就愈明显,力量的流失也愈发严重。洛城大概就是忧虑这个,才会……   心口泛起酸涩的疼痛,闻人律不再犹豫,扭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灯。   洛城平躺在病床上,青肿的脸撇向窗户方向,鼻子里发出哽咽的呼吸声。听见有人走进来,他止住声音,狠狠咽了一口气,咬牙道:“……出去。”   闻人律屏息静气、心如刀绞地望着他,关上房门,脚下执着地向前走。洛城不禁恼羞成怒,抬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一砸:“我说出去……!”   玻璃杯撞在墙壁上,四分五裂。闻人律看着脚边的玻璃碎片,没说话,迎着洛城通红的眼睛,坚定地、执着地走到了他病床面前。   看见是他,洛城的眼底一瞬间起了恨意,一张脸咬牙切齿着,泪水又淌落下来:“你来干什么?”他狼狈地擦去眼泪,像一只受了重伤无法击退侵入者的虎:“我现在输了,你满意了?!”   “……我从来没有希望你输。”站在他床边,闻人律看着那滴落到床单上的泪,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擦去,却被洛城狠狠打开:“别装模作样!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在我竭尽全力拿金腰带的时候,你心里在筹谋什么,你想造成什么事实……你敢做不敢认吗!?”   “洛城……!”没料到会受到他如此鄙夷的质疑,闻人律的低吼不禁脱口而出,眼中满是痛苦:“——我比你更希望你能拿到金腰带!”   牙关颤抖,呼吸失序,他心如刀绞地望着面前视他如敌人的洛城,话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你心存期待,那将会是我——甚至不是你,明白吗?!六年前我刚签下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你站上八角笼的顶峰,成为金腰带的得主!那时候的你在想什么?……你只想赚点儿钱,把你妈妈租的房子买下来而已,你想过这么远吗!?”   两人均是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一个愤恨,一个痛苦,咄咄逼人,互不退让。洛城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讥讽道:“所以你就可以替我做决定了?比赛的是我,不是你!……既然你希望让我拿金腰带,那就让我继续打啊!凭什么自作主张,投白毛巾认输!?”   “——因为你赢不了了!”残忍地说出这一事实,闻人律自己也心痛万分,但还是想让他认清现状:“洛城,别说你没有感觉!当时你完全就是在顽抗了,用最后一点体力、和毫无意义的抗击打能力在强撑着!你不想认输,我明白,可坚持下去除了收获更严重的伤害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现在已经中重度脑震荡了,不出所料,UFC将禁止你半年内不得比赛。如果我没有叫停……洛城,你觉得你会不会伤得更重?”   愤恨地看着他,洛城紧咬的嘴唇剧烈颤抖,眼中又淌出了泪。他好不甘、他好怨恨,可胜负已分,这一次他确实技不如人……用力抹去泪水,他终于垂下眼帘,接受了落败的事实。   不禁慢慢地跪下来,手肘撑在床边,自下而上望着心上人泪水滂沱的脸,闻人律心痛得呼吸紊乱,说话之前需要深深吸气好几次:“……洛城,你要记得,你不年轻了,也不再是孤家寡人!你马上三十四岁,还有一个一岁半的女儿!……难道你想像那几个拳王那样,五十岁出头就患上帕金森和老年痴呆吗?”   他掷地有声地质问着,一字一句都重重叩在洛城的心上。之前在八角笼里打上头了,所以自己没考虑到;现在稍稍回想,洛城便不禁一阵后怕……万一真的把脑袋打出了问题,以后上了年纪,该怎么办?   闻人律又语重心长地问:“等你五十岁出头,月凨才刚十六七岁,在读高中。万一她被人霸凌、受同学欺负,又或者谈恋爱被人欺骗,需要你去出头……到时候你如果身体坏了,该怎么办?谁来保护她,你想过吗……?”   一句话把洛城问得后知后觉、哑口无言。他惶然靠在床头,脸庞低垂着,眼珠无措地颤动……半晌,洛城撇开脸,躲开他质问的目光,用一种逞强的、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语气道:“……那不是还有你这个爸爸吗?”   闻人律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现在你知道说……我是月凨的爸爸了?”   不想要了就甩掉,有用了再拽回来。他不禁苦笑一声,酸楚地注视着眼神躲闪的心上人,沙哑地质问道:“洛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执意不跟我在一起,未来我是有可能跟别人结婚的?到时候再生几个孩子,月凨就不是我唯一的后代了。我的关爱、甚至我的财产,不再是她一个人独享的……你有没有想过?”   震惊地转过头,洛城几近暴怒地瞪着他,想也不想便吼出一句:“——你敢?!”   “你不跟我结婚,我为什么不敢?!”这阵子的压抑、委屈、痛苦与折磨都随着这句话发泄出来,闻人律站起身,顾不上面颊的疼痛,失控地大吼着,黑亮的眸子也泛起通红:“如果你想让我永远只爱月凨一个,那你就跟我结婚啊!不要因为以前的事情否定我,不要因为我一时的错误就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对你的在乎、对你的感情,你自己感觉不到吗……?我们之前所有的一切,你都要全盘推翻吗?”   被质问得无言以对,洛城扭开脸,倔强地紧绷着嘴角。眼泪虽然止住了,但眼眶还通红着。他紧攥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压在被子上,指节被伤痕和青紫覆盖,以至于流云纹身都有些模糊。   闻人律呼吸急促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怨气一瞬间又消散了——能怎么样呢?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生机勃勃、横冲直撞又任性妄为、恣意霸道的家伙,自己除了无条件的妥协,还能怎么要求他呢?   毕竟……放不下的,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   ---------------   洛城需要在医院观察三天。   守着他睡下之后,闻人律挂心月凨的情况,跟着他们先回了酒店。叮嘱敏姨和邹雨诚好好照顾小丫头,他洗了个澡,去洛城房间里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当天晚上又回到住院部,在隔壁床位躺下,给洛城陪床。   受伤的黑发斗士睡得很沉。   跟自己争吵时,他已经表现出头痛、晕眩的症状,不时用力拧眉闭眼,似乎在与不适的感觉顽抗。服用安眠药睡下之后,他的眉心依旧紧蹙着,不时在睡梦中疼痛地呻吟,偶尔还会焦灼地翻身。闻人律在一旁牵肠挂肚地注视着,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这也许就是爱上一个运动员的必修课吧。为他着急、为他心痛,却什么也不能做。他们的荣誉总是伴随着伤痛……恢复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部分彻骨的折磨,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们承担。   赛后发布会是陆庭风留在场馆应付的。凌晨三点半,他发来信息:搞定了。你那边怎么样?   彼时,闻人律正在等待洛城入睡,苦笑一声:不怎么样。   洛城告负的照片已经占据体育版头条,自己被他迎头痛击的新闻也博到一小块版面。那些记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登峰内部不和、老板与头牌感情破裂。“仅凭孩子维持的关系不堪一击”——他们这样写。   被戳中心中伤痛,闻人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任由那些人落井下石。   一整晚没有睡好。   迷迷糊糊地从五点钟睡到九点钟,中间他被洛城的呻吟惊醒一次、又被面颊的伤口痛醒一次,睡得始终不安稳。   九点十分,房门被轻轻敲响。闻人律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开门,门板一拉开,却看见了Dana White那张讪笑的通红圆脸。   “Seth~”他抱着一束色调淡雅的鲜花,讨好地笑道:“Chan怎么样?”   关上门,闻人律疲倦地坐到长椅上,揉揉胀痛的眉心:“中重度脑震荡,大概要休养两个月。”   “Oh,真是太可惜了!”他假惺惺地说,“我真的没想到Chan在那种情况下会如此坚持!他太顽强了,坚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虽然这次Chan没有赢,但大家都被他的精神征服了,不少UFC选手都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是吗?”闻人律冷笑一声,对他的糖衣炮弹置之不理,眼睛一抬,寒光乍现:“Dana,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利用Chan的名气和奥康纳的冲突大赚一笔。为了让比赛在拉斯维加斯举办,你甚至不惜找出那么久远的视频向中国有关部门举报……Dana,我知道你是生意人,你要赚钱,但也不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留给合作伙伴吧?”   Dana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那张看似憨厚的圆脸上露出了精明而从容的神情:“Seth……我也想和和气气的,大家一起赚大钱。但是你看,你不仅要让我给你违约赔偿,还要跟我抢比赛举办地点,我不可能让步这么多的呀?……两千万美金,不是个小数目,对不对?你不能让我亏损得太厉害了。”   冷冷望着他算计的嘴脸,闻人律不为所动,只问:“这一次你赚得盆满钵满,违约金总能付给我了吧?”   闻言,Dana那张通红的胖脸心痛地抽了抽,嘴硬道:“这要看法官最后的判决。”   “别忘了,还有5%的ppv收入。”闻人律凉凉地提醒他。   Dana脸上的痛楚更明显了。   -----------------   比完赛的第三天早上,月凨终于在病房里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洛爸爸。   “爸爸……”房门一开,小丫头便迫切地一边呼唤一边跑进去,手脚并用地爬上病床,一头扎进洛城怀里。洛城埋头搂紧她,嘴唇贴在她滑溜溜的头发上,心疼地低喃:“爸爸是不是把月凨吓坏了,嗯?爸爸失控了……月凨不害怕,好不好?”   “不怕,月凨不怕。”小丫头紧紧搂着他,半晌还疼惜地扬起小脸,用两只手轻轻触碰爸爸脸上的青紫:“爸爸不痛,痛痛飞,呼——呼——”   闻人律在一旁看着,想起那天晚上,月凨也是这样哄自己。他下意识轻触一下包着纱布的右脸,不由露出浅淡的笑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雨露均沾。   洛城在床上瞥见他这个动作,眼神不禁生硬地停顿一下,随即悻悻地垂眼望向月凨,心不在焉地拥着她。   脑袋还有些晕眩,不时隐隐胀痛。有时候刚睡觉起来,洛城会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以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他想玩手机,可点开微信,双眼的视力似乎变得难以控制,眼前的字一片模糊,无法调整焦距。最终,他只能关了机闭目养神,绝望地在病床上挺尸。   ……倒是省得看那些丧气的新闻了。   那些时候,闻人律多是在另一张病床上陪着他。他安安静静的,不常说话,只一边用手机忙碌地办公,一边沉默地陪伴着。   望着他右脸上的纱布,洛城突然发现,自己偶尔会忘记比赛当天的情况,但却始终记得他在病床前吼出的那番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执意不跟我在一起,未来我是有可能跟别人结婚的?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   洛城忍不住咬紧了唇。   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西医对于脑震荡没有太好的辅助治疗手段,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便放他出院了。曹教练来帮他拿行李,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内疚地叹息:“这次失利,我们教练组要负绝大部分责任……战术没安排好,临场也不知道变通。下次比赛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让律总请到好的战术教练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洛城被小秦扶着走出病房,总感觉自己站不稳,脑袋的平衡系统像是出了问题,摇摇晃晃的:“磊哥,不关你们的事。战术没有错,只不过是我力量不足,压不住奥康纳罢了。”   曹磊苦着脸,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一行人低调地离开拉斯维加斯,坐上了回申城的飞机。   洛城依旧是与邹雨诚坐在一起,两人都是商务舱。月凨本来在他这儿,但洛城的脑袋在飞机爬升时突发疼痛,呻吟声吓得小丫头又哭了。身后的曹教练赶紧给老板发信息,闻人律只得从头等舱过来,把小丫头带走,好生安抚。   不多时,他空着手回来了,似乎是把女儿托付给了敏姨,自己牵肠挂肚地走到洛城身旁,轻声问邹雨诚:“他怎么样?”   “刚才好像舒服了些,睡了。”邹雨诚小声道。   站在走道上忧心地注视一会儿,闻人律犹豫半晌,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起身:“……你去头等舱坐我的位置,我来照顾他。”   “哦,好。”蹑手蹑脚地解开安全带,站起身,邹雨诚一离开,闻人律立即坐了下去,悄无声息。洛城似乎没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依旧蹙眉沉睡着,好像还是不大舒服。闻人律看着他额际的汗珠,以及凌乱的头发,半晌轻轻伸出手,将他额上的碎发整理好,又擦去了汗珠。   两个钟后,洛城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闻人律的侧脸便映入眼帘。他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忍不住伸出手,试图触碰……   这时,闻人律于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洛城一惊,赶紧闭上眼帘,装作沉睡。下一秒,他感觉到一个细微的呼吸靠近自己,逐渐贴近脸庞。随后,温热的手从面颊上擦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把毯子仔细地掖了一下。   听着闻人律坐回去的窸窣动静,洛城闭着眼睛,不由又想起了他失声控诉的那句话:我对你的在乎、对你的感情,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他抿紧唇,一股酸涩涌上来,充斥了整个口腔。 第129章   下飞机后, 一行人去行李提取处等行李。   闻人律一直跟在洛城身后,注意着他的脚步,生怕这人一个不平衡摔倒了。曹教练比他更担心, 两只手牢牢掐着洛城的胳膊, 跟押送犯人似的,不时还问:“头晕吗?太阳穴还疼吗?”   洛城生无可恋,丢脸地把头上的鸭舌帽压低一些:“不晕了不晕了……”   人高马大的一群人立在那里,引得其他人纷纷注目, 好几个还认出了洛城, 低声嘀咕:“那不是……”闻人律听了,眉头微蹙,走到曹教练身旁沉声道:“你先带洛城去停车场那边,行李我来拿。”   “哦, 好!”曹磊忙不迭把洛城拖走了。   二十分钟后,其他人取到行李朝停车场走过来,闻人律在最前头, 一手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高得几乎与他的腰齐平。曹教练看了, 忍不住“啧啧”感叹:“你装了什么啊, 那么大的箱子!”   洛城望向邹雨诚怀里精神不佳的女儿,伸手捏捏她的脸蛋:“这个小丫头的奶粉和生活用品呗!”   一行人走到通道边,准备各自打车回家。看着司机小林把自家宾利开过来,闻人律扭头望向洛城,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 冷不丁开口道:“洛城,你去我那里养伤吧!”   所有人都噤了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悄悄地望向他们,又或者默默地伸长耳朵。洛城整个人难堪地绷紧了脊背,着恼地在他郑重的目光中轻啧一声,咬牙道:“不去!……我在我自己家不能养伤吗?”   “小邹还怀着孕,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月凨,哪儿顾得过来?你们一起去我那里,好歹还有敏姨帮手。”闻人律面色十分认真,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没有私心,只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但洛城也分外执拗,绷着腮骨扭过脸,不为所动:“不去,我回自己家!”   众人都屏息静气地不说话,目不斜视,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两个主人公几乎是旁若无人地僵持着,气氛凝滞得一旁的陆庭风都忍不住想挠鸡皮疙瘩了:你们吵架能不能挑个没人的地方啊!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们很尴尬的啊!……那个谁,闻人律你赶紧服软吧,等他伤好了再从长计议……   果不其然,最后是闻人律先低的头:“……那好。之后我找到针灸的医生,再去给你治疗。”   洛城也就坡下驴,含糊地吭了一声:“唔。”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   回到家之后,洛城那颗被比赛失利重创的心终于感到安定。他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吃了个外卖,随即把自己扔进床褥里,准备睡个踏实觉。月凨困倦地揉着眼睛跑到他床前,一声不吭地爬上来,掀开被子往里钻。他抬起手把女儿搂进怀里,一大一小就这么窝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邹雨诚本来想给月凨刷个牙,把牙膏挤好了低头一看,人不见了!四处找一找,终于在洛城怀里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失笑地立在门口,半晌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来。恰好此时,闻人律来信息询问他洛城的状况,他便把这张照片发了过去:“跟月凨在一起睡着了。”   那边没有再回复,大概率是沉浸在这父女俩静谧的睡颜里,无法自拔了。   第二天醒来,洛城眨眨眼,感觉自己的视力稍微恢复了些,勉强能看清手机上的字了。他费力地拧着眉、眯着眼,艰难地回复手机上堆积如山的信息。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手机屏幕上一片眩光。他忍不住喊邹雨诚:“小雨小雨!”他瞎给人家起昵称,“你帮我把窗帘拉上!”   邹雨诚正给月凨喂早饭,闻言走到门口,逐渐丰润的身形挺起一点小腹:“闻人老板说了,你要多晒晒太阳,这样有利于眼睛恢复。”   “这都直接晒到我手机屏幕上了!”洛城不高兴地说,“扎得我眼睛疼!”   邹雨诚这才走过来,帮他把窗帘拉起一多半,只留下一小块空隙。洛城却放下手机,斜眼看着他,在他即将走出房间时,冷不丁问:“……闻人律让你监视我吗?”   “嗯?”邹雨诚被他狐疑的视线吓了一跳,赶忙摇头:“不是监视,是照顾!他怕你有什么闪失,所以跟我叮嘱了很多细节,还让我把你每天的恢复情况给他汇报……”   ……这倒是闻人律的风格。   洛城没再吭声,自顾自捡起手机,心不在焉地浏览朋友发来的信息。邹雨诚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一会儿默默回到餐厅继续给月凨喂饭。洛城的眼珠随着他的身影滴溜溜地移动向眼角,半晌松口气,疲惫地倒进被褥里:这样咄咄逼人的闻人律……还真是有点儿难以招架。   为什么不维持之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嗯?洛城心下懊恼,不要逼我,不要强迫我!……我现在还不想跟你和好。   微信上,各种各样的安慰和问候已呈爆炸之势。KSP一口气给他发了三十多条信息,见他不回复,还拨了四个语音通话。半途中这人好像是跑去闻人律那儿问了他的近况,再回来时,话语已然变得安分而克制:你好好睡觉、好好休养。脑震荡这事情可大可小,你千万不能留下后遗症。   ……什么乌鸦嘴!洛城看得眼睛发痛,忍不住皱着脸回复他:“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休养的——我还准备跟奥康纳打三番战呢!老子一定要把他的金腰带抢过来。”   KSP很惊讶:“真的吗?你还要跟他打啊!”   “当然是真的。”看着他质疑一般的话语,洛城的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胆量,还是不相信我能打赢?”   KSP斟酌了一会儿,才给他回复过来:“我看这一次比赛……你的力量跟他差得有点儿多。这样的话,摔柔基本是没指望了;站立方面,你俩技术差不大多,但他的臂展比你长、拳头也比你重……Chan,你有什么打算呢?”   被他问得无言以对,洛城趴在床上郁闷地磨磨牙,干脆不回复他了,转而去看其他信息。   以往比完赛后,宁祁这个赌神的留言都是十分从容的,今日却罕见的有些惊讶:“你还好吧?我这几天有点儿忙,没空看比赛……听说是闻人老板帮你认输的,你伤得严重吗?”   洛城顿时感觉一阵庆幸,迫不及待地回复道:“没看好啊!千万别看!我这场比赛发挥得堪称灾难,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别去看这个黑历史了。”   “哦,好。”宁祁也是十分听劝,“你伤得不严重吧?”   “中重度脑震荡,前几天眼睛一直看不清楚,第二天起床还吐了。”洛城说得云淡风轻,还有空挤兑他下注的事:“这次赚了多少钱啊?……不过,奥康纳的赔率不高,我猜你也就赚个一万多点儿。”   “没赚。”宁祁却平静地这样道,“最近太忙,忘记下注了。”   ……太忙?这人以前几台手术轮轴转,都记得下注,现在却说忙忘了?洛城狐疑地拧起眉:“你忙什么?”   谁知,宁祁又开始语焉不详:“就,医院的事儿,科室的事儿……鸡毛蒜皮一大堆,忙得我心烦意乱,就忘记了。”   ……是吗。对于不喜欢的人,洛城向来没有挖人私隐的爱好,漫不经心的地放过了他。这时,恰好月凨吃饱早饭,被邹雨诚送进房间来:“洛先生,你陪她一会儿,我收拾一下桌子。你的早点我待会儿做,你等几分钟。”   “不着急。”把女儿搂进怀里,洛城看着他纤瘦的背影,突然想起邹雨诚跟宁祁应该认识?正想跟宁祁提一嘴这事儿,但他又想到,之前邹雨诚特意哀求自己,不要把他的行踪跟任何人说……撇撇嘴,洛城把手机一丢,撑着依旧有些晕眩的脑袋爬起来,抱着月凨去洗脸漱口。   -----------   网上对于他落败的舆论已经甚嚣尘上。   大部分人觉得这场比赛本就没必要打,“洛城生育以前就打不过奥康纳,生育后更不可能赢!我觉得嘛……你要说是为了赚钱,那还情有可原;你要真冲着金腰带去,就太不实际了。”   “他俩一站上台,我都惊呆了——奥康纳那么壮!胳膊跟老虎似的。洛城也是莽,硬扛了那么多下拳击。我真怀疑啊,他的脑袋要被打坏了!”   “拉斯维加斯的体育媒体确实拍到了他就医的照片。好像说住了三天院,看来确实伤得不轻。”   “哎,何苦呢?就为了向大家证明他的能力,挨了这么重的一顿打,之后说不定还会留下后遗症……太得不偿失了。”   “什么得不偿失!你们知道洛城这场比赛赚了多少吗?他光是出场费就四百多万刀乐,PPV的付费播放分红又是一大笔钱!这样的报酬,就是再多打几下我都甘愿!”   另一小部分人则十分痛心于他的落败,“奥康纳对洛城的技术封锁太成功了,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狠!KSP想帮都帮不了,洛城也找不到其他的优秀教练……哎,真的,这次落败不怪他。对手尽搞一些盘外招,卑鄙无耻!”   “我觉得,即使KSP帮忙也无济于事。洛城的力量显然不如奥康纳,摔跤把位都会被他蛮力破防,更别提奥康纳那恐怖的重拳!……这场比赛确实是个错误,洛城的公司不应该帮他规划这一步的。”   “说起洛城的公司……”有人讳莫如深道:“帮洛城丢白毛巾认输的,好像就是登峰的老总,也就是洛城孩子的爸爸。”   “咳!这两个人……很难评。关系扑朔迷离,不懂他们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扑朔迷离+1”   “扑朔迷离+2”   望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闻人律微微有些头疼,干脆把手机放到一旁,默默地揉眉心。有些网友的评论其实颇为中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奥康纳确实是一个方方面面都十分克制洛城的选手,而且正值壮年,身强体壮,跟他硬碰硬很难捞到好处。   有那么一会儿,闻人律忍不住想,干脆等奥康纳被其他人挑落下马再说?避开这个对手,将目光瞄准下一个金腰带……可是,洛城的年岁又耗不起了。   年龄是所有运动员的敌人。洛城下个月就满三十四岁,巅峰期只还有一年左右。在这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打败奥康纳、拿到金腰带,也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闻人律不禁焦灼地捂着脸,重重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脸上被洛城打出的青肿已经消了,面部恢复平整,只剩一片砂砾似的擦伤还趴在皮肤上。敏姨给他买了药膏擦拭,忧心忡忡地叮嘱:“记得擦药……不然留下伤疤就不好了。”   “无所谓,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闻人律不以为意。   “但是阿城喜欢你的脸呀!你留了疤,他肯定会难过的。”敏姨语重心长地道。   是吗……?回想起上次被安东尼奥打伤额头后,洛城耿耿于怀的表现,闻人律不禁抿一抿唇,心中产生了一个恶劣的想法:如果能让他难过的话……那就留疤吧!最好让他永远记得这一拳,永远对我内疚。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动,唐秘书走了进来:“律总,我约到董老医生了!今天下午三点,这个地址……你按时带洛城过去。”   “好。”念及洛城身上的伤,闻人律蹙着眉,心情又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下去。   ----------------   下午两点多,闻人律提前跟邹雨诚打过招呼,直接开着车到了楼下。   从电梯里出来,房门已经大开。邹雨诚站在门里悄声唤他:“闻人老板,这边——洛先生在睡午觉,我不敢叫醒他。”   “没事,我来叫。”不动声色地走进去,闻人律第一次来到洛城租住的房子里,却完全没有四下打量的心思,而是目标明确地直直杀到了主卧。   装潢简洁的房间里,那名身材高大的黑发斗士在床上沉沉睡着,仿佛一只养精蓄锐的黑豹。他屏息静气地走过去,坐到床边,洛城露出来的侧脸上,淤伤已经逐渐淡去,只有眼皮和眼尾部位还留着两条伤疤。   静静地注视一会儿,闻人律伸出手,轻轻摇晃洛城的肩膀:“洛城,先别睡了,起来跟我去针灸。”   洛城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副困顿的模样,只瞥他一下,又睡了过去。   脑震荡之后,这个人似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极度困乏时总会陷入一种迷蒙的状态之中。见他一副不想起床的模样,闻人律看看手表上的指针,没再吭声,而是伸手勾住洛城的膝弯,另一手从颈下环过去,直接将人横抱起来,疾步向外走。   邹雨诚站在客厅边上,不禁瞠目结舌,张大了嘴。   进了电梯之后,洛城又睁了睁眼,茫然地看着闻人律近在咫尺的下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抬起手,摸了摸对方右脸上砂砾一般的疤痕,沙哑道:“怎么又破相了……”   闻人律低头看,见这人眼神迷离,显然还没醒呢!只能没脾气地答:“被狗咬的。”   洛城困顿地拧拧眉,嘴里不知嘀咕了什么,嘟嘟囔囔的,往他肩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直到半个钟后,车子停在老医生楼下,闻人律才打开后排车门,彻底将人叫醒:“洛城,洛城!别睡了,跟我上楼看病。”   不敢摇得太狠,他轻轻推一下这个睡猪,没推醒;只得改推为掐,捏着他面颊用力扯了扯,这才把人弄醒来:“干嘛啊……”   浑浑噩噩地爬起身,洛城一睁眼看见他,又一低头,发现自己在他车子后座上!这下是彻底清醒了:“草,我不是在家睡午觉吗?!”   “我把你抱出来了。”闻人律一张脸宠辱不惊的,还拿出一双拖鞋给他穿,“穿上,跟我上楼看医生。”   ……抱出来?   洛城本来就迷糊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糊里糊涂地蹬上拖鞋,跟在他身后走进一栋步梯老居民楼:什么时候抱我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不对,这人怎么这么理直气壮,谁让他抱我的!?   半晌爬到五楼,闻人律在前面轻轻敲门。不一会儿,老旧的木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个清瘦的小男生:“你是我爷爷的病人吧?……进来吧。”   建设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户型南北通透,衔接紧凑,家装透着一股复古的味道。洛城一看便觉得亲切,不多时瞥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董老医生,更觉得一见如故——老医生戴着个瘸了腿儿的老花镜,身材精瘦,微微佝偻。一双皱巴巴的手,骨节粗糙,指甲方正,皮肤呈现出棕红的颜色。   他一眼就看出洛城才是病患,招招手道:“过来,我看看……蹲下点儿,你个子太高了。”   洛城乖乖地坐到沙发扶手上,低着头给他查看情况。闻人律在一旁不放心地讲解:“他前阵子打比赛,面部、下巴、侧脑被拳击了很多下。西医说是中重度脑震荡,所幸脑内没出血点,不过出现了短暂失忆、视野模糊、晕眩等症状……”   “唔,我知道了。”董老医生言简意赅,挥挥手让他一边儿坐着去,自己继续摸索检查。半晌,他一抬手,吩咐孙子:“拿我的刮刀来。”   闻人律刚退下,一听又凑了过来:“拿刮刀干什么?”   董老医生抬起干瘪的眼皮,从镜框上方夹他一眼:“剃头啊!干什么?剃光了我更好扎,效率才高!”   闻人律张张嘴,还在迟疑,洛城便低着头吭了一声:“剃吧,没事,反正十天半个月就长出来了。”   黑亮的老式剃发刀眨眼间便递到老爷子手中,小男孩麻利地在地上铺了塑料膜,剃发即刻开始。   窸窸窣窣的刮刀声在初秋午后的老房子里响起,刀锋划过粗硬的头发,像砂砾落地的声音。闻人律站在一旁看着、注视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近日惆怅的情绪也被缓缓稀释,刺痛变为钝痛,逐渐平复。   洛城在他面前,闭着眼睛,头皮缓缓暴露在空气里……当看见他头发下面露出来的淤青时,闻人律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老爷子剃发的用意。   懊悔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他不禁咬紧牙关,再一次懊恼于自己判断的失误。   剃干净头发,洛城端正、饱满的头型完全暴露了出来,头皮上的淤伤亦清清楚楚。闻人律看见小男孩给爷爷拿来了一卷纤细的长针,寒光闪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那双苍老遒劲的大手在洛城光裸的头皮上轻轻摸一摸,碰一碰,随即捏着针稳、准、狠地扎下去,颤颤巍巍地立在头颅上。洛城闭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大概是有些痛了。   “老爷子,”闻人律不禁轻声哀求,“您轻点儿。”   董老医生又是抬起干瘪的眼皮,从镜框上方夹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五分钟后,洛城的脑袋已经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甚至后颈、颈侧也被扎了几针。闻人律不忍细看,又忍不住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生怕他痛了、不舒服了。他忍不住问:“洛城……感觉还好吗?”   “还行。”黑发斗士闭着眼回答他,眉心已经舒展。直到这时,闻人律才放下心,脚麻地坐到了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人律注视着心上人的脸,不禁看得入了神。洛城的面孔拥有一切野性而不羁的特质,他的浓眉、丰隆的眉骨以及高挺的鼻子,都给人一种肉食性野兽的感觉。尤其是那张唇,那张微厚的、饱满的、形状不算太精致的唇,当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时,毫无疑问,他就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只老虎,令人提心吊胆,却又欲罢不能。   ……闻人律突然发觉,自己迷恋上洛城的时间,也许比想象的还要再早一些。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老爷子有条不紊地帮他取着针,一边取一边道:“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儿恶心,想吐,不过没事,这都是正常现象,卫生间在右手边……”   话音未落,洛城的表情中已露出一丝艰涩。当最后一根针取下,这只病痛的老虎猛睁开眼,当即站起身,狼狈地朝卫生间冲去。随后,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传来:“呕……”   闻人律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望向老爷子:“这……真的没事吗?”   “没事,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今晚别洗头了,晚上用温毛巾擦一擦就行,不要剧烈运动,安心静养……”   不多时,洛城面色松快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似乎轻松了许多。闻人律终于松一口气,朝老爷子深深地鞠一个躬,道声谢谢,又约了下一次治疗的时间,这才安心离去。   走在楼道里,洛城不适应地摸一摸自己的光头,忍不住问前方的闻人律:“这老爷子是谁啊?”   “京城一个很厉害的医生,退休了过来养老,只偶尔帮关系过硬的人治治病。人情不够厚的话,还见不着他。”   走到楼底下,闻人律转过身,替他拉开车门。高大修长的身形配上带着擦伤的俊美面颊,看得洛城一阵心虚,忍不住撇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坐后面就行。”   “坐前面。”闻人律却不准备再纵容他了:“正好跟你聊聊工作的事。”   洛城只得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副驾驶上。 第130章   坐在车里, 闻人律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在老旧的居民区中穿行。洛城窝在一旁,感觉空调的风吹得他的光脑袋凉飕飕的, 总忍不住摸一下, 隔几秒又摸一下。   在把车开出占道严重的老路后,闻人律拐上大道,终于有空斜眼睨他:“你别老摸头。刚针灸过,万一把细菌带到伤口里了。”   “……那你给我买个帽子啊!”洛城有些羞恼, 脖子隐约缩着, 似乎嫌弃自己这模样有些丢人,不好看。   闻人律不由扭头看他:这人恼火地撅着嘴,眉心紧簇,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孩。心里仿佛一片湖水被石头投起了涟漪, 闻人律轻声道:“不用戴帽子,你光头也好看。”   洛城双手环胸,撇撇嘴角, 终于不摸脑袋了,撅起的嘴唇也收了回来。   “关于康复后的发展……你有什么想法?”看着他蜷缩在角落里的气闷模样, 闻人律将车在红灯前停下来, 目光停留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总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什么想法……不就是跟奥康纳三番战,拿下金腰带呗。”洛城靠着窗玻璃闷声嘀咕。   闻人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无奈神情:“即使他方方面面都克制你,你也还是要打?”   “那不然呢?”洛城咬着唇,满眼都是不服气的情绪, “我可不想退役后还留着对奥康纳的全负记录!……总得赢一次吧?不把他打趴下,我不甘心!”   “这不容易。”此时绿灯转行,闻人律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去。洛城终于转过脸瞪住他, 目光坚持且理所当然地道:“……那你就帮我想办法啊!不然我跟你签约干什么?”   这么理直气壮的……闻人律无奈地摇摇头,没把话说满:“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好好养伤、做康复,剩下的细节……我跟其他人再慢慢讨论。”   -----------------------------------   回到小区,邹雨诚正带着月凨在楼下玩儿。他俩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走过来,还以为是洛城,可抬眼一望,是个光头!那应该不对……遂扭回头,继续安心地掘沙子。   谁知,几秒后,那个人大声嚷嚷起来:“洛月凨!好你个小毛头,看见爸爸居然装作不认识!”   月凨这才扔了小铲子,惊讶地奔过去:“爸爸——你!你的毛毛,没有了!”   洛城一躬身把女儿捞进怀里,捏住她的脸肉揪一揪:“毛毛没有了,你就认不出爸爸啦?”   月凨吃痛,哼哼一声拽出脸肉,随即心疼地望着他的光头,十分惋惜似的:“毛毛,没啦……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她连说了两个为什么,委屈巴拉的。   这时,闻人律停好车,远远的也走了过来。月凨看见他,立刻瞪大眼睛:“爸爸!”整个人像一条大草鱼似的在洛城怀里挣扎起来,洛城差点儿抱不住,只得残念地把她递到闻人律怀里。   不料,这小丫头一到闻人律那儿,就开始了质问:“为什么?爸爸毛毛没有了!”她不高兴地皱着小眉头,嘴巴煞有介事地嘟起来,仿佛在向律爸爸问责:“——为什么?”   闻人律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个一脸郑重的小人儿,轻声笑道:“爸爸受伤了,要治病。你看,他头上有几块青黑的地方,就像月凨之前摔倒留下的伤疤,对不对?剃掉头发比较方便治疗,所以就没有了。”   “昂……?”月凨一听到“受伤”二字,小眉毛立刻不安地耷拉下去,扭脸又要回到洛城怀里。洛城忍不住瞪闻人律一眼,接过女儿,低声责备:“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随便扯个借口糊弄过去不就行了,白白惹得月凨担心!”   “该解释就解释,月凨长大了,又不是听不懂。”闻人律的眼神清明而坚定,对心上人的想法并不赞同。洛城被他注视得轻轻一噎,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自己好像没什么发言权,他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此时是下午五点,太阳还有些灼热,晒在几人身上热乎乎的。闻人律看着他低垂的视线,心中似有所感,忍不住道:“洛城……跟我回去吃饭吧。敏姨听说你今天去针灸,特意买了一些补药,说做几道药膳给你补一补。”   洛城抱着女儿默默地侧过身,不看他:“……不用了。我挺好的,自己在家休息就行。”   闻人律面色深沉地注视着他,这个人已经不似赛前那样冷硬,但依旧执拗,消极抵抗着自己的一切进攻。他心里似乎还有顾虑……闻人律大概知道洛城在顾虑什么,只可惜,那是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   “那至少,你让我把月凨带回去住两天。路易想她想得茶饭不思,都瘦5斤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   月凨一听“路易”二字,眼中立刻露出希冀,巴巴地望着爸爸。洛城犹豫地跟女儿对视两秒,又撇一眼面容深沉的闻人律……他脸上那片伤疤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任何人看了恐怕都会心生埋怨:是谁对这么漂亮的脸痛下狠手?洛城不禁又开始心虚,默默地走上前,把月凨放进了他怀里。   “过两天记得送回来。”低声吩咐一句,洛城蔫蔫地转过身,朝楼栋走了过去。   --------------------------------   晚上吃饭,邹雨诚跟敏姨请教了几道药膳,也给洛城熬了一碗补汤。   扒拉着碗底的药材片片,洛城挑挑拣拣地喝了两口,一会儿注意到邹雨诚没盛汤,忍不住问:“你不喝啊?”   邹雨诚指一指自己初具雏形的肚子,摇摇头:“敏姨说我不能喝。”   望向他隆起的小腹,洛城后知后觉道:“你现在快五个月了吧?怎么才这么一点儿?”   “医生说我身体太差了,一开始营养不够,孩子有点儿小。”低头摸摸小腹,邹雨诚柔和地笑笑,逐渐丰润的面颊上透出准妈妈的慈爱光辉:“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宝宝的个头基本达标,估计再过两个月,就能追上标准体重了。”   “哦……”强壮如牛的洛城以前没有这个烦恼,如今第一次见识到发育迟缓的情况,一时间忍不住忧虑:“你再多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吃啊!钱没了就问我要,不用顾虑这个。”   “没事没事,钱还有,我没有顾虑!”邹雨诚赶忙摇头,感激地笑笑:“我吃得很好!最近天天吃肉,都有些不消化了。”   “……是吗?那,你有需求记得跟我说。”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邹雨诚把碗收拾进厨房,立在水槽前仔细清洗。没了女儿的陪伴,洛城百无聊赖,最后荡到厨房门口,看着邹雨诚依旧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开始打探人家的隐私:“你怀孕的事,孩子爸爸知道吗?”   邹雨诚身体一僵,尴尬地摇摇头:“不知道。”   洛城眯起眼,不由狐疑:“对方不是那种有家室的人吧?”   “不是……他没有家室,也没有伴侣。”邹雨诚的声音很暗淡,仿佛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马上就要消失于黑夜。洛城困惑地拧起眉,忍不住问:“那你……你没想过追求他,跟他在一起吗?”   邹雨诚的脊背更加佝偻了,脑袋深深地垂下去,露出后颈嶙峋的骨骼,和一个被啃咬后留下的细疤:“他不喜欢我。我对于他而言……是污点,他是不会跟我在一起的。”   “嘁!”洛城听了,不禁面露鄙夷:“一边觉得你是污点,一边又让你怀孕!这人也真够虚伪的……人品肯定不怎么样,丢了就丢了吧!”   “嗯。”邹雨诚低着头,双手依旧仔细而轻柔地擦洗着碗筷,没有任何反驳。他对那个人似乎已经心死了,整个人消沉地平静着,无悲亦无喜。   --------------------------------   闻人律依旧每隔几日来接洛城去针灸。   洛城的头发长得很快,两星期后就变成了寸短的平头。穿背心时露出结实手臂上的纹身,看上去就像电影中冷酷而不羁的打手。   他眼花的毛病已经完全好了,晕眩也大有好转。身体稍一恢复,这人就跃跃欲试地想回场馆训练,但被闻人律毫不留情地摁了下来:“着急什么?老实休养两个月。你这次伤得太重,UFC罚了你半年的禁赛,你再急也没用。”   洛城不禁双手环胸,又缩到副驾驶的角落里生闷气去了。   九月底时,美国的律师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法院的判决下来了,UFC方面需要给他们赔偿违约金,整整二千万美刀……!加上洛城此次比赛的出场费和ppv分成,一共二千七百五十六万!   ……大家被失利打击的心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慰藉。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洛城正在家里观看比赛的视频回放。   这是他赛后第一次复盘比赛。面对惨烈的失败需要很多的勇气,看着自己在八角笼中的狼狈身影,洛城不禁数度摁下暂停,垂下头平复一会儿心情,才能继续观看。   正聚精会神着,李雪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吓得洛城一个激灵……!他压抑着心悸接起来,就听得对面道:“这次比赛的钱核算好了,UFC关于你性别保密协议的违约金也打过来了。扣除所有费用,到你手上一共是一千二百多万刀……大概明后天到账。你注意查收。”   一千二百多万刀,那岂不是……?洛城赶忙挂掉电话,把钱换算成人民币,随即倒吸一口凉气,脑袋又感到了一阵眩晕。   ……这么大一笔钱啊!自己该怎么花呢?   恍惚地靠在沙发边缘,他正激动地盘算着,一旁邹雨诚好奇地站到客厅边上,看着电视屏幕里的比赛视频,突然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   洛城又吓得一个激灵:“你干嘛?”   邹雨诚面色苍白,抓起遥控器,颤抖地把视频倒回几秒,摁下暂停:“怎么……怎么会拍到我呢?”   洛城不解地看过去,只见画面正中央是闻人律那张焦灼而英俊的脸。月凨在他边上,害怕地咬着小嘴唇,双眼泫然欲泣。而邹雨诚作为抱着月凨的人,也不免被拍了进去,在小丫头身后露出半张担忧的面孔,显得有些瘦弱。   “……怎么了?你怕被别人看到吗?”洛城想起了那个把他看做污点的人。   邹雨诚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整个人陷入惶恐之中。洛城安慰他:“没事,UFC到底是个小众的运动,没什么人看的,那人不一定会发现你。”   “可……”邹雨诚张张唇,欲言又止,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洛城只得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把人摁到沙发上坐着,耐心安慰:“你放心!现在是我罩着你,谁敢找你麻烦?……我又有钱、又孔武有力,敢动我的人,除非那家伙是不想活了!”   邹雨诚被他摁得肩膀都痛了,只得艰涩地笑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   洛城的赔偿金入账之后,登峰立即给员工发放了一笔可观的奖金。公司上下顿时一片欢腾,但闻人律和洛城的备赛团队却开心不起来。   陆庭风本来打算找他去喝酒呢,一进办公室就见这人面色严肃地在跟唐秘书、李雪开小会,商量洛城养伤期间的公关和宣传事宜。   唐秘书翻着文件道:“他以前签的那些代言,现在卖得都不错,这方面倒不用特别担心……但如果要维持曝光率,还是得想办法接一些适合的活动,适当露露脸。”   “目前,国内关于他的舆论还是比较正面的,国外对他的看法也比较宽容,没有特别苛刻。但是说实话,一旦公众对运动员开始持宽容的态度,那就意味着他们对这个人没有太多的期待了——换句话说,现在没有人觉得洛城能拿到金腰带,他们已经接受了洛城是个omega的事实。”李雪说。   一席话让闻人律陷入了沉默。他双手环胸,眉心紧蹙,两眼失神地盯着地板,似乎在思索某件事的可行性……这时,陆庭风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瞥眼看见,立即招招手,神色严肃地问:“你有什么想法?”   “啊?我啊。”陆庭风尴尬地插着兜走到三人边上,犹豫道:“其实我觉得……在洛城下一次比赛确定之前,咱们没必要做太多动作。洛城最重要的不是保持曝光率,而是理清思路,好好端正心态……说真的,我主张给他请个心理医生。他自从发现性别真相之后,不管是怀孕、比赛失利、还是生产,都是自己懵懵懂懂扛下来的,一直没人疏导。这次落败之后,我觉得洛城已经有点儿钻牛角尖了,只不过他这人平常大大咧咧的,看不出来而已。”   闻人律用一种深有感触的眼神看着他,轻轻点头:“我也有同样想法。不过……请心理医生恐怕不可行,洛城一定会抵触的。”   “那要不——”陆庭风双手插兜,坐到他的办公桌上,撇着嘴冥思苦想:“咱们制作一个纪录片,顺便帮他梳理一下心情?就像去年奥康纳那个。说起来,洛城也是世界上顶顶有名的运动员了,这个咖位,确实该拍一个个人纪录片的——没道理奥康纳有,我们却没有,对不对?”   闻言,闻人律眼睛一亮,当即拍了板:“就这样办……!”   -------------------------   当天晚上,趁着把月凨送回去的机会,闻人律跟洛城提了一下这个决定。洛城抱着困乏的女儿,不禁愣了一下:“纪录片?”随即诧异地笑笑,“我也是出息了,连个人纪录片都能拍了!”   望着灯光下他失笑的表情,闻人律声音平缓,不疾不徐:“怎么不能拍?你现在知名度这么高,肯定有很多人想知道你一路走来的轨迹。正好你现在养伤,做不了什么事,不如把自己的过去好好梳理一下,退役之后也能留个纪念。”   被他说得心动,洛城不由想象一下,突然有些忸怩:“我以前过得乱七八糟的……尤其是生月凨之前,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这些东西有什么好记录的?”   “当然要记录。”闻人律静静注视着他,眼神笃定:“以前走的每一步,造就了现在的你,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我们都是这样。”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有一瞬间的闪烁,似乎想到了别的东西,“……最近如果有空,你把以前的获奖证书、奖杯,还有小时候的相册都准备一下,纪录片应该能用得上。”   “……哦。”洛城沉闷地应下来,抱着月凨,垂着眼不看他。在初秋的夜色里,两个人站在楼底下吹着凉风,气氛隐约有些微妙。闻人律不禁上前一步,低声道:“过几天你生日……去我那里吃饭吧?庆祝一下,冲冲病晦。”   “三十好几了,有什么好庆祝的。”洛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回避,抱着月凨就往楼上走:“我准备去看看我妈,好久没去看她了……而且,我生日,去你家干什么?莫名其妙。”说着,他急匆匆转进电梯间,没了影子。   闻人律站在路旁,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拧了拧眉。   10月12日那天下午,洛城买了妈妈喜欢的甜米酒和卤味,带着月凨一起去了墓园。   小丫头已经不记得奶奶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点着那张黑白照片,好奇地道:“她是谁呀?”   洛城把自己的脸摆过去,贴到墓碑旁:“像不像?……你觉得是谁?”   月凨小小一个人儿,哪里分得出长相。她茫然地对比了好久,不明白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到底哪里相像?倒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奇异地猜到了爸爸的意思:“——她是爸爸的爸爸!”   洛城不禁大笑:“不对,是爸爸的妈妈!”   “妈妈?”这个词陌生又熟悉,好像在楼下跟别的小朋友玩耍时,听他们喊过。月凨困惑地看看奶奶的相片,又看看爸爸,随即用求知的小奶音发出灵魂质问:“那,月凨的妈妈呢?”   洛城正给老妈烧纸,闻言身体一僵,随即尴尬地望向女儿:“呃……那个,爸爸就是月凨的妈妈。”   “啊!”月凨发出小小的惊呼,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脑袋飞快运转,居然把以前的许多细节和律爸爸的某些讲解融会贯通,结合了起来:“妈妈!宝宝住在妈妈肚子里,生出来!像小羊!……就是妈妈!”   洛城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对,对,以前你就住在我的肚子里。”   月凨立即幸福地搂住他,光速改口:“妈妈……!”   洛城深吸一口气,不禁懊悔地拍了一掌自己的额头。   下午五点,二人祭拜结束,离开墓园。回到小区上了楼,刚从电梯里走出来,洛城就听得自己家里传来一声炸雷般的狗叫:“汪!”   他猛地怔住,神情狐疑而戒备:怎么会有狗?!倒是月凨反应迅速,伸出小手惊喜地大喊一声:“路易~”   洛城一瞪眼,顿时察觉不妙。他快步冲上前,打开大门,就见客厅里,闻人律一身休闲装,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敏姨和邹雨诚在厨房有说有笑地忙活着,而路易甩着尾巴,正快乐地在玄关处等候:“汪汪汪汪汪!”   洛城不禁失口怒骂:“卧槽!……你怎么来了!”   快乐地尖叫一声,月凨挣扎着从他怀里爬下来,兴奋地跟大狗滚到了一起。闻人律则扭过头,老神在在地、从容不迫地望着他,理所当然道:“你生日,自然是来你这里庆祝。”   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束鲜花,金灿灿的向日葵搭配香槟色玫瑰,用浅金色的纸包着,明媚而耀眼。下一秒,闻人律站起身,捧着花走到了他面前,已经恢复光洁的俊脸上隐约透着生涩:“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洛城涨红了脸,双眼死死瞪着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咬住牙关,才不至于被肉麻得上蹿下跳。 第131章   他像接过一根棒槌似的接过了那把花。   “你这花挑得……也太没有水准了!哪有全要同色系的花的?一睁眼全部都是暖黄色, 热死人了!好歹配点儿白色淡绿色嘛……”洛城骂骂咧咧地抓着花在屋子里找来找去,愣是一个花瓶也没找到。最后只得去厨房摸出一个大碗装上水,又用厨房剪刀把花梗都剪短了, 满满当当地塞进去, 变成又矮又挤的一碗花,摆到餐桌一侧——别说,还挺有意趣。   闻人律站在一旁看着他风风火火地忙活,嘴角一弯, 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微笑。   不多时, 菜做好了。敏姨和邹雨诚把菜端出来,洋洋洒洒摆了一大桌。还有一个咸奶油蛋糕,敏姨在家做好带过来的,上面插着“34”的数字蜡烛。   吃饭之前, 敏姨让他先吹蜡烛:“先把愿许了、蛋糕切了,新的一岁开个好头。”   “许愿?”洛城敏锐地想到去年自己给闻人律的生日祝愿,闻人律显然也想到了。两人的眼神一个噙着笑、一个恼羞成怒, 最后以洛城别开脸,气势汹汹地摸出打火机点蜡烛结束。他仿佛视死如归一般瞪着蜡烛上的火焰, 宣誓似的大声道:“我许愿, 三十四岁这年,我一定要拿到金腰带!”   敏姨和邹雨诚立即大声拍巴掌,月凨也拍,呱唧呱唧,十足捧场。洛城得意起来, 挑衅一般瞪了一眼斜对面的闻人律。哪想,这人依旧面容带笑,也拍了拍掌:“……我尽量帮你实现。”   洛城的表情顿时僵住, 就像费尽心思的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滋没味的,只好没脾气地低下头,闷声切蛋糕。   月凨看见蛋糕就不馋桌上的海鲜了,坐在椅子里伸长了脖子,期待地碎碎念:“爸爸、爸爸,我要蛋糕,要吃……”   洛城揶揄她:“刚才谁闹着要吃螃蟹?现在有了蛋糕就不要螃蟹了?”   “不要了,不要了!”月凨迫切地表态着,冷不丁想起什么,“啊”一声看向他,忙不迭改口道:“妈妈,妈妈!”   惹得敏姨“噗嗤”地笑起来,闻人律也面露惊讶:“月凨怎么……”   洛城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还不是你教她的那些东西!她回过味来了,现在不肯叫我爸爸了!”   闻人律自矜地拿过一只帝王蟹腿,笑而不语,不紧不慢地拆蟹肉。洛城又瞪他一眼:“你海鲜过敏还吃蟹腿,不想活啦?”   ……下一秒,闻人律把拆出来的蟹腿肉放到了他的碗里。   洛城又一次没脾气地闭上了嘴。   今日敏姨做了半桌子的海鲜,白灼的红烧的芥末的,闻人律吃不了,就不紧不慢地一直给洛城剥。洛城本来板起脸拒绝了,说:“我自己来!”结果下一秒,闻人律剥了一只芥末罗氏虾给他,他犹豫着尝一口,味道甚好!等下一只虾再放进碗里,洛城没再吭声,默默地夹起虾肉塞进了嘴里。   闻人律垂着眼,微笑中露出了淡淡的自得。   一餐饭从六点钟吃到七点半,洛城被闻人律不断的投喂撑了个肚儿圆。连路易也吃不下了,趴在月凨凳子边消食。将不好保存的海鲜消灭干净后,闻人律自觉拿来垃圾桶,帮敏姨收拾桌上的甲壳。待桌面重新恢复整洁,他才踏实地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吃一点儿肉菜。   闻人律的吃相惯来斯文矜贵,身姿从容而笔挺,动作干净利落,身上不会溅到一点儿汁水。洛城吃饱了,本想带月凨去客厅玩,但放下水杯之后,他的视线不由被闻人律吸引了,默默地开始打量那片光洁的右脸——还是跟以前一样白皙平整,没留下伤疤。洛城心里吁口气,悻悻地感到庆幸:还好、还好!   “纪录片的导演我已经找好了,对方过阵子就会到申城来,跟你聊聊想法,确定拍摄的剧本。”闻人律一边吃着饭,一边冷不丁开口。洛城倏然从他的美貌中清醒过来,“啊?”一声,后知后觉的:“哦,好。”   注意到他有些恍惚的视线,闻人律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又道:“之前我叫你找的东西,奖章相册什么的,你找了吗?”   “没有。”洛城眼睛一瞪,理直气壮,“这么着急干嘛?等导演确定了剧本再找也不迟。”   “……好。”他说得也有道理,闻人律不再强求,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看着他这副游刃有余的自如模样,洛城不禁拧起眉,总感觉自己好像被这家伙拿捏了……?后背不禁泛起凉飕飕的鸡皮疙瘩,他拧起眉,立刻抱起月凨走到客厅,心里哼一声:惹不起老子躲得起!   晚上九点多,这厮终于准备回家了。路易变成了一头犟驴,死死赖在洛城家不肯走。闻人律没办法,只好把这个癞皮狗抱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制住它,一边气喘吁吁地求洛城:“你带月凨跟我一起下楼,不然这家伙不愿意走!”   洛城便抱着女儿跟他一起走进电梯,揶揄道:“谁让你不让它上床睡?它当然喜欢我了。”   闻人律抓住路易乱动的狗爪子:“我睡觉时不习惯身边有别人。”   洛城“嘁”一声,心想:之前我在的时候,不知道谁天天搂我搂得死紧?   不料,闻人律立刻补了一句:“你和月凨除外。”   洛城顿时后悔地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到了楼下,这人手忙脚乱地把这只不配合的臭狗往后排座位里塞,敏姨在一旁看得直乐,月凨也乐不可支地咯咯笑。洛城忍不住失笑地嘀咕:“这么大费周章的……何必呢?本来我也不想过生日的。”   敏姨听了,轻声道:“少爷要把你追回来,当然得用心啦!你今天喜欢吃的那道芥末罗氏虾,就是他这几天新学的。他说,你不爱吃清蒸,喜欢重口味。比赛前就忌口了两个月,赛后为了康复,也没吃上什么好的……今天过生日,得让你吃过瘾了,之后才有力气恢复。”   闻言,洛城看着他气喘吁吁的高大身影,一时间心里酸酸的、软软的,触动与苦涩交织。   他明白闻人律肯定是喜欢自己的,也明白感情之初,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心思纯净无杂念。只是……他做不到忘却那些屈辱的感觉,心无旁骛地重新接受闻人律。   他还有着耿耿于怀的事情。   ----------------   十月中旬,交大附院的产科十分忙碌。最近他们科室流年不利,来了好几个病情复杂的产妇。宁祁在手术室和病房之间轮轴转,已经半个月没有休息了,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干尸,容貌憔悴得慑人。   有时候苏林菲去办公室找他,会看到他在沙发上躺着睡觉。他取了眼镜儿,手机却还紧紧地攥在掌心里,仿佛害怕接不到重要的电话,不敢放手。苏林菲忍不住叹息,出去之后跟莫医生嘀咕:“院长也忒偏心了……咱们科室都是宁哥撑着,他偏偏提拔吕副主任,真令人心寒!”   “你也不想想吕副主任的岳家是干什么的。”莫医生无奈地摇头,“宁哥家境不咋地,哪里争得过人家?”   两人齐齐叹口气,去前台取外卖吃中饭。等回到休息室,方医生已经吃上了,把手机放在面前看洛城跟奥康纳的二番战。   听见解说员激情四射的声音,苏林菲忍不住探头瞅瞅,随即露出一个不忍的表情:“啊你看这个干什么!我都不忍心看,城哥被打成那样……哎呀你别看了!我听声音都心悸!”   方医生把手臂伸长了不让她动:“那我戴耳机!我戴耳机!……我也不是自己愿意看的嘛,还不都是我那室友,天天笑话说城哥不行了,颓了,打这场比赛就是为了混钱的!我要反驳他,可不得好好看一遍比赛吗?”   “就你那个老喜欢抬杠的室友啊?”苏林菲不满地道,“你换个房子得了!那傻叉我都想揍他……”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着,方医生突然“嗯”一声,匆匆摁下暂停键,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俩:“你们看闻人老板身边这个人,像不像咱科室以前那个护工小邹?”   苏林菲和莫医生定睛打量,同时点头:“像哎!咦,他怎么抱着月凨?难道他辞职之后,去给城哥当保姆啦?”   “应该是吧?毕竟他俩认识,小邹做事又很认真。而且城哥现在赚大钱了,付得起高工资,他去当保姆反而比在医院轻闲,挺好的……”   正聊着,宁祁拎着外卖走了进来,神色恹恹地撇他们一眼:“在聊什么,这么有意思?”   “哦,我们在看城哥跟奥康纳的二番战。”   “看这个干嘛?”宁祁打开饭盒,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饭,“他不是说了不让看的么,你们不听话?”   “看了比赛才能更好地跟黑子对骂呀!”苏林菲脆生生地答。说着,她又往屏幕上看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也觉得挺好。你看,小邹的脸圆润了不少,不像以前,瘦骨嶙峋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话音未落,宁祁便望了过来,好像做梦似的恍惚道:“你们在说谁?”   “小邹啊,就咱们科室以前那个护工。”苏林菲把方医生的手机拿起来,摆到他面前:“宁哥,你对他应该有印象吧?就那个瘦瘦的,和和气气的beta男生……”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宁祁缓缓放下筷子,疲惫的眼睛仿佛陡然沸腾的火山湖,激烈地迸射出剧烈的情绪。他难以置信地、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脚下虚浮、身体恍惚,差点儿被椅子绊了一跤。   见他如此反应,苏林菲三人都愣了,还以为邹雨诚欠了他钱呢:“宁哥,你,你这是……”   下一秒,宁祁急匆匆地跑出休息室,到办公室换下白大褂,拎起外套飞也似地朝电梯厅奔了过去。   --------------------   今天是纪录片制作组第一次来训练馆参观的日子,也是双方初次见面的日子。为此,洛城早早的就到了场馆,等待制作组的到来。   赛后第一次回到训练馆,运动员们都颇为惊讶,纷纷走上来同他握手拥抱:“城哥,你那场比赛的表现太勇猛了!真给咱们中国选手提气!”   洛城无奈地笑笑,摆摆手:“勇猛有什么用,还不是输了?……算啦不说了,等下一次比赛赢了,你们再来称赞我吧。”   这时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些,微卷的黑短发蓬松地覆盖在脑袋上,毛茸茸的,看上去少了几分桀骜。曹教练还乐呢,搓搓他的头发:“你这发型,跟小鸡仔一样,怪可爱的。”   “啧,什么小鸡仔呢!”洛城不满地打开他的手,锁住他脖子就要逼人就范。曹教练艰难地咳一声,拍拍他的手臂,指指二楼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律总看着呢!非训练时间,你别跟我们打来打去的。”   下意识抬眼望去,闻人律果然站在玻璃幕墙里面,正一边打电话一边瞥眼睨着这边。他不禁又“啧”一声,窝火道:“怎么了?我跟你们打打闹闹,关他什么事,老子又不是他的宠物!”   “哈哈哈哈!”曹教练大笑着挣脱出来:“不是宠物不是宠物!但咱们做员工的,也不能让老板吃醋呀!”   洛城不禁气鼓鼓地咬了咬牙。   过了十来分钟,他坐在休息长椅上,看见闻人律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走下来,直奔大门而去。不多时,他带着两名瘦高的年轻人走进训练馆,冲自己招招手。洛城好奇地望着那穿着风衣的一男一女,心中不由惊讶:这就是我纪录片的导演么?……这么年轻!   走到近前,两个仿佛大学生一般的人,样貌更加清晰了:方圆脸,细框眼镜,明亮而从容的双眼,神态友好、眼神热忱。闻人律给他们做介绍:“这是庄景阳导演,毕业于中戏导演系;另一位是编剧黄彦,也是毕业于中戏的。他们合作拍过好几部精彩的短片,是优秀的新兴导演编剧。”   “……你们好。”洛城恭恭敬敬地跟他俩一一握手,神情略有些拘谨。面对这些高学历的文化人,他总不免露怯,老感觉自己是个粗人,束手束脚的。   所幸庄导和黄编剧都是年轻人,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岁,不爱摆谱,跟他握手时都非常热忱:“洛先生你好!我俩听说过你的故事,也看过你的比赛——非常精彩!非常热血!这次能给你拍摄个人纪录片,我们都非常期待。”   洛城这才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个仓促的笑容:“没看我落败的那场吧?”   庄导“哈哈”一声:“……就是看的那一场。”   三人顿时发出了默契又无奈的笑声。   闻人律本打算邀他们两个去办公室,喝一壶茶,顺便聊聊剧本的设想,庄导却更想在场馆四处转转:“一边走一边聊吧,好吗?”四人便不疾不徐地转悠着,一面参观,一面闲聊。   “这个场馆好像是去年初建成,投入使用的,对吗?”庄导显然事先做过一些了解,对登峰的发展节点颇为熟悉。闻人律点点头:“对。前年年中,我们拍下这片旧厂房进行改造。在那之前,登峰租的是别的办公室,跟场馆不在一处,相隔十一公里。”   “这一步在你的发展计划内吗?”庄导又问。   “在,”闻人律从容地点点头,“我从创立登峰之初就做好打算了。第一个五年,积攒实力,慢慢发展;第二个五年,建设专属的新场馆,打造一个集训练、康复、运动研究为一体的专业体育社区。”   他答得不假思索,洛城在身后听得不禁微微惊讶:以前从没听过他说起这些……想不到他对登峰居然有这么清晰的规划。   接着,庄导问了一个跟洛城有关的问题:“我听说,登峰建立之后,你签下的第一个运动员就是洛先生,是吗?”   ……嗯?洛城意外地瞪大眼,望向闻人律。   闻人律好像有些不自在,也瞥了他一眼:“……是的。”   黄编剧在一旁拿着手机不断地打字,也不知在记些什么。洛城迫切地看看他,又看看庄导,正期待着她继续追问下去,庄导却猛一转弯,开始问别的事:“洛先生的发展在你的规划中,是不是跟登峰紧密捆绑在一起的?”   “是。”这一次的回答迅速了许多。闻人律微微低着头,恰好从场馆的阴影中走到跑道的艳阳下,“在我的设想中,如果登峰是一把剑,那洛城就是最前端的剑锋。只有将他打磨得锋利了,这把剑才能所向披靡。”   洛城在后面挠挠头,听得都有些害臊了。   黄编剧继续疯狂打字。   一连回答了几个有关于登峰的话题,闻人律不禁心生疑惑,忍不住反问:“庄导,我们拍的不是洛城的个人纪录片么,为什么要问这么多有关于公司的问题?”   “我在寻找一些切入点。”庄导不疾不徐地微笑,“律总,稍安勿躁。这几天我会问你们很多问题,有关于洛先生的事,之后我会单独问他。但你在这里,我自然先问一些只有你才能回答的问题。”   闻人律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   一行人绕着园区走了大半圈,终于回到训练馆。曹教练正在八角笼边上四处张望,一看见洛城,便用力冲他挥挥手,叫他过去。洛城只得暂时跟庄导道别,小跑到曹教练面前:“怎么了?”   “你的手机放在长椅上啦,刚才一直响!我接起来,好像是那个产科的医生,姓宁的,说有事问你。”曹教练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洛城点开一看,嚯……!宁祁居然打了七个电话!   狐疑地回拨过去,正等待着,大门方向却传来了一个气喘嘘嘘的喊声:“洛城!”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闻人律和洛城也不例外。只见宁祁跑得面颊通红,呼吸急促,撑着门框喘息几秒,又小跑着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拽住了他的手腕,迫切地问:“邹雨诚……邹雨诚他……是不是在你那里!”   洛城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了……啊!”他突然间福至心灵,“难道小雨就是在躲你?!”   这时,宁祁的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祈求地握住他的手腕,精疲力竭地弓着腰:“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你说见就见啊?”洛城鄙夷地将手收回来,“我听说,你一方面视他为污点,一方面又跟他纠缠不清,是不是?这样的话,你还找他干嘛?让人家自由自在的不好么,非得给你搅一起啊?”   “我……”宁祁无言以对,牙关力竭地紧咬着,神色十分难堪。但他仍然拽着洛城的手不放,急切地、耍赖似的继续哀求:“我知道……我知道我之前很混账。但我会改的,我会对他好……洛城,真的,我已经反省了。你就、就把邹雨诚给我吧……”   “是吗?”洛城狐疑地拧眉看着他,联系他前几次见面的反应,心里本有些恻隐。但一想到跟邹雨诚再见时他消瘦的身材,和在超市里狼狈的行为,洛城又板起了脸,冷哼一声:   “宁祁,你不知道‘迟来的深情比狗贱’这句话吗?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邹雨诚的身体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阵子我在超市撞见他时,他瘦得跟一条筷子似的,严重营养不良!身上钱又没了,只能买些便宜的挂面,连肉都吃不起——这样哪里供得起肚子里的宝宝?没办法,他只能动了偷窃的心思……要不是我替他掩饰过去,恐怕他都被扭进拘留所了!”   闻言,宁祁一怔,面色愈加震惊:“什么……?他怀孕了?”   洛城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操”一声,开始烦躁地把手往外抽:“你别拽着我!反正我是不会带你去见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时,闻人律看不过意,拧着眉走了过来:“他干嘛,纠缠你啊?”   “没有,他想见邹雨诚……”洛城心烦地挣扎着,宁祁却变本加厉地攥紧了五指,几近失控地密密哀求他:“洛城……洛城洛城洛城!你就看在我之前照顾过你孕期的份上,帮帮我吧,好不好?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好!求求你了……”   洛城的手都被他抓出了红印,手腕上红彤彤的一片。闻人律看得黑了脸,不由分说地掰起他手指,用力向后一压,宁祁立刻失声痛叫起来:“啊——”   闻人律再朝曹教练使一个眼色:“把他拖出去!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几个肌肉大汉立刻钳制住他的手脚,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外拉:“走吧走吧!在这儿瞎折腾……你不想要命啦?”   “洛城!”宁祁挣脱不开,只得不甘心地喊叫着,被拖出了大门口。 第132章   那天傍晚跟庄导和黄编剧浅聊过之后, 闻人律本打算请二人吃饭,但他俩想回酒店整理灵感:“杀青之后再请吧。”庄导笑着说,“编剧的灵感可是很重要的, 要马上梳理才行。”   闻人律只得让司机送二人回酒店。   洛城本来也准备回去了, 但曹教练说,这么久没来,不吃个饭就要走?不由分说把他拖去了餐厅。   一会儿点了菜,闻人律找到这里来, 在餐厅门口招招手唤他过去。众人顿时换了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他, 随即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不吭声。洛城那个着恼,不禁恶声恶气地走过去,大声问:“干什么!”   闻人律纵容地看着他, 面色平静:“明天你要是有空,记得去按摩室找罗师傅检查一下身体。去拉斯维加斯之前他跟我说,你肩背和膝盖有些小问题。这段时间趁着清闲, 去他那儿争取把身体状态调整过来。”   “……就这么个小事,你发信息给我不就行了!”洛城失笑地道。   “还有一件事, ”闻人律不紧不慢地补充, “保安说宁祁没走,在园区门口蹲守着你。你要不坐我的车回去,别骑机车了?”   “你当宁祁不认识你那辆宾利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洛城摆摆手,心里似乎有了打算:“我自有办法, 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恰好这时开始上菜了,他便把闻人律轰走,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   吃完晚饭已是七点钟。   洛城先是打包了一个三明治, 随即去馆内的商店买了一顶鸭舌帽,又买了一个口罩,穿戴整齐之后走出去,很快就在大门之外的道路边上看见了宁祁那辆奥迪A4L。   冷笑一下,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敲敲车窗。窗玻璃缓缓降下,露出宁祁那张面如菜色的脸——显然是为了蹲守他,没敢去买晚饭。   洛城凉凉地将三明治丢进他车里,揶揄道:“干嘛,还不死心啊?”   宁祁的神色有些恍惚:“洛城,我是真心想对邹雨诚好的……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说着真心,但却是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蹲守我,想跟踪到我家去。宁祁,你这狗德行怎么还没改啊?你要是真心悔过,就回去老老实实写一封悔过书,让我先带回去给小雨过目,再看他要不要原谅你——你好歹也当了个小领导,流程应该怎么走都不知道吗?”   宁祁一听,面色中透出一丝难堪,显然对写悔过书这事儿有点抗拒。见状,洛城冷哼一声,也不再劝他,转身便走。   宁祁赶忙发动车子跟上去:“那,那你先帮我带个话好吗?跟他说我想见个面,看看他是什么意见……悔过书,我过两天再补上!”   洛城没有搭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在下一个路口转进某条人行小路,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   这天晚上,他是坐地铁回到家的。   太久没坐地铁了,中途换乘的时候洛城还走错了方向,折腾一个钟才到小区。等走进家门时,邹雨诚都洗过澡,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   看着他日益明显的大肚子,洛城犹豫几秒,还是拍拍沙发,把他叫了过来:“小雨,来,咱们聊聊天儿。”   邹雨诚颇感意外地看着他,走到边上坐下:“洛先生,什么事?”   “那个……”洛城斟酌着应该怎么开口,“之前跟你纠缠不清的那个人,我应该认识,是不是?”   倏地变了脸色,邹雨诚的双手本来放在大腿上,此时用力抓住布料,嘴唇咬得煞白。洛城赶忙安抚他:“没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安心住在我这儿,最近少出门——实在要出门就叫上我。有我坐镇,他不敢来逮你的。”   “洛先生……”邹雨诚面色苍白,“他是去骚扰你了吗?”   “算不上骚扰吧。就他那点儿小力气,还够不上骚扰的程度……不过他确实是去找了我。”说着,洛城望向邹雨诚不安的脸庞,准备捕捉他接下来的情绪:“他说,他想改过,想好好地跟你在一起。求我让你跟他见面,又求我给你带话——你呢,你怎么想?”   邹雨诚神色惊惶地瞪着双眼,剧烈摇头:“我,我一个人挺好的,不麻烦他了!”   麻烦?听着这个用词,洛城大概猜到了当初宁祁对待他的态度。双眼不禁危险地眯起来,他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对邹雨诚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跟你见面的。你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   接下来的日子,洛城每天都打车去训练馆,一边去罗师傅那里做理疗,一边跟庄导和黄编剧聊天,傍晚再乘地铁回家。   宁祁依旧阴魂不散地来纠缠他,开车没法跟踪,就打车过来,守在门口等候。可他没有车保护着,就更好对付了——洛城直接叫三个拳手困住他,自己再先行一步,转进地铁站。等宁祁发疯般地追过去,这人早就在人群里消失无踪。   十月底时,纪录片的剧本敲定,正式开机。   秋高气爽的天气十分宜人,空气干燥,阳光温暖,正是拍摄的好时候。一大早,制作组扛着大包小包跟他来到望海街的老房子。上楼时,街坊邻居看见了,不禁新奇地尾随过来,在楼梯底下问洛城:“阿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洛城在四楼回答他们:“拍电影呢!”   打开陈旧的房门,走进古朴的客厅,过往的回忆在各种旧物件里扑面而来——这就是洛城成长的地方啊!庄导一边环顾一边感慨地想。   过于狭小的空间无法布置设备,最后只能由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进行较为简单的拍摄和录制。庄导演终于从墙上的相框和柜子里的相册中看到了洛城反复提及的妈妈,慵懒而美貌的洛梦娟女士,就像翻版的洛城,眼角眉梢都透着散漫与洒脱。   庄导翻阅着相册,不禁感叹:“你跟妈妈真的很像啊!”   “我俩一模一样。”洛城的笑声中透着自得,似乎非常满意自己与妈妈相像的事实。庄导翻着翻着,冷不丁问:“你的父亲,真的完全没有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洛城满不在乎地答,“他恐怕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妈妈也完全没有跟你提过他?”   “没有。我中学的时候好奇问过她,为什么不想办法找爸爸,好歹能要点儿抚养费。她说,那种没担当的懦夫,找来干嘛?我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你。”   “……但她也养得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尤其我上初中之后。”指着照片中那个突然拔高的少年,洛城忍不住感叹:“那时候我吃得真是多。每天放了学就去拳馆练习,练足三个钟头,晚上八点钟回到家就跟个饿死鬼似的,能吃下一大盆饭。”   那个不锈钢盆至今还在厨房服役。直径三十厘米、深十五厘米的大盆,洛城拿到镜头前,把五指张开放进去,对比一番大小:“就这么大的盆,装满了米饭、肉、菜,我每天晚上都要饱饱吃一顿才能睡觉。”   “那时候我妈在百货大楼当柜姐,一份工资不够我吃,只好牺牲打牌时间,晚上再给人做钟点工。我妈还后悔呢,说早知道我练拳后会这么饿,当初就不送我去拳馆了,随我在街上怎么闹。打伤别人就让人爸妈打回来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庄导被他说得大笑不止,视线不禁游移到柜子里那些奖杯和奖牌上去。她拿起最古旧的一枚,上面印着“申城第五届青少年拳击大赛金奖”的字样。从年份判断,那应该是洛城十四岁的时候拿的。庄导忍不住问:“但她肯定也很很为你骄傲吧?你才学了两年,就拿下金奖,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洛城大笑,“她才不在乎呢!她送我去拳馆,只是为了让我别再出去惹事而已。不信你问这些叔叔婶婶——”   他指向走廊上围观拍摄的老街坊们:“我小时候,这条街上的小孩,哪个没被我揍过?”   老人们齐声大笑,七嘴八舌道:“就是!阿城小时候是望海街的小魔王,跟那个良子一起,天天招猫逗狗,搞得街上乌烟瘴气。人家父母隔三差五就找上门来算账,又哭又闹的,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呀——”   既然街坊们有话要说,摄制组干脆来到阳光明媚的泡桐树下,对老邻居进行逐个的采访。洛城也没闲着,站在一旁监督这些老家伙有没有满嘴跑火车,顺便跳脚地反驳一两句。居民楼下顿时吵吵嚷嚷的,热闹非凡。   不一会儿,街口安静的开进来一辆黑色宾利——原来是闻人律。看见他,洛城一怔,犹豫地走过去:“你来干嘛?不是说忙么。”   闻人律穿着黑色风衣下了车,看一眼泡桐树下架着的那些长枪短炮,随即又望向他神情轻快的面庞:“你的纪录片第一天开机,我再忙也要过来看看。”   洛城眼底顿时露出一丝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树下,围观那些伯伯嬢嬢们七嘴八舌地揭洛城老底,连他小时候被妈妈追着从楼上打到楼下的事都说了出来。洛城那个面红耳赤,不禁紧张地瞥一眼闻人律,难堪地小声嘟囔:“真是……这有什么好说的!”   闻人律忍着笑意;“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庄导听见他俩的声音,回头一看,见闻人律来了,不禁露出一个颇感意外的笑容。正好洛城无事,她便点了另一个摄影师过来,拿着本子坐到他面前,进行这个场景的总结性采访:“你进入拳馆,逐渐走上拳击的道路之后,有对这项事业产生宿命性的感情吗?就类似于,‘我是为拳击而生的,我要在这条路上干出一番大事业’之类的?”   洛城茫然地眨眨眼,思索一下,随即撇撇嘴,露出了一个略显猾黠的笑容:“……没有耶!”   “我那时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青少年,就跟一个动物似的,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说白了,我跟那些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多了一点儿搏击天赋而已。”   “……真的?你对于冠军、对于金腰带,就没有一点儿向往吗?”   “说实话,没有。”说完这句话,洛城自己都笑了。他颇觉汗颜地摇摇头,表情中却没有一丝惭愧:“拿金腰带很不容易的,我听师兄们说过。很多选手穷尽一生也拿不到,又或者阴错阳差。失之交臂;有些人则顺风顺水,一出道就石破天惊,轻轻松松拿下奖牌……这些都是不一定的。我没有想得太多,反正有比赛打,有钱赚,我就很满足了。”   看着他脸上满不在乎、又怅然若失的微笑,闻人律立在摄像机后面,一双眼仿佛摄像头,一眨不眨的,试图将心上人的一切铭记于心。   拍摄完这个场景之后,庄导和黄编剧拿着笔记本走过来,开始交待第二天的任务:“明天主要是去洛城的母校拍摄,采访他的老师和同学。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别再出现漏带设备的岔子了……”   一听到说要去母校采访,洛城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犹豫着望向闻人律:“明天……你应该没空吧?”   看着他异样的面色,闻人律似有所感:“有空啊,怎么?”   “那个……制作组这边进行得挺好的,你不用挂心。好好回去上班吧,啊?明天别来了。”洛城故作镇定地道。   闻人律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心中有了计较。   ------------------   第二天一早,当洛城跟着制作组来到他的初中母校时,闻人律穿着件黑色羊毛大衣站在学校门口,已经在风里抽完了一支烟。   洛城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   “闻人老板,你来这么早?”庄导诧异地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一脸菜色的洛城,不禁面露笑容,“你也想知道Iron fist的学生时代是不是?”   “嗯,是。”闻人律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随即十分自然地混进了制作组当中,站到心上人身侧。   洛城绷着脸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多时,学校的校长和两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走出来迎接他们:“哎哟,欢迎欢迎!想不到咱们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如今都变成大明星回来拍纪录片啦!真是与有荣焉呀!”   校长已经不是当年的校长了,但曾经教过洛城的老师还是找到了两个。看着他们头发花白的样子,洛城都有些不好意思:“易老师,叶老师……当年我那么调皮,真是劳你们费心了。”   “其实也没费多少心。”两位老师坐在塑胶跑道外的看台上,对着镜头笑得分外疏朗,“洛城那时候调皮是调皮,但你教训他,他也是听话的。只不过安分不了多长时间,他又要故态复萌而已。”   “其实我们也理解啦,体育生嘛,精力充沛,哪有老实的呢?只要不太过分,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洛城虽然调皮,但对老师是很亲热的,叫他跑个腿、当个苦力什么的都很积极,对同学也很热心。总之一句话就是,你只要不逼他学习,他样样都好!而且他长得高大,又帅气,当年在咱们学校人气很高呢!”   庄导一听,立即好奇地问:“那时他有早恋吗?”   洛城顿时紧张起来,后排的闻人律也直起脊背,一瞬间竖起了耳朵。   “哎哟,这个事……哈哈哈哈!”两位老师相视而笑,掩着嘴道:“当年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把班里最上进最高傲的学习委员追到了!还搞地下恋情……要不是有人看见班长在楼梯角落里拿着尺子敲他头,恐怕到毕业都暴露不了!这俩孩子,可谨慎了。”   说着,远处一个班级排着队走到操场上,似乎要排练什么表演队形。两位老师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快乐地扬声喊:“小秦啊!过来过来,你看谁回来了?”   领队的女老师扎着高马尾,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容貌矜持清丽,气质端庄。她好奇地走过来,在看清洛城的脸之后,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呼:“洛城!”   洛城露出“果然如此”的懊悔眼神,龇牙咧嘴的,尴尬地打招呼:“……学委,好久不见。”   闻人律不禁眯起眼,立即将眼前这位女性Omega跟刚才老师说的“学习委员”联系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撞见了当年的同学!庄导十分惊喜,立即拉着这位年轻的老师开始采访:“秦老师,洛城初中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作为同学,对他有什么印象?”   秦老师笑笑地瞥一眼洛城不自在的面色,落落大方道:“他啊——以前吊儿郎当的,上课爱睡觉,下课就生龙活虎。下午放学,他永远第一个跑,急着去拳馆训练。班里最用得着他的时候就是运动会,可他胜负欲又不强,随便跑跑、随便比一比,大多时候能拿冠军,但偶尔也有爆冷被翻盘的情况。班里同学气死了,一个接一个去闹他。他就说,我都拿一多半啦,也要给别的班留一些活路吧?”   对于这个言论,庄导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扭头问洛城:“你身为运动员,胜负欲为什么不强呢?”   洛城无奈地耸耸肩:“可能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吧?我就不怎么珍惜了。”   “那进入UFC之后,金腰带可是很难拿的,你为什么没有燃起斗志呢?”   洛城又耸耸肩:“……可能就是因为太难了吧?要付出太多心血。反正我当时也赚不少钱了,就感觉……随缘吧?我不喜欢太狼狈。”   闻言,秦老师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对,你从初中就是这个样子,能用八分力做到八十分的事情,绝不会使出十分力把它做到一百——这也许就是天才的惰性吧。”   洛城挠挠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悻悻。   -----------------   那天拍摄结束,闻人律坐在黑色宾利的驾驶座上,不紧不慢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上车。”   洛城绷紧了头皮,焦急地看看摄制组,希望有人出声把自己留下。不料,庄导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没事,城哥你过去吧!明天记得按时到达拍摄地点就行。”   洛城只得苦着脸上了闻人律的车。   刚一坐下,把安全带系好,这人就发问了:“那个秦老师,是你的初恋吗?”   “……昂。”洛城心虚地承认下来,手指抓着膝盖处的布料,总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下一秒,闻人律又不咸不淡地问:“怎么分手的啊?”   “毕业之后,她考上好高中,我没考上那所高中的体育生……就分了呗。”   “嗯哼。”闻人律好整以暇地一挑眉:“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是吗?”   洛城不吭声了,双手环胸,缩在副驾驶角落里,用这样一个负隅顽抗的姿势。闻人律瞥他一眼,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当初你俩谈恋爱……谈得很认真吗?都打算上同一所高中了,难不成已经考虑了将来?”   “要不然呢?”洛城闷闷地哼唧:“我谈每一次恋爱都很认真!只不过她们要求太高,我总是达不到而已。”   “……谁让你总盯着最好的那个。”闻人律凉凉地揶揄。   “我就是喜欢最好的那个嘛!”说着,洛城怨念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闷在角落不再吭声。   晚上七点半,闻人律把他送到小区。在洛城下车的那瞬间,他看着心上人蓬松的短卷发,忍不住摁下车窗,急切地问:“明天你们去哪里拍?”   “明天去老拳馆。”洛城站在门厅前面,背着光,只看得见高大的身形和面部模糊的轮廓。闻人律极想跟着一起去,但明天有重要的会议,不能再推辞了……他懊恼地拧拧眉,只能放弃:“我去不了,你们好好拍吧。”   “哦。”洛城短促地应一声,略显失望地看着他的车远去,心道:最想你去的时候你倒是没时间了!……嘁,烦人!   -------------------   作为洛城出道的拳馆,这次他回来拍摄纪录片,馆内自然是全员到齐、热烈欢迎。   “阿城!”当年发掘他的孙教练兴奋地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可转念想到他如今的性别,又一个激灵,尴尬地收回手。洛城倒不在意这么多,当即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抱了抱:“孙教练!好久不见了。”   见他还是这么不拘小节、豪迈爽快,大家伙儿终于放松地笑了起来,一个个排队拥抱。恍然间,气氛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分外亲切。   今天的采访是重中之重,庄导演特意安排了两天的行程。孙教练带着他们来到拳馆的荣誉墙,展示以前洛城拿到的成绩和纪念照片。看着那些青春的、热血的留影,孙教练不禁骄傲地道:“阿城一直是咱们拳馆的明星,绝对的主力!当年他打出成绩后,我就想向更高的赛事举荐他。但这人忙着谈恋爱,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哎,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听到孙教练这个回答,洛城突然十分庆幸闻人律今天没有来。   到了下午,一行人吃过下午茶,正准备继续拍摄,拳馆门口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个人。洛城一见他便笑了起来:“季永新!”他大声喊。那个叫季永新的中年Alpha也大笑一声,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同他拥抱:“实在抱歉,工作太忙,来迟了!”   “你忙什么呀?”用力捶他一下肩膀,对方立即痛呼一声,告饶道:“阿城啊,你的外号可是铁拳,我四十多了,挨不起你这一捶!”   洛城立即改成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几下:“问你呢,忙什么啊!”   “嘿嘿嘿嘿嘿!”季永新美滋滋地乐几声,还想卖关子,但马上被孙教练戳破了窗户纸:“忙什么?……你可是在他手里跟登峰签约的,名声大噪!他现在变成了申城格斗界的香饽饽,大把拳手找他举荐呢!”   庄导在边上一听,来了劲儿,奋力挤进来问:“季先生?当年闻人老板在‘传奇之战’赛后认识洛城,就是您牵的线是吗?”   “是呀!”说起往事,这位季先生仍旧颇为得意:“当年我在传奇之战当赛事经理,好多老板让我推荐格斗选手!那次比赛下大雨,闻人老板一来,就看上阿城了,问我他是谁。我当时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笔签约绝对稳了!”季永新老神在在地说。   “为什么呢?”庄导问,“是因为那次洛城打得特别精彩吗?”   听见这个问题,洛城立刻来了精神,求知若渴地看向他。   “——不是!”季永新却斩钉截铁地否认,“闻人老板那天来晚了,压根儿没看到比赛!他就是跟我走进后台,远远看见阿城,马上就问我,这是谁?我一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眼欲穿的,立刻给阿城美言几句!夸一夸天赋,再夸一夸战绩——你看,这不就成了吗?”   闻言,洛城瞠目结舌地瞪大眼,愣在了当场。 第133章   这一天拍摄结束之后, 洛城精神恍惚的,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打的回到家,他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 不断思索着季永新在制作组面前透露的那些细节……他说闻人律签约的心情很急切、很果断, “当时还有另外两家公司想签你,但他们还在讨价还价。可闻人老板在你第一次报价的时候就答应了,生怕你被别人签走似的。”   “后来我又帮你加了一点价格,他也答应了。当时我就想, 哇这个老板, 也太不懂谈判了!以后肯定被当成冤大头。结果第二天人家说,你就让洛城签到我这儿吧,没有人比我出价更高了。我这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清楚着呢, 只不过愿意花大价钱签你而已。”   当时的情形,洛城隐约还记得一点。季哥给了他三个公司的名字:“这三个公司都想签你,你可以上网查一查, 考虑一下。”   其中两个是小有名气的体育经纪公司,旗下有几个成绩挺不错的格斗选手, 唯独登峰是一个新兴的、完全没有资历的公司。那时候洛城还问他呢, “登峰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季永新说:“人家老板跟你在后台见过面的呀!就长得特别帅的那个,闻人律。”   洛城瞬间想起来了:“他啊!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他是老板啊?”   “对啊!他家是京城的有钱人,公子哥儿过来申城创业……专不专业先另说,钱肯定是舍得给。你要是想赚钱的话,可以考虑考虑。”   洛城又搜了搜另外两个公司老板的照片, 随即果断选择了登峰:“就这个闻人老板吧!能赚钱,还能养眼,岂不美哉~”   ……现在回想起来, 那次签约确实是顺利得不可思议。洛城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拳台上的英姿征服了闻人律,却没想到……真正征服他的,大概率是自己的外貌。   呸,这个外貌协会!洛城咬着唇,忍不住悄悄地啐了一口。   -----------------   ……心里的压力倒是因此小了一些。   第二天继续在旧拳馆录制,闻人律依旧脱不开身,没法过来探班。庄导在吃下午茶的间隙,看见洛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手里托着盘卤牛肉,一边走神一边拈着肉往嘴里放。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坐下,问:“城哥,怎么见你闷闷不乐的?”   “啊?没有啊,我就……想些事情。”洛城掩饰道。   打量着他躲闪的眼神,庄导也不戳破,体贴地换了一个话题:“明天就要去交大附院拍摄了,你心情怎么样?准备好坦诚相对了吗。”   拍摄发现性别的这部分一直是纪录片的重中之重。之前剧本讨论的时候,庄导曾郑重地提出了这个设想:“这可以说是你事业中乃至生命中的重大转折,这也是外界想要迫切了解的部分。你介意我给它安排最长的篇幅吗?”   “没事。”考虑之后,洛城若无其事地应了下来,“正好,我也想借此机会向粉丝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去交大附院拍摄的话,不可避免的会见到宁祁。洛城都做好拒绝他见邹雨诚的准备了,可没想到,当一行人来到医院门口时,来接他的却是已经退休的杨主任和新上任的吕主任。   “宁祁呢?”洛城完全没给新上任的吕主任一点点面子,理所当然地道:“当年我来就医时,是宁祁帮我确诊并全程跟踪的,他不来,我们采访谁啊?”   杨主任在一旁不语,吕主任则笑得有些尴尬:“问我也是一样的嘛!你的课题日记全程都有记录,事无巨细,明明白白。有我在这里,再加上杨主任,足够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不行!”洛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你们医院怎么也不知道抓住宣传的机会啊?这可是上电视的重要事情,怎么也得找个帅医生来代表医院的形象吧?……不行,叫宁祁过来!而且我跟你不熟,在你面前我都不好意思陈述之前养胎的过程!”   无法,吕主任只得悻悻地给宁祁打了个电话,又开了一个小会议室让他们采访拍摄。不一会儿,宁祁走了进来,高挑身材和斯文端正的相貌惹得制作组的人微微吃惊,都不禁想:难怪城哥让他来接受采访呢,这上镜效果确实比那个吕主任要好。   自从知晓邹雨诚在洛城那儿养胎之后,宁祁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些,又似乎坏了些……?他不再需要担心邹雨诚的生活状况,只用头疼自己该如何把人追回来……解决一个担忧,又陷入到另一个担忧之中,他望着洛城幸灾乐祸的鄙夷眼神,无力地笑了笑。   翻开自己记录的课题日志,宁祁拿出洛城的第一张血检报告单和第一张B超单给制作组看:“我也是洛城的粉丝。那天早上我刚看了他的赛前发布会,结果下午就被医院一个电话叫了回来,说有个病患,情况好像不大对劲。我到医院一看——居然是洛城!当时心里还挺震惊的。”   “那时候你预期的判断是什么?”   “我以为是腹腔肌瘤什么的,可能刚好长在退化的宫腔内。结果血液检查一出来,hcg直接爆了。那一刻我就明白,洛城可能具有隐藏的AO双性体征。”   “……这张B超报告单是什么时候做的呢?”   “他比完赛的当晚。自从知道他怀孕之后,我就非常关注比赛的情况。但是在电视里看着他冲出八角笼,缺席了宣读结果和赛后采访。半个钟后,急诊科就来电话了,说有个人高马大的运动员找我看病……”   “是洛城?”   “对,就是他。”   镜头随之转向坐在一旁的洛城,他正看着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胚胎出神。主持人正要发问,庄导却敏锐地制止了他,转而让摄影师缓缓推近镜头,捕捉洛城脸上怀念而溺爱的表情。半晌,待洛城回过神来,他们才开口问道:   “当时你身体不适,来医院得到可能怀孕的诊断之后,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洛城“嗤”地笑了一声:“还用说吗?当然是生气啊!我当时都想打人了,心想这什么庸医……但他说的AO双性患者在青春期时出现的一些症状,我全都有。所以在震怒之后,我立即意识到,这个诊断是对的。”   “害怕吗?”   “——怕死了好吧!”时过境迁,洛城终于能轻松地说出当时的感受,脸上甚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当时脑袋都懵了,想着比赛怎么办,我的事业怎么办,以后还怎么谈恋爱。可以说整个脑袋都是乱的。检查过后,我连场馆都没回,直接去喝酒了——那时候不还爆出了新闻吗?说我在酒吧里跟omega厮混。教练组的人找我都找疯了,还以为我查出重病想不开了呢!”   “害怕力量的减弱、能力的消退,对吗?”   “对。”摊开手,洛城无奈地勾着唇,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后怕:“这对于一个Alpha格斗选手来说,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格斗是我的事业,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当时有多慌张……你们根本不能想象。”   “但众所周知,你后来还是参加了比赛。是什么让你醒悟的呢?”   “醒悟?算不上醒悟。”洛城又笑了,“那时比赛都快开始了,临阵脱逃的话公司要付违约金。我不想开天窗,才硬着头皮回去的——好歹要把这场比赛打完吧,对不对?是输是赢,我也不那么在意了。”   “当时你有想过留下这个孩子吗?”   提到这个话题,洛城眨眨眼,诚实地道:“说实话……一开始我想过要打掉。毕竟太突然了,而且有可能毁掉我的格斗生涯——虽然那段时间我很想要孩子,但我没想过要自己生啊!所以我想在比赛结束后就去打掉。”   “……最后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呢?”   采访进行到这里,洛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已经平坦的小腹,后怕道:“可能是我的宝宝求生欲太旺盛吧?那几天我一直做梦梦到她。其实我不抗拒孩子……只是怕她的到来断送我的职业生涯。除开这个想法的话,我心里其实是很不舍的。所以后来到了八角笼里,当奥康纳进攻我的腹部时,我心里很慌……我害怕宝宝出事。那种害怕,甚至盖过了我对职业生涯的在乎。”   “被TKO之后,我很明显的感觉到我流血了,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完全没了其他想法,只想着怎么保住这个孩子。”   “至此,你开始接受了她。”   “对,完全接受了。什么事业、什么发展,通通让路。我觉得我生育之后肯定能重回赛场,所以没有纠结太久——既然决定要生下她,那就不能瞻前顾后。”   ……   拍到傍晚六点十分,制作组告一段落,准备明天继续。洛城跟庄导他们道了别,双手插在棉服的衣兜里不紧不慢的往外走。就在他即将走出医院大门时,宁祁急匆匆地从电梯里追出来叫了住他:“洛城!……你等等!”   诧异地回过头,洛城见他手里抓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邹雨诚亲启”,用蜡油封了口,气喘吁吁地递到他手里:“我给……给邹雨诚的信!你帮我拿给他。”   “……你还真写了啊!”洛城几乎笑出声来,“我之前是开玩笑的。”   宁祁:“……”   洛城促狭地挤挤眼睛:“还给他吗?”   “给!”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宁祁咬咬牙,狠狠咽了一口气。洛城大笑,接过信封塞进兜里。一会儿想到什么,又逗他:“我能看吗?”   宁祁咬牙切齿:“……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洛城收起坏心眼,挥挥手走出大门,穿过夕阳下的广场,扬长而去。   宁祁牵肠挂肚地站在门边,怔怔地呆望了很久很久。   ---------------   回到家里,洛城第一时间把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邹雨诚。   看着那有点皱的信封,邹雨诚怔怔地放下锅铲,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给我的红包吗?”   洛城被他逗乐了:“什么红包——这是宁祁给你写的悔过书!”   邹雨诚顿时错愕地僵住了,半晌才恍惚地回过神来,缓步走到餐桌旁坐下。洛城看看锅里的菜,又看看他——虽然十分好奇,但这菜快糊了,他只能拿起锅铲,一边翻炒一边问:“宁祁写了什么呀?”   邹雨诚不说话,只默默地把信封放在面前,垂手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洛城将菜炒好了盛出来,一盘一盘端到餐桌上。邹雨诚还在犹豫,眼帘惊惶不定的颤动着,满脸都是为难。见状,洛城也不好奇了,盛了满满一碗饭推到他面前:“不想看就不看,咱不理他,吃饭要紧!”   邹雨诚怯怯地看他一眼,抿着唇点点头,将那封信放到了房间里。   --------------   制作组在医院一连拍摄了四天,期间苏林菲也出了镜,讲述洛城生产时的不易以及产后的状态。   小护士激动极了,搂住他的胳膊蹦蹦跳跳:“没想到我也能上电视了!哈哈哈哈哈,过年回去我能横着走了!看他们还催我结婚!”   洛城失笑地抓着她的脑袋晃了晃。   宁祁则不断地追问:“邹雨诚看了信吗?他什么反应?他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见面?”   洛城头都大了:“你这么着急干嘛?好歹给点时间让人家考虑一下吧!你这么急躁,担心邹雨诚又吓跑了,我看你去哪儿找去!”   宁祁被怼得一噎,只得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医院的行程拍摄完毕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训练馆的零散片段——制作组需要采访洛城的教练组以及馆内同事,询问他们对于洛城回归之后的感受。顺便再采访一下闻人律关于未来的展望和规划。   本来没洛城什么事了,但罗师傅催他回来做理疗,于是这厮一大早就赶到场馆,跟在制作组后头这里瞧瞧、那儿看看。庄导扭头看见他,忍不住问:“怎么啦?”   洛城眨眨眼:“你们什么时候去采访闻人律?我跟着一起去看看。”   庄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秘书说他早上没空,我们准备下午再拍。”   “……噢。”洛城于是很失望,蔫蔫地垂下头往理疗室走。制作组偷偷笑出声来,黄编剧突然想到什么,说:“顺便再拍一些洛城理疗的片段吧!纪录片肯定用得上。”   于是派两个人跟着过去,将机位架在了理疗室的透明玻璃外面。   虽然早就听闻运动员的理疗十分辛苦,但当他们拍到洛城被按摩得满头是汗、痛声呻吟的画面时,摄影师还是后怕地龇了龇牙。   罗师傅一边替洛城松解肌肉,一边不疾不徐地解说道:“……他身上有旧伤。前阵子比赛没停过,他怕自己打不过对手,练得比以前努力许多,伤病就这样积累下来了。”   洛城痛得频繁吸凉气,但还是顶着一额头的冷汗,跟罗师傅打趣儿:“以前我偷懒,你们说我;现在我不偷懒了,你们还是说我——啊嗷嗷嗷!”痛得猛然叫起来,洛城哭道:“反正我怎么做你们都不满意啦!”   罗师傅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摁上他的疲劳点,洛城的叫声顿时更惨烈了一些。   庄导在外头看得龇牙咧嘴,这时,身后助理走过来:“导演,闻人老板来了。”   她立刻双眼发亮:“好!收拾东西,马上去采访他!”   -----------   此时此刻,闻人律正坐在办公室里,拆一个昨天下午寄来的包裹。   打开纸箱,里头是一个深蓝色的纸袋,上面印着“HARRY WINSTON”。一看到这两个单词,闻人律就知道袋子里是什么了——从纸袋中拿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轻轻打开,一缕璀璨的光芒乍现,自己之前定做的蓝钻求婚戒指亮闪闪地出现在眼前。   足足十克拉的海蓝色钻石做雷迪恩型切割,钳在白金十字爪内,方正大气,与洛城野性不羁的相貌正好符合。闻人律静静打量着它的光芒与切割,澄澈的钻石有如海水,静静凝结在指环上。他想象着这枚戒指戴在洛城手指上的模样,眼神逐渐失焦……肯定很合衬吧?他的手很大,手指粗糙,戴上这戒指,就像粗粝的树木戴上华冠,巍莽而美丽。   ……只可惜,最佳的时机已经被自己错过了。   叹息一声,他收好戒指,放回纸袋内。里头还有一封品牌手册和钻石证书,以及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祝闻人先生求婚成功,与恋人百年好合!”   闻人律打量两眼,一并收好,把纸袋放进了抽屉里。   庄导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闻人老板,最近这么忙吗,都不来探班了?”她打趣儿道。闻人律笑笑:“是有点……坐吧。”让助理小马倒了几杯咖啡送进来,他轻啜一口,开始询问目前的进度:“在医院拍得顺利吗?”   “挺顺利的,目前只剩下训练馆这边的日程。”说着,庄导让制作组各就各位,摆出了工作的架势:“闻人老板,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开始录制喽?”   再次感受到庄导雷厉风行的作风,闻人律放下咖啡,又喝了一口水,随即整整衣服,端正坐好,从容道:“开始吧。”   灯光柔柔地打在他脸上,庄导按部就班地看着剧本上拟定的问题,不疾不徐地问:“之前我们采访了传奇之战的赛事经理季先生。他说,当年你去挑选拳手,在没有看过比赛的情况下,就看中了洛城——这是为什么呢?”   没想到她居然挖掘到了这个事情,闻人律明显怔了一下,三秒之后才道:“……我第一次看到洛城时,确实错过了他的比赛。”他认真地斟酌着用词,仿佛想用尽量准确的语言表达自己当时的感受:“但是——他是属于那种,在台下也很耀眼的人。当你走进人群中,放眼一望,视线绝对会锁定到他身上,洛城就是这么惹人注目。”   闻人律郑重其事地说着,眼神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世界公认的定律:“体育行业不仅仅需要实力超群的运动员,也需要一些耀眼的明星。当时看见洛城,我就想,即使他实力稍逊也不要紧。他有这样的气质、有这样的外形,只要稍加包装,再细心挑选合适的对手,照样能在比武台上大放异彩。那时我的公司刚成立,正需要这样一个耀眼的选手,所以我立刻决定……签下他。”   被他的用词和语气惊得微微瞪眼,庄导讶异了许久,才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洛城之后的表现达到你的期望了吗?”   “……完全超乎我的想象。”闻人律说,“我没有想到他的天赋这么高。在看过他的训练实况之后,我就跟助理说,洛城以后绝对会成为我们公司的招牌明星,毋庸置疑——第一场比赛,我本来只期望他能以判定赢下来,结果他打出了漂亮的KO。”   “高兴吗,当时?”   “当然高兴。”说到这里,闻人律不由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制作组的人都看呆了眼,面面相觑。庄导屏息静气几秒,随即又问:“那后来,新闻报道中提及你俩不合,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个,闻人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愿宣之于口的计较神情:“虽然他的天赋很高,但是——他实在太懒散了。打出一点儿成绩之后就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这让我非常不满。说实话,如果洛城没有天赋,那我自然不会强求;可他偏偏天赋卓绝,只要稍加努力就能再上一层楼,为什么不拼一拼呢?”   “他进入登峰的第二年,我开始有意识地鞭策他、督促他。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之间偶有不愉快,但我不后悔。感情可以覆盖,矛盾可以化解,但他拿到的成绩是实打实的,我的逼迫就有意义。”   看着他笃定而平静的视线,庄导感慨几秒,继续发问:“在这样的期望之下,你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批准他的长假的呢?”   这个问题……闻人律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到椅背上,眼神戒备又无奈:“我当然很不满。我当时准备给他再谈一场比赛,扭转颓势,但他说要请一年的假。他还找了个很充分的借口,我没办法,只能批了假。”   “……能透露一下是什么借口吗?”   闻人律眼神坚定地摇摇头:“无可奉告。”   看来他对于隐私很警觉……庄导只好划去笔记本上的两行字,选了另一个问题发问:“洛城生育回来之后,你感觉他有什么变化?”   “态度端正了许多,训练也比以前更自觉了。我们都觉得他是当爸爸了,有了责任心——我当时还想,给他放长假是正确的选择,心里挺高兴的,没想到……”   “没想到,他的这种自觉和迫切,其实是源于对自己性别的危机感?”   “……是的。”采访进行到这里,闻人律心里隐约感到一丝不适,忍不住抬手打断了进程:“庄导,接下来的问题会涉及到洛城的隐私吗?……我不希望纪录片中有太多私人的东西,这样会把观众的注意力带偏。”   “放心,粗剪和精剪之后我们都会把片子给你们过目。到时候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意,提出来就行,我们会进行修改。”庄导笑笑,随即不疾不徐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虽然洛城会在赛前进行注射睾酮补充剂,但从最近三场比赛来看,他的力量、速度方面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在跟奥康纳的比赛之中,他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伤害——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对他还有以前的期待和信任吗?”   “……当然有。”这次闻人律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且坚定不移,“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对胜利、对金腰带有着超乎想象的渴望。虽然我知道,目前的情况很难,但是……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他。”   “让他成为世界第一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他终于跟我目标一致,我相信,这个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闻人律的神情那样平静、那样坚定,宛如磐石,不为疾风劲雨所扰。摄影师立即将镜头拉近,给了他的眼睛一个大特写。镜头之中,黑发Alpha的狭长凤眼透着隐隐的温柔,那是无法掩藏的爱意,在无意识之间倾泻而出。   -------------   中午吃饭时,洛城气鼓鼓地闯进他办公室里,不满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下午才回么,怎么这么早就回啦?!”   闻人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啊?”   “……没有!”洛城怨念地撇着嘴巴,“我本来想看庄导怎么采访你的。结果你回得这么早,我还没理疗完,他们就录制结束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闻人律噙着笑容低下头,继续签字:“你想看,等纪录片剪辑出来就能看了,着急什么?”   “没道理你看了我做采访,我却没机会看你采访!这不公平!”洛城气坏了,抬手在他桌上一拍,简直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闻人律依旧不为所动,“唰唰”地继续签字:“你这么有空闲,不如想办法联系一下伍沛霖?庄导说想采访他,希望我们安排一下。”   “他正在准备十二月底的比赛呢,哪好去打扰人家?”洛城双手环胸,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抬起头,正好见他靠在桌边上,饱满臀部的下沿贴着桌面,像一个浑圆的苹果。闻人律目光灼灼地注视一会儿,随即干哑地咽一口唾沫,垂下眼:“你……你跟他交情不是很好么?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总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训练吧?”   洛城挠挠头发,抱怨一句:“真麻烦……”顶着桌沿站起身,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感觉到桌子微微一颤,闻人律屏息静气,好半晌才将骚动的心遏制下去,抿紧唇继续办公。不一会儿,陆庭风给他发来一个视频:“奥康纳这家伙,打赢二番战后,愈发飞扬跋扈了——他扛着金腰带出席活动。有一名观众不喜欢他,奚落了他两句,他居然直接把话筒扔了下来,把人家砸得头破血流!”   看着视频中混乱的景象,和奥康纳愈发强壮厚实的身材,闻人律冷笑一声,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走着瞧吧,他这么恣意妄为,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 第134章   洛城本来是怀着试探的心给伍沛霖打的电话, 心说他如果不方便,自己就马上改口,不麻烦人家了。电话拨出去后, 那头好半晌才接起来:“城哥?你找我什么事呀。”   他那边背景音里有些嘈杂, 混着许多人的脚步声,紧接着还听见一个机械女声说,“飞往京城的航班已经……”   洛城惊讶地一瞪眼:“距离你比赛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怎么就要出国了!”   伍沛霖笑笑:“我去AKA战队训练,所以要提前出发。”   心里不禁感叹, 腾云的资源就是好啊!洛城有些失落, 只能笑笑道:“既然你都在机场了,那我就不麻烦你了。祝你比赛顺利……”   “有什么事你先说嘛,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伍沛霖却十分讲义气,一点也不嫌麻烦。洛城挠挠头, 只好坦诚道:“登峰这边在给我拍个人纪录片。导演和编剧写的剧本里,想要采访你几个问题……”   “是吗?那你把问题用信息的形式发给我。等我在美国落地之后,让腾云的摄影师帮我拍摄好, 我再给你发回来。”伍沛霖说得很轻松。   “……这太麻烦了吧!还是不折腾你了,你那边还得备赛呢……”洛城忙不迭推辞着, 立刻被伍沛霖云淡风轻地打断:“没事, 你发过来。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备赛,休息时间找点儿事做,挺好的。”   “啊……昂,好。”这人语调平静、说一不二的,洛城倒不知该如何推辞了, 只得老老实实地应下来,随即问庄导索要问题。   庄导听说伍沛霖愿意在美国帮忙录制,不禁啧啧赞叹:“他真的很讲义气啊!”   洛城点点头, 心悦诚服地笑笑:“伍沛霖是个很正直、很努力的拳手。我觉得,未来他也会拿到金腰带的。”   -----------------   三天后,褚云争发了一段视频到闻人律的邮箱里。看见这封邮件的当时,闻人律还以为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没想到,打开一看,视频里却是伍沛霖关于洛城的采访片段。   “当知道洛城是AO双性体质时,你作为他潜在的对手,心里是什么感觉?”一个清冷的声音问。   伍沛霖大汗淋漓地坐在某个训练场的角落,身后是各自忙碌的运动员,看样子正身处AKA的场馆里。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了,才郑重地回答道:“当时我感觉……很震惊,又有点失落。我不希望当我跟他真正走进八角笼时,他已经不再处于巅峰状态了。我想要跟状态饱满的洛城对战,而不是被激素削弱之后的他。”   恰好陆庭风在一旁喝咖啡,听见动静,也凑过来看。当听到提问人的声音时,他敏锐的瞪大眼,道:“这不是褚云争的声音吗?”   闻人律专注地点点头:“对,是他。”   “呀……!”颇为讶异地感叹一声,陆庭风失笑道:“他脾气好很多了嘛,还挺配合伍沛霖拍视频呢?……要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帮对手拍摄纪录片。”   这倒是没说错。褚云争心高气傲,睚眦必较,让他帮对手的忙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可现在……他不仅帮伍沛霖录了视频,当AKA的其他选手过来凑热闹,也要回答相同问题时,他居然也耐着性子用英文问了一遍。   这下纪录片的素材陡然增加了不少,闻人律将邮件转发抄送给庄导,对面果然欣喜若狂:“居然有那么多人的采访啊!……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听着视频中褚云争虽然不情不愿,但尽职尽责的声音,闻人律若有所思:“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伍沛霖心思纯正,仗义执言……估计褚云争也拿他没办法吧。”   -----------------   有了伍沛霖的采访片段,纪录片的录制至此结束,剩下的就是剪辑和制作了。闻人律终于补上了那餐饭,以“杀青”为名在酒店开了个四桌的包厢,宴请制作组的人员们。   这些年轻人工作时兢兢业业,玩乐起来也绝不含糊。闻人律本来准备了四箱酒,想着他们一个个精瘦苗条的,应该喝不了多少酒。结果,菜刚上来没多久,酒就空了——制作组甚至不用杯子喝酒,每人领两瓶,对着瓶口喝。闻人律一看,赶紧吩咐陆庭风:“再拿四箱来——白酒也来一箱!”   看他们如此豪迈,洛城蠢蠢欲动地也想搞一瓶酒,被闻人律冷酷无情地摁了下去:“你喝什么?受伤没出三个月呢,过俩月再喝。”   “我已经好了!一个半月前董老医生都说不用再针灸了,静养就好!”洛城据理力争。   “他也说了,三个月后再喝酒吧?”闻人律无情地戳穿他。   洛城只得气鼓鼓地把酒放回去,没滋没味地喝橙汁。   宴会进行到尾声时,喝得半醉的庄导拿着酒杯,神秘兮兮地凑到洛城身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城哥……帮你拍摄这个纪录片,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洛城好奇地看着这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对她的印象还残留在之前工作时那个雷厉风行的模样。下一秒,庄导露出一个了窃喜的、忍俊不禁的笑容,努力控制着情绪道:“……你喜不喜欢闻人老板呀?”   洛城没料到她居然问这个,面颊顿时爆红,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一般,热得他说不出话!   见他如此反应,庄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兴奋地大笑一声,端着酒杯飞快地溜了。剩下洛城在那里如坐针毡地脸红着,半晌被闻人律看见,不明所以地凑过来问:“怎么了,庄导跟你说了什么?”   洛城咬牙切齿地说一句“没事”,抬手拿起杯子,顶着涨红的脸,将橙汁一饮而尽。   ------------------   接下来的日子,洛城便一边理疗,一边做一些恢复性的运动,保持身体状态。临近年底,闻人律忙得要命,经常一连几天见不到他人影。有时候洛城想月凨了,就趁他不在,自己去他家接女儿。   路易好久没见到他,惊讶极了,激动地压低肩膀,前爪劈开,屁股撅得高高地狂摇尾巴。洛城前进一步,它就跳跃一下,跟小疯子似的,在地上匍匐跳动。   “路易高兴!”月凨说,“路易喜欢妈妈~”   敏姨亦欣喜而温柔地看着他,嗔怪道:“怎么这时候过来?少爷刚好出差了,不在家。”   “就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来。”洛城叛逆地道。   屋子还是以前的样子,宽阔而整洁,一尘不染。闻人律不在,他尽可以大摇大摆地四处转悠,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还溜进他的房间,检查一下这人在分手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带其他人回来过夜。   “要是带了……哼哼!”洛城没好气地拉开两人放安全套的抽屉:“以后你就别想有和好的机会了!”   意想不到的,一个深蓝色的纸袋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洛城好奇地坐到床边,拿出纸袋,“HARRY WINSTON?什么东西。”   从里面摸出两个信封,一个盒子,还有一张小卡片。他注意到卡片上有字,便翻过来看——好奇的视线顿时凝住,像心跳停滞了一般,所有的感情都被纸上这行小小的字捕获。   “祝闻人先生求婚成功,与恋人百年好合!”   ……看来是求婚戒指。   迟疑几秒,洛城脑子里恍惚地空白着,在好奇和忍耐中摇摆一阵儿,最终选择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一枚巨大的、澄澈的、闪耀的海水蓝钻戒顿时出现在眼前。   洛城瞠目结舌地注视了很长时间。   ——这么大的钻戒!!!   他不知道这颗钻是几克拉的,但他知道这肯定很贵,少说也要上千万。如此绚丽,如此华贵……胸膛剧烈起伏着,有那么一刻,洛城都不敢把这戒指戴到手指上,怕自己配不上它。他努力屏住失序的呼吸,把戒指放到指根上,勉强比划了一下……意外的,华丽的戒指与他粗糙的大手十分般配。仿佛一个杀伐果断的人,用珠宝压住了满身的戾气。   下一刻,洛城烫手地把戒指放了回去。   匆忙将所有东西收回纸袋里,合上抽屉,洛城逃也似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恰好撞上敏姨收拾好了月凨的衣服,正拎着包到处找他。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在少爷房间吗?”敏姨笑眯眯地问。   “没……没有。”心虚地接过包包,洛城把月凨抱进怀里,正准备离开。敏姨却拉出了他的衣服,期待地指一指露台上,问道:“今年我也做了很多腊味。你跟小邹过年来吃饭吧,好不好?”   望着露台上那一排金红油亮的腊味,洛城下意识咽一口唾沫,随即又撇开脸,摇摇头:“……再说吧,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半月呢。”   “好,那就到时候再说。”敏姨善解人意地道。   -----------------   两天之后,闻人律出差回来了。   他应该是从敏姨那儿听说了洛城曾经造访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来质问:“怎么偷偷过来,也不说一声。”   “我接女儿也要跟你打招呼啊?”洛城硬着头皮,装作理直气壮。   闻人律沉默两秒,语气里的失落仿佛再难伪装,失控地倾泻而出:“……洛城,你回来我这里住,好吗?我真的……”话语戛然止在痛苦的吸气声中,洛城的心也仿佛被紧紧攥住了。直到闻人律艰涩地长长叹气,说出下半句话:“……真的很想你。”他的呼吸才跟着恢复过来,肚子里随即漫上一股潮水般的酸涩。   咬唇沉默着,洛城久久不说话,与汹涌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再说吧。”他只得又用这三个字搪塞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等以后……再说。”   至于是哪个以后,完成什么事的以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十二月底,当庄导把粗剪的记录片发过来让他们过目时,洛城正守在电视机前,观看伍沛霖和骨头的比赛。   闻人律给他发信息:纪录片的粗剪版发来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洛城心不在焉地回复:你把关吧!我看最后的精剪版就好。   闻人律无奈:……好吧。   电视屏幕上,八角笼里的两名斗士正激烈对轰着,酣畅淋漓,互不相让。洛城的心都提起来了,忍不住攥紧拳头,情不自禁地挥舞手臂:“骨头手长,你别跟他换拳呀!”   回合结束后,休息的间隙之中,镜头转向台下贵宾席的选手们。洛城看到了奥康纳——这名不可一世的爱尔兰拳手脸上起了许多痤疮,像饮酒过度造成的。他把金腰带张扬地扛在肩上,一双蓝眼珠亢奋地紧缩着,情绪激烈得有点儿不正常。   看见他的脸,洛城下意识拧了拧眉,眼中露出一丝不甘和厌恶。   输给这样的人……真是不服气。   忍不住摸出手机,洛城磨着后槽牙思索两秒,给闻人律发了一条信息:“明年3月份,我有可能再跟奥康纳打一次吗?”   那头过了好一阵儿才回复过来,可能是在忙着看纪录片:“你这么快就想打三番战了?”   “想,特别想。”   ……只有拿到金腰带之后,自己才能越过那道坎,心安理得地做某些事情。   “你的纪录片预计在大年初二发行。到时候我会找媒体造势一番,再跟Dana谈谈三番战的事情。”   ……要到年后啊。洛城有些失望,但一想,反正自己也要禁赛到3月份,再着急也没用。他撇撇嘴,只能郁闷地回复:“好吧……那你快点审核!我等着看精剪版。”   闻人律不禁失笑:好好好,我知道了。   --------------------   那天的比赛,伍沛霖虽然竭尽全力打满五回合,但还是以三名裁判的一致判定输给了骨头。   洛城给他打去慰问电话:“骨头天赋很高,拳法也好,比赛经验又足,你能跟他打满五回合已经很厉害了。以后有机会二番战,你肯定能把他拿下的!”   “嗯!”伍沛霖虽然输了,精神却很好,语气不卑不亢的,“这次比赛我有点儿特别的感觉……好像找到了一些窍门。等我回去看看录像,研究研究。”   洛城一听,不由笑起来:“又要看一百遍吗?”   “一百遍……?”伍沛霖摇摇头:“不止一百遍,我起码要看两百多遍的。”   洛城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地呲了呲牙。   这场赛打完之后,时间就到了一月份。今年过年有些早,1月24号就是大年三十。也许是有一种要到闻人律家过节的预感,洛城优哉游哉地训练着,并没有买年货的意思。   邹雨诚怀孕满八个月了,对比他纤瘦的身形,这鼓鼓的肚子显得有些大。洛城有时候打量着他,忍不住问:“5个月的时候不是还挺小的吗,怎么现在长这么大?”   “不知道……”邹雨诚也有些忧虑。他低下头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嘀咕道:“我饮食控制得很严格了,但宝宝还是疯长……可能,是像他爸爸吧,个子高。”   听他的语气中对于宁祁已经不是那么抗拒,洛城不禁眯起眼,问:“怎么,你被他的悔过书打动了?”   “啊?……没,没有!”邹雨诚脸红地否认着,满眼心慌意乱。洛城若有所思地挑挑眉,没再说话——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他可以拉邹雨诚一把,却不好对别人的决定介入太多。   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天时,精剪版的纪录片发了过来。   洛城挑了个睡前的时间看。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热乎乎的,整个人放松地窝在床上,抱着女儿,点开那个时长一个半钟的视频——当望海路老居民楼前的那棵高大的泡桐树映入眼帘,背景音里划过孩童吵闹的笑声。他看着画面中刺眼的秋日阳光,思绪仿佛被带回了二十年前。   月凨懵懂地窝在妈妈怀里,也一起看视频。可惜她年纪太小了,即使小脑瓜非常聪明,但碰上复杂的地方还是看不大懂。   不过……她能感觉到妈妈看得很入神,怀抱乍冷乍热,呼吸时缓时疾。月凨关切地抬起头,望向妈妈专注而恍惚的脸……那张印着零星疤痕的面颊上有一片反光,小丫头伸手碰一碰,凉凉的,湿湿的——是水渍。   “妈妈不哭……”月凨立即搂上去,用手掌给他擦眼泪。洛城掩饰地眨眨眼,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又埋到女儿肩膀上,贴着她香香的小身体深呼吸一阵,良久才道:“没事,妈妈好着呢,没事。”   月凨小心地搂住妈妈的脑袋,摸一摸他越来越长的头发,安心地闭上眼,拍一拍:“妈妈乖,月凨爱你~”   洛城瓮声瓮气的,被她逗得笑了一声。   ---------------   第二天,他给闻人律反馈意见,只道:“很好,不需要修改。”   闻人律等了几分钟,还以为他会再说几句评价,却没想到,反馈到此为止了。思忖几秒,他问:“你不觉得,我出镜的部分有点儿多吗?”   “多吗?不多吧。”洛城说。   闻人律顿时心安了,嘴边露出笑容。望着两人的对话框,他扭头看看窗外飘扬的雪,犹豫半晌,忍不住又道:“……下星期过年,你带月凨过来,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这一次,洛城没有再推辞,发了一个字过来:“好。”   闻人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睁着眼,欣喜若狂。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恍惚几秒之后,他放下手机,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菜谱。   过年当天,洛城随便打扫一下屋子,随即给月凨和自己穿上一套像样的新衣服,准备带上邹雨诚一起过去吃年夜饭。   谁知,邹雨诚为难地摇摇头,支吾道:“我,我有个朋友在市内,他也一个人过年,所以,我……我准备去跟他一起过,就、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了。”   “朋友?”洛城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朋友啊?”   “就,以前做护工时认识的。他是外地人,也没什么家人了。我过去,正好陪陪他。”   “是吗?”看着他心虚躲闪的眼神,洛城欲言又止地注视几秒,最后还是叹口气,随他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要是愿意,那我也不好拦你。”   “……嗯。”邹雨诚深深低着头,已经不敢看他了:“你去跟敏姨他们过节吧。”   无法,洛城只好带着月凨离开了出租屋。   拎着酒水年货来到闻人律家时,是敏姨开的门。她快乐地把月凨抱过去,随即疑惑地左右看看,问:“小邹呢?”   “去朋友家过年了。”洛城不想解释太多,自顾自走到客厅里,把东西放好。他看见茶几上摆着一瓶鲜花,电视柜上也有一瓶,落地窗玻璃正中甚至贴了红色窗花,一派过年的温馨气象。   “少爷买的。”敏姨的笑颇有深意,随即把他拉到餐厅边上,指指厨房里面——闻人律系着深绿色的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看着那个高挑结实的背影……那副宽阔的肩膀好像能替他扛起所有,一切事情都不用操心。洛城感觉自己的喉咙微微地哽住了,一时间胸腔里满满涨涨的,说不出话。这一刻,两人仿佛摒弃了所有的外在身份,他不是知名格斗选手,闻人律也不是登峰总裁;他们只是月凨的爸爸、月凨的妈妈,又或者……他们可以是相濡以沫的一对爱侣。   这时,闻人律听见动静,扭头望过来。看见心上人站在门外看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柔声道:“再等等。我再做三个菜,咱们就能吃年夜饭了。”   “……唔。”洛城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半个钟后,所有的菜终于出锅。闻人律取下围裙,从家庭煮夫变回风度翩翩的帅气Alpha,把菜一盘一盘端到餐桌上。洛城居然也很自觉,帮忙把酒杯找了出来,大人们每人一个,月凨则配了个不怕摔的塑料杯。   瞥见桌上那几个高脚杯,闻人律不禁抬眼瞥向洛城,意味深长。洛城把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已经满三个月了,我可以喝酒了!”   “……好吧。”今日过年,这家伙又难得赏光,闻人律不好败他的兴,只好把他拿来的白酒收进柜子里,转而拿了瓶葡萄酒出来:“你只能喝这个。”   洛城撇撇嘴,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落座之后,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他的视线欲言又止地漂移着,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都是你做的啊?”   “嗯。”闻人律平静地点点头,也不邀功,就自顾自给他盛了一碗菌菇汤。洛城的嘴巴蠕动一下,悻悻道:“干嘛这么大张旗鼓的……你要跟敏姨抢工作啊?”   “过年做一餐饭而已,又不是天天做。”盛好汤,他又开始拆蟹肉——不用想就知道是给谁拆的。敏姨笑眯眯地也拿过一只蟹腿,唉声叹气地道:“阿城,以后你要多来吃饭,知道吗?让我也沾沾光,尝一尝少爷的手艺~”   洛城喝着汤,脑袋埋得更低了。   吃了一会儿,卧房那边传来视频通话的铃声。闻人律抽出湿巾擦擦手,道:“我妈妈来电话了。”起身去卧房拿ipad。洛城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这种紧张不止是“丑媳妇见公婆”的局促感,更是一种浓重的心虚……毕竟,他九月初还在比赛直播里狠狠揍了闻人律一拳呢。   不一会儿,闻人律将ipad放到桌上,屏幕中出现了齐同雪那张和蔼的甜美面庞:“洛城~月凨~”   “奶奶!”月凨想必是跟她通话过很多次了,一声奶奶喊得又脆又欢喜。这时,丹尼尔的脸从边上挤出来,月凨眼睛一亮,又喊:“丹尼尔叔叔~”   ……好嘛,自己跟闻人律的关系,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阿姨。”悻悻地打一声招呼,洛城不敢跟齐同雪对视,局促的表现跟一年前在棕榈湾大相径庭。不过,齐同雪女士好像并不计较他揍自家儿子的举动,只关切道:“你的伤好了没有?之前听小律说,你脑震荡得很厉害……现在怎么样?”   “好了,都好了!”下意识瞪闻人律一眼,洛城举起酒杯,晃一晃里面的葡萄酒:“我都能喝酒了,现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你记得别喝太多,喝一点儿就行,不要醉得太厉害。”   “没事,我酒量好,这点儿葡萄酒醉不了我的!”洛城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豪迈地拍拍胸脯,一副“这都是小case”的模样。齐同雪无奈地笑起来,只好望向自家儿子:“小律,你别让他喝太多。”   “我知道。”闻人律应得沉稳。但就在回答的这瞬间,洛城已经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拿起酒瓶开始给自己倒第二杯。   齐同雪:“……”   闻人律:“……”   赶忙拿过酒瓶,闻人律头疼道:“你别喝这么猛——刚吃了一点点菜,没点儿东西垫肚子,喝醉了怎么办?”   “就十来度的葡萄酒,怎么会喝醉?”洛城快半年时间没碰酒了,今日终于开戒,自然是想多喝点儿。闻人律无奈道:“你看清楚,我这不是普通的葡萄酒——是雪莉酒,22度!”   “那又怎样?”洛城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三十五度的白酒我都不放在眼里,怕这个?”   ……一个多钟后,当一家人吃完年夜饭,洛城恍惚地拧着眉毛,努力睁大眼睛,已然喝得七分醉了。   他站起身,脚下稍微有些摇晃。闻人律担心地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站得稳吗?”   “没事……”不知是太久没喝酒,耐受性退化的缘故,还是刚才喝得太急,洛城感觉头晕晕的,扶着墙壁下意识往大门走:“我能自己回去……在车上缓一缓,就好了。”   五指猛地攥紧了,闻人律抓住他的手腕,俨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今晚在这里住吧,别折腾了。休息一会儿,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如果你不想睡主卧,家里还有其他卧室。”闻人律紧张地注视着他,没敢逼得太紧。   洛城的眼神没有焦距,茫然看着他炽热的双眼……半晌,脑袋垂下去,懵懂地点了点头:“好吧。”   ……闻人律顿时松了口气。   把他扶到客卧里,闻人律找了套睡衣,又翻了条新的内裤,拿上浴巾一并递给他:“……能自己洗澡吗?”   “没事……”洛城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用力揉一揉脸,好像还有一分清醒。闻人律将信将疑的,只能道:“你别把浴室门反锁,十五分钟后,我再过来看你。”   “唔。”摆摆手,洛城脑袋低垂着,不看他:“……你去帮敏姨收拾吧。”   闻人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餐桌上一片狼藉,海鲜的甲壳摆了两小堆,肉骨头也堆了许多。敏姨刚收拾饭碗进去,还没来得及整理桌面,路易这家伙就跃跃欲试地趴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偷骨头吃。   闻人律眼睛一瞪,骂道:“路易,你干什么呢!”   大狗赶忙把骨头吐出来,溜到沙发上,靠到月凨身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月凨立刻抱住它,包庇道:“爸爸~路易可怜!我们有肉肉吃,它没有~不要生它的气!”   ……不禁扶额,闻人律无言以对:哎,谁叫他跟洛城生了个心软的闺女呢!只能闭上嘴,认命地收拾桌面、收拾地板。   将清理干净的菜盘子端进厨房,敏姨笑吟吟地瞥他一眼,轻声问:“阿城答应留下来啦?”   “嗯。这会儿在洗澡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站稳。”闻人律叹气道。   “那你去帮他呀,来厨房干嘛?”敏姨一听,立刻焦急地赶他出去:“他之前刚脑震荡,万一不小心在浴室里摔了,撞到头怎么办?……你的心也太大了!”   闻人律才想起这个可能,赶忙洗干净手,快步奔向客卧。   打开门,浴室里亮着灯,门虚掩着,却没有水声。闻人律担心地问:“洛城,你洗好了吗?”   不见回应。   他赶忙推开门,里头湿淋淋的,都是热气,却没有人影。闻人律退出来,望向床铺——被子整整齐齐的,甚至没有动过。   ……洛城去哪儿了?   心慌地在客卧里转了一圈,闻人律又回到浴室门口,这才在地毯上发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延伸向门外。他疑惑地跟着走出门,只见脚印来到走廊上,拐了个弯,直直向前——视线追过去,只见自己的主卧门扉大敞,里头亮了灯,暖暖的橘色光芒,仿若寒冷冬夜里一处温暖的仙境。   下意识屏住呼吸,闻人律难以置信地、精神恍惚地走了过去。   走进房门,只见自己那张深蓝色的大床上,洛城穿着睡衣侧躺在上面,被子也没盖,就那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仿佛身处一个安心的港湾。   胸膛不禁剧烈起伏,他用力咽一下喉咙,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尾,轻轻爬上去,躺到洛城对面,注视他不大安稳的睡颜……手掌情不自禁抚上他温热的脸庞,闻人律触碰到那张柔软的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缓缓靠近,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洛城睁开了眼。   一时有些心虚,闻人律注视着他失焦的眼睛,哑声道:“还是我这里舒服,对吗?”   洛城没说话,只是一点点打量着他,从他浓长的眉毛,看到他温柔的凤眼。他好像睡得迷糊了,伸出手,指头点住闻人律的嘴唇,从这里开始勾勒……慢慢来到鼻子,又来到眉骨,最后停在他深长的眼尾。眼神定住之后,洛城莫名扁扁嘴,眼睛缓慢地眨一眨,哑声道:“我看见你在纪录片里说的话了……”   心头一跳,闻人律突然察觉到他眼底的情绪,果断伸出手,将他拥进了怀里:“嗯……怎么了?”   洛城吸了吸鼻子,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五分多钟,他才抵着闻人律的肩膀,含糊地道:“闻人律,我现在想拿金腰带了……非常想。”   “嗯,我知道,我帮你拿。”闻人律说。   “我……如果我拿不到,怎么办?”   “拿不到就拿不到,生活还是照样过,我们照样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我拿不到金腰带,以后又……不能打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喜欢你。”   “那,如果我老了、不帅了,又打不动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一直会。”   “如果我,我还像以前那样混不吝,那样不学无术,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瓮声瓮气地不停问着,似乎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闻人律不会再爱他的可能,但闻人律始终坚定而温柔地回答他:“会的,我会永远喜欢你。”   终于,洛城闭上嘴,不再发问。   他把脸埋进了闻人律的颈窝里,热乎乎的、山峦起伏的,随即山间开始下雨。闻人律听见他的声音仿佛被风雨撕碎了,有些懊恼、有些羞愤,甚至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自我厌弃:“我没有那么好……你没说错,我确实配不上你们,我没有那么值得……”   胸膛被他的鼻音刺得剧痛,闻人律深吸一口气,搂紧怀中蜷成一团的人,不知第几次后悔自己当初不经过大脑的发言:“你值得……洛城,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是我错了,是我太妒忌、是我太迟钝,不知道自己在乎你……看见你跟别人在一起,为了她们茶饭不思、荒废训练,我就生气,就气得发疯……毕竟我只是你的老板,我没有任何立场、任何权力去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后来你跟小晴谈恋爱,我终于能以堂哥的身份去反对你们……其实我很卑鄙。你跟小晴分手后,我一想到这个事实,就觉得窃喜……洛城,我嫉妒她,嫉妒她能拥有你,这件事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   “你能原谅我吗,洛城?”搂着他潮乎乎的脑袋,闻人律一边亲吻他的额际,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他半长的卷发,心里急得发慌,空洞洞地疼痛:“我醒悟得太迟了……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吗?”   洛城靠在他怀里,沉闷地吸吸鼻子……半晌抬起手,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服。 第135章   那天晚上, 闻人律把洛城抱在怀里,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他梦见洛城搬回来了,带着月凨一起, 俩人又回到了以前蜜里调油的状态。洛城还跟他去领了证, 变成了真正的夫妻。拍结婚证件照时,他笑得好灿烂,两人的手垂在桌子下面,紧紧握在一起, 十指交扣。洛城还问他呢:以后我要叫你老公吗?   闻人律笑着道: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介意你这样叫的~   ……然后, 他醒了过来。   床上只有自己一人,身边空空如也,昨夜的相拥仿佛是个梦境。闻人律猛地坐起来,内心惊惶, 以为洛城又一次逃避了两人的关系。这时,浴室方向传来水声。他猛的一个激灵下了床,冲过去打开门, 就见洛城穿着昨晚那套睡衣站在洗手台前,正用他的毛巾洗脸。   “……醒了啊?”不自在地瞥他一眼, 洛城理一理乱七八糟的头发, 眼神躲闪。闻人律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脏落回肚子里,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抱住他:“……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啧!我在你这里信誉这么低吗?”支起胳膊用手肘顶开他,洛城生硬地板着一张脸,把男朋友推开:“别这么黏糊糊的……我还没完全原谅你呢!”   “是吗?”闻人律不禁微笑起来, 不依不饶地又上去搂他:“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完全取得你的原谅?”   “……留待观察三个月!考验期合格之后,才能正式复岗!”洛城用力推开他蠢蠢欲动的脸,面颊有些发红。   “这样啊。”用鼻子蹭一蹭那副宽大的掌心, 又撅起嘴轻吻一下。闻人律的脸被他捂在手掌下面,只露出一双渴求的、晶亮的狭长凤眼:“那,能不能让我亲一口?太久没亲了……”   “你昨晚不是亲过了?”洛城红着耳朵瞪他。   “昨晚光抱着你哄了,没亲几下。”闻人律诚实道。   “……谁要你哄了!”一提起昨晚的事,洛城就羞愤不已。他一巴掌推开闻人律的脸,挣脱他的怀抱,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闻人律轻吸一口气,感受着脸上微微的疼痛,忍不住舔舔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气颇佳。小区里把积雪清了一部分,露出平整的人行道和车道,月凨和路易才得以下楼遛个弯。   洛城从柜子里翻出闻人律极少穿的大羽绒服,把自己裹成包子,懒洋洋地跟在两个小东西后面。刚走出没两步,闻人律就穿上羊绒大衣追了下来,把手掌伸进他的衣兜里,十指相扣:“要不要去小区外面散散心?”   “……不用了。”他瓮声瓮气地说,“冷得要死,待会儿我就回去烤暖气,吃冰淇淋!”   “好。”闻人律乐得跟他粘在一起。两人并排跟在女儿身后,一模一样高的身材,只不过洛城戴着毛线帽,黑色羽绒服又臃肿。从后面看,闻人律活像牵了一只企鹅。   两人的肩膀倒是靠得很紧。   聊着最近公司的事,闻人律跟他说,最近又签了二十来个选手,其中有两名网球运动员、三名足球运动员、一名滑雪运动员,开始向一个全面的体育经纪公司发展。洛城漫不经心的,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你爸的产业……你真的不继承吗?”   闻人律的笑容缓缓消失:“没什么想法。他要求太多,我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那他不是——”想起自己揍老爷子的那一拳,又想起自己揍闻人律的那拳,洛城悻悻地垂下脸,踢了踢路边的雪:“他中风好点儿没有?”   “好多了,前阵子已经能说话了,只不过口齿有点不清晰。”   “过年……你不去看他?”   “他跟他老婆过,我去造访才是不合时宜。”   原生的家庭分崩离析,但是没关系,新的家庭已经建成,他不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局外人”。洛城也想到这一点,五指不由在口袋里扣紧了闻人律的指间,用力攥紧。   天气很冷,但是手掌很热,热到能融化世间的一切冰雪。   -----------------   回家时,一家人站在电梯里,被冷风吹得冻僵的面颊终于回温了些。洛城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右脸,回想9月时他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时候我打得……痛不痛啊?”   “痛啊。”闻人律十分坦诚,撇着嘴角看着他,很可怜似的,“我第一次被职业选手用尽全力打在脸上。真的,那一刻我感觉骨头都碎了、脖子都要断了。”   他形容得好凄惨,洛城的表情眼见着变得窘迫起来,那只手也终于认命地捧了上去,托着他的脸,疼惜地揉一揉:“……现在不痛了吧?”   闻人律侧过头,把右脸转向他:“你亲一下就不痛了。”   “……你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得寸进尺?洛城咬咬牙,但这件事确实是自己太冲动,他也没法赖账……没办法,只好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嘴角露出笑容,闻人律拽住他的手腕,扭回头正要吻上他的唇。这时电梯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俩只好尴尬地分开一段距离,但两只手还是躲在身后紧攥着,十指相扣。   回到家,洛城抱了桶冰淇淋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给邹雨诚发信息,问他回家没有?月凨闻见那股甜香的草莓奶油味,整个人神魂颠倒,丢下路易爬到他面前来,两只小手扒着冰淇淋桶的边缘,眼巴巴地往里看:“妈妈,妈妈!月凨想吃……”   挖起小小一勺,喂到女儿嘴里。月凨满怀期待地尝一口,立即被冻得一个激灵……!整个小人儿像被雷轰过似的,好像冷坏舌头了。她咧咧嘴,正准备哭,舌尖上的冰淇淋化开来,草莓的酸甜味儿和奶香味儿顿时充满整个口腔。小丫头又惊喜地瞪大眼,闪闪发亮,立即抓住妈妈的手腕,催促道:“我还要!”   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逗得洛城哈哈大笑。闻人律换上家居服从房里走出来,就看见这母女俩相互逗趣的模样,当即舒爽得想抱上去,却被洛城眼疾手快地抬起长腿,用脚丫抵住他的胸口:“……都说了你别这么黏黏糊糊的,嫌我激素变得不够快啊!”   闻人律只得不甘心的在旁边坐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他:“照你的意思,今晚你也不准备跟我睡一张床了,是吗?”   洛城奇怪地看着他,晃晃手机:“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孕夫啊?今晚他回来的话,我肯定得回去陪着他呀,不然出意外怎么办?”   瞥一眼屏幕上的对话框,闻人律挑眉道:“他说他继续住在朋友家里,今晚不回来了。”   洛城顿时气得不轻:“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   闻人律忍住笑意,蠢蠢欲动地爬近一点,渴求地看着他:“那你今晚还跟我睡吗?”   眼尾一挑,洛城的脚又抬了起来,抵住他的胸膛把人蹬远一些:“老实点儿,你还在考察期呢!别得寸进尺了。你之前可是答应我,要帮我拿到金腰带的,别乱我道心!”   闻人律憋屈地抿起嘴唇,这委屈巴拉的模样,真就跟吃不到冰淇淋的月凨一模一样!洛城失笑,干脆挖了一大勺冰淇淋,狠狠塞到了他嘴巴里。   -------------   大年初二的晚上八点,洛城的个人纪录片正式上线。   大家伙儿可能是过年闲着无聊,见他沉寂这几个月,终于有了一点消息,便迫不及待地点开视频一探究竟。闻人律实时监控着观看人数,一会儿高兴地坐到沙发上,拍拍洛城的肩膀:“你看……此时此刻,共有8万多人同时在线观看。”   想到纪录片中某些煽情的内容,洛城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不断躲闪:“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放在我面前呀!”   “干嘛不好意思看?”把人捞过来,用双腿夹住,洛城被迫躺在他怀里,看着他手里拿着的ipad,屏幕上是自己小时候的相片,一张一张滑过。他忍不住撅起嘴,偏着脸,老想躲起来:“怪怪的……感觉就像看熟人演电影似的,浑身不舒服!”   闻人律抿着唇笑,单手搂紧他,贴着他毛茸茸脑袋亲一亲:“没事,我陪你一起看。”   “更糟糕了好吗!”洛城羞愤地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庄导的记叙节奏是平缓而细腻的,就像记录一个邻家哥哥的成长,用老旧的相片、古朴的小房子、楼道里各种各样的划痕和小字、邻里们笑骂的讲述来拼凑成一个鲜活的他。洛城看得忍俊不禁地笑了两次,小声嘀咕:“我小时候真是怪调皮的……还好月凨不像我,不然你得头疼死。”   “像你也很好啊。”闻人律的嘴角贴在他的额侧:“外向开朗,无忧无虑,容易满足,不内耗。月凨要是这样,以后肯定会过得很舒服的。”   洛城听了,没吭声,但身体在他怀抱里轻轻地蹭了蹭。   随着讲述的继续,画面来到他事业的上升期。那时候的洛城真正是蒸蒸日上、风头无两,凭借着出色的相貌和亮眼的成绩收获了许多粉丝,同时也斩获了好几项优质代言,正式跻身国内高收入运动员的行列。   这部分洛城看得津津有味,又略有惆怅:“那段时间,我先后谈了四个女朋友,但最后都被她们甩了……现在想想,一直以来我的择偶标准好像都是错的。高岭之花一般不会想要跟我修成正果,她们宁可要一个沉稳安定的对象,也不愿要我这种有情趣的。”   “你对她们很有情趣?”闻人律不动声色地一挑眉,低头质问。   “那可不!我追人很主动的,什么浪漫都会玩儿。送花送礼物这种都是基本操作了,烟花无人机那才叫入门……”洛城如数家珍地列举着,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腰被夹紧了,闻人律掰起他的下巴吻下来,一边吻一遍怨念地问:“那你怎么不给我送花送礼物,嗯?我不配吗?”   “唔……好好好,以后给你送,等我拿了金腰带就给你送!”洛城狼狈地扑腾几下,随即闭上嘴,再也不敢招惹这个醋坛子了。   当纪录片的进程来到与奥康纳的一番战时,看见屏幕中自己被打得仓促护住腹部的狼狈模样,洛城莫名幻痛起来,不由自主地摸向肚子,却意外碰到了闻人律僵硬的手。   “要是当时我知道你怀孕了……我一定不会让你上台比赛的。”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头,声音沙哑地这样说。   大手覆到他手背上,洛城心里倒沉定了下来,轻轻拍一拍他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向前看。   --------------   纪录片播出后,沉寂已久的格斗粉丝圈又沸腾了起来。   “好感动……我想起了以前看洛城比赛的那些时光。如果他没有双性性别这回事,绝对是稳坐中国格斗界头把交椅的!伍沛霖虽然很勤奋,但终究比不上他……天赋之间的差距很令人绝望。”   “洛城的打法真的很潇洒,游刃有余,华丽炫目。我可爱看他比赛了!”   “可惜了啊,被激素削弱成这样……怀念他的左手拳暴击。”   “我觉得其实也没有削弱得太厉害,他就是力量减弱了点儿,再加上战术错误,所以二番战才打得那么狼狈。如果他跟奥康纳再比一次,场面肯定不会那样了。”   “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如果没有双性这回事儿,洛城这辈子都不会竭尽全力。现在逼他一把,说不定能激发出他的潜能。”   “我感觉他很不服气。他肯定还要跟奥康纳打三番战的!”   “期待三番战!”   “期待三番战+1”   除了这些格斗粉丝之外,被洛城打闻人律那一拳轰得心碎一地的律城CP粉们也满血复活,将闻人律接受采访的片段单独截出来,逐帧逐句地赏析:“闻人老板这是爱惨了吧?啊?是爱惨了吧?明明被打了一拳,再谈起洛城时还是这么坚定、这么偏爱。5555,律城CP是真的!”   “哪家老板签人时连比赛都不看啊?服了,闻人律你还能再外貌协会一点吗?”   “就是!还说什么明星气质……你就是见色眼开!不要遮掩了,承认吧!”   “也就是洛城发现得晚,才拖延了这么几年。如果闻人老板一开始就知道洛城是AO双性,估计早就让人家怀孕了,都不用等到两年前。”   “赞成……”   “我也赞成……”   “不过还是有点气啊,明明洛城能拿金腰带的,结果就因为这个破体质……哎!”   “能吗?也不一定吧。以洛城那个性格,如果没点儿挫折,估计他会一直吊儿郎当的直到退役。”   “也是……哎,还是想看洛城的职业生涯圆满一点啊。闻人老板,该你发力了——爱他就帮他拿到金腰带,冲啊!”   ……   看着网上的这些发言,闻人律坐在办公桌前,嘴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纪录片发布的一周后,国内外的讨论度都相当不错。不少人都表示期待洛城与奥康纳的三番战,同时他们还呼吁奥康纳不要搞那些盘外招,别把手伸得那么长,给洛城自由选择教练的余地:“奥康纳虽然厉害,但也确实小心眼——不然他不会那么严防死守的,生怕洛城得到别人的帮助,从而打败他。”   “就是!这样根本不公平,完全没有体育精神可言。”   “奥康纳确实做到了他外号那样,the notorious——恶名昭著!”   粉丝的义愤被煽动起来,这样的情绪恰好是Dana最喜欢的。他激动不已,甚至忘却了几个月前赔付两千万违约金时的咬牙切齿,迫不及待地给闻人律打电话:“Seth!Seth!你想让Chan跟奥康纳打三番战吗?Chan有没有这个意愿?”   “我们当然想打。Chan再有一个半月就结束禁赛了,3月份之后,我们随时奉陪。”   有了他这句话,Dana更加抓耳挠腮了:“我最近真是头疼得不得了……好几个选手向奥康纳叫阵,但他开的出场费太高,还要拿12%的PPV分成——可那些对手又不是很有话题性,票卖得不好的话,我哪能支付得起他那么高的费用?……想来想去,还是只有Chan能扛起票房。”   “奥康纳呢,他愿意开始三番战吗?”闻人律不动声色地问。   “他最近浪疯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意愿……明天我问一问他的经纪人阿里吧!毕竟,一直不接比赛的话,竞技状态也会下降的。”   “好,”闻人律不疾不徐地应着,顺便提醒了一句,“你再问问他的公司,会不会继续限制教练们对Chan的援助。如果不限制的话,我可要开始物色新的战术教练了。”   “这个……嗯,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   挂掉电话,闻人律看着陆庭风搜集来的世界知名战术教练和所属公司的名单,眉头微蹙着,陷入了沉思。   目前,世界上知名的战术教练大多集中在欧美那边,东南亚、澳洲、俄罗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而且这部分教练基本游离在主流格斗赛事之外,经验和技术跟不上时代,难以应付UFC的强度,一般也不予考虑……一条条数着那些名单,闻人律注意到,腾云旗下有三个世界级的战术教练。他拧着眉,思索地眯起了眼。   ……难道,真的要向褚云争低头吗?   ----------------   第二日,Dana那边传来了积极的消息。   “阿里很想促成这次比赛——他对奥康纳的放纵不大满意,想要用比赛督促他。不过,他还是不打算放开对教练们的限制……毕竟,没人愿意金腰带被夺走。Seth,你能理解的吧?”   闻人律面色森冷,不齿地轻笑一声:“一群胆小鬼!”   挂掉电话后,他打开伍沛霖和骨头比赛的视频,仔细观摩——这是腾云旗下战术教练曾国良的代表作。欧美那边不仅仅对洛城实施了战术上的封锁,对伍沛霖亦是。这一场比赛,伍沛霖的备赛团队中完全没有外国人的身影,全部由中国人组成。他能跟骨头硬刚了整整五回合,最终以判定告负,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   ……这个曾国良,也许能帮得上洛城。   正犹豫着,KSP给他打来了电话:“Chan又要跟奥康纳打三番战了?”他惊讶地问。   “还没确定。”闻人律道,“你们公司内部有什么消息?”   “按照阿里的意思,这场比赛大概率能成行。不过,公司还是不肯放我去帮Chan的忙……怎么办啊,Seth,我不想再看Chan输了。”   “是输是赢还不一定呢,你先别急着唱衰!”闻人律没好气地啐他,“再说了,你就算能帮忙,战术也不合适!Chan目前的力量注定了他无法使用柔术对付奥康纳,我得从别的地方选择合适的战术教练才行。”   “听你这语气……有人选了是吗?”   “对。”想到KSP与腾云的关系,闻人律沉吟一瞬,打探道:“腾云的曾国良,你有接触吗?”   “Zing!我知道!他的技术分析特别厉害。你确实可以找他试一试,不过……以你跟Brandan的过节,他可能不会松口哦。”   坐在桌前艰难地天人交战着,闻人律忍不住望向窗外——洛城正在一楼的拳台内,气喘吁吁地与曹教练做击靶的训练。他十分用心地提升着自身的状态,不再暴食,也不再碰酒,甚至决绝地回到了出租房去住,只为“保持道心”。   看着心上人如此认真的模样,闻人律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没有什么比Chan的胜利更重要——Brandan要是不松口,我就上门求他。事已至此,颜面什么的,已经没有坚持的必要了。”   ----------------   大年初十那天,腾云终于复工。褚云争作为老板,拿着一沓红包走遍所有楼层,挨个发放给员工。当发到伍沛霖面前时,他拧拧眉,用眼神示意他跟上来——伍沛霖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习惯了自家老板这个我行我素的个性,没说什么,只淡定地站起身,跟到了褚云争身后。   一会儿发完了红包,两人回到总裁办公室。褚云争沉着张脸,似乎有心事,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来,随即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咖啡。   伍沛霖注视着他心烦意乱的表情,安静半晌,仍不见他开口,于是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褚云争斜他一眼,这才不疾不徐地道:“……闻人律说要跟我见面。”   “律总要来?”伍沛霖露出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表情,并不很惊讶。见他如此表现,褚云争又有些生气:“你都不是登峰的人了,还叫他律总干什么!平常也不见你对我这么尊敬!”   伍沛霖习以为常地注视着他,平静道:“褚总,我对你一直很尊敬。”   看着他没有情绪的脸,褚云争咬咬牙,心烦地撇开视线:“反正——待会儿你不准走,在这里跟我一起跟他会面!我倒要看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律总过来,无非是为了城哥的事——现在欧美那边对城哥进行技术封锁,他找不到战术教练,只能来我们这边请求帮助。褚总……如果律总开口求你,你会回绝吗?”伍沛霖专注地望着他。   “为什么不呢?”褚云争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褚总——”伍沛霖的眼神坚持而郑重,“我希望你能帮城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律总辜负了你,你也报复了他们,扯平了。这次如果他开口,你就答应吧。实在不甘心,多问他要点儿钱就是了——都是同胞,腾云和登峰之间,实在没必要搞得这么僵。”   表情生硬地望着办公室大门,褚云争不说话,嘴角紧绷,似乎在思索着应该让闻人律付出什么代价。半晌,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闻人律愿意为了洛城,退让到何种地步!”   十五分钟后,西装革履的闻人律在秘书的引导下,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望着他依旧俊美的、冷静自持的脸,褚云争微拧着眉,已经没了以前的耿耿于怀。   好看的脸原来并不意味着什么。褚云争想。他的包容与体贴不是给自己的,所以,其他的任何优点都没有意义,自己也不必再心有不甘。   ……他在这个人身上蹉跎太久了。   这样想着,褚云争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下巴亦微微地昂了起来。   沉默地坐下,闻人律注意到一旁的伍沛霖,微微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即,他望向褚云争,不疾不徐地道:“褚总,新年好。”   “你这么客气地打招呼,还真是让我不习惯。”褚云争冷笑一声,乜斜着眼睛,面若冰霜地望着他,“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吧?一反常态地跑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直视着他高高在上的脸庞,闻人律沉吟了几秒,才道:“洛城跟奥康纳的三番战即将敲定了,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战术教练。我知道你旗下有个曾国良教练,他很不错,我想问你借他一用。”   “你开口,我就要答应?”褚云争又冷笑一下,“闻人律,你把我这儿当超市啦?”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松口,所以我现在过来跟你协商——你想要什么报酬可以说,你提的要求,我会尽量答应,只要你愿意借教练给我。”闻人律认真地道。他第一次在褚云争面前露出如此诚恳的表情,那样子,仿佛愿意为了洛城付出一切代价,在所不惜。   若是以前,褚云争也许会发疯似的感到嫉妒。但现在,他心里只有深重的震动,和挥之不去的哂意:“是吗……?”他冷笑着勾起唇,柳叶长眼中划过一丝算计的光。闻人律看见他换了一个姿势,长腿翘起来,尖头皮鞋干净铮亮,一如他眼中的冷凉:“那我让你把登峰卖给我,你愿不愿意?”   闻人律浑身一震,所有反应怔忡地停滞,眼中的恳切也被一并封冻了。 第136章   二月三日那天, UFC宣布洛城和奥康纳的三番战即将在三月二十一日、UFC第321期数字赛上演。   这次比赛的举办地点恰好在香港,这个地点对于洛城来说,跟主场作战没有什么差别了。曹教练不由很兴奋, 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了好几下:“太好了!这次奥康纳来到咱们的地盘, 咱们一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洛城期待地深吸一口气,只感觉皮肤一寸寸从腰部战栗到头皮,整个人兴奋得像打了肾上腺素。他一转身,飞快地朝二楼总裁办公室跑去, “嘭”一声撞开门, 就见闻人律和陆庭风正在茶几前喝茶,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   直直走到他俩面前,洛城抢下闻人律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 理直气壮地问:“帮我找到新的战术教练没有?!”   闻人律好笑地瞪他一眼,又给他满上一杯:“……找到了。明天人家就会过来跟你见面,你记得尊敬一些。”   “我什么时候对教练不尊敬了?”洛城又是一饮而尽。正要回去继续训练, 突然,他想起什么, 狐疑地拧着眉回过头:“你帮我从哪里找的教练, 欧美那边吗?”   “不是。”闻人律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从腾云找的。”   腾云?!……洛城张大嘴,略微吃惊:“褚云争愿意放人啊?”   一旁,陆庭风欲言又止的,好像想说什么。但瞥见闻人律警告的视线, 他只得不甘地闭紧嘴巴。   闻人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动声色地啜饮两口,抬起眼帘睨着恋人:“他一开始不愿意放, 后来我加到高价,伍沛霖又替我美言了几句,他才勉强答应的。他说,这次帮了我们的忙,以后你要去给腾云的比赛站台,这样才够本。”   “那不是小意思!”洛城终于放心地笑起来,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欢天喜地地冲了出去。   陆庭风无奈地回头瞥一眼,随即望向闻人律:“你怎么不告诉他?”   闻人律垂着眼,心如止水:“告诉他干什么?他知道的话,肯定又要心思不宁的……再输掉这次比赛就不好了。”   “那你就不怕,赛后他知道了,跟你发脾气?”   “……赛后再说吧。反正先让他安安心心打完比赛,之后我再跟他解释。”   放下茶壶,闻人律端起茶杯,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他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坚定,仿佛彻底豁了出去,不在乎任何成本。   ---------------   第二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开到训练馆侧面,几名面带口罩的人鱼贯下车,快步走进侧门,直接来到了走廊最尽头的vip大训练室。   闻人律、洛城和备赛团队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一行人走进训练室大门,伍沛霖取下口罩,端正的脸上带着如愿以偿的笑容:“城哥!律总,磊哥!”   没想到他居然也来了,洛城那个喜出望外,也耐不住性子了,大步走上前跟伍沛霖拥抱了一下:“你怎么来了?褚云争那个小气鬼肯给你放行啊?”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另外三人取下了口罩。为首那个清癯俊逸、面色阴沉的,不是褚云争是谁?   闻人律和曹磊不禁抬手扶额,掩住了脸。   “洛城,我难得心情好,大发慈悲借教练给你,你就是这样编排我的?”褚云争黑着脸道。   洛城心中大呼不妙,暗暗龇牙。但他反应快得很,立即扯出一个笑,走上前舌灿莲花地哄道:“呸呸呸,你看我这张嘴,尽胡说八道!褚总大方豪爽,心胸开阔,肯定不会跟我计较这种小事的,哦?”   嫌弃地白他一眼,褚云争懒得跟他贫嘴,双手环胸退开一步,给身后的一男一女让开空间:“这就是咱们腾云的曾国良教练和叶清助教。他俩是夫妻,也是搭档,你这次备赛,就是由他们二位制定战术。”   闻言,曹磊和闻人律都走上来,与两位教练握手打招呼:“曾教练好,叶教练好!这次洛城的备赛就麻烦你们了。”   洛城也迫不及待地挤上去握手:“曾教练,叶教练!”他握着人家的手用力摇晃:“我看了伍沛霖对骨头的那场比赛,战术安排得令人印象深刻!……你们是怎么想到让伍沛霖抓手进攻的?”   曾国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Alpha,他的妻子叶清则清瘦修长,眼神沉定,看上去像个Beta。这两人望向洛城的目光都颇为期待,仿佛对他很感兴趣:“骨头老爱伸长手臂妨碍对手,跟防暴叉似的,还喜欢戳人眼睛。躲不了那就只能正面硬刚了,反正伍沛霖最不怕的就是内围进攻。”   “对对对!”洛城迫不及待地开始跟他们讨论起来:“其实这次跟奥康纳三番战,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精进一下内围技术。虽然我的力量比不上奥康纳,但肘击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叶教练眼神清明地看着他,嘴边带笑,似乎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怎么突破奥康纳的防守,打进内围呢?他虽然以进攻见长,极少人注意到他的防守。其实你稍加研究,就会发现,奥康纳对于距离的把控十分精准。而且他也不会像某些选手那样,疏于抱架。他即使累了,双手也不会放下来——这种情况下,你贸然拉近距离,只会进入他的进攻范围内,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闻言,洛城认真地拧起眉,陷入沉思。一旁的闻人律和曹磊见曾国良双手插兜,安静地站在叶清身后,仿佛事不关己。二人不禁面面相觑,随即困惑地望向伍沛霖和褚云争:……这次的战术教练不是曾国良吗?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叶清眉毛一挑,露出从容的笑:“没错,这次备赛,是由我来担任洛城的主教练——我是Omega,我更清楚一个处于劣势的选手该如何反制优势方。”   洛城顿时睁大眼,莫名站直了身体,对她肃然起敬。   --------------   几人第一次见面,闻人律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叶教练和曾教练却不在意这么多,直接在VIP训练室里就跟洛城和曹磊热烈讨论起来。他们几人聊得手舞足蹈、热火朝天的,闻人律和伍沛霖、褚云争在不远处看着,都不由露出了感慨的表情。   算了,就由他们去吧。   扭头瞥向闻人律,褚云争眼神清冷,淡淡地道:“这次合作,我建议你在赛前不要对外张扬,也别让无关人士知道——毕竟你们登峰对选手的管理过于松散,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泄露了,还是捂严实一点儿的好。”   “泄露?”闻人律想起以前洛城被诈骗时,有人将风声走漏给了腾云。他不禁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对褚云争道:“褚总,我们都已经谈好条件了,合同也签了。你知道什么端倪的话,不如直接明示?……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洛城这次如果赢不了,你也会遭受损失的。”   凉凉地斜他一眼,褚云争不耐烦地叹口气,道:“——你们旗下那个周青云,嘴上没个把门的,天天用小号在网上分享生活,什么事都往上发,打量别人不知道是他呢?管理这么宽松……这样的人指不定还有多少个!要我说啊,洛城如果想避人耳目、安心备赛,就该去我那边训练!”   ……周青云?   想到这人在洛城性别曝光后敬而远之的态度,闻人律拧起眉,面色有些难看。这时,伍沛霖也帮腔道:“律总,我也觉得,让洛城去腾云训练比较好。到时候叶助教和曾教练就近指导,我也可以做陪练,城哥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你愿意给洛城当陪练?”闻人律不禁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褚云争双手环胸,撇开脸,面色不甘地“哼”了一声。   伍沛霖神情郑重:“嗯!我真心希望城哥这次能打赢奥康纳、拿下金腰带。反正我的下一场比赛还没有眉目,不如找点儿事做,也保持一下手感。”   “腾云旗下那么多选手,也不见你去给谁做陪练……”怨念地嘀咕着,褚云争心里不满,但也知道伍沛霖这人固执得很,自己是劝不动他的。干脆眼不见为净,他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瞥一眼他气急败坏的背影,闻人律望向伍沛霖,脸上露出一个感激中带着歉疚的笑:“伍哥,真的谢谢你!以前你在我这边的时候,我没有帮你更用心地规划……实在不好意思。”   “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再说了,我在腾云发展得挺好的,而且还能牵制一下褚总,跟你们里应外合。”说着,伍沛霖促狭地笑笑,闻人律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停顿一会儿,伍沛霖想起什么,又道:“其实……如果我早知道你跟城哥是这个关系,我肯定就不会嫉妒了。毕竟,偏心恋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我非常理解。”   闻人律无奈地瞥着他,笑容中透出一丝尴尬:“这话你可千万别让洛城听见,不然他要跟我闹的。”   伍沛霖立即双手合十,郑重保证:“没事,我不会跟城哥说的!”   --------------   自那之后,洛城每天早上在登峰做常规训练,下午则跟曹教练一起去腾云的vip训练室,让叶教练做一对一指导。   作为一名四十二岁的omega女助教,叶清的分析能力超乎常人,做事也十分有条理。第一天训练时,她没有让洛城做任何项目,而是把他带到数据分析室,测出他的瞬间出拳力量、正蹬力量和其他的相关数据。   她还让曹教练拿来了洛城两年前的数据,与现在的进行比对。当结果出来之后,叶清标出其中最紧要的几项,将洛城和曹磊叫到身旁,一条一条地分析道:“对比两年前,洛城的上肢力量下降了27%,下肢力量稍好一些,只下降了12%。而且他是踢拳出身,腿技本来就出类拔萃——我不明白,二番战时你们为什么会选择以柔术为主,而不是使用腿技呢?”   曹磊懊悔地抿紧唇,无言以对。   洛城专注地看着她,问:“所以——这次的战术,是用腿控制距离,并尝试以正蹬或者高扫KO奥康纳吗?”   收起资料,叶清从容地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洛城,未来的一个半月内,你要做好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准备了。”   洛城的眼睛灼灼地亮起来,满脸都是迫不及待:“我都入行多少年了,还怕这个?……清姐,你随便练我,我绝对不会叫苦叫累!”   叶清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忍俊不禁地笑一笑,很快又恢复专注:“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确定大致的战术之后,专项训练就有了方向。伍沛霖迫不及待地戴上手靶、腹靶翻到拳台上,目光如炬地看着洛城,直把人看得打了一个冷颤:“卧槽……伍沛霖,我怎么感觉你那么想揍我呢?”   “城哥,今天我是靶师,是你揍我,不是我揍你。”他认真地道。   将专注力调动起来,洛城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抱架,开始按部就班地训练。叶清在拳台下,一边监督着,一边高声提醒他,将细节做到位:“奥康纳的拳风激进,你一定要沉住气,别贸然躁进!在低扫和中扫之外,拳击干扰也是必不可少的——拳法是你迷惑对手的工具,是进攻的前奏,是出腿的掩护。你不需要期待它能造成多大伤害,只要给奥康纳带来不便就足够了。”   “不要打下巴。他的下巴很硬,打下巴没有性价比!你要打鼻梁,白人的高鼻梁比较脆弱,让他流血,让他痛,破坏他的专注力、他的判断力,这样才方便我们把他诱进圈套里。”   “低扫他的小腿、他的脚踝!奥康纳的体重一直是个大问题。现在他更加放纵,暴食酗酒,这次比赛,他的减重不会轻松。而且他的脚踝在跟骨头的比赛中扭伤过,你要盯紧他的伤处,精准攻击。将他的步伐破坏之后,再接中扫,令他缩腹防守!腹部一缩,脑袋便会向下移动,你再做变线踢,中扫变高扫,狠狠踢他的下巴——”   “嘭”的一记高扫,用力踢在伍沛霖的颈侧。饶是有头盔护颈的防护,伍沛霖还是短暂地晕眩了一瞬:“……操,城哥,怎么我感觉你的出腿更加隐蔽了?”   “是吗?”洛城不禁暗暗得意,“也许是去年我在好莱坞练了一个多月腿技的原因吧。”   在休息的间隙,伍沛霖拿来功能性饮料,递给他一瓶。两人并排坐在拳台边,一边擦汗一边聊天。   洛城忍不住问他:“我怎么感觉你的步伐变了?跟之前打骨头时完全不一样,倒是有点儿像,有点儿像……”   “像奥康纳?”伍沛霖笑笑,表情一派的低调。洛城震惊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对,对!就是像奥康纳!……你怎么练的啊?”   “我把他最近三场的比赛录像看了一百多遍。”伍沛霖平静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这次给你当陪练,肯定要把针对性做好。奥康纳的步伐移动是跟弗雷泽特别进修过的。我虽然掌握不了精髓,但照瓢画葫芦,还是能做到八成像,给你当陪练应该是勉强够了……”   天赋不够,苦练来凑。这些年来,伍沛霖一直在用勤奋和模仿精进技术。录像看一遍看不懂,就看两遍,十遍,一百遍……直到将对手的出拳和步伐铭记于心为止。他就是靠着这样的笨办法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慢慢向上攀登。如今,同胞面对劲敌,他又用这个方式将自己伪装成敌人,帮同胞一点一点查缺补漏。   看着他坦然而认真的模样,洛城心悦诚服地抿抿唇,倒有些惭愧了:“伍沛霖……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呢?”   平静地扭头望向他,伍沛霖表情专注,眼神郑重:“以前我说过,我希望你能拿到金腰带,然后我再从你手里抢过来——这个愿望没有变过。现在,我依旧是这样想的。”   默默地倒吸一口凉气,洛城错愕地看着他,逐渐哭笑不得:“……你就非得打败我啊?”   伍沛霖认真地点点头:“对。我来给你当陪练,也是想熟悉你的节奏,给下一次对战积攒经验。”   洛城听了,顿时悲愤地向另一侧倒下,欲哭无泪:“我不要啊——”   ----------------   傍晚五点半,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   洛城练得精疲力尽,完全没力气回登峰了,直接叫了个的士回家。半路上,闻人律给他打电话,询问训练的近况:“在腾云那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谁会找我麻烦?”洛城倒在的士后座上,奄奄一息:“只有伍沛霖和教练找我麻烦,把我练得要死要活。”   闻人律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酥得洛城耳朵一痒,忍不住用力地挠了挠。闻人律低声问:“累了?怎么不回来找罗师傅舒缓一下,再做个低温冷疗。肌肉太疲惫的话,第二天的表现容易下降哦。”   “没力气了……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不是回家——那里不是你的家,洛城。”闻人律耿耿于怀道,“那只是你租的房子,你打完比赛还要回来的,回我这里来,知不知道?”   “知道啦——”这么斤斤计较呢!洛城忍不住翻白眼。你当我不想跟你住?可是跟你住在一起,还能好好备赛吗?一会儿亲一下,一会儿又抱一下,洗完澡还光着上身过来跟我说话……简直是乱人道心!洛城忿忿地想。   “还有,”沉吟一秒,闻人律似乎想起什么,语焉不详地问,“你在那边训练,没人跟你瞎说什么吧?”   “说什么?没人说什么啊。”洛城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见小区到了,便懒洋洋地道:“行了我到家了,先挂电话了啊!”   付了钱,洛城抬起酸软的腿,疲惫地走向楼栋。在转过一个弯后,他看见门厅前的树底下,一个眼熟的高挑身影站在那儿,正跟邹雨诚亲密地拉着手,依依不舍地说着什么。   看到那人耳后露出的眼镜腿儿,洛城几乎是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当即“啧”一声,他叉腰站定,窝火地喊:“宁祁——你跟小雨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 第137章   偷偷幽会被当场抓包, 宁祁那个紧张、那个尴尬,下意识挡到邹雨诚身前,咽一口唾沫道:“洛城……你, 你回来啦?”   邹雨诚却比他更紧张, 拽着他的手抢到前面,把他挡在身后,急切地道:“洛先生!宁祁他没有强迫我,他对我挺好的!……你别生他的气!”   洛城还想臭骂宁祁几句, 可这俩家伙一副苦情鸳鸯的架势, 反倒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了!忍不住啧一声,他气得磨牙霍霍:“行了行了行了!干什么啊,我是西王母吗?你俩牛郎织女啊!……我闲着没事反对你们心心相印是吗?”   他走到近前,直视着这俩人心虚撇开的视线, 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邹雨诚一眼,再用一种不满的、挑剔的、审问的眼神瞪住宁祁,冷冷质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宁祁不敢隐瞒, 老老实实全盘托出:“你跟奥康纳二番战前,骑机车去训练馆, 很多人在路边拍到了。我就……就按照每个视频里出现的建筑, 把线路画了出来,最后找到了这个小区。”   洛城简直要气笑了:“你脑子还真够机灵的啊,怎么不去当侦探呢你,做医生多屈才啊!”   被训得灰头土脸的,这一高一矮两人并排站在一起, 像犯错的中学生似的,惹得行人不断侧目。   一会儿,洛城骂完了, 宁祁硬着头皮道:“洛城,既然你发现了,那就让我带邹雨诚走吧!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怎么跟你开口。他快到预产期了,总不好还住在你这里。而且产后他也需要人护理,难道还要麻烦你雇个人来照顾吗?……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爸爸,这件事情本来就该交给我,你就让我带他回去吧!”   洛城瞪着他,没吭声。半晌,他望向一旁期期艾艾的邹雨诚,挑眉道:“小雨,你的意见呢?”   “我……”邹雨诚拉着宁祁的手,不敢跟洛城对视,“我也觉得太麻烦你了……特别是最近,你忙完训练,还要回来陪着我……我要是不在这里,你就可以去闻人老板家住了。洛先生,我还是去宁祁那儿吧……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很感激!”   说着,邹雨诚还夸张地鞠了个躬,大肚子猛地折叠一下,把洛城吓得深吸一口气,好悬没背过气去!   “行了行了行了,我也不棒打鸳鸯了,你想走就跟他走吧!现在,马上,上楼收拾行李!”洛城头疼地摆手道。   邹雨诚和宁祁立刻喜出望外地簇拥着他一起进了电梯。   回到家,洛城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看这俩人热火朝天地收拾东西。待产包拿走,衣服拿走,邹雨诚打发时间的毛线筐也一并拿走,客厅一点点变得空旷,他心里莫名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孤寂。   一个钟后,东西终于收拾完毕。看着宁祁拎着大包小包跟邹雨诚一起走到玄关,洛城眯起眼,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宁祁——这次比赛,你打算买谁赢?不要思考,用你的直觉回答我!”   宁祁怔忡一秒,想也不想便答:“我买你赢。”   洛城的表情总算春风化雨,舒坦地一挑眉,抻一抻胳膊:“行了,滚吧!要好好的对小雨啊!你要是再犯浑,我就把他薅过来帮我做事!反正敏姨也缺帮手呢。”   宁祁点点头,忙不迭把邹雨诚带走了,仿佛怕他反悔。门一关上,室内便恢复宁静,冷冷清清的。洛城在沙发上没滋没味地躺了一会儿,随即掏出手机点个外卖,又去卫生间放了一浴缸热水,准备给自己松弛一下酸痛的肌肉。   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他闭着眼小憩一会儿,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极度兴奋。忍不住从架子上摸过手机,洛城注视一会儿通话记录中“闻人律”这三个字,半晌还是没忍住,给他拨通了电话。   闻人律总是接得很快。仿佛那个接听键是安在他的大脑里,不会怠慢一分一秒。   洛城趴在浴缸边,心脏不禁狠狠跳动一下,不由自主地嘟起了嘴。   “怎么了,有什么事?”低沉而轻柔的声音,是别人享受不到的体贴。洛城感觉自己掉进了柔软的棉花堆里,恨不得在里面打几个滚:“宁祁把小雨接走了……”他哼哼唧唧地道。   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闻人律的声音里好像透出笑意,随即开始怂恿恋人:“那你回来吧。月凨今天还念叨呢,说有三天没见妈妈了。”   “可是,我回去的话,一躺下,就不想起来了——”洛城在与自己的惰性艰难斗争着,“我不能回去,不能沉溺于温柔乡……”   这三个字彻底把闻人律逗笑了:“我这里是温柔乡吗?”   “……哼。”洛城不答,只气哼哼地捞一捞水,随即生硬道:“行了,不跟你瞎扯,我要吃饭了!”   “好,你好好休息,明天记得去找罗师傅按摩一下。”闻人律没有穷追不舍,只体贴地这样叮嘱。   洛城歪着脑袋,又撅撅嘴,沉闷地挂了电话。   哎,这一个多月,真难熬啊……   ---------------------------------   在父亲被自家男友打到中风的7个月后,闻人律终于再一次去探望了他。   寂静的别墅已经没了宴会当天的热闹,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夏管家扶着闻人谦信在树下慢慢走路。   闻人律站在院子角落的桌椅旁,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专横独断、日益苍老的alpha,心中平静无波,亦没有愤怒。倒是闻人谦信看见他的皮鞋,拧着眉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怒,和不愿承认的无可奈何。   夏管家将他扶到桌子旁坐下,随即朝闻人律点点头,轻声道:“少爷,老爷,你们先聊着,我去拿一些茶点。”   春日冷凉的微风拂过,白色的茶花落在地面上,显得四周更加安静。闻人律站在树影里,并不落座,只不疾不徐地问:“你老婆呢?不陪你吗。”   “……儿子都不陪我,老婆又怎么会陪我!”闻人谦信生硬地答。   “挺好,你觉得老婆不重要,她也觉得老公不重要;她跟他儿子是一国的,但是可惜,我跟你不是一国的。”   三言两语便戳破了父亲孤家寡人的现状,闻人谦信面色发白、怒不可遏,却无话反驳——这半年缠绵病榻让他看尽了世态炎凉。妻儿的狼子野心、手足的惺惺作态,以及朋友的唯恐天下不乱……这些人,已然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自己终究是老了。   望着面前这个与他十足相像的儿子,闻人谦信曾万分不解,为什么自己从家族里学到的、奉若金科玉律的东西,他却弃之如敝履?儿女情长有什么好执着的,在这世上,难道不是血缘关系最牢不可破?   夏管家听了他的话,坐在病床边,沙哑地笑了笑:“老爷……所有的大家族,都是由一个个小家庭组成的。一个家庭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这样才最稳固。你如果将妈妈摒弃,只要孩子,那就会像一艘前重后轻的船,迟早要倾覆。”   “说实话,少爷目前这样,我觉得很好。他跟那个人相濡以沫,小小姐能在父母的爱护之下长大,未来肯定出类拔萃,大方沉稳——多一个人爱孩子,只会是好事。老爷,如果你还想让少爷回来继承家业,就不要阻拦他了。他想怎么样……就随他去吧。”   此时此刻,面对这个总是与自己唱反调的儿子,闻人谦信心里无比不甘、无比挣扎,但又万分无可奈何。他不想开口示弱,于是干脆闭紧了干瘪的嘴唇,执拗地把脸偏到一旁,任性得像一个失了智的老人。   闻人律也懒得劝说他,只凉凉地道:“现在我跟洛城发展得不错,月凨前阵子也满了两周岁。如果不出岔子的话,这辈子我的伴侣就是他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要走,终于逼得闻人谦信恼怒地脱口而出:“……你!”可当闻人律看向他时,他又气结了,瞪着一双干瘪的眼,说不出话。   凉凉一哂,闻人律道:“你以后也少生气,下次再中风,可就不是那么好康复的了。耐心养着吧,月中我去香港陪他比赛,结束后再回来看你。”   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闻人谦信绷着脸,嘴角不甘地抽了抽。   -------------------------------------   距离比赛还有15天的时候,UFC方面照例派了摄制组过来,拍摄赛前纪实。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备赛团队,洛城和曹磊特意从腾云赶回来,假模假样的在登峰训练两天,给他们拍摄完之后,又回到腾云做特训。   “清姐!良哥!”走进训练厅,看见角落里叶清和曾国良在那儿埋头讨论着什么。洛城心情大好,立刻一边挥手一边冲她跑去。   他这边牧一般的闪亮双眼惹得叶清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曾国良看见爱人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莞尔:“看来洛城很讨你喜欢啊——这段时间,你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   “……也不完全是他的功劳。”说着,叶清神采奕奕地拿起笔记本,揽着洛城走向八角笼。   经过一个多月的特训之后,双方备赛人员已经磨合得十分融洽。叶清除了教洛城如何利用腿技之外,还针对奥康纳力气大的特点,告诫他不要被逼到笼边:   “二番战中,你展示出了强柔术的特性,这一次比赛,奥康纳的团队绝对会将防摔进一步加强。而且他们还会试图利用力量大这一点,试图反制你,将你压在笼网上进行消耗和打击。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靠近笼网,除非——”   说着,叶清伸手摁了摁充满弹性的笼网,循循善诱道:“除非,你懂得主动利用它的弹性。”   在UFC对战当中,手指扣笼网是不被允许的。对于大多数选手而言,笼网只是一条边界,又或者是对手利用来压制自己的工具,但叶清不这么认为:“它的弹性很强。它能束缚你,也能帮助你——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你只要利用好它的特质,他对你而言就是有利的。”   说着,叶清指出了两种方式:“在你上肢力量不足的情况下,你完全可以利用蹬笼网超人拳作为进攻的手段,让笼网增加你的力道;还有蹬笼网飞踢——这个招式非常华丽,非常具有观赏性。只不过难度较大,需要在比较稳妥的时候施展出来,才更保险。”   若有所思地亲身实践一下,洛城仿佛受到了启发,那个下午一直在笼子里反复演练、思考、再加以调整。   叶清和曹教练在外边儿看着他,神情间都颇为欣慰。半晌,曹教练忍不住道:“唉,要是阿城在几年前有这样的势头就好了,说不定早就拿下金腰带了。”   叶清笑笑,不知可否:“你很难要求一个天赋异禀的Alpha选手同时具有勤学刻苦的谦逊特质——他一定要失去些什么,心里才会有所感悟,在这方面上,老天爷是公平的。”   傍晚,训练结束后,曹磊先离开了。洛城坐在长椅上跟闻人律聊了两句天,半晌抬头一看,叶清还没走,坐在角落里认真记录着什么。   他擦擦汗,走过去:“清姐,你还不回去休息啊?”   一旁的曾国良也帮腔:“阿城,你劝劝你姐。这阵子她跟疯魔似的,废寝忘食,做梦都在想着帮你制定战术呢!”   “……多嘴什么,去帮我买饭!”一脚把丈夫踹走,叶清将笔记本翻一页,继续做记录。   洛城拖过一张小板凳坐下,乖乖地看着她,半晌道:“清姐,别把自己搞这么累呀!万一比完赛后,我拿到金腰带了,你却倒下了,这都让我过意不去!”   “那也是值得的。”叶清抬起眼,郑重地看着他,神情无比认真,“洛城,你这次比赛,意味着很多……我想帮你拿到金腰带,并不是出于责任。”   被她如此严肃的表情镇住了,洛城张张嘴,半晌才道:“那,那是因为什么?”   放下笔,合上笔记本,叶清直视着他,声音沉缓而绵长:“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吗?”   洛城试探着道:“我……进入UFC量级前十的时候?”   “不是,”叶清摇头,“那时你还是Alpha,你这种风头无量的选手,跟我是扯不上关系的。你有大把教练可以选择,那些alpha们,每个都对你寄予厚望,我这样的助教没有插话的余地。我真正注意你,是去年年初,你的性别曝光的时候——”   洛城眨眨眼,默默地坐得更端正了些。   “你知道当你表示你要继续征战UFC时,我有多高兴吗?看着你顶着压力奋战,我对这项事业才终于有了参与感—— UFC并不仅仅是alpha的游戏,虽然omega身负劣势,但我们也可以参与其中。”   说着,叶清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你复出之后的每一场比赛,我都仔细分析过了,我预感它们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一个月前,褚总打电话给我丈夫,让他帮你设计战术,他一开始不大情愿。他们始终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是没有办法战胜奥康纳的。我不服,所以我把这个活儿揽了下来——”   叶清的眼神无比认真、无比热烈,仿佛像一只冷静的鹰,终于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猎物:“洛城,这次比赛对于我们而言意义非凡——或者不仅仅是我们。你让omega们知道了,我们的特质并不是劣势——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更好的体力、更好的抗击打能力、更坚韧的意志力,在alpha受不了疼痛的时候,我们依然能淡然忍受。这就是我废寝忘食的原因。”   这时,曾国梁拎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叶清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随即又望向洛城:“……为了这场胜利,我付出再多也值得。”   “你们在聊什么呢?”把饭盒放到桌上,曾国良不以为意地笑着道。   “……没说什么。”洛城恍惚地抬起头,朝他短促地笑了笑。他端正地坐在那张小小的凳子上,刚才的汗明明早已蒸发,现在却又在鼻尖上凝结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在跟清姐打保证呢,这次比赛,我一定会拿到金腰带。”   叶清望着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   自那以后,洛城的训练更为专注勤勉。经常一下午的时间,闻人律根本找不到他人,直到傍晚训练全部结束后,他才会回复消息。   “你注意不要太累,记得劳逸结合。”闻人律不禁担心地叮嘱他。   “没事,我心里有数,清姐也会安排好的。”洛城说,“另外,明天我准备去医院最后注射两针睾酮补充剂,冲一冲状态。”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第二天早上,洛城来到交大附院性别科找张主任打针,这人一看见他便哭丧着脸,心酸地拽着他胳膊道:“洛城啊……上次比赛我买你赢,结果输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被老婆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次你跟我说个准话吧,有没有信心赢啊?”   洛城无奈地道:“买输赢这事儿,你跟着宁祁买就对了,他买什么你就买什么,绝对亏不了!”   “是吗?”张主任将信将疑,“我看他现在得了个儿子,整个人高兴得都快疯魔了,还准不准啊?”   “他都不准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用棉签摁着肚子上的针眼,洛城耸耸肩,马不停蹄的又赶回了训练馆。   今天他到得比较早,馆内人不是很多。在腾云更衣室换衣服时,他听见两个运动员在外头聊天,其中似乎提到了自己:   “……你说,咱们老板也真够大方的。跟登峰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这关头上居然答应帮洛城备赛,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你知道什么。”另一个人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那当然是登峰老总许诺了大好处,褚总才会答应啊!”   “同行的公司能许诺什么好处,以后比赛帮忙造势、互通有无吗?”   “切,这种蝇头小利,你觉得褚总能看上吗?……我听说啊,登峰老总为了让洛城拿到金腰带,豁出去了!答应把公司卖给褚总!再过一个月,登峰大概率就成腾云的子公司了!”   听到这句话,洛城刚穿上运动衣,心里不由一阵嗤笑:切!胡说八道什么呢。登峰可是闻人律这六年来的心血,怎么可能说卖就卖?   他又坐到凳子上换裤子鞋袜。但穿着穿着,洛城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以褚云争的性格,和家大业大的底气,普通开高价大概率是打动不了他的,更别提他跟闻人律之间还有那么深的过节……操!心里仿佛坠了铅块,洛城紧张地站起来,已经没了训练的心思:难道闻人律真为了自己,把登封许诺出去了?!   抓起运动包,他穿着运动服跑出腾云,直接打的回了登峰。   训练馆内依旧是一派的热闹。   顾不上回应其他运动员的招呼,洛城三步作一步奔上楼梯,直冲总裁办公室。林秘书看着他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惊异地高声招呼:“城哥,你找律总吗?”   在办公室没找到人,洛城气喘吁吁地又跑出来,撑着桌边问她:“闻人律呢?”   “他去外边开会了。”林秘书答。   左右张望一下,想找公司里无所不知的唐秘书,可也没看见人影。洛城又问:“唐秘书呢?”   “唐姐呀,她去欧洲出差了,要找那边的两个股东回购股份。”   洛城一听,只觉五雷轰顶,心中的预感仿佛被证实了:“……她去回购股份干什么?”   “不知道呀。”林秘书也颇为好奇,“唐姐神秘兮兮的,不跟我说。”   那一刻,洛城只感觉自己脚下发软,几乎跌坐在办公室门口。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咦,洛城?你不是应该在腾云训练吗,怎么回来了。”   回头一望,见是陆庭风。洛城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拽住他的手腕就拖进了总裁办公室里。   被拖得脚下踉跄,陆庭风差点摔倒:“唉唉唉,你有什么急事儿啊?”   把他用力摁在沙发上,洛城满头大汗,目眦欲裂地问:“我问你,闻人律为了给我找战术教练,是不是答应褚云争,要把登峰卖给腾云?”   陆庭风一听,面色逐渐变得郑重,眼神欲言又止——他如此表情,洛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下是彻底没了力气,洛城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表情既悲且怒:“他怎么这么蠢啊!教练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为什么要答应卖公司!”   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陆庭风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挑眉问:“你觉得不值吗?”   “当然不值啊!”洛城气得发疯、气得想哭,“我的出场费、ppv分成加上奖金,可能都抵不上十分之一个登峰。他卖掉公司,就为了给我找战术教练,这不是轻重不分吗?”   “你觉得,你对于他而言,是轻的那个吗?”陆庭风不赞同地眯起眼,“我不这样觉得耶。”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蹲到洛城面前,眼神无比认真:“为了你的荣誉卖掉登峰,说实话,这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公司再重要,那也是由一个一个选手组成的。卖给腾云之后,登峰能得到升冠的资源,大家将获得更好的发展;同时还有可能帮你拿到荣誉,让你的职业生涯再上一层楼。说实话,这是一笔很不错的买卖。”   洛城怨念地看着他:“……你们商人是这样认为的?”   “嗯哼~”陆庭风点点头,“而且卖掉公司,也不意味着他彻底放弃登峰了。他当个闲散的股东,顺便再把家里的公司继承下来,说不定若干年之后,又会把登峰买回去呢?”   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陆庭风意味深长地道:“木已成舟,你就不要纠结了。闻人律愿意为了你豁出去,你也要放手一搏才行——等你拿到金腰带,咱们公司的股价肯定会涨。到时候再转手卖给褚云争,说不定能多赚五六成呢!”   “……不要辜负闻人律的期望呀。”陆庭风重重地搓了搓他半长的卷发。   洛城弓着腰,盘腿坐在地毯上,脑袋低垂着,呼吸逐渐由沉重转向绵长。半晌,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吐了一口气:“好好好,我知道了!”   ---------------------------   三月十四号,距离比赛整整还有一个星期时,备赛团队终于准备出发香港,去酒店做最后的准备。   洛城终于久违地回了一趟松涛阁,去收拾衣服和证件。闻人律自然是举双手欢迎,还试图请他早一天来,在家里住一晚,第二天正好带上月凨一起出发。   “你就恨不得我天天跟你黏在一起是不是?”洛城忍不住瞪他。   “当然啊。”闻人律纵容地微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这表情看得洛城欲言又止,嘴唇不禁酸涩地抿起来,好像想骂他,又好像想用力拥抱住他。   但最后,洛城还是咬咬牙,仿佛决定了什么,拎起行李箱忿忿地走进卧室里:“……等比完赛再说!”   他在里面风风火火地挑选衣服,闻人律就在婴儿房帮月凨收拾行李。一会儿,他听见主卧开敞的门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抽屉被拉得哗哗响。闻人律忍不住扭过头,扬声问:“洛城,你找什么?”   “……没什么!”不耐烦地应一声,很快,洛城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满脸的若无其事:“我收拾好了,走吧!”   他这个表情有些欲盖弥彰了,闻人律疑惑地停顿两秒,随即狐疑地继续往箱子里放月风的生活用品:“你稍等十分钟,我还有一会儿。”   “哦,那你快点儿。”撇开脸,洛城不断地在地毯上点着脚尖,好像在掩饰什么。 第138章   落地香港后, 一行人乘车前往酒店下榻。闻人律给大家订的是丽晶酒店,距离此次比赛举办的香港体育馆特别近。到时候比赛结束了,可以尽快回到酒店休息。   这次洛城跟闻人律、月凨坐同一辆车。一路上, 小姑娘扭着脸盯着窗外看, 不停地咿咿呀呀:“妈妈,我们去哪里?去海边玩儿吗?月凨看到海了,可以去挖沙子吗?”   小丫头满两岁之后,语言能力爆发式发展, 一天下来能自言自语说好多话。洛城忍不住搓搓她的小肥脸, 取笑道:“现在说得起劲儿!待会儿有陌生人在旁边,你又不说了!”   月凨害羞地咯咯笑,往他大掌里躲了躲。   一会儿车子过了海,进入市区。月凨津津有味地看着道路两侧高楼大厦上的巨幅广告, 突然发现了什么,伸出小手指着其中一幅高大的led屏幕叫道:“啊,妈妈!”   洛城和闻人律闻声看过去, 见是此次三番战奥康纳和洛城的宣传广告,不知疲倦地在屏幕上循环播放着, 十分引人注目。洛城不禁失笑:“你们宣传得可真够卖力的。”   闻人律理所应当地昂起下巴:“那当然了。这次是在咱们的地盘, 肯定得好好宣传,多吸引一些国人过来支持你。”   这时,前面的司机好像才发现洛城就是广告中的选手,不由惊异地开口发问:“靓仔,就是你过几日要同个鬼佬比赛呀?”   “係啊, 就係佢喽。”闻人律居然会粤语,十分自然地与司机攀谈起来。洛城扒在后头好奇地听着,勉强听懂个大概——司机似乎去了解了一下奥康纳, 对他的嚣张作风特别不齿。不过,他也对自己的omega性别表示担忧,怕力量方面相差太悬殊。闻人律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只道,我们一定会赢的。   在即将到达酒店时,月凨指着窗外又叫了起来:“啊!那个阿姨——”   阿姨?洛城茫然地向外望去,只见高楼上有一幅巨型海报,里面的模特居然是妆造冷艳的闻人晴!   “小晴来香港当模特了!?”洛城惊讶地摇了摇副驾驶上的闻人律。   “是吗?”对此,闻人律也不大了解。不过看她代言的品牌和如此醒目的广告位置,想来在这一行做得不错——不过也是,以她一米七七的身高和窈窕清瘦的身材,再加上那张东方韵味十足的美丽脸庞,确实可以大杀四方。虽然香港这边没有闻人家的产业,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也算是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   “小晴应该知道我过来比赛吧?”洛城不禁喃喃自语。   似乎想到什么,闻人律垂眸沉吟一会儿,释怀地笑了笑:“我给她打个电话吧,邀她过来看你比赛——这么重要的时刻,多个见证人也是好的。”   洛城莫名感觉振奋,踌躇满志地应了一声:“好!”   --------------------------------------------   到达酒店后,一行人陆续办理入住。为了专心备赛,洛城不打算跟闻人律住套房,自己挑了个海景大床房,其他人住的则是高级双床客房。当洛城放好行李,去找曹磊时,他正跟靶师小秦商量着自己加点儿钱,把房间升级成海景双床房:“好不容易住一次丽晶,却看不到维多利亚港,也太遗憾了!”   洛城一听,走进去一看——嘿,居然不是海景房!他不禁鄙夷:“闻人律也太小气了吧,就一两千的事,这也舍不得啊?”   曹磊好笑地拍拍他肩:“咱们这群人住了好几间房呢,他给我升了,别人升不升?一住七八天,攒起来也是不少钱。算啦算啦,自己加钱升吧~”   “不用,我请你们!”洛城大手一挥,跟着他去前台,把所有的房间都升级成了海景房。林秘书乐坏了,忍不住偷偷地笑:“未来老板娘真大方!以后我就跟着城哥走了,吃香的喝辣的~”   闻人律得知这件事,好笑地给他打了个电话:“你这么大方,嗯?自掏腰包啊?”   “那可不!谁像你这么小气?”洛城啐他。   闻人律无奈:“那怎么办?公司有出差费用标准的,不然怎么控制成本呢?……要不这样,你这次要是拿下金腰带,我就把升级房型的费用全报销了。”   洛城不禁耿耿于怀地眯起眼:“……呸,你就抠吧!”   第二天早上,闻人律抱着月凨去逛香港,洛城则跟着备赛团队去附近的搏击俱乐部租了个训练场地做赛前练习。叶清依旧尽职负责地给他做着最后的调整和叮嘱:“记得做好防护,抱架别松。宁可让他击腹、打肋骨,也别打头——这是闻人老板特地要求我的。”   想起二番战后他痛心疾首的话,洛城没说什么,只沉沉地点了点头。   在距离比赛还有五天的时候,奥康纳一行人落地香港,十分张扬地发了一篇不可一世的新闻稿:“奥康纳大势来港,即将暴碎铁拳!”   这个络腮胡的白人Alpha西装革履地拍了一张照,十指戴满珠宝,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蓝眼睛掩盖在墨镜后面,面部皮肤泛着一股异样的粉红。叶清一看便知这家伙最近绝对酗了酒:“……酒色财气快把他掏空了。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造,他绝对会翻车的,不是在这一次,就是在下一次。”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当洛城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赛前减重时,香港媒体又发了一篇新闻出来:“奥康纳深夜钓妹?兰桂坊狂亲Omega,左拥右抱!”   看着照片中奥康纳裸着上身、鬼迷日眼的醉态,洛城不禁眯起眼,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有些不满:“……就这么轻视我,嗯?看来,不让你长一次教训都不行了!”   距离比赛还有三天时,洛城已经减到194斤。   比赛的设施也已经开始布置。香港体育馆内撤走了前阵子开演唱会的舞台,开始搭建比赛用的八角笼。闻人律带着洛城和备赛团队去踩了个点,从后台准备室沿着入场通道,一路走到八角笼前:“比赛那天就是这么个流程。体育馆的位子很密,到时候观众会很拥挤,你穿过通道时可以跟他们互动一下……”   洛城不语,插着兜缓缓走到搭建中的八角笼边,不紧不慢地环绕了一圈,又抬手拍拍台面。征战八角笼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如此认真地打量这一方不到70平方米的场地——三天之后,他就是要在这个地方,给自己十多年来的职业生涯一个交待。在同胞的面前,在世界所有的格斗粉丝面前,一战定胜负。   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回到酒店,一行人正准备去吃饭,冷不丁的,闻人律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把月凨递到洛城怀里,掏出手机一看,表情微微惊异。洛城好奇地停住,准备偷听对面是谁。不料,闻人律接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妈妈?……什么,你们来香港了?”   洛城立即惊慌失措地想要躲起来。   闻人律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下摆,不动声色地继续答复妈妈:“……住丽晶酒店,对,你跟丹尼尔过来吧,我们正准备去餐厅吃饭呢。”   洛城拼命打他的手,咬牙切齿地无声斥骂:松开!松开!别拽着我!   挂掉电话,闻人律似笑非笑地看着突然变得胆小如鼠的恋人,眯起眼凑近了道:“干嘛,我妈妈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你们去年不是见过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啊!”洛城气急败坏。   “怎么不知道?她送你的那个戒指,就是准备送给儿媳妇的——她早看出来了!”闻人律不留情面地说出真相,洛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蔫儿了下去:“她她她,她怎么看出来的啊啊啊?”   ……只好老老实实地抱着女儿,去小包厢等“婆婆”。   四十分钟后,菜上齐了,齐同雪带着丹尼尔也从门后走了进来。洛城那个紧张,瞬间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跟被上司检阅的士兵似的,惹得齐同雪当即笑了出来:“怎么了,上次不是很自来熟么?”   洛城咽一口唾沫:“上次不一样嘛……”   齐同雪掩着嘴,不由笑出了声。   月凨虽然在视频里见过奶奶,但今天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她害羞地把脸在爸爸胸前埋起来,哼哼唧唧,闻人律好笑地捏捏她屁股:“这是奶奶呀,你们不是经常聊天么?怎么,这就忘记了?”   “昂……”月凨小心翼翼地扭过脸,见齐同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这个笑容好熟悉。好亲切。她撅撅嘴,羞赧地叫一声:“奶奶~”小奶音听得齐同雪和丹尼尔都是一脸的姨母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哎!月凨~”   终于落座,闻人律把女儿递到妈妈怀里,一边给他俩布菜一边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丹尼尔说想看洛城三番战,正好我也想见见月凨,就给他请了假,一起过来了。”说着,齐同雪稀罕地摸摸月凨的小脸,感慨道:“跟你真是像……完全就是一模一样的。”   丹尼尔则坐在洛城身旁,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那:“赛前发布会是什么时候呀,明天吗?……我也想去看!你赛前准备的时候,我可以去后台吗?”   洛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事你问你大哥吧!想要什么跟他说就行。”   “哦,好!”丹尼尔应下来,立刻扭头去缠闻人律。洛城顿时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开始吃饭。   不料,没一会儿,这孩子又凑了过来,双眼亮闪闪地盯着他,兴奋而窃喜地小声道:“Chan,以前我还以为你跟KSP是一对呢,没想到,你是跟我哥在一起的!还给我生了个小侄女!……天呐,我跟Chan居然是亲戚!”   洛城崩溃地掩住脸,耳朵已经红了:“好好好,你知道就行,别说了……”   ------------------------------------------   第二天早上十点,赛前发布会。   洛城今日穿了三年前一番战的那套白色西装,内搭也没有变,依旧是酒红色的丝质衬衫。闻人律本想给他换一套新的,但他不愿意,就要这套旧的:“三年前,我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发现自己有了月凨;三年后,我也要穿着它,堂堂正正地把比赛赢下来!”   闻人律一怔,随即欣慰地笑了笑:“好,那就穿这套。”   上台之前,化妆师还在帮他最后调整着发型,力求帅气完美。摸一摸自己恢复到半长的头发,洛城眨眨眼,突然有一个猜想:“我是不是不能贸然剪头发啊?就要保持这个长度去比赛,才能带来好运?”   备赛团队和闻人律被他逗得发笑,倒是缓解了紧张的心情:“好啊,那你以后都别剪头发了,就这样吧!这样还更潇洒呢。”   “嗯,”洛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下一秒,舞台上主持人报出他的名字。他振一振衣袖,腰背挺直地走了出去,脚步从容而坚定。   舞台上灯火通明,万籁俱寂。舞台边缘的射灯剧烈地映照着台上的每一个人,令他看不清台下的观众,只看得见黑压压的一片。洛城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坐到座位上,随即——流程是那么的相似。主持人报出奥康纳的名字,那个不可一世的络腮胡白人Alpha扛着金腰带走上舞台,傲慢落座。   那根金光闪闪的、正八边形的金腰带,依旧是那么闪亮、那么耀眼……近在咫尺。   但洛城知道,这一次,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   “洛城先生!”所有人落座之后,香港的记者迫不及待地开始向他发问:“请问你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开始三番战呢?是怕拖得越久,自己的状态会随着年龄渐长而下降吗?”   坐在舞台上,洛城看不见发问的人,只听见声音从自己左前方传来,像是荒野之中茫茫的质问。他拿起话筒,面对着台下的漆黑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答:“我是个运动员,我当然会担心年龄的日益增长。但是,我要求三番战的原因与这无关,我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我已经做好了再次挑战的准备,我感觉自己正处于生涯之中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状态,这才是我再次挑战的底气。”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自信呢?”   “是我的备赛团队,我的朋友,还有……还有我的家人。”洛城说得磕磕巴巴的,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解敌人之前,必须先得了解自己。我以前有点儿迷茫,总是彷徨不定,但是现在不会了。我明白了我的使命、我的追求,这一次比赛,我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他表现得如此淡然、如此从容,一些试图搞个大新闻的记者反而不知该如何提问了,干脆将矛头对准了前几天刚被曝出“夜蒲”丑闻的奥康纳:“奥康纳先生,前几天你好像去兰桂坊玩乐了一番。请问你是觉得这场比赛太过轻易,所以不屑一顾吗?”   奥康纳这次减重似乎有些艰难,整个人状态不大好,面色阴郁、神情烦躁。他用力掰过话筒,声音沙哑得仿佛剧烈咳嗽过:“Chan是一个没有征服意义的对手……我不在乎他的挑战,他也不值得我认真对待。如果他想我正眼看他,那就请穿上脱衣舞娘的装扮,去兰桂坊招徕我,我会大方地往他的小内裤里塞上一百张钞票!”   观众们顿时哗然。   齐同雪坐在儿子身边,听得眉毛轻蹙,眼神森冷道:“这个奥康纳真是张狂!”   “放心,”闻人律却不急不躁、面色从容,台上的洛城亦如是,“他狂不了多久了。”   发布会结束后,洛城回到后台,换上运动服拍摄此次比赛的公式照,一旁的桌上还有一堆比赛海报和T恤需要他签名。洛城签了两个多钟,手都要断了,离开时,他顺了一张海报和一件T恤走,“奴役老子这么久,我拿点儿东西天经地义!”   回到酒店,他把海报和T恤拿给丹尼尔。这家伙高兴疯了,跃跃欲试地想喊他什么,但又忘记了该怎么称呼。着急之下,他问妈妈:“哥哥的恋人应该怎么称呼?”   齐同雪说:“嫂子。”   丹尼尔立即要这样唤他:“嫂……”第二个字还没叫出来,马上被洛城用力捂住了嘴巴:“好好好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这种称呼就不必要喊了!”   齐同雪被逗得差点儿笑岔了气。   -------------------------------------------------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洛城已经减到185.5斤。   穿着运动短裤走上发布台,站到磅秤上,称重官员读出数字——整整204磅,轻松过称。他从容地做了一个曲臂的动作,展示自己强壮而干燥的身体,随即大摇大摆地走到舞台侧面,接过曹磊递来的牛肉面狠狠吃了几大口。   ……奥康纳则是被备赛团队扶着从后台走出来的。   他的脸干瘦得不可思议,眼下青黑、嘴唇煞白,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精血。他的腹部也深深地凹陷着,显示出宽厚的胸腔轮廓,脊背佝偻,步履蹒跚。闻人律站在洛城身旁,不禁冷笑一声:“……他绝对超重了。”   果不其然,在裸身称重后,奥康纳的体重是207.5磅,整整超重了2.5磅!   这个熟悉的数字……洛城有一瞬间的恍惚:三年前的一切似乎倒转了过来。自己成了从容的一方,而奥康纳则自乱阵脚,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有评论员曾说,一个选手的上升和衰落皆有预兆。看着奥康纳蹒跚的身形,洛城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就是这次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明天。   不多时,UFC方面的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传达奥康纳方面的请求:“他们那边说,愿意补偿洛城30%的出场费,问你们同不同意比赛?”   闻人律好整以暇地笑笑,随即冷酷地摇了摇头:“超重太多,我们不同意。让他再努力减一减吧,如果一个钟后他能将超重的重量控制在1磅以内,这件事才有商量的余地。”   ……无法,奥康纳只得被搀扶着回到后台,继续减重。   见状,台下的媒体们开始骚动,迫不及待地将照片传回公司,争抢着发布这一消息:“奥康纳超重2.5磅!比赛或许无法成行,金腰带即将被剥夺?”   这条新闻一发出,立即惹得粉丝们群情激愤:“又开始了!之前在中量级时,他就因为超重被剥夺了金腰带,现在升到轻重量级,居然又重蹈覆辙!奥康纳这个人,实在是太放纵了!我感觉,这次他要输在Chan手上!”   “不一定吧?他虽然容易超重,但到底年轻几岁,恢复能力强。明天进了八角笼,还说不准谁的状态更佳呢。”   “恢复能力再强,也经不起他这么造!现在登峰要求他继续减重,摆明了是要把他逼到绝境。这一减元气大伤,他还能恢复几成?”   ……   果不其然,当一个钟后,奥康纳再出现时,已经是立即要晕倒的状态了。他裸身站到称上,摇摇晃晃的,总忍不住伸手扶称。被称重官员提醒了好几次,他才缓缓收回手,艰难站稳。   这一次,奥康纳的体重来到了206磅。   闻人律一挑眉,放过了他:“没办法了,出场费赔偿20%,就这样吧!”   得到消息的那一瞬,奥康纳气息恹恹地靠在教练肩膀上,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   第二天晚上八点,UFC第321期数字赛正式开始。   香港体育场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褚云争从贵宾入口走进来,立刻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吵得深吸一口气,忙不迭加快了脚步,疾步走向贵宾席。   当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他赫然看见KSP就在旁边,笑眯眯地跟自己招招手:“Brandan~”   他略感惊异,一边坐下一边问:“你这次怎么有空来看比赛?”   “恰好忙完工作,就过来了。”KSP今天也打扮得阳光帅气,金发碧眼在一众东亚人中分外醒目。褚云争没看见伍沛霖,忍不住四处张望:“你看到Lin了吗?”   “他在那儿,跟他老婆孩子一起——”KSP指向八角笼另一侧的贵宾席。伍沛霖跟夫人并排坐着,三名孩子也在,小的那个被抱在怀中,耳朵上还戴着个静音耳罩。   KSP瞅一瞅,忍不住道:“他小儿子跟Chan的女儿好像是一样大的,刚两岁。刚才俩小孩儿还在一块玩了一会儿……不过这会儿,小姑娘应该回后台去了,等她妈妈出场时再一起出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褚云争却好像没有在听,一双眼只怔怔地望着伍沛霖。这位高大正直的格斗选手今天穿了一身端整的西装,老婆亦打扮得端庄优雅,此时两人正凑着脑袋,不断地说悄悄话,显然感情甚笃。   注意到褚云争的眼神,KSP突然醍醐灌顶,不禁意味深长地挑挑眉:“Brandan,Lin可是有家室的~”   褚云争仿佛突然惊醒,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此时此刻,后台准备室——   洛城正心无旁骛地在叶清的指挥下与小秦做着赛前准备,一双眼仿佛鹰隼,专注得令人叹服。闻人律与李雪确定了赞助商的所有细节之后,心里稍稍放松一些,从丹尼尔怀中抱过昏昏欲睡的女儿,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待会儿妈妈比赛了,我再叫你起来。”   月凨困乏地揉揉眼睛,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搂住他的脖子:“昂,不要……”   闻人律知道她这是在闹觉呢,也没继续劝,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缓慢地在准备室角落里来回转悠。洛城在补水时看见他耐心的身影,视线不禁一颤,忍不住朝椅子上自己的运动包看了一眼。   将女儿哄睡着之后,闻人律走到妈妈面前,把月凨轻轻放到她怀里:“妈妈,帮我抱一会儿。”   “哎,好。”齐同雪自然是求之不得,宝贝地搂好月凨,又给她戴上静音耳罩。闻人律穿上羊绒长风衣,正打算出去看看比赛进行到哪一场了。却不料一拉门扇,差点儿撞见正要敲门的闻人晴!   兄妹俩面面相觑地站着,眼神稍有尴尬,却没了之前的仇怨。闻人晴偏过头,将长长的黑发勾到而后,露出精致瘦削的脸庞,道:“方便我进去看看吗?”   “……进去吧,他在热身。”闻人律低声说。   走进温暖的室内,闻人晴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的洛城。他垂眼看着地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无旁骛的。数条编发从他的额头延伸向后脑勺,他像一个蛮荒时代的野性斗士,正在脑子里演练着捕猎时的场景。   她轻轻地走上前,轻唤一声:“……洛城。”   抬起头,洛城看见她,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站起身想要拥抱一下:“小晴!你来了啊!”可低头看见自己满身的汗,他又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我,一身是汗的……”   闻人晴没有在意,兀自向前一步,抬手搂住了他的后背:“……比赛加油啊。”   洛城顿时放松下来,把手放到了她愈发纤瘦的脊背上:“好,我一定努力。”   分开之后,他抬起头,望着这间准备室里的人——曹教练,叶教练,丹尼尔,齐同雪,还有小晴……这些人,这所有的人都是为自己而来,来目睹这一场比赛,期盼着见证他的胜利。还有场馆内的两万名观众,UFC的上亿粉丝……深吸一口气,洛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沸腾,双手也激动到颤抖: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时,闻人律从门外走了进来,双眼闪着迫切的光,压抑着激动道:“洛城,我们准备出场了!”   室内的所有人顿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缓缓吐息,身体已灼热到泛起红潮。洛城走向运动包,拿出干燥的运动T恤换上,随即双手握紧,坚定地、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了过去:“出发吧!”   《沧海一声笑》的音乐响了起来。   披着国旗走出准备室大门,洛城目不斜视地向前走,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摄像机镜头之中,他坚定而从容的面孔仿佛一名骁勇的战士,对即将到来的考验胸有成竹。而他身后是同样从容不迫的备赛团队,其中一名纤瘦的Omega女性尤为惹眼,引得摄影师将镜头在她身上聚焦了一瞬。   “那是谁?”望着八角笼上的转播屏,解说员不禁发出了这个疑问。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认识啊……好像是Omega,综合格斗界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片刻之后,洛城走到通道起始处,在观众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站定,仿佛一名君王,淡然地接受臣民的朝拜。过了五六秒,他才举起双手,扬起国旗,大步朝八角笼走去。观众席上伸出数只手,企图触碰他、拉扯他,他目不斜视一一走过,只给观众留下一个高大坚定的身影,沉默而一往无前,仿若神祇。   最终,洛城走到了八角笼前方。   将国旗交给曹教练,又脱下T恤,他走到检察官面前,低下头接受检查。拳套和护齿都被一一检视过,面部也被抹上滋润的凡士林。在听到检察官“Good luck”的祝愿后,洛城睁开眼,望着正前方灯火通明的八角笼,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这次一定能行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回过头,备赛团队四人已经准备就绪。叶清专注地望着他,眼神清明。而她身后,站着无比紧张的闻人律。这个惯来冷静自持的Alpha,呼吸甚至比自己还要急促,那双狭长的凤眼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仿佛不想放他走进八角笼之中。   洛城忍不住笑了笑。   “过来,”他在四周嘈杂的声音中对闻人律招招手,“给我一个幸运之吻。”   “什么?”闻人律没听清,还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立刻紧张地、担忧地走了过来。没想到,洛城抓住他的风衣领子用力一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屏幕的转播中,直直吻上了他的唇。   观众席顿时一片哗然。   闭着眼,洛城用力地、执着地吻了足足五六秒,才猛地松开恋人,转身朝八角笼走去。闻人律被亲得神志恍惚,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被笼网覆盖……他走进了这方不足七十平的笼子,背对自己昂扬站立着,高举双臂,已然做好了大杀四方的准备。 第139章   随着《沧海一声笑》的伴奏逐渐隐去, 场馆中响起了爱尔兰风笛的声音。   站在笼子里,隔着笼网,洛城可以看见一束耀眼的追光打到通道入口——那里站着一个身披绿白橙三色国旗的人, 皮肤苍白, 胡须浓密,胳膊粗壮宛如遒劲的树根。洛城注视着他沿着通道大步走来,呼吸不禁愈发粗重,心跳也越来越急促, 仿佛密集的战鼓, 在身体中重重擂响。   这时,叶清在笼网外头喊他:“洛城!洛城!”   洛城回过头,蹲到角落,略显紧张地看着她。她两只手用力抠着笼网, 目光强烈、语调迫切:“你要兴奋起来,要激动起来!就是今天了,知道吗?你的反应会像闪电一样, 他连一根汗毛也碰不到!奥康纳现在是一架疲劳驾驶的车,他追不上你的!”   “好!好!”他一迭声答应着, 深呼吸站起身, 过于沸腾的血液、过于抖擞的肌肉令他的全身、甚至大脑都夸张地警醒着。他的双手兴奋地颤抖,五感似乎也灵敏了好几倍,一双眼甚至能看清台下奥康纳略显疲惫的眼神,和面对检察官时不耐烦的表情。   ------------------   不多时,奥康纳在观众的喊叫中大步走进笼子, 沿着笼边踌躇满志地逡巡、挥舞双臂。洛城全程立在笼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一个猎人, 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闻人律坐在贵宾席上,还沉浸在刚才被恋人公开亲吻的恍惚之中,浑身热燥燥的,连女儿拍拍他手都没感觉到。他痴迷地望着八角笼里静立如神祇的洛城,忍不住焦渴地抿了抿唇,口干舌燥。下一秒,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主持人走进笼子,开始慷慨激昂地报幕:   “女士们、先生们——这场比赛是今晚赛事的头条主赛!三位场外裁判负责为比赛打分,分别是西蒙-琥珀、奥利弗和安东尼-泰勒。当比赛开始后,八角笼内的执裁由丹-马克裁判负责。”   “现在,全场观众以及全世界正在收看比赛的UFC粉丝们,你们翘首以盼的时刻即将开始,从中国香港的体育竞技场进行现场直播——就在此刻!一场五回合的UFC轻重量级比赛立刻上演!首先介绍——”   主持人退后一步,让出空间给摄影师推近镜头:“蓝角选手!他是一名踢拳格斗家,职业战绩为二十一胜四负一平,身高为一米八久、称重体重为93公斤,来自中国平兴,现在是轻重量级排名第五的选手——The iron fist,洛城!”   随着话音落下,洛城不疾不徐地转过身,面对着台下期待的观众,从容而笃定地抬起胳膊,用力握了握拳。   接着,主持人将麦克风换到右手,左臂如风车一般用力挥转,指向另一侧:“接下来介绍红角选手!他是一名综合格斗家,职业战绩为二十一胜三负,身高为一米八七、称重体重为93.5公斤,来自爱尔兰的都柏林,现轻重量级的金腰带持有者,也是量级排名第一的选手——The notorious,Glen O’conner!”   面色苍白的金发络腮胡斗士走到笼边,朝着观众昂起脸、傲慢地抬起双手,迎接他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嘘声:“吁——”   听见这样的声音,奥康纳表情错愕地睁开眼,也装不下去了,收起陶醉的神情,阴鸷地回过身,盯着洛城小声咒骂。   这时,裁判丹-马克走上前,将结实的胳膊横在两人中间,交待比赛中的注意事项:“All right gentlemen,we’ve been stated the rules,protect yourself all time,follow my instruct。Fair competition and clean,touch glove, let’s do it!”   随着一声哨响,台下的观众们齐齐伸长了脖子,比赛开始——   双手抬起抱架,谨慎地挡住脖颈与下巴,洛城注视着奥康纳阴鸷的脸,精神高度集中,心跳声剧烈得几乎压过了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对方亦是警觉地看着他,左脚在前,以前受过伤的右脚在后,脚下轻轻跳跃、移动,似乎在思索从什么地方开始试探。   然而这次洛城却不打算跟他磨叽,游走几步之后便果断地上前用刺拳和后直拳试探。奥康纳没料到他这次如此激进,立刻向后退去。却不料洛城紧接着一个转身后摆,长腿猛地踢向他的小腹,正正踢得他向后砸在了笼网上,刚忙借着笼网的弹力匆匆躲开!   “哦——!”台下的观众们不禁发出感叹的哄叫,解说席也大吃一惊,惊讶道:“Iron fist今日好激进啊!完全不像二番战那样思前想后……真的是胸有成竹吗?”   “奥康纳都被他吓了一跳,绕着笼边跑出好远!哦……!洛城在追击他,穷追不舍!一开始就这么全力以赴,后续体力更得上吗?”   “安心啦!现在对于Iron fist来说,体力是他的强项,不是他的短板!”   将奥康纳追击得跑了大半个笼子,洛城又不疾不徐地停下,微喘着对他勾勾手,退回了笼心。观众席奚落的哄笑声刺激得奥康纳有些气恼,他抬着双臂护住头颈,气势汹汹地逼上去,也学着洛城,抬起左腿用力低扫向对手前探的右腿!然而,洛城只轻轻一个顺势抬腿,就把力卸了下来,举重若轻。   奥康纳有些羞恼,紧接着前压出拳,一个前直拳接大摆拳,疾风一般从洛城躲闪的头顶擦过去。他出拳很快,但洛城今日好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一双瞳孔缩成针尖,在他刚出拳时就抬臂护好头颈,并迅速摇闪躲开。之后更是一记上勾拳,用力打在了奥康纳的鼻梁上!   “太精彩了!”解说员不禁兴奋地喊叫:“奥康纳被打中了,鼻子马上开始泛红!”   被打了个正着,奥康纳忍着痛楚向后退去,通红的面部愈发狰狞。洛城在对面不疾不徐地朝他笑了一笑,还短促地一摊手,戏谑道:“What?You hurt?”   “……Fuck you!”咬牙咒骂着,奥康纳羞恼地冲上前,一个隐蔽的低扫接组合拳,迅如疾风地招呼过去!   洛城躲开了低扫,却来不及躲开他的拳头,被他正正打在防守的手臂上。感受着肌骨上传来的疼痛,洛城在手臂后面兴奋地笑笑,眼底猛地闪出了亮光。   接下来,双方开始了狂风骤雨一般的进攻。   看出洛城的防守比上次更为严密,奥康纳似乎放弃了对他脑袋的进攻,开始主攻他的腹部和下盘。为了保证后续的脚步移动不受限制,洛城的膝盖始终小心地放松着,随时准备内旋卸力。同时,他也在不断的寻找机会,向奥康纳的脸部出拳,猛烈击打他高耸的鼻梁!   几次交手下来,洛城的腹部被打得泛出粉红,奥康纳的鼻梁也浮起了红色的砂点。   “目前的击打数是21对23,奥康纳稍逊两招,而且他被击打的地方多为头部,这在后续的判定中会落到劣势!洛城被打中的地方大多是躯干,不知道这一次,他有没有carry a baby呢?”   香港的解说员说笑地道。   就在这时,八角笼中风云突变——奥康纳见数次进攻没有成效,居然冲动地接住洛城扫踢的腿,将他猛力向前推去,直直顶到了笼网边!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抱摔,台下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站了起来,张大嘴,屏息静气地看着笼中形势。闻人律的双手抓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俨然担忧得不轻。   齐同雪坐在一旁,先安抚一下瑟缩的月凨,再望向儿子——当看见闻人律手背上嶙峋的筋骨时,她将手覆过去,轻轻地拍了一拍。   而笼中,洛城面对面被奥康纳绞住脖颈,企图做一个断头台。 KSP在台下着急地大喊:“翻身,转换把位!把身体顺过来,别折住脖颈!”   洛城显然还记得他传授的逃脱方式,绷紧腹肌抬起双腿,在笼网上一蹬、一翻,很快便挣脱了出来!   观众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奥康纳在这呼声中不甘心地爬起身,重新抬起抱架,筹谋着下一次进攻。这时,回合只剩下10秒的打板声响起,望着洛城依旧专注的双眼,他咬咬牙,最后一次试图低扫——不料,这一次洛城没有再抬腿卸力,而是将膝盖往外一旋,正正对向他扫踢的左腿!   防守的膝盖与胫骨相撞,所有人都看见奥康纳瞬间踉跄,狼狈地向后退去……!洛城宛如一只看见猎物受伤的狮子,眼睛一亮,冲上去想要补拳。这时,回合结束的哨声响起,裁判眼疾手快地挡到了他们中间。   边角团队立即拿着补给包冲进来,叶清赞许地看着他,一边用冰袋给他冰敷腹部,一边布置接下来的战术:“现在他的左腿已经受伤了,下一回合他必定会更换站架!他的右脚比左脚更加脆弱,接下来你就扫踢他的脚踝,狠狠地踢!势必在第二回合把他的右脚废了!”   叶清的话冷酷而果决,曹教练在一旁听得不敢吭声,只老老实实地做好后勤工作。   洛城喝下一口电解质水,呼吸略微沉重,却不凌乱。他看着对面角落面色懊恼的奥康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   第二回合开始。   在做了紧急的冰敷和止痛处理后,奥康纳的左脚稍有恢复,不再踉跄,但确实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后面去,改回他惯用的反架。   看着他贴着胶布的右脚脚踝,洛城不疾不徐地游走着,脸上露出了一个迫不及待的笑容。   此时双方的站位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奥康纳不再占据笼心,而是沿着笼边游走;洛城则稳坐钓鱼台,站在最中央伺机而动。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洛城飞快上前一步,用左腿扫踢他的右脚。奥康纳似乎有所防备,迅速地跳步后撤,保护自己脆弱的脚踝。   一击落空,洛城也不着急,缓缓试探着压近。就在这时,奥康纳突然暴起进攻,用他的长臂直取洛城的脸!刺拳、后直拳、摆拳,迅如疾风。洛城一边防守一边摇闪,虽然脑侧被扫到一点,但还是将大部分进攻躲了过去!   “精彩的攻防!”解说员兴奋地喊着,激动道:“第二回合,两人依旧保持着高水平的对抗,体力十分充沛!”   “Iron fist的防守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啊!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被正正打中过头和脸,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的比赛给了他教训。”   正说着,八角笼中,洛城瞅准机会,在奥康纳意欲前压进攻时,狠狠地一个正蹬,在他小腹上蹬了一脚!疾步后退之中,奥康纳略微失去平衡,终于被追击而至的洛城扫中了右边小腿!   顿时,他失去平衡,向后倒在笼角。洛城眼睛一亮,宛如巨鹰扑食,甩起双臂狠狠地砸向他的脸!奥康纳的鼻梁被用力打中,立即绽开一个血口,红彤彤的一条横在山根下方。但就在洛城想要继续进攻时,奥康纳用双臂箍住他的后颈,叫他奋力搂向自己,压缩空间,不再给他起手的机会。两个人顿时在笼网下缠斗起来。   “想不到这次交手,主动选择地面对抗的居然是奥康纳?大概是因为上次比赛,他尝到了自己强大力量的甜头,想要将洛城摁在角落里,寻求TKO或者降服取胜。”   虽然洛城的柔术技巧比奥康纳更熟练些,但看见他被那条粗壮的手臂狠狠勒在怀里,闻人律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不过,虽然洛城挣脱不开,但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打不到奥康纳的脸,就奋力地捶击奥康纳的小腹。但与此同时,他的脑袋也暴露在对手面前——奥康纳一手勒住他的脖颈,一手抬起来,握着拳头狠狠砸向了他毫无防备的头顶!   霎时间,闻人律的心狠狠一揪,几乎无法呼吸,脑海里不断闪过洛城半年前做针灸时频繁呕吐的景象。不过,洛城好像记得他的担忧,只被砸了两下,便奋力从奥康纳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逃脱了!洛城逃脱了!此时他处于上位,奥康纳在下位,他会不会砸拳呢……噢!他砸拳了!一下、两下、三下!狠狠砸在奥康纳脸上!”   终于从这个家伙汗臭的怀抱中挣脱,洛城一股嫌恶的怒意直冲脑门,忍不住交替挥舞长臂狠狠砸向他的脸!奥康纳将手臂挡在面前,勉强挡了几拳,但还是不免被砸到三下。疼痛之中,他赶忙抬起双腿,狠狠地向上蹬踢!   洛城后仰躲过,这家伙趁此机会飞快地翻身,一溜烟爬了起来。   “哦,真遗憾,终究是没能在这次机会拿下奥康纳!”解说员可惜地道。   起身之后,奥康纳比刚才谨慎了许多,脚下警觉地游走着,深陷的蓝色双眼紧盯着不放。他发觉这次的洛城异常难缠,防守做得太好,同时用不断的正蹬保持距离,导致自己无法发挥长处,取得KO。   怎么办呢……不禁咬牙,他粗重地呼吸着,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然而洛城的脚步依然游刃有余、轻快敏捷。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鬣狗,稍作休息之后,便又攻了过来。   这次洛城依旧瞄准了他的脸。   被迫与他对攻换拳,奥康纳试图找到他的疏忽,想用力击打他的下巴。洛城的抱架却十分灵活地变换着,招式转换仿若炫技,甚至有几分咏春的气质,用手臂与肘挡住了好几下奥康纳的进攻!   “哇——”解说员和观众不禁惊叹地叫出声来:“从没见过Iron fist这么精彩的防守与躲闪!……天啊!他简直像一代宗师,出招行云流水!”   “太从容了,太机敏了!这一次的洛城肾上腺素爆棚,完全是状态全开啊,甚至比他生产以前的表现更好!”   “所以有时候我想,生育真的拖累了他吗?……如果不是这次生育,我们恐怕也看不到全力以赴的洛城吧?”   “对,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还好他有了孩子!”解说员赞同地说着,半晌,还扭头望向摄像机,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多谢你,妹妹崽!”   月凨:……啊?   此时,闻人律紧张地看一看表,发现这一回合只还剩下20来秒。奥康纳的边角团队似乎也提醒了他剩余的时间,这名络腮胡斗士的节奏明显放缓了,由进攻转向纯粹的防守。   洛城依旧在不断寻求扫踢的机会,低扫被奥康纳躲开,就想办法中扫、并继续攻击他的鼻梁。然而,在奥康纳刻意的躲避和严密防守下,第二回合还是被他拖到了结束。   看着洛城略有些不甘的面色,叶清这次和缓了许多:“很好,就这样打!他的体力已经逐渐见底了,步伐移动也越来越沉重。下一回合,我们争取想办法ko他!你的防守还是要做好,尽量别再被他拖入地面……他后退时重心不稳,你可以在追击他之后紧接着扫踢,破坏他的平衡!”   “OK。”喝下一口水,洛城目光如炬。淋漓的汗水裹满他高大的身躯,闻人律从后面看去,恋人嶙峋的脊背宛若雕像,令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一定要胜利啊!他紧握的掌心沁出了热汗。   -----------------   第三回合开始。   回到笼子中央,奥康纳那双深陷的蓝眼睛已经露出了不甘但疲惫的顽抗神色。边角团队不知给他安排了什么战术,如今回合一开始他便十分迫切地进攻,仿佛笃定在近距离之内,洛城无法ko他。   这种时候,最佳的应对之策便是避其锋芒。洛城迅速地向后退去,开始放他风筝,只间或在奥康纳进攻结束的时候稍微还以颜色,骚扰似的还一两拳,又或者狠狠将他蹬开。   然而,这游刃有余的态度似乎又激怒了他。奥康纳瞪着那一双疲惫的蓝眼睛,嘴里不断粗喘着,苍白的皮肤已变成赤红。他的左腿胫骨上有一个深深的淤青,那是第一回合撞到洛城的膝盖时留下的伤痕。鼻梁上的破口已经结痂,鼻子被打得通红,活像一个狼狈的小丑。   观众席的呼声已经甚嚣尘上。   洛城不紧不慢地遛着他,一分钟之后,奥康纳的攻势便力竭地缓了下来。他粗重地喘息着,脚步迟滞,脊背微微佝偻。见状,洛城眼底灼灼一亮,不再保留余力,仿佛终于等到时机的猎豹,迅猛出击——   他压低脑袋,右手虚虚一晃,在奥康纳抬手格挡之时,左手后直拳如迅雷般穿过他手臂之间的夹缝,狠狠击中了他愈发脆弱的鼻梁!   霎时间,两道血液从鼻孔里淌落下来,滴到斑驳的垫子上。洛城听见奥康纳的边角团队在懊恼地嚎叫,台下观众在惊呼,而奥康纳被猛力一击,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脸,狼狈地向后退去。   洛城果断选择了追击。   组合拳疾风劲雨一般打向奥康纳,络腮胡斗士急切地向后退着,纤细的、旧伤未愈的右脚踝却仿佛承受不了他如此的体重和凌乱的步伐,在后退之中猝然地、毫无防备地扭了一下!   解说员不禁挺直脊背,双眼瞪得宛如灯泡:“奥康纳的右脚好像扭了!……他的面色变了,变得好苍白,这一次扭得似乎不轻啊!”   话音未落,笼里的洛城也注意到这一点。他不再犹豫,血液躁动着冲向踉踉跄跄的奥康纳,一记中扫迅疾地踢出——奥康纳赶忙护着脖颈缩腹防守,洛城的腿却猛地变向,狠狠地踢中了他的手臂和侧颈!   只听得“砰”一声闷响,奥康纳痛苦地向后退去,虽然没有昏倒,但已经摇摇欲坠。   观众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群情激昂,期待着那个决胜时刻的来临。   见他没有倒下,洛城嘴里不禁狠狠地吐一口气,那瞬间,脑子里电光石火地划过了数个将奥康纳打倒的方式。   突然,他注意到了笼网——这面紧密的、将所有格斗选手紧紧束缚的网,结实而富有弹性。下一刻,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血液奔腾,肌肉抖擞!他咬紧牙关,助跑一步高高跃起,右脚蹬上笼网,再旋身一踢……!   感觉脚面狠狠扫到奥康纳的侧颈,一声闷响之后,这名身材魁梧的斗士终于轰然倒下,再无反应。   “凌空踏笼飞踢!”解说员破音地大吼起来,“洛城以一记飞踢,在第三回合的第三分十六秒,ko了奥康纳!”   “哔——”裁判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音:“It's over!”   霎时间,四周爆发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体育馆的屋顶。洛城气喘吁吁地站在笼子里,感觉这些声音简直像奔腾的千军万马,如此不真实,又如此汹涌,层层叠叠地将他淹没了。   刚才还无比充沛的力气像汗水一般从毛孔中蒸发出去,他脱力地跪在了笼子里,面向观众,面颊被比汗水更炽热的东西淹没了。曹教练、叶教练和靶师小秦激动地冲进来,在欢呼声中拥抱住他:“阿城!阿城!你做到了!你拿下了金腰带!”   洛城被他们团团围着,胸腔中像爆发了巨大的热流,泪水不自觉地滂沱。他几乎是放声恸哭着,双拳不知是兴奋还是释然地捶打着曹教练的后背,声音沙哑:“啊——”   他吼得那样大声,像一只终于打败对手、抢下地盘的狮子。闻人律红着眼眶立在台下,听得一清二楚。他好想上台拥抱洛城,但待会儿还要宣读结果……而且月凨也哭了,他只得抱过女儿,哽咽地安慰她:“不哭,月凨不哭!妈妈打赢了,我们要高兴,知道吗?”   这时,医疗团队将奥康纳放上担架,从笼子里抬了出来。他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神智还有些模糊,脚踝也淤血肿胀着,显然无法再站立。   一些观众对他抱以嘘声,但更多的观众是在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完全无视了比赛的败者,只为同胞的胜利而欢欣雀跃。   几分钟后,八角笼里恢复冷静。洛城穿上了t恤,被裁判拉着手腕站在笼子中心,等待主持人宣读结果。   ……在他身后,Dana扛着那条金光闪闪的腰带,已经等在了笼子里。   “经过三回合的奋战,比赛以KO结束!今夜的胜者,UFC轻重量级金腰带的主人是——The iron fist,洛城!”   汗湿的蜜色长臂被高高举起,洛城望着笼子外面为他山呼的观众,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下一秒,他的腰部一重——Dana为他捆上了那条沉重的金腰带。   “ Congratulations!”这个精明的白人alpha说着,伸出双手,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You deserve it!”   “谢谢!”洛城擦去泪水,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浓重的鼻音。随即,主持人将话筒递到了他面前:“洛先生,恭喜你拿下轻重量级的金腰带!对于这场比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一开口又想哭了。洛城撇开脸平复一下情绪,半晌才扭回头,望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道:“我要感谢我的公司、我的粉丝,和我的备赛团队——上一场比赛,我对我的力量很不自信。不止别人质疑,我也质疑自己作为omega的这一部分。但现在,我向世界证明了、也向我自己证明了,omega是可以在八角笼中胜出的!这不仅仅是我的努力,也是备赛团队的功劳!”   “现在拿到金腰带,你对下一个对手有什么想法吗?”主持人又问。   但洛城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推开主持人,拿过话筒:“等等,先不说这个。”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他戴着金腰带翻上笼网,骑在笼边上,双眼闪闪发亮,喘息着望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喂!”他喊,“……你还愣着干什么,不上来吗?”   所有人都望向他视线的方向,追光灯也打了过去——闻人律在刺眼的光线中怔忡地抱着月凨,面露无措,不明白恋人要做什么。下一秒,他看见洛城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做了一个将什么东西套在无名指上的动作。   那一刻,他脑子里猛地炸开了,血液奔腾、燥热难当。可是——闻人律马上又想到,自己没有带戒指来!刚要变得粉红的面色立即转向煞白,懊恼的情绪压过欣喜,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洛城骑在笼边上,“哈哈哈”地大笑出声:“你摸摸你的口袋!”   闻人律猛地怔住了,大脑空白一秒,随即赶忙把月凨递到妈妈怀里,伸手摸兜——左边没有,右边……有一个小盒子!   掏出来一看,正是他定做的那个戒指,深蓝色的盒子上还印着“HARRY WINSTON”两个单词!   ……这戒指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兜里的?   此时再望向洛城,这个万众瞩目的金腰带得主露出了一个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洋洋得意,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弗里斯兰马。   那一刻,闻人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刻翻越座位,在周围观众铺天盖地的起哄声中奔进八角笼。闻人律跑到洛城面前,激动难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说不出话,只能疾喘地仰望着恋人的笑脸,心跳声、血液奔腾声像蜂鸣一般,在耳中响成一片。   终于,他单膝跪了下来,打开盒子,露出那枚璀璨夺目的十克拉蓝钻戒指。所有的人都寂静无声,显得他沙哑的声音更加颤抖:“洛城……你,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洛城骑在笼网上,嘴角高高上扬着,不疾不徐地摆过腿,面向他,轻轻跳了下来,金腰带在他腰上发出“咔嚓”窸窣声:“昂,我愿意!”   “哦——”顿时,体育馆内的万名观众发出欢呼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为剧烈。闻人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猛地将洛城搂进了怀里……紧紧相拥的恋人像一对交颈的天鹅,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体育馆上方的四面屏转播着他俩湿漉漉的面庞,欢呼的海洋之上,胜利的音乐响起,像庆贺,又像是对有情人的祝福。 第140章   比赛结束的半个钟后, 观众已经陆续散去,然而媒体影音室外的过厅里还聚集着许多记者。他们大多数是没有受到UFC官方邀请的媒体,无法参加赛后发布会, 但又想对新晋的金腰带得主进行采访。所以只能耐心地蹲守在通道外的区域, 守候着洛城和闻人律的出现。   不多时,换了身休闲服的洛城终于走了进来。   他走在备赛团队的最后面,应该是冲过澡了,一头编发已经解开, 半湿地披散在肩头。那条沉甸甸的金腰带挂在他左肩上, 他用左手扶着,无名指上那枚海水蓝大钻戒闪闪发光;右手则拿着一块披萨,一边走一边大口吃。   看见围栏之外的黑压压媒体,他明显愣了一下, 脚下一顿,随即露出诧异的笑容:“你们在这里等我啊?”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答:“是呀!顺便也等你男朋友~”   闻人律穿着羊绒风衣跟在他身后,不由也笑了起来。   无法, 洛城只好把剩下的披萨全部塞进嘴里,一边加快速度嚼啊嚼, 一边听记者发问:“洛先生, 我们注意到你的边角团队之中有一名omega女性,请问她是哪家公司的教练?”   “她啊!”洛城含糊地叫着,伸手把曹教练身后的叶清拉了出来:“她是腾云的叶教练!”   “这样?所以这次比赛,是腾云给了你们援助?”   “对呀!这次咱们是登峰腾云联军……”   这边他在受采访,隔着一米远, 闻人律也被缠住了。那些记者们知道他会粤语,干脆都用粤语采访他,叽里咕噜的, 洛城想偷听都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洛城这边告一段落。他立刻从曹教练那儿拿了一块披萨,一边吃一边暗戳戳地凑到闻人律身后听他做采访。那模样鬼鬼祟祟的,看得媒体朋友们都笑了出来。闻人律也憋着笑回头瞥他一眼,继续用粤语回答记者的问题。   眼瞅着他靠得越来越近,那双眼睛滴溜溜的,一副很好奇的模样。记者朋友忍不住问闻人律:“佢识不识讲粤语?”   闻人律笑着摇摇头:“佢唔识。”   听出这俩的对话中好像提到自己,洛城眉头一拧,那眼睛瞪得快掉出来了,还骨碌碌地转一下。记者笑得不行,说:“佢好鬼马噢~”   闻人律回头看恋人一眼,抿唇笑得无法自制,脸上浅浅的酒窝都露了出来。记者朋友干脆把话筒转向洛城,看看他想说什么。洛城无措地看一眼话筒,立刻正色,挺直脊背,用自己蹩脚的粤语一本正经地胡乱回答:“係啊係啊~”   把一群人逗得大笑不止。   辗转来到媒体影音室, UFC官方邀请的媒体们已经在台下等候多时。洛城一进来,他们便开始鼓掌、欢呼,庆贺他的胜利与幸福。搞得洛城怪不好意思的:“好了好了,不起哄了,我脸都红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终于舍得把金腰带放下来,摆到自己身前。洛城拢一下外套,面容神采奕奕的,双眼晶亮,显然比赛时的肾上腺素还没有消退。一名记者迫不及待地发问道:“Iron fist!先恭喜你拿到金腰带,同时又收到了男朋友的求婚钻戒。我想问,这次三番战,你有预料到自己会在第三回合就ko奥康纳吗?”   洛城似笑非笑地掰过话筒,眉毛一挑:“其实我想在第2回合就tko他。最后20秒如果不是他一直避战防守,我可能已经成功了。”   “这次比赛你加强了腿部的进攻,请问是不是出于力量方面的考虑?”   “……有一部分是。大家都知道奥康纳的臂展长、拳头重,我如果想赢,就不能跟他硬碰硬,这就是战术的意义。”   “奥康纳的右脚踝在与骨头的比赛中曾经受伤,请问你的战术有考虑这一部分吗?”   “当然有。”洛城从容地靠到椅背上,面带微笑,“他不仅仅右脚踝有陈伤,这一次他的赛前准备也很糟糕。大家都明白称重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一个选手如果连自己的体重都不能控制,那么他注定失去对比赛的掌控。”   接着,又有另一个记者举手发问:“我注意到你的边角团队中有一名omega女性,她似乎是腾云的教练助理。请问,她有没有给你带来战术上的启发?”   “不仅仅是启发,”洛城直起脊背,靠到桌边上,神情变得笃定而认真,“叶女士是一名很优秀的教练,她的水平绝不仅限于助教。是她挖掘了我作为omega的长处,根据我的身体特点,一手制定了比赛的战术。这一次比赛的胜利,我非常感激她。她帮我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不仅仅是比赛的方面。这一次拿到了金腰带……我想,我已经可以正视自己了。”   在后台听见这句话,闻人律看着出口投进来的灯光,不禁酸涩地深吸一口气,眼底又一次泛起了热意。   -------------   发布会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两点。   走出室外,初春的风有些凉,洛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闻人律拉着他的手收进衣兜,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街边,钻进等候已久的车里。洛城刚坐好,就被闻人律亲了一下眼睛——这个人脸上的笑容似乎一直没停过,那双狭长的凤眼里仿佛盛着春水,笑盈盈地看着他:“……陆特助提前去酒吧安排了庆功宴,我们现在过去庆祝。”   “还有庆功宴啊!”这张柔情蜜意的俊脸离自己太近了,那一刻,洛城没忍住,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那就去吧,正好我想喝点儿酒。”   柔软而温热的,吐着热气的嘴唇……闻人律吻得着了迷,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美妙而不真实的梦里。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着,两人忘情地在后座亲吻,一时间谁也不想分开。   直到闻人律忍不住伸出手,伸进衣服下摆,抚摸他的腰部。温热的手指碰到奥康纳打出的浓重淤伤,洛城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嗷……”闻人律赶忙停下亲吻,低头查看:“很痛吗?”   “痛死了……”亲热被打断,洛城扁扁嘴,有些气闷。想再继续,可闻人律已然被伤处吸引了视线,懊悔道:“啧,药都在曹教练那边……刚才应该问他拿一管药膏的。”   看着他专注而自责的眉眼,洛城忍不住舔了舔唇:“……唔,等会儿下了车再说吧。”说完,拽住恋人的衣领将他拉起来,又吻了过去。   等到达酒吧门口时,二人走下车,嘴唇已亲得又红又亮。问曹教练要了药膏,闻人律把他推到门柱后头的阴影里,掀起衣服下摆,仔细擦拭那片被打出淤青的腹肌。洛城痛得没有余裕再心猿意马,只得龇牙咧嘴地看向陆续下车的人群——他看见了丹尼尔和林秘书,但齐同雪和月凨却不在人群之中。   赶忙揪一下闻人律的头发,他问:“你妈妈带着月凨回去啦?”   “嗯,月凨困了,先让她回去睡觉。”擦好药膏,闻人律将恋人的衣服下摆仔细拉好,又凑过去亲吻一下,揽着他走进酒吧大门:“走吧!他们都等不及了。”   一跨进门,就听得“砰”的一声,彩花和晶亮的碎屑像星星那样撒下来,扑了洛城一脑袋。陆庭风、KSP、闻人晴和伍沛霖都在,还有前来观赛的其他选手,乌压压一大群人,一齐鼓起掌来,大声祝贺:“咱们的金腰带终于回来啦!”   洛城笑着抖一抖头发,脸上一派的春风得意,随即双手抓着金腰带,高高地举了起来:“我现在是——世界第一!”   “哇啊!!!!!”大家伙儿配合地尖叫起哄,口哨声乱飞。一时间,气氛空前热烈,酒吧里响起恣意而率性的音乐,灯光闪烁跳跃,Party即刻开始。   大摇大摆地坐到卡座上,洛城刚吃了一口桌上的沙拉, KSP便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冠军~跟我喝一杯酒吧!”   或许是得到了名分的缘故,闻人律坐在一旁,看着这个昔日的情敌靠近自家恋人,心中只觉一片坦然,甚至还有一股微妙的优越感。KSP注意到他紧盯的视线,忍不住道:“Seth~Come on!你们都要结婚了,就别这么斤斤计较了吧?”   闻人律自得地笑笑,眉毛一挑,捏着洛城的下巴凑过去亲吻一下,轻声道:“我去找陆庭风,你好好玩~”说完,他起身走向不远处的陆特助,大概又是商量公事去了。   看着这家伙从容的背影, KSP忍不住暗戳戳地编排道:“城,你就喜欢这种工作狂?”   洛城懒洋洋地拿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饮下一大口酒:“你说得没错,我就喜欢他这么一板一眼的~”   “哇噢,我好嫉妒!”KSP嘻皮笑脸的,随即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金腰带仔细打量,笑着道:“改版后的金腰带我还是第一次碰呢!我家里那个比较华丽,花纹繁复,你这个简洁许多……以后清理起来倒是方便。”KSP揶揄道。   洛城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接下来陆续有人走上前庆祝他此次的胜利,洛城一个个拥抱过去,畅快地不停喝酒,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陆庭风在远处看见,忍不住跟闻人律使眼色:“他喝那么多,你不管一管?”   “喝就喝吧,反正今天难得高兴。”闻人律纵容地望着恋人,嘴角淡淡地勾着,视线柔软。陆庭风忍不住“咦惹”一声,皮肤泛起鸡皮疙瘩,嫌弃道:“恶臭情侣……行了行了别秀恩爱了,哪天给你俩接一个情侣综艺!上那儿秀去,保证让你们的cp粉欢呼雀跃!”   闻人律听了,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咱们公司有发布求婚的新闻吗?”   “没有……!”陆庭风失笑地瞪他一眼,“目前只发了夺冠的新闻,求婚的新闻都是别的媒体发的。如果你想发一个独家的官方新闻,那得拍个新的物料才行——比如说,你们俩十指相扣的照片。”   ……闻人律马上去找洛城拍摄。   就分开这么半个小时,这家伙已经喝得半醉,面颊酡红。见他过来,洛城迷茫的眼睛亮了一瞬,立刻抓住恋人的衣领:“小律……”他这样喊,“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跟陆庭风商量公事去了。”被那一声“小律”叫得耳根发痒,闻人律赶忙扶住他,幸福得几乎想要叹息。   半醉的恋人像无所顾忌的大狗,神情和动作都十分直白。洛城迷离地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身体紧贴上来,沙哑而迫切地低喃:“闻人律……我好热,我想回酒店……”   闻人律正拉着他戴着戒指的左手认真摆弄,两人掌心相对,十指交扣。一蜜色一白皙的两只手,仿佛金与银的交错,分外和谐。洛城茫然地靠到他肩上,垂下眼帘,看他一刻不停地折腾:“……你要干什么啊?”   “拍个照,发新闻稿。”把两人十指交扣的双手放到金腰带前面,露出那枚璀璨夺目的海水蓝大钻戒,闻人律用心地拍了一张照,发给陆庭风,这才心满意足:“公司老总和新晋金腰带喜结连理,当然要正式地昭告天下~”   看着他满意得溢于言表的俊颜,洛城呆了两秒,随即匆忙放下酒杯,盯着他的脸吻过去:“闻人律,闻人律……”   被他吻得耳朵发热,闻人律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无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他,心潮澎湃,幸福得胸膛都要炸开了:“唉,唉……!怎么啦?”   洛城闭着眼,微皱着眉,额际都是细密的汗珠,一边吻一边沙哑地呢喃:“我想做碍……闻人律,我想做碍。”   脑子里“嗡”的一声,闻人律几乎是瞬间应了起来。赶紧背过身,隔绝他人的视线,他激动而艰涩地咬牙道:“庆功宴才开始了半个钟呢!而且你受伤了,咱们把伤口养几天,再……”   “你不做是吗?”没料到恋人居然拒绝自己,洛城不满地板起脸,抬头瞪着他,醉醺醺地赌气道:“好,那我去找KSP……”   ……闻人律赶忙将他拽住,沉下面色,拖着他大步朝酒吧大门走去。   洛城的长手还记得拿走了吧台上的金腰带。   -----------------   二十分钟后,两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里。   金腰带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两张火热的唇几乎是一刻不分地亲吻着,脚下踉踉跄跄,一边往床铺走,一边脱衣服。当洛城被闻人律推倒在床边时,他的上身已然赤祼,露出饱满的胸肌和带着淤青的腹肌。   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闻人律看着他被欲望控制的直白眼神,只感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起来,一部分冲向头脑,一部分则冲向下腹。   禁欲半年的身体一点即燃,闻人律俯下身热烈地亲吻他,洛城也极度配合,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与他交融。鸡尾酒的味道在两人嘴里弥漫着,闻人律好像也醉了,不断地吸吮、不断地低喃:“洛城,洛城……”   “嗯……操!”急躁地咒骂一声,洛城的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双腿焦灼地蹬踢:“帮我把裤子脱掉!”   闻人律立刻将他裤腰的扣子解开,顺着大腿一推,再用脚尖一蹬,洛城身上再无遮掩,精实的身体一览无余。   ……但闻人律已经顾不上欣赏了。   用手与嘴唇迫切地感受着恋人的身体,他一路顶礼膜拜,直到吻到洛城在比赛中被踢得隐隐淤青的小腿肚。然而这些亲吻太过浅薄,有如隔靴搔痒,根本满足不了被胜利和幸福冲昏头脑的洛城。   新晋的金腰带得主毫不顾忌地抬起长腿,踩上恋人的肩膀,用沙哑的声音不满地道:“你别亲了……快过来,我想做了。”   望着眼前一览无余的景象,闻人律只觉全身像沸腾一般火热,喉管吐出来的气息也是滚烫的。他不由自主地埋头俯了下去,洛城不禁闷哼,闭上眼,反手抓住床单,再无余裕催促。那双帮助他拿下金腰带的结实长腿,如今痉挛地曲屈着,耻骨肌绷得竭力而分明。   室内开始弥漫起两股不同的气味。   一股是沁人的兰花香,一股则是清新的麦青香气。闻人律的鼻子贴在洛城潮红的蜜色皮肤上,大口呼吸着这股越来越浓郁的麦青味……一想到这是作为Alpha的洛城在渴求自己,而不是出于Omega的本能,他就爽得全身的毛孔都要张开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拽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用品。闻人律终于俯到恋人的身上,额头与他重重相抵,两人都发出了嘶哑的、缠绵在喉咙深处的呻吟。   太久了,双方缺乏彼此的时间太长了……如今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忧虑,肆意纠缠,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忘情。   整张床被带动得“吱嘎”轻响,床头也不断撞到墙壁,发出“咚、咚”的声音。闻人律忽然间停了下来,抱住洛城小声地笑:“好像还是家里那个榻榻米好一些……不会响。”   洛城大汗淋漓地搂住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定的榻榻米吧?”   “对。”厚颜无耻地承认下来,闻人律忍不住在他侧颈长长一吻,“吱嘎”声又开始摇曳。   洛城的脑子彻底不清晰了,双眼迷离地看着天花板,视野不断摇晃……半晌,身体被翻一个个儿,他的手扒到床边,双眼看到窗外璀璨的维多利亚港。空虚被逐渐填满,进若鳗行、摆若蛭步。过于强烈的感觉被稀释、拉长……他终于可以慢慢享受,长手垂下来,惬意地哼哼了一声。   注意到他痴怔的视线,闻人律俯下身,将下巴垫到他肩膀上,哑声道:“想看夜景?”   洛城迷糊地呻吟:“来了这么多天,天天都忙着训练,还没仔细看过呢……”   “好,那今晚让你尽情地看。”   下一秒,身体被他揽着抱起来,放到全景窗的沙发窗台上。洛城的手撑上宽阔的窗户,指环与玻璃轻轻碰撞,发出“噹”的细声。随即,视野又开始摇晃,大脑陷入混沌……望着灯火辉煌的维多利亚港,以及波光粼粼的海面,洛城轻轻哼着,恍惚地道:“怎么办……我好像会很喜欢香港。”   “为什么?”闻人律在身后哑声问。   洛城缓缓眨着眼,随即脱力地趴上窗玻璃,胸前的皮肤感到一片冷凉:“……因为我在这里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荣誉、爱人、世人的欢呼。他想不出此时此刻,还有谁比自己更幸福、更圆满。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今夜全都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伸手拂开恋人后颈处的长发,闻人律轻轻吻上腺体的位置,搂紧这具结实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叹息地闭上了眼:“……我也是。”   --------------   一个多钟后,当闻人律帮洛城洗过澡,自己再清洗一番,走出浴室时,这个人已经懒洋洋地瘫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开始刷网页了。   “我拿金腰带的新闻上热搜头条了耶!”洛城快乐地举起ipad冲他晃一晃,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活像一匹小马驹。   闻人律轻笑一声,爬上床搂住他:“求婚的新闻排在第几?”   “排第五。”洛城说,“咱们的cp粉们高兴疯了,这会儿已经把视频都剪辑都出来了——”   “是吗?我看看。”闻人律津津有味地点开一个,就见作者把二人所有同框的物料都找了出来,配上音乐,交错剪辑,质感宛若电影大片。在红毯上并排前行的两人,被记者拉郎配时相隔数米的两人,以及二番战时,那条无奈挥出的白毛巾,那不甘而暴怒的一拳……最后,画面来到三番战之前,两人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   看见洛城揪着自己用力亲吻时,另一只手偷偷地把一个小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闻人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个时候做的手脚!”   “对啊~”洛城得意地摇头晃脑,“你这家伙缜密得很,不把你亲晕了,怎么搞小动作?”   闻人律忍笑地咬住下唇,低下头亲吻他,一边吻一边追问:“你怎么发现我那个求婚戒指的?我可是连敏姨都没告诉,拿回家就收起来了。”   “有一次你出差,我不是去你那儿接月凨吗?”洛城闭着眼,惬意地享受着他的亲吻:“我想检查一下你那段时间有没有用套,一拉开抽屉,就看见了这个戒指。”   闻人律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检查结果如何,满意吗?”   “哼,勉强及格~”洛城哼哼着,双眼突然气闷地睁开,埋怨道:“不过后来你怎么把它放到书房去了?出发那天害得我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汗都急出来了!”   “过年那会儿,你不是过来住了几晚吗?我怕我打开抽屉时,被你看见……时机又没成熟,我就放到书房,跟我的证件摆到一起了。”闻人律亲着他的脸道。   打开抽屉……?洛城敏锐地斜眼睨他,面露鄙夷:“你这家伙,那几天都做好用套的准备了,是不是?!”   闻人律顿时停下亲吻,视线飘移,装作无辜。洛城眯起眼,翻过身,双手掐住他白皙的脖子,开始秋后算账:“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计较呢……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把登峰卖给褚云争,嗯?!”   被他掐得轻轻咳嗽,闻人律眉眼紧蹙,痛苦间露出一丝茫然:“咳咳咳……不是,谁跟你说我把登峰卖给褚云争了?”   洛城“啊”一声,怔愣地拧起眉,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受到了欺骗……? 第141章   面对恋人震惊的、怀疑的眼神, 闻人律茫然了两秒,拉开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这个假消息是谁跟你说的?”   洛城忿忿地瘪起嘴,垂眼瞪着床单:“……陆庭风。”   失笑地勾起唇, 闻人律忍不住伸手捏他的面颊, 解释道:“他骗你的,我没有卖登峰——虽然一开始谈判时,褚云争确实提了这个要求,我也答应了。但他好像不是那么执着, 伍沛霖在一旁劝了两声, 他就改口了。后来协商的条件是我把登峰20%的股份卖给他。”   “……那,卖股份就卖股份,你干嘛要让唐秘书去欧洲那边找其他股东回购股份啊,这么大动作?”洛城还是不大相信。   “因为我不想把我手里的股份卖给他啊!”闻人律耐心地给恋人解释:“原来我手里有55%的股份, 陆庭风20%,我的两个老同学加起来是25%。之前你不是比赛输了嘛,他们也怕你再输一次, 我一说要回购股份,他俩就答应了。前几天那些股份已经转到我名下了, 现在你赢了金腰带, 明天咱们公司的股票肯定会涨。我准备等它涨高点,再卖给褚云争。”   ……原来是这样!洛城恍然大悟地盘腿坐着,一股被涮了的憋屈感在心中升腾。突然,他咬牙切齿地挥起手臂,在闻人律赤裸的后背上狠狠扇了一掌!“啪”一声清脆响亮, 回荡在房间里,闻人律直接痛得倒在了床上!   “嘶——!你打我干嘛!”   “谁让你不告诉我啊!”洛城气恼地咒骂着,扑到他身上, 飞快地做了一个水蟒绞:“害我内疚那么久,一边训练一边牵肠挂肚!”   “咳咳咳!”闻人律再一次被恋人勒得呼吸不畅:“我也是不想影响你训练嘛!谁知道陆庭风撒谎骗你呢……”   见他的脸都涨红了,洛城隐约心疼,还是松开了手。闻人律艰难地喘息一阵儿,转过身看他。只见那张饱满的唇后怕地瘪着,眉眼也气鼓鼓地斜着,他心里仿佛一池水被搅起了波浪:“怎么,担心公司啊?放心,我才舍不得卖呢。我还打算,等我俩领证了,给你转一部分股份……”   洛城一听,那双马驹似的眼睛立刻抬起来:“干嘛给我股份?”   “这样才能把你跟登峰绑定啊!”闻人律笑着去吻他,“你跟登峰的比赛约已经全部履行完毕,接下来得把你升级成老板才行,不然你一个不高兴,跟别的公司签约怎么办?”   听他拿自己以前的气话来说嘴,洛城气笑了,忍不住咬他一口。两人打闹一般吻着,半裸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半晌,倒又把欲望勾了起来。   -----------------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酒店大堂集合,准备出发回申城。洛城老远看见陆庭风,当即一个百米冲刺,一巴掌扇在他后背上,痛得陆庭风跳了起来:“嗷——!痛痛痛,你打我干什么!”   洛城面目森冷地阴笑:“谁让你扯谎骗我!”   陆庭风顿时理亏地语塞两秒,随即龇牙咧嘴地扯出一个笑容:“我这不是,想激发你的潜力嘛……”   闻人律抱着月凨走过来,冷冷剜他一眼:“激发潜力?……哼,还好洛城拿到了金腰带。要是他压力太大发挥失常,你看我不找你算账!”   说完,拉起洛城扬长而去。   看着这夫夫俩一个鼻孔出气的冷酷身影,陆庭风那个气急败坏,在原地恶狠狠地打了一套降龙十八掌,这才咬牙切齿地拖着行李箱跟上去:老子以后要是再管你俩的事儿,我就是狗!   这一次,齐同雪跟丹尼尔也跟着上了飞机,说去看一看儿子的家。月凨开心坏了,小主人似的,一本正经地坐在奶奶膝头,连说带比划地给他们介绍家里的成员:“家里有李奶奶,还有路易,有楼梯,有花花,有小树……”   女儿有妈妈帮带,闻人律终于能安安心心地跟恋人坐在一起,整个人惬意得无法言喻。他拉着洛城的左手,欣赏他关节上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口。璀璨的蓝钻戒指戴在他粗糙的手指上,果然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霸气又华丽。   洛城撇着脸,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戴多大的戒指?”   闻人律也睨他一眼,脸上带着笑:“你睡觉时跟死猪似的,我拿着软尺量来量去你都没动静。”   洛城立刻扑过来捏他的脸:“你才跟死猪似的!”   傍晚七点回到家,敏姨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的菜等着了。她一看见齐同雪就叫夫人,叫丹尼尔小少爷,齐同雪赶忙制止:“叫名字就好啦,我们也不是什么夫人少爷的……”   路易猝不及防看见两个陌生人走进来,整个狗进入了一种警惕的捕猎状态当中。丹尼尔眼睛一亮,蹲下身张开手,喊它的名字:“路易!”   路易一愣,歪着脑袋,似乎在想,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可紧接着,齐同雪也蹲了下来,轻轻吹一声口哨,拍拍巴掌:“路易~过来!”   大狗将信将疑地伏着脑袋走过去,闻一闻那四只手,细长的尾巴逐渐摇了起来。   闻人律和洛城都看得惊讶不已:“第一次见路易这么亲人!”   齐同雪笑着抚摸大狗顺滑的长毛:“没办法,我有狗缘~”   那天晚上,一家人边吃边聊,很是尽兴。月凨有些兴奋,饭也不好好吃了。吃两口就去拽一拽奶奶,再吃两口,又扒拉一下小叔叔,骚动得很。   洛城看见,眉毛一挑,把小丫头喜欢吃的蔬菜肉卷端到自己面前,以一口一个的速度飞快消灭!小丫头果然“昂——”地哀叫起来,也不敢磨蹭了,赶紧大口吃饭!   齐同雪看见,忍不住掩着唇,闷声发笑。   洛城的金腰带被闻人律收进了电视柜旁的展示柜里,他以前拿的那些奖杯奖牌则摆在周围,如众星捧月,十分惹眼。吃完了饭,丹尼尔就在柜子前转来转去,并用手机不断自拍,给自己和金腰带合影。   一会儿洛城走过来,他眼睛一亮,拉住“嫂子”,那个谄媚,那个崇拜:“Chan,跟我合照一张吧?你把你那个戒指露出来,就我哥求婚的那个……我要放到我推特上!”   这小孩子心性!洛城好笑地斜他一眼,去主卧摸出蓝钻戒指戴上,微微屈膝,跟这个“小叔子”合照了一张。   闻人律正跟妈妈在阳台上聊天,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笑。齐同雪注视着洛城揶揄丹尼尔时的促狭神情,忽然叹息一声,道:“你比我幸运,没有走弯路……我蹉跎太久了,中间兜兜转转好几年,那时候真的有些迷茫。”   闻人律垂眸听着,忽而一笑,轻声道:“妈妈,但你不走弯路的话,就没有我了。”   齐同雪眼睛微瞪,随即笑了出来,伸手摸摸儿子的脸:“也对噢!……哈哈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那天晚上,当闻人律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躺在自己床上玩手机的洛城时,他忍不住爬上床,把恋人搂到怀里,叹息一声,在他肩膀上密密地亲吻。   感觉屁股上抵着一个坚硬的东西,洛城瞬间警觉,斜眼瞪他:“你怎么又发晴了?”   闻人律的唇在他颈侧游走,声音含糊:“就是看见你躺在我的床上……有点激动。”   “什么你的床?”洛城霸道地眯起眼,理直气壮道:“现在已经是我的床了!”   “是吗?”闻人律的声音中透出笑意:“那得等你跟我领证再说……”说着将他压到身下,大手摸进被子里,攻城略地。洛城还躲呢:“嘿你!你昨天不是说等我伤好吗,怎么现在又不顾忌了?等等……嗷,你碰到我肚子了!”   闻人律立即把手向下移去,摸进裤腰里,在他颈肩一边亲吻一边道:“原来你昨晚没醉啊?那为什么昨天急着跟我做,现在又不行了?”   “昨晚……嗯昨晚……刚打完比赛嘛,有点儿兴奋……”洛城的声音慢慢含糊,带上喘息。闻人律低笑一声,声音逐渐暗哑:“这样?那看来还不能让你太快退役,至少得再打两场……”   “操!你想的是让我比赛吗?”   “不然呢?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冤枉我……”   粗糙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欲罢不能地揪住枕头,关节绷得发白。洛城不甘地哼一声,无可奈何地被情潮卷了进去。   --------------------   第二天上班,闻人律那个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满足。陆庭风拿着UFC那边发来的账单收入明细给他看,忍不住“啧”一声,嫌弃道:“你爽完了吗?没爽完再去找洛城腻两天,别一副发椿的样子跑来公司!”   闻人律一支笔准确地砸到了他脸上。   揉揉鼻子,陆庭风耐着性子坐下来,指着ppv分成一栏道:“这次洛城的ppv收入为1200万美刀,出场费600万美刀,花红20万……”   闻人律一听,面露惊异:“这一期数字赛的ppv卖了1.2亿吗?”   “是啊!有史以来ppv收入第二高的数字赛呢,仅次于奥康纳跟骨头打的那一场。”说着,陆庭风递过一个iPad,点开网络上的视频给他看:“不止这些,Harry Winston官方还认领了你俩求婚的那枚海水蓝大钻戒。我觉得,咱们好好运作一下,说不定能帮洛城拿下这个代言。”   诧异地挑眉一笑,闻人律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止呢!奥迪、悍马、吉普都发来了洽谈的邀约,咱市里的官方媒体也打来电话,说想给洛城做一个专访,更别提别的什么运动牌子的代言……李雪的电话都被打爆了!昨晚一直拖着我帮她处理事情。”   金腰带的威力是以前那些小打小闹的胜利无法比拟的。洛城拿下冠军,彰显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力量,更是代表着国家的力量。闻人律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惬意地靠到椅子里,慢悠悠转了一个圈,发号司令道:   “悍马的邀约推掉,奥迪和吉普的可以应下来,择日安排行程。所有的采访,优先官方的,其次是各大时尚、体育刊物。Harry Winston那边……可以探探他们的口风。得到答复以前,先不要答应同类珠宝的邀约——手表的话倒是可以接触一下。”   “嘿嘿嘿,你还记恨悍马之前的出尔反尔啊?”陆庭风一边乐一边记录着,又问:“体育品牌的代言呢?”   “以前签约的那些继续维护,但只出席重磅活动;其他的邀请……先不着急答复。收集起来,到时候再开会一起讨论。”   “好。”陆庭风正想把ipad一起拿走,却被闻人律扣了下来:“我再刷刷新闻。”   陆特助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走了出去。   经过一天的发酵,洛城夺冠的热度稍有下降,但已经积累了许多网友的讨论。闻人律津津有味地点进去,欣赏大家对于自家恋人的溢美之辞,看得那叫一个惬意!   洛城踏笼飞踢KO奥康纳的视频下方,评论已经盖起了高楼:   “我的妈呀!我真的想不到洛城居然会以这样的招式获胜,太精彩了,太炫酷了!以后UFC每次盘点经典KO,奥康纳都要被拉出来鞭尸一次,哈哈哈哈哈哈,太爽了!”   “他这辈子都要当洛城的背景板了。”   “洛城这一脚真的把我踢服了。我还以为他变成omega之后,再也打不出精彩的比赛了!结果他反倒比以前更强!哎哟我……我真是服了,服了!”   “我也服了……城哥,以前我不该质疑你。”   “他这次比赛,兴奋得手都在抖,你们看见吗?哇我一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稳了!”   “有吗?我去看看重播……”   “哎哟妈呀,重播又看见他亲登峰老板,啊崩溃……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哎算了,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只要他比赛打得精彩,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1!只要他一直这么强,他生二胎三胎我都支持!”   看见“二胎”这个字眼,闻人律笑笑,心里骚动,但并不以为意:洛城肯定不愿再生了。对他来说,有月凨一个已经足够……不过,如果有机会,再来一个像他的孩子也不错。闻人律神游天外地想。   翻着翻着,他意外看见了洛城参演的那个电影,官方宣传号也跑出来认领了一个片段——就是那个踏笼飞踢的动作。他们将洛城这个精彩的片段与电影中的相似招式剪辑在一起,面向中国地区的网友大肆宣传:“金腰带精彩继续!就在5月16日,全球首映!”   ……原来是快要上映了呀。唔,那还得帮洛城准备参加首映式的行头才行。   再继续翻,他又刷到了两人cp粉剪辑的嗑学视频。一群粉丝在评论区嗷嗷大喊:“结婚!结婚!马上结婚!”   “我本以为洛城是被强迫的,没想到……555,原来他是心甘情愿的!好好好,我从k城毕业了,我要爬墙律城!”   “欢迎姐妹迷途知返~我们律城就是稳稳的幸福哈!官配cp放心嗑!”   “你们说,他们会在申城的哪个区办理结婚证啊?我想去蹲守……”   “我也想……”   结婚证啊……闻人律放下ipad,开始查良辰吉日。一会儿查到个四天后的日子,他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洛城,问:“咱们要不四天后去领结婚证?”   洛城正带着齐同雪和丹尼尔逛申城呢,一边转悠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四天后?没那么快吧,你妈妈和弟弟还要多玩几天呢。”   “那就七天后,七天后的日子也很好。”   “好好好你来订,反正那天我跟你走就是了。”洛城的回答很敷衍,闻人律却高兴得不行:“那就这样决定了,到时候我们一早就出发!”   ----------------------   六天后,丹尼尔终于玩尽兴了,也吃爽了,依依不舍地跟着妈妈回美国。   闻人律和洛城带着月凨去送机,小丫头极舍不得奶奶和小叔叔,抱着他俩默默流眼泪。那可怜的小模样,把齐同雪心疼得呀~反复跟儿子叮嘱:“暑假带她去我那儿吧!好好住一阵子,让我跟小月凨相处久一点……”   闻人律笑着点头:“一定去!”   回去的路上,洛城坐在车里津津有味地设想:“你妈妈那边的沙滩和海水好漂亮!暑假过去的话,我一定要试试冲浪。上次太仓促了,都没能去海边逛一逛……”   “好啊,到时候我陪你。”闻人律说。   “就你?”洛城鄙夷地斜他一眼,“还是别了吧!你那皮肤,白得跟什么似的,多晒几下不得脱皮呀?到时候浑身发痛可别怪我。”   “我可以在阳伞底下看你冲浪啊。”两人的关系稳定了,闻人律说话愈发直白,根本不遮掩自己对于爱人的迷恋。洛城听得耳朵一酥,忍不住抿唇憋笑,伸手捏他的脸:“我就这么好看?”   偏头撇一眼他笑意盈盈的嘴角,和顾盼神飞的眼眸,闻人律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一下,眼神十分认真:“……当然好看。”   洛城脸热地把手抽出来,肉麻地咋舌:“你真是……以前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呢!”   闻人律淡定否决了以前的自己:“一去不复返了。”   洛城乐得放声大笑。   ---------------------   第二天,两人穿上正式一些的衣服,收拾了证件,准备出发民政局。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时,洛城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先别去民政局……你带我去一趟墓园。”   闻人律才想起还有这事儿,莫名有些紧张:“需要买什么祭拜的东西吗?”   “买点纸钱线香,卤味甜酒就行。”   “还要买一束花。”闻人律补充。   洛城咬着唇捏一下他的脸:“可以啊,出师了!”   “老师教得好。”将车子拐一个弯,闻人律开车朝市集驶去。   买好祭拜的用品之后,两人来到墓园周边,又在一家花店打包了一束花,这才郑重地走进墓园里。经过大门时,看门的老大爷似乎认出了他们,惊讶道:“哎,你们不是电视上的……前两年半夜?还兴师动众的来这儿折腾过一次。”   两人歉疚地笑笑,冲老大爷点点头:“对,是我们。”   “哈哈哈,我就说没认错~”老大爷顿时满意了,捧着茶缸乐滋滋的喝了一口。   沿着阳光明媚的道路走去,闻人律拉着恋人的手,精准来到洛梦娟女士的墓碑前,把洛城都给惊着了:“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埋在这里?”   闻人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以为你闹失踪的时候,我都找过你多少次了?”   ……洛城顿时悻悻地没了话。   点燃线香,插进小香炉里,再慢慢将纸钱燃起来。闻人律垂着眼,仔细地把纸钱折成元宝型,再一个个丢进火里。洛城忍不住盯着他小扇子似的睫毛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咬住下唇,露出一个暗自得意的笑,一边倒酒一边冲墓碑上的妈妈抛个媚眼:“怎么样,妈,我带来的这个人……够好看吧?”   闻人律停下动作,没脾气地笑了一下。   “今天我跟他要打证嘞!他可有钱了。以后他赚的钱,他的股票、他的房子,全部都有我的一半!他爸也有钱,他继承之后,那钱全都是你孙女的!”洛城越说越歪,闻人律听得都想掐他:“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妈就爱听这个!”洛城理直气壮,“我妈说,爱在哪儿,钱就在哪儿!你把钱全给我,她就放心了!”   闻人律哼笑一声:“给你没问题,但这钱要我来管——不然你识人不清,又被骗走怎么办?”   洛城顿时露出了耿耿于怀的憋屈表情。   他没了话,闻人律终于可以跟岳母好好表示两句:“阿姨,我来看过你两次,你记得吗?之前太仓促了,没能好好祭拜您……我跟你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之后,我会把股份转到他名下,房子、车子都会买给他。我不会变心,这辈子如果他不嫌弃我,我会一直跟他在一起。赚到的钱、攒下的家底,以后都给我们的女儿。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会把他照顾好的。”   他说得平静而坦然,神态笃定,任谁看了都无法怀疑他的诚意。洛城坐在一旁,听得心里暖哄哄的,眼睛热潮潮的,忍不住瘪瘪嘴,身子一歪……靠到了闻人律肩膀上。   “一直照顾我哦,不准嫌我烦哦?”   “当然不会。”   闻人律扭头吻了一下他的额。   -----------------   五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民政局。   两个钟头前预约的时间作废了,闻人律只能现取了个预约号码,拉着洛城坐到长椅上等待。   这俩人高马大又西装革履的,一个高贵俊美,一个野性帅气,惹得其他打证的情侣都忍不住偷偷注目。   有人悄悄偷拍了照片,发给朋友分享:“我操,我在民政局看见一对好帅的夫夫!他们是明星吗,长得好醒目啊!”   照片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被粉丝拦截到了:“啊啊啊啊律城去打证啦!在xx区民政局!附近的姐妹们快去蹲守呀,等待你们的实况图!”   网上顿时炸了锅,舔颜的舔颜,嗑cp的嗑cp,还有人在等直播。对于网上的兵荒马乱,洛城浑然不知,还在跟男朋友确认呢:“你确定我俩可以打证吗?我的身份证上写的可是alpha!”   “确定,我让人提前打过招呼了,大家都知道你是AO双性,所以会特事特办。”闻人律拉着恋人的手,声音紧绷,掌心亦忍不住沁出了一层热汗。   洛城感觉不对劲儿,抬起交握的手一看,不禁笑出声来:“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闻人律板着脸瞪他一眼:“没你这么游刃有余!”   洛城大笑着凑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过了半个钟,终于排到了他们。在填写完申请单之后,工作人员带他俩去拍摄结婚证件照。两名人高马大的alpha在红布前一站,气质南辕北辙,却又分外和谐。   摄影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开始指挥闻人律:“左边那位先生,你可以笑笑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嘛,对不对?笑一下,就像右边那位先生一样。”   洛城扭过头,果然见闻人律的表情有些紧张,嘴角紧绷绷的,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忍不住轻啧一声,他凑到恋人的耳边,在他耳朵上用力亲了一下。闻人律果然破功,忍着笑诧异地望过来,捂住耳朵:“你干嘛?”   “笑一下嘛!”洛城催促他。   这下,闻人律终于泄露了喜悦的心境,对着相机露出了一个喜不自禁的微笑。一会儿照片冲出来,洛城看着相片中的两人,顿时乐坏了:“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耳朵好红!”   闻人律的视线则停留在洛城那张自然而率性的笑脸上,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一下,心满意足地又笑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两人的结婚证终于办好了。   一人拿着一个红本本走出民政局,洛城一边走一边看,津津有味地念叨:“嘿,你居然比我小三岁呢!你个小鬼头,以后要叫我哥,知不知道!”   闻人律则是不舍得挪开眼,看得入迷:“……我才不喊你哥。你是我老婆,不是我哥。”   “你说谁是老婆啊!”笑着伸手推他,两人打打闹闹地走向汽车,旁若无人。直到开门上车时,洛城听见有人喊自己,才终于抬起头,发现不远处居然聚集了一小群人……!   “洛城!”他们欢欣雀跃地尖叫着:“百年好合啊!”   洛城站在车边,露出一个诧异的笑,随即抬起手,朝人群用力招了招。他的笑容在阳光下那样灿烂,光彩夺目,简直要把太阳的光芒比了下去。   -------------------   回到家,两人把结婚证给敏姨和月凨看,那叫一个喜气洋洋。月凨还小,看不大懂,到敏姨跟她说:“爸爸妈妈这是结婚啦,永远在一起啦!”她便兴高采烈,举着那两本结婚证在地毯上快乐地蹦跳起来。   “傻宝宝!”洛城好笑地评价。   将晚饭端上桌,敏姨瞥一眼月凨快乐的舞姿,忍不住道:“以后你俩办婚礼,可以让月凨去做花童呢!”   洛城饥肠辘辘地坐下,却愣住了:“要办婚礼吗?”   闻人律警觉地一拧眉:“为什么不办?”他这模样好严肃,搞得洛城不敢再有异议,干脆随他折腾:“行行行,办就办!你把婚礼准备好,到那天我去露个面就行!”   ……说得这么事不关己,气得闻人律狠狠掐了掐他的后颈!   正吃着饭,突然有人按门禁。敏姨诧异地放下筷子,走上前答复,却在对讲屏幕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身子一僵,紧张地扭头望向闻人律:“少爷……是老爷来了。”   闻人律筷子一顿,不满地拧了拧眉。 第142章   待闻人谦信和夏管家走进门时, 月凨已经吃饱饭,被敏姨抱进卧房去了。一并被带走的还有路易,以防它看见这两个“不速之客”, 又张牙舞爪的。   洛城倒是还坐在餐桌边上, 对那俩老头子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见他不动如钟地坐着,闻人谦信本就紧绷的面色更不好看了,拧着眉吹胡子瞪眼的。夏管家赶紧扶住他的手, 轻轻拽了拽:“老爷, 咱们今天是来和好的,不是来吹毛求疵的。”   闻人谦信只得将不满的情绪用力压了下去。   走到客厅坐下,闻人律还算给面子,给他俩端来了两杯热茶:“今天过来, 有什么事?”   茶是岩茶,汤色红亮,浓香扑鼻。闻人谦信勉为其难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面色稍霁,干瘪的眼帘抬起来, 望向这个面色从容、春风得意的年轻alpha:“你今天……跟他领结婚证了, 是不是?”   “是。”闻人律神态坦然,狭长凤眼中带着一种好整以暇的情绪,俨然已经完全不在意他的看法。看着这样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儿子,闻人谦信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自己的脊梁深深地塌了下去, 连同身体里那股精气神也一并消失了。   他沙哑地叹了一口气。   “前几天,你妈是不是在这里?”   闻人律眉毛一挑:“怎么,你还派人盯着我?”   “我用派人盯着吗?”闻人谦信的语调里透出一丝怨气:“你求婚的时候, 她不就在边上?电视转播清清楚楚的,我想不知道都难!……回来之后,你那男朋友又带着她到处逛,家里不少人都看见了,我朋友也看见了!你要不想被我发现,就别这么高调!”   闻人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气息微喘,闻人谦信又喝了一口茶,半晌才无力地道:“你现在结婚了,我也不想念叨你了……但是,家里的事业,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你弟弟不争气,我打拼了一辈子的东西,不能交给他……”   “阿姨愿意吗?”闻人律不冷不热地提醒一声。   “不愿意也没办法,谁让他们自己没点儿本事。我会分点儿股份给他们俩,保证他们每年的生活费;等我死了,还会设立信托基金,每月发一笔钱……你要是高兴,就让阿杰在公司里做点儿杂事;要是不高兴,就随便他怎么混吧!”   闻言,闻人律扭头望向洛城,当着老爸的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答应?”   ……闻人谦信气恼地咬紧牙关,五指握紧了拐杖。   洛城正在啃一只辣炒蟹,嘎吱嘎吱的,嘴角都是红油。他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仿佛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答应了有什么好处?股份给你吗,价值多少,每年分红如何?……总不能让你给继母和弟弟白打工吧,对不对?”   闻人谦信气得不轻:“那些公司价值千亿!你居然跟我讨价还价?你知不知道……”   洛城无视他的怒气,淡定地啃断蟹钳,用冷漠而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准备给闻人律多少股份?”   想起这家伙雷霆万钧的一拳,以及他在八角笼中那副专注凶狠的模样,闻人谦信莫名打了一个颤,喉咙突然哑了,只剩下嘴唇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地颤抖着。而且,儿子好像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干瞪眼半晌,他也只得憋屈地回答这个家伙的问题:“我持有的股份,会转60%给他。等我死后,他还能再继承50%……也就是说,小律最终能继承80%。剩下的那20%,就留给阿杰他们母子俩。”   ……百分之八十啊!   洛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随即灼灼地望向闻人律,满脸都写着“快给月凨攒家底!”这几个字。闻人律被他这狗德行气得发笑,差点儿翻了个白眼。   沉默地思忖一会儿,半晌,他终于抬起眼帘,望向父亲期盼的干瘪双眼:“我可以答应,但你要负责跟阿姨和弟弟解释清楚,别让他们来骚扰我。公司的事,我不会立刻接手,你让人理清楚了,按部就班地跟我做交接,整个过程大概二到三年——你能接受吗?”   闻人谦信终于松一口气,肩膀放松地垂了下去:“二到三年……跟我预计的差不多,那就这样办吧!”   仿佛完成一件牵肠挂肚的大事,闻人谦信整个人眼见着和顺了一些,面颊不紧绷了,眼神也柔和许多。他终于能平心静气地靠进柔软的沙发里,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热茶……半晌,他好像想起什么,四下里打量了一番,问:“月凨呢?”   闻人律却不准备给老爸面子:“她害怕你,躲起来了。”   闻人谦信:“……”   夏管家干笑一声,打圆场道:“老爷,来日方长嘛!你以后多来转转,给小小姐买点儿玩具、娃娃什么的,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闻人谦信板着脸,没再吭声,坐在那儿忍气吞声地喝光了一杯茶。   ----------------   一个月后,在距离五一假期还有两天时,闻人律终于把公司的股份卖的卖,转的转,重新分配完毕。   目前他持有登峰40%的股份,洛城、陆庭风和褚云争各持有20%。股东大会告一段落之后,陆庭风还笑嘻嘻地问褚云争呢:“褚总,以后登峰要仰仗你们腾云和升冠照拂了哦?”   褚云争面无表情地白他一眼,不说话,拿起董事会工作报告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这厮又去揶揄闻人律:“如何,现在城哥成了股东,是不是得给他个职位当当?”   “我正有这个想法。”说着,闻人律撑着下巴,看向一旁茫然翻阅财务报告的洛城,面露笑容:“……让你当副总好不好?”   “啊?”洛城抬起头,一副“你在搞笑”的表情:“所以之后我打卫冕战,就是登峰副总亲自上台退敌?”   陆庭风不禁哈哈大笑。   闻人律也被他逗笑了,但还是坚持己见:“有何不可呢?员工们肯定会更支持你的。”   “切,随便你,反正我再怎么当,也只是个挂名的副总。”说着,洛城将面前那些什么报告、章程推得远远的,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这种东西,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了,老子看得头疼!”   第二天下午三点,在大家工作得昏昏沉沉之时,一封人事任命通知书悄悄地发到了公司内网上。有人点开通知,瞬间瞪大眼睛,惊叫起来:“洛城当上咱们公司的副总了!”   大家纷纷侧目,好奇地瞅一瞅,随即“嗨”一声,见怪不怪道:“这不是很正常嘛!上个月看他去跟律总打结婚证,我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天。以后咱们登峰啊,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店喽~”   “夫妻店?那,城哥的比赛约还用续签吗?”有人疑惑地发问。   大家伙儿顿时认真地思考起来:“应该……不签了吧?都是自己人了,还有什么签的必要?”   “那也得约定一下服务费的抽成比例吧?”   “你们说,城哥变成副总之后,会不会把服务费比例压低,他自己拿多点儿?”   “……应该不会!城哥很大方的,我听说上次他们去香港比赛,是他据理力争,律总才把大家的房型都升级成海景房的。”   “话说回来,三年前,城哥还给咱们许了个诺言呢,就在他请长假之前。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不记得。”   “什么诺言呀?”   “我先不说。哪天碰到城哥,我再问问他~!”   看着公司论坛里的这些匿名讨论,闻人律好奇地拧起眉,忍不住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满嘴跑火车了?请长假之前……啧,都准备隐居养胎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突然,身后侧方传来细微的开门声。随即一个温热的身体趴到自己肩膀上,两条长臂搂住脖子,嗓音沙哑,昏昏沉沉:“困死我了……下午太好睡了,我都差点儿起不来。”   后脑袋感觉到恋人饱满的胸肌,一股淡淡的麦香味儿随即袭来,闻人律不禁心猿意马了一瞬,摸着他的小臂轻轻揉捏:“起不来就再睡一会儿,反正现在才三点多。”   “不要……”洛城跟一只慵懒的老虎似的,在饲养员身上打滚磨蹭:“睡得太久,晚上就睡不着了。”   这时候,闻人律心机地侧一下脸,这人便会粘过来,在他脸上蹭一蹭,又亲一亲。不禁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闻人律开始秋后算账:“……我见有人说,三年前,你还没请假时,在公司里跟人承诺了什么?”   “嗯?”洛城终于清醒了些,直起脊背趴到恋人头顶,茫然地看他电脑屏幕上的讨论。半晌,这家伙诧异地“哈?”一声,显然已经忘光光了:“我承诺了什么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闻人律忍不住把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里,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是不是不是!”洛城窜躲一下,伸手把他推开,困惑地拧眉趴到桌边,盯着屏幕冥思苦想:“我真不记得了!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啊?请假之前……请假之前,我在干什么来着?”   望着恋人挺翘饱满的屁股,闻人律眉毛一挑,没吭声,只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滑过去,双手顺着大腿,一路摸到了裤腰上。洛城被摸得一抖,头也不回,反手打开:“哎呀你别吵我!我问问他们……”手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闻人律不为所动,继续攻城略地:“你问你的,我摸我的,我们互不打扰。”   “……怎么不打扰啊!”感觉屁股一凉、臀尖一痛,随即皮肤上传来滑热的触感,洛城臊得跳了起来,双手提起裤腰,面红耳赤地用气音嚷嚷:“你疯啦,这里是办公室!”   “百叶窗关着呢,没人看见。”眼疾手快地用双臂把他困在桌边,闻人律执着地吻过去,抵在恋人大腿上。洛城头顶快要冒烟了,奋力推开他的脸:“……万一、万一唐秘书进来怎么办?!”   下一秒,闻人律把他抱起来,大步走进休息室里,还记得打上了反锁。   ---------------------   五点十五分,洛城一脸怨念地跟在恋人身后,耿耿于怀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你个臭不要脸!”他不断地用脚尖踹闻人律的腿肚子,咬牙切齿的,锁骨上好几个新鲜出炉的吻痕,“臭流氓!以后我再也不来陪你上班了,你这个白日宣淫的下流老板!”   闻人律头也不回,淡定地伸手拉住他,脸上都是餍足的从容:“好好好,都随你,反正我回家吃也是一样的。”   ……洛城气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走出训练馆,两人到达停车场,正要上车,冷不丁被三个年轻的员工叫住了。其中一名女Beta似乎比较胆大,两眼发亮地冲洛城挥手喊:“城哥!以前你说,等你当了老总,要给我们下午放一个钟头的假,专门用来休息吃下午茶!……还作不作数啊?”(在第二十六章 )   洛城怔住了,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复苏,瞬间想了起来。他不禁深吸一口气,挣扎几秒,最后硬着头皮应一声:“那个……肯定作数!”   “耶!”那三人欢欣雀跃地跳起来,随即挥挥手,欢呼着“城哥威武!”开心地跑掉了。洛城头疼地龇牙咧嘴一会儿,悻悻地扭头望——闻人律眯起眼斜着他,已然将这笔账记在了小本本上:“洛城啊洛城,你可真会给我开源节流啊!”   洛城讨好地笑笑,这会儿也不念叨他了,一副能屈能伸的可怜样凑过去,无辜地哀求:“小律~小律~你看大家都怪不容易的,中午吃个饭,一点半又要上班。累得没精打采,怎么有精神处理工作呢,对不对?就让他们多休息一个钟嘛,工作量还是那么多,他们肯定会按时完成的~”   每次他一喊“小律”,闻人律就知道,这家伙又要坑自己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老婆是自己求回来的,再怎么任性、再怎么大手大脚,他也只能受着。   长叹一口气,闻人律板着脸,嘴巴撅一撅:“嗯?”   洛城眼睛一亮,立刻支棱起来,用力亲他一口!大老板便勉为其难地把这事儿揭过去,拉着他上了车。   ---------------   五一假结束之后,两人都忙了起来。   洛城的新代言陆续敲定了,要配合品牌方出席各种活动。闻人律则要去京城那边接管父亲的公司,按部就班地交接工作。   两人相隔千里,在忙得心烦气躁之时,闻人律只要收到李雪发来的活动视频,看一看洛城打扮得帅气不羁地在活动展台上侃侃而谈、朗声大笑,高大身材鹤立鸡群,分外醒目。心里的疲倦便会一扫而空,火焰变作一池静水。   “活动结束了吗?跟我视频一会儿吧。”他还要这么向老婆撒娇。   回到保姆车上,洛城会给他打视频通话:“累死我了……”他瘫在后座上撅着嘴巴抱怨,身上的廓形西装压得皱巴巴,“笑了一个下午,我脸都僵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两天。”闻人律贪婪注视着恋人闹脾气的脸,嘴边不自觉地微笑,“等回到家,你好好泡个热水澡,明天再找罗师傅松解一下,就舒服了。”   望着他俊美的面庞,洛城眉毛一挑,突然起了坏心:“泡澡的时候要不要跟你视频啊~?”   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上的李雪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闻人律闷声轻笑:“好啊,你敢开视频,我就敢看。”   ……李雪默默地堵住了耳朵。   新婚期的爱侣难免黏糊,短暂分别之后的相聚也变得格外撩拨人心弦。经常是月凨刚跟爸爸抱一会儿,他就拖着妈妈进房里去了,要过两、三个钟之后才会出现。   小丫头十分不解,忍不住去扭房门的把手——居然反锁了!她委屈地哼哼一声,开始执着地敲门。敏姨看见,赶忙将小家伙抱走:“月凨等一等啊,等爸爸和妈妈亲够了,就会出来了。”   “月凨也要亲呀!”小丫头不满地撅起嘴巴。   “好好好~”敏姨忍着笑,“待会儿你问他们亲个够!”   --------------   日子就这么蜜里调油、井然有序地过着。六月十七日那天,在一个炎热的下午,闻人律突然从公司赶了回来,把午睡的洛城叫起床,道:“……李志明抓住了!”   洛城立即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整整三年!三年啊,这个诈骗犯终于落网!洛城一边穿衣服一边咬牙切齿地问:“钱追回来了吗?”   闻人律摇摇头:“没有。”   “……操!”洛城忍不住气恼地痛骂了一声。   来到警察局,两人在辩护律师的帮助之下见到了这个形容枯槁、干瘪枯瘦的Beta男性。他好像吃了很多苦,一见到洛城便哭了起来,悔不当初地道:“城哥……我对不起你呀!当初我如果不去赌就好了,我以前都玩儿小的,他们哄我玩一把大的……我、我就陷了进去!城哥,我错了,是我拖累了你!”   “你也知道你拖累我啊?”洛城面色阴沉地冷哼一声,“老子当时都身败名裂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公司帮我卖房子,勉强套出一点儿钱,我连吃饭都成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李志明哭丧着脸,泣不成声,“我当时在印尼,看到新闻了。我也担心……担心你该怎么办……但是没多久,我就被带我出去的蛇头关起来了。我们那儿好多人,被关在一个房子里,他要我们继续做诈骗,每天吃的就是一些粥水……我想尽办法才逃出来的!我悔呀!”   他哭哭啼啼的,洛城听得烦躁,直想起身离开。闻人律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然后呢?你逃出来之后,又是怎么回国的?”   “我,我想尽办法跑到越南,从越南偷渡回来的……回来之后,我也不敢露面,只能躲在乡下。饿了就去地里找点儿东西吃,困了就找个山洞睡一会儿……我还想着,怎么偷偷回申城找我妈,就被村民发现,报了警……”   说着,他用干瘦的手掌擦一擦眼泪,哀求地道:“城哥,你想办法救救我吧,好歹让我别蹲那么多年……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把工作赚的钱都给你,直到还完你的钱为止!你知道我能力可以的,我能赚到钱……”   “老子现在有钱得很,不在乎你骗的那点儿了!”不耐烦地斥骂一句,洛城冷冷瞪他一眼,李志明立即怯懦地低下头,失望地嗫嚅:“是吗……你赚到钱了啊……”   “你啊,就老老实实等着判刑吧!想早点儿出来,就在里头好好表现,别想着投机取巧!……这种教训你还没吃够吗?”说完,洛城再没耐心跟他多嘴,径直拉起闻人律,拖着恋人大步离开。   李志明着急地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他俩紧握的手掌时,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过了好久,他才瞠目结舌地问律师:“张律师……这,他们俩,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出国的时候,城哥跟律总还很不对盘的啊!”   “你不知道?”张律师耸耸肩,“也是,你被关起来做了那么久电诈,估计看不到新闻……我告诉你吧!这个洛城,现在是登峰的老板之一了!他拿了金腰带,又跟闻人律结了婚,两人的孩子都两岁多了!”   李志明顿时傻了眼,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   ---------------   七月初,洛城和闻人律正盘算着把工作挪一挪,空出几天带月凨去棕榈湾小住一阵。唐秘书却打来电话说,过两天有个奖,需要洛城去市人民礼堂领一下。   “领奖?”洛城狐疑地拧眉,“什么奖?”   闻人律倒是反应了过来,轻哼一声:“那个市最佳运动员奖吧!……去年没给你,给了伍沛霖;今年你拿到金腰带,知名度爆炸,他们就想起你来了。”   “……切!”洛城忍不住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那我要不要去领啊?”   “去啊,为什么不去?”闻人律冷笑,“说不定能看到那几个眼高于顶的领导,跟他们好好地打个招呼呢!”   到了那一天,闻人律给自家老婆挑了一套帅气逼人的修身西装,长发梳好、领结打好,大摇大摆地去了市人民礼堂。   将洛城送到后台,稍稍叮嘱几句,闻人律不紧不慢地来到观众席坐下,等着欣赏恋人的英姿。他身旁坐着几个市领导,见了他便热情地打招呼、殷切地攀谈,谈着谈着便开始怂恿他把闻人家京城的产业搬到申城来:“我们这儿政策好,各方面又开放,生意比京城好做多了!闻人老板,考虑一下吧?”   闻人律不动声色地笑笑:“那你们能给我什么优惠?”   “是吗?”闻人律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我考虑考虑。”   不多时,颁奖仪式开始。在冗长的致辞之后,获奖的各界人士一批一批上台来,由不同的领导轮流颁奖。终于,闻人律看到了洛城——高大修长的黑发斗士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打着中规中矩的红色领带,鹤立鸡群地站在获奖队列中间。如此帅气,如此不羁,仿佛走错伸展台的男模,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闻人律望着他,不由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   这次颁奖的是文化和旅游部门的赵部长,去年吃饭时,说洛城“草根出身,修养不够”的那个。见这家伙欲盖弥彰地笑着,把奖杯塞到自己手里,洛城垂眸睨着他,敷衍地扯扯唇,笑道:“赵部长,您颁这个奖给我,我真是受之有愧呀!毕竟我修养不好,现在也没拿到高中毕业证呢!”   “哎呀——”赵部长打哈哈似的拍拍他肩,“你可是咱们国家第一条金腰带,向世界展示了中国人坚韧不拔、威武不屈的形象,很是给咱们提气!这个奖项,不给你给谁呢,对不对?”   洛城冷冷一笑,抬眼望向台下,没再搭理他。   一会儿,奖杯和奖证都颁好了。获奖者齐齐举起奖杯,闪光灯不断闪烁,留下纪念的影像。望着台上面色从容、宠辱不惊的恋人,闻人律用力鼓着掌,喉咙微微酸胀,心里一股热意流遍全身,仿佛抓住了一个憧憬已久的宝物。   ……初见洛城时的那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   ----------------   在拿到金腰带的第七个月,洛城与量级第四的选手西恩肖进行了第一次卫冕战,并在第四回合以一记正蹬KO了对方。次年三月,他又接受了骨头的挑战。在与对方鏖战整整五个回合之后,艰难地以一致判定的方式赢下了第二场卫冕战。   九月份,在他三十五岁的末尾,他与同胞伍沛霖进行了二番战。这一次,洛城没能维护自己的胜利,在第四回合被伍沛霖击腹TKO。   十月十三日,在过完自己的三十六岁生日后,洛城宣告退役。同时,UFC官方宣布,洛城作为格斗选手,对UFC的发展与宣传做出了巨大贡献,入选为名人堂成员。   辉煌过、跌倒过,又攀至巅峰。至此,他的职业生涯圆满落幕,不再留有任何遗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