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成了个轮椅大佬   作者:安日天   文案:   主攻文,第一人称。   活泼开朗攻X豪门大佬轮椅受   我和我兄弟打小就认识,他脑子好使,我武力值高,我俩调皮捣蛋,从来都没输过。   无忧无虑的生活过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亲生父亲来找他,原来他是豪门流落在外的真少爷。   我对他说苟富贵、勿相忘,他悄悄跟我说,他下个月就悄悄回来找我。   然而就此一别,我们多年就不曾再见,后来干脆断了联系。   很多年后,我成了个社畜,不幸被裁员,为了在找工作的空窗期赚些钱,我应聘做了男保姆。   然后我愕然发现,原来我的雇主就是我曾经的兄弟。   他已经成了大佬,代价是废了一双腿,他变得阴郁而暴躁,最要命的是连性向都变了。   他想留下我,我也想留下照顾他,但我是直男啊喂!   排雷:   1.攻在青春懵懂的时候曾经喜欢过女孩,但因为女孩条件太好,攻自己觉得不能给女孩很好的生活,而没有告白、选择只做朋友,时隔多年才知道女孩对他也有点意思。   2.受曾经养过男人,玩弄居多,是上位者,从没动过心,菊洁。   3.攻是真的直男,春梦里都是美女,只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而已。   4.攻受一开始并没有爱情,是受先爱上攻,也会是受对攻箭头粗一些。   5.受的道德观有点歪,比如他会觉得攻这个纯纯处,和他这么在一起有点吃亏,会问他要不要给他介绍几个人,只要不动心,随便他玩,攻当然拒绝了。   6.是真的治愈甜文。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救赎   主角视角:甄萌 互动:纪文轩   一句话简介:挚友重逢变恋人,治愈系欢脱文   立意:在逆境中携手拼搏成长 第1章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好久不见了您嘞,最近过得还好么?   甭管您过得好不好,我是过得不怎么样。   大老板和二老板闹掰了,二老板把大老板踹出公司了,作为大老板的核心团队,我们部门被一锅端了,裁员补贴给了只包含底薪的N+1,绩效一直走的是报销现金,公司应该是早有准备,叫我们维权无门。   我失业的事没告诉在老家的父母,也没打算回家躲清闲躲几个月。   老两口前些年老蚌生珠,得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压力大得很,还指望我以后帮忙养弟弟妹妹,我怕他们得知我可能需要他们贴补,半夜在被窝里偷偷哭。   失业后,我火速退了高端小区里的房子,搬进了城中村,原本以为两个月能找到合适的,然而在这个高校林立的城市里、又恰逢毕业生“丰收”的时节,找份新的合适的工作,是真的好难,失业状态直接拖到了开学季。   虽然存款还有一些,但我不能继续这么煎熬下去了,毕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进不了曾经的写字楼,出去跑个网约车、送个外卖,总可以吧?   然而网约车需要车,要么就交一个月400的份子钱,调研了几天还是放弃了。   于是,我买了一个小电驴,成为了一个光荣的X团骑手。   骑手这活干起来是真挺累的,我一般只干中午到晚上,上午的时候还会不死心地刷刷网站、投投简历。   然后,很偶然地机会,我发现有一家很知名的上市公司,竟然在招男保姆。   要求挺高的,性别男,本科以上学历,有过行政及财务相关经验,长相体面,性格温和,会做饭……   我的视线落在要求的最后的一句话上,吃苦耐劳,有极强的抗压能力,已经默认这家伺候的“主人”多少有点难伺候了。   然而,我的视线再往下看,工资2-3万元/月,五险一金,住家保姆包吃包住,周末及节假日可自愿加班,按法律标准支付加班费……   我被金钱和福利冲刷了理智,毫不犹豫地投了我自己的简历——然后自嘲地笑了笑,默认这种好工作恐怕不会轻易落在我的头上。   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到了自个的床上,看着惨白的屋顶发呆。   发呆前已经订好了闹铃,闹铃会提醒我该“出工”送外卖了。   --   投了那份简历后又过了七八天,期间我倒是也收到过招聘电话,但聊上几句,就知道对方要么是干保险,要么是电话销售的。   我还是想找个行政或者财务岗,就婉拒了。   婉拒之后,又觉得是不是不该这么矫情,毕竟都送外卖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挑剔的权利了。   就在我成功说服洗脑好自己、准备改变下自己的择业方向前,我收到了我之前投的男保姆岗位的反馈电话。   对方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去面试。   我从衣柜深处翻出了很久没穿的职业装,去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楼面试——在我意料范围之内,我的竞争对手非常多,面试也分了好多轮,甚至还让我们现场展示了如何叠衣服、做了两道菜,顺带考察了言谈举止、脾气秉性。   最后我赢得了这份工作,可能主要原因是我曾经有照顾过弟弟妹妹的经验,对人类的X体和X废并不排斥,而我的雇主疑似生病、卧床休息,需要我代为处理这些。   我签合同的时候,门曾经被打开过,有个长得不错的帅哥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以后好好照顾我家人。”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家人的具体情况,他就转身离开了,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工作人员,似乎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已经算得上极限。   我盲猜他和他那位家人关系并不好,说这句话只是表明个态度、做个样子。   签完合同后,我得到了一个地址,地址指向的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豪宅区,入门还需要办理通行卡,不过大企业的效率就是高,说当天晚上会闪送到我的住处,让我留下地址。   我觉得我住的城中村的地址的确有点拿不出手,也对企业行政部门的保密性不抱有什么希望,就问自己下顺丰单行不行。   和我对接的年轻的男行政愣了一下,说“不行”,流程走不通,没办法报销。   “我不用报销了,我就自己叫吧。”   “好。”   新工作到位了,损失了顺丰费15元,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虽然还抱有着找到一份体面工作的想法,但说做男保姆这个活算是个“过渡工作”,也可以称之为死鸭子嘴硬。   我是很认真地、准备把它当成一段时间的事业来做的。   --   第二天,我刷了下朋友圈,二房东在朋友圈表示因为成本上涨,下个月即将涨房租。   ——成本上涨。   我没忍住,给他点了个赞,希望等我新工作稳定了要搬离这里的时候,他可以看在我经常给他点赞的份上,不要扣我的押金。   点完赞之后,我就换了一身还算干净利落的衣服,整理衣服的时候,又看了看自己干干巴巴的手,拧开了之前舍不得用的、以前买的大牌护手霜,反反复复地抹了又抹。   我爱用的护手霜的薰衣草香的,这味道我曾经不太爱,但我有个朋友很爱用,虽然他有着小说一样的身世,后来和我断联了,但我也喜欢上了薰衣草的味道,一直很爱用这个味道的各类东西。   我用三十秒钟回忆了一下我那位曾经的朋友,然后将一些琐碎的东西扔进背包里,下楼扫了个共享单车,准备骑车去公交车站、坐车去雇主家。   --   雇主家离我家不算近,要足足折腾两个多小时,但第一天去,我还是没敢带太多行李——万一雇主看我没有眼缘呢?万一试工期不包住不包吃呢?   我拿着通行卡进了那个很豪华的小区,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人,九月的太阳还是有点毒,雇主的别墅是在小区的最里面,我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门前。   这栋别墅有点像欧洲那边的别墅,铁栅栏很高,我能透过栅栏的缝隙看到很多败落的花朵——应该是很久没人悉心打理它们了。   实话实说,我挺爱养花的,如果工作内容不是很多,雇主也允许的话,我或许可以试试,能不能救救它们?   我的脑子里有各种纷杂的想法,手指倒是很诚实地按了一下门铃。   是可视门铃呢。   只可惜,雇主关了他那边的视频,我只能在屏幕上看到我的脸。   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   “先生您好,我叫甄萌,甄宝玉的甄,萌萌的萌,是公司新为您安排的保姆……”   “哦,”男人的声音像是很疲倦似的,“门一会儿会开,你直接进来吧……我腿脚,不太方便。”   “好的好的。”   我等了几秒钟,听到了“咔哒”声响,供人出入的边门缓慢地向里打开,我进了门,沿着石板路向里走,偶尔会踩到落花与落叶——我决定一会儿有空闲的时间,就要来扫一扫院子,我的强迫症不能允许这里败落成这幅模样。   石板路走到了尽头,就是四层的大别墅,这次我没有敲门,房门直接开了,我迈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的男性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的雇主的名字,只能咳嗽了一声,说:“先生你好,我是您的新保姆。”   “甄萌?”男人的声音很轻,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你是哪里人?”   “我是瓷城人。”我坦然回答。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人?”男人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人?”   “纪文轩。”男人没有卖关子。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甚至有些激动了,迫不及待地回答:“我认识啊,那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就是一晃好多年没见了,我很想他的。”   “他欠了我的钱,”男人的声音很冷漠,带了一点点嘲讽,“你要替他还么?”   “可以啊,”我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又有点忐忑地问,“他欠了你多少钱。”   “他欠了我一个朋友。”   “啊?”   我没反应过来。   然后我听到男人喟叹出声:“萌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笨。”   “……你认识我?”我像是从一团乱线中抓到了一个线头似的,“不对,你丫就是纪文轩。”   男人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三步并做两步,绕过他的轮椅,走到他面前,低头一看,得,这张英俊又惨白的脸、这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这薄薄的嘴唇,不是我那个断联多年的竹马,还能有谁?   我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他自下而上地看着我。   然后他开口说:“你竟然一点也没变啊,萌萌。”   我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像曾经那样,说:“你腿咋了,怎么坐上轮椅了?”   “车祸,”男人,哦不,纪文轩非常平静地说,“腿坏了,应该是起不来了,这才要雇个保姆。”   “这怎么会起不来呢?”我一下子就难受起来了,“你怎么会出车祸呢……” 第2章   可能我难受得太明显了,纪文轩闭上了双眼,说了句:“别哭。”   “……我才不会哭。”我大声为自己反驳。   “谁让你小时候总哭,”纪文轩明明没有笑,但我竟然听出了几分嘲笑的意思。   我有点想掐他,有点想推搡他,有点想压他,像过去那样。   但目光触及他身下的轮椅后,又止住这些冲动。   我别开了眼,问:“厨房在哪里?”   “怎么,你要给我做饭?你会做么?”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了一点嘲弄的口吻的。   我知道他倒不是真的嘲弄我,他就是吧,人智商高,自带点装X的味道,而且在我们分开之前,我的确是不会做饭的。   “会做,”我很好脾气地回答,“我上班嘛,外卖又贵又难吃,慢慢就磨出来厨艺了。”   “我还以为,你会回家里那边工作的。”纪文轩感叹了一句。   “一开始回家里了,”隔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能很从容地说出我们家那些事儿了,“前些年赶上了放开二胎,我那时候大学快毕业了,我爸妈瞒着我怀了孕,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一毕业就连哄带骗让我回去。”   “让你回去帮忙带孩子?” 纪文轩真不愧是我竹马,竟然一猜就准。   “回答正确,”我耸了耸肩,“我带了俩孩子一年多,白天晚上轮着当牛马,累出一身病,还总被埋怨,后来就干脆包一背,逃跑啦~”   我以为我的语气还算轻松愉快,纪文轩看我的眼神竟然很复杂,复杂到带了一点同情。   过了一会儿,他说:“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   “也回不去了,”我早就想开了,“家里就一套房,我有手有脚的,也能养活自己,就不要了。但俩小的我实在也养不起,好在我父母身体不错,靠二老的退休金,过得肯定比我强多了。”   “你这么想很对,” 纪文轩终于带了一点笑意,“我们好不容易见面,我让人送餐过来。”   “……别让人送餐过来,我这个男保姆上工第一天,可还要好好表现的!”   “你是我朋友,我怎么会让你当保姆。”   听了这话,我惊恐极了,忍不住说:“大哥,我超需要这份工作的,不能因为咱俩认识,你就举贤避亲,不让我干昂。”   “……举贤避亲好像不该用在这里,” 纪文轩终于是被我逗笑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想再雇佣一个保姆干活,然后让你留在我身边,但工资召开呢?”   “有,”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知道你想扶贫想对我好,但我不能接受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儿,我好好照顾你,干好保姆应该干的事儿,这样才能理直气壮地拿工资。”   “但我不想让你太劳累。”   “干活拿钱,你让我不干活就拿钱,我心累。”   我和纪文轩对视了十几秒钟,最后还是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纪文轩选择了让步,他说:“好吧,按你说的去做。”   我露出了一个特开心的笑容,大声说:“我去做饭了,你想吃什么,你说。”   “萌萌,你加油,”纪文轩笑了笑,“我不爱吃的那几样,你都知道。”   我还真的知道,也还真的记得。   纪文轩这个人很讨厌咬任何不好咬的东西,因此芹菜、蕨菜以及各种根茎粗硬的菜都不爱吃,莲藕、海带以及笋要看做法,硬的也不吃,肉类的话,鸭肉、驴肉和狗肉是不吃的,鱼类是不爱吃草鱼,他嫌弃刺儿多,带壳的海鲜吃得也不多,因为懒得剥……   林林种种,反正一堆东西都不吃。   我的记性还不错,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虚拟的“纪文轩不吃清单”,然而,我拉开那个过于巨大的冰箱后,才发现里面装的绝大部分食材,竟然都是纪文轩不爱吃的菜。   那一瞬间,我觉得采购的人一定是故意的,结合昨天碰到的那个只说了一句话的年轻人,我已经脑补了一部纪文轩是被迫害的小可怜的剧情了,甚至有点想直接出门问纪文轩要不要报警——毕竟他的腿是因为车祸而损伤的,那场车祸,大概率不是偶然。   但想到刚刚我询问时,纪文轩巧妙地绕过了话题,就知道他不想提起这个,我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挑挑拣拣着食材,准备给他好好做一顿饭。   我蒸了大米饭,做了可乐鸡翅、红烧牛肉,酸辣土豆丝以及清炒荷兰豆,最后做了菠菜鸡蛋汤——我当然知道营养学上来讲,菠菜最好不要和鸡蛋一起做汤,但我喜欢,纪文轩也喜欢。   我把所有的饭菜都端到了餐桌上,然后过去叫纪文轩吃饭。   纪文轩神色如常地对我说:“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我推你去。”   我摘下了围裙,直接冲纪文轩走来,走近的时候,才闻到了腥臊的气味。   “抱歉,我失禁了,你去叫护工来吧,号码就在电话旁边的记事本上。”纪文轩又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很平静,但我发现他又死死地攥住了轮椅的把手。   我的脚步没有停,径直走到了他身边,然后很自然地推着他的轮椅,问:“洗手间在那个方向。”   “那边……”纪文轩不得不睁开了双眼,指了个方向,“我现在……很脏,一会儿你把我送到门,然后……”   “然后我会帮你,”我打断了他的话,“纪文轩,我以前带过一年多孩子的,我见过的多了去了,我不会嫌弃你的。”   “……脏。”纪文轩轻轻地说。   “是脏,但人嘛,谁那玩意儿不脏,洗洗就干净了。”   我是真的这么想的,也就真的这么说了,纪文轩就不说话了。   我们一起进了洗手间,不得不说,有钱人家的洗手间和普通人家的也不一样,宽敞明亮,干湿分离也做得很好。   我还在浴室里发现了一个很方面坐的座椅。   我试图抱起纪文轩的时候,他又挣扎了起来,看我的眼神也很复杂,很是欲言又止。   我不管他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想说什么,立马地把他抱起来,然后扒掉衣服裤子,打开了淋浴头就开始清洗他的身体。   实话实说,气味不怎么好闻。   但我一看他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觉得,也没什么。   我们总归是穿开裆裤就一起玩的朋友,小时候也没少勾肩搭背去厕所,那时候还会比谁射的远呢。   想到这儿,我看了看他的本钱,嗯,很不错,是个会让女人喜欢的BUG。   帮他清洗好了,我又想去捡起脏衣服冲冲——但我刚想弯腰,就被纪文轩喝止了,他说:“扔掉。”   “……洗洗还能穿。”   “我嫌脏,不会穿了。”   “好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必要再洗这些脏衣服了,于是拿了清理工具,快速收起,扔进塑料袋里,又把塑料袋封死,准备一会儿就扔进外面的垃圾桶里。   处理完这个,我又给纪文轩全身打了一圈沐浴乳,细细地帮他冲洗了一遍。   我洗得很仔细,连肚子以下大腿以上不可描述的地方都从头到尾搓了一遍。   纪文轩的脖子都有点红了,他说:“……也没必要洗那么干净。”   我那时候手在很不可描述的位置上,揉了两把,说:“省得生湿疹。”   “你知道这地方从来都没人敢碰么?”   我咧嘴笑:“我敢就行了。”   纪文轩就不说话了,过了几秒钟,我拿大毛巾给他擦身子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你交往过人?”   “没有啊。”   “那你怎么对别人身体这么淡定。”   “你可是个男的哎,”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男人帮男人洗个澡,男人看男人光着身子,我还得害羞不成?”   “你喜欢女人?”   “喜欢啊。”   “有女朋友?”   “没有。”   “以前有过?”   “以前也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女孩子?”   “有过暗恋的女孩子,再说了,不喜欢女孩子,还能喜欢男孩子么?”   纪文轩又不说话了,但他挺配合的,任由我给他擦干净,连我给他吹头发的时候,年少会喊痒的他,也没有再躲。   我把他的头发吹得干干的、蓬蓬的,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找来的新的轮椅推着他去吃饭。   他坐在饭桌旁边,让我一起陪他吃。   我回了句“一会儿”。   他问我有什么急活么,先吃完再干也不吃,我只好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他就秒懂了。   我把脏污的衣物扔掉,又把轮椅重刷了一遍消了毒、放在院子里晾着,这才回到了餐厅,然后发现纪文轩一口菜都没动。   菜没动,饭却盛出来了两碗,一看就是在等我一起吃。 第3章   “你在等我吃饭么?”我明知故问。   “嗯,”纪文轩神色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又问我,“洗手没?”   “没有哦~”我故意逗他。   纪文轩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快吃,一会儿该凉了。”   我的心里竟然也美滋滋地,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   这顿饭比较和我的胃口,也比较和纪文轩的,但他吃得比较少,饭量大概只有我的一半,我忍不住问他:“再加点饭?”   纪文轩摇了摇头,说:“够了。”   “再吃一点会胃难受么?”   “不是。”   “那……”我突然反应了过来,很自然地说,“没关系,以后我推你去洗手间。”   “很麻烦。”   “我又不嫌麻烦,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纪文轩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不恨我当年和你断了联系?”   “这有什么可恨的,”我坦荡回答,“又不是小孩子了,都这么大了,总该知道再好的朋友,也有可能会因为境遇不同,而渐渐疏远,直到某一天默契地不再联系吧。”   纪文轩又不说话了,我也没在意,低头安心地吃饭,等我吃得差不多了,纪文轩才冷不防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可道歉的昂,”我没抬头,只是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刚回去就和我断联了的,是又过了好久才不联系的,咱们那时候不再有什么能聊的话题,你也忙,我也忙,不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么?”   “我答应过你,我过得好了,会带你一起过得好的。”纪文轩的话语里带了浓浓的歉意。   “可你过得也不算好,”我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心酸,“你的腿都坏了,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还好,”纪文轩像是终于决定换个话题,“你现在住哪里,今天就搬过来么?”   “不让我试工几天?”我笑着调侃。   “明天就让人提前给你办转正手续,”纪文轩条理很清晰,“工资就按照最高的给你,一会儿我派人跟你回去,把你行李搬过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这么迫不及待?”我又问了句。   “嗯,”纪文轩竟然也没反驳,“我怕我一犹豫,你就后悔了,不愿意来陪我了。”   “这么好的工作,我怎么会反悔,”我实话实说,“再说雇主还是你,我们什么交情,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那你答应了?”   “当然。”   我吃完了最后的几口饭,抬头正好撞见了纪文轩的笑,于是说:“你看起来特别高兴。”   “能重新遇到你,我很高兴,”纪文轩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些年遇到了一些事,疑心病有些重,能信任的人很有限。”   “所以,你很信任我?”我直接追问,“不怕我这么多年不见,早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不怕,我信你。”   纪文轩说得这么笃定,我的心里也像是开花了似的,还挺高兴的。   “放心啦,我和以前一样,还是个好人。”   --   吃过了饭,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被纪文轩提醒了一句“厨房里有洗碗机”。   我找到了洗碗机,但不太会用,好在我会拍照、然后在X宝上搜索,再问客服要个使用的小视频。   耽误了三五分钟,我成功把锅碗瓢盆放进了巨大的洗碗机里,然后开始投抹布擦拭厨房的边边角角,又开始研究堆在角落的扫地机器人。   等我弄明白了扫地机器人,捧着它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纪文轩并没有坐别墅里的小电梯上楼,而是在客厅等我。   “怎么啦,不去休息一会儿?”我很自然地问。   纪文轩拿起了手机,对我说:“加个好友。”   “哦,哦。”   我也拿起手机,我想扫他的二维码,却听他说了一句“我扫你”,他是雇主,我听他的。   我们就这么加上了好友,我看了一眼他的X信名,竟然和当年一样,叫文轩阁,头像也一样,是一盆仙人球。   那盆仙人球是当年我们一起攒钱买的,一直是他照顾的,但他后来“认祖归宗”了,临走前,就把这盆仙人球送给了我,还叮嘱了好多条养球细则。   “这盆仙人球还活着,”我一看这头像就知道他还惦记着这盆绿植,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刚没问,“长得挺好的,我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塑料袋装着它,也一并带过来了。”   “那很好,”纪文轩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对了,我要给你转一笔钱,3万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留作日常你买菜或者添置东西的家用。”   我没忍住,笑着问他:“纪文轩,我刚上班第一天,你不怕我卷款就跑啊?”   “跑也没关系,”纪文轩像是很无奈似的,看了我一眼,“这笔钱对我而言,也算不上大钱,权当是补偿你了。”   “嘿,我可不要你的补偿,咱俩之间,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   纪文轩没再说话,直接转了钱,我听到“叮咚”声响,也低头看了一眼转账金额。   竟然有十万块,比我现在的存款都要多。   我也没推辞,收了钱,问:“想吃点什么水果?”   “你看着来。”   “太便宜的肯定不要?”   “好吃也行。”   我搜索了一下地图软件,找到了最近的高端水果店,问他:“这家行不行?”   “你看着来,家里的物资采购,以后就由你全权负责,不用问我意见。”   “……你这样容易让人吃回扣的。”我忍不住吐槽。   纪文轩轻笑出声:“我让你吃,你可以随便吃。”   “可别,我可是学过财务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吃公家的。”   “但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你给我这么高的薪水,我已经过得好很多了。”   “还不够。”   “可别,咱循序渐进行不行?你先认真看看我现在什么样,给我个考察期。”   “好。”   --   我最后婉拒了纪文轩派车跟我回去直接把行李拉过来的好意,自个晃了晃手机上的货XX订单,说:“我自己处理就好。”   纪文轩“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表,问:“晚上你能回来么?”   “能,六点前肯定回来,给你做晚饭,你现在先上楼睡一觉,好不好?”   “好。”   “别太想我,”我开了个玩笑,“我很快忙完了就回来了。”   “好。”   -   不得不说,纪文轩比以前更细心了。   我临出门前,他还叮嘱我打开冰箱,那几瓶水路上喝。   我也没跟他客气,但拉开冰箱一看,里面都是一串接一串英文名的饮料,唯一找到个中文名的,还是依云矿泉水。   直觉告诉我,这瓶水是里面最便宜的了。   我就有点犹豫,但纪文轩跟我肚子里蛔虫似的,说:“拿几瓶,当时卖得多,也没那么贵。”   “好吧,谢啦。”   我一开始只拿了两瓶,他又非要我拿两瓶,最后用塑料袋拎着四瓶水走的。   货XX的车进不了小区,我冒着午后的骄阳向小区门口走,这一路的心情比来的时候可高兴多了,一来是工作确定了,二来是见到了很久没见的好朋友了。   出门的时候,保安已经认识我了,他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也笑着冲他挥挥手。   --   我上了拉货的车,然后开始给二房东发短信,很委婉地说了自己要搬家的事,说了自己后半个月的房租不要了,然后询问能不能把押金退回来——当时租房的时候,说好了房租按月算,要走提前一周说,当月的房租不退,而押金则是随时可以退。   二房东扯了半天,谈了很久难处,就是不退押金,最后我和他软磨硬泡了一路,他同意退一半押金。   我暗忖平时点赞套近乎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货车停到了楼下,我开始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司机因为加了钱,也帮我向下搬货。   我的东西其实不算多,最金贵的就是养了好多年的仙人球——我是亲自把它捧到了楼下,放在了火车最安全的位置上。   二房东人没出现,一半的押金退回来了,我把钥匙放在了他指定的位置上,然后毫不留恋地上了车。   货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我正想下车,突然发觉手机里X信有一条来自纪文轩的未读消息。   “让车辆直接开进来,报我的名字,我和物业打过招呼了。”   我回了个五体投地感谢的表情包,和司机说了一声,司机半信半疑,嘀咕着“这小区能让进么”,但还是试着向大门的方向开了。   保安转向我们,车窗下滑,我报了纪文轩的名字,车辆竟然真的进去了。   我又和司机商量能不能帮忙搬下货物,司机又要加钱,这回加得比之前多,我没同意,讲了讲价,最后还是谈妥了。   快到别墅门口的时候,我透过车窗,很惊讶地发现纪文轩竟然坐在轮椅上、像是在等着我。   于是车辆停稳后,我几乎是边跳下了车,边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纪文轩平静地看着我,简明扼要地说:“接你。” 第4章 (补全)   纪文轩就说了两个字,但我特别高兴,是真的特高兴,那一瞬间,我感觉纪文轩没有把我当男保姆看,而是还拿我当好兄弟。   实话实说,当年我和纪文轩断了联系后,我是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倒不是怨恨他不再理我、换了电话号码,而是单纯的为这段兄弟情谊而惋惜。   时隔多年,我能和他再次相遇,他能这么照顾我,甚至愿意自个摇着轮椅到门口等我,我是很感动,也很高兴的。   我满心喜悦地推着他的轮椅往里走,边走边碎碎念:“天这么热,在外面等着多热啊,以后别等我了……”   “也没等多久。”   我愣是从纪文轩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温柔来。   “那也很热了。”   我把纪文轩送到房间里,这才出门,和司机两个人麻利地把各种东西卸到了院子外面——我没让司机进院,省得他看不惯纪文轩、或者纪文轩看不惯他,这段路我自己背行李就可以了。   送走了司机,我来回折腾了几次,勉强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到了纪文轩卧室旁边的卧室里。   ——我猜那个房间肯定不是保姆房,甚至都不是客房,而是纪文轩家里正儿八经的次卧或者其他什么卧室。   但纪文轩坚持让我住那边,我也没有推辞的理由,想着晚上方便照顾他,也就住进去了。   我的卧室竟然也带了一个小的干湿分离的洗手间,我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开始给纪文轩准备晚饭。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是通过高端生鲜APP下单送过来的,我这次搬家正好把小电动车也一并搬了过来,总算摆脱了下一次在烈日炎炎下走路到小区门口的窘境。   我做饭的时候,一抬头,突然发现纪文轩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于是随口问:“怎么在这儿?”   纪文轩低声说:“看看你。”   我把菜刀放在了案板上,边脱围裙边问他:“要不要上个厕所?”   纪文轩没说话,我就知道,他需要了。   我推着他去了洗手间,他要我离开,我思考了一秒钟,没让他同意,直接把他抱了起来,顺便帮他脱了裤子。   他捶了一下我的后背,但是没用力,应该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把他稳稳地放在了马桶上,检查了一下旁边的卷纸盒——然后发现里面没纸了。   “哪里有纸?”   “上面的柜子里。”   我翻了翻柜子,也没发现卷纸的踪影,幸好我带的那些琐碎物品里有卷纸,于是上了趟楼,拿了纸装好了,又跑到门外等。   过了一会儿,我听纪文轩说“好了”。   纪文轩已经冲干净了马桶,但还是光着臀部,我很自然地把他抱起来,整理好衣物,重新放在了轮椅上。   我们一起洗了个手,然后他自由行动,我接着去做饭。   在他家做饭不是件难熬的事,中央空调系统遍布这栋别墅的每一个房间,当然也包含厨房。   我甚至全程没出什么汗,依旧做了四菜一汤——中午剩下的饭菜已经打包给了保安的狗吃,纪文轩明确不吃剩饭的。   晚上我俩吃饭的时候,纪文轩问了一句:“会开车么?”   “会,但是车技不好。”我实话实说。   “车技不好可以多练练,我车库里有几辆车,你下去挑一辆开,油钱我给你报销。”   “不了,”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车技真不好,开车容易出事故,我带了辆我自己的电动车,平时在附近买菜什么的,用它就好。”   “好吧,”纪文轩也不勉强,他吃饭的模样挺优雅的,等吃得差不多了,又说,“晚上可以帮我洗澡么?”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是我第二次帮纪文轩洗澡了,相比第一次来得更熟稔些。   纪文轩很瘦,身上没什么肌肉,但特别白,我捏了捏他的腿,还行,肉没松。   他也没阻挠我或者打我,只是说:“我虽然站不起来,但还是有触觉的,你别太用力。”   我叹了口气,问:“那你腿还能养好么?”   纪文轩平静地说:“这半年试了很多方法,应该是养不好了,除非锯掉按义肢。”   “……这不太好。”   “我也觉得不太好。”   “那种穿戴式的义肢呢,能不能辅助站起来?”   “很麻烦,成功几率也不大,”纪文轩搂着我的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慢慢也习惯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只能低头遮掩表情,然后细细地给他清洗身体。   一开始我是抱着他洗的,后来就把他放在了浴缸里,他仰着头,脖子又长又白,有点像濒死的白天鹅。   他长得好,我俩一起读书的时候,他收到的情书就比我多,不过他一封都没有拆过,只是说:“既然连站在我面前告白的勇气都没有,那就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去拆这封情书。”   他这句话说得很酷,但是不影响我拆我自己的情书,只是很可惜,我拆的那封情书没有落款,感情倒是很真挚,问题我真不知道是谁给我写的。   就因为这事,年少的纪文轩无情地嘲笑了我两周,以至于我后来也和他一样,别人偷偷送来的情书一概不拆了。   --   我短暂地走了个神,不过不耽误手下的动作,把他洗得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   我用大毛巾给他全身上下擦干,也用看起来就很贵的吹风机给他的头发吹得蓬蓬的,然后我听到他说:“帮我擦下身体乳。”   我“啧”了一声,觉得他有点讲究,但一想到这么一点小事,他还得开口让我帮忙,又觉得他可怜了。   他那些瓶瓶罐罐都是英文,我大学虽然过了英语六级,但也不太认识这些化妆品,他精准地指了一瓶,我就开始挤出来给他细细涂身体乳。   不太敏感的地方抹完了,我好脾气地问他:“哪儿能抹么?”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抹吧。”   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补,说:“天气干,不好受。”   我没管他的理由,他让我抹,我就抹,每一寸隐秘的不可描述的地方都抹到位。   最后我抹到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的时候,他起了不可描述的反应。   他红着脸让我出去,我原本想出去的,后来想了想说:“我帮你弄一下吧。”   其实我就客气一下,但他沉默了几秒钟,竟然说:“那谢谢了。”   他也怪客气的。   我就骑虎难下了。   后来我一想,我们也算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帮他等于帮我自己,也没什么的。   我就帮了。   他还挺内个的,我花费了挺长时间的,最后还重新洗了手,浪费了不少看起来就很贵的身体乳。   后来我推他出来的时候,他低声问我:“你想要什么?”   因为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了想,我说:“我希望你能健康一点快乐一点吧。”   他就不说话了。   我这次推他去了他的卧室,今天时间比较紧,我没来得及看他的卧室、也没来得及给他换床上N件套。   他的卧室主打的是黑色调,黑漆漆的窗帘,黑漆漆的床单被罩枕套,看着就有点压抑。   我记得他很久以前喜欢天蓝色的。   我把他推到床边,然后很自然地检查起他的床上用品,还行,没什么糟糕的味道,但看起来也是好几天没换了的。   于是我问他:“要换床单被罩么?”   他说:“可以明天换。”   “我今天就有点想换。”   他就很好脾气地说:“那就现在就换吧。”   我在他房间的大衣柜里找到了干净的床上N件套,手脚麻利地帮他换完了,原本我想把他抱到床上,但他用双手扶着床沿,很艰难地把自己挪到了床上,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我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我帮他把充电线插进了手机的插口,又倒了杯热水放在了床头,正想走,就发现纪文轩躺在床上,黑黝黝的眼珠盯着我看,像是有千言万语想和我说。   “怎么了?”我大大方方地问。   他却闭上了双眼,说:“出门记得关灯。”   “好吧,晚安,文轩。”   “晚安,萌萌。”   --   虽然说了晚安,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找到了洗衣房,把换下的床单被罩以及顾文轩的衣服都扔了进去,高档的洗衣机连声音都很轻。   我伸了个懒腰,在收拾自己的房间和收拾庭院二者间选择了后者——我实在是受不了庭院里落败的残叶与花瓣了。   我从工具间里找到了看起来是清扫庭院的扫帚,仔仔细细地扫了两遍院子里的石板路,然后发现院子里的夜灯有两个坏了——这个得明天白天再用工具换个灯泡。   我做完了清扫,准备回房间睡觉,路过纪文轩的卧室门时,却听到了极轻的痛吟声。   我没有犹豫,直接开了口,我问他:“纪文轩,你是不是很痛,我能进来么?”   我在门外大概等了一分钟,才听到纪文轩虚弱地说:“帮我拿点止痛药来。” 第5章   “哪儿有?”我直截了当地问。   “你房间右手边那个房间。”   “好。”   我推开了那个房间,开了灯,然后发现里面有个有着很多玻璃格子的架子,架子上面堆满了药,除了这个装药的架子,整个房间里还有不少恢复身体的器材,只可惜器材上面都蒙了一层薄灰——应该是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我找到了布洛芬,看了一眼使用说明,然后从自己房间里拿了装着热水的壶,这才敲了敲纪文轩的房门。   他很虚弱地喊了一声“进”。   我开了灯,房间里的情况比我想象得好一点,至少纪文轩没有摔倒在地上,他还是平躺在床上的。   他汗涔涔的,面容不再平静,而是有一些扭曲,他应该是很疼的。   我半抱起来了他,把手里的药递给了他,说:“布洛芬,吃不吃?”   他嗯了一声,伸手拿了药,扔进了嘴里,又接过我递过去的温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明天要不要去看医生?”我问他。   “没什么用处,老毛病了。”他低声回答。   我叹了口气,又问他:“要不要去厕所?”   他回了句“要”。   我原本是想把他放在轮椅上推过去的,但想想那也很麻烦,索性就干脆抱他去了洗手间。   我把他抱回来的时候,他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力气很大,看起来抱我抱得很轻松。”   我回了一句:“前段时间我还在送外卖,有时候碰到超市件,几袋大米累加起来,可要比你沉多了。”   纪文轩就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我这个对比用得不太好。   我再次把纪文轩放回到了床上,正想回去,但纪文轩用很轻的声音问我:“你今晚能陪我一起睡么?”   他的声音的确很轻,其实我也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我为什么要装没听见呢。   两个男人一起睡,不是还挺正常的么?   于是,我就回问他:“我不想睡沙发,有折叠床么?”   纪文轩有了几秒钟的卡顿,才轻声说:“我们睡一张床。”   “好。”也没什么可犹豫的,我干脆答应了。   纪文轩睡觉要穿长睡衣,我睡觉就是一个短裤,我问他介意么,他说不介意,然后我就放弃再套个短袖,直接钻进了自个的被子里。   ——嗯,我们还是一人睡一个被子。   我关了灯,床软绵绵的,很快就泛起了睡意,我强撑着说了一句:“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可能呼吸会重一点。”   “会打呼噜么?”纪文轩问我。   “一般不打,太累的时候不保准。”   “今天很累么?”   “还好,不怎么累,主要是高兴。”   “见到我很高兴?”   “见到你很高兴。”   纪文轩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了,没过多久,我就陷入了甜美的梦里。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纪文轩正抱着我,一只手还放在了我脖子以下腰部以上不可描述的地方,他的腿倒是老老实实的——主要是他腿受伤了,动不了。   室内黑漆漆的,窗帘将窗外的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按照我的生物钟,现在应该不到早上七点,大概在六点四十五左右。   我想起床做早饭了,还想把昨天扔进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拎出来晾好。   但我一动,他的手也动,动作还挺熟稔的。   ——这家伙一定是交过女朋友了。   我叹了口气,看着他皱起来的眉头,到底还是没忍心把他的手挪走、或者吵醒他。   我闭上了双眼,但没有什么睡意,索性放松大脑冥想了一会儿。   我试了好几个我还记得的冥想步骤,大概消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光,胸口一痛,我睁开了双眼,然后发现纪文轩也醒了。   我先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原本以为他会不好意思,但他又不可描述了一会儿,才很自然地说:“你肌肉练得不错。”   “跑外卖的时候练出来的,”我很自然地回答,“你别摸,会痒。”   “哦,”纪文轩终于收回了手,又说,“早饭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那我煮点面条?”   “好。”   我很轻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看到他躺在床上的模样,想了想,伸出了一只手:“握着我,看看能不能起来?”   “应该可以,我的腰还是好的。”   纪文轩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也有了些茧子,或许是因为每天都要自己摇轮椅?   我的手臂用了力,他的腰部也用了力,费了些功夫才从床上坐起来,我没再让他尝试自己穿衣服、坐轮椅,直接熟门熟路地帮了他的忙。   我推着他的轮椅去了洗漱间,看着他开始慢吞吞刷牙,准备去自己房间的洗手间上个厕所。   我刚要走,就被他拦住了。   “你要做什么去?”   “再找个洗手间上厕所。”   “就在这儿吧。”纪文轩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便池。   “……你在刷牙。”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他说得也对。   他都不介意,我还介意什么。   我松了松短裤,侧对着他,放了水。   我抽纸巾擦拭不可描述地方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偏过头,刚好对上了纪文轩光明正大的眼神。   “……看我干嘛?”   “你本钱不错。”   “哦,”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擦完了,提上了短裤,又问他,“你现在想去哪儿?”   “我要去厨房做饭。”   “你把我送到书房吧,在三楼左拐。”   “好。”   “一会儿可能会有人过来,我会开门,如果你撞上了他们,也不要怕,都是我的下属。”   “好。”   我把他推到了书房,又给他倒了水,这才去厨房忙活。   面条煮得倒是很快,但我准备了西红柿鸡蛋和茄子肉丁两样卤。   我把食物端到厨房的时候,刚好看到七八个西装革履的人进了别墅的大门。   他们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愿,径直向楼上走,我也因为纪文轩的叮嘱,并没有大惊小怪。   但我还是给纪文轩发了一条X信,问他:“需要我上楼倒些水么?”   纪文轩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说:“不用,他们很快就走,你做好饭先吃。”   “我等你。”   “好吧。”   这群人上去了不到十五分钟又下来了,这次为首的那个西装男倒是和我打了个招呼。   他说:“我姓郑,这是我的名片,先生如果有什么紧急需求,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回了句好,但我没名片,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姓甄,甄宝玉的那个甄。”   “那甄先生,拜托你了。”   “好。”   我收了郑先生的名片,送走了这批人,然后上楼推纪文轩下来吃饭。   纪文轩连吃面条的时候都是优雅的,他边吃边问:“郑怀给了你一张名片?”   “嗯嗯。”   “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可以找他安排。”   “啊?”   “他不止服务我,也服务你。”   “别闹,”我是真的以为他在开玩笑,“他是你下属,服务我做甚么?”   纪文轩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吃完了饭,我推着他去洗手间洗了手,又推他去书房。   他又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昨儿不是说了嘛,我希望你好一点。”   “你自己想要什么?”   “想好好过每一天。”   纪文轩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给你涨点工资?”   “3万的工资已经非常多了,别涨了,再涨就成你包养我了。”   “我不缺钱。”   “我赚钱也是有原则的。”   我这声音说得超级大,纪文轩竟然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擦了擦眼角的水痕,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的。”   “萌萌哒?”   “嗯。”   我捏了一把他的脸,说:“你也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怎么说?”   “你还是很会惯着我的,总是想着不让我吃亏,哪里有雇主会主动给保姆涨工资的。”   “我很有钱。”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了一点无奈的味道。   我松开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你有钱是你的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拿我该得的那一份。”   纪文轩像是终于放弃了,他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晾晒衣服,然后开始打扫房间。”   “你一个人打扫?”   “那不然呢。”   “你可以叫家政公司来。”   “但我就是男保姆啊。”   “你的工作就是照顾好我,做好三顿饭,清理房间的事,让家政公司来。”   “……”我有点不高兴,就没接他的话。   “你不会是想一个人打扫四层楼吧?”   “我可以慢慢扫啊,要不你给我三万块钱,是让我吃闲饭的么?”   “不,我想我是来受气的,”纪文轩的手指攥了攥自己的轮椅,继续说,“我不想让你打扫房间,我想让你陪我聊聊天。”   “行吧,那就下午再打扫,我晾完衣服,就陪你聊天,好不好?”   “……”   纪文轩没说话,我就当做他默认了。   我把衣服和床单被罩拎出来晾好,又把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我还很惊喜地发现了内衣专洗机,避免了手搓内裤的差事。   等我把几个充好电的扫地机器人逐层楼放出来,纪文轩已经不耐烦到摇着轮椅来找我了。 第6章   “已经干好了,”我把最后一个扫地机器人放下来,“别那么心急嘛。”   “你大学学的什么?”纪文轩突然问我。   “材料啊,”我实话实说,“天坑专业,后来毕业就去干行政了,顺便学点财务。”   “不好找工作么?”   “不好找,现在当你男保姆,挺好的,真的。”   我这话说得真的是发自内心,纪文轩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说:“我记得你以前想当科学家。”   “事实证明,我不是那块材料,”我耸了耸肩,“科学家是要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而我花了很多年,终于意识到,我就是个普通人。”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应该帮你找几个补课老师,也应该帮你参考下志愿填报的。”   “不应该,”我很认真地反驳他,“我们只是朋友,你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操心我的人生选择,再说,咱们高一就分开了,高二就断联了。”   我仍然能记得,很多我们年少时相处的细节。   也曾记得,我们一起相约重点大学见的承诺。   但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但我们没有一直做很好的朋友。   “我曾经想过回来见你。”纪文轩低声说。   “我知道,我还想暑假的时候过去找你,但不也没成功嘛。”   “抱歉。”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   纪文轩的轮椅向前移动了一截,他抬起右手,牵上了我的左手。   “萌萌,在我的心中,能算得上朋友的人,现在只有你。”   我感觉这句话有点奇怪,我也说不出来“我的朋友只有你”这种话,只能干笑了几声。   “我可以帮你介绍个新工作。”纪文轩又说。   “暂时我就想当好你的男保姆。”   我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察觉到纪文轩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怎么了?”   纪文轩自下而上地看着我,他说:“我很高兴,真的。”   --   我把纪文轩推回到了书房,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工作了。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开始下楼回收各处的扫地机器人,顺便开始巡查每个房间的卫生情况。   别墅应该是定期雇佣了人打扫,算不上脏,我也不是那种一定要自己干完所有活的性格。   我拿了小本本,记录下了应该请保洁的项目,剩下能顺手干的,分配给自己干。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了,吃完晚饭,我把记录下来的项目弄了个表格,链接上了别墅里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给纪文轩看。   纪文轩看都不看,让我联系常用的保洁上门,说:“我劝你尽量少干点。”   “好。”我准备阴奉阳违。   --   在保洁和我的共同努力下,大概花费了一周的时间,整个别墅的卫生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庭院里落败的花朵全都拔掉了,重新栽种上了一批新的。   我约了工人下周上门,准备在花园里建个小亭子,再建个秋千——当然,已经征得了纪文轩的同意。   纪文轩这一周都没有出门,但每天都有工作要做,忙忙碌碌的,连午休都很少。   我没问他具体做什么,他也没有想和我分享的意思。   这一周我睡自己的房间三天,睡他的房间四天,一般我把他放在床上,都会等上几秒钟。   他要是抓我的手,我就陪他一起睡,他要是不抓,那我就回去。   我其实对在哪儿睡无所谓,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挺喜欢我陪他睡的,但整个人又很要面子,有时候又不愿意说出来。   干满了一周,纪文轩问我要不要休息两天,我想了想,说暂时不用。   纪文轩问我有没有想见的朋友,想去的景点,我又认真想了想,回他了一句“没有”。   我当然也有一些朋友,但大多都在故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唯一的朋友就是纪文轩。   我在这座城市上的大学,知名的景点其实都去过了一次,现在也没什么再去一次的必要。   我很喜欢待在这座别墅里,更喜欢待在纪文轩的身边——实话实说,每天虽然从早到晚都在干活,但没有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不用如履薄冰地伺候领导,日子还是过得很舒服的。   最重要的是,工资真的高!   我原本以为3万是税前收入,没想到社保和公积金是额外买的,连个人所得税都被包了,3万是税后净赚。   这么算来,一天就是1000块,工作10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是100块,我这辈子都没看过那么多钱!   金钱让我快乐,金钱让我勤奋,金钱让我拒绝休假。   于是又这么过了一周,在我再次拒绝休假的时候,纪文轩非常认真地说:“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度假。”   “啊?”这真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回答。   “我们去海边疗养几天。”   “好。”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就有一辆房车直接开到了别墅门口。   我推着纪文轩一起上了房车,车里除了司机并没有其他人,但蔬菜瓜果饮料零食都配备得很齐全。   我想去给他洗水果,他却握住了我的手,说:“陪我一起看会儿电影吧。”   “先让我把小西红柿洗了,五分钟,好不好。”   “好。”   五分钟后,我们一起躺在房车的床上看电影。   纪文轩没选文艺片,而是选了一部不用太带脑子的动作片,实话实说,我看得挺开心的。   电影看完了,房车也到了目的地。   我推着纪文轩下了车,入目的就是一栋极漂亮的海边别墅。   “这房子……?”   “我的。”   “哦哦,好漂亮。”   “我们今晚一起睡。”   “好啊。”   纪文轩忽然问:“你以前和别人一起睡过么?”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排斥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我上过大学,住过宿舍啊,除了不在一张床上,一个宿舍的人,都能听到对方磨牙打呼噜的声音,早就习惯旁边有人了。”   “那也不是在一张床上。”   “也没什么区别吧。”   纪文轩不再说话了。   他偶尔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太懂,但也没有继续探寻的想法。   这栋海边别墅很干净,似乎刚刚被打扫过。   我想给他做午饭,然后发现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做得很棒的蒸汽火锅。   纪文轩自己从酒柜里翻出了一瓶红酒,问我:“能喝么?”   “当然。”   我们一起喝着红酒,吃着海鲜,然后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了一场海边的落日。   吃过晚饭,收拾好了碗筷,我就很自然地陪着纪文轩去主卧睡觉。   这个房间主卧的床特别大,看起来可以睡下四个人。   我把纪文轩抱到了床上,自个也躺了下来,刚关上灯,就听到他说:“我以前带情人来过这里。”   “哦。”我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好奇心。   “过一晚,我会给他们几万。”   “……那你还挺有钱。”我干巴巴地说。   “那,你要涨工资么?”   “我才干几天啊,涨什么涨,你也省点花钱。”   纪文轩有些吃力地翻了个身,他的手隔着被子搂住了我的腰,说:“我想抱着你睡。”   “好,那就抱着睡。”   “能摸摸……么?”   “不能,痒。”   “那就等你睡着了的。”   “行吧,反正我睡着了也拦不住你。”   纪文轩低低地笑,笑了一会儿,说:“你没交过朋友啊?”   “不都是说过了么,没有。”   “你长得这么好,想交的话很容易。”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   “……”纪文轩像是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那看来我耍过流氓。”   “你不算,我是苛责自己,从不苛责别人。”   “那就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呢?”   “我没房没车存款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凭什么结婚呢?”   “可以两口子一起奋斗。”   “算了吧,人家女孩子幸福快乐地长大,不是为了和我一起吃苦的。”   “所以,你想先有房有车有存款,经济条件好一点再结婚?”   “对啊。”   “然后因为不想结婚,就干脆不交朋友了?”   “是的,回答正确。”   纪文轩搂紧了我一点,说:“你是个绝种的好男人。”   “……这不是正常男人的标准么?”   “不是。”纪文轩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们有钱人,玩得太花了。”我感叹了一句。   “我出事之后,就不玩了。”   “休养生息,挺好的。”   “有人追过你么?”   “有啊。”   “男的女的?”   “都有。”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胸口痒,我猜纪文轩在干坏事,但我睡得太沉了,也没阻拦他。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我发现纪文轩枕在了我的胸口上,怪不得又沉又闷。   我没把他的头挪开,就任由他这么枕着。   又过了很久,纪文轩终于醒了,他问我:“怎么不把我挪开?”   “看你睡得熟,不想吵醒你。”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头从我的胸口挪下来,说:“你是我的兄弟。”   “当然了,我是你的兄弟。”   纪文轩又闭上了双眼,我从床上爬起来,正想把他抱起来,他却单手抓着被子说:“等一会儿。”   “怎么了?”   “那个了。”   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那个”了。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需要帮忙么?”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我自己来,你个童子鸡。”   我有点生气了,隔空捶了他几下。 第7章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推着纪文轩的轮椅,在海边栈道上行走,感觉惬意极了。   纪文轩建议我去不远处的沙滩玩一玩,我有些心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我陪你这么走走就好。”   轮椅是不适合在沙地里行走的,我不想丢下纪文轩一个人,即使他并不在意。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回去吧。”   “好啊。”   我把他推了回去,然后捧着他的衣服准备去清洗,纪文轩突然问我:“你对每一个朋友都这么好么?”   我没有犹豫地回答:“当然不是,你除了是我朋友,还是我雇主啊。”   “那换一个说法,你会对每一个雇主都这么好么?”   “也不会啊,换个雇主,我肯定不会陪他睡,也不会那么贴身地照顾他,总要避嫌的嘛。”   我等了几秒钟,确定他没有还想问的,捧着衣服离开了房间。   衣服刚洗了一半,我听到了轮椅滚动的声响,转过头,果然看到了纪文轩的身影。   “怎么?”   “怕你跑了。”纪文轩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我跑什么啊?”我有点莫名其妙,“我的所有需求你都可以超额满足,我是傻了才会跑。”   “你并不了解我,”纪文轩摇着轮椅靠近了一点,平静地说,“等你了解我的时候,你就会想要跑了。”   “那也不会,”我弯下腰,双手握着他的轮椅的扶手,离他只有几十厘米,“你是我兄弟,我不会丢下你、落荒而逃。”   “永远都不会么?”   我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回答:“如果你那天没钱了、雇不起我了,我还是得找个新工作糊口的,不过别担心,我晚上会回来给你做晚饭的。”   纪文轩仰起头,靠近了我几厘米,我几乎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了。   但下一秒,他向后仰靠紧了轮椅的椅背,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就尽量干久一点。”   “我不嫌弃你,我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   我们聊得差不多了,我以为纪文轩会想要离开,但没想到他转动轮椅到了洗衣机旁边,问:“我能干点什么么?”   “……”我在那一瞬间很想把他连人带轮椅一起打包好送到楼上。   “不能。”我没好气地回答。   “你好凶啊。”纪文轩竟然笑了。   “不要来抢我的工作,你上楼睡一会儿。”   “不想睡。”   “那看一会儿电影,玩一会儿手机。”   “不想看,也不想玩。”   纪文轩突然变得有些“任性”起来。   我叹了口气,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纪文轩抬起了左手,说:“能握一下我的手么?”   我不明所以地握住了他的手。   “真温暖啊……”   “你的手是有点凉。”   他没说松手,我就一直握着他的手,过了大概有三分钟,他才抽回了自己的手,说:“你是个好人。”   “怎么突然给我发好人卡。”   纪文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午饭我会派人送过来的。”   “好。”   --   纪文轩第二天没有出门,但是给我派了个任务,要求我拿一个小桶,装满一桶沙子回来。   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个任务,让我去沙滩上玩一会儿,弥补下昨天的遗憾。   我有点被感动到了。   这个世界上很难有比纪文轩对我更好的人。   我装了一桶沙子回来,在空闲的时间里,用水掺着沙子,捏了个小房子,拎着给纪文轩看。   纪文轩伸出一根手指,把小房子戳出来了一个洞。   我下意识地问他:“要不要洗个手,沙子还挺脏的?”   纪文轩意味不明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生气么?”   “我生什么气啊?”   “我毁了你的小房子。”   “一个沙子堆起来的小房子而已,你想玩儿就玩嘛。”   纪文轩伸出双手,把沙子拢了拢,将房子上的洞填好、恢复了原状,说:“你在惯着我,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也不是惯着,就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也不是怜悯你。”   “那是什么?”   “你是我的朋友。”   纪文轩“哦”了一声,又将沙子做的房子压了压。   “洗手么?”   “要洗的。”   我推着纪文轩去洗手,巨大的镜子里有我们的身影。   纪文轩看着镜子中的我,说:“才几天,我已经开始习惯有你陪伴的生活了。”   “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你哪里都做得很好,我只是不想太轻易地依赖你。”   “哦。”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萌萌,你要不要逃跑啊?”   “……怎么又老调重弹,那我再说一遍,我不会逃跑的。”   纪文轩扯起了嘴角,他用沾染着水的手指,点了点镜子中的我的胸口。   “或许你会后悔。”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第8章   纪文轩今天真的很粘着我。   一会儿陪着我去洗衣服,一会儿陪着我去做晚饭。   我一边做饭,一边把新鲜出炉的排骨夹了几块,放在碗里递给他,说:“尝尝熟没熟?”   “应是熟了的。”   纪文轩捧着碗,用筷子慢吞吞地夹着吃,看起来不太像富家少爷,反倒是更像年少时我的朋友了。   那时候,纪文轩的“父母”都吃素,家里常年都不见荤腥,我就总会把自己盒饭里的排骨偷偷地分给他两块,说:“吃吧,别客气。”   纪文轩就这样捧着饭盒,用筷子夹着我递给他的排骨,慢吞吞地吃。   我分他排骨没求什么回报,毕竟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但纪文轩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拿了学校的比赛奖金,就想把钱给我,还说是什么“伙食费”。   我坚决不收,纪文轩就拿钱给我买了一个很漂亮的书包,还买了一个很结实的文具盒。   我背着他送我的书包,用着他送我的文具盒,成了当年全学校最靓的仔,没有之一。   --   回忆暂停,回归现实。   “熟了。”纪文轩吃完了最后一块排骨,慢吞吞地说。   “称菜啦~”   我心情很好地拿了个巨大的圆碗,把排骨连同汤汁都盛了出来,然后开始准备下一道菜。   “……我们吃不完那么多,可以少做点。”纪文轩用商量的语气低声和我说。   “那样的话,一顿饭能吃的菜样就少了。”   “一菜一荤,偶尔再煲个汤,就很好了。”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真挚自然,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想多吃点菜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啊。”   “好。”   这顿饭我只做了一个炖排骨,外加一道黄瓜炒鸡蛋。   我俩就着米饭,几乎吃了个光盘。   等洗碗的时候,纪文轩又要跟过来,我无奈地说:“你可以自己玩一会儿的。”   纪文轩反驳我:“自己玩儿不如和你在一起有意思。”   “用洗碗机洗碗有什么意思的?”   “有一种家一样的感觉。”   “好吧……”我忍了忍,最后没忍住,问了他一句:“你家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都死了。”纪文轩笑着回答。   “啊?”我吃了一惊,我依稀还记得纪文轩的生父的模样——那是一个长得很英俊但看起来很冷漠的男人。   “我母亲早在我回家前就因病离世了,至于我父亲,”纪文轩停顿了一下,很轻松地说,“几个月前,心脏病离世了。”   “这……”   “骤然得知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孩子,不是亲生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罢了。”   “我猜那个被疼爱的孩子不是你。”   “怎么猜到的?”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纪文轩叹了口气,说:“有空的时候,我会和你详细讲一讲,我家的那些狗血故事。”   “看你心情,你愿意讲,我就听,你不愿意讲,我也不想让你把伤口重新撕开。”   “我没有什么伤口,”纪文轩慢条斯理地说,“伤口会在别人的身上,我是最终的胜利者。”   “好中二的发言。”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中二?”纪文轩看起来不太懂这个词语的意思。   “也可以叫Strong哥。”   “Strong?”纪文轩还没Get到这个点。   “死装哥啦。”   我说得直白,他竟然笑着点了点头,说:“形容很贴切。”   这回换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纪文轩对我这么好,我还吐槽他,多少有点不应该。   “没关系的。”   “什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和我开个玩笑,吐槽一下我,也没关系的。”   “还是有关系的,”我更加愧疚了,“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能因为你的宽容而欺负你。”   “你的道德阈值有些高。”   “我知道有时候想成功,不能有那么高的道德感,但我忍不住、改不了。”   “你是个好人,”纪文轩叹了口气,“我很喜欢你这样。”   “谢谢。”   --   头一天晚上,我和纪文轩说很想和他一起赶海。   第二天,一条从别墅通往海边的临时通道就修好了,道路的边缘是一处临时挖好的水池,池子里除了水,就是各类鲜活的海鲜。   我推着纪文轩到了水池边,纪文轩拿了一个长柄的小号渔网,兜了些海鲜,递给我,说:“送给你。”   我感觉他像是在哄小孩,但我竟然真的被哄得挺开心的,接过了渔网,说:“中午红烧吃。”   我提了个塑料桶,装满了从水池里捞出来的海鲜,等我们玩够了,工作人员又训练有素地过来,把水池里的海鲜捞出分发,据说,这个水池会在几个小时内重新被恢复成沙滩。   后续发生的事我没有再关注,我推着纪文轩回了海边别墅,做了一顿海鲜大餐。   --   我和纪文轩在海边玩了四天,然后一起回到了常住的别墅。   在我们度假期间,工人师傅们尽职尽责地在庭院里建好了亭子和秋千。   纪文轩很喜欢那个秋千,特地玩了一会儿,才让我把他推回房间。   回家的第一晚,我和纪文轩睡在了一张床上。   我在半夜被纪文轩吵醒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喊着“痛”,我一瞬间丁点睡意都没有了,直接开了灯,问他:“怎么了?”   他汗涔涔地,琐碎的头发贴着自己的额头。   “疼——”   “哪里疼?”   “腿——”   “我去叫医生。”我抓起了手机。   “没什么用,”他阻拦我,“帮我拿一点止痛片。”   “布洛芬?”   “行。”   我拿了药和水,喂他吃了药,又用温热毛巾帮他擦了擦汗。   他的嘴唇很白,像一张搁置许久、未曾用过的纸。   “总要去看看医生的。”   “没什么用,”他很虚弱地笑,“能治好的话,我怎么会不治。”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碰到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车祸,很可惜,我活下来了。” 第9章   “报警了么?”我下意识地问。   “报警了,该抓进去的,都抓进去了。”   “我在入职前,碰到过一个帅哥,还叮嘱我照顾你来着。”   “应该是我舅舅家的孩子。”   “好吧。”我没有再追问他舅舅家的孩子现在在公司里是个什么职位,总感觉这是纪文轩自己的事,我不应该多窥探属于他的秘密。   纪文轩自己倒是说了一句:“我现在不坐班了,基本都在家里处理些工作。”   “那很好,能多休息一些,好好养病。”   “养病?”纪文轩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然后抬起手,用手指挡了挡灯光,“恐怕是养不好的。”   “别泄气,”我看不惯他这幅自暴自弃的模样,“未来总会比现在要好一些的。”   “是么?”   “当然。”   纪文轩放下了手,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你能不能抱着我睡?”   “能,”我不认为和他睡一张床是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认为抱着他睡是需要犹豫的事,但我还是提醒了一句,“我晚上容易出汗,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你要不要把睡衣脱了,我不介意你光着上半身睡。”   “……”虽然我分辨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总感觉怪怪的。   “都是男的,谁也不会占谁便宜。”   “那我的汗说不定会弄脏你的睡衣。”   “我也光着上身睡,我说不定也会出汗。”   “好吧,”我找不出什么其他的反对理由了,“那就这么睡吧。”   既然要抱着睡,两条被子就没什么必要了,为了防止晚上互相抢被,我特地找了一个很长的双人被,替换了我们原来的两条单人被。   我先是脱了自己的睡衣,又在他的催促下顺便把睡裤脱了,只留了一条平角内裤。   纪文轩自个也如此,他的腿不好用,还让我帮忙脱。   他很白,皮肤也很嫩,帮他脱衣服的时候,手指总是会不经意间触碰到他。   他会轻轻地吸气,然后说:“你的手真的很暖和。”   我的脑子一抽,回了一句:“我的身体也很暖和。”   纪文轩竟然没笑,只是说:“一会儿就能感受到了。”   我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关上了灯,在黑夜中,慢慢把他的身体搂抱进了怀里。   他倒是很自然地枕在了我的胳膊上,然后把手放在了我的胸上,开始做不可描述的事。   我有一点痒,痒的时候就会拍拍他光滑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说:“早点睡。”   我以为搂着纪文轩会影响我睡眠,但事实上,我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因为他的身体很凉,我还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纪文轩竟然已经醒了,他的手正顺着我的脊背摸,像是在玩一个无聊的游戏。   “好摸么?”我哑着嗓子问。   “你的背有点厚,”纪文轩离我太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挺好摸的。”   我没阻止他,他又摸了一会儿,但我突然感觉到我不可描述的地方起反应了。   我想要后退一点,他又用力地抱住了我,然后我的不可描述撞到了他的不可描述。   我的脖子瞬间就发热变红了,他倒是很镇定的模样。   “你真精神。”   “你也一样。”   “如果我腿没有坏的话,我现在应该会压在你的身上。”纪文轩说完这句话,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我的嘴唇也有些发干,不过我克制住了,没有舔。   纪文轩略抬起头看着我,问我:“要不要来压我?”   我“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纪文轩等了几秒钟,用空闲的手,抓住了我不可描述的地方。   我又“啊”了一声,想阻止他,又听他说:“别动,我来帮你。”   “这……这不太好吧?”   “我们是兄弟,”纪文轩凑到我耳边说,“过意不去的话,我们可以互相帮忙。”   这一通帮忙,就耽搁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纪文轩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说:“人的手总归不够嫩。”   “那什么够嫩?”我说出了这句话,就反应了过来,恨不得躲进自己因为尴尬而抠出的地下城堡里。   “回头帮你找个人。”   “可别!”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内什么是违法的。”   “双方自愿,只是帮忙解决个问题,不违法的。”   “我不自愿!!!”   “好吧,”纪文轩向我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笑容,“我尊重你的意愿。”   “我去做早饭了。”   我逃一样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   我们一起吃过了早饭,那群西装革履的人又来了,这次待的时间长了一些,中途也有工作人员下楼,借用我们的厨房弄些浓茶、咖啡和果盘。   临近饭点,我看他们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就发X信问纪文轩:“要给他们做午饭么?”   纪文轩消息回得很快,说“不用”,过了几秒钟,又发来了一条消息“他们有员工餐,一会儿会送过来,你做咱俩的饭就行”。   其实家里的食材还很充足,给他们十几个人做顿午饭对我来说也不算太难,但纪文轩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办。   我精心地给我们两人做了午饭,饭刚做好没多久,工作人员也敲响了我们家的大门,训练有素地直奔楼上,去送工作餐了。   没过几分钟,纪文轩也从电梯里摇着轮椅出来,他说:“我们在楼下吃。”   吃过了午饭,纪文轩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楼上听听。”   “我应该听不懂,你们讨论正事吧。”   “那你下午要做什么?”   “做家务啊,”我理所当然地说,“扫地擦地洗衣服修建花园……家里一堆活呢。”   “你……”纪文轩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困的话,可以睡一觉再干。”   “晚上已经睡得很饱了,你困了多少睡一会儿,工作是做不完的。”   “嗯。”   --   今天好像真的很忙,我修剪好了花丛,准备做晚饭的时候,收到了纪文轩的消息,他说:“晚上他们还是吃工作餐,做我和你的饭就好。”   我回了个OK的表情包,想了想,又问:“你们要忙到深夜么?”   纪文轩回了句:“大概要通宵。”   我一瞬间就心疼起来他了,忍不住回他:“你身体不好,不能明天再继续么?”   “不能。”纪文轩回了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我想了想,只好说:“晚上我多做一道甜点。”   他回了句:“只做我们的。”   我无奈地回了句“好”。   这天晚上纪文轩和他的那些下属真的通宵了,通宵的地点在三层的会议室——那个会议室我进去打扫过,里面空间很大,设备也齐全。   我晚上去送止痛药的时候,会议室门口还堵着四个保镖,我把药递了过去,很识趣地离开了,并没有提要见纪文轩的请求。   事实上,纪文轩说的原话是“你把药递给工作人员,让他们送上来”,但我那时候就在二楼,怕工作人员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就回了句“我送到会议室门口”。   纪文轩不睡,我想了想,回了自个房间。   我倒是也没有什么“他不睡我就不睡”的倔强,在确认对方的工作人员能及时添茶倒水后,给纪文轩发了句“晚安”,倒床关灯就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的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却因为纪文轩在摸我的脸。   我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于是问:“你忙完了?”   他“嗯”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在我的房间里等我。”   我直接回了句:“我为什么要在你的房间里等你?”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人会等我。”   “谁?”   “我的情人。”   “你可以把你情人喊过来。”   “早就分开了。”   “哦。”   “也不算情人,只是拿来消遣的玩意儿。”   “万恶的资本主义。”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你很在乎我的。”   “我的确在乎你,”我叹了口气,摸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按了下去,室内骤然变亮,“但我也需要休息,我不认为熬夜不睡等着你忙完,是什么必要的事。”   “的确,”纪文轩的脸上带了一点倦容,我看着有点心疼,也放柔了声音,“快回去睡吧。”   “你为什么不在我的房间里睡?”   “你想让我陪你睡?”   “当然。”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好。”   我从床上爬起来,推着纪文轩回了隔壁的房间,他这次没让我帮忙,自己冲了个澡,又自己回到了床边,钻到了被子里。   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可能睡眠不太充足,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我只是关了灯,然后问了句:“要我抱着你睡么?”   “要。”   我抱住了他,下一瞬,他的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肩膀,说:“我很想你。”   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说:“我在呢,快睡吧。”   他好像又说了什么话,但我太困了,也没有听清,很快就陷入了梦境里。 第10章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纪文轩已经醒了,不仅醒了,离我还很近,我有一种他在偷看我的错觉,于是我开玩笑似的问他:“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他“嗯”了一声,竟然承认了。   这下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问:“你那些下属今天还来么?”   “下午会过来。”   “啊?”   “有一些文件需要我签字,来得快,去得也快。”   “好吧。”   “你也太辛苦了。”我没忍住,感叹了一句。   “还好,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底下人干的。”   “我去起床做饭。”   他“嗯”了一声,把手从我的胸口挪开,然后说:“有些晚了,早饭和午饭就一起吃吧。”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表,竟然十点了,于是回了句“好”。   --   下午的时候,那群人过来又来了,我和熟悉的人打了个招呼,虽然我还没记清楚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走的时候我正在拖地,顺口问了句:“要不要带几瓶冰水走,路上喝?”   领头的人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说:“车上有水。”   我也就没再献殷勤。   这座别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因此到晚饭的时候,纪文轩随口问起这个插曲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就是天太热了,想给他们几瓶水,但最后他们也没收。”   “哦,”纪文轩观察着自己右手的纹路,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是我的人,不用伺候他们。”   “也不是伺候,就是顺口问一句。”   “你好像很心疼他们没水喝。”   “也不能说是心疼,就是嗨,我以前干行政的嘛,习惯了,大热天的总得问问同事渴不渴。”   “同事?”   “算是吧,都是给你打工的。”   “你们不一样,”纪文轩慢吞吞地开口,也终于将视线从掌心落在了我的脸上,“他们服务的对象是公司,而你服务的对象是我,你比他们更重要。”   “都是打工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但再看纪文轩的脸色,他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我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了,于是补了一句。   “我们是朋友,当然,我们关系更近一些。”   “朋友?”纪文轩微微扯起嘴角,依旧不像是很高兴的模样。   “兄弟,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我换了个说法。   但纪文轩还是不怎么满意,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我,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说:“你是我的人。”   “好好好,我是你的人。”   我一边哄他,一边暗忖他可真是个大醋精,占有欲未免太强了一点。   纪文轩勉勉强强被我哄好了,晚上我推他回房睡觉,他也没抓着我让我陪他睡。   不让我陪就不陪呗。   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关了灯,转身就准备离开。   纪文轩却突然叫住了我,他说:“你要回房睡?”   我有些莫名其妙,回了他一句:“听你的,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你让我回房睡,我就回房睡。”   “那你怎么想呢?”   “我怎么想重要么?”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纪文轩怎么变成了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他说一句“我想让你陪我”,是很面子的事么?   我没说话,向前走了几步,纪文轩也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在黑暗里,他一直看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走到了门边,反锁上了门,然后又转过身,一边脱自己上衣的扣子,一边向床的方向走。   纪文轩保持了缄默,他不说话,我也不想说什么,悉悉索索地脱了衣服,上了床。   我刚躺下,纪文轩的手就熟门熟路地摸了上来。   纪文轩摸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问我:“你是自愿的么?”   “我要是说我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不是自愿的,你打算怎么办?”   纪文轩沉默了几十秒钟,说:“要加钱么?”   “不要,”我抬起手,握住了纪文轩的手,“我是自愿的,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即使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我也不至于这么纵着他。”   “你知道我这么做是有点……”   “是有点不太正常,”我实话实说,“但勉强也能理解,可能你就是想玩……”   “不是想玩。”   “那是什么?”   纪文轩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反手抓着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可以摸一摸我的。”   “我摸你干什么?”   “要公平一些。”   “……主要我也不怎么想摸别的男人的胸,如果是我女朋友或者妻子的话,我才会有这种冲动。”   “你喜欢女人?”   “当然啊。”   纪文轩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轻声说:“睡吧。”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难得不觉得胸口闷,纪文轩竟然背对着我躺着,我俩之间,至少有30厘米的空隙。   我低声喊了句:“文轩?”   纪文轩没搭话,或许还在睡。   我摸到了手,下了床,借着手机的微光出了房间,然后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   这一天纪文轩的话很少,他甚至还拿起了一些看起来就很高深晦涩而专业的书在看。   他不找我聊天,我就自己找活干,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他不会让我陪床了,但他还是沉默地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一起睡?”我明知故问。   “嗯。”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竟然偏了偏头。   我刚躺在床上,他仿佛很迫不及待似的搂住了我。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我不得已,喊了句“有点疼”,他停顿了几秒钟,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了句“抱歉”。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问他:“以后我搬到你房间,和你一起睡?”   “一直?”他的语调里不带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我在这里干一天,就都陪你睡。”我叹息出声。   “好。”他说完了这句话,用鼻子碰了碰我的脸颊,我们的确是离得太近了。   --   不知不觉间,我就在这里干了一个月。   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纪文轩又给我了一张新的卡,卡里面有三十万,说让我随便花。   我没直接反驳他这句话,毕竟我知道他这个人手大,而且对我好,就是很想给我塞钱,虽然我并不需要。   但我把这个月的支出账单打印出来了交给了他一份,这个月请保洁比较多,采购各类高端食材,再加上修建亭子和秋千,林林种种一共花了58593.23元,纪文轩只看了一眼总数,就说我花得少。   我想了想,回他一句“我毕竟干过行政”,怎么绕过中间商,直接找到物美价廉的商品和服务,这算是我本能了。   就比如那个小亭子,直接找装修公司肯定贵,我找了几个懂行的工人,又找了个接私活的设计团队,整体弄下来,起码省了三分之二的价钱。   “……为什么要给我省钱呢?”纪文轩好像很不理解我的行为。   “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的么,要精打细算,我把你当成自己人,我当然要为你省钱。”   纪文轩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只叹了口气,说:“该省省,该花花,别委屈了自己。”   “放心吧。” 第11章   纪文轩今天竟然出了门。   我甚至有在思考,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当然不会从西边出来,我惊讶了几秒钟,就问他:“那出门要不要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   纪文轩一开始在家里的时候,是穿得很正经严肃的,但后来有一天他撞见我用蒸汽熨斗熨烫他衣服上的褶皱,就皱了皱眉,第二天的衣服就换成了不容易起皱的很舒适宽松的面料。   我猜他是心疼我、想给我减轻工作量。   而且我有证据。   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不用担心熨烫的问题,我很喜欢给你熨烫衣服。”我又补了一句。   “喜欢?”他轻声反问。   “喜欢给你做一些小事。”   “好吧,帮我把衣柜里从左边数的第三套西装取出来。”   “好。”   --   我帮他换上了西装,又挑了配色的领带,弯腰帮他打了个领带。   我原本以为大功告成了,纪文轩又让我帮他挑选手表、胸针和袖扣,等我一一选好了,他又说:“帮我挑个戒指吧。”   我打开了他装戒指的抽屉,里面有各式各样珠光宝气的戒指。   我问他:“喜欢哪个?”   “你帮我挑。”   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名贵一点,凭感觉选了一枚银色的素戒。   然后递给了纪文轩,纪文轩伸出了中指,我很配合地帮他带上了戒指。   他弯起了手指,收回了手,说:“要不要陪我出门?”   “去哪儿?”   “去开董事会。”   “……那就算了,太高大上了。”   纪文轩也不勉强,只是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然后说:“今天不要出门。”   “好。”我点头答应。   “不问问为什么?”   “那为什么?”我从善如流。   纪文轩开了个不像玩笑的玩笑:“我的仇家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真的嘛?”我配合地露出很惊讶的模样,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真有危险,我会报警的。”   “那你……”   “你不想让我出门,那我就不出门,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全都听你的。”   “全都听我的?”   “嗯。”   纪文轩像是被我这句话哄到了,他轻笑出声:“乖,回来给你带礼物。”   “好呀。”   --   送走了纪文轩,我在院子的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开始享受“老板不在家”的“惬意”生活。   我先是拿着剪子修了修院子里的花。   说真的,花艺我不算科班出身,但有一任老板很爱养花,也很抠门,既要求花活得漂漂亮亮,又不给雇佣花艺师的预算。   我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折腾,折腾了几个月,竟然小有所成。   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公司,很舍不得那些花,于是问老板卖不卖,老板说这盆花比我一个月工资还要贵,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再后来,听说那些花都枯死了,据说花刚开始生病的时候,曾经有人建议让我回来看看,说不定能救一救花,但老板否决了这个建议,随机指了个倒霉蛋折腾。   花最后枯死了,倒霉蛋也被“自愿离职”了。   我叹了口气,为了我从前在职场上跌宕起伏的生活。   在我悉心修剪了两个小时的花后,回到房间,开始熟稔地用洗衣机洗衣服和床单被罩。   等到洗衣机开始轰鸣作响,我久违地给自己点了个外卖——是那种不太健康但很好吃的麻辣烫。   中午的艳阳高照,我骑着电动车去小区门口取外卖,保安和我打了个招呼,问我:“过来取什么”   我从外卖柜里取出了麻辣烫,摇晃了一下,说:“午饭。”   “嗨,你还惦记着这口。”   “当然。”   简单聊了两句,我骑着电动车正想走,却听保安说:“前几天,有人来找你家那位了。”   “什么我家那位……”我下意识地反驳,“我就是他保姆。”   “嗨,你是他保姆,他不也是你家那位么?”保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说,“那人以前我见过几次,是你家那位从前的情人。”   “哦。”我也不认识这个情人,也不怎么想听八卦。   “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你猜怎么着?”   “能怎么着,没进去呗。”   “你怎么知道?”   “要是进去了,我不就看到了,既然没看到,那就是没进去。”   “那是,哭得可惨了,梨花带雨的。”   “……哦。”   “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保安揶揄我。   我莫名其妙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有这个。”   “万一你家那位被夺走呢?”   “我是他男保姆,给他干活的,他有没有情人,也不耽误我干活啊。”   “万一他情人看不上你呢?”   “那也看他,他要是让我干,我就接着干,不让我干,我找别的工作呗。”   保安又擦了一把汗,说:“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也不能改变什么,打工的还想动摇老板的决定?”   “……你老板对你挺好的。”   “那也是现在,”我摇了摇头,“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就好好享受生活,别太想以后和未来了。”   结束了和保安的对话,我骑着电动车回了房间,特地找了个比价偏远的小餐厅,开始享受我的午餐。   这种重油重盐的食物,我虽然会做,也不会端上我和纪文轩的餐桌的,毕竟对他的身体不太好。   我吃完了午饭,又把别墅的垃圾做好分类,倒在小区里指定的垃圾站。   然后开始干一件大的工程——整理纪文轩的书房。   纪文轩其实有很好的阅读习惯,每次从哪里拿出来书籍总会放回到原处,然而纪文轩书房里的书还是太多了,除尘打扫倒是小事,除湿除虫晾晒才是大事。   我忙碌了一下午,也只收拾了一小半,准备明天继续干。   刚过四点,我就问纪文轩晚上是否要回来吃。   他的消息回得比以往要慢一些,过了十来分钟,才说:“不回来了,你自己吃吧。”   我回了句“好”。   准备晚上还是糊弄吃一顿吧。   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想做很多菜,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懒得做了。   中午吃了麻辣烫,晚上索性啃了一根黄瓜和半盒剩下的午餐肉。   等吃完了饭,我拿起了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我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妈才打了回来。   她开口就是说:“刚刚陪你弟弟玩,手机没在身边。”   “哦。”我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弟弟最近吵着要手机,你能不能给他买一个。”   “他才几岁,要什么手机。”   “他同学都有,他没有,不合适。”   “那你给他买好了。”我尽量平缓地说。   “我哪里有的钱。”   “能生就能养,”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胸口有些痛,“总不能让别人帮忙养。”   “你当哥哥的……”   “妈,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电话的对面突然沉默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的电话了,匆匆地说了句:“我给你和爸买了点补品,应该明天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身体吧。”   “我们用不着什么补品,”我妈叹了口气,说,“你把补品退了吧,真孝顺我们,就再添点钱,给你弟买个手机。”   “你们可以收到之后可以卖二手,再凑凑,他手机就出来了,”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那么小,自己买了手机,对学习成绩不是好事,不过你俩爱怎么样养他,就怎么养他,和我也没关系。”   “甄萌,”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我爸的声音,他听起来很愤怒,“长兄如父,你怎么半点没有当哥哥的模样。”   “当年你们决定生他们的时候,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啊?生出来了,才说怕我孤独,要给我找个伴儿。再说刚毕业的时候,我日夜不休、任劳任怨地伺候他俩将近两年,我不欠他们的,也不欠你们的。”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家人最要紧的是相互扶持,你在大城市里,赚钱机会多,还是得帮衬帮衬弟弟妹妹。”   “我失业了,”我抬起了手,遮挡住了室内骤然亮起的灯光,也遮挡住了出现在门口的纪文轩的视线,“爸,我很缺钱,快交不起房租了,你能不能先给我转两千块钱。”   “这……萌萌,你知道家里的情况的,我实在也挤不出两千块钱。”   “你和我妈一个月退休金加一起一万,怎么挤不出两千。”   “你弟弟妹妹开销大……”   “我昨天在朋友圈里,看到妹妹上了舞蹈班,那舞蹈班可不便宜,一节课要三百块吧。”   “甄萌,你什么出息,怎么惦记上你妹妹上舞蹈班的那点钱了?”   “我交不起房费了,马上就没住处了,要不,我回家住?”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妈开口说:“家里没地方了,你妹妹也大了,已经搬进你房间里了。”   “那我回家住什么呢?”   “……”   “住沙发么?”   “……”   “沙发也没有?”   “你……”   “你们房间也不行?是不想让我回去了,对么?”   “萌萌,家永远是你的家。”   “那可真是个笑话,”我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行了,不吵架了,我没钱,我得送外卖去了。”   “你怎么混成这样了,”我爸开口就是指责,“你这大学读得和没读有什么两样,家里给你出了学费,是半点没有沾你的光……”   “从我工作以来,陆陆续续给家里转账、购买礼物,加起来有二十七、八万了,在老家工作的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你们收走,就给我留500块,还让我偶尔买个菜。爸,我喊你一声爸,你觉得我该喊你么?”   “……你算得怎么那么清楚。”   “随您了,有当财务的天赋,”我都很奇怪我竟然能笑出来,“不聊了,饿不死,挂了。”   我挂断了电话,放下了手机,也放下了遮挡住眼睛的手指,才发现纪文轩不知道何时推着轮椅到了我的身边。   他抬起手,用指腹用力地抹过了我干涸的眼角,说:“还以为你哭了。”   “我又不是个爱哭鬼。”   “我记得,我走的那一天,你哭得很伤心。”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   “即使我们后来断了联系,我偶尔还是会梦到你,你满脸都是眼泪,问我怎么不要你了。” 第12章   “我不会问的,”我扬起嘴角,应该是挤出来了一个笑的模样,“你是我兄弟,我巴不得你过好日子,我不会死皮赖脸地试图抓住你,让你和我一样,一直在底层打转儿。”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像是在抑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的父母不爱你,你也可以选择不爱他们。”   “早就不爱了,”我感觉自己有点丢人,但在纪文轩的面前丢人,我又觉得勉强可以接受了,“就是想他们总归是我父母,还是要联系一下的。”   “以后还会联系么?”   “可能会吧,等我忘了这次有多难过的时候,但他们不会变,我也不会变,打电话就会不欢而散,慢慢的,总有一天,我就不会再打了吧。”   纪文轩“嗯”了一声,又说:“你今天出门了?”   “中午去小区门口取了个外卖,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电动车挪位置了。”   “哦哦。”   我一点也不怀疑纪文轩的说法,他年少的时候,脑子就很聪明,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记得我原本电动车放在哪儿,对他而言是常理中的事儿。   “小区的物业正在交接,再过几天,新物业就位,你点的外卖和快递,他们会安排专人送到院子门前。”   “好吧……”我想了想,又说,“其实现在的物业也不错。”   “现在这家物业公司背后的靠山倒了,以前占的市场蛋糕,自然要吐出了一部分。”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幕后黑手。   于是我下意识地问:“和你有关?”   纪文轩的眉毛向上扬起,问:“怎么判断的?”   “瞎猜的。”   “的确和我有关,”纪文轩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新物业公司会很照顾你的。”   “好吧……”我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也不算太高兴,我只是在想物业交接之后,是不是很多熟悉的面孔以后就看不见了。   “也不用太担心你熟悉的保安,只是上层替换了,服务的那些人,除了素质太差的,其他人都会保留的。”   “你怎么知道我和保安熟?”   “你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提过。”   “然后你就记住了?”   “嗯。”   我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我知道这很荒谬,但又忍不住问出口。   “你该不会是考虑到我的感受,才这么安排的吧?”   纪文轩睁开了双眼,他说:“我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   “所以,是?”   “嗯。”   “谢谢,”我上前一步,弯下腰,抱住了纪文轩的上身,“很麻烦吧?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照顾我的感受,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纪文轩像是愣了几秒,才抬起手,回抱住了我,说:“也没那么麻烦,只是一件小事。”   “才不是小事,你很在意我的感受,你很认真的想让我开心,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现在激动坏了。”   我的确是激动坏了,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纪文轩的手拍了拍我的后背,低声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当然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以后,总归也要结婚生孩子的。”   “我结婚生孩子也不耽误我陪你啊,家庭是家庭,友情是友情,不冲突的。”   纪文轩慢慢地松开了我,我不明所以,也配合地松开了他,站直了身体。   “一定要结婚生子么?”   我想了想,回他:“看缘分,缘分如果没到,那就不结婚,缘分到了,很自然就会结婚了。”   纪文轩仰着头看我,说:“我们之间很有缘分。”   我感觉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我们之间的有缘分的。”   纪文轩突兀地转了话题,说:“你推我回房间吧。”   “好。”   --   我推着纪文轩回了卧房,然后发现他把脱下的西装外套和领带都扔在了房间的地上。   ——看起来,他是先回了卧室,发现我不在,然后才出门找我?   或许,他用了监控。   又或许,他是挨个房间看了一遍,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的我?   我止住了我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感动的。   我帮他脱了衣服、洗了澡,掖了掖被子,又主动问他:“晚上要不要我陪你?”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说:“不用。”   我“哦”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他又很生气似的,说:“我说不用你就要走?”   “那不然呢?”我是真的有些无奈,“你要我对着你干?”   “……别走。”   “到底想让我走,还是想让我留?”我实在是做不了谜语人,也听不懂弦外之音。   “你想留么?”他沉默了半天,还是给了我个问句。   “行了,我留下了,睡吧,大晚上的,别折腾了。”   我说完了这句话,纪文轩一下子就安静了。   所以说,明明想让我留下,怎么说来说去就不说出口呢?   我在心里悄悄地吐槽了一句,熟稔地关门、脱衣服、上床、关灯,一气呵成,不带停顿的。   我等了几秒钟,纪文轩没凑过来,我就很自觉地凑了过来,把他搂进了怀里,顺着他后背轻拍。   “睡吧,晚安。”   过了几秒钟。   纪文轩才低声说了句“晚安”。 第13章   一大早,我正浇花呢,门口突然停了两辆车。   没等我问纪文轩,纪文轩就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不用管他们,送衣服的。”   我原本想回一句“哦”,又想起来纪文轩前几天刚和我抱怨过我回单字显得过于冷漠,选了个猫猫卖萌表情包发了过去,没过几秒钟,他用了同一系列的表情包,但是是两个猫猫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的表情包。   众所周知,猫猫是没有衣服的。   我感觉这个表情包有哪里不对劲,但我摇了摇头,认为我自己是想多了。   纪文轩远程操控开了院子的门,我低头沉迷浇花,眼角余光看着十来个西装革履的人推着箱子、捧着盒子很优雅地从院子门口向别墅的方向走。   ——好像自从干了纪文轩的男保姆,西装革履、长相英俊的人我就见得特别多了,甚至有些麻了。   有钱人的世界里,既需要人衣着过关,也需要人长相过关,主打的就是要让人心情愉快。   我认认真真地浇花,过了一会儿,这群人看起来很轻松地离开了。   我在干完工作,回到了别墅里,然后发现客厅多了六排横杠式的挂衣架,衣架上挂满了衣服,而纪文轩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跟着纪文轩相处了两个月,重新捡起了对他的熟悉,他这么一笑,我就知道他满肚子坏水。   我倒是也很镇定,镇定地问他:“想让我做什么?”   纪文轩笑着说:“给你买了衣服。”   “在哪儿?”我以为他把衣服挂在某个衣架上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六排衣架,说:“都是给你的,是你的尺码,我不会退的,你收下。”   “……”   我在这一瞬间,差点气笑了,很想写一篇文章,名字就叫《论碰到一个脑回路清奇的雇主有多无奈》。   “多少钱?”我忍了又忍,最后挤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纪文轩愣了一下。   “我问一共多少钱,我做个分期,按月从我工资里扣。”   “我送你了。”   “但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纪文轩像是真的很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似的。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收你一堆特别贵的衣服?”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带了一点怒气了。   “你是我的朋友。”   “就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你是我雇佣的男保姆。”   “我也只是你的男保姆,你给我发工资就够了,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   最后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纪文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竟然不说话了。   我重重地呼吸了几次,过了大概七八分钟,才把胸口的火压下去,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我没有那么生气了,再一看纪文轩低头不语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或许有些过分了。   他只是想给我买衣服而已,他只是想对我更好一些,他只是太有钱了、没有铺张浪费是不对的这种意识而已。   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试图找一个折中的方式。   我说:“这样,我选几件衣服,我也不给你钱了,其他的咱们退了,好不好?”   “不好。”纪文轩低声说。   “……那你想怎么样?”   “都给你。”   我在原地转了个圈,继续试图沟通。   但我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他继续说:“如果你不要的话,我会把它们全都丢掉的。”   “……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想让你拥有一切好的东西,”纪文轩抬起头,眼睛里竟然带了一丝忧郁和难过,“你可不可以满足我的心愿。”   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差一点就答应了。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我总归是当过社畜的人,凡是当过社畜的人,都很清楚,当老板发出试探的时候,最好从第一次开始,就不要同意。   因为老板不会满足于第一次的得逞,而是会继续开启第二次的试探,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得逞,最后完全掌控原本由你掌控的那一部分权利。   我知道纪文轩是想对我好。   但如果他对我好了第一次,而我欣然答应,很快地,他就会继续对我好第二次、第三次、第三次,我会被他赠予的一切淹没,失去拒绝的权利。   今天是衣服,明天又是什么呢?或许会是车子,或许是房子,但这种赠予,已经超过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是雇佣者与被雇佣者。   我们不是家人,也不是爱人。 第14章   我们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纪文轩不让我把衣服收起来,除非我同意收下它们。   而我显然不会同意,那就这么僵着。   纪文轩没让我帮他推轮椅,他自己摇着轮椅回了房间。   我忙忙碌碌干了一会儿,状态却不怎么好,每次路过那些衣架的时候,总会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识好歹,辜负了纪文轩的一片心意,还让我们都不开心。   但每一次我都会摇一摇头,坚信我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我其实也没那么清高,清高的话,就不会接受这个明显比行业标准薪资要高很多的工作,也不会接受纪文轩时不时带我出去享受高标准的周边度假游。   但我其实潜意识里给自己划了一条线,在这条线里,我蹭纪文轩蹭得还算心安理得,但纪文轩想对我的好已经远远超过了这条线,我就会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不配他对我那么好,我就会认为我成为了一个贪得无量的索求者,我就会惶恐于我对纪文轩的馈赠无以为报。   我做了饭,纪文轩却没有吃,他甚至要出门。   我看着他有些吃力地给自己换上衣,想上前一步帮忙,却被他的眼神逼停了脚步。   ——他从来都没有用那么陌生而强势的眼神看着我。   “你……”   “不用。”   我闭上了双眼,莫名有点难过。   很多西装革履的人乘车来了,他们将纪文轩众心捧月般围在了一起,有人殷切地想帮纪文轩打领带,纪文轩抬抬手、说了句“不用”。   我站在门边,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上前一步,帮他打领带,大概也许可能,是我的工作?   我正犹豫不决,纪文轩伸手抓起了放在床上的领带,摇着轮椅向我的方向“走”,我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然后又很自然地走了第二步、第三步……   我伸出手,想接过那条领带,帮他系好。   “弯腰。”他沉声说。   “啊?”   “我说,你弯腰。”   我不明所以地弯下了腰,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下一瞬,一道冰凉的面料触碰到了我的后颈。   “别动。”纪文轩压低声音说。   我不再动了,纪文轩有些生疏地帮我打好了领带,然后用比刚才更小的声音说:“这条领带送你,衣服你选个六件,剩下的我会退掉。”   我眉眼都笑弯了,柔声对他说:“好。”   “你推我走。”他开始提要求。   “好,我推你走。”   我正想直起上身,脖子却被纪文轩的手按了按。   “嗯?”我疑惑不解。   “领带有点褶皱,我再帮你理一理。”   “哦哦。”   纪文轩帮我整理了一下领带,期间我的脖子碰到了几次他的手。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似乎是气血两虚的症状,我还琢磨着晚上可以给他炖点补品喝。   他的手终于放下,我也终于可以直起上身,不知道为什么,室内虽然有很多人,但大家都很安静。   ——也过于安静了吧?!   我推着纪文轩的轮椅,送他下了楼、穿越庭院,到了车前,然后熟稔地通过滑板将他推到了车上。   我冲他挥了挥手,他低声说:“乖乖在家等我。”   他这句话差点让我笑出声。   我回他:“放心吧,我就在家,不会跑丢的。”   --   我听他的,挑了些衣服,然后拍照给他看,他说过一会儿昨天送衣服的工作人员就回来把剩下的衣服收回去。   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刚卖出去一大批货,   我偏偏不收,还要退回去一大半。   但那些工作人员过来后态度却极好,麻利地收好衣服后,还递给了我一张卡片和一本最新季的购物册。   我问卡片是会员卡么?   领头的工作人员说,是纪文轩的黑金会员副卡,以后我有喜欢的衣服,可以凭卡直接选购,走纪文轩的消费账户。   我不太想收,那工作人员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只好把到了嘴边的拒收,改成了我和纪文轩商量一下。   等他们走了,我拍了卡片的照片发给纪文轩,还没等写好文字发过去,纪文轩的消息来了。   他说:“萌萌,我把选择的权限给了你,我相信你也不会随意乱用这张卡,偶尔选两件衣服,就当我求你,好么?”   ——就当我求你,好么?   这句话直接把我击败了。   我何德何能,让纪文轩求着我收他一点东西。   再推辞,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卡片连同购物册一起塞到了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收就收了,反正我就不用,还能把我怎么样吧。   ---   我中午订了份烧烤外卖。   这次外卖竟然没有让我去门外取,而是物业派了个人“送货上门”了。   我谢过了对方,拎着外卖回了屋子里,开开心心吃了一顿烧烤。   然后给自己冲了杯刚刚网购来的速溶红茶,一边喝红茶,一边“巡逻”房间,记录哪个房间需要请保洁深度清理。   上个月的三万工资,我存了银行两万,网购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花了一千多,比如这盒红茶,网购价七十多,二十包,味道不错,反正我是喝不出这个红茶和纪文轩爱喝的那个剧贵的牌子有什么区别。   纪文轩其实早就说了,我可以随意取用这个别墅里的任何东西,包括茶酒,哪怕是拎走送人都可以。   但我还是做不到那么“随意”。   毕竟我拍照查过,纪文轩酒柜里酒,随随便便一瓶就要十几万、几十万甚至更贵。   我偶尔会帮他把酒瓶擦亮,但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   纪文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小蛋糕。   蛋糕不大,只够两个人吃。   我帮他点燃了蜡烛,然后问他:“怎么突然买了个蛋糕,今天也不是你的生日。”   纪文轩笑了一下,他说:“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啊,我是说我真正出生的那一天。” 第15章   我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既然纪文轩所谓的父母不是亲生的,那他过去的生日自然也是假的。   “生日快乐。”我快速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想起早上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的小争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快乐,”纪文轩自下而上地看着我,“不用自责,我是不拿这个日子当我生日的。”   “那你?”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带个蛋糕回来。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蛋糕,”纪文轩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说,“以前我们没分开的时候,我过生日,也只有你会请我吃蛋糕。”   “也只是个小蛋糕,也不贵。”   “你会攒很久的零花钱,还会挑最漂亮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纪文轩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以前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我从来都不会多说这些细节,他生日,我哄他开心就完事儿。   但一想到纪文轩打小就聪明,他能发现这个秘密,倒也没那么让人惊讶。   不过,有件事我得澄清。   “不是最漂亮的那个,最漂亮的那个我买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纪文轩很认真地反驳:“你买的就是最漂亮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我明知道他这句话大概率是哄我开心,但还是挺高兴的。   过了几秒钟,纪文轩说:“我们切蛋糕吧。”   “还没许愿。”我盯着蜡烛上燃烧的蜡烛说。   这个蛋糕的蜡烛多少有点奇怪,竟然是一朵很娇艳逼真的塑料玫瑰,好在它没有一边燃烧一边开花一边播放歌曲。   “你要许一个么?”纪文轩问我。   我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的心愿基本都达成了?”   “什么心愿?”   “有个高薪且人际关系简单的工作,和朋友能够住得近一点,偶尔再去旅个游。”   “就这么简单?”   “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很难了。”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像是很随意似的,开口许了个承诺:“萌萌,即使有一天我不再雇佣你,我也会给你安排一个高薪的、人际关系简单、更稳定的工作。”   “……这怎么好意思?”我疯狂心动,又觉得太难为纪文轩了。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是没办法看到你过得不好的。”   “但我们也不是……”   我想说“我们不是家人”,纪文轩打断了我的话。   他很郑重地说:“你对我很重要,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拿你当做唯一的亲人。”   我后半截话说不出口了,非但说不出口,感觉自己胸口的良心还在隐隐作痛。   ——他拿我当最好的兄弟、唯一的亲人,但我对他并不是这样的。   我还是有些亲人的,虽然关系很差劲,我也是有其他朋友的,虽然很久没有联系,但也不会因为这两个月的相处,就认为纪文轩算得上我最好的朋友。   在断联的这些年里,我渐渐忘记了他,也交了很多新的朋友,甚至在重逢之前,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如当年那般好了,但好像纪文轩不这样认为。   他还是觉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挺唏嘘的。   我不说话,纪文轩也没说话,他只是将正在燃烧的塑料玫瑰花拔了出来,吹灭了,放在靠近我的一边,然后拿起钢制薄刀,不太熟稔地切了一块蛋糕,推到了我的面前,说:“尝尝味道?”   我这才从思考中清醒过来,想帮他切蛋糕,但他还是自己给自己切了一块,也没等我,拿着钢制叉子叉了一小块,尝了尝,说:“味道不错。”   他表现得很自然,我也没那么规矩,也拿起了托盘,尝了一口他给我切的蛋糕,说:“好吃的。”   “想知道我的心愿么?”   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自己吹灭了蜡烛。   “想啊,但说出来的话。”   “无所谓,我不会祈求神明的庇护,我会达成我自己的心愿。”   “你的心愿是什么呢?”我一半是配合他的言语,一半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想那时候不用和你分开,”纪文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我也想拥有很多的金钱。”   我欲言又止,低头吃蛋糕。   纪文轩等我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才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如果我们不分开,你没办法回到你原本的家族中,赚钱有些难。”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既要也要的。”纪文轩边说这句话边摇了摇头。   我安慰了他一句:“你现在可以既要也要了。”   “倒也是,”纪文轩边说边把剩下的蛋糕推给了我,“多吃点。”   “好啊。”我蛋糕吃得很开心,等吃完了,才发现纪文轩的蛋糕只动了几口。   “我有点吃不下甜食了,剩下的可以扔了。”   我一看外包装,就知道这个蛋糕很贵,忍不住问:“剩下的我吃行么?”   “我用叉子吃过两口。”   “没关系,以前咱来还用一个叉子呢,你不介意,我就接着吃了。”   “我不介意。”纪文轩慢吞吞地说,甚至把自己的托盘向我的方向推了推。   我端起了他的托盘,用自己的叉子,吃完了他剩下的蛋糕。   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纪文轩的视线。   纪文轩的眼神很奇怪,倒不像是讨厌,而是带了点宠溺,带了点喜爱,又带了点别的什么我看不透的情绪。   纪文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说:“这里有奶油。”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舔到了一点,我问:“还有么?”   纪文轩向我伸出手,我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任由他用指腹擦过了我的嘴角,说:“没了。”   我“哦”了一声,站直了身体,却看到他伸出舌头,舔过了他指腹上的白色奶油。   “……”   不是,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第16章   “你怎么……”   “你愿意吃我剩下的蛋糕,怎么,我不能吃你的?”   ——但也太暧昧了吧。   这话我想了想,到底没说出口,我怕我说出口后,显得更加暧昧。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明天要请保洁来一趟。”   “好。”纪文轩漫不经心地答应了。   “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好吃。”   “我做一道红烧肉吧,我记得以前你特别爱这个。”   “好啊。”   “再多做几个菜?”   “好。”   --   这顿饭我们吃得还算开心,等吃完了饭,我收拾桌椅刷碗,把所有的餐具放进洗碗机里,走出厨房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脸色不太好的纪文轩。   “怎么了?”我低头问他。   他用手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看我,只是问:“刚刚去倒茶,发现有几盒红茶,你买的?”   “是啊,”我很自然地回答,“速溶的,我就爱喝那个。”   “怎么不用家里的?”   “太贵了,舍不得喝。”   我其实能感受到纪文轩此刻的不高兴,甚至已经做好了解释以及哄他的准备了,但他抿直了唇线,过了几秒钟,才说:“你喜欢就好了。”   晚上我和纪文轩一起看电影。   电影还是蛮好看的,情节激动的时候我看得很入神,情节舒缓之后,我感觉有人在看我,略偏过头,果然对上了纪文轩的视线。   我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电影里有类似的场景,女主突然转过头,发现男主在看他,女主问男主“怎么了”,男主会轻轻地吸一口气,然后说“我想吻你”。   我还没来得及把脑子里这种奇奇怪怪的场景扔出去,就听纪文轩问我“怎么了”。   我总不能说“我想吻你”吧?   呸呸呸——   我本来也不想吻他的。   我很谨慎地说了句:“想看看你。”   “哦。”纪文轩凑了过来,很自然地枕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垂说,“我有点累,能不能靠着你。”   “……可以。”   我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他已经靠过来了。   电影结束后,我们回房休息。   纪文轩很平静地说“陪我睡”,我“嗯”了一声,半点也不意外。   但今天临睡觉前,他说了句:“我想用个玩具。”   “什么玩具?”   “在你那边的上数第三个抽屉里,帮我拿下。”   我打开了抽屉,发现了一个不怎么正经的杯子,还是电动的。   我没用过这玩意儿,但是见室友用过。   “是不是要消毒?”   “白天我弄过了。”纪文轩低声说,他这时候倒有一点不好意思了。   我把杯子递给了他,问:“我出去等会儿?”   “不用,”他接杯子的时候,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我的,依旧是很冰凉的,“都是男人,再说,咱们也互相帮忙过。”   他的腿脚不便,我甚至还帮他脱了衣服。   他的本钱其实也不错,虽然还比不上我的。   那杯子是电动的,我一开始没移开视线,等他用的时候,再别开眼睛,感觉也不太合适了。   更何况,纪文轩一直含笑盯着我看。   杯子是全自动的,嗡嗡在响,纪文轩一开始还有些从容地笑着,后来闷哼了几声。   我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上前一步,问他:“还好么?”   他没说话,抬起了一只手,向我的方向伸了过来,还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于是坐在了他的床边,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手。   他就死死地握着我的手,盯着我看,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向上挺了挺,关了杯子的开关,不再“玩儿”了。   满屋子都是味儿。   我拿起床头的纸巾递给他,又帮他扫了扫尾。   等到我重新回到床上,准备关灯的时候。   纪文轩突然问我:“要不要玩我的杯子?”   我没多想,回了一句:“不怎么想用这个。”   “嫌我用过的不干净,我给你买个新的?”   “也不是,就不太喜欢这些死物。”   “……我给你找个男人,或者女人?”   “违反法律和道德的事,我不爱做也不想做。”   “那……”   我等着他的后半截话,但他却不说了。   我关上了灯,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   或许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吧。   我久违地做了一个春梦,梦里的对象,是以前很喜欢的人美心善的大波儿二次元美女。   二次元的形象其实有点出戏,也因为没有经验,我们俩腰部以下不可描述地方的感觉很模糊。   我甚至隐隐约约怀疑是不是一个梦。   我和二次元美女在巫山云雨,但我只有一只手能碰触到对方,另一只手则是插入了黑暗之中,无法动弹。   一开始的触觉还是模模糊糊的,但很快地,我意识到我那只无法动弹的手,正被一个男人握着。   男人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握着我的力气也很大,让我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在我即将达到最愉悦的巅峰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他问我:“要不要试试我?”   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睁开了双眼,室内还是一片漆黑。   我大口地喘息着,刚想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却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紧紧握着。   我小幅度地侧过头,黑暗中,我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能握着我的手的人,只有纪文轩。   他为什么会握着我的手?   我为什么会习以为常和他一起睡?   我们怎么变得这么亲密无间,又……暧昧不清了? 第17章   我试图抽出我自己的手。   纪文轩却握得很紧。   如果是往常时候,我大概率是要放弃了、等他醒来再说了。   但我犹豫了几秒钟,用了更大的力气,终于把我自己的手抽出来,在我重活自由的下一秒,纪文轩哑着嗓子开了口。   “醒了?”   “醒了,你再睡一会儿?”   我该起床做早饭了。   纪文轩没回答我的话,只是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背,说:“我们再睡一会儿。”   我的手反射性地竟然想回抱住他。   我攥了攥手,说:“我该去做早饭了。”   室内安静了几秒钟,纪文轩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说:“去吧。”   --   吃过早饭,我起身准备去厨房收拾,纪文轩问我:“昨天我是吓到你了么?”   他挑开了话说,我也坦然回答:“没有吓到,只是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   “春梦。”   “和谁?”   “一个二次元的美女。”   “哦。”   他表现得很平静,我也不想说我昨晚梦到了他,总归这是一个很尴尬而私密的事。   “你是在埋怨我趁着你睡着、握住了你的手么?”   “……”我想了想,其实这件事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两个男人握个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昨天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很害怕,于是就握着你的手壮胆了,”纪文轩的话语里带了一点歉意,“很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允许。”   “没关系啦,”他这个理由非常充分,我也顺坡下驴,“握个手而已,没什么的。”   纪文轩低头笑了笑,说:“今天给你放一天假。”   我想说我不需要休假,每个月都能出去玩儿,就当做是休假了。   但话还没说出口,纪文轩又补了一句:“我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今晚大概率要住到那边,明早再回来,你今天休息一天,出门逛逛街、玩一玩,晚上也可以晚点回来,咱们明天再见。”   “家里还有很多工作……”我其实已经心动了,就是有些犹豫不决。   “明天再干也是一样的,人总是要休假的,不是么?”   是,简直太是了。   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了,于是就用特别撒娇卖萌的语气回了他一句:“好的呀,那就谢谢哥哥给我放假了?”   我这话说得甜腻极了,还以为会恶心到纪文轩,会从他的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   纪文轩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是露出了很愉悦的笑容,说:“再叫几声哥哥?”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一天也是哥哥。”   “我才不叫。”   “叫声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那种很老套的播音腔。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边笑边说:“纪文轩,你好像霸道总裁啊。”   纪文轩歪了歪头,冲我眨了眨眼,说:“是不是很酷?”   “但我还是喜欢你刚刚的那个样子,冲我眨个眼,特别可爱,特别迷人。”   纪文轩抬起手,以手扶额,闷笑了一会儿,才说:“好了,快去准备放假吧。”   “你要去哪里?”   “怎么,想和我一起去?”   “那倒不是,就是想确认你的位置,万一你出了什么问题,我好及时去支援你。”   “放心吧,我有安保团队,他们会保障我的安全,如果你明天中午前看不到我,也联系不到我,你可以去找郑经理,他全权负责我的安保。”   “好,我知道了。”   我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心。   --   送走了纪文轩后,我久违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翻出了一个小的背包,装上了一些必要品,然后骑着电动车准备出门了。   门口的保安今天依旧是熟悉的那一位,我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电动车放在了大门边刚修建的自行车及电动车停放处。   这里电动车很少,但自行车却很多,每一辆自行车看起来和普通自行车都不一样,大概率非常昂贵。   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电动车停在一个偏僻的空位,离这些自行车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然后出门上了刚刚到的网约车。   是的,没错,网约车。   如今月入3万的我,已经可以实现网约车自由了!   我坐在车里,从背包里取出了一瓶普通的纯净水,拧开了喝了两口,网约车司机问我:“你在这个小区里住?”   “啊,不是,”我摇了摇头,“就在里面工作。”   “干什么的?物业?”   我不太喜欢撒谎,于是实话实说:“干男保姆的。”   “听说这行赚得很多?”   “还行吧。”   “有客户能介绍给我么?”   “没有,我也是刚干的。”   可能是我不太配合聊天,网约车司机聊了两句也觉得无趣,不再聊了。   我到了目的地,付了车费,在勾选好评的时候,想了想,没有点亮所有的形容词方框,但还是给了好评。   谁都不容易,赚钱人何必难为赚钱人。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算陌生的大厦——这里的18层,就是我曾经的公司。 第18章   我当然不准备回公司。   我和公司的恩恩怨怨在我拿了补偿金离开后已经告一段落,以后这个公司是好是坏与我都无关了。   我来公司附近,只是因为我在前公司有个不错的朋友,而我打算请他吃一顿饭。   我来得有些早,就去了过去常去的咖啡店,买了一杯特价九块九的咖啡,咖啡店的店员还认识我,直接说了我的口味:“去冰,三分甜?”   我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不好意思,毕竟自从我离职以后,已经很久都没有照顾他家的生意的了。   我捧着咖啡坐在单人座椅上等我朋友。   过往喝掼的咖啡却变得不怎么好喝起来。   我想了想,认为咖啡是没有变的,变的只是我的口味——纪文轩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现磨咖啡,一开始我只给他磨,后来他说一个人喝咖啡太无聊,我就渐渐也顺便给自己磨一杯。   高级咖啡豆磨出来的咖啡,和普通咖啡豆磨出来的咖啡,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没来得及拓展思维,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来自纪文轩的消息。   “在哪儿?”   我先是发了个定位,又拍了张咖啡店的照片,点击了发送。   ——纪文轩当然不限制我的自由,也没要求我这样详细地汇报自己的位置。   我有这个反应,纯粹是因为我有一任老板,经常把我们派出去谈业务,然而却要求我们必须每隔一个小时发送一次自己的定位,以确保我们并没有摸鱼。   我离职很快,但每次看到“在哪儿”还是反射性地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的反应可能有点夸张了,纪文轩发来了六个省略号,然后说:“我也要这样么?”   我还没来得及发消息阻止他。   他也发来了自己的定位,和一张自拍照。   定位是一个很出名的公园,自拍照的背景却是一间幽深的茶室。   纪文轩发来了一段话:“要谈一些比较私密的事,就到了这个公园里的会所聚会,我身体不好,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很安全,不用担心我。”   “好,你照顾好自己哦。”   纪文轩发来了一个OK的表情包,我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然后放下了手机。   我吸了一会儿咖啡,终于看到一个穿格子衫的疲惫身影从玻璃外的拐角出现。   我放下了咖啡,挥了挥手,格子衫明显看到了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我捧起咖啡从椅子上下来,走出了咖啡店,喊了声:“程维。”   程维慢吞吞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说:“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你看起来快要猝死了……”我毫不留情地回答,“你的简历投得怎么样了,有下家了么?”   “没有。”   “哦。”   “我前男友让我搬回去,这样我可以省点房租。”   “你同意了?”   “没同意,只是在想,或许我该回老家了。”   我知道程维这句话说的不是玩笑话,他比我幸运一点,他爸妈挺爱他的,前提是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转移话题:“我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大餐。”   “好,”程维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你,我们可是很好的朋友。”   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吃什么,我请客,请你吃大餐。”   “火锅吧,咱们常去的那家。”   我们常去的那家火锅物美价廉,程维到底还是没舍得“黑”我一顿大的,即使我俩路过日料店的时候,我试图进去,他依旧把我连拖带拽弄到了火锅店。   这顿火锅吃得并不安稳。   程维态度很好地接了两个来自领导的电话,我也没追问,只是加快了给他夹肉的频率,尽量早一点吃完了这顿火锅。   等饭吃完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就在电梯间分开了。   刚走没几步,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起手机,才发现程维转来了钱,AA精确到了分。   我退还了钱,跟他说:“再转我会不高兴的。”   过了几分钟,程维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我准备辞职了。”   我叹了口气,回了句:“好。”   --   见过了程维,我找了个免费的博物馆,溜达了一下午,期间看到了纪念品售卖处,很有勇气地走了进去,又被动辄大几百的小玩意儿劝退了,最后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中午吃得饱,晚上就随便找了个金拱门啃汉堡,汉堡刚啃了一口,纪文轩的消息又来了。   “吃晚饭了么?”   “吃了。”   “今天过得开心么?”   “还好,你怎么样?”   “也还好。”   过了几秒钟,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很想你,萌萌。” 第19章   我看到了这句话,啃汉堡的动作都迟疑了一瞬。   我回了一句:“明天就能见面了。”   纪文轩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说:“如果我晚上很晚回来,你愿意等我么?”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算了,太折腾了,我还是明早回去吧。”   “也好。”   “明早回家吃早餐。”   “想吃什么?”   “蛋炒饭,奶油蘑菇汤,蔬菜沙拉。”   “好,明早给你做。”   “明天见。”   “明天见。”   结束了和纪文轩的对话后,我开始专心致志啃汉堡,喝冰可乐。   我其实有在认真思考要不要给纪文轩带回去一点,但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纪文轩的饮食习惯比较偏清淡,即使我们年少时,他也很少吃油炸食品,我不确定他喜不喜欢这些。   我准备明天问问他,如果他喜欢的话,那我就直接下单,让外卖和物业送过来新鲜出炉的。   --   结束了晚餐,我直接打了个车回到了纪文轩的别墅。   别墅里有一些工作在等着我,其实明天干也没关系,但我总归拿着那么高的工资,还是忍不住今天先干点。   我把厨房的边边角角清理了一遍,更换了纪文轩房间的床上N件套和窗帘,又用他最喜欢的香氛喷雾喷了一圈房间——等明天早上香味散一散,就不会再腻人,闻起来更让人心旷神怡。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点。   我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视机,开始看付费频道播放的经典动漫。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十来岁的时候挺喜欢看动漫的,结果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依旧爱看。   我追了几集,在十二点前关了电视机和房间的灯,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接睡到了天亮,我睁开了双眼,然后看到了纪文轩的睡颜。   我重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然后依旧看到了纪文轩的脸,但我盖的被子明明是我的被子,躺的也明明是我的床,这里也明明是我的房间。   “……”   答案显而易见,纪文轩进了我的房间,上了我的床,想要和我一起睡。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尽量轻地起了床,准备去厨房给他做早饭。   ——那不然呢?我难道要吵醒他,质问他怎么偷偷睡在我身边了?   从情感的角度,我不忍心指责他。   从雇佣关系的角度,我不应该指责他。   我在做饭的时候,短暂地走了个神,思考我是不是对纪文轩太纵容了。   但我一向纪文轩平时对我的种种好,又觉得我纵容他是“应该的”,他对我好、我对他,这很正常,对吧?   纪文轩昨晚不知道几点回来的,我做完饭之后再去楼上,他还没醒、睡得非常沉。   我也不忍心叫他,就给自己盛出了一份早餐先吃了,剩下的放在保温柜里,等他醒来再吃。   这一等就等了一上午,我在花园里浇花,突然听到纪文轩喊我:“萌萌。”   我放下了水壶,转过头看他,问:“早饭吃了么?”   “还没,想先见到你。”   ——有点粘人了。   我暗忖着这句话,但内心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甚至还有一点很隐晦的喜悦。   说真的,我已经习惯了纪文轩对我的过分关注与亲近,如果有一天,纪文轩的视线不再经常落在我的身上,我想,我会有些失落的。   “已经见到我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好。”   --   早上的蛋炒饭不太好吃了,我想重新给他做一份,被他婉拒了。   他一勺一勺地舀着饭吃,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竟然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我甚至会幻想,等几十年后,我依旧能陪着他每天这么开开心心地吃饭。   但我很快打破了自己的幻想——正如之前的保安八卦的那样,总有一天,纪文轩是要结婚的,他的妻子未必会喜欢一个男保姆,到时候,我们大概率会和平分开吧。   我短暂地伤感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纪文轩放下了勺子,用湿热的毛巾擦了擦嘴,问:“下午有安排么?”   “干活,有事?”我直话直说。   “昨天的聚会结束了。”   “所以?”   “他家的菜蛮好吃的,我想带你一起去吃。”   我听了这话,其实挺高兴的,但还是问他:“连续吃两天一家的菜,会不会腻?那家的菜会不会很贵?”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纪文轩继续说,“陪我一起去吧。”   “好啊。”   “我请你。”   “行,那我下次也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好。”   纪文轩答应得很快,我也很高兴。   朋友嘛,有来有往才是朋友,一方的单方面付出是不长久的。 第20章   我其实在之前有听说过一些类似于这样的,开在繁华的对外公园中的隐藏会所。但找到这样的会所,并且进来吃对我来说的确第一次,应该说是完全沾了纪文轩的光。   纪文轩对这里倒是非常的熟悉,车辆停稳后,我推着纪文轩一起进了隐蔽的入口。   进门后,亭台楼阁、假山怪石、石桥小溪,入目的景色的确美不胜收。   穿越长长的回廊,我看到了一排身着汉服的漂亮的小姐姐们,她们笑着冲我们问好。   我眼观鼻、鼻观心,没太注意看这些美女的容貌和身材,低头推着纪文轩一路向前。   纪文轩调笑着说,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们,你可以抬头看看。   我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总感觉这样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纪文轩就只是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绕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屏风,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纪文轩预定了一个非常大的包厢,然而只有我们两个人用餐,我们挨着坐了,纪文轩开始点菜,我在他点过四个菜后,就对他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他轻笑着说:“放心吃吧,我们可以吃得完的。”   等饭菜上桌之后,我才意识到纪文轩说的这句话的确是真的。   他虽然点了很多菜,但每道菜的分量只有一两口,我和纪文轩竟然是分餐吃饭。   随着门口服务人员的每一次唱词,我们的面前都会多一道精致的菜肴。   这些菜的味道倒是也不错,就是每样只有一两口。我吃了十几盘儿,才勉强感觉到有一点儿饱。   这顿饭吃得可谓琳琅满目,等吃完了最后一道甜品,我终于感觉到自己饱了。   吃过了饭,我和纪文轩准备离开。   好巧不巧,就在离开会所的路上,我们竟然碰到了纪文轩的熟人。   准确来说,倒也不是熟人,而是纪文轩曾经的情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年纪很轻,看起来还有点儿像偶像明星。   那男孩儿原本是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边走路边聊天。但他远远地看到了我们,就扭过头和身旁的女孩儿说了几句话,然后大步流星地向我们的方向走近。   我反应还算快,立刻问纪文轩:“是你认识的人么?你要见他么?要不要我推你走?”   纪文轩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沉声说:“那是我以前包养过的情人,你希望我直接转身走,还是留下来处理这件事?”   我震惊了至少有三秒钟,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确知道纪文轩他曾经包养情人,但我没想到他包养的竟然是个男人,更没有想到他会问我的意见。   我虽然是他的男保姆,也是他曾经的好兄弟,但我不认为我有立场去帮他在这件事上做一个决定。   纪文轩等了一会儿,确定等不到我的答案后,他的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带着歉意说:“抱歉,让你碰到这样的情景。”   我低声回他一句:“放心,兄弟,我会把你的隐私保密的。”   纪文轩听了这话,一瞬间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种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感觉。   最后,他无奈地说了一句:“倒也不用替我保密。”   就在我们两人的谈话间,那个漂亮的男孩儿终于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近距离来看,他整个人显得怯生生的,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演出的恐惧,总之,远没有之前他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时,那么从容自在。   他压低嗓音地说了一句:“纪少爷,好久不见。”   因为这一句“少爷”,我作为旁观者差点儿笑出声,幸好我拼命地掐我自己的虎口,这才勉强忍住了笑。   纪文轩的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他近乎平静地问:“什么事?”   那男孩儿看起来更加紧张、更加害怕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他低眉顺眼地说:“纪少爷,我只是有些想您。”   我不太赞同这句话,如果他真的想纪文轩的话,早就想方设法地见他了,而不是在会所里偶然碰见了,再说一句“想他”。   纪文轩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他说:“钱货两讫,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聊的。”   男孩儿像是哭了,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纪少爷,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受那些人的蛊惑,选择离开你的。”   纪文轩没有回应他,而是侧过头看向了我。   我一脸懵逼地回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看我。   我甚至在思考纪文轩是不是想让我帮他把这个男孩儿撵走。   但我没干过这种撵人的活儿,我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试图组织好劝说的语言,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在我开口之前,纪文轩转过了头,不再看我。   他对那个男孩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男孩儿有些愕然地抬头,委委屈屈地看着纪文轩。   纪文轩笑着说了一句:“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可以滚了。”   男孩呆滞了几秒钟,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伸出手、试图去抓纪文轩的手臂。   我早就有所防备,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又顺手把他另一只手锁住了,扬声说:“你想做什么,他是个病人,你不能碰他。”   男孩儿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挣脱出我的束缚,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冲纪文轩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忍笑忍得很努力了,真的,这种荒谬的情节竟然有一天会真实上演,我还是非常震惊的。   纪文轩的忍耐终于告罄了。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十几个会所的安保人员赶到了。   他们利落地将男孩儿带离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   我目送着男孩离开,心里翻滚着八卦的情绪,然后我听纪文轩问我:“有趣么?”   “还成。”我实话实说。   “想听我的八卦?”   “如果你愿意的话。”   纪文轩低笑出声:“你是一点也不怕我。”   “我怕你干什么,你是我的雇主和兄弟,你对我又那么好。”   “有很多人怕我。”   “比如刚刚那个男孩?”   “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们只是金钱维系的情人关系。”   “那他看起来对你一往情深的模样。”   “应该只是在演戏。”纪文轩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有点想笑,于是问他:“为什么要演戏?”   “可能是怕我会报复?也可能是希望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金钱,或者其他的东西?”   “他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你了,你怎么可能会再让他回来。”   “总有人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能够轻易得到一些他连肖想都不够资格的东西。”   --   其实纪文轩这句话说得没错,但我听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被扫射了的痛。   在进入职场之前,我其实也曾经有过很多的雄心大志,肖想过很多自己不够格得到的东西,然后就被社会教做人了。   毕竟,这个社会,成功的人是少数,原地不动的人也是少数,有相当的一部分人,日子是越过越差的。   是我不够努力么?大概也许可能,是我不够幸运吧。   我的情绪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我开始想起刚刚沉迷看八卦而忽略的问题。   “纪文轩,你的情人怎么是男的?”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觉得我是双性恋,还是同性恋?”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当一个人的问题很难回答的时候,最好抛出一个问题反问回去。   我呼出了一口气,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你现在是个同性恋了,纪文轩。”   纪文轩低着头,不去看我,只是“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然后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我说:“是同性恋也没什么的,我依旧是你的兄弟,也依旧是你可靠的保姆。”   纪文轩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抬起手,用掌心遮挡住了我的眼睛,他说:“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样的眼神?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同他交流。   “天真的、善良的、满是信任的。”   “不好么?”   “我不配。”   “你配的,你值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纪文轩像是还想说什么话,我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但我等了很久、很久,腿都快等麻了。   纪文轩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遮挡我眼睛的手,说:“蹲着脚不酸么?”   “还好,”我开个一个玩笑,“如果腿麻了,我可以试试单膝下跪。”   “起来吧,”纪文轩低声说,“我习惯了仰着头看你了。”   我站直了身体,低头看他,我说:“但我永远无法习惯低头看你,纪文轩,我总是在期盼,有一天,你能站起来。” 第21章   纪文轩没说话,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扶手,像是在忍耐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希望能站起来,但希望渺茫到几乎为零。”   “抱歉。”   或许,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真的希望我好。”   “你一定会越来越好。”我非常真诚地说。   “谢谢,”纪文轩话锋一转,“想听我的八卦么?”   “实话实说,想听。”   “那就先回家,回家之后,我讲给你听。”   “好啊。”   --   我们一起回了家。   咦,我自己回去的时候,那是“纪文轩的房子”。   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假装那是“我们的家”了。   不得不说,我自己好像也有点“双标”耶。   我们回了家,我帮他推着轮椅,然后打开了他卧室的门。   纪文轩几乎在下一秒,就说:“你喷了我很爱的那个香氛?”   “嗯。”   “昨晚喷的?”   “回答正确哦。”   “我太爱你了。”   纪文轩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心“咯噔”一下,低头看了一眼他,他表情也很平静,我就放下心来,认为他只是单纯表达了一下对我工作的认可。   我回了一句:“我也特别爱你啊。”   纪文轩自个摇了摇轮椅,进了房间,看了看床单被罩,又看了看更换的窗帘,说:“昨天不是休假么,怎么还干这么多活。”   “白天都在外面,晚上回来之后,顺手就干了。”   “我给你涨工资吧。”   “不用,我才干几个月啊。”   纪文轩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毫无起伏的声音。   但我猜测,纪文轩的情绪应该是整体积极向上的,他生气的时候,即使声音没什么变化,我还是可以感受到。   倒也没有什么判断依据,完全依靠直觉,但这直觉无论在多年前,还是现在,从来都没判断失误过。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纪文轩说:“我是个双性恋。”   “哦。”我也不怎么意外。   “在出车祸以前,我有过情人。”   “我知道,你说过,我今天还看到了。”   “有过一些情人。”他的语速很慢,似乎是怕我听不清。   我有点莫名其妙,想了想,回他:“你是在炫耀么?”   纪文轩仿佛被噎住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怕你嫌弃我。”   “我嫌弃你做什么,我们又不是要谈恋爱。”   我现在是相当莫名其妙了。   “……不以结婚为目的,纯粹依靠金钱和利益维系的亲密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与道德相悖的。”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你怎么看?”   “……你没病吧?”我说完了这句话,又觉得有点歧义,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没有什么隐晦的性病吧?”   纪文轩像是有点生气了,不过是生闷气。   他说:“没有,我的那些伴儿都会频繁安排体检,不干净的人,到不了我身边。”   “你最近体检过没?”   “当然,那方面很健康。”   “健康就好,”我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就算真的得了什么病,也别害怕,早点去治疗,早点能康复。”   纪文轩笑了,大概率是被我气笑的。   我很谨慎地不再说话了。   “你会嫌弃我么?”   “不会。”   我嫌弃他做什么?他是我的雇主、我的财神爷、我日夜相处的亲密友人。   “想听听我的第一夜么?”   我其实有点想听,又感觉听这个的话有点变态。   最后我谨慎地问了一句:“是男的还是女的?女的算了,感觉对人家女孩子不尊重,男的就无所谓。”   “男的,”纪文轩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高三毕业,我的同学们组了个局,我们班级有个男生拦住了我,向我告白。”   “Wow,好浪漫。”这是最标准的青春偶像剧的剧情。   “我问他想要什么?”   “啊?”   “他让我帮帮他父亲的公司,他父亲的公司快破产了。”   “你能帮他?”我关注的重点有点歪。   “能,那时候我名下有家公司,正好要上一批智能化设备,总金额几个亿,能救他父亲的公司。”   “……这么大的金额,总得走对外招标流程吧,至少也得来个三方报价、竞争性磋商?”   “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我可以做决定。”   “你帮他了?”   “嗯。”   “你睡他了?”   “没有。”   我一脸懵逼,感觉在听悬疑剧。   “……你帮了他但是不睡的,你不是说你的初夜么?”   “是。”   “你睡谁了?”   “我睡了他真正喜欢的人。”   “啊?!”我简直瞳孔地震。   纪文轩轻轻地笑,说:“他骗我,他根本不喜欢我。”   “那你……”   “我那时候很年轻,性格也很恶劣,我无法接受这种以爱为名的欺骗,我要他用最珍贵的东西来换他想要的帮助。”   “……你没违法犯罪吧?”   “没有,我只是把选项给了他,他去求了他真正的恋人。”   “然后呢?”   “他的恋人很善良,愿意帮助他。”   “你就真的,睡了他的恋人?”   “睡了,没当着他的面,中间还隔着一道薄薄的不隔音的门。”   “……伪当面NTR了,你们有钱人玩得真花,他没找你拼命?”   “没有,他甚至还问我,尽不尽兴,要不要他一起伺候。”   我感觉我的三观炸裂了。   我不得不缓了一会儿,才问:“接下来呢,你把他睡了?”   “没有,我不太喜欢骗我的人,没什么欲望。”   “那个无辜受害者呢?”   “他并不无辜,他是自愿的,他也有快乐到。”   “……求个结局。”   “我们睡了几次,后来我腻了,他还来找我,说爱上我了。”   “你爱上他了么?”   “没有。”   我举起了大拇指,忍不住说:“纪文轩,你要是在小说里,你就是标准的大反派,洗都洗不白的那种。” 第22章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纪文轩非常淡定地回答,他淡定得我有点想打他,但想想他是个病号,还是算了。   “不要做那么坏的事。”我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帮助一家公司从破产的边缘回归正轨,帮助几百个会遭遇裁员危机的家庭转危为安,帮一个儿子挽救了父亲的基业,帮一对情侣共渡难关,”纪文轩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一点笑容,那笑容标准得有点可怖,“我只是收取了我应得的报酬,我做错了什么事么?”   我的头皮和脊背都发麻了。   这个世界上,可怕的不是一个人坏,而是一个人坏,但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完全没问题。   坏而不自知,坏出了逻辑,自己直接宣布“无罪”。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无法赞同你的做法。”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纪文轩抬起手,用手指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和半边脸,我猜他正透过手指观察我,但我没有证据。   “我的底线是,一个人不能违法犯罪。”   “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我并不愚蠢。”   “……那就是私德问题了,”我一边说,也一边试图劝说我自己,“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如果我想让你管呢?”   “……”我有些无语,也不想再说话了。   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反驳“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的道德底线太高了,萌萌。”   “我没有试图拿对我自己的道德要求来要求你。”我有一点生气、也有一点委屈。   “但你会嫌弃我。”纪文轩缓缓地说,他放下了自己的手,摇了几圈轮椅,靠近了一些我。   “也没有嫌弃,”我扭过头,不太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我就是很惊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那在你的心中,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轮椅声逐渐靠近,直到近在咫尺。   我不得不看向他,而他在与我视线相对的下一秒,又摇了一圈轮椅,然后他身体前倾、将头枕在了我的小腹处。   “……”   我有些吃惊,但第一反应不是推开他,而是有些担心我不可描述的地方会触碰到他的身体——那真的是太尴尬了。   “可以告诉我,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么?”纪文轩近乎温柔地问。   我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言语来表述我眼中的他。   小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玩。   他是出主意的那个,我是付诸实践的那个。   我们是最佳拍档,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   我对他的信任经年累月地积累着,到最后甚至到了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的地步。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曾经,最好的,朋友。   在我们突兀地分别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伤害过别人。   他只是智商比寻常人高一些,性格比寻常人沉稳一些,对我比其他人更好一些。   他并不孤傲,也不跋扈,甚至很合群、很受欢迎。   我从未想过,他会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变成另一种模样——玩弄人心、肆意妄为。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抬起手,摸了摸我很早以前就想再摸摸的、属于他的后脑勺。   我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纪文轩闷笑出声,他说:“你的承诺毫无意义,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23章   我当时还没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虽然并没有认为纪文轩在开玩笑,但到底没有那么慎重以待。   我只觉得,纪文轩是有一点在意我,才会说出这种有些“孩子气”的话。   现在是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他还想怎么不放过我?   我有手有脚有电话的,难道不会逃跑么?   更何况,纪文轩条件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夸张到有什么需要开车才能走到头的庄园、家里有几十上百个工作人员、要安排保镖24小时随行的地步——说来有些“穷酸”,但他的确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保姆。   我猜他可能是从他生父那里继承了一些财产,然后在公司里担任高管或者兼一个拿分红的虚职,资产水平可能是中产或者中产以上,但到不了非常富裕的地步。   ——只要不是那种顶级大富豪,应该做不到合理合法地控制别人吧?   ——就算是顶级大富豪,也很难强制一个人吧?   那时候的我,的确是抱有着这些近乎天真的想法,然后我所设想的一切,一一都被纪文轩所推翻了。   不过还好,纪文轩对我堪称“温柔”,而我心也比较大,我们之间倒也没有僵硬太久。   --   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   我和纪文轩还是简单的雇佣和兄弟关系。   纪文轩抱了我一会儿,我也摸了一会儿他的头,我其实等着他松开我,但他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   为了避免他一直抱着我、耽误我做我们的晚饭,我不得不低声说:“可以放开我么?”   纪文轩“嗯”了一声,松开了我,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很乖。   ——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   我们一起吃过了晚饭,纪文轩今天晚上没留我,我还有点奇怪。   是真的奇怪,原本一周内我是和他同睡四天,独自睡三天,最近这一个月,已经变成我和他同睡六天,独自睡一天了。   昨天他出去聚会,连夜都要回来,甚至要去客房陪我一起睡。   今晚怎么就一个人了?   可能是我惊讶得太明显了,纪文轩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怕你嫌我脏。”   “我不嫌你脏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再说,你身上也没病,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和我分房睡?”   我说完了这个“分房睡”后,又感觉不太对劲,有点太暧昧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今晚还一起睡?”   “当然不介意,我们今晚还是一起睡。”   我说完了这句话,再看纪文轩,才发现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欣慰的笑容。   “……你笑得有点奇怪。”   “你不喜欢?”   “还好。”   纪文轩收回了笑容,用手拍了拍自己空着的身侧,说:“我们该睡觉了,萌萌。”   我很熟悉地走了过去,上床关灯,又很熟悉地抱住了凑过来的纪文轩。   纪文轩今天晚上抱我抱得很紧,好在室内因为中央空调的缘故,温度很低,倒也不会觉得热。   我昏昏欲睡,差一点就睡着了。   在半梦半醒间,有一双手摸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倒也没害怕,只是轻声低喃了一句:“纪文轩,你摸我做什么?”   纪文轩低声说:“我有点想亲你。”   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你丫开玩笑呢吧。”我的声音都被震惊得有些发抖了。   “想亲亲你的脸,”纪文轩轻声说,“想小时候那样。”   “还是算了吧,”我其实有点想答应他的,但仔细想想,真的感觉不太合适,“都是大老爷们的,亲脸什么的,太暧昧了。”   “哦。”纪文轩的声音有点委屈,但他没再说什么了。   我呼吸了几次,又感觉自己的拒绝,让他难过了。   我想了想,问他:“真想亲啊?”   他低声回答:“想,但是不想让你为难和不舒服,还是算了吧。”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他:“那我亲亲你,就当是哄你了,成么?”   “好啊。”纪文轩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   室内的遮光太好了,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就用手摸上了他的脸和嘴唇,然后凑过去,避开了他的嘴唇,亲了一下他的脸蛋。   亲了就亲了,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但纪文轩的反应很大。   他那个不可描述的东西,顶上我了。 第24章   “你这个……”我倒也没害怕,甚至也不怎么尴尬,毕竟我们都是男的,但总这么顶着也不太好,我就提醒了一下。   “可以帮帮我么?”纪文轩小声地说。   “用什么?”我也不是第一次帮他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现在连他大概要搞多久都知道了。   “……杯子吧?”   我开了灯,熟稔地拿起杯子开始消毒、加热,边准备边问他:“这次要握着我的手么?”   纪文轩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可以从背后抱着我么?”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可以么?”他又轻声问了句。   “可以,怎么不可以呢。”   反正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有悖原则的事,我递给他杯子后,上了床,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一开始是虚虚地抱着他的,但他一直往我的怀里贴,很快地,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距离了。   我们都没说话,但他喘得很厉害,抖得也很厉害。   我也起了生理反应,甚至都不太意外会起反应。   我有点想推开他,毕竟我的那个和他的那个现在紧密相贴,是有点尴尬的。   纪文轩却哑着嗓子说了句“别动”。   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怎么想的,但他说“别动”,我就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可以用我的腿。”   “这不太好吧。”   我虽然没有过相关经验,但也是知道“猥亵”的含义的。   “我们都是男的。”他甚至笑了。   “……”我差一点就答应了,但我突然想起,他是个同性恋,就止住了这种冲动,“不太合适。”   “我这双腿废了,能帮到你的话,也给了它们一点存在的意义。”   “是真的不太合适。”我再次拒绝了他。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一会儿,用我的杯子?”   “……好用么?”   我是没用过这玩意儿的,但纪文轩用的,好像挺高级,也挺舒服的。   “还可以,你试试?”   “那谢谢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纪文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把杯子递给了我,说:“有点脏。”   “我洗洗就好。”   我其实是有点期待的,认认真真做好了准备工作,套在了应该套的地方。   然后我因为太激动,忘了开电源。   纪文轩轻笑着说“别紧张”,然后他帮我按下了电源键。   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呢?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快要飞起来了。   我的手想去抓床单,但却被纪文轩握住了。   他说:“别害怕,我在呢。”   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却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不想发出奇怪的声音,也不想说出奇怪的话语。   我体会着从未体会的快乐,然后看到纪文轩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以为他要亲我了。   但他的鼻尖和我的鼻尖碰了碰,却没有吻我,只是说:“你的眼睛很清澈,也很美。”   “谢谢……”我喘息着说。   纪文轩向后撤了撤,依旧握着我的手,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真人会更好玩一些,我可以帮你安排。”   我的头立刻摇晃得像拨浪鼓,我说:“大可不必。”   纪文轩又像是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很会委屈自己。”   “……并没有委屈自己,一个靠谱的男人,是不应该乱搞男女或者男男关系的。”   “你这是在说我不靠谱了?”纪文轩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有点撒娇那个劲儿的。   不过他这话可以说,但我不能接。   “你是个靠谱的人,就是年轻的时候,玩得太花了。”   我终于到了,起身拿着杯子去清洗。   纪文轩在我背后问我:“你刚刚在想谁?”   “二次元的大波美女。”   “没看过片?”   “看过。”   “那你?”   “我有病,”我坦然回答,“我一想到她们可能并不是自愿、或者是在很痛苦的情况下拍出这种片子的,就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了,也没办法把她们当成我YY的对象。”   “……你只是道德阈值过高了。”   “二次元好,意淫假人,没心理负担。”   “喜欢大波的?”   “喜欢,平胸有什么好的。”   纪文轩又不说话了。   我清理好杯子,回房间,进被窝,关灯准备睡觉。   没过几秒钟,纪文轩又凑了过来,抱住了我,他的头甚至枕在了我的胸口。   我皮糙肉厚,也不觉得闷,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怎么了?”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要不要继续忍耐。”   “忍耐什么?”我有点好奇。   “……没什么。”他又不想说了。   “哦。”   “睡吧?”   “好。” 第25章   第二天是个大雨天。   一大早,我就被纪文轩的呼痛声喊醒了。   我们刚重逢的时候,他还会忍耐自己的痛苦,后来我和他聊过几次,让他疼就喊我。   可喜可贺,他现在终于不忍耐了,已经有些习惯向我求助了。   我熟稔地喂他吃了止痛药,又打电话喊医生来为他检查。   他并没有什么绑定的家庭医生,但可能是和三甲公立医院的医生有些私交,因而总有没有排班的医生上门提供服务。   今天来的是陆医生,陆医生还带了一个年轻医生,搭配两个护士。   ——上回他来的时候没带护士,基本靠我把纪文轩摆成了各种适合检查的姿势。   这次有俩护士,一男一女,但纪文轩还是冲我举起了双手。   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上前一步,帮他脱衣服了。   医生检查过后,开了内用外服的药,还开了点滴,护士们很专业地帮纪文轩挂上了点滴。   纪文轩接了个电话,面色平静地说:“你们可以先去外面休息。”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我在犹豫离不离开,就听纪文轩说:“拿我的电脑来,帮我处理些公务。”   “好。”   我拿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过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他的电脑。   我开了机,看到了密码输入界面,很自然地把电脑转了个面,递到他手边说:“你输入密码?”   “你帮我输入,”纪文轩的唇色有些苍白,“八位密码,是我们分开的那一天。”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你密码是最近刚改的还是?”   “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这个密码了。”   “……”   我低下头,输入了那个日期,然后看到了格外整洁的桌面。   “打开浏览器,点进收藏夹第一个网址。”   我照做了,然后发现自动登录上了一个办公OA系统。   “看到左上角的通知栏了么?”   “看到了。”   “点开,然后挨个读给我听。”   我照做了,然后开始读:“越源集团与吉信集团战略合作协议……”   “点同意。”   “好。”   “……第二季度预算……”   “点同意。”   “好。”   “……采购合同……”   “同意。”   “……方案……”   “同意。”   一开始看到十几个亿的合同的时候,我还会有些紧张,追问一句“我点同意么”,后来慢慢就麻了。   我看了一眼后台的提示。   纪文轩竟然是这个集团的董事长。   我克制住了搜索这个集团到底多大规模、什么性质的冲动。   我们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线上OA流程全都审批结束。   纪文轩的点滴也点得差不多了,我征求了他的同意关了笔记本电脑,出门喊了医生和护士。   护士拔了针管,拿了棉签递给我,我接过棉签开始帮纪文轩止血。   送走了医生和护士,纪文轩问我:“你看过自己的社保和公积金记录么?”   我摇了摇头,说:“没看,已经加上了?”   “嗯,是刚刚你看过的公司,给你在总裁办挂了个职位。”   “……谢谢?”   “不客气,”纪文轩露出了一个很矜持的笑容,“公司的一应福利待遇,会有专人联系你,没事可以去做个体检,或者拿公司发的电影票看看电影什么的。”   我有些惊喜,然后非常认真地思考,如果我拿公司发的电影票邀请公司的董事长看电影,是不是一种非常不妥当的行为。   但是说真的,我现在最想一起看电影的人,就是纪文轩。   --   纪文轩缓了一会儿,脸色好了一些,我端着营养粥,在他的床边喂他。   其实他的手倒是没事儿,只是说自己很虚弱,然后盯着我看。   我也不能说“请你抬起手自个喝粥”,反正喂个粥也是男保姆的分内事儿,我就干了。   喂他喝完了营养粥,他闭上眼,又说:“可以陪我一起睡么?”   “我先把碗筷放洗碗机里,好么?”   “好。”   我把碗筷放了过去,然后回来换了睡衣,抱住了他。   他的头枕在了我的胸口,过了一会儿,说:“你的身体好暖和。”   “……人都是暖和的。”   纪文轩低低地喊了一声“疼”。   “……还吃止痛片么?”   “不了,十二小时一次,不能过量。”   他说完这句话,实话实说,我有一点心疼他。   “能拍拍我的后背么?”   “能。”   我轻轻地拍着他后背,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像是睡着了。   --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   中午的时候,他短暂地醒了一会儿,我做了些饭菜,依旧是喂给他吃。   他吃完饭,就要去洗手间,我问他要不要轮椅,他说“不用”,于是我就干脆抱着他去了。   解决了生理需求,我又帮他冲了个澡,擦干了身体。   他清清爽爽地躺在了被子里,对我说:“我们再睡一会儿?”   “我想先去看看花园里的花。”   “花重要,还是我重要?”纪文轩真的像是在撒娇。   我很认真地回答他:“你重要。”   “那就不看花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听你的。” 第26章 (补全)   一整天,纪文轩都在抱着我。   他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我一边安慰他一边照顾他,一整天都没有干什么家务。   到晚上的时候,我喂他喝了一碗中药,他面如白纸地躺在床上,突兀地说了一句:“想曹人。”   我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句心里话。   但我还是给他找补,说了句:“想喝水么?”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我要是找人过来,你什么意见?”   我什么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   我和他很熟么?   我思考了几秒钟,说:“随便你。”   纪文轩盯着我看,露出了一个很一言难尽的笑容,他没说出声,但动了动嘴唇。   我看明白了,他说的是:“想曹你。”   我冷了脸,低头问他:“你说什么,怎么不出声啊。”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呼吸了几次,说:“我有点瘾。”   “憋着。”我毫不留情地说。   “我喜欢听别人那个时候的声音。”   “哦。”   “又痛又爽的声音。”   “你心理变态啊。”   “我难受,萌萌。”   “忍着。”   我冷冰冰地说了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滚烫,果然是发烧了。   “我去拿退烧药。”   我正要动身,他的手却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抓着我的手,重新压在了他自己的脸颊上,说:“萌萌,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干脆掐了一把他的脸,说:“你清醒点,我是你兄弟,不是你情人。”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说:“用手也不行么?”   “你还病着,”我客观陈述了一下事实,“憋着,养着,等好了我陪你玩。”   “不是玩。”他低声反驳我。   “不是玩,那是什么?”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们都是男人,只是为了追求快乐而玩一下,你不会真想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纪文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帮我拿退烧药吧。”   “好。”   雨下了一整天,然后淅淅沥沥地停了。   纪文轩的烧退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   医生又来了一次,换了药,纪文轩打了半天的点滴。   即使在病中,纪文轩还是要处理公务的。   我帮他弄好了线上会议系统,他一天开了三场会,开第一场的时候,我想避嫌离开,但被他用手抓住了。   他无声地问我:“会做记录么?”   做记录?当然是会做的。   毕竟我曾经干了一段时间的行政。   我拿起了房间里备用的电脑,开机后又看到纪文轩无声地说“还是那个密码”。   我输入了密码,坐在他旁边给他做会议记录,顺便在征得他同意后开了手机录音。   我做记录的时候,大脑里一直在回响一句话——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谁能想到,十几个亿的项目,领头的人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听汇报,身边也没有一大批助理工作人员,反而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保姆兢兢业业在做会议记录?   结束了第三场会议后,纪文轩还屈尊特地看了看我记的记录,点头说了句“凑合”。   我有点想暴打他,但一想他平日用的秘书肯定是行业精英,和我这种普通打工仔不是一个level的,这句“凑合”也就没那么不好听了。   我把文档发给了他,然后听到他说:“月末给你算加班费。”   我有点高兴,也没推辞,直接笑着说:“好啊。”   忙碌完又到了饭点,纪文轩依旧让我喂他。   我喂他都快喂出经验了。   等吃完了饭,纪文轩问我:“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我“啊”了一声,有些惊讶。   “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小?”   “不小啊,四层大别墅耶,还带个花园的,就咱俩住。”   纪文轩人靠在柔软的抱枕上,说:“纪家有个老宅,面积比较大,就是装饰比较老派,底下的工作人员也比较多。”   “你想搬过去么?”   “这取决于你。”   “我都听你的。”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叹了口气,说:“还是先住这里吧。”   “好。”   “晚上陪我睡。”   “好。”   晚上熄灭了灯,纪文轩熟稔地靠在了我的胸口。   我冷不防地想起了白日的对话,闭着眼直接说:“纪文轩,我是个直男,你的主意别打在我身上。” 第27章   纪文轩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不太确定他是睡着了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想回答。   我不是一个会内耗的人。   得不到答案,我还是该睡觉就睡觉,很快就和周公在梦中相会了。   第二天,纪文轩的病还是没见好,更糟糕的是,外面下起了雷暴雨。   纪文轩接了个电话,他的下属们想要冒雨来探望他,纪文轩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不用”。   他挂断了电话,面色阴沉,我却不怕他,只是问他:“你腿又疼了?”   他“嗯”了一声。   “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不用拿,已经没什么用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巨大的落地窗外闪过了一道闪电,轰隆的雷声接踵而来,即使是我这种胆大的人,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稳了稳心神,说:“我打电话叫医生?或者咱们去医院看看?”   “不用,”纪文轩突兀地笑了笑,又说:“他们没用的。”   “那你怎么办,硬熬么?”我实在担心,几乎要忍不住和他吼起来了。   纪文轩的表情很古怪,他看了我一会儿,又别过了脸。   “以前疼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   “说话!”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   “别想歪,我只是很喜欢听别人的尖叫罢了。”   我的良心短暂地偏移了一瞬,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他去做那种乱七八糟的事。   “……你还是忍着吧。”   “哦。”纪文轩近乎乖巧地点了点头。   止痛药不管用,我只能给纪文轩喂温水,他很配合,甚至也没怎么喊疼。   但我依旧能从他脖子上鼓起的青筋、颤抖的四肢和不断滑落的冷汗里感受到他的痛苦。   他躺在床上,夏末的夜晚,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但没过多久,床单上就会湿透一大块。   我帮他换床单,手掌触碰到他的后背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皮肤竟然也在发抖。   我心疼极了,荒谬之下,我竟然脱口而出:“你找人吧,只要你们双方都是自愿的,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纪文轩原本是背对着我,听了这话,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翻了过来,他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阴涔涔地盯着我,看着一点也没有“得偿所愿”的高兴模样。   过了几秒钟,他说:“不了。”   “为什么?”我问出口这句话,就感觉自己刚刚犯傻了。   “没有爱情支撑的□□交流,总归是肮脏和野蛮的。”   ——那你以前就不觉得肮脏和野蛮了?   我腹诽了一句,不过没说出口。   “在想什么?”纪文轩突兀地问。   “在想你该有多疼啊,”我是真的叹了口气,帮他用热毛巾擦了擦汗,“那个开车撞你的人真的该死。”   “他已经进监狱了,我也并不无辜,”纪文轩轻笑出声,“我击碎了他飞黄腾达的美梦。”   “商战就商战,干什么要你死我活呢?”   “位居高位到落魄街头之间的区别就在这一场争斗里,当然要拼尽一切。”   我不太理解、也无法赞同这句话,只是盯着他的腿看,思考在纪文轩的心中,靠一双腿、靠身体的健康去赢,到底值不值得。   应该是值得的吧。   纪文轩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纪文轩的手悄无声息地移到了我的手边,快抓住我的手了。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说:“我在呢,疼就握紧我。”   纪文轩笑了笑,说:“又不是在生孩子。”   我却没有笑出声,只是说:“疼就握紧我。”   纪文轩轻轻地握了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要是往常的时候,我可能三言两句就含糊过去了。   但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躺在床上的虚弱忍痛的纪文轩太过真实,我竟然也不想敷衍地回答他。   而是敞开心扉、说了实话。   我说:“纪文轩,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纪文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甚至摸了摸我的掌心,然后很平静地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你认识的,”我裂开嘴笑,谈到她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好起来了,“咱们隔壁,三班的。”   “高一三班?”   “对啊。”   “这是早恋吧?”   “我们后来去了一个大学,我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才明确意识到我喜欢她的。”   “哦。”纪文轩其实那时候表现得有点冷淡,但我没注意也没在意。   “你想起来她是谁了吧?”   “……你应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嗨,她那时候常来咱们班的,咱们的语文老师是她们班的班主任,她是班长,有时候语文老师上晚自习,她就会直接来咱们班找语文老师。”   “没什么印象。”   “谢薇啊!长马尾,白白净净的,咱仨还一起说过话。”   “……的确不记得了。”   “说真的,我那时候还以为她喜欢你呢。”   “是么?”   “你走之后,我们慢慢混熟了,她才说对你没意思。”   “哦。”   “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还一起备战高考来着。”   “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告白呢?”   “……一开始是怕她不喜欢我,害怕告白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后来呢?”   “我爸妈给我生了弟弟妹妹,我毕业之后就要回老家工作、顺便照顾他们,我给不了她未来,我们要真在一起了,我只会拖累她,我就忍着瞒着,没有告白。”   “她喜欢你么?”   “应该不喜欢吧,她大大咧咧的,真喜欢肯定就跟我告白了,”我叹了口气,“不过,她是很好的人,我们的关系不错,我追她的话,或许她会愿意和我试试,说不定试试就喜欢了呢。但我真的不想拖累她,我不配,她值得更好的。” 第28章 (补全)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纪文轩低声问。   “有啊,但是她太忙了,几乎每天都要996,约了好几次都约不出来。”   “哦。”   “好在她马上要休年假了,我准备请她好好吃顿饭。”   “吃饭?”   “嗯嗯,吃顿好的,话说回来,还多亏了你给我的工资足够多,不然我根本没钱请她吃饭。”   我说完了这句话,等着纪文轩的回答,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纪文轩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现在你有钱了,你会去追她么?”   我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了。”   “为什么?”   “已经过了最爱她的那段时光,早就放下了。更何况,我现在的工作是男保姆,当然,不是说男保姆这份工作不好,我很乐意当你的保姆的。但我想,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或许会介意吧。”   “她有男朋友了么?”   “还没有,她说她没考虑过这些,就想多赚点钱,争取在这座城市里付一个首付。”   “哦。”   “不说我了,很晚了,你要不要睡一觉?”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打算关灯和他一起睡了。   但纪文轩看了我一会儿,却说:“你回房间睡吧。”   我有点惊讶,也没点头,而是问他:“纪文轩,你半夜疼了怎么办?”   “你在我身边,我还是会疼的。”   “但我会照顾你。”   纪文轩动了动嘴唇,但是没说话,我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和我生气了。   但他为什么生气?我们刚刚不是很正常地在聊天么?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准备先离开这个房间,纪文轩却喊住了我。   他说:“留下来陪我吧,我反悔了。”   从他让我走,到他喊我留下,总共没过去两分钟。   我要是硬气点,说不定就直接甩了他离开了。   但我到底不是那种硬气的人,而且我也的确担心他半夜被疼醒、周边却无人照顾。   我没说话,只是回到了床边,一言不发地上床,然后关灯。   过了几秒钟,纪文轩没有凑过来,只是问我:“你以后会结婚么?”   我感觉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我顺从自己的内心,回答:“应该会结婚吧。”   “和谢薇?”   “我们不太可能。”   “那和谁?”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会是个我很喜欢的女人。”   我故意加重了“女人”这两个字,我是真的不歧视同性恋,但我也不希望被当成同性恋。   我喜欢女人,是笔直笔直笔直的直男。   纪文轩很久都没有出声,我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   但就在我略略放松神经、准备睡的时候,不可描述的地方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拿捏了。   我吓得立刻睁开了双眼,压了压火气,低声说:“你的手做什么?”   “帮帮你。”   他一点也不知道害臊的,竟然直接我的不可描述不可描述起来。   “……”   我试图反抗,但他的力气却很大,一点也不像是个病号。   一点也不像是个病号的人,却喘着气在我的耳边说:“甄萌,我帮帮你,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   我没生气,我是真的没生气,我就是单纯很疑惑,也把这种疑惑问出了口。   我问他:“纪文轩,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男人之间的互相帮助,真的是正常的么?”   纪文轩一直在我的耳边喘,实话实说,他喘得挺好听的,他的手也没停,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再反抗,也没怎么觉得享受,我只是躺在他过于柔软的床上,有点怀念我在出租房里那张偏硬的床。   作为一个社畜,我早就知道每一份高薪的背后都有代价,只是我以为我足够幸运,碰到了少年时的好友,得到了他的偏爱与优待,却没有思考,是不是要额外付出什么。   纪文轩是一个同性恋。   再没有比此刻,我更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得到了短暂的快乐,纪文轩又喘了起来,我开始给他帮忙,一边帮忙一边暗忖我竟然如此熟练地做这种事。   ——毕竟已经做了好多次了,只是我刚刚反应过来不对劲。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当然他也看不清我的。   他的双手抱住了我的头,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出声警告了,我说:“别做。”   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开了床头灯,清理我们的身体,纪文轩侧躺着,看了我很久,然后问:“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么?”   我记得我上次的回答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即使哪一天我不付工资,我找到了新的工作,下了班我晚上也会回来照顾你。”   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说:“我们也不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呢?”   纪文轩不说话了。   我猜他在生气。   其实我也在生气。   我是他的男保姆,不是他以保姆的名义找来的情人。   如果他因此而不再雇佣我,我也随便了,我做不出挂羊皮卖狗肉的事。 第29章   第二天是个晴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纪文轩正抱着我、睡得香甜。   我应该把他推开的,但一想他昨晚又痛了一夜,抱着我身体发抖的模样,我又舍不得推开。   我睁着双眼观察天花板上的每一道纹路,困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看天花板,这么挨了几个小时,纪文轩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推开我?”   我感觉他这句话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了,但想想他是霸道董事长,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倒也正常。   我就没吭声。   纪文轩叹了一口气,他说:“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我有心想顶他一句“是不是故意的你心知肚明”,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和纪文轩闹翻的心理准备,但如果能不闹翻,还是不闹翻为妙。   作为一个多年打工的社畜,虽然每天都在骂老板,但能不真的和老板硬刚,还是不硬刚为妙。   我给自己找了一圈借口,就不愿意承认我是心疼纪文轩还病着,不想和病号计较。   我沉默不语,他低叹了一声,说:“抱歉。”   “你道什么歉。”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你不想和我玩,我偏偏要让你陪我玩。”   “……算了。”反正也有爽到,后来虽然是我被气到了,但的的确确也是我们互相玩了。   纪文轩露出了一个很矜持的笑容,用很小的声音问我:“早上能不能吃油条?”   “能,我给你炸去。”   我从床上起身,拿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这时候做完吃的饭,应该是叫“早午饭”吧?   我一边做早饭,一边用时间的间歇约了保洁上门。   房间已经好几天没收拾了,又刚刚下了那么几天雨,我准备和他们一起大干一场。   做好饭后,纪文轩依旧没有下床吃饭,倒是没让我喂,只是吃得有些缓慢,指尖有时候会抖一下。   我看不过去,干脆夺走了他的碗筷,然后继续喂他。   他被我喂饭的时候倒是很乖,等我喂完了,还会说一句“谢谢”。   我知道他可能是故意表现出这副模样让我心软的,但说真的,我挺吃这一套的。   我骨子里是有点英雄情节的,扶持弱小是我的本能,即使纪文轩并不是真的弱小。   喂完了饭,我征询了他的意见,把他抱在轮椅上,推着他去各层楼转了一圈,又去花园里转了一圈。   经历了暴雨的洗礼,花园里原本盛开的花朵果然都凄凄惨惨戚戚,我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纪文轩的轮椅碾压过了掉落的花瓣,说:“即使你赶在暴雨里出门查看,也无济于事。”   “我可以给它们支起一个塑料棚,起码能遮挡一二。”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说:“你倒是怜香惜玉。”   我不知道我想在暴雨中护好几束花和怜香惜玉有什么关联了,思考了几秒钟,我回他:“但你最重要,我还是想好好照顾你。”   纪文轩听了这话,心情应该是变好了不少,他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说:“甄萌,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他这话要是以前说,我可能以为他是开玩笑或者有感而发,但我现在一听,得,他可能真的是真情流露。   可能过段时间他会变,但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我到底还是劝了他一句,我说:“这个世界变化很快,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分开,所以,纪先生,不要太依赖我,也不要真的离不开我。”   “你喊我纪先生?”纪文轩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表情变了,变得阴涔涔的,有点像大反派了。   “只是一个尊敬一点的称呼。”虽然我是故意这么叫的,但我也知道是不能承认的。   “喊我纪文轩。”   “哦,好的,纪文轩。”我从善如流。   “喊我文轩。”   “文轩。”   “喊我老纪。”   “老纪……不是,你也不老啊。”   “喊我哥哥。”   “哥哥。”   “喊我honey。”   “……噗,”我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纪文轩,你够了啊。”   纪文轩只是看着我笑,等我笑够了,才说:“以后不准喊我纪先生。”   “那我喊你纪董怎么样?”   之前我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喊过他,他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也不可以。”   “为什么?”   “我是你的朋友,不止是你的老板。”   “但你给我开工资啊。”   “我不想听到这样的称呼。”   “行行行,都听你的。”   毕竟老板的要求是要排列在第一位的。   --   今天的访客很多。   医生过来给纪文轩检查,然后继续挂点滴。   保洁过来收拾房间,园艺师也来了,负责整理花园。   我该喂饭还是喂饭,该干活还是干活。   纪文轩试图阻拦我干活,但我真的闲得发慌,跟他商量了一会儿,他也就同意了。   虽然同意了,却非要我挂上耳麦,和他保持通话,跟他一边聊天一边干活。   我猜要是身体允许,他说不定想一直跟在我旁边。   他的确是有些粘人了,这样不太好,真的。 第30章   纪文轩足足养了七天病,等他决定出门上班的时候,不得不说,我竟然松了口气。   我向他请一天假,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竟然没问我是不是要去和谢薇一起吃饭,而是开口说:“那就休吧。”   在去找谢薇的路上,我收到了上个月的工资,三万五,三万是正常的工资,五千是加班费。   我给纪文轩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过了几秒钟,纪文轩才回我:“在忙,回去再说。”   他应该是很忙的,毕竟要管好几家公司的样子。   我没再多想,提前到了约定的饭店。   我这次选了一家淮扬菜馆,人均五六百,我没吃过,但曾经听同事提过,味道很不错。   我提前到了饭店半个小时,按照之前和谢薇商量好的菜码点了菜——谢薇之前知道我订了这家菜馆,先是极力推辞,推辞不成功后,她就以“先好看菜单省得被参观服务员的推荐菜坑了”为由,提前选了一些相对划算的菜,我和她“据理力争”,好不容易留下了两道招牌菜。   我们你来我往商量具体点什么的时候,纪文轩就在我旁边看书,我想出门打电话,但纪文轩不让,反而说:“我挺爱听你们聊这些的。”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避嫌”,等终于聊好了菜单,纪文轩还轻声说:“听起来是个贤惠的好姑娘。”   “她的确是个好姑娘。”我有些羞赧地回答。   纪文轩没再问什么,我也松了口气。   ---   我点好了菜,给谢薇发了信息,但谢薇并没有回,我怀疑她可能是临时要加一会儿班,于是边玩手机边等她。   等到服务员询问是否要开始上菜,等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几分钟,她还是没什么消息,我试探性地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   大概率是加班,而且是在大会议室的那种加班,火急火燎,既接不了电话也回不了消息。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已经做好了今天没办法吃饭的准备,但还是等了半个小时,又打了个一次电话,在确定对方不会接后,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我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这些的,原本是计划自己吃一部分,然后打包带回去一部分。   但是刚吃了几口,就收到了纪文轩的消息。   他问我:“你在哪儿,吃完了么?”   “刚开始吃,我朋友估计临时加班,来不了了。”   “你在哪儿?”   “松院私厨。”   “我还没有吃饭。”   我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几秒钟,意识到我没有体会错他的意思,于是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陈述句:“过来一起吃晚饭吧,我请你。”   “好啊。”纪文轩几乎是秒回了。   --   纪文轩来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人,有人为他开门,有人为他引路,有人帮他推轮椅,有人为他护卫。   他的衬衫颈上是我早上刚刚帮他打好的金色领带,头发应该是刚刚修建过。   他长得好,不笑的时候面容冷峻,像极了电视剧里的那些作为反派出现的“财阀”少爷。   他被推到了餐桌上我对面的位置上。   我预定的是大厅里的卡座,但眼见着纪文轩带来的人和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说了一句,就来了一对服务员,把我们从大厅卡座移到了隐秘的包厢里。   纪文轩从他手下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挥了挥手,这群人就退出了包厢外。   纪文轩将盒子推给了我,说:“送你的伴手礼,拆开看看?”   我刚想推辞,又听纪文轩说:“不贵的,专门为你挑的。”   我想了想,反正这顿饭我请,他的不贵的伴手礼我应该也可以收,于是就收下了,但是没拆,而是放在了手边。   服务员很快就将我点的饭菜重新加热后送上,我让纪文轩多点几道,纪文轩也没客气,点了几道,刚好是我昨天晚上和谢薇商量时,我流露出想点,但谢薇没同意的几道贵菜。   我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也不觉得多花这些钱心疼,我就是觉得,纪文轩未免太过仔细和贴心了。   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主要纪文轩真的很会聊天,我们最近日夜都住在一起,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等吃完饭,我去结账,纪文轩也没有和我抢,只是告诉我,他有这里的会员,让我报他的会员号,竟然打了个七折,相当于他后来点的这几道菜不要钱了。   我一共付了一千三,也没有特别心疼,结完账,服务员还送给我一袋有机蔬菜。   我拎着蔬菜上了纪文轩的车,和他并肩坐着,他说:“明天去度假吧。”   我每个月都有几天要和他一起去度假,听了这话,就点了点头。   “不会影响你和那个女孩见面吧?”他贴心问。   “不会啊,等咱们玩完回来,等她不那么忙了,还能再见啊。”   “好。”   我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也的确是那么说的,我只是没料想到,这之后,我竟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碰见谢薇。 第31章   这次的度假地点是江南的小镇。   我们入住了一处外表古朴、内里豪华的七星级酒店——这酒店竟然也是纪文轩名下的产业。   我们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设施豪华,还搭配了好几个服务人员。   套房很大,服务人员询问我们的行李是分开放还是一起放在主卧,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文轩就说:“放在主卧。”   我恍惚间想起,我们好像在一起住很久了,纪文轩甚至快忘了我还有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等收拾妥当了,服务人员退去,纪文轩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说:“陪我睡一会儿。”   我没有拒绝,不想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一起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同一条柔软的被子。   纪文轩的手先是摸了摸我的腹部,又很自然地靠了过来,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的手比我的大脑还要快一些,本能地将他搂进了我怀里。   纪文轩的不可描述撞了一下我的不可描述,我看了他一眼,说:“别闹。”   纪文轩露出了有点歉意的笑容,然后下一瞬,他亲了一下我的脸颊,说:“和你开个玩笑。”   坦白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他刚刚亲的是我的嘴唇,我应该会把他掀到一边,然后开始质问他、指责他。   但他偏偏亲的是我的脸颊,卡在了我能容忍和不能容忍的那个边界线上,精准得分毫不差。   我深呼吸了几次,对他说:“不要这样。”   “你不高兴。”   “是的,我不高兴。”   纪文轩低低地叹了口气,他一点一点把自己从我的怀里移出去,说:“抱歉啊。”   “你在耍我玩么?”我忍不住问。   “不是。”他很迅速地回答。   我应该追问“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但话到了嘴边,直觉却让我忍住了这句话。   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问出口了,总感觉答案绝对不会是我想要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准备就这么睡觉了。   然后又听到纪文轩低声说:“我有点冷。”   “要打高一点空调的温度么?”我明知故问。   “……可以抱一会儿我么?”   他这么问的时候,真的很不像白日里的霸道总裁,反倒是像个可怜的人似的。   我狠心不管他。   我坚持了五分钟。   我的手违背了我的意愿,探向了他,熟稔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纠结了十分钟——我就这么抱住他了,是不是太没有男子气概了,太纵容他了。   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到答案,反倒是泛起了困意,直接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纪文轩已经像过往的那样,躺在我的臂弯里了,他睡得很沉,眼底还有淡淡的阴影。   我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起了身,背对着想下床时,却听见他哑着嗓子问:“你要去哪儿?”   “厕所。”我实话实说。   “你先去,一会儿带我也去。”   我犹豫了两秒钟,直接转过身,熟稔地将他抱了起来。   我说:“一起去吧。”   解决完了彼此的生理问题,纪文轩重新被我抱到了床上,他依靠在床头,问我:“有什么想玩的?”   “都行。”   “那你来安排接下来三天的行程。”   “啊?”   “你想去哪里玩,玩什么,我都陪你。”   “好吧,我和咱们的旅游顾问商量商量?”   “好。”   纪文轩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再插手接下来的旅游规划。   我大部分还是听了旅游顾问的意见,小部分自己动了动心思,做好了攻略,接下来就是执行了。   纪文轩出人意料地配合,我们每天划划船、吃吃特色菜、逛逛府衙和特色小店,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第一天晚上安排的是音乐喷泉+孔明灯,第二天晚上一起去泡温泉,第三天晚上则是去看烟花表演。   我和纪文轩在最好的观景位,烟花绚烂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看纪文轩,这才发现,纪文轩也并没有看烟花,而是看向了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问我:“怎么不看烟花?”   “……刚刚一直在看啊。”   “那为什么突然来看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我只能说:“……就是想看啊。”   “我比烟花好看?”   “你可真自恋。”   纪文轩就笑,笑得特别夸张,笑得肩头耸动,整个人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我没想到你会看向我。”   “那你看我干什么?”   “甄萌,在我心中,你比烟花好看。” 第32章   纪文轩这句话说得像是真的似的。   我忍不住反驳他:“烟花最好看,还是先看烟花吧。”   “好。”   我偏过头去看烟花,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看纪文轩,然后发现纪文轩正看着我。   而且看起来,他是一直看着我。   “别看我,看烟花。”   纪文轩很“听话”,他偏过头,看向了烟花。   我这才放下心来,也扭过了头,继续欣赏夜空中的美景。   这场烟花秀持续了半个小时,结束之后,我看向纪文轩,纪文轩很自然地向我伸出了手。   他说:“握个手吧。”   我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感觉这样太生疏了,就很自然地弯下腰,抱住了他的上半身。   我们拥抱了几分钟,分开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但我的确是有点舍不得的。   我们在VIP包厢里吃了一点东西,坐电梯下来,最后乘车回到酒店。   晚上,我们抱在一起躺在被窝里。   我昏昏欲睡,又听纪文轩问我:“这几天有和那个女生联系么?”   “谁?”   “你那天想一起吃饭的。”   “没联系,”我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她忙着工作,我忙着和你旅游,怎么会有时间联系。”   “哦。”   “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睡吧。”   “好。”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我醒来的时候,纪文轩竟然已经穿戴好,端坐在轮椅上了。   他正在处理公务。   我揉了揉眼睛,问他:“要去楼下吃早饭么?”   酒店提供两种就餐方式,一种是去自助餐厅的VIP包厢,另一种则是在房间内点餐、再让服务人员送过来。   “点餐吧,你看着点,我在忙。”   “好。”   我很熟悉纪文轩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点好了餐,才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没过多久,我们的早饭就被推进来了。   纪文轩的双手敲击着键盘,说:“喂我。”   我腹诽了一句“你是没有双手么?”,但一看他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我用筷子和勺子喂他吃早饭,等喂得差不多了,又问他:“今天的旅游安排取消么?”   “我的取消,你出去玩吧。”   “那算了,都取消吧,我陪你待在这里加班。”   “你可以自己出去玩儿。”   “自己玩儿没什么意思,今天忙完了,明天再玩吧。”   “好。”   纪文轩回了这一句,又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他没有让我帮忙,我也识趣地找了个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但绝对没有窥视他工作嫌疑的地方待着。   我当然也不是干坐着,而是用平板看起了动画片——嗯,动画片,上一次看还是刚毕业的时候,前面的剧情我竟然还记得。   动画片真的好好看,特别是老的那种经典动画片。   我看了好几集,纪文轩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   我起身去倒了茶和咖啡,直接喂给了纪文轩,纪文轩忙里偷闲,说了一句:“坐累了你可以躺着睡一会儿。”   “不累,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打扰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吃过了午饭,纪文轩要开视频会议,我帮他临时预定了酒店最豪华的圆桌式会议室,有专人帮他调试设备。   会议开始前,我推着他去了一趟洗手间。   这场会从中午开到了深夜,我打着哈欠,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陪着他。   纪文轩倒是给我发了信息,让我早点回房间睡,但我不忍心放他和工作人员一起在这里熬夜。   凌晨一点,会议终于结束了,我冲过去,推着纪文轩去了独立的VIP洗手间。   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问他:“怎么了?”   纪文轩叹了口气,说:“憋太久了,有点出不来了。”   “需要帮忙么?”我就客气地问一问。   “需要。”我真没想到,他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进了里间,明知故问:“怎么帮忙?”   “……弄一下。”   “你自己弄弄?”   “没什么用。”他回答得倒是坦诚。   我伸出手,帮了忙,没过多久,他终于淅淅沥沥地尿了出来。   解决完生理需求,我推着纪文轩的轮椅,准备和他一起回房间睡觉。   纪文轩的手机在此刻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手机覆在耳侧,听了一会儿电话另一端的消息。   “我知道了。”   纪文轩只回应了这四个字。   “怎么了?”   “你先回去。”   “那你呢?”   “我要开下一场会了。” 第33章   我是很想陪着纪文轩继续加班的,但纪文轩表示接下来的会谈是保密会谈,我就识趣地离开了。   回了房间,我打了个哈欠,倒床就睡,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纪文轩竟然还没有回来。   我去会议中心找纪文轩,碰到了纪文轩的下属,对方说,纪董连夜乘车去了机场,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   我向他表达了感谢,又听他说:“纪董临走时,吩咐我安排您之后的形成,有什么需求,您和我说。”   “不用麻烦了,我买张回程的机票,退房回去了。”   “……不再玩几天么?”   “一个人也没什么可玩的。”   我回了房间,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又收到了纪文轩的短信,他说他刚从飞机上睡醒,又叮嘱我好好玩儿、注意安全。   我回消息,告诉了他我想要回去的决定,纪文轩应该在忙,消息石沉大海,几个小时都没有回复了。   我预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酒店包含送机服务,很顺利地回到了纪文轩的家里。   当我在别墅里吃外卖的时候,纪文轩的消息姗姗来迟。   他问:“玩得怎么样?”   我回了他一句:“我已经回别墅了。”   消息发过去没过一分钟,纪文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接通了电话,纪文轩的声音难掩疲倦,他说:“我大概要出差十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大小事件不用问我,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也可以多出去逛逛、玩玩,费用我报销了。”   我握紧了手机,问他:“你在哪里,我方便过去照顾你么?”   电话的另一端安静了几秒钟,纪文轩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在樱花国,你愿意过来?”   “愿意的,我这就去买票。”   “我会派人帮你安排好,我的工作忙,可能不会太有时间陪你。”   “我能照顾你就好啊。”   纪文轩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   挂断了他的电话,我收到了纪文轩助理的消息——他已经帮我预定好了明天早上出发去樱花国的飞机票。   我确认好了相关信息,开始做家务——主要是洗洗衣服、扫地擦地、修剪花园。   鉴于明早一早就要出发,衣服我直接用烘干机烘干,然后挂在了衣柜里。   等干完必要的家务,收拾好去日本的行李,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   --   下飞机的时候,我还处于睡眼朦胧的状态,纪文轩没来接我,但是派助理来了。   我隔着车窗看街景不断后退,感觉樱花国比我想象得更“旧”一点。   我腹诽了几句,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车辆越开越偏,已经上了山路。   “……”   我倒不会害怕纪文轩的下属把我卖了。   但我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还要有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一个很有樱花风格的院落,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纪文轩。   他正坐在回廊下接听电话,我们的视线相交,他冲我挥了挥手。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我那一瞬间的感觉。   我跨越了几千里的距离,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到了我两天没见的朋友。   夕阳的余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他坐在木质的廊道上,一边接电话一边笑着冲我挥手。   我也向他招了招手。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刚好挂断了电话,下一瞬,他滚了半圈轮椅,用力地抱住了我。   我闻到了松木的香味,可能是他今天用的香水味。   我很轻松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说:“怎么还在外面等我?”   “或许是想早一点见到你吧。”他叹了口气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想早一点看到我,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为情、不好说出来的事吧。   “我也想早一点见到你。”我很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松开了双手,重新坐直了身体,说:“推我进去吧。”   “好。”   我推着纪文轩进了房间,纪文轩的电脑开着,桌子上堆着密密麻麻的一堆文件。   我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偷看,而是问他:“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纪文轩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说:“你像是瘦了。”   “刚两天不见,怎么可能会瘦。”   纪文轩“哦”了一声,又说:“里间是卧室,我们睡一会儿吧。” 第34章   纪文轩说的是“我们睡一会儿吧”,但我大概能猜出来他想做什么。   我很清醒,很清醒地知道他想做的事,我最好找借口拒绝掉。   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他总归是个同性恋,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   这种程度的“互帮互助”,太暧昧了,也太危险了。   但我一点也不想拒绝他。   不是因为他是雇主,也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我就是纯粹的,不想拒绝他,我想让他快乐一点,为此,我可以退让一点我的底线。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大概率是坐了太久的飞机、睡眠又不够多,因此短暂地晕了头。   我想让他快乐。   我是说,我、想、让、他、快、乐。   外面的天甚至还亮着。   老式的推拉门并没有被锁紧。   我们在柔软的床上,紧密相依,低声喘息。   在这过分暧昧的互动间歇,我望着他的脸,产生了他如果是个女人,那会很好的错觉。   然后下一瞬,我又清醒了。   如果他是个女人,也是那种我会远远看着,但不会试图追求的女人。   ——我非常清醒地知道我们之间的社会地位存在巨大的鸿沟,而我没有能力给他带来更好的生活。   就像我不敢追求谢薇一样,即使纪文轩是个女人,我也不敢追求他。   我就适合一个人呆着,不拖累任何人。   云雨间歇。   纪文轩枕在我的胸口问我:“为什么要追过来?”   “担心你。”我实话实说。   “担心我什么?”   “怕其他人照顾你不精心。”   “哦。”   我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和你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一天见不到你,还有点想你。”   纪文轩没抬头,也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没听见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很想你。”   “哦,”我问出了见他时就想问的问题,“你出差这么久,怎么不想着带我一起啊?”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和我一起出差。”   “愿意啊,你每天都给我开工资的,你人都不在家里,我守着房子有什么用啊。”   “……你可以休息几天。”   “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你。”   得,这话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   其实我觉得,我还是有点自恋的,纪文轩那么有钱,什么样的保姆找不到,有的是人会精心照顾他,他可能并没有那么需要我。   我有点像是那种打工仔自我激励过头了,满心以为自己是公司无可替代的那个人,却不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被“抛弃”。   但纪文轩并没有像我过去的无良老板那样,嗤笑着说:“公司有你没你都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告诉我:“甄萌,我是真的离不开你。”   ——我是真的离不开你。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抱住了纪文轩的腰。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想这么做了。   我运转着大脑、组织着语言,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纪文轩,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担心。”   纪文轩“嗯”了一声,像是相信了这句话。   --   我们一起睡着了,等我睡醒的时候,纪文轩果然不见了,但他有记得给我发短信留言。   他说:“我出门开会,你睡醒了就去吃饭,有需求问人,别乱走,等我回来。”   我回了他一句“好”,吃过饭后出门“冒险”,溜达探索了一圈纪文轩的住处。   ——纪文轩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房屋都是那种樱花国的样式,院子里的工作人员很多,碰见我还会和我点头打个招呼。   我找到了洗衣房和厨房,不过里面都安排好了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我去了纪文轩的卧室,开始帮忙整理他的衣物,又把他的床上N件套换成了我从国内拎着行李箱带来的那一套。   在整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几本男男色情杂志,一些小“玩具”和一些DVD光碟片,倒是没有发现套子和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   ——所以他来了以色情业著称的樱花国,竟然也没有乱搞,而是洁身自好、自娱自乐了。   我把他的色情杂志规整好放在了床头,小玩具逐个清洗消毒后放在了盒子里,看到有些“古旧”的DVD碟片后,隐约有了猜测,于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的DVD碟片我能看么?应该是那种视频吧?”   纪文轩过了几分钟回了消息,他说:“你可以看,不过是男人和男人的,你可能不太适应。”   我的确可能不太适应,但我真的挺好奇的,于是就拿了一张碟片,塞进了古旧的DVD播放机里,打开了电视机。   画面的冲击性很强,我报着学术的想法看了一会儿,因为不算太重口,所以没有很厌恶的感觉,但也没有产生任何生理性的冲动——感觉像是在看两个和我不同物种的人在□□,他们搞得很激烈,但我只是看个热闹,冲动是没有任何冲动的。   我看了一会儿,腻歪了,换了下一张,又腻歪了,继续看下一张……   我换了五张DVD,终于再次确认,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生理性的,改不了了。 第35章   晚上十一点, 工作人员送来了夜宵菜单,我勾选了一下,随口问:“纪先生今晚回来么?”   “恐怕不会回来。”   “哦。”   我也不怎么失望, 吃过夜宵就早早上床了——上的当然是纪文轩的床。   我躺在床上玩几年前流行过的X信小程序游戏,玩着玩着,纪文轩的消息弹出来了。   “在干什么?”   “躺在你被窝里玩游戏。”   我发出了这条消息, 感觉“你被窝里”这四个字有点太暧昧了,想撤回,他却已经回了一条消息。   “你可以用我的玩具。”   “不是玩儿那种游戏啦!是X信小游戏。”   “哦。”   我盯着这个“哦”盯了好半天, 感觉他并没有相信我。   我有点无奈,但是这种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还是不说了。   我玩儿了一会儿游戏, 又实在睡不着觉,于是从床上起来, 披着睡袍, 趿着木质拖鞋, 准备去院子里逛逛。   夜色很美, 明月高悬, 蝉声鸣鸣。   我站在傍晚时纪文轩等我的回廊下,深吸了几口气,又伸了个懒腰, 暗暗对自己说了句:“加油,甄小萌!”   我正想收回手, 就听见了“噗——”的一声笑。   我顺着笑声扭过头, 果然看到了纪文轩, 他一个人端坐在轮椅上,正冲我笑。   “喂喂喂——笑什么?”我有点恼羞成怒了。   “笑你可爱, ”纪文轩自个推着轮椅,由远及近地移到了我的身边,“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做什么,充当鹿小葵?”   “就是睡不着,溜达一圈,”我很自然地绕到了他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向卧室的方向走,“你穿得太少了,以后下车得加件外套。”   “你说得对。”纪文轩低声说。   “晚上吃饭了么?”   “没有。”   “那想吃什么?”   “想吃你下的面。”   “一会儿我去厨房做,不过调料未必够,味道如果差点,你凑合吃。”   “好。”   纪文轩今天格外好说话。   我推他进了房间,开始帮他换衣服,他配合地伸手,还说:“多亏了有你,不然我要很费力地自己脱衣服。”   “怎么不让其他人帮忙。”   “我不信任他们,也不喜欢他们触碰我的身体。”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更加麻利了一些,又问他:“要不要洗澡?”   “白天的时候洗过了。”   “那就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面条。”   “好。”纪文轩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他从轮椅上抱到了床上,说:“休息一会儿吧。”   “我其实更想和你一起去厨房。”   “老实躺着。”我刻意有点“凶”。   “哦。”他竟然听我的话了。   我在厨房里做了两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端到了卧室里,我们在床上支起了一个小桌子,然后一起吃。   我们差不多一起吃完了,纪文轩说:“你的面条和以前一样好吃。”   “一般吧,你不用太夸我。”   “很合我的口味,是真的。”   “那你当年走之后,想念过这个味道么?”   这话我问出口,又觉得冒昧了。   我其实会很刻意地规避和他讨论关于他离开后的那些岁月,但刚刚或许是刚吃完面条,过量的碳水影响了大脑,让我竟然问了出来。   “想念过。”纪文轩没有迟疑,几乎是立刻给出了答案。   “哦。”我没有追问下去的想法了。   “但我不能流露出对你的思念,也不能回瓷城找你。”   “为什么?”   纪文轩笑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我的父亲后悔接我回来了,他一直在找一个理由,给我一笔钱,然后让我回瓷城自生自灭。”   “怎么会有这样的……”我原本想说“父亲”的,话到了嘴边,变了个说法,“人……”   “他不爱我的母亲,也不爱我,”纪文轩轻笑出声,“他早就出轨了,他爱他后来娶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可你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是他心爱的孩子的竞争者,我的存在会成为他孩子的绊脚石,我的优秀会影响他孩子愉悦的情绪,我应该一直在瓷城,而不是来到平城。”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接你回去?”我无法理解这种父亲,虽然我的父母也好不到哪儿去。   “为了顺利继承我母亲留下的资产,我是这份资产的唯一指定受益人,如果找不到我,这笔钱就会完整、彻底地捐出去,而找到了我,因为我未成年,他就能以监护人的身份,获得一定的财产处置权。”   “太可怕了,你那时候一定过得很难。”我的第一反应是心疼他。   “都过去了,”纪文轩竟然还笑着,“我很抱歉那时候我不能去看你、不能频繁地联系你。”   “那不是你的问题,总不能让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还是有错的,”纪文轩垂下眼,“当我获得了一些自主权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联系你。”   “我也没有试图联系你,毕竟分开了那么久,也会产生,或许这段友谊就到此结束了的感觉。”   ——事实上,在重逢以前,我的确已经放下对纪文轩的友情了。   ——并且,我猜他也一样。就好像年少时很爱一个玩具,但因为缺钱不能将它买回家,很多年后手中有了足够的钱,再看到橱窗里有些陈旧的娃娃的时候,却也没有买它回家的冲动。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拥有的时候浓烈炙热,消失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再难寻觅踪迹。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很后悔没有早一些找到你。”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端起了两个空碗,“好了,我去刷碗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么?”   --   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结束话题的。   我这个人,其实是很厌烦一些如果式的假设。   我不曾怨恨过纪文轩为什么要和我断联,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都不试图来瓷城找我。   即使我一直记得他那个“我会偷偷跑回来”的承诺。   但作为理智的成年人,我很清楚年少时的承诺是多么的脆弱,也很清楚有时候一次分别就意味着永生不会再重逢。   既然如此,我就不想再听纪文轩剖析自我、给出解释。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有可能会戳伤表面不在乎的我。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我大概率会忍不住和他争论起来,这对我们之间关系的维系毫无用处。   有句老话说得好——难得糊涂。   我只看现在的我们,不去追忆过去的我们,不去期盼将来的我们。   只要现在快乐就好,难道不是么? 第36章   或许是因为傍晚的时候睡了一觉, 我和纪文轩一起上床后,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酝酿出什么睡意。   纪文轩的手搂着我的腰,我们靠得很近, 我开始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同床共枕, 我会不会很不习惯。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咦?我好像听纪文轩听过。   我的呼吸很平缓,又过了一会儿,纪文轩放在我腰上的手竟然动了动。   “……”   怎么?他没睡着?   我犹豫要不要出声, 我有点担心我出声后,我们顺势聊起来,那今天晚上睡都别想睡了。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钟, 他的手已经离开了我的腰,转而摸上我的脸。   “……”   不是, 大半夜的, 他不睡觉摸我脸干什么?总不会是黑夜里, 他都能看清我脸上有蚊子吧?   我真的有冲动直接问他“你摸我脸做什么”了, 但是这样就会暴露我一直在睡觉吧?   或者我慢一点醒来, 先发出些响动,假装我醒了?   我刚刚拿定主意,却突兀地听到纪文轩说:“甄萌。”   啊?   他怎么突然叫我?   他猜出来我是醒着了?   纪文轩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 一个干燥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听到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   “晚安。”   “嘭——嘭——嘭——”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不切实际的妄想在心中发芽,又被我强硬地按了下去。   我告诉我自己:“你该睡了, 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只是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当我重复了几十遍后, 我竟然真的陷入了睡眠之中,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醒来, 纪文轩果然已经走了,我问了工作人员他离开的时间,初步估算,他昨晚也就睡了四个小时。   看来当霸道董事长也不容易,至少动不动就要拖着并不好的身体,开始高强度的工作。   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需要干的活,于是就亲自把纪文轩昨天换下的衣服,连同之前换下的床上N件套洗了,规规整整地晾好,等晾完了衣服,吃过了午饭,回到房间,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其实我知道我应该上进一点,学点知识、考个证什么的,但我还是无法控制我自己。   我是那种工作会很努力,但在提升自己这方面想得很好、却无法付诸行动的那类人。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找了个动画片看,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将我带来的几个行李箱里,属于纪文轩的衣服熨平挂好。   傍晚时分,纪文轩发来了消息,说会很晚回来,并说安排了人带我出去转转。   我其实对“出门转转”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他安排好了,我也不会拂他面子。   带我转转的是个会中文的本地人。   他问我日常有什么爱好,我想了想,说自己爱看动画片。   他就驱车带我去了本地知名的二次元一条街。   我去逛了逛,对满大街各种出COS的男男女女们适应良好,就是不太适应那些看起来很小但很昂贵的“谷子”,我两手空空地出来,陪着我逛街的人小声说:“您可以随意采购,纪先生有过吩咐……”   “我自己其实也买得起,”我同样小声地说,“只是觉得太贵了。”   那人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倒是很坦然,说:“买东西是一件快乐的事,不买东西同样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或许纪先生会伤心呢?”   “我不买东西,他伤心做什么呢?”   那人很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着说:“纪先生是我的雇主和我的朋友,我们并不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是这样么?”   “当然。”   --   我其实不太喜欢樱花国,因此也不想去当地的庙宇或者其他宗教场所逛逛。   我有些固执,总认为本地的宗教是庇护本地人,我和纪文轩都是华国人,祈福当然要找华国本地的神佛。   因此我婉拒了那个陪我逛街的人带我去类似场所的邀约,直接表示自己想回去了。   他看起来有点遗憾,而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的遗憾。   等我回到了纪文轩的卧室里,收到了纪文轩“今天玩得开心么”的消息后,只犹豫了三秒钟,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不开心,你安排的人在返程的路上想带我去樱花国的宗教场所,我很不喜欢。”   “我会处理。”纪文轩只回了四个字。   我其实不知道纪文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   纪文轩总是早出晚归,我也习惯了给他做夜宵,陪他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然后第二天帮他清洗衣物和床单。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   我好像不止是他的保姆,也不止是他的朋友。   那我们,到底该用什么关系来定义呢? 第37章   纪文轩终于休假了半天, 带我去玩樱花国的环球影城。   虽然他说的是自己想去,但从我们一起乘坐各种项目时他的表现,明显还是想陪我玩儿。   我们走的是VIP渠道, 全程没怎么排队,一路上只要我多看某个玩具或者周边几眼,纪文轩就会让工作人员买下, 我想拒绝,他就抬起手,拍一拍我的手背。   我们一起看过了花车巡游, 也一起看过了夜间的烟花,等到烟花落下,纪文轩突兀地说了一句:“上次看烟花的时候, 你会看着我,这次怎么不看了?”   我松开了一直攥着的右手。   实话当然是我一直攥着手提醒我自己不能去看你。   我说出口的是:“因为烟花太好卡了。”   “比我更好看?”纪文轩追问我。   当然不会比你更好看——我在心里悄悄地说。   “你怎么突然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了?你是人, 它是物, 哪里会有可比较的地方。”   纪文轩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 握住了我刚刚松开的那只手, 我的掌心都是汗,他的掌心微微凉。   “我只是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甄萌, 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沉默了几秒钟,推翻了很多种给他的答案, 最后只能俏皮地说:“我感觉我都成了万人迷了, 连你都想让我多喜欢你一点, 喂喂喂,别开玩笑, 我会当真的。”   纪文轩的表情管理一绝,他轻笑了一声,说:“好吧。”   这回心乱了的人变成了我,在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琢磨这个“好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事好吧?   还是什么人好吧?   但我不能问纪文轩,我好不容易把这个事糊弄过去了,再问的话恐怕又会落入之前那种“尴尬”的境界。   或许是我郁闷得太明显,回到家后,纪文轩递给了我一个礼盒,说:“送你的。”   我摇了摇头,说:“不要了。”   “不贵的。”   “那也不要了。”   “特地给你买的,真的不贵,拆开看看?”   我半信半疑地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小号的手办,而手办对应的角色刚好是我最喜欢的动漫角色。   “我好喜欢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   “你提过。”   “我提过?”   “嗯。”   “谢谢谢谢,”我摸着手办,有些爱不释手,“我真的很喜欢它。”   “喜欢就好。”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办装回到盒子里,问纪文轩:“我能送你礼物么?”   “当然可以,但也不要太贵。”   “好,我已经想好送你什么了?”   “什么?”   “保密,回国再说。”   纪文轩轻地笑出声,他滑动着轮椅,抬起手,点了点坐在椅子上的我的额头,说:“那我拭目以待,好不好?”   他收回了手,我下意识地也想抬起头,点点他的额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冒昧,也太暧昧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纪文轩却很突兀地用手摸了一下我不可描述的地方,他说:“好像比以前大了。”   “纪——文——轩——”   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纪文轩把自己耳边的碎发向后掖了掖,说:“你也可以摸摸我的。”   “第一,我不想摸你的,第二……”   你不觉得你的做法有点太过分了么?   这话我没说口,就听纪文轩说:“真的有那么讨厌么?”   我的喉咙耸动了一下,我想说“是”,但不知道怎么,竟然说不出口。   不可否认的是,在我们过分亲昵的举动中,我也会产生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在我们过于刺激的互助中,我也会产生一种愉悦的快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为此上了瘾。   我在纵容他越来越出格的举动。   “如果你说不,我会向你道歉,以后不再这样做。”他抬起头看着我,有些咄咄逼人,又有些像是在祈求。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晚上想吃夜宵么?”   纪文轩从善如流地配合,他说:“想,随意做些吧。”   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起身绕过他向外走。   在我拉开门,准备踏出门的那一刻,却听到纪文轩说:“我真的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我的脚步一顿,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迈出了门,又反手关上了它。   --   离开樱花国前,我和纪文轩一起去泡了一次特色温泉。   我们重逢了那么久,又同床共枕了那么久,对彼此的身体并不陌生,共同泡在一个池子里的时候,甚至能够一边喝清酒一边惬意地聊聊天。   纪文轩的下半身动不了,但上半身的力量还是可以的,他有定期做运动,离开我后,其实也能勉强照顾自己,但如果我在,他就更愿意让我帮忙。   泡得差不多了,我很轻松地满对面把他抱了起来,他的腿搭着我的腰,我们不可描述的地方紧密相贴。   等我把他抱到了池子旁边的软塌上,正准备拿浴巾帮他擦拭身体,就听他轻轻地说:“你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啊。”   生理反应?   什么生理反应?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是那种生理反应。   不是,我一个直男,看同样的一个大男人,你要我有什么生理反应啊喂?!   我有一瞬间特想问出口,但最后还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有啊?”   “有。”   纪文轩一点也不害臊地回答,甚至用手指了指。   “你看。”   “你个同性恋,不要饥不择食。”   “我没有……”   “我帮你再拿一个大一点的毛巾去。”我找了个借口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走。   我也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现在这种表面的平静,只能说,尽人力,听天命吧。   如果有一天纪文轩非要和我摊牌,我该怎么办?   这事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第38章   在离开樱花国的最后一天, 我和纪文轩一起爬了知名的富贵山。   纪文轩提到这个山的名字,我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纪文轩问我为什么笑,我说:“这名字起得雅俗共赏, 还挺好的。”   纪文轩沉思了三秒钟,问我:“想让它换个名字么?”   “啊?山还能换名字。”   “富贵山是私人所有、租赁给樱花国政府的,永久换名字不可能, 换一段时间的名字还是可以的。”   “……要很多钱么?”   “也不需要,我和那家人有些合作。”   “那算了,要耗费很大的人情的, ”我虽然不是那么聪明,但基本的常识总还是有的,“况且富贵山这个名字也挺可爱的, 不是么?”   纪文轩竟然也被我逗笑了。   --   我和纪文轩一起回了国,其实在樱花国的这些天里, 纪文轩也问过我要不要陪他一起外出见“客户”。   但我已经知道纪文轩的身价是多么恐怖的级别, 而在成为男保姆前, 我也只是一个中小规模的公司里的普通社畜。   我不认为我的工作能力能够对这类商业谈判有所帮助, 而我作为男保姆参加这种外出活动, 也是不合适的。   我婉拒了,纪文轩也不勉强,他只是思考了一会儿, 问我:“要不要去读个书?”   “什么书?”   “在职硕士,我帮你安排, 考试很轻松。”   “读了, 然后呢?”   “我帮你安排一份工作。”   “我想好好照顾你。”   “做我的私人助理怎么样, 白天我们一起工作,晚上我们一起回家。”   纪文轩提出了一个堪称“天上掉馅饼”的提议。   我十分心动, 但还是没有立刻答应。   如果纪文轩不是同性恋,没有对我做出那些堪称暧昧的举动,我大概率是会同意的,因为这是纪文轩对我的单纯的善意和“提携”。   但现在这种情形下,这种帮助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交换。   他给我一个光明而璀璨的前途,代价则是我糊里糊涂地和他继续这种暧昧以上的关系。   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断,可能纪文轩并没有那么“坏”,他就是想帮帮我。   但他凭什么要帮我呢?   凭我做男保姆做得很合格?凭我们多年未见、重逢几个月的交情?   我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我低声说“我要想一想”。   纪文轩也没有逼我,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帮你罢了。”   在这一瞬间,我很想问他:“那过去的你,怎么没有想过帮我呢?”   但我又在下一秒说服了自己——过去的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帮他,我们在“断联”的那些年里互不联系、互不帮助,这很公平,不是么?   不能因为他成了很富有的人,我成了很贫穷的人,就一定要求他会帮助我这个过去的小伙伴吧。   我忘了从哪本书上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帮人是情分,不帮人是本分。   纪文轩没什么错,错的是过分要求的我。   --   我在返程的飞机上,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几个小时后下了飞机,我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回别墅当天,我在和纪文轩沟通后,直接安排保洁团队上门,搞了一次大扫除。   纪文轩的房间我亲自打扫,他倚靠在床头,翻阅一本书,我快打扫完了,他的书都没有翻过一页。   “……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比书更好看一些。”   我“哦”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在飞机上想什么?”   “在想你要是个直男,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歧视同性恋?”   “不歧视。”   “你不喜欢我是同性恋?”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保洁公司来了很多人,尽职尽责地完成了清洁的工作。   晚上的时候我开始做饭,当我把三菜一汤放在餐桌上的时候,纪文轩摇着轮椅过来,说:“看起来很丰盛。”   我看着他的手动轮椅,忍不住问他:“怎么不换个电动的?”   “可以顺便锻炼手臂的肌肉,”他低笑着说,“我还没有到需要机械辅助的地步。”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在拓展思维。   如果纪文轩他没有遭遇那场车祸,腿并没有坏,那他大概率还是会继续他那种“随意而不负责”的更换“情人”的生活,也未必会对我产生什么兴趣。   ——不对,准确来说,如果他的腿没有坏,他甚至不会需要男保姆,我也不会应聘成功他的男保姆。   我们或许会因为别的缘分而相遇,也或许这辈子都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我的脑子浑浑噩噩,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和他躺进了一个被窝。   我们什么额外的事都没做,纪文轩只是抱着我。   我在临睡前想,或许我应该想个办法或者借口和纪文轩分床睡了,再这么下去,我好像潜移默化地被他驯服了。 第39章   新的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我出门的时候, 发觉外面的温度比我预料得要低一些,这才反应过来,秋天已经到了。   又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和纪文轩重逢三个多月了。   花园里的花已经换了一批,负责移栽的工作人员干得不错,留给我需要修剪的空间比较休闲。   我侍弄好了花朵, 转过头,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纪文轩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他今天带了一副没有度数的无边框的眼镜,显得更加斯文儒雅。   实话实说, 我要是同性恋,我大概率会喜欢他。   但挺可惜的,我不是。   --   他今天收拾得这么好看, 有点像求偶期的孔雀,我被这个形容词逗笑了。   我对他说:“怎么又来?”   “谁让你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 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你在哪里, 我就在哪里。”   “不行, 太肉麻了,老板。”我故意加重了后面的两个字,想试探他的反应。   如果他对这两个字很不满, 我就再强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清醒一点”、“知难而退”。   但他却笑着说:“老板离不开你, 甄萌。”   我一下子就没话了。   论无耻, 我是远远都比不上他的。   论勇气, 不是,我有勇气这个玩意儿么?   我要是有勇气的话, 在过去的那些社畜生涯里,我早就翻脸无数次了。   但事实上,不管我的老板有多么离谱,也不管最后的离职过程有多么恶心,我始终没有翻脸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尚未到手的工资和赔偿金,或许是因为很有可能打到老公司的“背调”电话。   我的容忍成了习惯。   我或许真的应该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但我又害怕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是因为金钱么?是因为稳定么?是因为情感么?   好像什么因素都占上了那么一点。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纪文轩。”   纪文轩含笑看着我,问我:“中午你做什么?”   我一下子就泄了气。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轮椅上,我很清楚,如果我说出拒绝的话,对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有多残忍。   或许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许还应该再铺垫铺垫。   我已经退却了,但纪文轩却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好像并不愿意放过我。   他说:“甄萌,上次我提议的让你去读书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没考虑明白。”我飞快地说。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样,学费我不帮你出了,从你的工资里扣,一年二十万的学费,每个月直接从你的工资里扣掉一万八,等你毕业了,我也不会干扰你的职业选择,好不好?”   “……”   纪文轩他让步了,他把更诱人的条件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几乎要立刻答应了。   但下一瞬,我又反应过来,这相当于我背上了一万八的无息贷款,而离开纪文轩,我是很难找到能担负得起这笔钱支出的工作的。   这个硕士的学制是2.5年,但基本都要上满三年。   我不担心纪文轩这三年里会炒了我。   但我担心在这三年里,纪文轩会潜移默化地让我习惯他的亲昵,最终成为他的情人。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刚好避开了纪文轩抬起来的、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们的视线短暂交接,像是一场兵荒马乱的交锋。   他轻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迟疑了几秒钟,向前伸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纪文轩。”   “怎么?”   “我还要再想一想。”   “那就再想一想,当然,如果你不想要付学费的话,我之前的提议依旧有效。”   这不是付不付学费的事。   这是要不要我“卖身”的事。   我抬头想瞪他一眼,却发现他依然在笑。   我瞬间明白,他这就是个阳谋,我再纠结、再扭捏,还是无法抗拒的阳谋。   那我纠结扭捏什么呢?   我的人生虽然在大学毕业后一路平缓下坠,我的野心虽然早就在一件件事中磨得支离破碎,但我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想要过得更好一些的本能。   而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从我工资里扣学费吧,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说完后半句话,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可以的,”纪文轩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喜悦,他很平静地看着我,“我想让你去读,你就一定可以考上。”   “……咱可不兴作弊那一套啊,这是违法的。”   “并不是,”纪文轩一手扶额,笑了笑,“我会亲自辅导你的。”   “你这都毕业多少年了,行不行啊?”   “当然行。”   “……要不,我自己找了个老师吧。”   “甄萌——”   “我真的怕你这个霸道董事长不靠谱啊!”   --   等我看到备考的科目和教材的时候,才意识到,纪文轩靠不靠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出得起这个学费,因为考试内容,至少对我来说,都并不难。   因为复习的时间很宽裕,我每天复习两个小时,其他时间还是好好做我的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陪纪文轩。   纪文轩还真的成了我的学习搭子,因为学习的内容不难,他还可以给我讲讲课。   死去的记忆又重新复苏起来,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纪文轩也做过我一段时间的“老师”,他帮我讲解了一道又一道的数学题,还会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甄萌,你进步很大。”   那时候的我是什么反应呢?   哦,想起来了。   我会对他说:“纪文轩,有我这个学生,你是不是特骄傲吧?”   纪文轩总是会爽朗地笑,然后用手揽住我的肩膀,揉乱我的头发。   他会说:“甄萌,你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可爱。”   “夸我英俊,我不爱听可爱这词儿。”   “好好好,英俊。”   “夸我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   “这很难夸出口啊。”   我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全世界最英俊的甄萌,我们一起去文具店吧。” 第40章   年少的那些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上了滤镜,总是显得那么美好。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几乎快忘了纪文轩爽朗大笑的模样了。   现在记得清楚的, 反而都是纪文轩现在的模样。   重逢后,他第一次扭过头看我的模样。   我们第一次互帮互助后,他汗涔涔的模样。   ——停。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就过于危险了。   我是个直男。   重要的话一定要说上三遍。   作为一个直男, 应该看点直男看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在学习的间歇,久违地打开了霹雳霹雳网站, 然后去看我钟爱的二次元萌妹番。   我正看得起劲,突兀地听到了一句幽幽的话语:“好看么?”   “好看,”我按下了暂停键, 果然看到了纪文轩,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于是挺直了上身, “先生,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么?”   “床上服务提供么?”他轻笑着问, 但他并不给我回答的机会, 而是在下一秒说,“当然,我是开玩笑的。”   我很清楚他没有在开玩笑。   我有一点生气了, 于是没好气地回他:“不提供。”   纪文轩叹了一口气,说:“那真是可惜, 看来只能请你为我提供‘陪看电影’的服务了。”   我经常陪纪文轩看电影, 有时候他选片子, 有时候我选片子,这个对我来说倒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等到真看电影的时候, 才发现又是那种不可描述的片子。   嗯?   又?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纪文轩靠这个理由骗了我多少次了?   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和纪文轩进行互帮互助的不可描述的动作。   我帮完了纪文轩,纪文轩转过头来帮我。   纪文轩的手有些粗糙,我的身体后仰,微微喘息,过了一会儿,我抽出了纸巾,想要给纪文轩的手指擦拭干净。   他却抬起了自己沾染了不可描述的白色液体的手指,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啊!   啊!!   啊!!!   我整个人都震惊得快要疯掉了。   “你做什么啊?”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强行把他的手指移开。   他被我握住了手腕,整个人竟然还在笑。   “萌萌,我想尝尝你的味道。”   “你神经病吧!”我甩开了他的手腕,转身就走。   他的笑声一直伴随着我的脚步,直到我走出了房间。   于情于理,我应该和纪文轩冷战一段时间,或者最起码在一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会变得疏远。   但第二天就是发薪日,纪文轩这个月给我算了足额的加班费,我也不好闹得太僵。   于是拿了薪水的我,只能冷着脸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纪文轩那时候正在做上半身的肌肉训练,听了这话,他把手中的哑铃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说:“你做的都好吃。”   我拿起毛巾,想怼到他脸上让他“不要乱说话”,但看到了他满头是汗,还是没忍住,近乎温柔地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有点像他爸爸。   ——当然,我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的,我的想法如果被他知道的话,他估计得追着我杀几条街。   “你在想什么?”   你看,他就是这么敏锐,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在想给你中午做什么。”   “简单做做,然后我们一起睡午觉。”   “你睡吧,我得干活。”   “什么活?”   “清洗整理你的珠宝箱和私人收藏品。”   “可以睡醒再干。”   “之后还有别的安排。”   “……但我想让你陪我睡午觉。”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问他:“纪先生,你是以一个朋友的名义,还是以一个老板的名义,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纪文轩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朋友的名义。”   “好吧,那我答应你。” 第41章   时光就在我试图拉开和纪文轩之间的距离, 但纪文轩并不想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中悄悄滑过。   秋去冬来,一晃就到了冬日。   新更换的物业公司很给力,给外卖员们安排了专属班车, 外卖员终于得以进出小区,但我点外卖的频率却大幅度减少了。   原因无他,纪文轩给我安排了一次彻底的全身体检, 然而查出来的指标并不理想,甚至可以称之为糟糕。   我其实对这个指标并不意外,毕竟之前在公司里当牛马的时候, 各项指标就不怎么好,然而因为过于忙碌,很少有机会去请病假, 一来二去,自然拖得更不好了些。   其实跟纪文轩在一起住这半年来, 因为早睡早起、生活规律、经常旅游和偶尔蹭他的健身房, 我自诩身体素质已经好了很多。   然而还是被指标无情出卖了。   纪文轩勒令我减少垃圾食品的摄入量, 看我看得极严, 而我偏偏吃他这一套。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我干完了别墅里的活,偷偷摸摸从外卖员的手中接过了一杯奶茶。   刚喝了一口,就听到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我熟稔地转过了头,果然看到了纪文轩。   纪文轩穿着我给他织的深灰色的毛衣, 腿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毯子。   毯子也是我亲自帮他挑的颜色和纹路, 他当时表情很淡, 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 只是说:“你定就好。”   然而他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轮着盖。   我的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反应回来的时候,纪文轩已经不知不觉间到我面前了。   他问我:“奶茶好喝么?”   我下意识地回他:“挺好喝的。”   他伸手拿起了我的奶茶,很从容地自己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我没收了。”   “……”   那是我的奶茶,我还喝了一口的!   我在内心咆哮了一句,但是没有阻止他。   一开始他喝我喝过的饮料的时候,我还会说上几句,但他总会用温和而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我不可以喝么,萌萌?”   我能怎么样?   我怎么也说不出不可以。   我只能说:“……随便你。”   纪文轩总会笑着“嗯”一声,看着我接着喝完剩下的饮料。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越来越不对劲了,但每次我想采取一点激烈的手段的时候,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总会舍不得开口。   于是底线一步步后退,原则也变得摇摇欲坠。   --   屋子里很热,我和纪文轩赤条条地躺在一起,刚刚结束了一轮互帮互助。   纪文轩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真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我没回应他这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好在纪文轩“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个话题问我:“萌萌,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紧张么?”   “不紧张,复习得差不多了,模拟题每次分数都很高。”   “确定不用我去陪考?”   “不用。”   “好吧。”纪文轩捏了捏我的手,看起来还有点失望。   我扭过头看他,又问他:“明天不去上班?”   “去。”   “那我给你搭衣服。”   我正想起来,他却握紧了我的手,说:“下午才去,不着急。”   “好吧。”我缓缓躺下。   “今年过年回家么?”   “不回。”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陪我一起过年?”   “当然。”   “甄萌。”   我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一叫我名字,大概率会说出一些让我为难的话。   果然,我听见他说:“甄萌,有没有考虑找个女朋友啊?”   正确的答案有两个。   一个是“我有考虑找个女朋友”,这样能进一步彰显我是直男,也能让纪文轩稍微克制一下自己。   另外一个是“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进可攻退可守,纪文轩不会太受伤,这个问题也能安全度过去。   我思考了十几秒钟,最后选择问他:“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关心我啊?”   纪文轩笑了一下,说:“我不想失去你,萌萌。” 第42章   正确的答案其实应该是“即使我们都拥有男女朋友或者组建家庭, 你依旧不会失去我,纪文轩。”   但我看着纪文轩,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最后我叹了口气, 对他说:“只要你做得不太过分,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那什么是过分,什么不过分?”纪文轩笑着追问我。   这个答案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但他偏偏要问我。   我抬起手打了个哈欠,避而不答:“咱们该睡觉了。”   纪文轩伸手抱住了我,他抱得很紧, 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了一些。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莫名其妙地,我打了个冷颤。我感觉纪文轩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但我现在也不想离开他,所以, 应该, 没事的吧?   没事的吧?   我没再多想, 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里。   第二天, 我叫了个网约车出发去考场, 临走前帮纪文轩预定了一天的豪华酒店外送。   其实还有点想给他做饭来着,但他早就写好了要吃哪家的酒店外送,或许这是属于纪文轩的霸道和体贴。   考研分为英语、政治、数学和专业课, 一共考两天。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我刚出考场就接到了纪文轩的电话, 他让我去距离考场不到200米的写字楼的VIP停车场。   我刚进停车场, 就被人递了一瓶水, 扭头一看,是纪文轩身边的老熟人。   做纪文轩男保姆这半年来, 他身边的熟人我基本混了个脸熟,正想和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就听他说;“纪先生正在停车场等您。”   他这么说,纪文轩应该是有些着急了。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向里走,然后发现纪文轩的保镖团队五步一岗,几乎将VIP停车场包围得严严实实。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好在很快就到了纪文轩的车前,有人帮我开了门,我扭过头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下一秒,我听到了纪文轩的声音,他说:“你不需要向他说谢谢。”   “啊?”   “他是我的下属,你是我的朋友,他为你开车是应该的,你不需要向他说谢谢。”   “……”我有点尴尬,甚至暗忖了一句“纪文轩你今天发什么疯”。   但我没吭声,还是上了车,然后门就被他的下属关上了。   我上了车,才反应过来,纪文轩今天竟然坐着他车库里最贵的豪车来接我了。   有点意外,还有点小小的惊喜。   “……去哪儿?”我问他。   他竟然没有笑,只是低声说:“去带你看看我的世界。”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也不知不觉地收敛了笑容,甚至挺直了后背。   可能我身体僵硬得太明显了,纪文轩拍了拍我的大腿,说:“别紧张,就当做是一次旅游。”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你都不和我商量商量。”   说完这句话,我又反应过来这句话说得不对。   毕竟,纪文轩是我的雇主,他有一定的安排我的行程的权利,有的时候,还真的不怎么需要商量。   我正想着这个逻辑,纪文轩轻笑出声,他说:“好,下次和你商量商量。”   “……”这可能就是纪文轩每次都能拿捏到我的原因吧。   他是一个上位者,但他用平等的、甚至偶尔有些讨好的态度来对待我。   而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他看上了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车上香薰的气味儿。   我记得上次坐他的豪车,还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一次,就换成了我更喜欢的味道。   我的后背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我的鼻尖闻着浅淡的柑橘香味,我的耳畔听着纪文轩的呼吸声。   我终于无法否认,纪文轩大概、也许、可能,是真的看上了我。 第43章   我甚至并没有多震惊, 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纪文轩也的确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超乎寻常的特殊偏爱,大概率是不太“寻常”的。   我对纪文轩的是友情,纪文轩对我的, 不止是友情。   我的大脑在不断思考,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们乘坐的车辆缓缓驶入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 我忍不住问纪文轩:“你在这里办公?”   纪文轩回了我一句:“是的。”   “……你占了多少层。”   “全部。”   “你的?”   “当然。”   我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每当我认为我已经对纪文轩有多有钱有了个准确的概念后,纪文轩总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可以比我想象得更加有钱。   ——不只有钱, 他还拥有权力。   车辆终于停下,我透过车窗,看到了猩红色的地毯, 以及地毯两边躬身站立的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   如果这是动漫里的场景,我大概率会笑一句“太中二了”、“装过头了”。   但偏偏这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下了车, 纪文轩拒绝了一旁的工作人员, 让我推着他前行。   我听到了很多人喊“纪先生好, 甄先生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在纪文轩的身后、被纪文轩的下属喊“甄先生”。   我有理由怀疑纪文轩是“疯”了, 并且我有证据。   但问题是纪文轩就能做到, 让很多人听他的、陪他一起发疯。   我低下头,看着纪文轩头顶的发旋,有点想和他说上几句抱怨的话, 但在几乎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说不出口。   他是这群人最大的老板, 我得维护他的权威性。   ——毕竟我也算是他的下属, 不是么?   我给我自己找好了台阶, 并且没有拆穿自己,“镇定”地走了下来。   这条红毯实话实说挺长的, 我足足走了十五分钟,才走到尽头,然后上了专属的VIP电梯。   电梯内饰十分豪华漂亮,我能从电梯的镜子里看到纪文轩和我的脸。   纪文轩在笑,而我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在生气——事实上,我也的确是有些生气的。   纪文轩做出了一个我不理解,但也不好阻止的动作。   他抬起手,点了点电梯镜子里我紧绷的嘴角,向上画了个弧度。   就好像,他的手指戳着我的嘴角,要让我露出个微笑的模样似的。   “……”   他可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好在这个电梯的运转速度很快,终于将我们送到了顶楼。   电梯门打开,我看到了一间巨大而豪华的头顶全是玻璃的办公室。   此刻电梯里只有我和他,电梯外的工作人员距离我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我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纪文轩,你不觉得晒么?”   “……有遮光系统,也有降温系统。”   “好吧。”   我没再多说话,而是将他推出了电梯。   他并没有让我在他的办公室做过多的逗留,而是带我去了他隔壁的办公室。   那间办公室相比他的要小一些,但也大得吓人了。   我看到了办公桌上我很喜欢用的中性笔和日常把玩的“谷子”。   然后我反应过来,这间办公室,是纪文轩为我准备的。   “这段时间,我需要常驻这里,你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纪文轩的劝说近乎温和。   我听到了我自己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这里看起来是办公区。”   纪文轩指了个方向,我推开了暗门,看到了同样大得吓人的生活区。   里面的布置其实和别墅的布置区别不大,我甚至能在我很熟悉的地方找到我常用的咖啡机和咖啡豆。   看来纪文轩是早有打算。   他就等着我考完试的这一刻,带我来到这里常住。   而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拒绝的理由和权利。 第44章   我会就这么妥协么?   我也以为我会就这么妥协的。   但事实上, 我没有。   或许是因为纪文轩一直以来对我太过温和,我失去了对他应有的警惕心和敬畏心。   又或许是因为躺在我银行卡里的全部来源自我当男保姆这几个月所获得的工资加奖金二十五万,以及公积金账户里的五万元。   三十万, 对纪文轩而言可能不值一提,但足够支撑我换个城市、找份工作、重新开始了。   于是,我对纪文轩直说了:“我不想住这儿。”   “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么?”   “不是环境的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 我们都心知肚明。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涨工资怎么样?”   我笑着回他:“你知道的,我是不会答应的。”   “并不是说住在这里, 就不能出去了,你依旧可以出门逛街或者去附近的公园转转,况且只是一段时间……”   “纪文轩, ”我有点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在樱花国的时候, 我看见过他谈判的样子,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说着并不真实的话语。   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骗我, 我也做好了得到一个敷衍回答的心理准备, 但他竟然沉默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温水煮青蛙,让你适应住在这里的生活。”   “我已经很适应住在别墅里的生活了。”我着重加强了“别墅”这两个字。   “做我的助理, 不好么?”   “不好,我不够格。”   “我想时刻都能看到你。”   “现在在别墅里, 除了你偶尔出门上班外, 绝大多数时候你也都能看到我。”   “不够。”   “哪里不够?”   或许是因为纪文轩的反应不够强烈, 我渐渐也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还能笑出来。   “我想……”   “不, 你不想,”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一切维持现状,好不好?”   “……”   “纪文轩,你知道的,我很胆小,你可能会吓到我的。”   纪文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沉默地摇晃着轮椅,让自己背对着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兀地想到我第一次踏进别墅的房间里,纪文轩就是这样背对着我、和我说话的。   而我既没有认出他的背影,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   明明当年很熟悉的。   明明当年我可以在上百个穿着同样校服的校友中,精准地找到他,熟稔地“挂”在他的背后,大笑着问他:“去哪儿?一起啊。”   纪文轩总会小幅度地偏过头,近乎温柔地看着我。   他会说:“你想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曾经是那么的温柔。   他现在依旧还保留着当年的温柔——我听到他对我说:“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就还是回别墅吧,我忙完工作后,晚上会回去的。”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我知道,他能轻易地毁了我的自由和尊严,但他在临门一脚选择了放弃。   我知道,不应该对一个意图伤害我的人抱有太多的幻想,也不应该再向这样的人表露真实的情感。   但我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上前了几步,弯下身体,从背后抱住了纪文轩——像我们年少时候那样。   “你要去哪儿?带我一个吧。” 第45章   “要去工作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要去赚钱养你。”   其实我该反驳这句话, 我该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好像不需要你来养我。”   但我说不出口这句话。   我只是静静地从背后抱了他一会儿,然后选择松开了他。   我说:“那我先回去。”   “我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 我会导航,自己打个车,或者坐公交车, 都能顺利回家的。”   我是故意用“回家”这个词的,纪文轩也像是很喜欢我的这个用词,他轻笑了一声, 说:“那就先回家吧,等我忙完了, 我也回家。”   “好, ”我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 “那我走了。”   “你不会逃跑吧?”纪文轩突兀地问。   “不会,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不喜欢不告而别,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一定会先和你说。”   “我也不喜欢不告而别, ”纪文轩背对着我说,“但有时候, 即使约定了再见的时间, 也未必能再相见。”   就比如当年的我们, 天真地以为,时间、距离和环境并不会改变我们, 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   其实现在的我们,有些时候,还是默契得可怕,就像此刻,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但偏偏又全都选择了保持缄默。   我仰起头,透过玻璃看向湛蓝的天空。   我说:“那我走了。”   “走吧,晚上见。”   “晚上见。”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纪文轩没有叫住我,我也没有听到轮椅移动的声音。   --   我很顺利地通过他的专属电梯下了楼,或许因为是工作时间,直到我走出大厦的正门,这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人,当然也没有出现什么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追着我跑、试图抓住我的情景。   我甚至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大惊小怪——有没有可能纪文轩并不是想限制我的自由,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和他在他的工作地点住上一段时间。   但我的理智还是替我否决了这个可能。   原因无他,纪文轩说每一句话的语气、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于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告诉我,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很奇怪我怎么那么了解他。   走出大厦大门的那一刻,当身上残留的属于大厦的暖气温度逐渐回落后,我“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   大厦的正前方是很大的一块广场,工作人员们在有序地指挥车辆停车。   我裹着暖和的外套、站在门口观察了一小会儿,大部分车辆会被引到地下停车场,少数的车辆会安置在稍远一些的地上停车位,而零星的几辆车,则会被引到大厦前的某个侧门前,会有专人为他们开门、引领他们进入大厦。   停车的位置不同,人的“级别”不同,而看似平等的人,就这么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停”在了不同的位置上。   我看了一会儿,离开了大厦,在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后,又真的萌生了“不告而别”的冲动。   然而,泛起这种冲动的下一瞬,我想到了之前和纪文轩在顶楼的对话。   我怀疑纪文轩学过心理学,要不然,他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问了我、得到了我的承诺。   而我这个人最重承诺。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愤怒地打了个优享网约车,上车的时候,还有点懊悔,毕竟这么一个激动,就要比普通网约车多上二十元。   车辆的目的地当然是纪文轩的别墅,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暗忖即使跑路也要拿着自己的证件和银行卡吧?   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不舍得走的,也不想走的。   这大半年的时间下来,不单单是纪文轩离不开我,我也好像离不开纪文轩了。   我想过换个城市、找份工作、重新开始。   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和纪文轩分开后的生活。   或者,简单点说,我舍不得纪文轩,很多舍不得也是舍不得,一点点舍不得也是舍不得。   --   车辆将我送回到了别墅小区的门口,下车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熟悉的保安在熟悉的位置上站岗。   我冲他挥了挥手,他先是冲我敬了个礼,放下手才笑着说:“今儿自己回来了?你家那位不是坐车出门接你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文轩成了“你家那位”,好像很多熟悉的人默认我们是“一家人”。   我一开始还会反驳,后来就失去了反驳的欲望,到现在,甚至能扯起嘴角,回一句:“他工作忙,我先回来了。”   “哦哦,那让摆渡车送你回去。”   他说完了这句话,拿起对讲机沟通了几句,没过两分钟,摆渡车就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上了摆渡车,脑子里开始思考今天晚上的食谱,等摆渡车停下来,才反应过来,我好像又心安理得地当我的男保姆,又习以为常地继续过围绕着纪文轩的生活。   ——你得拒绝他。   ——你得远离他。   我告诫我自己。   然而我自己回答我自己——甄萌,你做不到的。   --   别墅里的温度很高,我把外套拖下,开始干这些天沉迷复习而落下的各种家务活。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小时,纪文轩没打电话,但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大概九点回家。   “回家”。   一个温暖而暧昧的词语。   必要干的活已经干得七七八八,我喝了一大口水,开始给纪文轩和我自己做晚饭。   然而,纪文轩在晚上九点钟并没有准时回来,到十点钟,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发了消息,询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   对方的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他说:“纪董发了高烧,现在已经被送往了医院。” 第46章   “请给我一个地址, 我想去见他。”   纪文轩的身体一直很差,之前经常会在深夜剧痛或者发高烧,我与他的医生们也沟通过, 很仔细地照顾他,但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这一场高烧。   “纪董留下过吩咐,如果您打电话来问, 会告知您实情,但不会允许您前去医院探望、照料。”   “凭什么?”我的火气直冲脑门,但还是依靠着理智压制住了怒火, “算了,我直接打电话问他,谢了。”   我挂断了电话, 又去直接拨纪文轩的电话。   纪文轩接电话竟然也很快——他并没有试图挂断我的电话,或者不接我的电话。   “在哪儿?烧多少度了?”   我焦急地问, 纪文轩却轻笑了一声。   他像是在感叹, 又像是在惋惜。   他说:“你很在意我的身体。”   “废话, 我当然在意。”   “我只是有些发烧。”   “你生病了, 我想要去照顾你。”   “只是发烧。”   “多少度。”   “死不了的, 就算死了,我的遗嘱里有给你的一份,包你以后生活无忧。”纪文轩竟然还在笑。   “请你不要废话, ”我有点生气,但又不想去细想为什么会生气, “告诉我地址, 我去照顾你。”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虚弱的模样。”   “我看到过的还少么?”   “我知道你不会看轻我, 但我会有些难受。”   “难受什么?”   “你是如此的健康,而我是不健康的、甚至是残缺的。”   “你会自卑?”   “原本不会, 碰到了你,就会了。”   我嘴边想说的所有的话,一瞬间都被堵住了。   我甚至抬起了手,捂住了我自己的嘴唇,很怕我自己在情绪波动下,说出什么会让我自己后悔的话。   我的大脑里很突兀地想起了一句话——“爱让高傲者低头。”   我记忆中的纪文轩,从来都不曾会自卑过。   我控制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低声说:“但我很担心你,我想要去照顾你。”   “以什么身份?”   我破罐子破摔,直接问他:“你想要什么身份?”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么?”   “当然不会。”   “你很担心我?”他又问。   “当然。”我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别那么担心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你对我很好,”我不假思索地反驳,“只要你不违法犯罪,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你倒是偏爱我。”   “那不然呢?”   纪文轩又笑,等笑够了才说:“我正要打退烧针,打过之后就回家了,你不需要折腾过来一趟。”   “不需要留在医院观察一晚?”   “不需要,医护团队今晚和我一起回家,他们的饭有专人安排,你不用费心。”   “好,那我等你。”   “挂了。”   “嗯嗯。”   我挂断了电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翻找医药箱,把体温计和降温贴都拿了出来,又把我们床上的被换成了更厚实一些的。   ——的确是我们床上,自从进了冬天,纪文轩再没有提让我回自己房间住的事,非但如此,连每天晚上我们默契玩儿的“要不要我陪睡”的游戏都省略了,纪文轩甚至亲自嘱咐负责采购衣物的工作人员,将我的新衣服直接放到他卧室的空衣柜里。   纪文轩其实回来得比我想像得要快,他进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也就在我们挂断电话后不到四十分钟。   但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我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其实和我们分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我还是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他的身边,又很自然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也没躲,任由我摸他,嗓音有些喑哑:“药效已经起了些作用了,没那么烫了。”   “做检查了么?”我很自然地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他的轮椅,推着他向前走。   “抽血化验过了,没什么大事。”   我叹了口气,推着他向卧室的方向走,说:“改天再做个彻底的检查?”   “无非就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伤了底子罢了。”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怨怼的情绪,我听了这句话,却感觉心酸,也不知道是劝他,还是劝我自己,说了一句:“慢慢养着,会好的。”   晚饭自然是在床上吃了,纪文轩这次没让我喂,自己捧着碗和我一起吃,等吃完了饭,我也收拾好东西了,他突然说了一句:“要不今晚我们分床睡?”   “怎么,怕传染给我?”   “嗯,怕。”   “没事,我去别处睡也不放心,”我掀开了被子,躺到了他的身侧,“还是一起睡吧,难受了就喊我。”   纪文轩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好贤惠啊。”   我伸手关了室内灯光的总控开关,在黑夜里说:“早些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醒来了好几次,每次醒来后,都忍不住去摸一摸纪文轩的额头,纪文轩有时候醒着,会等我把手放在额头上后,说一句“我没事”,有时候也会睡着,那时候他的呼吸会很绵长,我摸他额头、他也没什么反应,像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去摸纪文轩的额头,我的手刚碰到他的皮肤,他就睁开了双眼,很专注地看着我。   “醒了?”我问他。   “刚刚醒了,”他回答,“放心吧,烧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纪文轩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我,意味不明地说:“你是真的很担心我啊。”   “废话,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谁啊。”我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吼完了我这句话,我想收回我试他提问的手,但我的手腕被他的右手扣住了。   他说:“甄萌,你抱抱我吧。”   “……为什么要抱你,再说,你还躺着呢。”   “我有点脆弱,”纪文轩的手指按压过了我手腕内测的静脉血管,“我想让你抱抱我,给我一点力量。”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那你松开我的手。”   他看起来很听话似的,松开我的手,然后继续平躺着看着我,没有想侧过身的意思。   我的身体慢慢压了过去,搂抱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手绕过了我的身侧,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脊背,像是要把我镶嵌到他的身体里。   太紧密了,也太亲密了。   不应该这样的。   但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相贴时,仿佛萌生了某种本能,并不想轻易分离。   我的耳垂有些热,纪文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贴近了我左侧的耳廓。   他轻声说:“甄萌,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第47章   对他这句话, 我是真的无话可说。   我总不能对他说“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我沉默以对,纪文轩也不以为意,他只是用鼻尖碰了碰我的耳廓, 低声说:“想吃鸡蛋羹。”   “我给你做。”我甚至松了口气,立刻想撑起身、离开这张床。   但我忘记了他的双手环绕着我的脊背,而我的动作显然太快了, 快到他来不及放手松开我。   我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被他“勒”了回去,我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下一瞬,我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反射性地睁大了双眼。   我从未和纪文轩靠得如此近过, 近到我能看到他的眼里毫不作为的震惊与……惊喜。   但他反应很快,他松开了抱着我脊背的手。   我迅速地撑起上身, 剧烈地喘了一口气。   刚刚的意外令我惊魂未定, 我甚至不愿意将这样的嘴唇相贴用“吻”这个词来形容。   但我知道, 这只是一场意外, 我不能指责纪文轩, 我应该指责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声音有些发颤, 但还是说出了口:“抱歉,我刚刚不太小心。”   “没关系, ”纪文轩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但嘴角是微微扬起的, “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要想太多。”   “我……”   “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抿直了唇线。   纪文轩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说:“如果我们相爱,刚刚那就是一个吻,如果我们对彼此无意,那就只是一个意外,就像是,你的手碰到了我的手,只是碰到而已,不需要烦恼什么。”   ——只是碰到而已,不需要烦恼什么。   纪文轩挺会安慰人的,我差点就被安慰到了,前提是他没有伸手摸我的脸。   我侧过了头,躲过了他再次摸向我的手,说了句:“抱歉。”   纪文轩的手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但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惊讶的情绪,仿佛我的闪躲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吃鸡蛋羹。”   “我去给你做。”我像是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弹簧,也像是找了一个完美的台阶,得以从床上“弹跳”似的离开。   但在我的手触碰到了门把手,拧开了那道通向自由的门时,纪文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平静中又带着一丝好奇:“是你的初吻么?”   “那不是一个吻。”我留下了这句话,有些生气地离开了。   等我做好了蛋羹,以及其他丰盛的早餐,再去找纪文轩的时候,他已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我们一起吃完了早饭,我送走了留宿了一夜的医护团队,等回来的时候,发现纪文轩在看一本外文书。   我的英语过了六级,但的确看不懂他在看什么——因为他看的压根就不是英语。   至于具体是哪国的书,我没问,他也没说过。   纪文轩看书,我想了想,也拿了本书看。   当然,没挑战什么外文书,而是找了本散文集,专讲几十年前的少爷如何吃喝玩乐的那种。   这本书写得不错,我看得入神,等回过神来、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了纪文轩打量我的眼神。   我发现他嘴唇有些干了,于是问他:“要喝水么?”   纪文轩回了我一句:“你的书好像很好看。”   我把书合拢了,递给他,说:“那你看看。”   纪文轩接过了书,放在了一边,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自从我当他的保姆以来,他隔三差五就会问上这么一句,我一开始还会仔细斟酌着回答,到现在,已经不会再多想什么,而是直接回一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纪文轩思考了一会儿,说:“我送你一座图书馆吧。”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我和过往的很多次那样,笑着回答:“算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48章   “那你想要什么?”纪文轩问我。   “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 也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实话实说。   “你好像不太喜欢钱。”   “没有人不爱钱,”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说, “我只是不怎么贪心,日子过得去就行,反正我也不算有家庭的人,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 你想要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车子,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纪文轩的语速很慢, 带了一点谆谆善诱的意味。   我长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是我多久以前的梦想了?十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成年人能够苟且偷生, 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你现在有我, 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在帮我了, 你给了我这么好的工作岗位, 你鼓励我去读书,要知道,如果没有碰到你的话, 我的生活可能已经在下坠,也不知道现在会过成什么模样了。”   “我可以给你更多。”   “我不需要更多了。”   说完这句话, 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有点不太礼貌了。   毕竟这么富有的人主动提出要给我东西, 我却扭捏着不想要, 的确不太给他面子。   但我叩问内心,我的确不想要, 那不是我应该得的。   好在,纪文轩对我的回答称得上“习以为常”,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会希望你能贪婪一点。”   “如果我是个很贪婪的人,咱们还能愉快相处么?”   “能,”纪文轩甚至没有犹豫超过一秒钟,“我会很高兴,有能满足你、留下你的方法。”   “……我也没说要走啊。”   纪文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给出承诺,但我不想说出口。   ——如果很有可能做不到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许诺。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纪文轩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帮我拿点止痛药过来吧。”   “头疼?”我低声问他。   “嗯,有一些。”   “我去拿血压仪。”   “好。”   纪文轩的血压是正常的,我递给他止痛片,他放在了一边,也并没有吃。   于是我知道了,那是他中止我们之间僵硬气氛的一个“小技巧”,类似的“小技巧”他已经用过了很多次,他在一步一步试探我的心思,然后在每一次我试图破罐子破摔的时候,谨慎地退回去。   我去游乐场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那种专供孩子的充气迷宫。   孩子们在走不出来的时候,总会四处乱撞,但鼓起的柔软的气囊,可以有效地避免受伤。   而我好像不知不觉间,走进了纪文轩为我设立的、专属的“充气迷宫”,不会受伤,但也轻易无法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有点不高兴了,瞅了纪文轩一眼。   纪文轩非常敏锐地回看向我,他笑了笑,说:“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我知道他又想和我看那种电影,又想和我含糊不清地“互帮互助”,我虽然也有爽到,但今天不知道怎的,不想糊里糊涂地听他的了。   我“恶从胆生”,突兀地问:“纪文轩,你是不是该交个男朋友了?咱们兄弟两个,总凑在一起,也不太合适吧。”   纪文轩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无措,但他很快就低下了头,让我不再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我看着他低头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迅速地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深吸了几口气,退让了一步,我说:“我们去看电影……”   “不,如果你不想看的话,我们可以不看的,”纪文轩依旧低着头,“萌萌,我不想让你不快乐。”   “……也没有不快乐。”   “我也不想勉强你。”   “……也没有勉强我,我是自愿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别说出口,”我近乎慌张地打断了他的话,“纪文轩,别说出口,现在就很好,现在就很好,不是么?”   纪文轩缓缓地抬起了头,我和他的视线相交,他的眼神清凌凌的,仿佛能看透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不知不觉间也攥紧了我自己的手,逼迫我自己不要躲避他的视线,逼迫我面对现在的他。   “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他轻轻地说。   “纪文轩,我是个直男。”我同样轻轻地回答。   “你又没交过女朋友。”   “但我有过喜欢的女孩,我和你提过的,你忘了么?”   纪文轩没说话,他只是向前转了一圈轮椅,然后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   “或许,你是个双性恋,也会喜欢男人呢?”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看,我握着你的手,但其实没有一点心率加快的迹象,也不会肖想你的身体。”   “你很好看,我如果真的喜欢男人,一定会为你心动。”   “但我偏偏没有。” 第49章 (齐啦)   “能不能, 先不做这个定论。”纪文轩看着我,他其实身量很高,但坐在轮椅上的时候, 感觉整个人要碎掉了。   是真的要碎掉了。   我其实应该继续阐明“我是一个直男”,再不济也要沉默以对,但到最后, 我还是清醒地说出了“好,我再想想”。   下一瞬,纪文轩滑到了我的面前, 温柔地抱住了我。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他的后脑勺,他的后脑勺圆圆的,又好看又好摸, 我小时候就特别爱摸他。   他也好脾气,任由我摸, 但旁人是不可以的, 就算老师也不行。   我短暂地走了个神, 深吸了一口气, 问:“还想看电影么?我陪你去看。”   “不看了, 我们一起去公园转一转吧。”   “好。”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很爱带着我一起去遛弯, 我家毗邻一个公园,我们总会在公园的健步道上, 看晚霞、观日落, 春日的柳絮、夏日的蝉鸣、秋日的大雁、冬日的小雪, 一年四季,风景各不相同。   那时候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幸福, 但很多年后,当我失去了这一切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我曾经那样地幸福过。   遛弯,特别是和家人一起遛弯,在我的眼中,从此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纪文轩应当是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的,但他还是邀请我去公园遛弯了。   或许,他也有把我当成他的家人,就像我将他看做我的家人一样。   我有一点点高兴,没过多久就被纪文轩看出来了。   他说:“这么高兴?”   “要去公园遛弯,当然高兴。”   “但你要推着我。”   “你又没有很重。”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的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对他说:“别看我。”   他摇了摇头,说:“就想看你。”   “收拾包有什么好看的。”   “你干什么都好看。”   我感觉他这句话像是在跟我调情似的,但我没有证据。   我和纪文轩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晴朗的,但等车辆到了公园,天色就暗沉下来,雪花开始飘落。   我给纪文轩围上了厚实的围巾,又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咱们改天再遛弯。”   纪文轩摇了摇头,他的鼻尖碰了碰厚实的围巾,说:“就今天逛一逛吧。”   于是我们下了车。   下车之后,才发现我们前行的道路已经铺上了厚实的灰色毛毯,上面湿漉漉的,应该是提前撒好了融雪剂,以便于雪花落下时及时融化。   我推着他向前走,我们身边各自跟着一个撑着伞替我们挡雪的工作人员,身后还跟着大批的保镖。   这样的“遛弯”和我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如果我让所有工作人员离开,我一手撑着伞一手帮纪文轩推轮椅也不太现实,让纪文轩自己推轮椅,我又怕他大病初愈自己出什么事。   所以,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后面这些保镖,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他们连伞都没打。   “你在看他们?”纪文轩冷不防地说。   “嗯,他们没带伞。”我实话实说。   “他们的身体很好,帽子也可以挡雪,不需要伞。”   “哦哦。”   “想让他们撑伞?”   “……都行。”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说:“怎么都行?”   “即使这次因为我的缘故,他们能撑起伞,下次我不在,他们还是没有伞。”   纪文轩没再说话,我也没再说什么,我们一起在雪中向前走。   雪中的花园也很美,有时候我会停下来,松开推轮椅的手,拍个照片,纪文轩也不会不耐烦。   他只是会低声介绍眼前的植物是什么,有时候还会讲一个与之相关的小故事,俨然一副专业讲解员的模样。   “你懂的好多。”我倒不是恭维他,而是真的这么觉得。   “有一段时间,我想当个植物学家。”   “什么时候?”   “刚回到这边的时候。”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犹记得我们那年分别的时候,纪文轩先是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接下来又扭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西装笔挺,虽然笑起来的模样我不太喜欢,但的确是英俊的。   我从纪文轩看他父亲的眼里看到了钦佩和亲近,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为他高兴。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真正的家人。   从此以后,他将迎来他的新生。   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第50章   我没有问纪文轩“你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植物学家”,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他要去夺回那些本属于他的东西——即使一开始,他可能会因为被亲情感化, 而选择放弃他们。   我们逛了大半圈公园,雪停了,纪文轩向后挥了挥手, 说:“你们去门口等我们,接下来这段路,我和甄萌两个人走。”   那些保镖和其他工作人员果然没有再跟上来。   雪后的空气很清新,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听纪文轩说:“喜欢这个公园?”   我的警惕心立刻起来了,我非常谨慎地回答:“我喜欢在这个公园和你一起遛弯, 但我对这个公园没有觊觎之心,也并不想让你送我这个公园。”   纪文轩轻笑出声:“别紧张, 我不会送让你不开心的礼物。”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听纪文轩说:“但我真的想送你点东西。”   “为什么非要送东西, 你又不欠我什么的。”   “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反问他:“我都不知道, 还能有什么?”   “明明说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那时候你也没想过,回去会碰到那么多的事啊。”   “后来, 我可以回去找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帮你, 但我什么都没有做。”   “咱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老调重弹, “我不是你的责任, 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并不强求你回来找我, 你也没有必须回来帮我的义务。”   “我们是兄弟。”   “是兄弟也会走散,有缘分重聚,就不要在意分开的那些年。”   纪文轩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我单手推着他的轮椅,松开了一只手虚空握了握,像是握住了冬日冰冰凉的阳光,“是真的,纪文轩,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   纪文轩扭过头,向后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以埋怨我。”   “……不是,我埋怨你干什么啊?”   “如果我早一些找到你,你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我忍不住向上看了看天空,假装我在翻白眼了。   “纪文轩,我是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我有我的人生轨迹,我的过去虽然不那么好,但也是我一步一个脚印、做的每一次选择组成的。”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早些回来找我,我有可能会变成更好的人,也有可能成为靠你生存的寄生虫、甚至被养得不思进取。”   “我愿意养着你。”   “但我不愿意。”   我抬起手,帮纪文轩整理了一下围绕着他的围巾。   “纪文轩,我学会了很多当男保姆和管家应该学会的技能,我也很乐意照顾你的身体、整理你的房子,即使有一天我们有一天分离,我也有信心再找到一份男保姆的工作,可能工资不会有这里那么高,但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我看着随着我的话语而一起吐出的“白气”,感觉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关系也在迅速降温。   但我终于说出了这些话,我其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等待着纪文轩的反应,纪文轩也并没有让我等待太久。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保姆和管家,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多学一些知识、多掌握一些技能,未来重新回归职场,”他这些话说得中规中矩,像是在对待寻常的下属,然而他画风一转,“萌萌,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但我真的离不开你,我可以找无数个新的保姆,但我无法向他们交付信任,也不可能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只是需要和新的保姆建立信任,如果一个不放心,你多找几个,让他们彼此监督就好了。”   “我需要的只有你。”纪文轩的语调微微扬起。   “我们总不能永远在一起。”我也扬起了声调。   “为什么不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你。”   纪文轩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但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想我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他这个大资本家有点可怜。   我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在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纪文轩,一个直男是不可能爱上一个同性恋的。” 第51章   “一个同性恋, 却可能会爱上一个直男。”   纪文轩说完了这句话,他坐在轮椅上、抬起了右手,虚空地做出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我一下子想起来, 很多年前,我和纪文轩一起打篮球,他那时候对抗技术比我差、投篮却比我准。   我在球场上抢到球, 总会下意识地寻找他在那里,然后把球传给他。   他会双手接过球,然后扬起手投篮。   很多人会去看篮球有没有中, 而我会去看纪文轩有没有笑。   他如果笑了,那这一球就是中了。   当年的纪文轩长得好、学习好、运动好,三班的同学总起哄叫我们校草二人组, 我会把他向前推,认真地说“这是一号校草, 我是二号”。   他则是会转过头, 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但会听到他说:“没有甄萌, 我或许都不会成为你的同学。”   “知道啦、知道啦,都知道那时候一中抢你,你偏偏要和他一起来咱们二中。”   纪文轩没反驳, 但摇了摇头,像是很无奈似的。   等人群散去, 他会很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的话, 我或许会被送去那个中专读书。”   “哪里那么夸张, ”我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叔叔阿姨那时候就是听了旁人忽悠了。”   “有时候我在想……”   “想什么?”   “有可能, 他们不是听了旁人的建议,而是自己原本也在想,把我送进中专卖一笔钱,还能早早地就能出来赚钱。”   “嗨,”我摇了摇头,“那不可能,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是疯了,才那么对你?”   纪文轩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他说:“萌萌,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儿子,况且,他们也未必……”   纪文轩的话只说了一半,我追问他:“未必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但一把抱住了我,他的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身上没什么汗臭味,我反倒是闻到了舒肤佳香皂的气味。   我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抱得那么紧干什么?”   他松开了我,眼角有一些红,他说:“甄萌,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会……”   “停停停,我现在也不穷啊,”我打断了他的畅想,“以后日子和现在差不多就行了,当然,如果有个更大的房子、有一辆车、能去这世界上每一个想去的地方,那更好了。”   “会实现的,”他闭了闭眼,“会实现的。”   回忆暂停,我看着纪文轩慢慢放下了抬起的手。   “甄萌,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走,我们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我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纪文轩,你爸爸都找过来了,他那时候那个状态,是一定要带你走的,不是么?”   “其实不是他找到的我,”纪文轩平静地开口,“抱歉瞒了你那么多年,是我主动找的他。”   “没什么,”我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脖子上的围巾,“我知道的,是你给他寄了挂号信。”   “你知道?”他的话语里难掩惊讶。   “我知道。”我有点想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卖部的张阿姨说你买了张有点贵的邮票,她还很好奇,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买邮票寄信。”   “然后呢?”   “我以为你要寄信给我,就盯着你看,然后就发现了你去打印店打印东西,再后来,我路过你的书桌,风吹开了你的书页,我看到了里面的信封、是平城的地址,我把书页重新压了回去。”   “……”   “再后来,你父亲就从平城过来找你了。”   纪文轩沉默了很久了,我猜他有一点尴尬。   在我们分别之前,他有很多次抱着我说,他舍不得离开我,他还会说要是他父亲不来找他,他或许就不用和我分开了。   我知道,他说得是真心话。   但我也知道,他是真的还想找到他的亲生父亲。   为了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兄弟,去放弃和自己亲生父亲团圆的机会,这是荒谬而不可理喻的。   只是,他不愿意让我知晓,这个选择是他亲自做的,而不是“被逼无奈”,他不愿意让我明白,他早就打算为了亲人而放弃和我继续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但我早就知道了,我配合他演戏,也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难过。   我的兄弟要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了,这是好事,我也不希望他难过。   但多多少少还会有些不开心,总觉得,临走之前,他还要骗我,或许他对我的友谊,也并没有那么真挚。   这件小小的事,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深深的针。   当他告诉我,他无法像我们约定的那样、在假期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去指责他、去埋怨他。   我会想,他到底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回不来,还是他很喜欢现在在平城的生活、喜欢到不愿意离开几天,去见见他曾经的朋友、去见见我。   失望的情绪一天又一天在积攒。   失约的约定一次又一次在累积。   彼此完全不同的生活,日渐减少的话题。   偶尔涌起的回忆,长久持续对未来的茫然。   让我们渐行渐远,让我们从紧密相贴的平行线,最终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第52章   “萌萌, 我总是希望,在你的眼中,我是完美无缺、没有污点的。”纪文轩沉默了很久, 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人,是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缺。”我是这么想的,过往的无数岁月里, 我也是靠这么想来安慰我自己的。   “我是个坏蛋。”   “也没那么坏。”   “我欺骗了你。”   “那是我愿意被你骗。”   “那你怎么不愿意被我爱?”   纪文轩突兀地问。   我蒙了一下,我没想到,纪文轩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我倒吸了一口气, 攥紧了推他轮椅的扶手,说:“你再想想吧,那可能是现在的错觉。”   纪文轩轻笑出声, 他说:“好,我再想想。”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又听他说:“你也再想想, 好不好?”   “我是直男。”   “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太大了。”   “你要是喜欢女人的话, 我也可以帮你找,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他看不见, 但我的头还是摇得像拨浪鼓,我说:“我受不了你这种物化女性的思维方式。”   “她们都是自愿的。”   “们?”   “怎么?”   “我只能接受两人关系,受不了那种混乱组合, 又不是巴伦奥运会的开幕式。”   “哈。”纪文轩又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乱搞不好。”   “没有乱搞。”   “够乱的了。”   “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纪文轩, 放纵的、下滑的快乐, 那不叫快乐。”   我说完了这句话, 纪文轩没再说话,我们之间重新回归了沉默。   不过, 好在我们这段路也走到了尽头,远远地能看到工作人员的身影。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沉默到回家之前,纪文轩开了口,他说:“抱歉,当时,我只是不想让你恨我,我很喜欢你信任我的眼神,我不想让它发生变化。”   “其实你坦然告诉我,我也会理解的,如果换做我是你,在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养父母又那么苛待自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和自己亲生父母取得联系的。”   “我无法直面我自己竟然选择抛下了你这个事实。”   “纪文轩,不要后悔你曾经做过的选择,因为后悔也毫无用处。”   “萌萌好凶啊。”   我一时哑然,甚至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凶”。   我纠结了一会儿,听到了一群人齐·刷刷地喊“纪先生”。   纪文轩抬起手,我下意识地问他:“怎么。”   “抱我上车吧。”   “啊?”   “可以么?”他还带商量的。   “好啊。”   我弯下腰,抱起了他,他的双手环绕在我的肩膀上,一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小声说:“怎么总看我啊。”   他搂紧了我,凑到了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因为我爱你。”   我慌张地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他们表现得都很正常,应该没有听见纪文轩说什么吧。   但我还是能感受到我的脸红了,我加快了脚步,三步并做两步,逃似的上了车,但还是慢慢地把纪文轩放在了座椅上,顺便帮他扣好了安全带。   --   这场跌宕起伏的遛弯活动终于结束了。   回别墅后,我和纪文轩一起泡了个热水澡,我帮他搓背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我帮你搓搓?”   “你还是算了吧,”我把用过的搓澡巾扔到了一边,换了个新的套在了搓背神器上,很熟稔地给自己搓了起来,“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   纪文轩的后背靠在浴缸的边缘,他的头部微微上扬,露出了漂亮的颈部和肩膀。   我纯粹欣赏地看了几眼,接着给我自己搓澡。   “要看就多看几眼?”   “看再多眼,你也不会从男人变成女人。”   “你就那么喜欢女人。”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我都可以。”   “哦,差点忘了,你双性恋。”   “你是女人,我会娶你。”   “可别,”我猛烈摇头,“我没有变性的打算。”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往我腹部以下看了看,说:“帮个忙?”   “不太合适?”   “都是男人。”   “以前我怎么会信了你的假话。”   纪文轩双手交叉,托了托自己的下巴,说:“大概是因为,你还是个很可爱的大男孩。”   “滚啊——”我气不过,用盆舀了点清水撒向了他。   他笑着举起手挡了挡,当然,理所应当地没挡住多少水。   他也不生气,用手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脸,大笑着说:“甄萌,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第53章   我从这样的纪文轩的脸上, 久违地看到了当年他的模样。   我在这一瞬间,真的有些想答应他。   但我还是像过往的很多次那样,选择了克制。   我的沉默并没有让纪文轩太难过,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我的答案,也或许,他会觉得总有一天, 我会答应他的。   总有一天,我会答应他吗?   实话实说,我也不太确定。   我们洗完了澡, 我抱着他、帮他擦拭身体,他的腿不太好,因此一些他不太方便的、隐秘的地方, 我也仔仔细细帮他擦干。   纪文轩的手攀附在我的肩膀上,贴着我的耳垂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我会吓得把他扔出去——但事实上, 我的本能反应是抱紧了他。   感性的我怕理性的我会伤害他, 反射性地抱紧了他。   但我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我说:“不要说这种像是性骚扰的话。”   纪文轩的头贴着我的肩膀, 他的肩头耸动,不用怀疑,他就是在笑。   “啊——萌萌。”   “干什么?!”我没好气地回答。   “我的行为是调情, 还是骚扰,这取决于你。”   “……”   “你不讨厌, 那就是调情。”   “我讨厌的。”   “哦, ”纪文轩用额头碰了碰我的肩头, 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萌萌,我做错了。”   我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无可奈何。   就像有时候我很了解纪文轩一样,纪文轩有时候也同样了解我。   他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让我心软,让我原谅,让我把自己的底线向后移一点。   我们一起长大,共同渡过了十多年的时光,即使在后来,我们又分别了很久很久,那些经年累月的了解与默契,却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自己吓了一跳。   ——   我是真的不想和他变得这么“般配”的。   我叹了口气,抱着他回了卧室,然后熟稔地帮他穿内裤和睡衣。   纪文轩任由我摆布,不止腿不好了,我看他四肢都不好了。   帮他穿好了衣服,我也关上了灯,轻车熟路地上床躺在了他的身侧。   他更轻车熟路地滚到了我的怀里。   “你今年不回家?”   分不清这是第几次纪文轩问我了。   我有些犯困,但还是回答他:“嗯,今年不回家。”   “要是他们给你打电话呢?”   “他们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年底了,用钱紧之类的。”   “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可能上次我跟他们说我没钱,把他们吓到了,很怕我向他们要钱吧。”   “……”纪文轩沉默了十几秒钟,声音低沉,“别难过。”   “难过的次数太多了,也就不难过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个好孩子,他们不应该那么对你。”   “我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或许我太信任纪文轩了,我很难在他面前长久地守住一个秘密,“我和我爸长得挺像的,以前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但是自打我从家里重新回到平城,我突然想起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家庭聚餐,我爷爷喝醉了,醉醺醺地提过,我爸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可惜刚结婚没多久,人就没了。”   “我爷爷话只说了一半,我爸就发了很大的脾气,还给了我零花钱,让我出去玩,暂时先别回去。”   “我那时候拿着钱在外面玩得很开心,但过了很多年以后,才觉得我爸当时的反应不太对。”   “我爸和我妈结婚早,但过了五年,才有了我。”   “当然,这都是我的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核证的机会了。” 第54章   “如果你想要核证的话, 也可以核证的。”纪文轩低声对我说。   “暂时不想,”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们这几年对我很差, 但曾经也对我好过,况且他们也有用心地把我养大了,反正现在基本也不联系了, 就这样吧。”   纪文轩并不赞同我,他很冷静地说:“如果不弄清楚,将来你极有可能要肩负起他们的赡养责任, 如果他们离世的时候,你法律上的弟弟妹妹尚未成年,那你作为兄长, 还要负抚养义务,你的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 用来为他们的成长和教育买单。”   “……”我沉默了一会儿, 用很小的声音说, “他们养了我二十多年, 我以后给点赡养费也是应该的吧;如果两个小孩成了孤儿, 我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吧。”   黑暗里,我看不见,但我猜纪文轩一定是在用非常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我圣母, ”我鼓了鼓脸,气短了几分, 但还是坚持要说出口, “但我会记得别人对我好的时候, 即使他们后来对我很坏,我还是会惦记着过去的那些好, 很难真的做到置之不理、断情绝爱。”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搂紧了我,“但你的性格很容易受到伤害,有时候我贪恋你的好,有时候我又希望你能变得自私一点,那样不太容易受到伤害。”   “你不嫌弃我懦弱就好,”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杀伐果断,但我真的做不到。”   “做不到也没关系,”纪文轩的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哪儿那么脆弱,还需要你保护了,我也是个大男人,好不好?”我有一点不自在,但他拍我拍得很舒服,一时之间,竟然也不太想阻止他。   “那换个说法,我会为你兜底,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也不会让你的人生再次遭遇任何危机。”   他的话语很温柔,我听起来也很感动。   但想了想,他说这句话的出发点,是因为他想和我发展成同性恋人的关系,这种感动,就打了个骨折。   我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但我有时候其实也不蠢。   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本质来说是利益交换、是情绪价值,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什么。   但我憎恨这种交换关系。   我既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付出我不想付出的代价。   我想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我的地方,但我偏偏割舍不下纪文轩。   我愿意当他的男保姆,不止是为了一份工资,而是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活得很简单、很快乐、很安心。   我的大脑里充斥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原本以为我会睡不着、会失眠到深夜,但竟然在纪文轩的“拍拍”大法下,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好眠无梦。   --   第二天,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纪文轩在处理公务,而我给纪文轩织围巾。   是的,没错,我给纪文轩织围巾。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纪文轩在托腮看我。   我很久没有看到他这幅懒散而有些可爱的模样了,一时之间有些入神。   纪文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   然后,他问我:“甄萌,你还会织围巾么?”   “会啊,只是近几年织得少了。”   我说完了这句话,反应过来不对劲,我几乎笃定纪文轩会让我帮他织点东西了。   但他只是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说:“萌萌还是这么厉害。”   “……”我一时有些哑然。   坦白说,我已经想起来了,我读中学的时候,第一次学会织东西,就是给纪文轩织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毛线片。   纪文轩竟然也没有嫌弃,而是很珍惜地收了起来,但是后来,有一次,他的养母未经他允许,翻动他的东西,却把那块毛线片当成了废物,直接扔了出去。   纪文轩总说他没有为这件事和他的“妈妈”吵架,但我记得第二天,他是一瘸一拐来上学的,脸上还有淤青。   他说他自己是不小心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   我是不太相信的。   但我也只能选择相信,因为我们还小,还是需要“父母”的时候。   我也不可能劝他“和我一起离家出走”吧。 第55章   我能做的, 只有努力地练习织毛线的技术,织一双手套送给他,织一个围巾送给他, 织一件毛衣送给他。   那时候的纪文轩,会很认真地对我说:“萌萌,你真的好厉害。”   我以为那些过往, 纪文轩已经忘了,原来他没有忘,原来我也没有忘。   我闭上了双眼, 清醒而理智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说:“纪文轩,我给你织一条新围巾吧。”   他笑着说:“好。”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形了。   实话实说, 我并不觉得有多难为情,也不觉得是被他“逼迫”了。   干这件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们就这么消磨了几个小时, 我放下了针线, 准备给他做午饭去。   他喊住了我:“我帮你查查你父母的事么?”   我犹豫了几秒钟, 说:“算了,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好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你。”   “谢谢。”   --   纪文轩挺爱吃我做的饭的。   话说起来,我做的第一顿饭, 也是他先尝的。   青梅竹马有时候很难避嫌,因为有太多次一起度过的第一次了。   吃完了饭, 他去健身室锻炼上半身的肌肉, 我原本想跑, 也被他压在了旁边的跑步机上跑了一会儿。   我拿了两瓶水,拧开了一瓶递给他, 他倒了半瓶在自己的胸前,自己喝了半瓶。   他今天穿的是白色背心,于是该被看到的、不该被看到的全都显露了出来。   我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   他笑着问我:“纪文轩,我又不是女人,你怎么不敢看?”   我找了个比较好的借口,我说:“不好意思,我怕我自卑。”   纪文轩笑得更大声,他说:“你可以上手摸摸看。”   “大可不必,敬谢不敏。”   可能是我抗拒得比较明显,纪文轩也不勉强,他随手一扔,将空水瓶精准地投掷到了垃圾桶中,说:“下午我要去集团一趟。”   “哦。”   “陪我去么?”   “家里有活没干完,趁着你外出,我可以好好干活。”   “你好像很爱干家务。”   “我是很珍惜这份工作。”   “当我助理吧。”   “我的能力不够。”   “不需要能力够。”   “走后门不可取。”   纪文轩没有笑,他撑着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从健身器材上挪到轮椅上,摇着轮椅到了我的身边。   “萌萌,我不想让你永远当我的保姆。”   “如果我不做你的保姆,那你就需要一个新的保姆了,那我在你身边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   “我的助理。”   “和你上床的助理么?”我摇了摇头,“出卖色相是不可取的,这不是正经路。”   “也可以不上床、不出卖色相。”   “那就是欺骗利用你的感情了,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纪文轩无奈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说:“有很多人想走我的捷径、却没有门路,而你,是唯一一个拒绝我的帮助的人,还拒绝了很多次很多次。”   “你就当我假清高吧,”我耸了耸肩,“我是真的做不到,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好,我当你的保姆,工资也拿得心安理得。”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纪文轩说出我以为他会说的“好吧”。   他只是近乎执拗地看着我,过了很久,他轻轻地说:“你也可以做我的太太的。” 第56章   我几乎是有些惊恐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太太”这个词有朝一日能和我联系在一起。   我哪里像个“太太”?!   我一瞬间有点想和纪文轩发脾气, 但转念一想,他能说出“太太”这个词,证明他不是单纯地想和我玩一玩, 而是真的有在考虑,要不要和我很正式、很长远地在一起。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怒火也瞬间被消灭了大半。   可能是我一直没说话, 纪文轩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们可以在同性恋合法的国家登记结婚,我们不必签婚前协议,我的所有身家都可以与你共享。”   “但我不需要这些, ”我终于找到了言语的能力,“纪文轩,我不需要你的钱, 也不需要你。”   说完这句话,我不敢去看纪文轩的表情, 我感觉我自己很难受, 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想伤害他, 一点点都不想, 但我必须伤害他, 我真的是个直男,也真的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但我很需要你。”   纪文轩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软弱无力。   “在遇到你之前, 我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你以前问我, 靠我的双腿、靠我身体的健康换来我拥有的一切, 值得么?”   “我那时候没有给你答案, 但现在我可以给你答案了。”   “不值得,萌萌, 真的一点不值得。”   “但我不后悔我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我现在失去的可能不止是双腿、不止是健康,我可能会失去生命、失去尊严,也失去再一次见你的可能。”   “甄萌,当我的身体被夹在气囊和座位中间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意识到我的鲜血和健康在一点点地从我的身体里流逝,那一瞬间,我很突兀地想起了你。”   “我想起我们高中时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一起在夕阳下绕着学校的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走。”   “我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却抱着我,一句话都没说,但你嚎啕大哭,哭湿了我的肩膀。”   “我以为你会说,我等你回来的。”   “现在想想,或许你早就猜到了,我可能不会回来,你只是不说,给我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我好想再见一次你,好想、好想、好想。”   “再后来,我的病好了,我却犹豫不决、不敢去见你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一个已经残废的我,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有我这个友人,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是否还有丝毫情谊存在。”   “我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久到我们几乎成了陌路。”   “或许,继续各自过各自的,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对你、对我都好。”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我一次又一次地升起找你的念头、又重新按下去。”   “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那么突兀地、那么让人惊喜地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和以前一样依然在意我,即使我在你的面前显露出最狼狈的一面,你也没有丝毫嫌弃我。”   “我曾经把你视作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当我的人生陷入绝望的低谷的时候,上天眷顾了我第二次,你竟然又出现了我的面前。”   “我试图去克制住我自己,试图去推开你,试图吹毛求疵在你的身上寻找到让我尝试放手的缺点,但最后却发现,过了那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竟然还是曾经的模样。”   “而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甄萌,我变得狡猾而世故,偏执而冷血,就像现在,我看起来像是在剖析自己,但实际上,是在赌你会心软,赌你舍不得离开我、放弃我。”   “不要离开我,我很确信,如果你离开我,你会遇到品德更好的人,但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会这么真心待我的你。” 第57章   纪文轩的话说得过于真情实感, 以至于我明明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让我心软、让我舍不得走,我依旧还是心软了。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那么骄傲的人,在狼狈地剖析他自己、在试图留下我。   我有点想叹气, 但是忍住了,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纪文轩,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你也一定可以遇到很多比我更好的人。”   “很多?”纪文轩笑了。   我反应过来了,有点想打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只找一个。”   “我只想找你一个人。”   “你有没有想过, 你可能只是‘吊桥效应’,我只是你在绝望中,偶然想起的一个人。”   纪文轩摇了摇头, 他说:“我总会想起你,又会逼我自己忘记你。”   “啊?”   “出意外以前。”   “哦, ”我想了想, 决定说实话, “刚开始和你分开的时候, 我会很想你, 后来慢慢就不太会想你了。”   “因为你交到了新的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会为了新朋友而忘记旧朋友的人,只是我觉得, 一段关系如果已经选择了中止,就没必要再沉溺过去。”   “会想起我么?”纪文轩笑着追问。   我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坦然说:“也会想的。”   虽然想的不是很多, 但也会想的。   我在拿到高考准考证的那一天, 看着最后的数字发呆,想着如果纪文轩没有走, 我们或许连准考证的最后两位都会挨在一起,可以一起走进考场,可以一起走出考场,可以一起迎来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会想我终于考到了平城、也终于可以去平城,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我们已经断联很久了,我到了平城,无法去找你,也无法去你的大学逛逛,也无法和你在每个周末相约着一起打球。   其实,我在那一天的晚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给纪文轩原本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提示已经发送成功了,但迟迟没有回复。   当年V信开始推行,我也试着用纪文轩当年的手机号搜索了一次,发现并没有这个号码。   于是我就意识到,纪文轩已经注销了这个号码。   他已经向前走了,我也不该留在原地。   我在成为纪文轩的男保姆后,也很自然地得到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的手机号码理所当然地不是曾经的那个。   他的联系方式,连同他的过往经历,连同我,一起被丢在了瓷城。   这显得还在留念过去的我,是那么可笑又可悲。   我深深地呼吸,然后轻描淡写地问:“纪文轩,咱们断联后,我给你发过一条短信,你收到过么?”   “没有,”纪文轩的表情很平静,“是什么时候?”   “快高考的时候吧。”   “那时候为了考一个好一些的学校,我有几个月的时间,没用手机,等高考结束后,就换了个手机。”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这倒显得我有些斤斤计较了。   我低笑几声,说:“后来也顺便换了号码?”   “嗯,我的父亲当时说‘你还在用瓷城的号码,是还在怀念瓷城的生活么’,我在买新手机的时候,顺便办了一张新卡。”   死一般的沉寂在我们之间蔓延。   过了一会儿,纪文轩开口问:“你后来给我打过电话么?”   “没有。”   “你想过和我再联系的。”他这次用的是肯定句。   “嗯。”   “抱歉。”   “都过去了。”   我对他说出了这句话,却在想,纪文轩说的,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   谁知道他是真的很久没用手机,还是看到了、但不想回消息。   不要追究过去的细节了,日子总归要向前看。   “我去浇花。”说完了这句话,我准备离开健身房。   但纪文轩叫住了我,他说:“我说的是真的。”   “哦。”   “如果我看到了那条短信,我会回瓷城找你。”   真的会么?   我差一点就要反问出声了。   但我不耐烦这样的试探和猜忌,也不愿意设想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不可能重来的“小事”。   “都过去了。”   “所以,你很在意我,是么?”   “是,但在意你和喜欢你是两件事,我总不能因为你看起来没那么强势,就想着牺牲我自己、去拯救你。” 第58章   纪文轩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阻拦我, 我出了房门,去了恒温花房,拎起水壶开始浇花, 浇了好一会儿,才让跌宕起伏的情绪平复下去。   等我浇完了花,拎着水壶往回走, 才发觉纪文轩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靠近花房门口回廊下,他正盯着我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等我多久了。”我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愧疚, 因为我没有发现他在等我。   纪文轩推着轮椅从斜坡上下来了,他一点点地靠近我,不带有一丝侵略性。   我知道我其实应该走近他, 扶住他的轮椅,把他推回到房间里。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愿意动, 就站在原地, 看着他靠着自己的力量, 移动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头, 又问了他一遍:“……你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纪文轩仰着头看我,“你在生气么?”   “没有。”我硬邦邦地说。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抬起左手,抓住了我的右手。   “是我的错, 是我过去对你太差了。”   “……也不能这么说。”   “又要说你不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之类的话?”   “倒也不是。”   “那想说什么?”   “我们不是恋人关系, 只是朋友。”   “好朋友不该互帮互助么?”   “该, 但也不必做得那么多。”   纪文轩没说话,只是缓慢而坚定地让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十指缠绕在了一起。   然后他稍稍用力, 握住了我的手。   “是我想做得更多一点。”   我百无聊赖,对他说:“你这么握着我的手,不太合适。”   “你也没反对。”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纪文轩将我们相握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然后他的吻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得寸进尺到了近乎无耻的地步。   我试图抽回手,又发现他握得太紧了。   只能说:“纪文轩——”   纪文轩仰着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一瞬,他松开了手。   他的身体后仰,后背靠在轮椅的椅背上。   他说:“抱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我引用了我们过去一起看过的某个偶像剧里的名言,其实也在告诉他,我并没有多生气。   他亲了我手背一下,我也没什么感觉,不会太厌恶,当然也不会太喜欢。   但我得把我的手抽出来,不然,我也不知道纪文轩接下来能做出什么事来。   我刚这么想,就看到纪文轩转动了轮椅,向一个方向移动。   我不假思索地说:“纪文轩,你要是想折玫瑰花,我给你拿手套去,小心刺。”   纪文轩的动作一顿,他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折玫瑰花?”   “你要去的方向种的就是玫瑰花。”   “也有别的花。”   “你要送我,我还用猜么?”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说:“那你帮我找一副手套吧。”   “你看中了哪一朵,我帮你摘。”   “你喜欢哪一朵。”   “我不想要。”   我明确表达了拒绝,纪文轩也“哦”了一声,他说:“那就不要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   我又有一点想纠正他的用词,但我今天已经怼了太多次,好像不太好。   我一犹豫,就错过了反驳的最佳时间,只能推着他回了房间。   纪文轩抽出了一本书开始学习,我去厨房开始做晚饭。   吃过晚饭,纪文轩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对我说:“今天要去加班。”   “晚上能回来了么?”我看着窗外不知道何时下起来的鹅毛大雪。   “不能,大概要连续加个三四天。”   “都不能回来?”   “嗯。”   “去那个你带我去的大厦?”   “嗯。”   确认了这一点后,我几乎没有几秒钟的犹豫,直接说:“我收拾些东西,陪你一起去别墅住几天。”   纪文轩低下了头,他问我:“不怕我关着你、不放你走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加班,我不放心,”我已经挪出了行李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了,“况且,如果我明确反对,你还是会听我的,对么?”   纪文轩有好一会儿一言不发,但到了最后,他还是挪动着轮椅到了我的面前,面对着我,说:“对。” 第59章   我刚收拾好行李没过多久, 纪文轩的核心工作人员、安保团队及车队就抵达了别墅。   实话实说,我和纪文轩团队的人已经混得有些熟了,甚至可以趁纪文轩不注意和他们交换几次眼神, 低声交谈几句。   咦?怎么听起来,好像纪文轩是我的老板,而我是他摸鱼的员工似的。   等等, 纪文轩的确是我的老板,我是他雇佣的“员工”,某种意义上, 和他的其他员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的大脑里想东想西,但不妨碍我推着纪文轩上了车, 然后熟稔地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纪文轩一上车就开始忙。   工作人员递来了耳机,我先是自己调试好, 再帮纪文轩戴在了耳朵上。   纪文轩很熟稔地开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和对面沟通, 可能是我迷惑的表情太明显, 他一边交流一边在手机上写下了一行字, 递给了我。   “是德语, 想学么?”   我接过了他的手机,在下面也接了一行字。   “你先专心和对面沟通,这事咱们以后再说。”   纪文轩冲我眨了一下眼, 一把年纪了,还有点俏皮的味道。   然而下一瞬, 他的表情重新回归到了冷硬, 继续用德语和对面沟通了起来。   这场对话持续了不断的时间, 以至于车辆已经停在了专属的VIP电梯前,纪文轩仍然在通话中, 我看了一会儿他,又看向了在门外躬身而立的工作人员们。   无论男女,他们都穿着统一、规整而厚实的大衣外套,气氛看着有些肃穆而压抑。   我收回了视线,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咖啡色的羽绒服,感觉和他们其实不太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然,我和纪文轩也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纪文轩沟通了二十分钟,有人端着托盘弯腰站在了我这边的车窗边,我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按下车窗,接过了托盘和托盘上的东西,然后递给了纪文轩一杯咖啡。   纪文轩抿了一口,将咖啡杯递给了我。   我猜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应该是让我还回去或者倒掉的意思。   这杯咖啡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从窗外涌进的少许冷气有些凉,我接过了咖啡杯,鬼使神差似的,低头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   耳畔的、我听不懂的德语短暂地停了一瞬,但在我看向纪文轩前,又很自然地继续了下去。   我就没有转过头看纪文轩,而是将空了的杯子放进托盘里,将这些东西从车窗送出去,确认没有新的东西需要传递后,重新关上了车窗。   纪文轩又聊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挂断了电话。   我推着他下了车,我们的行李已经由工作人员搬运了下来,推着跟在我们的身后。   纪文轩几乎是一到顶层就进入了工作模式,我帮不上什么忙,在确认纪文轩的常用用品都在手边,整个人的健康状态也不错后,直接去了纪文轩带我看过的生活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主卧,开始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床上N件套,洗漱好,就直接睡觉去了。 第60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晨六点半,我开了灯, 看了眼身侧,果然没有纪文轩回来过的痕迹。   晨起洗漱,收拾带来的衣服和其他东西, 顺便做了两人份的早饭。   我端着早饭去找纪文轩,尽管一路工作人员很多,但还是很顺利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椅已经调低, 身上盖着个毯子,正在入睡,看起来也没有睡着多长时间。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将早餐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低声问了句:“要吃点东西么?”   纪文轩看起来是熟睡的, 但在我喊他后, 没过几秒钟睁开了双眼, 眼底都是红色的血丝。   他开了口, 嗓音有些沙哑:“你来了。”   “嗯, 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洗漱下?”   “帮我把漱口水拿来。”   “好。”   我递给了他漱口水和刚刚打湿的温热毛巾,他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 就开始用极快的速度吃早饭。   等他放下餐具后,我们刚聊了几句话, 他的座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 说:“或许我该更换几名高管了。”   “都听你的。”我不明所以, 不过这种时候,赞同他总不会是个错误的回答。   “无聊的话就出去逛逛, 我应该会很忙。”   “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自己也注意点身体。”   纪文轩“嗯”了一声,抬手拿起了座机,转眼间就进入了工作的模式中。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纪文轩名下的珠宝和手表目录。   这项工作也是最近交到我手上的,毕竟严格来说,我过去完全是男保姆,而清点资产这属于管家的范围。   然而,纪文轩没有管家,他定期会雇佣专业的资产团队来清理。   上次,他们团队来的时候,我跟着学了几天,发现这项工作和我之前的工作内容还是有很多重合点的。   纪文轩发现了我的兴趣和跃跃欲试,就给我涨了五千的工资,让我尝试上手帮忙。   这五千我拿得不算心虚,毕竟我接受相关工作后干得还不错。   忙了一个多小时,我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准备给纪文轩做午饭。   ——纪文轩的下属当然会记得给他这个顶级上司配备餐食,但他总是忘记吃,而且相对来说,更偏向于我吃我做的食物。   更何况我是想照顾他才跟来的,要是天天无所事事,那我过来干什么呢。   我做好了三菜一汤,依旧是把自己的那份先盛出来,然后弄了个漂亮的多格的饭盒装进去,端着饭盒去找纪文轩。   纪文轩正和一群人开会,门口的工作人员不敢拦我,但也隐晦提了提里面不太适合进去。   我就给纪文轩发了条信息,让他方便的时候喊我进去。   纪文轩只过了几秒钟,就回了我的消息。   “直接进来吧。”   工作人员帮我开门,我端着盒饭走了进去,扫了一圈,发现纪文轩没有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而是端坐在了一旁的巨大的会议桌的主位,他正在发言,像是没看到似的。   会议桌是个方桌,他单独坐一侧,垂直于他这一侧的左右两边坐满了很有气质的工作人员,大概率都是他底下的高管,有人我见过,大部分人我是没见过的。   他离我很远,即使我尽量低调且迅速地向他的方向走,还是有不少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把饭盒稳稳地放在了他的身前,正想走,他却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家人,甄萌,正在读书,也是你们的同事。”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他却低头将我的盒饭挪到了自己面前,拆开了包装,说:“午餐时间到了,可以让他们送饭过来了。”   “是、是。”   “甄先生真是一表人才。”   有人客套地夸了我几句,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逃一样地离开了纪文轩的办公室。 第61章   下午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彼时我正在熨烫明天纪文轩要穿的衬衫。   我把电源断掉,这才开了门, 然后发觉眼前是个跟在纪文轩身边的熟人。   “什么事?”   “纪董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送、些、东、西。   我有些头痛,腹诽了一句纪文轩又乱花钱,但这话总不能对着他的下属说。   我只能配合地笑笑, 很认真地说:“太谢谢纪董了。”   “道谢的话,甄先生可以亲自和纪董说,我可不敢转告。”   “嗨, 放心,不难为你。”   那人笑了笑,侧过身, 让身后的工作人员推着小推车进来。   我看了一眼,小推车上起码放了十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没忍住问。   “我也不太清楚, 早就订好了, 只是一直暂存在这里。”   “哦。”   送走了门外的人, 我关上了房门, 先是把熨到一半的衬衫熨烫好, 挂在了衣架上,然后才将盒子一个接一个地从小推车拿下来,开始准备拆盒子。   我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盒子里的东西太贵,我就找个理由推拒, 如果盒子里的东西不太贵, 我就收下来、然后准备送纪文轩几样礼物权当是还礼。   其实如果纪文轩现在不忙, 我应该会直接拒绝,但那样的话, 会耽误他的时间、影响他的心情。   我在他的工作上也不太能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因为拒绝他的“好意”、再给他添什么乱。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第一个礼盒,然后发现里面是一个黑色双肩背包,背包上的logo是个不大不小的牌子,但在很多年前的瓷城,算得上是“顶流”品牌了。   我们学年只有两三个人背这个牌子的包,我有些艳羡,但还是很懂事地没有回家去向父母讨要。   一千多块钱一个包,在当年的我看来是一笔巨款,但现在看来,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了。   只是,我几乎都忘了我当年对它的渴望了,但纪文轩还记得。   我拆开了第二个箱子,里面是一套签名球衣,也是我当年心心念念的、但总感觉做梦才能得到的东西。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每一个箱子里,都是少年的我曾经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   我甚至都忘了我有没有和纪文轩提过这些,但他一个一个记在了心里,在很多年后,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我不记得我的渴望、我的委屈,但他还记得。   我拆开了最后一个不大的礼盒,里面躺着两张电影票,时间在三天之后,那是很多年前一部电影的再次重映。   我的记忆也回到了很多年前,我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去找纪文轩,想约他看一场电影。   ——毕竟他马上就要离开瓷城、去往平城,那或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将一起看过的最后一场电影了。   我将电影票递向了他,他先是低头看了看票面的信息,过了几秒钟,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说:“抱歉,萌萌,我没办法和你一起看这场电影了。”   “啊?”我没有预想到我会收到一个拒绝,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你是要提前走了,对么?”   “嗯,”他的眼里有些歉意,但他没有躲避我的视线,“我爸他……有点事,着急回平城。”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哦,”我也不想的,但一瞬间低下了头,我怕我脸上的难过会让纪文轩也变得难过起来,“等放了学,我们一起在操场走走吧,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   “纪文轩。”   “嗯?”   “等你回来找我,我们再一起看电影吧。”   “好。”   他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承诺,还想兑现当年那个承诺,只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只是他不知道,那两张电影票也并没有浪费。   我在送走他离开之后,先是问了我父母要不要去看电影,他们拒绝了。   然后,谢薇特地来找我安慰我,我很感激她,就问她:“你看不看电影?我这有两张电影票,可以送给你和你的朋友。”   谢薇白净的脸露出了笑,抓了一把自己的马尾,反问我:“之前是打算带谁一起看的?”   “纪文轩。”我实话实说。   “没看成?”她说的明明是疑问句,但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嗯,没看成。”   “那带我一起去看吧。”   “你可以和你朋友……”   “甄萌,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谢薇大大方方地说,“还是你比较传统、觉得一个男孩子要和女孩子避嫌,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啊?”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嘴变笨了。   “别犹豫了,你这么郁闷,刚好这片子是个喜剧片,我们一起去看吧,就当是散散心。”   “……”   “拜托啦。”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哪里用得上拜托,是我该谢谢你让我没有浪费电影票,你还特地陪我看电影来哄我。”   “谁让你是我朋友呢?”   谢薇抬起了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像纪文轩曾经做的那样。   “甄萌,你是很好的人,除了纪文轩之外,你有我,还有那么那么多的好朋友,不要再难过了。”   后来,我们一起看完了那场电影,我给谢薇买了饮料和爆米花,毕竟她是女孩子,我总不可能让她出钱吧。   那场电影也很好看,笑点很多,还得了那一年的票房冠军。   我和谢薇从那场电影之后,关系也越来越近,从普通朋友升级成了很好的朋友。   高考结束后,谢薇原本想填报和我一样的大学,但我知道她的分数比我高很多,还是反复劝说她报考了比我更好的大学。   再后来,我们常常在周末约在一起游玩、吃饭、逛街。   渐渐地,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她。   我在犹豫要不要同她告白,但又总觉得,她或许只拿我当朋友,告白了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毕竟有时候,我们和她的室友打个照面,她的室友起哄,她总会干净利落地否认。   她会说:“萌萌是我朋友,纯朋友,我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种关系。”   我想谢薇想得入了神,过了一会儿,才将视线重新落在了手中的这两张电影票上。   我叹了一口气。   我在想——纪文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头、兑现承诺。 第62章   我其实挺想把这句话甩给他的, 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主要纪文轩人还在加班,他身体也不好, 还是别刺激他了。   不止不能刺激,等他喊我去看电影,我应该还会装作没看过这个电影的模样, 配合着小激动一下,给他提供一些情绪上的价值。   这样对他也好,对我也好。   我将两张电影票放回到了盒子里, 又将这个盒子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上,然后开始收拾房间、整理家务。   很快又到了晚上,我这次送饭的时候, 没人拦着我,正巧撞上了纪文轩在发脾气。   是的, 纪文轩在发脾气。   虽然他语音语调没什么变化, 但我一看他眉眼间的疏离笑意, 就意识到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可惜他对面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出来, 还在滔滔不绝地进行汇报。   我进去了, 也不见他停止发言。   我将晚餐轻轻地放在了纪文轩的桌子上,纪文轩拆开了饭盒的盒盖,低头吃起饭来, 对方仍然没有终止发言。   我其实应该直接走的,但看着纪文轩的那个神态, 又有些担心, 于是低声说了一句:“要不, 等纪董吃完饭您再说?”   那个人并没有立刻停下讲述,但他的确听到了我的话, 并且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我,随即变了脸色——因为原本低头吃饭的纪文轩,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他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一下子就失去了发言的功能。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秒钟。   纪文轩低笑出声,说:“怎么不继续说了?”   “纪董……”   “好好说,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向我汇报了。”   我看着那人的脸色由红润变得苍白,从苍白变得涨红,最后回归死一般的平静。   后续,他的发言等同于一场灾难,纪文轩听完了之后,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那人就离开了。   我其实在中途的时候就想离开了,但纪文轩的手借着桌面的遮挡,拽住了我裤子的一角。   硬挣脱,倒也可以挣脱,但没必要。   “看出来我不高兴了。”纪文轩问。   “嗯。”   “很明显?”   “也不是很明显,可能我太熟悉你了。”   纪文轩就笑,笑了一会儿,说:“你很适合留在我的身边。”   “你才发现?”我反问他。   “做我助理吧。”   “算了,不是那块料。”   他像是随口一说,我也像是随口一答。   “我回去了,你接着忙你的。”   “好。”   我收拾好了他面前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了我们的生活区,刷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忘了问纪文轩晚上回不回来了。   办公区和生活区离得这么近,即使只能睡两个小时,在床上睡着总比在办公椅上睡着要好一些。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给他发了一条希望他晚上到生活区休息的短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了消息,是很简洁的一个字——“好”。   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得太饱,我今晚在床上称得上辗转反侧,到了午夜十二点一句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去办公区看看纪文轩。   不出预料,纪文轩还在工作,他看起来和早晨没什么变化,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脸色看起来比他更苍白,大家都一副熬得快到极限的模样。   我递给纪文轩一杯带了吸管的无糖柠檬水,他吸了几口,用手抹了一把脸,说:“先休息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后再继续。”   “是——”   我总算听到了一点属于活人的声音。   我一边感叹做霸道董事长以及霸道董事长身边的“男人和女人们”真的很不容易,一边推着纪文轩的轮椅回了生活区。   首先,要帮他洗个澡。   然后,要把他放进被子里。   最后,我也钻进被子里,定好四个闹铃,关灯。   我们终于可以短暂地睡上一觉。 第63章   我被闹钟吵醒的时候, 才发现纪文轩竟然已经醒了,他正给自己穿衬衫,我很自然地伸出手, 帮他系扣子,系到下面的时候,手指很小心地不要碰到他的腹肌。   “怎么, 不摸一把?”   “我没有占别人便宜的爱好。”我一边说这句话,一边把他最后几个扣子系得严严实实。   纪文轩低笑出声:“男人和男人之间,算什么占便宜。”   我瞅了他一眼, 心想他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这种谎话堂而皇之地说了那么多遍,到现在, 我们都那么了解彼此的性取向了,他竟然还能说出口。   我不反驳他, 他倒也不“得寸进尺”, 只是对我说:“明天中午想吃炖牛肉。”   “冰箱里有, 我明天中午给你炖。”   “想吃清炒荷兰豆。”   “好, 给你炒。”   “西红柿蛋花汤。”   “好。”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坦白说, 我差一点说出那句“好”了。   惯性思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真的对纪文轩不怎么设防的。   我竟然也没怎么生气, 只是抬眼看他,说:“你该去上班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我有点不想……”   “不, 你想的。”我有些冷酷无情地回答。   “为什么想?”   “霸道董事长如果不想上班, 这不太符合人物设定的形象。”   “我也是人,也会疲倦。”   “疲倦的时候可以休息,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得选择坚持。”   我说完了这句话,又觉得这句话其实不太对。   我这种底层社畜需要坚持,纪文轩有时候,其实真的可以躺平。   “的确需要坚持。”纪文轩竟然认同了我的话。   他双手撑着床沿,靠着上肢的力量,把自己从床上挪到了床边的轮椅上。   他看起来英俊而潇洒,但依旧无法掩盖他是个残疾人的现状。   ——怎么不需要坚持呢?   ——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工作、去生活。   我也下了床,推着他去了洗漱间,然后利用短暂的时间,给他做好了早饭,又问他:“我送你上班?”   “嗯。”   我推着他进了会议室,进会议室的那一瞬,我看到了数十双不同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我感觉我是在送纪文轩上战场。   他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低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没听他的话,把他送到了最核心的位置上,帮他打开了面前的智能面板,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上没有窗,我无从窥探纪文轩的模样,但我人却靠着门边的墙壁站了一会儿,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他此刻的情绪和处境似的。   是怜悯么?   好像,又不只是怜悯。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回了房间,给纪文轩准备午饭。   他可真会吃,我也真愿意做。   纪文轩在大厦里没日没夜地干了十天,我也在大厦里住了十天,期间纪文轩倒是说过好几次让我出去转转的话,但我没什么兴趣,或者准确来说,我整个人的心神都挂在他的身上,着实没有什么心思。   等纪文轩终于忙完了,跟我说下午可以回家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一瞬间我竟然分不清家里和这里的区别了。   但过了十几秒钟,我还是真情实感地喜悦起来,脱口而出:“太好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纪文轩,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那不然呢?纪文轩,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纪文轩张开了怀抱,像曾经的很多次那样,他说:“萌萌,抱抱我吧。”   我知道他贼心不死,也知道他居心不良,更知道我该拒绝这个拥抱。   但我还是清醒地看着我选择了那个并不正确的选项。   我上前几步,弯下腰,拥抱住了他。   或许,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境遇,我都愿意拥抱住纪文轩,拥抱住我年少时的挚友、现在最好的朋友。 第64章   回家的感觉蛮好的, 就是要紧急大扫除一番,多少有些“废人”了。   我拿着清理工具上上下下地打扫,纪文轩时不时出现一下, 手里总会拿着一些小零食,偶尔扔给我一包。   我每一次都会精准地抓住,然后瞅他一眼, 说:“别添乱。”   纪文轩总会答应,摇着轮椅离开,等过一会儿, 他还是会过来,重复刚刚的动作。   这么玩儿了三四次,我干脆把纪文轩手里装满零食的小框拿走“没收”, 说:“去当你的董事长去。”   纪文轩堪称“无辜”地说:“在你面前,我只想做纪文轩。”   这话说得特别小言, 问题是我不太吃这一套, 于是怼他:“你又没改名, 在谁的面前都叫纪文轩。”   纪文轩被我逗笑了, 他低头说:“好吧, 你说得对。”   我突然反应过来,纪文轩在我的面前越来越没有架子了。   我们的相处方式也越来越奇怪了。   我的思维刚刚向某个方向拓展,就听纪文轩说:“抱一下我吧。”   我中止了思考, 过去抱住了他,充当了一会儿他的真人抱枕。   他倒没有抱很久, 大概不到十分钟, 就松开了我, 说:“你忙你的,我回去看书了。”   “好。”   我目送着他推轮椅离开, 有了一点很微妙的“带孩子”的错觉,下一瞬,我摇了摇头,继续去干手上的活。   这一天过得很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睡前。   我洗漱好回房间的时候,纪文轩正在自助玩耍。   “……”   怎么说呢,以前纪文轩好歹还知道给自己盖条被子“掩耳盗铃”一下,现在倒好,直接敞开被子玩上了。   我纠结了几秒钟要不要出去避嫌一会儿,又想到我和纪文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一大堆了,现在避嫌未免有些太迟了。   更何况,干了一天活,我是真的累了。   我走到了床边,掀开了被子,平稳地躺在了他的身边,耳畔就是他不可描述的各种声音。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结束了,也可能是中场休息。   纪文轩温声问我:“你怎么不看看我?”   “我躺在这里,任由你看还不够?”   纪文轩没说话,但是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动了动头,斜睨看他,说:“别太过分。”   “就这一下。”他好像是在撒娇。   他也不是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了,但撒娇起来的时候,竟然也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   实话实说,还有一点莫名的可爱。   我闭上眼,对我自己说:“你真是疯了。”   纪文轩的手搂住了我的腰,我知道他要抱着我睡,也没有把他推开的想法。   但他真的得寸进尺。   他的手胡乱摸,在摸到敏感的地方的时候,我伸手握住了他的。   “白天很累了,睡觉吧。”   “我帮帮你。”   “不用。”   “好吧,那你睡吧。”   “嗯。”   我暗忖终于可以睡了,正松了一口气,他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萌萌,我们结婚吧,你要是对男人没有兴趣,不做那种事也行。” 第65章   “你疯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虽然我知道,他绝不可能疯,但能说出这种话来, 很明显,他这也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没疯。”纪文轩像是笑了,但仔细听听, 他的话语又冷静得像一块冰。   “没疯你提出这种建议?纪文轩,喜欢男人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并不是想让你喜欢我,我只是想和你结婚。”   “不喜欢你,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你现在有结婚的对象么?”   我挺想骗他说“我有”的,但我这个人不擅长撒谎,也只恨恨地说一句“没有”。   “我会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我们知根知底、关系融洽、彼此信任。除开这一点,我的物质基础还算丰富, 供养我们的家庭生活没什么问题。我的身体情况你也了解, 出轨的概率极少, 综合考量, 我们白头偕老的可能性极大……”   纪文轩非常理智地向我介绍他的情况、以及和他结婚后的优点。   我静静地等他说完, 我的情绪也从波澜壮阔恢复到了一潭死水。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和纪文轩的思维方式真的存在很多的差异。   或者,简而言之, 我们的三观不太一致。   纪文轩考虑事情很全面、很妥帖、很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在这一点上我是远不如他的。   我比较简单, 我就看我喜不喜欢。   答案也很明显, 我不喜欢。   所以我开口说:“我想和一个我喜欢的人结婚, 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不能和你结婚。”   我感觉纪文轩对我这个答案也算不上震惊, 他只是抱住了我,然后近乎温柔地说:“睡吧。”   我头一次感觉自己睡不太着,甚至有一点想重新开启话题,认真和他聊聊的冲动。   但我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我隐隐约约觉得,我们再聊一会儿,纪文轩有可能会距离劝说我成功更进一步。   我这个人耳根子软,不太能对抗纪文轩这种“老奸巨猾”的人。   是的,老奸巨猾,我其实很不愿意把一些负面的形容词用在纪文轩身上,但他的种种表现,又让我找不到更加贴切的形容词。   他一边温水煮青蛙,一边又用我所渴望的来勾引着我的欲/望。   我渴望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也渴望着长久的陪伴。   他在这些来诱惑着我。   我其实真的特别渴望这些,也的确有被诱惑到,但我没有一秒钟考虑过答应。   因为这个逻辑不对劲。   我们作为很要好的朋友、像是亲兄弟一样,如果他对我没有企图心,本来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改变现在的关系,也不需要缔结婚姻。   更何况,结婚也不代表会永远在一起。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和纪文轩结婚意味着共享了大量的财富,与他深度绑定,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但我没有那么贪心,我也并不觊觎纪文轩名下那几乎数不清的财富——我只惦记着他能够稳定给我发工资,如果我们有一天闹掰了,那我就去找下一份工作,有手有脚的,无论如何都能养活得了自己。   因为不贪财,也因为想明白了我们能在一起与婚姻无关这件事,纪文轩提出的结婚建议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数绵羊辅助自己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但纪文轩从我的背后抱住了我,说:“我想完整地拥有你,我想和你结婚。”   “……”我咽下了很多脏话,默念了三遍“不要和残疾人计较”。   “……睡吧,明天再谈。” 第66章   今天是个阳光充足的日子, 室外的温度也算不上低。   早饭过后我捧着被子去院子里晾晒,纪文轩建议用烘干机,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 说:“阳光晒得更舒服一些。”   纪文轩笑着说了句“OK”,然后低头翻了几页他手中的书。   纪文轩很爱阅读,也很爱学习, 这是我工作之后不太具备的品质。   不过他的书房分享给了我,偶尔我也会看上一会儿书,多少也丰富了一些知识储备。   我走了一会儿神, 继续用掸子敲击被面。   这个工作我做得细致,而且阳光晒在我的后背上,实话实说, 也很舒服。   纪文轩突兀地说:“你不该干这些。”   “啊?”我诧异地看他一眼,“我不干这些, 该干什么?”   “雇人去做, 你只需要管理他们就好了。”   我瞥了他一眼, 随口说:“那多浪费钱。”   “这项支出, 对我而言, 不算什么。”纪文轩边说边挪到了我的身边,我看了看他,稍稍注意不要在掸被子的时候碰到他。   “做这点活, 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我会心疼你。”   “……大哥, 你给钱, 我干活, 我们之间存在着雇佣关系,我为你干点活, 是应该的。”   我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说出口,多多少少有些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   只是我再三考量,还是得说出口。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有时候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有时候却的确要分得清楚。   我其实有点躲避纪文轩的视线的,但猝不及防地,还是和他四目相对了。   他含笑看着我,说:“我知道的。”   像是在哄小孩子。   也像是在告诉我,这件事上,他自有主张,而我没有参与讨论的权利。   我有点不高兴了,重重地敲了一下背面,说:“外面这么冷,你还不回去?”   纪文轩扬了扬手中翻了一半的书,说:“还剩一半书没有看完。”   “回去看。”   “回去看不到你。”   ——你不是看书么?怎么扯到看我上了?   我没说话,但我的表情应该很明显。   他温声说:“我总是控制不住我的视线,我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可别装纯了。”   就从他只言片语里透露出来的“花花公子”过往,他应该早就见得多了,他那些情人提供的服务包里,肯定包括情绪价值这一块,就算他没爱过任何人,他对这种情感的互动总不会陌生。   又哪里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很在意你,所有的技巧在心动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好像也变得笨拙了。”   我不太给他面子,回了一句:“没看出哪儿笨拙了。”   纪文轩哑然失笑,说:“考虑考虑我昨晚的提议?”   “不用考虑,我拒绝。”   “加多少筹码都拒绝?”   “嗯,这是底线,婚姻不是儿戏。”   纪文轩以手扶额,说:“我是很认真地想和你结婚。”   “我也是很认真地拒绝。”   我将掸子插进了一旁的工作箱里,很自然地抓住了纪文轩身后轮椅的扶手,说:“好了,我的工作结束了,现在,该把你挪回到房间里了。”   “你可以休息一会儿,陪我聊聊天么?”   “恐怕不行,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你,一个成年男人,应该自己找点兴趣爱好打发时间。”   “我的兴趣爱好,现在只有你。”   “……那就换个兴趣爱好。”   “换不了。”   “那就等等。”   “等什么?”   “据说爱情相关的激素只会持续三个月,三个月以后,你就会失去这种浓烈的情感。”   “我不会。”   “你会的。”   “激素可控制不了我,萌萌,但你可以。” 第67章   我可以什么?   我可以控制纪文轩?   他在开玩笑么?   但我看着纪文轩, 又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认为, 我可以控制他的。   不是,我凭什么控制他?就凭他喜欢我?   我可不是个万人迷,他也不是个恋爱脑。   我笑着摇了摇头, 说:“纪文轩,我也不可以的,我们回去吧。”   “好。”   “你睡一会吧?”   “好。”   “中午吃什么?”   “你定就好。”   “我们吃一顿火锅吧?”   “好。”   我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一直在说好。   “……”   不是,大兄弟,这就有些惊恐了啊。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 你是个恋爱脑。   --   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我考研出分的日子——不出意外, 我笔试通过了, 因为是非全日制, 复试也很容易地通过了。   分给我的导师是一位干练的女教授, 给了一个长长的书单, 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混呢,当然也能混个学历,但钱都交了, 认真学一些知识,还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我很感激她, 并且表示会尽快把书单上的书都看完, 我的导师看起来也有些欣慰。   回家后, 我去纪文轩的书房里挑书,原本以为只能挑到几本的, 结果一核对,才发现书单上的书,纪文轩的书房里竟然都有。   我和他说了这事,他低笑着说:“当然会有,我读硕士的时候,和你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   “……啊?”我有点惊讶。   “很吃惊?”   “以为你会出国读。”   “如果我选择出国的话,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家产,恐怕一丁点都不会剩下了。”   “会遗憾么?”   “不会,听说白人饭很难吃。”   “……你外语很好,我一直以为你出国留学过。”   “学的,我那个假弟弟会一口流利的英语,我生理上的父亲经常带他出席各种宴会,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去,他说宴会上有很多外宾,他只有一个名额,这个名额当然不能给我。”   “后来呢?”   “我的英语口语进步很大、樱花语也入了门,又遇到了一场和樱花国代表的谈判,我再次提出想去,他依旧拒绝了我。”   “他凭什么拒绝你?”我有些愤怒了。   “这一次给出的理由是商业谈判的经验不足。”   “……他都不带你去谈判,你去哪里积累经验?”   “我在这一次拒绝中,意识到,并非是我的能力不行,而是从最开始,他就将我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无论我多么努力,他都不会将手中的名额给我。”   我真切地替他感到了难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他:“后来呢?”   “后来我辗转联系到了我母亲生前的朋友,和他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一项区域代理权,换一个出席论坛的机会。”   “值得么?”   “值得,我通过那次宴会和樱花国公司代表私下里达成了协议,赚到了属于我的第一桶金。”   “你生理上的父亲应该是气坏了。”   “的确,但他不敢和我撕破脸,因为他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最大的秘密。”   “你那时候发现了么?”   “还没有。”   “那你?”   “但我已经意识到,他最爱的人不是我,在二选一的环节中,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我不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开始对他的每一个举动充满戒备。后续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不怀疑你的选择,”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心疼你,你不应该遭遇这一切。” 第68章   “萌萌, 不必心疼我,想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什么, 我有能付出的东西,已经足够幸运。”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意识到,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真的不怎么难过。   我没忍住, 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可能你自己觉得可以接受,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还是会替你觉得委屈。”   纪文轩摇了摇头,说:“你太心软了, 萌萌。”   的确, 我太心软。   我想要收回放在纪文轩肩头的手, 他却握住了我的手腕, 很从容地侧过头, 亲了一下我的手腕。   “……你真是。”   越来越变态了。   纪文轩垂下眼,说:“你没有往回缩。”   “……你握着我,我怎么缩。”   “你连试都没试。”   我没说话, 但往回扯了手,纪文轩几乎在我动作的同时松开了我。   其实我倒没觉得他亲我恶心, 但我还是顺手抽出了纸巾, 擦了擦自己的手腕里侧。   纪文轩又笑了几声, 才说:“庆祝你考试成功,今晚我为你做一顿饭吧。”   “啊?”   我有点惊讶, 不过倒也没有特别惊讶,毕竟纪文轩十多岁的时候就会做饭了,现在依旧会,也不太让人意外,但是……   “你干嘛给我做饭?”   纪文轩的腿脚不变,身体也不太好,又是我的雇主,让他给我做饭,我总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想要庆祝你考试成功。”   “我们可以出去吃,或者叫外卖。”   纪文轩的身体后仰,仰着头看我,说:“我想给我喜欢的人做一顿饭庆祝,不可以么?”   ——不可以啊。   ——我也不想接受你的喜欢啊。   我想,我的眼神、我的表情、我的肢体语言已经将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但纪文轩还是像没有丝毫的察觉似的,他问我:“可以吧。”   ——不可以啊。   “……随便你吧。”   我听到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纪文轩“嗯”了一声,掉转了自己轮椅的方向,缓慢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的目光从他坐轮椅的影子移到他的后背上,看着他一点一点移动出这个房间,很突兀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我想到了许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恐怖故事。   据说,成熟的蜘蛛会布置下精密的网,捕获到猎物后,会用丝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对方,然后……   我是纪文轩的猎物么?   我应该是吧。   --   我原本想帮纪文轩打打下手、备个菜之类的。   纪文轩却坚持让我去餐厅休息等待。   “……你真的可以?”   “当然。”   --   四十分钟后,纪文轩让我进厨房端菜,他做得不多,就两个菜,但都是我喜欢的。   而且是从很多年前就喜欢、现在依旧喜欢的。   黄瓜炒鸡蛋、红烧排骨,搭配上香甜可口的大米饭。   到了餐厅,我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我尝了尝味道,不算糟糕,也不算经验,但可以吃,于是给面子地夸了一句:“还不错。”   “很多年没做过了,味道应该一般。”   “是真的还不错。”   纪文轩就笑,笑了一会儿,才低头吃饭,吃了两口就放下来了,说:“的确一般。”   “自己做的也不爱吃?”   “嗯。”   “一会儿给你做个打卤面。”   “好。”   他吃得不多,我就吃得多了一些,等吃完了,又给他做了个打卤面,他这次倒是吃得很开心了。   吃过了午饭,纪文轩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很随意地推向了我,说:“送你的。”   “是什么?”   “祝贺你考研成功的礼物。”   “是什么?”   “你猜是什么?”   我不想猜,就把盒子重新推回到了他的手边。   纪文轩用“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说:“是送你的订婚戒指。” 第69章   我说真的。   我真的感觉纪文轩有时候挺有病的, 我也挺无助的。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纪文轩,我不想和你吵架。”   “萌萌, 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我也并不强求你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在一起?”   “我想和我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可能出现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能一直都不会出现,但我不能糊里糊涂地和你在一起。”   “婚姻并不需要爱情。”   “但我需要, ”我反驳纪文轩,“我没办法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组建家庭。”   纪文轩抬起手,按压了几下他的额头, 说:“你甚至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但我有好好地爱过一个人,”我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前一秒钟豪情万丈觉得能为她带来全世界、后一秒钟又无比自卑感觉自己配不上她, 小心翼翼地观察她、靠近她, 会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而辗转反侧, 即使过了好几年,我依旧记得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够了,”纪文轩依旧没有抬起头, 但我很久没有听过他这种带了一些负面情绪的话语了,“萌萌, 我不想听。”   我有一点委屈, 我也没看他, 就是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灯。   “你不想听, 也改变不了我。”   “我只是不想听你对别人是怎样心动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笑出来了,我低下头,然后发觉纪文轩在仰头观察我。   或许在他眼中,我是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我大脑中的记忆仿佛也被割裂成了两块。   一块是我和纪文轩过往度过的温馨的、快乐的场景。   一块则是纪文轩对我的隐瞒、欺骗,以及现在的“追求”。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纪文轩,想知道我和谢薇怎么混熟的么?”   纪文轩的表情很冷,他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   但是,管他呢,我受够了,受够了因为他的疾病、因为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因为我对他残留的感情,而一步步选择退让和容忍的我自己。   我想说“你知道么,那场你错过的电影,我找了我后来喜欢上的女孩一起去看了”。   这句话在我的嘴边徘徊了很多次,我却发现我失去了我的声音。   最后我颓然地别过了头。   我意识到,我还是做不到伤害他,即使他可能不会被我这句话而伤害到。   “为什么不说呢?”纪文轩平静地问我。   “有什么你和谢薇共同度过的过往,是不方便和我讲的么?”纪文轩平静地追问。   我的情绪已经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我也从那种“我也要让你和我一样难过”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去刷碗了。”   其实换一种说法就是:“咱们别谈这个了,都冷静一下吧。”   但在我准备转身离开前,纪文轩用一种冷静到几乎可怖的声调说:“你刚刚,是不是想告诉我,当年那场我们没有看完的电影,你和那个女人一起去看了?” 第70章   “你调查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猜的, ”纪文轩轻笑出声,“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我看着他, 有点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我知道他很聪明,但我没想过,有一天, 他的聪明会这么用在我的身上。   我苦笑了几声,说:“对,你猜对了, 我当时拿了那两张票,约了她去看电影。”   “那看来我送了一份糟糕的礼物给你,”纪文轩向我的方向滑动了一圈轮椅, “你很介意我那时候提前走了么?”   “没那么介意,”我说着违心的话, “你也没那么重要。”   “欠你的每一件事, 我都记得。”   “我知道, 但是纪文轩, 在你出意外之前, 你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还。”   “……”   “我有时候会想,到底是像你说的那样,你是因为‘近乡情怯’而不愿意联系我, 还是因为你有太多的选项而不必联系我。”   “……”   “就好像,我以为你去了国外读书, 离我很远很远, 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座没有你的城市里碰到你;结果, 你却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留过学, 你一直在平城读书,读了本科读了硕士,然后在这里工作。”   “……”   “纪文轩,我想联系你,很难很难,你想联系我,易如反掌,但你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我。”   “……”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你没有义务去帮助我、去支撑我。我只想说,可能,我对你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只是处于人生的低谷,随意抓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纪文轩,你或许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短暂地需要我。”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他像是无法面对我,也像是要掩盖掉他此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当我以为你远在天边的时候,你其实近在眼前,我们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但竟然没有哪怕一次,擦肩而过。”   “对那时候的我而言,靠近你,会给你带来伤害和灾难。”   “我明白,”我甚至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反问他,“那让我一个直男和你结婚,就不会给我带来伤害了么?”   “我并没有强求和你发生一些你不愿意的关系。”   “但你要阻隔掉我和其他人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对婚姻和家庭非常重视的人,你是要限定我的自由,将我绑在你的身边。”   纪文轩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声说:“而你想离开我。”   我深呼吸了几次,实话实说:“至少现在我没这么想。”   “那以后呢?”纪文轩依旧闭着双眼,“在你的设想里,难道不是攒够钱了、买一个小房子、娶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子,然后你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么?”   我张了张嘴,竟然无从反驳。   这的确我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心愿,我甚至曾经和年少的纪文轩说过很多次。   我至今还记得,年少的纪文轩用黑黝黝的眼神看着我,他问:“那我呢?”   我总会揽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可以做邻居啊,我的房子里也会常年给你留一个房间,你想我了就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玩,玩累了你就睡一觉,明天再回自己家。”   “……我不能住进你的房子里么?”   “可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啊,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我到时候也可以去你家住啊。”   纪文轩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他会摇摇头。   我问他:“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会回答:“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多希望我们定格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有梦想、有彼此,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71章   人总是抗拒长大, 但又不得不长大。   就像,我在过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后,突兀地意识到, 我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回不去那个有纪文轩的从前了。   上学的路上,不会有人在路口等着我, 不会有人在我踩上马路牙子的时候无奈地说上一句“你好好走路”。   短暂的课间,不会有人从教室的前面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挡住我的视线, 问我:“走,下去转转?”   散场的球场,不会有人伸手揽住我的肩膀, 央求我:“帮我拧一瓶水,我好累啊。”   不会有人包里明明有伞, 因为我一句“想在大雨里狂奔一次”, 就抓着我一起冲进瓢泼大雨里。   不会有人躺在我的床上、和我抵足而眠, 半夜我被尿憋醒, 才发现他也醒着, 但被子全在我的身上,我问他为什么不抢点被过去,他笑着说他不冷。   不会有人陪我一起骑自行车去河边, 聊那些在现在看来再小不过、在那时看起来却是天大的“大事”。   不会有人陪我通宵熬夜看电影,又在电影结束后夜爬三个小时的山路, 然后一起坐在山峰上的亭子里, 观夜星、等黎明。   不会有人喊我“萌萌”喊得那么熟稔又亲昵, 不会有人熟悉我所有爱吃的、讨厌的食物,不会有人和我谈论未来、小小年纪开始展望退休的生活。   我们曾经如此亲密, 超越了寻常的朋友和兄弟,以至于当我在读到英文课本上的“soul mate”后,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他。   我以为我了解他的,了解他不甚美好的原生家庭,了解他笑容背后的隐痛,了解他悄然滋生的野心,了解他处理垃圾人和垃圾事的狠辣,了解他并非纯善之人、只是愿意在我面前装作好人……   也因为以为我了解他,所以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直到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也曾经有几次机会,去干扰他寻亲的道路,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那么做。   我给自己做了很长的心理建设,我劝了自己很久很久,要尊重他的选择,要明白朋友只是一段时间的朋友,很少有人能真的一直幸运地和自己的好友一路相伴。   我做得很好,虽然很抗拒长大,但还是长大了。   但我没想到,纪文轩竟然没有做得很好。   他竟然还会留念我们少年时的时光,幻想着能够回到曾经,弥补所有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吃过太多底层社畜的苦吧。   ——如果一个人曾经处于一种在温饱线上下挣扎的境地,就不会奢望一段纯真的、浪漫的感情。   我相信感情么?   我相信,又不相信。   如果真的相信“有爱能抵一切”,我恐怕早就和谢薇告白了。   我其实已经是个很现实的人了,但又偏偏很善良。   我做不到出卖我的感情、欺骗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去换一段安稳的人生,即使他并不介意、甚至鼓励我这么做。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纪文轩,你这样下去,我只能提桶跑路了。”   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但无论是纪文轩还是我,都很清楚我根本没有开玩笑。   纪文轩沉默了很久,他说:“你要抛下我么?”   “我不想抛下你。”   “但总有一天会的。”   我蹲下了身体,蹲在了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尽量让自己的真诚传递到他那边。   “我们可以做一生一世的朋友,不需要婚姻来绑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我没有安全感,”纪文轩向前倾身,他抬起手,压在了我的左肩上,凝视着我,“是我不想看到你结婚,不想让你和其他人组成家庭。萌萌,我不想做那个在窗外看着你幸福的人,我想永远坐在你的餐桌旁边,而房子里,只有你,还有我。” 第72章   ——你这样的说法, 可真是自私啊。   我的大脑里回响着这句话,又意识到,纪文轩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自私的人。   他只是在很多的时候, 把我划进了“他自己”那一拨而已。   有点像那种不被原生父母所爱的、很精明的男人,只顾忌自己的小家庭,自己要过好、妻子要过好、孩子要过好, 至于其他人,哪管他们水深火热,怜悯心极其有限。   也不能说这种人不好, 只是我还是更偏爱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热情爽朗,好客大方, 不太计较个人得失。   但我也清楚,那样的人太少见了, 在如今的社会也是几乎活不好的。   像纪文轩这样的人, 才能混得如鱼得水, 才有出头之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走个神, 可能纪文轩说出的话语的确难以应答, 也可能潜意识里,我认为纪文轩不会太在意我的走神,他对我总是包容一些的。   我突然意识到, 我和纪文轩相处的时候,即使我下意识地克制, 也还是会越界, 会“恃宠而骄”。   他要是温水煮青蛙, 我可能真的招架不住。   但他等不及了,也对, 真的被爱情冲上头的时候,怎么能等得及呢。   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身影。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圆圆的后脑勺,浓密的头发,很好摸。   我慢慢地凑了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他的眼神没什么变化,像是一点也不惊讶,也像是习以为常。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我的初吻了。   但我的心率没什么变化。   我知道他是漂亮的,但就像橱柜里的瓷娃娃,会有人亲了一口瓷娃娃,而心跳加快的么?   直男和同性恋,本来就是无法相爱的。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亲他。   他只是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回房间里,我们可以试试舌吻。”   我低笑出声,我说:“纪文轩,你好熟练哦。”   纪文轩垂下了眼,说:“你也知道我那些事,我也没瞒着你。”   “你不怕我嫌弃你。”   “萌萌,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蹲坐的姿势站了起来,甩了一句“谁要和你舌吻”,想要离开,但手腕又被纪文轩攥住了。   他其实握着我手腕的力度并不重,但我偏偏动弹不得了。   我侧着头,不去看他,我说:“你真是神经病。”   “我有什么不好的么?”   “你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咱们性取向不一样,我对你没感觉,也不喜欢。”   “就当是相亲认识了,那么多夫妻不是都这么过下去了。”   “你冷静一下吧,过几个月就过了这个劲儿了。”   “过不了。”   “你等等。”   “甄萌,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天,我就想把你拐到床上去了。”   “你神经病啊?”   我甩开了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却发现他在笑,笑得肆意又张扬。   “如果我没有走,如果我们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信不信,暑假的时候,我就会把你拐上床,让你哭着抓着床单求我轻一点、慢一点。”   我冷笑出声,说:“别做梦了,纪文轩,你现在腿废了,硬件条件不允许了。”   纪文轩低下头,说:“换个人,会求我上他。”   “求的是你的钱、你的权,要是你活不错,那就是求你的活,唯独求的不是你这个人。”   “我活不错。”纪文轩抓到的重点很奇怪。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简直莫名其妙。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想的话,我可以做下面的那个。”   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纪先生,你的理解能力应该是很好的,我不想和你发生任何□□上的关系。”   “你不是想试试么,”纪文轩仰着头看我,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来试试我吧,很舒服的。” 第73章   “……不是, 你觉得,我会是一个随便和其他人发生关系的人么?”我感觉更莫名其妙了,“兄弟, 我可是纯爱战士。”   我开了个玩笑,其实不怎么好笑,但纪文轩挺给面子的, 他竟然笑出来了。   他说:“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任何一种方式都可以。”   “我现在就挺快乐的,”我实话实说, 又狠了狠心继续说,“当然,如果你能早日恢复正常, 不再企图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更快乐。”   “如果顺从你的心意, 那个不快乐的人就会变成我了。”纪文轩平静地说。   我有点想说“你不快乐那就不快乐, 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种狠话我说不出口。   毕竟纪文轩不快乐了, 我也不会高兴, 甚至还会有些难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其实这就是将讨论搁置不提的意思了。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说:“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也同意结束这次的讨论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仿佛一眨眼, 就到了腊月下旬, 很快就要过年了。   纪文轩忙碌了一阵, 又安排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其实指标还是不算特别好, 但他的医护团队却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比预料得要好很多”。   纪文轩以此为理由,给我发了一笔丰厚的年终奖,我试图推辞,但他找的是集团的人力和我谈的,当我表示这笔年终奖过于高的时候,人力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久违的当社畜的经历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我意识到我推拒年终奖的行为是多么离谱。   “……好吧,我接受。”   “感谢您的接受,”人力停顿了一下,像是开了个玩笑似的,说,“您让我的年终奖也不会打折扣了呢。”   “……”我有点笑不出来,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句庆幸和微不可察的抱怨。   最后的结果是我收下了年终奖,丰厚的二十万,还是税后的。   我为纪文轩工作不到一年,已经足足攒下了四十万。   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虽然这样可能有些奇怪,但我还是用纪文轩发给我的工资,给纪文轩买了一份新年礼物。   这份礼物严格来说也不是我挑的,而是纪文轩察觉到我在利用碎片时间挑礼物后,主动提出的。   那是一条很漂亮的红色领带,虽然我知道红色领带代表了爱恋,但给纪文轩买领带,总比给他买戒指要好得多。   那条领带花了我一万块,我买它的时候也不觉得心疼,甚至还有点冲动买旁边更贵的那一条。   纪文轩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平板,说:“我更喜欢左边这条。”   “那条……”   “你赚得那点工资,还是要省一些花。”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买那条更贵的。   “你的眼神和微表情暴露了你的想法。”   “你学过?”   “嗯,学过,这也是商业谈判技能的一种。”   “成本能了?”   “也不是,很少有人值得我过多留意,但你值得。”   “我怀疑你的大脑里是不是专门建了个文件,里面堆满了和我相关的信息。”   “不用怀疑,早就建好了,内容还很丰富。”   我瞅了纪文轩一会儿,有一种一拳搭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最后想了想,马上快过年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送完了礼物,采购好了年货,安排了家政公司上门协助我一起给别墅来了个大扫除,仿佛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明天就过年了。   我母亲前几天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回不回家。   当时我和纪文轩一起坐在书房里看书,纪文轩看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点亮了扩音键。   “今年没赚到什么钱,回家的车票太贵了。”   “你弟弟妹妹都想你了。”   我抿了一下嘴唇,感觉这句话应该不是真的,如果真想的话,他们也知道我的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个电话过来。   但我还是放柔了语气,说:“谢谢他们想我,最近他们学习都还好吧?”   “哪里好了,哪里好了,”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上这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家里都快要被这兄妹俩掏空了。”   “……有些补习班可能也没那么必要。”   “你懂个什么,”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们不好好学习,难道要像你一样,考个不出名的大学,现在赚不到多少钱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无力。   “我知道、我知道,”她像是原谅了我似的,话锋又一转,“儿子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实在是捉襟见肘,你年底公司应该发了点钱吧,能不能给我转个三万,就当是借的,等他俩长大了再还你。”   我没说话,甚至有些想笑。   我在之前的电话中说找到了工作,他们问我工资,我回了句每月到手六千多。   在平城,每个月最便宜的合租的房子要两千,交通费加上餐费,至少要两千,一个月存不到三千,干了还不到十个月,哪里能拿出三万。   他们能算明白这个账,但他们偏偏也能开出这个口,要出这三万。   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们得知了我真实的工资,依旧也会要一个能完全掏空我、甚至让我背上负债的数字。   我的沉默或许让电话另一端的女人觉得不安,她竟然哭出了声,她说:“家里实在是过不去了……”   “妈,”我久违地喊了她一声,“您和爸不能太富养孩子,如果少给他们买一些名牌的衣服和东西,少给他们报几个兴趣班和补课班,日子还是能过得很宽裕的。”   我说这句话,并没有带什么想法和恶意。   但我的母亲却极其失望地喊了一句:“你懂什么?!”   我闭了闭眼,笑着问:“妈,为什么你养他们的时候,和养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不也是你亲生的孩子么?” 第74章   我以为她会有些慌张, 或者有些支吾的,但她只是停顿了一瞬,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老大, 你得照顾弟弟妹妹,你怎么这么还计较这些,这么不懂事。”   我叹了一口气, 说:“三万我是没有的,我每个月就赚这么多,我也要生活的。”   “那你有多少?”   我原本想说一万, 但抬眼看到了纪文轩戴着的红领带,话到嘴边,变成了:“八千吧。”   纪文轩对我那么好, 我也只给他花了一万。   “你让老板给你预支一个月工资好了。”   “……现在不是以前的年月了,没办法预支工资。”   “九千也比八千好一些嘛。”   “……真没钱了, 快过年了, 我一样年货也没买。”   “那就八千, 你现在就转过来, 小宝等着钱买……”   我的母亲止住了话头, 但我知道,这笔钱转过头就会变成两个小孩的新手机或者新玩具。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问:“爸在么?”   “他在……哦哦, 他不在。”   那就应该是在的,只是不想和我说话, 把母亲推到前面、向我要钱。   “……你们照顾好身体。”   “不用你管, 也不用买什么补品了, 直接换成钱比较划算。”   “你们身体好些,他们才有依靠。”   “怎么, 等我们先一步死了,你还能不管弟弟妹妹?!”   这句话不是母亲说的,而是父亲说的,或许那边也是开了免提的,他一直默不作声,但此刻竟然暴跳如雷了。   我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   纪文轩默契地没有出声,但滑动轮椅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开口说:“钱我马上就会打过去,还有,祝你们一家人新年快乐吧。”   我挂断了电话,下一瞬,我被纪文轩搂抱进了怀里。   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说,连大脑都成了一团浆糊,我只知道我很难过,而我需要纪文轩的怀抱。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闻到了纪文轩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隔着层层衣物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他的手掌正在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哄人。   他真温柔,也真温暖,一时之间,我竟然不太想和他分开了。   我们拥抱了很久,我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   我伸出手,准备拿桌子上自己的手机转钱,纪文轩却伸出手,握住了手腕,反问我:“真的要给他们转钱么?”   “……总归是我父母。”   “依照你之前的推测,他们可能不是。”   “即使血缘上不是,他们也将我养大了,也付出了钱和爱。”   “但很有限,你毕业后回家带孩子的那几年,也算还了很多了。”   “你给了他们这八千,他们也不会感激,而是会怨恨,更何况,你也听到了,他们还惦记着百年之后,让你养弟弟妹妹的事。”   “我不会养他们的。”   “依照法律,你有抚养他们的责任,而你事实上,也狠不下心。”   “……”我的脑子有些乱,事实上,我没想好该怎么办。   “让我帮你查查当年的真相吧。”   “我……”   “我想帮一帮我的朋友。”   他几乎是在用恳求的语气,我别过脸,说:“谢谢。”   这事就此敲定,不过调查需要时间,出结果至少要到年后了。   到了腊月底,我就开始筹备年夜饭和过年期间要吃的各种手作小零食,整个人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期间,纪文轩试图过来帮忙,但他的厨艺实在麻麻,又被我连哄带劝地“请”出了厨房。   大年三十一大早,纪文轩的手机就开始响。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既不接电话、也不看消息。   我问他:“万一有重要的信息呢?”   “公司的要紧事,今天会打座机电话,这时候通过手机联系的,都是拜年的。”   我想了想,纪文轩判断得应该没问题,也就不再关注他不断闪烁着提醒灯的手机了。   吃过了早饭,我竟然也收到了一些信息,大多是过往的同事和朋友的拜年短信,我在干活的间歇一一回了。   唯一的一个电话是谢薇打来的,彼时我正在温室花棚里浇花,接电话的时候,还特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很怕纪文轩突然出现。 第75章   其实我和纪文轩什么不正常的关系都没有。   真的。   什、么、不、正、常、的、关、系、都、没、有。   但我下意识地, 不想让纪文轩得知我和谢薇又有联系,我几乎笃定纪文轩会发疯的。   自那次我请谢薇吃饭,但谢薇并没有来赴宴后, 我在之后又给她发了几条信息,询问她忙完没有,有没有空出来吃饭。   但谢薇一条没回过。   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最近加班比较狠, 后来又怕她出了什么变故,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提示的是关机。   我就担心她人出事了,去了她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刚好撞见了她同事,她同事说谢薇临时被调进了保密项目,当天只来得及给家人打个电话, 手机就被收走,连回家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 直接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上了车。   得知这个消息后,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真的担心她会遇到什么意外。   在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 我就没有再试图给她留言过了——坦白说, 我们虽然是要好的朋友,但离开校园后都成了社畜,我刚从瓷城回到平城的那几年见面还比较频繁, 现在忙起来几个月不见也是常事。   我曾经很热烈地爱过她,然而这份爱意在我毕业后选择回瓷城就业后就被藏了起来、渐渐熄灭, 在我重新回到平城后也不曾复燃。   谢薇毕业后日常996, 有时候直接007, 她也一直单身至今。   近两年,她家里在催她相亲, 她总是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说:“我是接受不了相亲的,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好么?就算有一天我要结婚,也要找个我喜欢的人。”   我没问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但我会伸手给她的茶杯里填满水。   --   隔了那么久,再次收到谢薇的来电,说不高兴还是假的。   我小心翼翼地接了电话,覆在耳侧,就听到了她爽朗的声音:“萌萌、萌萌,不好意思哦,我上次工作临时有事,违约了。”   “没关系的,工作要紧,”我轻笑出声,“现在是休假了?”   “还没有,这不大年三十么,项目还没完,也不能回家,我们都抗议了,后来领导没办法,给我们每人二十分钟的时间,和家人联系一下。”   “就二十分钟,你还要给我打电话?”   “五分钟的时间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给我爸妈,剩下五分钟给我闺蜜。”   “……别告诉我你最先给我打的。”   “当然要先给你打,我一想到我把你扔在饭店里了,就难受得要命。”   “那有什么。”   “别总这么好脾气啊,会被人欺负的。”   “不会。”   “切~”   “你照顾好自己,工作别那么拼,该睡觉还是要睡觉。”   “你也是,对了,你现在的这份工作还顺利么?今年过年在哪里过。”   “还顺利,在平城过。”   “大过年的也加班?”   “也不算加班,”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上次和谢薇见面时就想说出的话,“我在给纪文轩当男保姆。”   “纪文轩?!”谢薇的嗓音直接上了八度,“他怎么又出现了?”   “我去应聘当保姆,雇主刚好是他。”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嗯。”   谢薇沉默了一会儿,说:“这话我说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说,你对他别那么死心塌地,他这个人,和你感觉的可能不太一样。”   “……也还好吧。”我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谢薇对纪文轩依旧有些不太正面的看法。   “我长话短说,以前我过去你们班找你的时候,纪文轩每次看我的表情都不太对,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和你做朋友。”   我不怀疑谢薇的说辞,但我忍不住为纪文轩开脱:“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现在都这么大了,他也不是当年那样了。”   “……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了,甄萌同学,过年好啊!”   “过年好啊。”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五分钟的时间到了,谢薇挂断了电话,我还是有些不舍,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发现纪文轩端坐在轮椅上。   ——他就端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第76章   很奇怪, 我竟然没那么惊讶。   我都有点习惯纪文轩神出鬼没了,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我预料得到和预料不到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问他:“你来这儿听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 ”纪文轩笑了笑,向前摇了两圈轮椅,“你好像有点紧张。”   “我的确有点紧张, 毕竟我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插曲,而过不好这个年。”   我实话实说, 但其实也不怎么担心。   毕竟我和纪文轩,打小就喜欢过年。   果然,我听到他说:“年后再说吧。”   我松了口气, 有点得寸进尺,我说:“你能不能忘了刚刚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纪文轩先是摇了摇头, 又接着说:“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也没说什么会伤害到我的话。”   “的确, 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有点心虚。”   “可能是因为你太在意我, 不想看到我难过的模样。”   我很认真地想反驳他这句话,然后很认真地发现我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说的,还真他大爷的是事实。   “回去吧, 我该做大餐了。”   “好。”   于是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弭了,哦不, 应该叫暂时性地延后处理。   我这个人比较会自我安慰, 纪文轩看起来放过了, 我也假装事情就这么过了,开始全心全意地做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年夜饭大餐。   我得说, 我的厨艺还不错。   一桌子菜做得是色香味俱全,我在屏蔽了很多人的朋友圈里晒了年夜饭的照片,纪文轩矜持而迅速地点了个赞。   他点完这个赞之后,他管辖的加了我好友的员工们仿佛得了某种指令,齐刷刷地开始给我点赞。   坦白说我有点尴尬,特别是看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HR先生竟然也点了个赞。   作为曾经的半个同行,我基本可以猜到他腹诽的内容。   大过年的还得无偿给老板的傲娇小情人点赞,可真是——了狗了。   当然,他腹诽的内容是完全不正确的,我和纪文轩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不正当的男男关系。   但是,说真的。   纪文轩对我的优待远远超过了正常朋友的范围,我要是站在那位HR的角度来看这一切,我也会下这样的定论。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真叹气出声,大过年的,跟纪文轩说“我不喜欢你给我点的这个赞,也不喜欢你下属们争先恐后给我点赞”,这不是给大家添堵么。   我一直谨慎地提醒了一下我自己,以后忍不住分享欲直接去陌生的社交软件上分享,不必非要发在朋友圈里。   这个小插曲没影响我多久心情,毕竟美食永远可以治愈一切。   我和纪文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们毕竟日夜生活在一起,因此有丰富的可聊的内容,等聊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纪文轩竟然跟我一起去了厨房,笨手笨脚地和我一起收拾起来了。   “……放着我来!”   “今年过年,我想和你一起收拾下厨房。”   “不,大哥,你这是来添乱的,你还是回去吧你。”   我连哄带劝,终于把他推回到了客厅,然后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等我重新走出厨房的时候,才发现纪文轩竟然就在厨房门口等着我,灯光撒在他那张很漂亮的脸上,恍然若神人。   可能我看他的时间有点长了,他笑着问我:“很好看?”   我“嗯”了一声,说:“冲你这张脸,应该有很多人愿意陪你谈恋爱。”   “但我不想陪他们谈恋爱。”他留了半句话给我。   “只想和他们做那种事?”我试探性地猜。   “我只想和你谈恋爱。”纪文轩无奈地说。   我“哈哈哈”干笑了几声,不太圆滑地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了。   我和纪文轩一起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春晚。   今年的春晚和过去的没什么不同,都比较无趣且无聊。   我俩默契地看了一会儿就关了电视,也关了灯,在黑暗中拉高被子,准备睡觉了。   我困得迷迷糊糊的,听纪文轩问我:“明年我们也一起过年,好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纪文轩可能又问了什么,但我太困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里。   这一觉我睡得很香甜,但醒来的时候,实话实说很惊恐。   他正在用他那双我记忆中很修长也很漂亮的手,对我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距离上次我们发生这种不可描述的亲密关系,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月。   我以为他可以克制得住的,或者至少克制得时间长一些。   我没想到大年初一,他就破了戒,而且玩儿得这么刺激。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挤出来一句:“你别这样。”   纪文轩冲我笑了笑,他竟然直接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嘴唇。   而我在慌乱间忘了紧闭双唇,竟然被他的舌头闯了进来。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带着漱口水味道的。   我伸手想推开他,但惊慌失措之下竟然没有推动。   我睁大了双眼看他,他压着我亲,他的力气很大,也很会亲人,我试了几次,最后放弃了抵抗。   这个漫长的吻终于结束了,他松开了我,平躺在了我的身侧,喘着气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没说话,撑起了上身,拿起了床头的垃圾桶,然后开始干呕。   干呕了没几下,就变成了呕吐。   纪文轩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做什么,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我的呕吐声。   我吐够了,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打了一个结,下床准备扔垃圾。   纪文轩在我身后说:“抱歉。”   “我真想打你一顿,”我的嗓子因为被肠胃里的酸水滑过而有些痛,“但你是个残疾人,我不能这样做。”   “纪文轩,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逼我了。” 第77章   纪文轩没有回应我这句话, 我猜他要么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我,要么觉得他说的话会伤害我、于是就不说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强扭的瓜不甜, 这事你知道,你也看到了,我接受不了你的舌吻, 更别提再进一步了。”   “你是生理性地排斥和同性接吻,还是不喜欢被我强迫接吻?”   纪文轩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但这种时候他思路这么清晰,只会让我更加不爽。   我深吸了一口气, 说:“这俩有什么区别么?纪文轩,今儿大年初一,我不想和你吵架。”   “区别在于, 你厌恶的人是同性恋,还是我。”   我摇了摇头, 说:“算我求你, 你放过我吧。”   “我也很想放过你, ”纪文轩苦笑了一下, “我做不到, 我是个低劣的人。”   这一次,我没办法昧着良心给他辩解了。   我也第一次萌生了或许我应该离开的想法。   我的内心翻江倒海,最后化成了一句:“我去做早饭了。”   “抱歉。”纪文轩很认真地又说了一次。   我也忍不住苦笑了, 我又用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问他:“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我知道道歉毫无用处, 但或许能让你好受一点。”   “你知道吗, 如果你不是腿脚不便, 我可能已经在打你了。”   “我知道。”   他平静的一句话,让我几乎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真想让我欺负残疾人么?”   我说完了这句话, 纪文轩竟然笑了,他说:“你可以打我的,发泄一下,不要什么委屈都藏在心理,这件事上,做错的是我,不是你啊。”   你看,纪文轩他就是这样,他能做那个伤害我的刽子手,也能做那个最贴心的知心人。   他是明知故犯啊。   我默不作声,掉头就走,这会纪文轩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我们一起吃了个过于沉默的早饭,纪文轩问我:“我的新年红包呢?”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我悄悄地给他包了新年红包了,而是没好气地回答:“没有。”   纪文轩“哦”了一声,过一会儿,才说:“那明天能有么?”   “明天也没有。”   “后天呢?”   “后天也没有。”   纪文轩撇了撇嘴,看着还有点委屈。   我一边想你做这幅委屈的模样给谁看,一边又忍不住说:“你也不差这点钱。”   “你给的红包带着你的祝福的,不一样。”   我瞅了他一会儿,他很无辜地回瞅我,最后还是我落败了,转身回卧室取了红包,塞到了他怀里。   他捏了捏红包,笑着说:“真好,今年又有来自萌萌的红包了。”   他这句话让我一瞬间回到了和他青梅竹马的时光。   我尽力克制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伸出手,问他:“我的糖呢?”   纪文轩打开了轮椅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红色的袋子,递给了我,说:“早就准备好了。”   我打开了袋子,看着一个个金色的“糖果”,不抱有期望地问:“这应该不是黄金做的吧?”   纪文轩低笑出声,说:“有一颗捏着软的是真的糖,剩下的都是黄金。”   “……”我有些无语,想把糖袋子丢还给他。   “我收了你的红包,你收了我的糖,这很公平。”   “哪里公平了?”   “你带给我的快乐,和我想带给你的快乐是一样的,萌萌,从今天开始,你永远都不必再为金钱而烦恼,这是我新年送你的祝福,也是送你的礼物,无关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份迟到的愧疚。”   “……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太多了,”纪文轩轻轻地说,“就比如,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起看完那场电影。” 第78章   纪文轩真的是一个很会说话、很会做事也很会哄人的男人。   我今天早上刚出事的时候, 气得恨不得打他一顿,气得想要撂挑子不干,但他一番操作下来, 我竟然还会觉得他可怜。   当然,他其实并不可怜,可怜的是被他骗得团团转、拿捏在股掌之中的我。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纪文轩,我真的玩不过你,你换个人玩吧。”   “我没有在玩你, ”纪文轩低声反驳,“我对你是真心的。”   “但我,被你这样的人真心喜欢上, 该说不说,也是一种灾难。”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们在一起, 你会过得很幸福自在。”   “我们不再一起, 我也会过得很幸福自在。”   ——要是真和你搅合在一起, 那可就未必了。   后半截话我没说出口, 但纪文轩应该是很懂的。   他一言不发,半响,他说:“我给你放个假吧。”   “啊?”我吃了一惊。   “你想去哪个国家度假, 我送你出去玩半个月,散散心、再回来, ”纪文轩停顿了一会儿, 又补充了一句, “带薪休假。”   “算了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身边离不开人,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可玩的。”   “可以去温暖的地方。”   “我会惦记着你,玩也玩不开心。”   这话说出口,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我有点想收回我说出的话,但已经被纪文轩听到了。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是真的亮晶晶的。   我特别受不了他这种时候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惜的那个人似的。   我真是……我明明想把他推得更远一些的。   “那我们一起去度假吧。”   他果然这么问了。   “还是算了,”我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过个年吧。”   “我怕你会不开心。”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每一天都会看到我。”   我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记仇。”   纪文轩低下了头,说:“对不起。”   “……也不用总道歉,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我很过分。”   “以后别这样就好了。”   “……”   纪文轩果然没答应我。   我是真的有点疲惫不堪了,我问他:“怎么能让你死心呢?”   纪文轩不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总不能为了拒绝你,火速去找个女朋友吧,那对人家女孩子也不公平啊。”   “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嗯,我知道。”   “那你别这样了,行吗?”   纪文轩这次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我几乎以为我能说服他了。   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做不到。”   我深深地看着他,有些失望,也有些了然,我同样低声说:“我也做不到。”   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做不到什么。   --   晚上睡觉的时候,纪文轩很自觉地去了客房,我知道他是想把主人房留给我,但我也不是这里的主人,没道理主人去住客房、我自己留在主人房。   他去客房,我也去了另一间的客房,但我睡到半夜,还是没忍住醒来,悄悄地去了纪文轩的门前,隔着门板听了听。   我没听到纪文轩的呼痛声,勉强松了口气,这才回了房间,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我们分房睡了十来天,头几天我半夜总会醒来,去他房间门口逡巡一圈。   后来,纪文轩晚上一直没出什么事,我也就改了这个习惯,一觉睡到了天明。   就在我渐渐适应了和纪文轩分开、独自睡觉的生活后,正月十四一大早,纪文轩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八点钟前推开自己的客房门,我察觉到不对,推门而入,在床上发现了烧得神志不清的他。 第79章   怎么说呢, 我一点也不意外纪文轩会生病,甚至在发现他生病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四个字“果然来了”。   纪文轩看起来是个很强壮的人, 但身体因为那场车祸垮得很厉害,他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也几乎不吃任何垃圾食品——当然不是因为他热爱养生,而是他不得不养生。   在他刚成年的时候, 除了黄赌毒不沾,其他的他可是玩儿了个遍。   不过现在身体垮了,只能戒了所有过去的爱好了。   他的身体要很精细地养着, 原则上来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我们俩分房睡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应该不小,这也是刚分房那几天,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现在他果然生病了,我甚至没多少惊讶的情绪, 而是近乎熟稔地拨通了医护团队负责人的电话, 然后一边挂着蓝牙耳机, 一边把纪文轩抱了起来——客房的条件不管多好, 还是要比主卧差一节, 主卧我天天都打扫,他生病了,还是回去睡比较好。   纪文轩在中途醒来了一次, 嗓子沙哑着说了句:“抱歉。”   我摇了摇头,说:“你生病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道什么歉。”   纪文轩就很虚弱地笑了笑, 然后把头向我的胸口方向靠了靠。   我也没有拨开他的冲动, 就这么一路抱着他,把他挪了个地方。   医生们来得很快, 各种检查设备别墅里也配备得比较齐全,推过来用就行。   纪文轩空腹抽了几管血,我和医生确定了纪文轩没有其他的空腹检查后,就见缝插针地哄着他喝了一碗蔬菜肉粥。   医生查了一圈,直接给他挂上了点滴,又开了一堆药。   纪文轩的其他下属去取药了,我留守在纪文轩的床前,主要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   纪文轩睡了一上午,我就陪着在床头坐了一上午,我感觉陪病人玩儿手机不太厚道,就从纪文轩的书房里拿了一本外国的侦探小说,低头看小说。   我阅读的速度比较快,很快这本书就看到了底,我翻完了最后一页,纪文轩还在睡。   他的脸色白得有点不像真人,我没忍住,凑过去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温热的,人没事。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纪文轩在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是看我,第二件事是看他左上方的点滴瓶。   我了然地问他:“想去洗手间。”   他“嗯”了一声,说:“你现在非常了解我了。”   “日夜相处,怎么会不了解。”   我一边抱着他,一边托举着点滴,将他从床上挪到了洗手间,然后别过了眼。   “怎么不看我?”纪文轩有气无力地说。   “身体都这样了,就别说话了。”   “我想看着你。”   “……老实点。”   “哦。”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把纪文轩折腾回了床上。   纪文轩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吃着饭,吃一口,看我一眼,像是拿我当吃饭的佐料似的。   我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又拿起了那本我已经看完了的侦探书,重新看了起来。   “要剧透么?”   “不用。”   “哦。”   我猜纪文轩并不是要和我讨论侦探书。   果然,纪文轩重新开了口,问我:“晚上可以陪我一起睡么?”   我翻了一页书,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他:“可以。”   他像是很惊讶我的回答似的,停顿了几秒钟,又问:“为什么?”   “怕你半夜悄无声息地死了。”   “哦。”   “我问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你问。”   “你是自然而然地生病的,还是自己作死病倒的?” 第80章   “自然生病, ”纪文轩轻笑出声,“我不会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毕竟人如果死了的话, 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开这种玩笑,”我皱了皱眉,“你会长命百岁, 以后也不会这么容易生病了。”   “真的么?”纪文轩很随意地问我。   我下意识地凑近了一点他,我说:“真的。”   纪文轩舔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开玩笑:“我会以为你要吻我了。”   “不会。”   “要不要来试试?”   “试什么?”   “吻我。”   我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拒绝, 刚想到一个,就听到他说。   “……算了,别过了病气给你。”   “你这也不是传染病。”   我反驳完, 意识到我的完美理由少了一个,现在拒绝, 就好像我嫌弃他似的。   “试试吧, ”纪文轩躺在床上看着我, “我现在很暖和, 你应该会喜欢的。”   “……只有变.态才会喜欢玩.弄发烧中的人吧。”   “哦。”   “你该不会就是这种变.态吧?”   纪文轩浅浅地笑了笑, 反问我:“你觉得呢?”   按我对纪文轩的了解,他承认的未必做过,否认的未必没做过, 但反问的,大概率做过。   我挣扎了一会儿, 勉勉强强把“人渣”这个标签从他的身上摘下来, 说:“我对欺负病号没兴趣。”   “凌.辱.欲在某种意义上, 是人隐藏的天性,”纪文轩凝视着我, “而你,是远超过普通人道德标准的好人。”   “……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吧。”   “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好人,甚至不算是个正常人,”纪文轩这句话说得很慢,像是在哄我,更像是在骗我,“你玩.弄我,不需要有太大的负罪感,你是在做好事啊。”   我摇了摇头,说:“别用你的神逻辑洗脑我。”   纪文轩又笑了,他说:“不要活得那么压抑,放纵一点。”   “再放纵,也不能伤害别人。”   “他们是自愿的,”纪文轩慢吞吞地说,“当然,我对你,也是自愿的。”   “生病了你就好好休息。”我不怎么愿意受他“洗脑”了,准备结束我们之间的对话。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很多人都想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但你不想看到。”   “即使我们之间是完全陌生的关系,我也不会想看到的。”   “我爱你。”纪文轩突兀地说。   ——也不算突兀,他好像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我不爱你,”这句话我也说了很多遍了,“你该找个和你性向一致的人。”   “如果你是女人,或者我是女人……”   “不爱就是不爱,和性别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试试的机会?”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回答他:“跟你试试了,和同意也没什么区别了。”   纪文轩没反驳这句话,只是笑了笑,又说:“晚上想吃炖牛肉。”   “我问问医生,看你能不能吃。”   “应该是不能吃的。”   “那你就老实养着。”   “你还是很在意我。”   他说了句废话,我瞅了他一眼他,没说几句刺他的话。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看来利诱是不成了。”   “当然不成。”   “那我该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我升起了警惕心。   纪文轩打了个哈欠,说:“还没想好。”   “那就别想了。”   纪文轩笑着摇了摇头,我伸出手,隔着空气怼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可真是个坏蛋。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我日夜照顾下,纪文轩养了小半个月才勉强好些,终于可以坐在轮椅上被我推出门了。   我在他生病的第一天就搬回了主卧里,我们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的争执,但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友达以上的亲密接触——至少表面上,我们之间恢复成了正常的朋友关系。   二月二龙抬头,纪文轩的发型师给他和我各理了个头,送走了发型师,我回到了房间,纪文轩正在看一份文件。   “要喝点咖啡么?”我问他。   “可以等一等,”纪文轩很随意地开口,“理了头发,年就过了。”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是啊。”   “那有些事,可以清算了。”   “清算什么?”我想到了纪文轩强吻我的事,暗忖纪文轩难道想让我清算他么。   “大年三十,你接到了谢薇的电话。”他笃定地说。   “是啊,那又怎么了?”我知道纪文轩会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但他又有什么立场不高兴,我的朋友给我打个电话,他吃哪门子的飞醋。   “你喜欢过谢薇。”   “对,”这没什么可否认的,“我告诉过你。”   “你现在还是很在意她?”这次倒是个疑问句。   我莫名其妙,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很在意她。”他用了肯定句。   “是,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谢薇入职的公司,是我名下的,她进保密项目,也是我吩咐下属做出的安排。”   纪文轩的话语很简洁,但信息量挺大的。   我想到了谢薇现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现状,想到了那场我等了很久的聚餐,想到了代替谢薇出现的纪文轩,甚至更远一些,想到了谢薇代替纪文轩、和我一起看的那场电影……   我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推测,但我不太愿意相信纪文轩会这么做,因此迟迟地没有开口问他。   纪文轩像是很有耐心,他把手中的文件放了下来,向前推了推,说:“你做过一段时间的行政工作,不妨替我看看这份文件,底下人草拟的,或许有疏漏的地方。”   我上前一步,看到了文件上面的红头——那是谢薇入职了八年的公司。   再向下,是《关于任命谢薇同志担任XX部门副经理的通知》。   谢薇在那家公司已经干了足足八年,能力也够,她早就该升职了,但每次有好的机会,总是比拼不过那些背景更深的员工、以及其他能力比她欠缺些的男性员工。   眼下,就有一个好的机会,全看纪文轩愿不愿意给。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问我‘你想要什么’。”   “谢薇不会愿意让我用自己的利益去换她升职的机会。”   “这家公司我去年的计划是裁员30%,这个计划拟定是在和你重逢之前,在发觉你和谢薇之间的关系后,我暂时中止了这个计划。”   我的背后升起了一丝凉意。   我甚至不太想看纪文轩此刻的表情,而是低着头,问他:“她不在裁员的名单里吧?”   “她在,”纪文轩的话语很平静,“经过部门领导推荐,部门同事内部测评,她在。”   “她的工作能力——”   “有时候,职场不是看个人能力的地方,这个道理,你也明白。”   我应该愤怒的,应该质问纪文轩的,但我好像又回到了当社畜的时候,变得软弱和无力起来。   “就算没有这家公司……”纪文轩没有打断我的话,但我自己说不下去了。   在现在应届生找不到工作、大批人失业的市场行情下,谢薇身上有女性、未婚、非本地人、无管理经验、学历普通这些标签在,很难立刻找到一份和现在公司规模、环境、薪酬和内容大致相当的工作,或者直白点说,她会面临漫长的等待期,新的工作也未必体面合适。   谢薇的家境一般,如果裁员名单里由她,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心灰意冷。   我知道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眼前的男人,但我真的不甘心祈求他。   “其实,如果你为谢薇牺牲了的话,谢薇也未必会高兴,她可能更倾向于自己解决遇到的困难,你们也只是朋友关系,你犯不着帮她。”纪文轩很“贴心”地给出了建议。   “那你为什么要把两个选项摆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看着纪文轩平静的脸,“你把谢薇的未来放在了我的手中,再对我说‘你犯不着帮她’,纪文轩,你真是虚伪啊。”   纪文轩看起来也没生气,他只是露出了很“真诚”的笑容,然后说:“我原本希望能够用她逼你的,但看到你会为了她的未来而委屈自己的时候,我又希望她在你心中不那么重要了。”   我深呼吸了几次,只感觉自己胸口密密麻麻地疼。   莫名地,我想起高考结束后,我顺着人群走出了考场。   我短暂地想起了纪文轩,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到他的身影,然后猛然想起,他已经离开了两年了。   我又拿起了手机,试图拨打他的号码,然后冷静下来,他已经和我断了关系了。   我的心空荡荡地,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瞬,我听到了来自谢薇的声音:“怎么低头走路啊,萌萌,我等你好半天了,我们一起去买冰激凌吧。”   于是,所有的遗憾与怅然被抛到了脑后,那个傍晚只剩下了冰激凌的甜和她明媚的笑。   算起来,我和纪文轩相处的时间,其实还不如谢薇和我相处的时间长。   我放弃了对她的单向暗恋,但这么多年的陪伴是做不了假的,她又怎么能不重要呢。   “……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我终于开了口。   纪文轩的笑容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好像是生气了,哦,不,他是真的生气了。   奇怪,明明被逼迫的人是我,认输的人是我,选择听他摆布的人是我。   他生气什么?   “……你就那么喜欢她?”这句话他说得似乎很艰难。   “已经不喜欢了,”我低声回答,“但她很重要,我希望她能过得轻松快乐。”   ——我想守护她。   这句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不能刺激纪文轩了。   纪文轩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似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发觉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唉?还以为他会发火的,没想到他情绪控制得还不错。   我等到他的指尖不再抖了,才开口问:“你要什么?”   “疏远谢薇,这期间每次见面需要征得我的同意,给你半年的时间,彻底和她断了联系。”   “好。”   “还有。”   “什么?”   “我们结婚。”   “你疯了?”   “你不同意?”   “我不想同意,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   “感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   “抱歉,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纪文轩用拇指尖敲了几下桌面,说:“婚期定在一年以后,如果到那时候,你依旧不同意与我结婚,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正想答应,却看到纪文轩的双手手指交叠在了一起——   “当然,这一年内,我们要以未婚夫夫的名义交往,原则上,你不能拒绝与我拥抱、接吻、以及发生性行为,萌萌,我知道我很过分,你可以拒绝我。”   “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你,更不想看到你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你的原则和底线。”   “抱歉,我很清楚我不该这么做,但我手中的牌已经只剩这一张了。”   “我知道,在分开住的这些日子里,你已经萌生了离开我的念头,即使这一次被我糟糕的身体状况打消了,但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选择走的。”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抱歉了,萌萌,我的底线条件无法让步。”   “用为期一年的以结婚为最终目的的交往,包括但不限于拥抱、亲吻、以及更亲密的性关系,换谢薇所在公司的裁员计划取消、谢薇本人的升职加薪、后续的能力培养及资源倾斜,顺利的话,她应该能在四十岁左右升任副总经理,真正意义上的跨越阶级。这个交易,你同意么?” 第81章   “……我想打个电话。”   我犹豫了很久, 终于开了口。   “嗯?”纪文轩微微睁大了双眼,看了我一会儿,了然地说, “你想和谢薇商量一下?”   “不是商量,”我斟酌着言语,“是想听听她的想法。”   “好, 我让那边安排,今天下午临时多一次对外通话的机会,谢薇如果在意你的话, 会给你打电话的。”   “嗯。”   说完了这句话,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纪文轩那边已经图穷匕首见,他不尴尬, 尴尬得反倒是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甚至不知道在与谢薇通话的这几个小时里, 我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继续干活么?那未免也太……了。   什么也不干?纪文轩的中午饭怎么办, 就这么饿着?   就这么饿着吧, 反正黑心的资本家, 饿一顿也不会死,再说,他一个电话打过去, 总有人给他送饭的,再不济, 定个外卖不也可以么。   我想是这么想着的, 临到中午的时候, 还是没忍住做了饭,然后去喊纪文轩吃饭。   我敲了敲门, 纪文轩喊了进,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他就坐在书桌的后面,维持着上午和我谈判的姿势,目光在看向桌面,仿佛这两个小时过去了,动也也动过似的。   “……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儿?”   纪文轩缓慢地抬起头,他看向了我,意味不明地说:“萌萌,你的善良会伤害到你自己。”   “不是我的善良会伤害到我,是你这样的人会。”   纪文轩没应这句话,而是问我:“来找我做什么?拿定主意了?”   “喊你下去吃饭。”   “你做饭了?”他有些诧异。   “嗯,下来吃吧。”   “……你真是。”   我猜他又要说我太过善良,也太过软弱,但等了几秒钟,他没说出口,而是推着轮椅,到了我的身边,说:“走吧,该吃饭了。”   --   这顿午饭我吃得没滋没味,但纪文轩倒是吃得还算开心。   也是,他是逼迫人的那一方,自然要比我更轻松些。   午饭吃完了,我把餐具扔进了洗碗机里,拎着水壶路过纪文轩,正想去花房浇花,谢薇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我想接电话,但手里拎着水壶,正想把水壶找个位置放下,纪文轩突然向我伸出了手。   我很自然地把水壶递给了他,他也很自然地接了过来,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我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哪里不对,正想给水壶另外找个地儿,又听纪文轩催促我:“接吧。”   我有些急促地接起了电话,忙乱间按下了扬声键,还没来得及恢复成听筒模式,就听见谢薇喜气洋洋地对我说:“萌萌,你干嘛呢,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   “……在工作。”   “嗨,工作是最重要的,萌萌、萌萌,我很快就可以解除封闭状态,能出来见你了。”   “那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分享给你。”   “什么好消息?”   “我升职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领导这次终于不眼瞎了,他说很看好我的才能,已经把我报上董事会了,今天就过会审核,审核后我就正式任职啦。”   谢薇的喜悦透过手机都能传递过来,室内静得可怕。   过了几秒钟,我才找到了我的语言功能:“恭喜你啊,谢薇,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嗨,任职之后还有六个月的考察期,要是达不到标,还是会被撸下去的,我得加倍努力才行。”   “多劳多得,工资谈好了么?”   “谈好啦,翻倍了,还给安排了一间单人宿舍,我准备回去就退了现在合租的那个小房子。”   “……也不用那么急,我记得你的租期还没到,可能要赔些违约金的。”   “新宿舍就在单位里,方便上下班,我受够了通勤时间了。”   “也是,升职真好呀。”我由衷地替她开心。   “是啊,升职真好啊!刚刚人力找我谈,我才知道中层领导有那么多隐藏的福利和可以报销的地方,我领导还告诉我,公司准备组建一个新的部门,我在她手上历练一两年,就有机会去那个部门当部门正职。我真的,我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好事,之前我还听了些风言风语,很害怕我会被裁员的。”   “你怎么会被裁员呢?”我扯起嘴角笑着安慰他,不经意间对上了纪文轩的视线,他暗沉沉地盯着我看,我也毫不躲避地回看了过去,“你那么努力,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别人欺负你。”   “哈哈哈哈哈哈,萌萌,我真的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   “萌萌,萌萌,我好想见到你啊,特别想和你一起一边撸串一边喝啤酒,然后好好聊一个晚上。”   “我也很想见你。”   “你真好,我……”谢薇不知道为什么,止住了话头,最后只能含糊地说,“等见面了,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要当面对我说,其实我想让她现在就说,因为我不确定,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但现在的通话是外放的,纪文轩也正听着,也不是聊一些私密话的好时机。   我只能低声说:“好,见面再说。”   “萌萌。”   “嗯?”   “如果我以后组建了新的部门,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干?我总觉得,纪文轩那边,不太安全。”   我也知道,纪文轩那边,不太安全。   但我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即使我知道她看不见。   我说:“做朋友最好就别做同事或者上下级,比较容易消耗感情。”   “咱们都多少年交情了,大不了我给你塞其他部门去。”   这姑娘,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就惦记着我的工作了。   “没事,我很好,你先照顾好自己,好好工作。”   “嗨,我没问题的。”   我其实很想和谢薇多聊几句,但谢薇那边似乎有人在叫她,她不得不带着些歉意地对我说。   “抱歉啊,萌萌,我得去忙工作了,咱们见面再聊吧,再见。”   我沉默了几秒钟,回了句“再见”。   她挂断了电话,我看着我的屏幕从亮着变成熄灭的黑。   我没质问纪文轩怎么没等我的决定,就提了谢薇的职务。   他总有理由的,我甚至可以帮他找个理由,毕竟走流程是需要时间的,他亲自下的决定,底下人自然不敢拖延,更何况,按照他的计划,我应该在上午就会有一个答复,如果我不同意,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会中止进度,我既然没有不同意,那就按流程继续走下去。   当然,如果我现在说我不同意,也好处理,就让人打电话通知谢薇的领导,谢薇的领导会很抱歉地把她叫到办公室,说经过领导办公室综合考量,还是要把这个机会换个别人或者延后这个机会的兑换时间,一番连捎带打的话下来,谢薇说不定还要自责怀疑是“自己不努力”。   人生来平等这句话没错,但人生来也伴随着不同的生产物料。   生产物料多的那一方,总是占据了更强势的位置。   逆风翻盘,从他人的手中获得生产物料的人的确有,但并不多。   有人处于剥削人的位置上,有人处于被剥削的位置上。   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则,很残忍,但的确如此。   我仰起头,看向屋顶的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纪文轩问我:“你要不要告诉谢薇真相,她是个好姑娘,不会想让你为她牺牲。”   “也不算牺牲,”我其实有很多难听的话可以冲纪文轩说,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好吧,其实是我真的不习惯伤害别人,“陪你睡一年,换她的前途和安稳,也值了。”   “你真的很在意她。”纪文轩轻轻地说。   “我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现在,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不对,比我亲妹妹还要更亲一些,”我不想露出软弱的一面,但我却不受控地哽咽了,“纪文轩,算我求你,能不能换个条件。”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掌摩挲着手中水壶的边缘,半响,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可以把谢薇从裁员的名单里拎出来,但她不会再有这次升职机会,作为交换,我只要第一个条件,你尽量减少和她见面,最好就断了联系吧。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   “……她真的很努力。”   “这个世界上努力的人多了去了,”纪文轩抬起手,牵住了我的手,我没有躲开,“你难道不努力么?但你依旧过不好,萌萌,你的身体和自由是很宝贵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用它们帮别人来换利益了。”   “……”我很想说,难道不是你把选项摆在我的面前,难道不是你逼我选择么?   “还不开心?”   “……没有。”   “这样,为了补偿谢薇失去了升职的机会,我让人力给她每个月加两千块,怎么样?”   我真想质问他,你拿人当什么,玩具么?   也真想对他说,谁要你的两千块,不要拿钱去侮辱人。   但我没办法替谢薇说。   我也很清楚,一个月多这两千块,谢薇多少能喘口气。   我攥了攥手心,低声说:“还有个宿舍……”   “啊,好,给她安排个宿舍,这样可以省一笔房租,”纪文轩捏了捏我的手心,“这样,虽然因为裁员的原因,部门副经理这个岗位临时取消了,但她任劳任怨、非常努力,现在的职级再升一级、做高级经理,虽然手下没人,但职级比她的同事要好一些。”   “她应该不会太难过了,萌萌,你也不会太难过了吧。”   我其实还很难过,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我没想过,我会利用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关系,也没想过,纪文轩会对我上这些手段——虽然在最后的一刻,纪文轩改了主意,没有把我逼到“悬崖”边缘。   纪文轩把手中的水壶还给了我,我正想拎着水壶离开,却见纪文轩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下属的电话。   他把之前和我交谈的内容,一一吩咐了下去,我没有走,听完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   “放心了”纪文轩问。   “……谢谢。”   纪文轩随意将手机扔向了大理石地面。   昂贵的手机翻滚了几圈,屏幕却完好无损。   他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我,他说:“甄萌,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我以前不太懂这句话。”   “直到我刚刚的那一瞬,才恍惚间懂了。”   “我想要你想要得发疯,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得到你。”   “但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听到你哽咽的声音,我又下不去手了。”   “我舍不得让你太难过,我有在努力地克制我的欲.望。”   “你可不可以,尝试一下,试着接受我?” 第82章   “挟恩图报, 纪文轩,这个‘恩’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   纪文轩“嗯”了一声, 似乎是在表示赞同,然后他说:“萌萌,你知道的, 我收手了。”   我当然知道,他收手了。   我跟在他身边大半年了,也算见识过他是怎么应对商场上的对手, 以及背叛自己的下属的。   冷酷无情都算是夸赞他了,他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在保留一些道德底线的前提下,称得上不择手段了。   我有听过他将他是怎么“拿捏”那个试图用感情来软化他、利用他的男人以及男人“真爱”的故事。   我一点也不怀疑, 他能再次做出这种事来。   其实刚刚我很绝望,不止绝望于我自己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更绝望于我高估了我自己在他眼中的地位、也高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可能在他的眼中, 我就应该听他的摆布, 而他做什么, 也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 我和路边的蝼蚁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在我绝望地快要屈从的时候,他又改了主意,选择放过我了。   可能这又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招数, 但也可能,是他真的舍不得让我太难过。   我思考了一会儿, 感觉后者的概率比较大。   人非草木, 纪文轩对我有情, 所以他选择放了我一马。   他愿意因为我的缘故再帮谢薇一些。   这个人情纵使是他硬塞给我的,我也得还。   但我不想拿感情来还。   所以, 我只能说:“抱歉。”   “应该说道歉的人是我,是我让你那么难过,现在还在祈求你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忖他竟然能说出几句人话了,这和刚刚的他完全不同,要不是我非常了解他,几乎要怀疑他有双重人格了。   我想了想,说:“我现在挺尴尬的,是真的,你看你这么对我,我应该甩头就不干了,这样比较有骨气。但我还是做不出这种事,一方面是出于感情的考虑,一方面也是出于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如果照顾你是一份工作的话,我起码得找到接任我的人,交接好工作,不至于出什么乱子,然后再离开吧。”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是天意如此,从提出离职、然后到了一个月的交接期,该走还是走吧。”   纪文轩竟然露出了苦笑,他说:“但我不想让你走。”   我瞅了他一眼,说:“我也没下定决心要走,再说,你刚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现在就走,也不太合适。”   “那就别走了。”   “但很尴尬哎,”我尽量用精准的话语来描述我的感受,“纪文轩,你把我架起来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换一个人,我会让对方不得不‘感激’我的。”   “但我是我,我不是别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试着虐待我几天,假装你报复了我,然后顺理成章地消气,把这件事揭过去。”   “……我做不到。”   “做不到虐待你。”   纪文轩仰着头看我,说:“所以,我说,你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你竟然对其他人没有施.虐.心。”   “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心理吧。”   “不必考验人性,听过斯坦福监狱么?”   “没听过,也不想听。”   纪文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说:“打我。”   我莫名其妙,反问他:“我打你做什么?”   “惩罚我。”   “……我有什么权利惩罚你?”   “我伤害了你。”   “那我就要伤害回去么?”   “……”   纪文轩看样子有些无语,他催促了好几次,我还是下不去手打他。   “你不愿意打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个残疾人,是因为我是你朋友,还是因为我是你雇主?”   “都有吧,反正我下不去手。”   “或者换个方式,我把我的卡送给你,你去刷爆它。”   “我刷爆你的卡做什么?”   “消耗我的金钱,权当我的赔罪。”   “我不需要这种赔罪,我也没有浪费金钱的习惯。”   当我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我能很明显地在纪文轩的身上看到无可奈何的情绪。   纪文轩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攥住了我的衣袖,他说:“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当然——   不可以——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抽出了我的衣袖。   “我该去做晚饭了。”   我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和理由。   我转过身,尽量压着我的脚步走得不那么快,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直到我的手触碰到了书房的门锁。   ——要自由咯!   下一瞬,我听到了“嘭——”地声响。   我没有转头,但我知道,那是轮椅翻倒的声音。   纪文轩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没有呼痛,没有求助。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轮椅翻倒绝对是他故意的杰作。   我听到了布料摩挲着地毯滑过的声响,无需闭眼、无需回头,我能想像得到他撑着身体、拖着双腿、向我的方向爬行的模样。   我知道我可以推开门、我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不去理会他的把戏、他的卖惨,凭什么我的善良要成为他操控我的□□。   也知道我可以转过身,我可以把他从地毯上抱起来,让我的善意肆意泛滥,选择原谅他的过错,但我做不到把我自己放在那么卑微而圣母的位置上,我多多少少,还是会埋怨他今天对我捅的这一“刀”,那么精准、又那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温热攀附上了我的右脚踝处,伴随着纪文轩的轻笑。   他温声说:“萌萌,抓住你了哦~” 第83章   我其实是很少看鬼片的, 倒也不是怕鬼,就是觉得,有些鬼片里的“鬼”很可怜, 生前遭遇了很多很多的苦难,死后也要成为反派,即使短暂地杀了那么几个人, 最后还是会被反杀、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在我眼里,人并没有比其他生物高贵到哪儿去,所以看鬼片的时候, 有时候我不会代入人的视角,生出了很多不必要的怜悯心,到最后看得心情苦闷, 而这种苦闷也无法对其他人说出——大概率会得到一句“你脑壳坏了吧”这样的回复。   我和纪文轩年少时一起看过几次鬼片,当我说出我的想法的时候, 纪文轩倒没有嫌弃我, 他只是挑了挑手中的电影片单, 问我:“那要不要看鬼成功复仇, 大杀特杀的片子?”   “……人太惨可能也不太行, 我可能就不喜欢这种血腥暴力、考验人性的片子。”   纪文轩很理解我的感受,具体表现在之后挑片子的时候,再也不挑鬼片了。   不过, 再没怎么看过鬼片,也知道鬼是很爱阴暗爬行的。   纪文轩的手握住我的脚踝的时候, 我不太合时宜地想到了“男鬼”这个形容词。   可是鬼是冰冰凉的, 人却是温热的, 热得人快要被烫化了。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真的不想放过我呀。”   “如果你够心狠的话,也不会被我抓住了。”纪文轩近乎平静地说。   你看, 纪文轩就是这样,明明姿态很狼狈,身体已经弯下去了,但他这个人还是“站着的”。   他要是痛哭流涕地求我,我或许会觉得他已经变了,变得太陌生了。   他偏偏这样,就像是面无表情地捅了自己一刀,然后问我“够不够啊”,不够可以再捅自己几刀。   我受不了他这样。   我受不了他的伤痛源自对我的所谓“赎罪”。   我希望他好好的,也希望他能多爱惜自己一点,不要为了我而变得狼狈不堪。   “松手吧,”我站在原地,“我不走了。”   纪文轩很听话地松开了手,我转过身,弯下腰,近乎熟稔地把他抱了起来:“摔伤了么?”   “没有。”   “破皮流血了么?”   “地面上有地毯。”   “破皮流血了么?”   “……”   他不正面回答,我就知道有了。   我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轮椅,抱着他去了隔壁的主卧室,熟稔地取出了医药箱、卷起了他的睡衣和睡裤,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他今天的睡衣睡裤都是深色的、面料也厚实,我卷起它们,才发现纪文轩有好几处伤口都在流血,还有好几处已经被摔得青紫。   我一边处理他的伤口,一边说:“这套睡衣破了好几个口子,扔了行么?”   “行。”   “不会很贵吧?”   “还好。”   “要是很贵,我就拆了面料,做个小手工。”   “也行。”   “你非要……做什么?”我含糊不清地问。   “想让你心软一点。”   “你这还真是阳谋。”   “我只是仗着你容易心软、仗着你很在意我罢了。”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他竟然还在笑。   我没说话,继续处理他的伤口,然后听他说:“即使在这种时候,你也不愿意多用些力气,压一压我的伤口,好让我疼。”   “我又不是变.态。”我没好气地回答。   “就不想报复我”   “算总账的话,你对我好的时候,比对我坏的时候要多一些。”   纪文轩没再追问什么了,近乎乖巧地任由我处理好了所有的伤口。   我用湿热的毛巾帮他擦了擦身体,顺便给他换了一套睡衣,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我也失去了做饭的心思,就定了一份我们常吃的外卖,然后守在他的身边玩手机。   其实,我不怎么爱玩手机,只是借助这个行为避免和纪文轩再多说什么。   我又怕他让我更心软一些,又怕他让我更生气一些。   ——他可是个谈判专家。   纪文轩竟然也说什么,他只是离我越来越近,最后问我:“我能枕在你的腿上睡一会儿么?”   我低头看他,他很无辜地看着我,仿佛今天这么折腾我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有些不耐烦,但说出口的还是:“随便你。”   他就爬了过来,把头枕在了我的腿上,有点重,但我没想着推开他。   我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手机,然后发现纪文轩的呼吸变得绵长,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我低下头,看到了他眼底的青黑,暗忖或许他昨晚睡得也不怎么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或许是在考虑该怎么和我谈谢薇的事,或许是在考虑该怎么逼迫我,或许是在考虑这之后,我们之间应该如何相处。   总之,他殚精竭虑,就是为了怎么“欺负”我。   我隔空捏了捏他的脸皮,有点想骂他“活该”、“自作自受”。   但气呼呼了一会儿,又生不出太多的气了。   我真的是一个很容易心软、很容易消气的人。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压低嗓子说:“下次你再这样,我真的不会原谅你了。”   纪文轩睡熟了,没有回应我。   我叹了口气,扯开了一旁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体上。   晚饭到了可以热了再吃,姑且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第84章   我很羡慕那种杀伐果断的人, 但我恐怕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其实过去的我,倒也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我坚信我自己是被父母所爱着的, 还会想着以后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回老家,找份工作、照顾父母, 也是挺好的选择。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打消了我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从家乡再次逃离的时候,已经清楚地意识到, 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能活则活, 活不下去,那也是我的命。   虽然这么说很尴尬, 纪文轩虽然很变态, 但的确是这些年来, 对我最好的人了, 没有之一。   除开他给我的高薪工作之外, 他带我出门旅游、帮我挑选衣物、关心我的身体、为我谋划未来,我要是有个亲生兄弟,也未必有他对我好了。   当然, 他做这一切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需要我。   他需要我的情感, 也需要我的身体。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其实也是我所需要的。   所以牵扯着我, 让我迟迟下不了决心离开,甚至最后在纪文轩采取过激行为, 近乎破罐子破摔地选择“原谅了”。   我和纪文轩表面上和好了。   我们依旧躺在一张床上,他也不采取什么过激行为。   我们依旧同吃同住,我依旧照顾他,他对我也还不错。   但这种和好有点像是在破了洞的牛仔裤上补了一个布料贴,表面上看是好的,但翻到内里,又会发现里面其实是破的。   冬天离开了,春天来了。   纪文轩给我涨工资了,然后把他名下资产清点的活正式分给了我一部分。   他总是用各种名义给我发钱,我又花不出去,于是就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不断上涨。   有时候我也会产生,要不就这样吧的念头,毕竟金钱的威力还是有点大,我应该是找不到比纪文轩更好的雇主了。   但我的道德感,以及耻辱心,还是无法允许我因为金钱,而选择纪文轩。   这期间,谢薇找我吃过一次饭。   我去赴约了,赴约前很认真地向纪文轩请了假,而且实话实说:“我去见谢薇了,然后也会告诉她我最近比较忙,以后就慢慢不联系她了。”   “联系也没什么,”纪文轩显得很好说话,“我知道的,你对她已经没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了,就是拿她当妹妹。”   “那你为什么……”   后半截我没说,但他应该是猜到了。   “我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纪文轩轻笑出声,“我会嫉妒,嫉妒你更在意别人,嫉妒你与别人的关系、较我更亲密。”   “……你真不太正常。”   “嫉妒心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有的人选择压制,有的人选择放纵,刚好,我有放纵的资本。”   我没说话,其实有点不高兴了。   “萌萌。”他喊我。   “啊?”我漫不经心地反问。   “做个心理准备。”   “什么?”   “谢薇可能会喊你结婚。”   “啊?”我吃了一惊,感觉纪文轩说的是天方夜谭,“她喊我结婚做什么?她又不喜欢我。”   我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想了想,又愤怒起来。   “纪文轩,调查别人是违法的,你不应该这么做。”   “没有违法,”纪文轩反驳了一句,“只是安排人‘打听’了一些八卦。”   “谢薇她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那是过去。”   “她也不可能选择我。”   “她爱过你。”   纪文轩抬起头,近乎平静地说。   我想反驳他“怎么可能”,话到了嘴边却止住了。   ——真的没有爱过么?   我不是傻子,我真的从未感受到么?   毕业那年,我放弃了平城的offer,选择了瓷城的offer,谢薇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我的宿舍下面,打电话冲我吼,你下来。   我下了楼,在楼前的花坛前,谢薇情绪激动地问我:“为什么?”   “……我爸妈喊我回去。”   “你回去就是个免费的保姆了,萌萌,平城的机会多,咱们班同学大部分都留在这儿了,咱们在这里打拼,不好么?”   “平城很好,”我不敢和她眼神对视,“但我得回瓷城,那里有我的家人。”   过了十几秒钟,谢薇才轻轻地说。   “……家人是很重要。”   我离开平城的那一天。   谢薇先是送我到了校门口,又硬是上了我打的车,送我去了火车站,到了车站门口,我想到这里就好了吧,她又非买了个短途票,陪着我进了车站。   我们一起坐在候车站的大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着墙上的分钟一点点移动,最后移动到了我们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我拎着行李箱刷着身份证过了闸机。   谢薇突然喊了我一声“甄萌”。   我转过头,问她:“怎么?”   谢薇沉默了几十秒钟,对我说:“没什么,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哦、哦。”   我不知道我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情很失落。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回到了平城。   谢薇原本想来接我,公司有事,最后没有来接。   我们重新成了关系亲近的朋友,仿佛从来都没有那些心动的瞬间。   她大概、也许、可能真的爱过我。   就像是我曾经真切地爱过她一样。   只可惜,我们之间有缘无分。   --   谢薇请我吃了火锅,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又一起去商场门口的广场上转圈圈。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很漂亮,在音乐最激昂的时候,谢薇对我说:“萌萌,我家里又让我相亲,我想了又想,我们彼此知根知底,也都年纪不小了,要不,咱们试试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让我听到,又像是想让我听到似的。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我会答应她,那时候我有一份写字楼里的工作,过得不算狼狈,我的生活计划里有结婚生子的选项。我觉得我配不上谢薇,但谢薇如果不嫌弃我,我也……想和她试试。我会努力工作的,也会把小家放在第一位。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我会拒绝她,我那时候自己都在挣扎求生,和她在一起只会降低她的生活品质,没必要人在泥沼里、拉着她陪我共同下坠。   而现在的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答应她的了。   我当然可以选择装作听不到,但我总觉得,这样对她而言,太不尊重了。   我抿了下嘴唇,低声说:“抱歉,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个决定和纪文轩有关么?”出乎我的预料,谢薇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是我感觉自己过挺好的,我不想结婚。”   “如果纪文轩知道你是来和我见面,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   “……那倒没有。”   “曾经有个女孩,给你写了一封情书。”   “啊?”我有些惊讶,我从来都没收到过什么情书。   “纪文轩拿着那封情书,拦住了那个女孩,对她说,是你说的,早恋是不可取的。”   我从记忆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到某一个寻常的下午,纪文轩陪我聊着聊着,很随意地问我对高中生谈恋爱的看法。   我那时候也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现在还是得好好学习吧,早恋是不可取的。”   这话的确是我说出口的,我也没想过,纪文轩会转达给那个女孩,还是用那样一种,伤害人的方式。   “……抱歉,这话的确是我曾经说过的。”   ——但我没看到过那封情书,也不会想让人把这句话传到女孩的面前。   “那个女孩很伤心,她一时之间真的以为,她收到了拒绝。”   “直到很久以后,她从你的种种表现里,才反应过来,你可能压根都没看到那封情书,你不是一个拒绝了别人、还能大大方方地和对方交朋友的人。”   谢薇的眼里有水光,我们终于避无可避地对视,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女孩究竟是谁,但谁都没挑破这层纸。   “萌萌,离开纪文轩吧,他一直在试图掌控你,我们一起走,去一个全新的城市。”   “你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是么?” 第85章   我无法说出我对她没有一点感觉这样的假话。   我曾经真的渴望过和她组建一个家庭, 也曾经真的幻想过和她一起逃离这座束缚我们的城市,找个压力不那么大的城市重新开始。   但我已经过了会渴望、会幻想的年龄了。   陌生的城市不止有诗与远方,更有一系列未知的挑战, 我和谢薇依旧要去工作、去面对。   如果现在选择离开,谢薇会被迫失去这份她已经熟悉的、涨了工资和职级的工作。   她未必会后悔,但我会自责。   人生在世, 变化莫测,可能我们现在感情很好、选择试试,一眨眼就会感情变淡、分崩离析。   爱情是很重要, 但也没有重要到去拿自己的人生去赌。   更何况,我们也没那么爱,甚至只能说“爱过”。   作为两个成熟的成年人, 我们都很清楚地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也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却迟迟没有更近一步的缘由。   两个在底层艰难求生的人, 结婚不会一加一大于二, 而是会面对更大的挑战——房子、车子、孩子, 哪个都不敢想, 哪个都不敢碰。   现在, 我们之所以脱离了那种狼狈的局面,并不是因为我们足够幸运、足够努力,而是因为纪文轩。   我并不敢高估纪文轩的人品和道德底线。   如果我们选择逃离, 法治社会,纪文轩倒不可能追杀我们, 但让我们过得不太痛快, 还是有可能的。   我想了很久, 想到的每一条,都是我不能答应谢薇, 我得拒绝谢薇。   但我回过神,看到了谢薇的眼神。   她像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一样,充满了信任地看着我。   我说不出任何分析利弊的话。   最后只能低下头,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抱歉,我喜欢上了别人?”   “谁?我认识么?”谢薇故作轻松地追问,“不会是你无中生有,编个虚拟女朋友来骗我吧。”   我张了张嘴,想到了我答应纪文轩要疏远谢薇的事,鬼使神差似的,我很自然地回答:“是纪文轩。”   说完了这句话,我的手攥了起来,我其实不擅长撒谎,但我这次竟然没有躲避她的视线。   她也并不是很惊讶的模样,只是轻轻地蹙起了眉头,说:“我没有想过,你会是双性恋。”   她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没有歇斯底里。   她别过头,看了一会儿夜空,然后扭过头说:“你们应该没有交往太久吧,要是我那天晚上,没有临时去封闭工作……”   她止住了话头,只是仰着头看我。   我不愿意为她编制一个幻梦,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还是会拒绝的。”   “你也不骗骗我,”她低低地抱怨了一声,抬起脚,踩了一下广场上的大号“钢琴键”,“算了,是我说得晚了。”   “我拿你当妹妹。”   “可我不想当你的妹妹。”   “哎……”   “萌萌,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纪文轩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薇看向了不远处的冰激凌店,说,“我给你买根冰激凌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应该很少了,毕竟你是有夫之夫了。”   我想说“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我做不到骗他,也只能低声说了句“好。”   谢薇的动作一顿,下一瞬又用大笑遮掩住了情绪,她说:“好啦,你就站在原地不要走,我去买冰激凌了,马上回来。”   “好。”   我目送她离开、进了冰激凌店,然后我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心有所感,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纪文轩”三个字。   其实不太想接的。   但又没有什么不接的理由。   我叹了一口气,按下了绿色按钮,然后听到纪文轩说:“想吃冰激凌?”   “……你监视我?”   “没有,那家冰激凌店是我的。”   “哦。”   “店里的冰激凌不好,我没让他们卖给谢薇。”   “哦。”   “其实是不想让你吃谢薇买的东西。”   “你这真是病得不轻。”   “如果你想吃的话……”   “算了吧,大哥,”我几乎是无可奈何了,“你正常一点,忙点工作的事,别盯着我看了。”   “哦。”   我看到了谢薇从冰激凌店里双手空空地走了出来,我挂断了纪文轩的电话。   谢薇走到了我的面前,耸了耸肩,说:“这家没有。”   “我们去找下一家?”   “算了,看来是没缘分,”谢薇摇了摇头,“我得回去加班了。”   “也别总熬那么晚。”   “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给你打个车吧。”   “不用,我自己叫车了。”   “在冰激凌店?”   “嗯,还有两分钟到。”   两分钟啊……   有很多话想说,但两分钟,好像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以后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谢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猜她已经知道了,以后我们应该很少会再见面了,“没事多留个心眼。”   “好,我知道的。”   车辆到了,我送她上了车,挥了挥手,很快,那辆车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听到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但我一点也不意外。   纪文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舍不得她?”   “嗯,原本以为我会挨打,但她竟然连骂都没骂我一句。”   “她是个好姑娘,”纪文轩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你也是个好男人,但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适不适合,不应该由你来评定,”我没有生气,只是单纯阐述一个事实,“纪文轩,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他叹了口气,伸手从我的后背扯我的衣袖,“我甚至不想来找你,但我忍不住。”   “为什么忍不住呢?”   纪文轩的手指从我的衣袖滑落,他的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因为很想、很想你。” 第86章   我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只能说:“以后不要难为谢薇了。”   “你需要我特地吩咐一句,让他们以后照看些她么?”   “……”我在犹豫不决, 又想说让谢薇自己打拼吧、她可以的,又想真的照顾下她。   纪文轩举起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通话结束后, 他的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手机转了一圈,倒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的模样了。   “萌萌,我并不是想让你求我, 只是想让你快乐一点罢了。”   我好像说过了很多次,纪文轩是真的很会说话。   “我的确快乐一点了。”我低声说。   纪文轩抬起双手,对我说:“可以抱抱我么?”   我其实是想抱一抱他的, 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纪文轩歪着头看我。   “如果我因为你帮了谢薇而感激地抱住你,那既侮辱了谢薇, 你也侮辱了你。”   “如果我没有帮你, 如果这些天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你愿意抱我么?”   “……”   “萌萌, 你愿意么?”   “回家吧。”我选择避而不答。   纪文轩放下了双手, 任由我推他上了车。   我们很快到了家,先是我陪他洗了个澡,又吃了顿夜宵, 夜宵没有冰激凌,我没问, 纪文轩也没解释。   我们带着同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没有什么睡意, 听了一会儿纪文轩的呼吸,他也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 我忍不住小声开口:“你还没睡?”   “嗯,你也没睡。”   “睡不着?”   “有一点。”   “为什么?”   “开心。”   “有什么开心事?”我问出了这句话,又意识到,他开心的源泉是今晚的事。   我有点想问他当年谢薇给我的那封情书的事,又有些顾忌,犹豫半天,也没问出口。   “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纪文轩平静地说,“和你长久地在一起,那就有长久的开心。”   “我……”   “嗯?”   “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故事……”   我简单地把谢薇和我说的故事,以“有一个女孩”的口吻说了说,然后问纪文轩:“你做过这件事么?”   “记不清了,如果那个女孩还记得的话,那就应该也没错,”纪文轩竟然很坦然地承认了,“我做过的亏心事有很多,忘得也快。”   “纪文轩——”我被这句话激怒了。   “为了达到目的,在法律的允许范围内,可以不择手段。”纪文轩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太在意他人的人,活得会更加痛苦和艰难。”   “但你在伤害她。”   “你在读高中,你不喜欢她,你会答应她的告白么?不答应的话,你会苦恼于该如何拒绝她,你会心生愧疚、闷闷不乐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在帮你解决麻烦。”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不是麻烦。”   “我只是把维护你的利益放在了照顾她感受的前面。”   “只是这样,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   “当然有,”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要是真的成了,你陪女朋友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该这样。”   “没什么该不该的,萌萌,我是个坏蛋,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反驳这句话了。   “你需要我去道歉么?”   “不需要。”   “你要是让我道歉的话,我也可以的。”   “你的内心没有一点歉意,当年没有,现在也没有。”   “对她没有,对你还是有的。”   “有什么?”   “我不应该限制你的社交,也不该破坏你的缘分。”   “道歉也不是真诚的。”   “嗯,只是为了哄你开心。”   “都这么大的人了,谈什么哄不哄的。”   “我想好好照顾你,但事实上,却被你好好照顾着。”   “你给了钱的。”   “要是不给钱,我过得惨兮兮的,你也会忍不住照顾我的,对吧?”   “嗯。”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不都会扶助弱小么,更何况,这个“弱小”还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我会保护好你的。”   “啊?”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话。   “萌萌,我能保护好你的。”   “……也不需要你保护。”   我们聊了一会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   就这样,春去夏来。   我和谢薇再也没见过面,连聊天次数也变得稀少,上一次联系,还是半个月前。   纪文轩和我之间关系渐渐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还是可以惬意地聊聊天。   他养身加健身的效果还不错,生病的次数变少了,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不算太多,就是双腿丝毫不见好。   其实照顾他这一年来,我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不少专业医学名词,基本可以看懂他的各项检验单。   那场车祸对他的身体影响很大,复健的意义也不大。   他的医疗团队倒是有建议过让他佩戴外骨骼,依靠机械的力量支撑着他的双腿站起来,然操控机械向前走。   费用虽然不菲,但对纪文轩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纪文轩当时就拒绝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轮椅,平静地说:“这种器械本质来说和轮椅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那种虚假的‘我站起来了’这样的心理安慰。”   距离我研究生开学还有两个月,我已经把老师给我的书单都看完了,对入学还有些跃跃欲试。   我读书的课程不算多,我的专业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实验,基本不影响我照顾纪文轩。   纪文轩没问我要不要考虑住校,我也没想过要住校的事。   我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和纪文轩,已经分不开了。   --   纪文轩处理好了集团的事物,带我去法国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点红酒,然后上床准备休息。   纪文轩突兀地问:“我可以吻你么?”   ——他规矩了几个月,又不规矩了。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明知故问:“你睡着了么?”   我没睡着。   “……你帮我把行李箱里的那个紫色的杯子拿出来吧。”   我知道,那是他的小玩具,我不记得我有装这玩意儿,可能是他自己装上的。   我没有动,但是开了口问他:“就不能忍一忍么?”   “很难忍。”   “在家里的时候……”   “背着你用的。”   他说得可怜,其实我应该打开灯,起床把他的那玩意儿拿上来,然后让他自娱自乐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出一个很冒犯他、也很冒犯我自己的问题。   “纪文轩,你想让我上你么?” 第87章   话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   纪文轩轻笑出声:“我更想上你。”   “哦。”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你会疯掉吧, 一个直男,如果被我威逼利诱到了那种地步。”   “……我不知道。”   人有时候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一些在动物身上绝不可能被容忍的遭遇, 人往往可以学会忍耐。   如果有人去找十八岁的我,对我说,以后有一天我要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 每周工作六天,动不动就要挨领导PUA甚至辱骂,我一定会觉得他说得是假话。   彼时, 职场环境还没有那么烂,我经常会在工作日的傍晚发现我爸妈提前回家,对他们而言, 工作只是耗费一段时间和一部分精力的事,不至于累到喘不过气来。   反而等我毕业之后, 仿佛一切都变了。   我收回了有些跑偏的思维, 又听到纪文轩说:“我不想毁了你, 我想让你好好的。”   “我说不出谢谢。”   “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只要你变得更好一些, 我的心情就会很愉悦。”   “为什么会愉悦?”   “因为我爱你。”   纪文轩很自然地诉说爱语,又抬起手,在黑暗中握住了我靠近他的那只手。   “……”我沉默以对。   过了一会儿, 我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的荷尔蒙还没有消退么?”   “没有, ”纪文轩轻笑出声, “每一天, 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一些。”   “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   其实对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但我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又感觉继续这么下去, 不太合适。   我不喜欢暧昧不清的关系,要么就是断得干干净净,要么就是更进一步。   但我不爱纪文轩。   更进一步,好像,也没办法更进一步。   那该走么?   我扪心自问。   我好像能列出100条理由不该走,但这么不上不下的,又的确不舒服。   “在想什么?”纪文轩哑着嗓子问我。   “……你又猜到了我醒着?”   “我的手指摸着你手上的脉搏,你的心跳很快。”   “你或许该去当侦探。”   “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专属侦探。”   “这笑话很冷,情话也很尴尬。”   “是还在想要不要上我么?”   “……”虽然有些偏差,但大差不差。   “可以试试,就当是回报我帮了你那么多。”   “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事。”   “但你的确在苦恼于该如何还我的人情,你知道的,我想要你的心,要不了心,要人也行。”   我不想答应他,但也没拒绝他。   我只是从他的手中抽出了我自己的手,然后说:“睡吧。”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纪文轩还在睡。   我掀开被子,然后发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像是在克制握着我的本能似的。   我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纪文轩其实也没那么烂。   他有那么多种方式可以达成所愿,但因为不想让我太难过,到底还是没有使出来。   他还是念了一些旧情的,只是我不知道这些旧情,什么时候会无法抵抗他愈发膨胀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我回过神来,然后发现纪文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盯着我看。   我看到他,想起上次他压着我亲,我狂吐不止的事了。   其实我也有点想弄清楚,我会吐到底是因为生理上的反感,还是因为他半强迫了我。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低声问我:“是想亲我么?”   我“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压下了上半身。   在我们的双唇距离两三厘米的时候,我停下了动作,有些犹豫不决。   “早上还没刷牙,或许味道不太好。”纪文轩轻笑着说。   我知道,这是一个递给我的台阶。   但我也有些任性似的,不太想踩台阶下来。   我“压”着我的头底下,让双唇相碰,然后闭上双眼,舌尖试探性地向里探了进去。   纪文轩近乎温柔地放我进去了,他的双手先是搂抱住我的腰,又逡巡到了我的脊背。   我不太会接吻,好吧,应该是很不会接吻。   我原本以为纪文轩会很熟稔地引导我。   但他竟然表现得很“笨拙”,有那么几分任由我施展的意思。   我只能一点点去试,靠着记忆里残留的影视作品的动作,靠着自身的本能。   不过,我有记得呼吸。   我亲他亲了一会儿,渐渐找到了一点乐趣。   他也渐渐变得配合和热情起来。   我不知道我们亲了多久,但我结束这个吻的时候,舌尖和嘴唇都有些发麻了。   大概、也许、可能,也没那么令人厌烦。 第88章   亲吻的确是一种会让人着迷的体验。   我的后脑皮会发麻, 也能感受到心脏跳动频率的加快。   纪文轩迟迟没有说话,我的大脑也不受控制地重复地想着发生的一切、我们唇齿相依的每一个细节。   我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轻轻地舔下了自己上唇的里侧,低声问:“要再试试么?”   我没说话,又凑过去和他亲了一轮。   这次我的双手不再规规矩矩, 而是回搂住了他的腰,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出乎我的预料, 他的身体竟然在抖。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快乐,还是因为……恐惧。   我默默把最后一个选项划掉了,他不可能感到恐惧的吧。   我们又亲了一会儿, 纪文轩的身体变得不可描述起来了。   他的双手紧紧地缠着我的背,我没有想帮他的想法, 毕竟他松开我就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难题了。   但他一直不松手, 也不敢太贴着我。   我一边亲他, 一边心想, 他是想让我心软, 然后起了叛逆心,就是不想帮他。   我又亲了一会儿,才与他分开。   他喘着气, 说:“帮帮我。”   “你可以自己帮自己。”   “不如你。”   我摇了摇头,说:“那是你的问题。”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可以帮你么?”   我想说“不需要”。   但莫名其妙地, 我看着他刚刚被我吻过唇, 萌生了一个算不上光明磊落的念头。   目前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局面,主要原因是纪文轩他不放手, 如果纪文轩能放手、愿意只和我做朋友的话,所有困扰我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怎么能让纪文轩选择放手?   ——他应该很清楚,我并不爱他,但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   要伤害他么?   不,他是个人,还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也不应该去伤害他。   那……羞辱他?   让他知难而退?   我的手指下是他温热的皮肤,我捏了他一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含笑地看着我。   他不介意用手,那么……   我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只看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我沉默了大概不到一分钟,但我感觉这段时间,对我而言很漫长、也很痛苦。   “你……”   “嗯?”   “没什么……”我想我的精神不太正常,刚刚竟然会萌生出那么荒谬的念头。   “那并不是什么荒谬的念头,”纪文轩突然出声,我看向他,只觉得他很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想和我更亲近一些,是么?”   “不是。”我快速地反驳。   “那你想折辱我,让我知难而退么?”   “……”   “来试试看,我没尝试过这种,或许我也会反胃得吐出来。”   “还是不用了。”   “试试吧,我也想和你亲近一些,让我遂了愿吧,更何况,如果我真的无法接受这种被掌控的、被压制的位置的感觉,我或许会减少一些对你的爱意的。”   纪文轩真的很会说服人,当然,我的立场也不够坚定。   总之……就奇奇怪怪地、迷迷糊糊地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我一开始不行,后来又行了。   中途我很多次想后退,但纪文轩用力地阻止了我的后退,让我退无可退。   纪文轩其实并不太适应这种角色,他有时候会难受到干呕,但他也真的是个狠人,即使眼角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下去。   我一直在和我的不可描述的本能做抗争,有时候,它战胜了我,有时候我战胜了它。   等到一切结束。   纪文轩低声说:“这一次我做得不太好,下一次应该就会很好了。”。   他又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舒服的。”   做那种不可描述的事,的确能给人带来感官上极致的快乐。   “那就好,我也是舒服的。”   “我们……”   “嗯?”纪文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咬了咬牙,对他说:“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的关系了。” 第89章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 我有一种我成了渣男的错觉。   但下一瞬,我又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扔到了脑后。   我和纪文轩的关系,有点像兔子和蛇。   蛇如果不吃兔子, 会继续饿肚子。   兔子如果被蛇吃了,那就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总不能因为想让纪文轩得到满足和快乐,就完全放弃我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吧。   我们已经突破了这一层底线, 如果再不喊停,最后做到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我说出了这句话, 大脑里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后果。   可能我会失去入学的机会,可能我会失去眼前的这份工作,可能我会失去和纪文轩之间的友谊, 可能我会连累谢薇的工作……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一段并不是出自感情,而是出自“感激”、“胁迫”与“妥协”的亲密关系。   我没办法和一个我不爱人的上床, 无论对方是男人, 还是女人。   刚刚发生的一切的确让我快乐, 但当快乐结束之后, 我又无比地恐慌和厌恶我自己。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而那时候的我,并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整个人的状态,实话实说, 有点吓人。   我没有打扰他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大概十分钟, 他重新睁开了双眼, 对我说:“你是想要一些时间再适应么?”   “不是。”我低声回答。   “你要拒绝我?”   “嗯。”   “不再想想?”   “我做不到,”我直视着纪文轩的双眼, “纪文轩,我做不到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   纪文轩又沉默了几秒钟,他说:“我并没有强求你做什么。”   “你会引诱我、劝说我、改造我,”我低声反驳他,“你也不会愿意真的放过我。”   “我们明天再聊这个话题可以么?我今晚其实真的很快乐。”   “恐怕不行,”我狠了狠心,还是把想说出的话说出了口,“我怕到了明天,我不会有说出这些话的勇气了。”   “可能你需要再想一想。”   “再想一想,恐怕就来不及了。”   “你想怎么样呢?”纪文轩近乎无奈地看着我。   “……”我动了动嘴唇,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留在我身边吧,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会让你变得更好,我会像照顾我自己一样、好好地照顾你,我们会组建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会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幸福而快乐。”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真诚,我也知道,他完全能做到他说的一切。   我的拒绝或许是不合时宜的、不识抬举的。   但我的内心一直在告诉我:“甄萌,你得拒绝,你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纪文轩,我想辞职了,我的工作,你找你名下的家政团队来接手吧,可以么?”   ——我原本是不知道纪文轩在我来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后来接手了一些账目,看到了过去的费用支出,也就知道了。   我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把一群人都赶出了自己的地盘,选择对外招聘男保姆,但他并不是真的离了我就没人照顾了。   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能活,我也没必要太把自己当成什么不可或缺的角色,背负起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责任。   我设想过很多种纪文轩的反应,但都没有猜中。   纪文轩近乎平静地说:“这事明天再说。”   “我今天晚上就想说清楚。”我并不想让步。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问:“你真的要抛弃我、离开我?”   我可以反驳他我只是不想和他那么近、不想再做他的保姆,但仔细想想,好像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区别。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对,我是想这么做。”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在我以为他会继续拖延、或者拒绝我的时候,他低声说:“我不会挽留你,那样太难看了,你要走,我明天就送你回国走。”   “……好。”   “你读书的钱,我会继续出,另外,我会送你一套房子和一辆车,权当是感谢你照顾我这些天了。”   “那倒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   “我想离开这座城市了,书也不必再读了。”   纪文轩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他问:“你要去哪个城市?”   “没想好。”   “是不打算告诉我么?”   “……”   “想躲得远远的,想一辈子都看不见我?”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的语气的。   我沉默以对,试图不要再刺激他,却忘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默认。   “萌萌,你可真是不听话。”纪文轩喟叹出声。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沉声反驳,“我已经不需要你给我的这份工作了。” 第90章   “萌萌, 你真的要狠心抛下我?”纪文轩像是很伤心似的,问了我一句。   “是你把我逼到了这一步了,”拒绝他, 我心里是不好受的,但再不好受,也要拒绝, “纪文轩,我是个人,不是你手中能摆布的玩具。”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过玩具。”   “你只是习惯了不把人当人看罢了。”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只是想让你在你身边。”   “然后一点点地将我吞吃下肚,让我习惯了你的一切,最后再没有任何勇气、念头和力量离开你的身边。   “留在我身边不好么?”他反问我。   “对一些人而言, 应该是很好的,但对我来说,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可能是因为愤怒, 也可能是因为我其实也有些舍不得纪文轩。   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 我真的很快乐,我差一点就要沉溺其中,不愿意清醒过来了。   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但长痛不如短痛,我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也一定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一句话, 然后我听到纪文轩说:“我可以放你走,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是让你当我一个月的床上伴侣, 你会同意么?”   “……”   我疯了么?我就是为了躲这个才下定决心要走的。   我看他的视线里应该流露出了类似的情绪,纪文轩竟然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叹息似的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换个条件吧。”我轻声说,像是在求他。   “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我愣了一会儿,有点不相信会这么简单,但还是低声对他说:“哥哥,求求你了。”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灯光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半响,他回答:“我答应你。”   --   后来的一切,仿佛都按下了快进键,我们从法国回国,纪文轩问我想什么时候离开,我回了句两周。   两周的时间足够我将手上的所有工作和纪文轩的团队交接完毕,虽然男保姆这份工作不是什么格子间的工作,但我的确是很认真地在做的。   纪文轩想让我继续去读书,但我一没钱支付学费,二来也真的不想留在平城,最后还是选择办理了退学手续。   我的导师人在国外没见我,但是打了个电话过来,只说:“你浪费了今年我的招生名额。”   我再三道歉,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钱的事不是事,她可以先借我学费。   但我到底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因为我并不清楚,这是她的好意,还是纪文轩的好意、借由她的口说出罢了。   纪文轩想给我车和房,在我拒绝后,又要给我一笔钱,我都拒绝了。   和我对接的HR还是之前的HR,他是带着想多给我发一些钱的任务来的,但我这次没让着他,还是坚持只要我理应拿到的那一部分。   ——我连纪文轩的话都不听了,连纪文轩的感受都不在意了,我还在意一个并不算熟悉的陌生人做什么?   我买了一张火车票,是去枫城的。   纪文轩耳聪目明,次日就和我说:“我在枫城有一套房子。”   “我也未必会定居在枫城,即使定居了,我也不想再接受你的馈赠。”   纪文轩有些怅然若失,他仰着头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这是想和我断了联系了。”   我有些想哭,其实也是强忍着泪罢了。   反正,这次离开后,大概率以后不会再见了,有些深埋进心底的话,也可以说出口了。   我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直白地说:“纪文轩,当年明明是我给你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你不回,是你主动和我断了联系的。”   “我那时候手机不在手里,我没有看到你发过去的最后一条消息。”   “不是那一次,”我摇了摇头,“是我们吵得最凶的那一次,头一天晚上,我说以后你别打电话了,你说,好。”   “后来第二天我说,你要是实在回不来,那我就去平城找你,但你一直没有回消息。”   “我回了的。”纪文轩轻轻地说,“是你一直没有再回我消息,我以为,你是不想再和我废话了。”   我非常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了,第一反应甚至是他在骗我。   我说:“不可能,我没有收到这条消息。”   纪文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问我:“谁能碰到你的手机。”   “……没谁啊。”   不对,还是有人的。   我的父母可以,除了我的父母之外,我的朋友们也可以。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消息?”   “我们吵架的那一天是五月二十三号,我回消息的时间是在五月二十四日,早上十点左右。”   “你口说无凭。”   “那天你在做什么?”   “学校开运动会。”   “你的手机在谁的手里。”   “……就那么放着。”   “谁帮你看着。”   “没谁啊……”   不,还是有人的。   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个灼热的午后。   当我跑完了800米,有个女孩走向了我,递给了我毛巾和水,还对我说:“刚借用你的手机拍了几张你的照片。”   “谢谢啊,谢薇。”   “嗨,谢我做什么。”   --   我整个人像是坠进了深渊里。   恍惚间,我听纪文轩问我:“真的没人么?”   “没人,”我下意识地选择隐瞒有可能是谢薇的真相,“我的手机就随手扔在了座位上。”   “哦。”   “你当年发了什么消息?”   “没什么,都过去了。” 第91章   “我想知道。”   “你知道了, 会选择不离开么?”纪文轩反问我。   我想了想,坦然回答:“不会。”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说:“那就算了, 都过去了。”   的的确确,也都过去了。   以前看电视剧,看到主角之间因为误会而分开, 总会替主角觉得遗憾,会设想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那现在一定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现在这种“误会”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倒也没觉得真那么遗憾。   毕竟我们之间的矛盾在前,所谓误会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心里觉得他是不愿意联系我了, 他心里也觉得我是不愿意联系他了,所以他不会打电话给我, 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他, 最后落了个“断了联系”的结局。   但时隔多年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我竟然还是有一点快乐的——原来直到当年分开, 纪文轩依旧那么在意我;原来我们当年相伴在一起的岁月里, 真心实意的不止是我,而是我们;原来我们都曾经为挽留这段情谊而试图努力过……   我释然地笑了笑,说:“你说得对, 都过去了。”   纪文轩挺直了上身,他的右手抓着轮椅的扶手, 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又不怎么高兴了。   我宽慰了他一句:“年少时的感情固然可贵, 但人长大了, 总会碰到更合拍的朋友,咱们都向前看吧。”   纪文轩没回答我这句话, 我猜他是不怎么高兴的,但他高不高兴,我其实也不太顾得了。   我要跑路啦~~~   好吧,也不算跑路,就是我该离开了。   我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离开前的事,也有在兢兢业业地“站好最后一班岗”。   纪文轩的情绪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变得沉默,有时候会沉默地看着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其实应该和他聊一聊的,但每次想开口前,又担心会节外生枝,拖着拖着,就到了预定好的、要离开的那一天。   我等到了纪文轩名下的专业团队入驻,交接完了最后几件工作,然后拖着行李箱去和纪文轩告别。   纪文轩人在温室花房里,正在喝锡兰红茶。   我看了一眼他手边的包装袋,才发现他喝的并不是他常喝的牌子,而是我买的、只供给我自己喝的便宜一些的红茶。   “你……”   “偶尔也要试试你的味道。”   纪文轩喝了一口,说:“这就要走了?”   “嗯,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以后希望你身体健康,顺心如意。”   “这么客套啊,”纪文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以手撑着下巴,“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放你走。”   “谢谢你最后选择放我走。”   “我有考虑过把你‘关’起来哦,”纪文轩的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开玩笑,但我知道,他从来都不爱开玩笑,“但那样的话,你会越来越不开心,甚至疯掉的吧。”   我没有反驳这句话。   “把你留下来,我会开心,你会不开心,让你走,我会不开心,但你会开心,萌萌,你教会了我怎么爱一个人,也教会了我去放手,让我爱的你能开心一些。”   纪文轩曾经对我说过很多、很多、很多的情话,但对我而言,只有这一句最动听。   我也有些想落泪了,看了一会儿花棚的玻璃顶,才勉强压了下来。   我郑重地说了声“谢谢”,纪文轩回了一句“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了这些,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硬着头皮,还是开口说:“纪文轩,我该走了。”   纪文轩叹了口气,说:“走吧,我不送你了。”   “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攥紧了手中的行李箱扶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我走得很快,其实是很怕纪文轩会叫住我的,但纪文轩一直没有叫我,我得以顺利地离开了花房、离开了别墅,也离开了纪文轩。   当我坐上网约车、到达车站的时候,才略松了松气,等上了火车,才彻底放松下来。   ——我知道,我终于自由了。 第92章   枫城是一个很美的城市, 我一下了火车,就喜欢上它了。   我拖着行李箱,打了个车去了之前预定好的酒店, 先是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才开始清点我的存款。   纪文轩送我的昂贵礼物和漂亮衣服我一个没拿,但是拿了几样并不贵的小礼物。   给他当了一年的男保姆, 工资加上奖金一共攒下了四十万——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对我而言。   当然,这些钱并不够买一套房子, 首付也勉勉强强,但租个房子,是足够了。   我准备在枫城玩上几天, 但在玩儿之前,我先整理了自己的简历, 向外海投了一圈。   ——我倒也不是个工作狂, 但人活着就要花钱, 想花钱就要赚, 想赚就要工作, 我的存款的确有一些,但也不够挥霍或者坐吃山空的。   海投了一批工作,按进度得到雇佣方反馈大概要三五天, 我开始按照某网站上面的攻略,开始游览枫城。   秋日的枫城很美, 银杏大道上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对情侣, 有年长的, 也有年轻的,有男女, 有女女,也有男男。   我的目光被一对看起来十八九岁的男男情侣抓住了,他们青春洋溢,眼里却仿佛只有彼此。   我的脚步没有停,很快就和他们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突兀地想到了纪文轩,不是曾经的纪文轩,而是现在的纪文轩,也不知道,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家政团队还适应么,有去上班么,按时吃饭了么?   我将这一瞬间的思念归咎于长期相处养成的习惯,或许两三个月,或许一个月,或许十天半月,我就会戒掉这个习惯,也就不会想起纪文轩了。   我可以做到的,对吧?   我逛遍了枫城知名的公园和博物馆,去了三四趟游乐场,尝遍了点评网站上推荐的各类美食,期间也去面试了几家公司,但都没有什么下文了。   我也没有气馁,将简历改了改,去投了保姆和管家类的职务,次日就收到了好几家雇主的电话,他们都很热情地邀请我过去聊聊,基本全都可以报销来回的路费。   我没有什么一定要重新回格子间的执念,对比了几家雇主后,选定了一家,和对方约定了第二天见面聊聊。   当天晚上,纪文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没接电话,而是选择了挂断。   下一瞬,他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与其去做别人的保姆,不如我给你安排个工作,事少钱多离家近。”   我看到这条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厌烦,而是竟然有点感动。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自我离开后,就会断得干干净净了。   纪文轩那个脾气,说得好听点叫霸道果决,说得难听点叫独裁冷漠。   他既然放了我走,按理说,就不该管我死活了。   但他竟然还想管,也没有逼我回去,还想给我介绍份好工作。   我十分感动,然后还是拒绝了,回他:“谢谢你的好意,我的路还是我自己走。”   发完了这条短信,我纠结了半天,又发了一条信息给他:“午饭吃了么?”   他的消息回得很快“吃了”,过了几秒钟,他又说:“我想你了。”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但不回消息,好像也不太好。   我纠结了一会儿,发了一条短信:“等过一段时间,就没那么想了。”   “别去做别人的保姆,我会心疼。”   “与你无关,你别再调查我了。”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没必要不不接受我的帮忙。”   “无功不受禄,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你不欠我的,我只是想让我喜欢的人过得好一点罢了。”   ——我只是想让我喜欢的人过得好一点罢了。   我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偷偷地停了一拍。   “……真的不用了。” 第93章   “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人。”   “啊?”   “男的孕期出轨, 女的正在哺乳期,你过去当男保姆,会很麻烦。”   “……不是, 你可以不查那么细的。”   “我总要弄清楚,你新找的雇主,会不会可能伤害到你。”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无法控制地担心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 倒回去回顾了一下我们之间的对话,然后感觉纪文轩整个人的状态不太正常。   不过可能因为他不正常的时候比较多,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我叹了口气, 说:“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   “你不可以。”   纪文轩这句话说得笃定,直接把我气笑了。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地蛔虫。”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纪文轩,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有事。”   “什么?”   “给你买了些东西, 一会儿记得接外卖。”   “……不是,大哥, 我不需要。”   纪文轩没回答, 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能见人的衣服, 然后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   “外卖员。”   我有点想说“我不要了”, 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打开了房门。   外卖小哥拎了两大包的日用品,我接过了它们,道了谢, 然后关上了门。   塑料袋的外包装上有小票,我看了看, 基本都是我能用上的东西, 原本想出门采购的, 现在是不需要了。   我打开了和纪文轩的V信,按小票的数字多一点赚了笔钱。   纪文轩过了几分钟, 才回了个问号。   “谢谢你帮我定外卖,钱你收下。”   “你知道的,我不缺钱。”   “一码归一码,还是收下吧,不然我用这些东西也不安心。”   纪文轩发了个“啧”,然后他把钱给我退回来了。   我正想再发一遍过去,我们的聊天窗口突兀地出现了一句纪文轩新的发言。   他说:“我想见你,可以么?”   “不可以。”这条消息我回得很快。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   “……我以为,我的意思你已经很明白了。”   “可我想见你,萌萌。”   “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不是已经放过你了么?”   “放过是指,你不要再关注我、不要再理会我、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联系我,我们之间变成完全陌生的关系。”   “那我是做不到的。”   我看着这一句话,一股无名的怒火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甚至有了摔手机的冲动。   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我手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颤抖着回了他一条消息:“纪文轩,你尊重一点我吧。”   “……你别生气,是我不对。”   隔着屏幕,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仿佛也能察觉到我的愤怒。   “你别来了,你要是来,我连夜就走,枫城也不待了。”   “但我很想你。”   “忍着,慢慢就不想了。”   “萌萌,刚和你断联那阵,我就是这么骗我自己的,但我骗不过我自己,该想还是会想。”   “你那么想,为什么不来看我?”   “大概是我太胆小了吧,我很怕看到你厌恶我的模样,也很怕我们都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那样的话,还不如让记忆停留在过去。”   “现在,也让记忆停留在过去吧。”   “我做不到。”   我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儿,一点又一点将我的愤怒压了下去。   “我明天就买票走。”   惹不起还不能跑么?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   我看那些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一般主角们分离总要拖延个几集,动不动就几个月后、几年后、十年后。   我和纪文轩分开,甚至还不到一周,他现在告诉我他在楼下。   “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我有些艰难地打出了这句话,按下了发送键。   纪文轩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说:“我上楼去找你,还是你下来找我。”   “我不想见你。”我重复了一遍。   “你是想让我就这么回去么?”   “对。”   “真的不见?”   “不见。”   我又等了一会儿,纪文轩没有回消息,我略略松了口气,升起了“他应该是放弃了”的念头。   然而,下一瞬,门口处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砰——”   “谁啊?”我明知故问。   “萌萌。”毫不意外,是纪文轩的声音。   我拿起了手边的凉白开喝了一大口,还是起身去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纪文轩坐在轮椅上,冲我挥了挥手,说了句:“好久不见。”   “……行了,人你也见到了,现在能走了么?”   纪文轩摇了摇头,说:“我进去,还是你和我一起走?”   我没说话,后退了一步,直接把门重新关了上去,顺便锁上了。   “我要睡觉了,你自便吧。” 第94章   我关门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怂的, 但是等关上门了,我就很理直气壮了。   的确啊,这是我租的房子, 我凭什么不能关门,又凭什么不能拒绝我不想见的人。   再说我够给纪文轩面子了,他跑到我门前, 我非但没有报警,反而打开门让他看了我一眼。   不是想看我么?那看一眼也就够了吧。   我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门口也没什么动静了,我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不安。   一方面,我的确害怕纪文轩会对我做些什么。   另一方面, 我又害怕纪文轩并没有走,就在外面干等着, 他身体不好, 别因为被我关在了门外, 而出什么意外。   我犹豫再三, 还是拿起手机, 给他发了一条V信。   “你人在哪儿?没在外面等吧。”   纪文轩回了句“没有”。   我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了他发来的新消息。   “我在你的隔壁,准备住在这里一段时间。”   “……不是, 我邻居呢?”   “给了一笔钱,他们很乐意腾出房子给我。”   我无语凝噎, 有点想问纪文轩玩这一套是不是在演电视剧。   只有电视剧里脑子有坑的霸道总裁才来这套进不了人家门, 就干脆住在人家隔壁的戏码。   我深呼吸了一会儿, 问他:“你就打算住在这儿了?舒服吗?有意义吗?”   “嗯,还行, 有。”   我的愤怒值已经爆表,几乎无法忍耐了。   我尽量克制了一会儿,回了他一句:“随便你吧。”   他回了一个哄我睡觉的晚安的表情包。   我盯着这个表情包看了一会儿,认出它是我去年发给纪文轩的了。   他还记得,我也还记得。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算安稳,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很多梦还和纪文轩有关联。   等我挣扎着睡醒的时候,抓起身边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半。   我和那位雇主约的是早上十点见,八点半出门比较合适。   我翻了个身,有点想继续睡,但脑子清醒得厉害,又实在睡不着。   我估计过一会儿我出门,大概率会碰到纪文轩或者纪文轩的下属。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我就有些头大。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没想着逃跑,但想起来房间里的垃圾还没有扔。   趁着现在天还黑着,屋外也没人,还是先扔个垃圾吧。   我套了一身睡衣,收拾好了房间里所有的垃圾袋,刚推开门,就和门外的黑衣大哥打了个照面。   对方看着面熟,主动和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您这去哪儿?”   “……睡不着,扔个垃圾去。”   “我帮您扔,您回去接着睡吧。”   “不用,我自己扔就行。”   黑衣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笑着说:“那我得陪您一起去了。”   “不是,你陪我去干什么啊?”我先是莫名其妙,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你在监视我?谁让你这么干的?”   “……”黑衣大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能让他这么干的,不用猜,就只有纪文轩这一个。 第95章   我最后还是自己扔的垃圾, 在黑衣大哥的陪同之下。   等我重新回到我的楼层的时候,纪文轩已经等在我的门口了,他穿着睡衣坐在轮椅上, 看见我之后,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这副模样,可真的是挺让人生气的。   我的内心略过了很多骂人的话。   最后我准备无视他, 回我的房间。   然后我听到他对我说:“生气了?”   “你说呢?”   我的话语里忍不住带着火气了。   “啊,”纪文轩笑了起来,“我没有限制你的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罢了。”   “纪文轩——”   我的声音高了八度,又意识到我现在是在走廊里,现在又是凌晨, 于是压低了嗓音。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再这样了。”   纪文轩“嗯”了一声, 指了指我的房间, 说:“进去聊?”   “……”我在疯狂地想拒绝他的理由。   “或者, 我们去我暂住的那个房间, 也可以。”   “……”   我瞪了纪文轩一眼, 推开了我自己的房门。   纪文轩自己摇着轮椅向前移动,越过房门的那一瞬间,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萌萌, 你还是那么心软,我既觉得庆幸, 又觉得难过。”   “你这就是传说中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么?”我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纪文轩心情很好似的, 边往里进边说:“萌萌,你的住处, 充满着你的味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我跟在了他的后面,手有点痒痒,比较想打他,不过我克制住了。   我反手关上了门,对他说:“你想和我聊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睡个回笼觉,”纪文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作为回报,我派车送你去你今天要见的那位雇主家。”   “如果我拒绝呢?”我又在明知故问了。   “你要拒绝我么?”纪文轩轻佻地说。   我真的很想和他吵一架,但我衡量了一下吵架之后的利弊,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争吵。   我气呼呼地回了卧室,纪文轩跟我一起进了我的卧室,我撇了他一眼说:“我的床小,你还是回去睡吧。”   纪文轩笑吟吟地说:“我们可以挤一挤。”   “我不想和你挤一挤。”   “嘘——”纪文轩比了个静音的手势,“萌萌,等睡醒了我们再吵架吧,现在的话,让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好吗?”   我思考了几秒钟,没找到比这个方式更好的方式,于是脱了鞋,直接上了床。   纪文轩将轮椅挪到了床边,有些吃力地向床上爬,我冷眼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起身扶了他一把,把他连拖带抱弄到了床上。   ——已经搭了把手,就没办法不再搭第二把手了。   我的床上只有一床被,枫城的早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冷的。   我从衣柜里取出来另一床被子,正在抖被子的时候,就听见纪文轩突兀地在我背后说了一句。   “萌萌,你可是真贤惠啊。”   我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说完了这句话,我把被子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恶狠狠地说:“你自己抻平。”   纪文轩“哦”了一声,有些乖巧似的,但他又笑了。 第96章   纪文轩慢吞吞地抻平了被子, 躺在了我的身边,然后轻飘飘地说:“从你走后,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要怪就怪你自己。”我没好气地回答,“啪——”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灯。   我租住的这个房子装修比较简约,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灯带, 关上了灯,室内就一片漆黑。   我按亮了手机屏幕,借着细微的灯光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躺在了纪文轩的身边。   我闭上了双眼,说:“我要睡回笼觉了,不准抱我, 也不准说话。”   “哦。”纪文轩好像很委屈似的,但是他答应了。   我以为我会辗转反侧, 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一大堆, 然后睡不着觉。   但事实上, 在纪文轩“哦”之后没多久, 我就陷入了香甜的梦里。   等我再睡醒的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具体梦里的情况了,我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着的纪文轩,他的眼底有些青黑——看来没撒谎, 的确最近睡得不太好。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从床上爬了起来, 洗漱之后, 简单吃了个早饭, 就准备出门了。   纪文轩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我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把他推醒、再把他从我的房间里撵出去。   最后我发现, 我是真的做不到。   即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即使纪文轩把我气得想笑,即使他在我的底线上反复地跳着disco,我还是没办法做到对他不好。   恍惚间,我明白了他昨晚说的那句话的含义,我的心软,对他而言是幸运,对我而言是不幸,但偏偏我改不了。   我惆怅了一会儿,还是出了门,黑衣大哥这次成了我的司机,好在他有分寸,只是把车停在了目的地的小区门口。   我进了小区,和那位寻找男保姆的雇主见了面,聊了半个小时,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得到了不被录用的结果。   而我被拒绝的理由是“小伙子你长得太帅了,我不太放心让你长期和我太太相处”。   我不知道真实的理由是不是这个,但我只能接受。   出了小区门,黑衣大哥还在等我,我上了车,问他:“你贵姓?”   “免贵姓王。”   “哦,王哥。”   “要出去转转么?”   “为什么?”   “纪先生还在睡。”   “他睡他的,我还不能回我的家了?”   “能回。”   “那就回吧。”   “纪先生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王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都是内幕消息。”   “……”我有点无语,索性就不说话了。   我到家的时候,纪文轩果然还在睡。   我拿起了手机给自己定了个外卖,准备中午自己吃外卖,至于纪文轩?   他要么让他下属给他做饭,要么订外卖,要么出去吃,再不济,那就饿着。   反正我是不想给他再做饭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门被敲醒了,我拿到了我的外卖,但看了一眼袋子和小票,忍不住说:“这不是我的外卖。”   “这是你们的,”黑衣王哥神出鬼没地出现了,“是昨晚纪先生吩咐定的。”   “……那我的外卖呢?”   “取消了。”   “……你们怎么做到的?”   “您下单的外卖平台,最大的股东是纪先生。” 第97章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无话可说。   我接过了外卖, 把自己的那一份拿出来吃了起来,吃到了一半,纪文轩睡醒了, 简单洗漱之后,他坐在了我的餐桌边,和我一起吃午饭。   他没问我的面试怎么样, 我也不想说,其实我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有可能是纪文轩弄黄了我的工作,但我没有证据。   吃完了午饭, 我拎着外卖包装准备扔垃圾,这次站在门口的不是黑衣王哥,而是另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全程沉默地陪我扔完垃圾, 临回房间前,我没忍住, 问了句:“王哥呢?”   “吃饭去了, 我们轮个班。”   “哦。”   我回了房间, 发现纪文轩在接电话, 从只言片语中判断, 应该是公事。   如果我们还是在他的别墅里的话,这时候我会给他泡一杯茶或者冲一杯咖啡。   但现在我们是在我租的房子里了。   我一开始是想压根不管他的,后来看他越说嘴越干, 没忍住,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   他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 有些吃力地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   那模样有点惨, 我只看了一眼, 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纪文轩这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打完电话, 就要去洗手间。   我租的这个房子很小,洗手间的门不足以让轮椅进去,里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让纪文轩借力的设施。   我想出门去喊纪文轩的工作人员帮忙,纪文轩叫住了我,他说:“萌萌,你真不能帮我一次么?”   我特别想说不能,我也真说了不能,但我的视线对上纪文轩的视线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难受。   我也不知道,纪文轩他行动不方便、他处境尴尬、他难受,我跟着难受做什么。   但我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   到最后,我还是半扶着半抱着纪文轩,让他上了厕所。   纪文轩趴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搂着我,他说:“萌萌,你这么好,你让我怎么能不爱你。”   “……你闭嘴吧,一会儿尿我身上了。”   “你会嫌弃我么?”   “……”   “你不会。”纪文轩近乎笃定地说。   解决完了他的生理问题,我开始委婉地向他下逐客令,纪文轩却当做没听见,非但没有想走的意思,还指挥他的下属递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然后他躺在我的床上,直接开始办公了。   “……”   好气,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算了,惹不起,总可以躲得起吧?   我准备出门溜达一圈,纪文轩头也没抬,直接说:“让司机接送你,记得回来吃晚饭,有你喜欢的牛排。”   “……我晚上不回来了。”   “那你要去哪儿。”   “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你晚上住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他这句话直接把我弄破防了。   我站在原地,压了一会儿情绪,但还是压不住,我说:“我不想和你一起住。”   “我想。”   “纪文轩,你神经病吧,”我控制不住,终于说出了讥讽的话语,“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说我不想和你一起住,也不想看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这么做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啊。” 第98章   “我知道啊, ”纪文轩甚至点了点头,“你可以报警的,但你舍不得。”   我抬起手, 手指都在抖,我说:“你真是无耻至极了,你没有羞耻心的么?”   “我的确没有, ”纪文轩甚至笑了笑,“我的尊严早就被碾压成灰了,为了爬到现在的位置, 我用尽心机、不择手段,为了能达到目的,我可以任由他人欺凌辱骂, 反正终有一天,我会报复回去。”   “萌萌, 你可能觉得, 你说我几句, 已经很过分了, 但对我而言, 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你对我没有恶意,你只是想推开我,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 我不会觉得难过,甚至会觉得你有些可爱。”   “我爱你的一切, 即使你辱骂我, 厌恶我, 我也甘之如饴。”   纪文轩的这些话把我弄无语了。   我缓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疯子”。   纪文轩不怒反笑, 他说:“我的确是个疯子,是你一直在美化我,以为我是个正常的人罢了。”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我一言不发地向外走,纪文轩没有再阻拦我,当然,也没有阻拦的必要。   毕竟,他的下属会紧紧地跟着我。   我在那天晚上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我身上有钱,当然哪里都去得,问题是我去哪里,纪文轩就跟到哪里,还不如回去呢。   我推开了出租屋的房门,然后发现桌子上有两碗面,热气腾腾,显然刚出锅不久。   “哪儿来的面。”我有了猜测。   “我做的。”纪文轩温声回答。   在那一瞬间,我升起了一丝恶意,我想了一下,如果我把这两碗面条当着他的面倒进垃圾桶里,他恐怕很难维系现在的温和从容,说不定会破防到歇斯底里。   我走到了餐桌旁边,我的手触碰到了面碗,我端起了它。   纪文轩静静地看着我,我们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我反应过来,纪文轩或许知道我有可能会扔了这碗面,他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他在赌,赌我足够心软,心软到不愿意辜负他的心意,不愿意让他太难过。   这碗面其实不重,但我却做不到举起它,将它倒进垃圾桶。   我重新将它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说了句“我不想吃”,然后扭头去了洗手间洗漱。   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双手,冲刷着我的脸颊,我关了水龙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熟悉又陌生。   我的大脑里堆积了很多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好像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处,无处可逃、无处可避、无处可藏。   我是不想继续和纪文轩搅合在一起的,但如果离开的代价,是让我重重地捅纪文轩一刀,我又是不愿意的。   也因为不愿意,所以我做不到。   我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看到纪文轩在吃面。   “……咕噜。”我晚上没吃饭,肚子饿了。   “来吃面吧,”纪文轩温声说,“不是我做的,是我点的外卖,也没必要那么嫌弃吧,大不了吃完了面,你把钱转给了我。”   纪文轩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台阶。 第99章   我没顺着台阶下来, 我自己去了趟厨房,泡了一碗泡面,然后端着我的泡面, 到了餐厅,坐在了纪文轩的旁边吃泡面。   纪文轩看起来也没有生气,依旧是笑吟吟的, 他只是一边吃面条,一边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拒绝了我一次, 总不能拒绝我一百次。”   “有精神病建议你去看看,越拖越严重。”   “多谢你的关心,你也知道的, 我经常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知道。”   “我的个人支出里有这一项。”   “我整理你账目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个。”   “哦, 我的确是个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精神病患者, ”纪文轩轻描淡写地说, “不过控制得还不错, 一般情况下, 不太需要药物辅助。”   “什么时候发病的?”我这该死的好奇心。   “早了,十八九就这样了。”   “……”我忍住了安慰他的话语。   “因为这里有毛病,”纪文轩敲了敲自己的大脑, “我的很多越界行为,是不受监管的, 所以, 萌萌, 你报警了,大概率也是我们商议和解的结果。”   “……”我没想过报警, 我不想让纪文轩留案底。   “当然,我知道,你足够心软,你下不去手。”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纪文轩,你这样逼我,我要么会发疯,要么会想死的。”   “你不会。”   “……我为什么不会?”   “你的性格特点注定了你会选择妥协和适应,而不是走向自我毁灭。”   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颓然地问他:“你就不能放我一个人待着,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活么?”   “我放过了你,谁来救我?”纪文轩轻轻地问。   “你总会碰到一个真的爱你、你也爱他的人,他会来救你。”   “碰不到了。”   “怎么碰不到了。”   “我再也不能像爱你一样,去爱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你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甄萌,你以为我只爱你这一年么?”   “……”   “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挤出了一句话。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第100章   我说完了这句话, 一开始是很不好意思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我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纪文轩即使爱了我很多年,但他既没有过来找我, 又没有守身如玉。   那在我看来,他的爱等同于一个寂寞,只感动了他自己, 并没有感动我。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并不奢求你的爱,我只希望你能够留在我的身边。”   “我想, 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了,”我郑重地回答,“纪文轩, 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那就放过我吧。”   纪文轩以手扶额, 轻笑出声:“萌萌, 你看我像是这种好人么?”   我认真看了看他, 不得不承认:“你不是。”   “和我回去吧, ”纪文轩平静地开口, “我离不开你。”   “我不想和你回去。”   “那就换我留下来。”   “……”我是真的无语,一言难尽地看向了他,他倒是很坦然地回看着我。   “如果我拒绝和你走, 也拒绝你留下来,你准备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直白地问纪文轩。   “睡吧, 明天再讨论这个问题。”   我是真的没想到, 纪文轩竟然会选择鸣金收兵。   “……如果我想今天就谈呢?”   “很晚了, 我们该睡觉了,你不困么?”   “困, 但更想让你离开我的房子。”   “……”纪文轩沉默了几秒钟,说,“现在是我的房子了。”   我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买了这套房子?!”   “嗯。”   这真是荒谬绝伦,我仰着头看了天花板十几秒钟,勉强消化了这条信息,然后我说:“那我明天就搬出去。”   我倒是有点想说今天就搬出去的,但午夜的打车费太贵,东西还要一件件收拾,我实在没勇气连夜搬走。   “即使换新的地方,也不过是重复现在的流程,萌萌,我们一步到位,要么你和我一起回去,要么你随机找个地方,我陪你定居在那里。”   “为什么要我去做选择,而不是你选择滚出我的世界?”我忍不住去质问他。   “因为我有拒绝的权利,而你的软肋太多、很难拒绝,”纪文轩近乎柔和地开口,“在这个世界上,我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你,而你在意的人却有很多,但我不想逼迫你,萌萌。”   他嘴里口口声声说着“不想逼迫”的话语,但却实实在在地做着逼迫我的事。   我知道他能做得到,他也知道我因此而动摇踌躇。   “强扭的瓜不甜。”   “但至少,瓜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会恨你。”   “恨也是关注,我甘之如饴。”   “我想再仔细想一想。”   “所以,我刚刚想让你睡醒再聊这些事,你睡不好觉,即使是为我,我也会心疼。”   “……真心疼的话,你就不会逼我了。”   “我会让你过得幸福,远比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闯荡来得幸福。”   “会觉得幸福的人,只有你。”   “你现在没有爱的人,有朝一日,或许会爱上我。”   “谁会爱上一个囚禁自己、逼迫自己的人?我又不是受虐狂。” 第101章   “但你足够心软, 心软到像我这样的坏人,会有可乘之机。”   我思考了一会儿,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反驳纪文轩, 最后也只能说:“睡吧,明天再聊。”   “晚安。”   --   这一觉我睡得不算安稳,半梦半醒之间, 总感觉有人在缠着我,等睡醒之后,才发现纪文轩的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他依旧在睡,睡得还很沉。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挺好看的, 而且我并没有想把他推醒的想法。   我是不讨厌他这个人的,尽管我很讨厌他的行为。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问我:“你醒来多久了?”   “没多久。”   “怎么不叫醒我?”   我无话可说, 索性保持了沉默。   “舍不得?”   我想反驳他, 但对我而言, 撒谎有一点难。   纪文轩看了我一会儿,说:“我想吻你。”   “不行。”   “所以,我只是想一想。”   他的视线仿佛有实质一般, 盯着我看了又看,我的脸颊也不受我的理性所掌握, 渐渐有些发热起来。   “……或许是我做错了。”   “什么?”   “温水煮青蛙的话, 说不定你会真的爱上我。”   “……我是个直男。”   “没和女人上过床, 不排斥男人的靠近,也算不上很直男。”   这话他说得过于直白, 我没忍住,抬起手,捏了他脸颊一下。   他任由我捏,等我捏完了,才说:“如果你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的话,可以用‘我们相爱’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假话说了一百遍,也不会变成真话。”   “会变成真的。”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   纪文轩自嘲地笑了笑,很平静地问我:“和我一起回去吧,好不好?”   “我还没有想好。”   “你的社保我还没有让人移出,现在回去的话,这个月算全勤。”   “你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像那种裁了人又后悔的老板。”   “我巴不得你在我身边干一辈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他一个有些直白的问题。   “我这次回去,想走还可以走么?”   “可以,”纪文轩笑着回答,“只是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去找你。”   我知道我内心软弱、举棋不定,很容易被人欺负,也很容易被人辜负。   我知道我意志不够坚定,做不到强硬地对抗他人,坚持自己的原则。   我知道纪文轩不是一个好人。   我只是找不到什么其他的途径,发觉反抗起来实在太累,而我也并没有那么抗拒和纪文轩回去。   就像我曾经遇到了很糟糕的工作,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该辞职选择离开,但因为做得时间太长了,就很难升起改变现状的念头,总是将就着、将就着,直到事态滑向更加糟糕的地步。   和纪文轩在一起会变得更糟糕么?   大概、也许、可能,不会的吧。   纪文轩会让我不自由,但从和他重逢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让我变得更好。   他对我真的很好,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纪文轩抬起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终于下了决定,我说:“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 第102章   纪文轩拍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嗯”了一声,然后说:“你的研究生录取资格也保留了,现在回去, 修整一段时间,就可以直接上学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我想了想,回他一句“多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原本该顺顺利利、没有任何波折地去上学的,都怪我太心急了。”   纪文轩这番话说得太像个人了,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暗忖他或许是因为人得偿所愿了,因而才显得这么“大度”、“不计较”起来。   我不说话, 纪文轩又叹了口气,说:“以后叫家政公司多来几次, 你是我的恋人, 不应该总被家务琐事缠住精力。”   “那倒也不用, 如果我什么都不干, 拿你的工资会觉得不安的。”   “你未来可以更侧重资产管理些, 那些纯体力的活,就不要多干了。”   “管理你的资产?”我反问他。   “你是我的太太,这些当然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说:“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要和你结婚。”   “作为我的男朋友,也可以做这些事。”   “也不记得我答应过做你的男朋友。”   纪文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说:“你答应和我回去了, 我想多给你一些东西。”   “但我并不想要。”   “你值得, 你配享有这些。”   “……”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了,索性闭上双眼, 假装我睡着了。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问了个我不太好不回答的问题:“今天就回去怎么样?”   “这么早?”我有些诧异地睁开双眼。   “枫城你玩得差不多了,如果没玩够,还想去哪个城市,我们可以一起去。”   “算了,还是回去吧。”   既然已经做了回去的决定,再拖延时间,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温室花棚里的花不知道该怎么样了,已经到秋天了,衣柜里的衣物也要重新摆放一遍了,导师让我看的书还差一些没有看完,纪文轩这家伙每月一次的体检也要安排上了……仔细想想,还有很多任务亟需我回去解决呢。   得到了我的同意,纪文轩像是很高兴似的,他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说:“谢谢你愿意和我回去。”   “哦。”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倒也不用。”   “需要的。”   “……”   --   我和纪文轩匆匆吃了个早饭,搬家公司就上门来帮我们收拾东西了,而我们人则是被车辆接走,直奔机场。   纪文轩的团队已经提前申请好了私人飞机的航线,我们到了机场就直接上了私人飞机,纪文轩要去忙着开会了,他攥了攥我的手,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转头转着轮椅去了会议桌。   我找了个离他有些距离、但能让他抬头就看见的位置坐下,翻开了平板,准备和纪文轩的家政团队对接下这些天的工作。   然而对接工作只做了不到十分钟。   原因无他,纪文轩在我离开的当天,就让他们所有人离开了,他们没有做任何工作。   那他这些天是怎么吃饭的,怎么洗澡的,怎么照顾自己的?   我抬起头,想问纪文轩。   纪文轩已经开始开会了。   我重新低下头,发现与我对接工作的那人发来了一条消息:“纪先生应该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取代您的位置,好在您回来了。”   “……”   我在这一瞬间,想到的却是,纪文轩在放走我的那一天,已经在想怎么把我弄回来了。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放我走。 第103章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 曾经听人说过,生活就是一场强制,无法反抗的时候, 只能选择躺平。   当时我听了是随意一笑的那个,现在我却很难笑出来了,因为我成了那个被强制的人。   平心而论, 纪文轩对我的手段算不上严苛,他只是太了解我,也太会拿捏我。   而我也没有那么坚定, 那么抗拒。   这有点像弹簧理论,压弹簧不能压得太狠,会反弹, 压一下就要松一松,松一松就能继续工作了。   我走了一回神, 继续去干手上的活, 等预约好了□□的家政团队, 又去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咖啡。   我坐回原来位置的时候, 纪文轩还在工作, 不过我的手机上多了一条信息。   “如果无聊的话,就去睡一觉,或者看看电影。”   “还好, 没有无聊。”   “放松一会儿吧,也可以不坐在我视线范围内。”   “只是刚好坐在这里。”   “你体贴我, 我也想体贴你。”   我盯着“体贴”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 感觉自己很像是那种照顾病人的医生。   想了想, 纪文轩病得不轻,我还真是在照顾他。   “我进去睡一觉。”   “好。”   私人飞机上的休息室安排得很舒适, 是双人床,我拉开了床头的抽屉,还发现了我上次吃了一半的软糖罐。   ——准确来说,是我和纪文轩一起吃的。   他那时候躺在我身边,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问他:“难受?”   他“嗯”了一声,又接着说:“不妨事,只是有些想吃软糖。”   “哪儿有。”   “床头的抽屉里。”   “好。”   我从抽屉里翻出来了未开封的糖罐,很自然地拧开了,发觉罐口有点小,又倒了出来,递了过去。   纪文轩没说话,略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微微张开了嘴。   我皱着眉、直接用手喂他吃了一颗,他慢吞吞地嚼着吃了,又说:“味道不错,你也尝尝看?”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想的,也拿了一颗,自己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倒也不是很甜。   于是,我喂他吃一颗,自己吃一颗,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地吃了半罐软糖。   我将瓶盖仔细地封好,放回到了抽屉里,纪文轩突兀地说:“下次也一起分糖吧。”   “……”我当时很想说,你下次自己吃吧,但转头对上他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下次是什么时候?下次就是现在了。   --   我将半罐糖重新放回到了抽屉里,准备等纪文轩回来之后再一起吃,然后掀开被子合拢双眼,准备睡一觉。   我的睡眠质量一贯很好的,但或许是心里有事,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我睁开了双眼,从床上爬起来,将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通过这条缝隙,我刚好能看到纪文轩的身影,但又可以假装没有看到他。   他背对着我,正在办公,坐在轮椅上的后背挺得笔直。   我一开始开门的时候只是想看他一眼,但不知不觉看了好半天,等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又悄悄地关上了门,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我闭上了双眼,这次脑子里都是纪文轩的身影。   我想我也是疯了,也对,和疯子在一起的人,又会是什么正常人呢? 第104章   到最后, 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纪文轩依旧没在我身边,我打了个哈欠, 整理好衣服出门,并不意外地发现纪文轩还在忙。   飞机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午餐,我过去看了看, 顺便把几样纪文轩不太喜欢的食物剔了出去,然后抓了份员工餐吃饭。   饭吃到了一半,我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抬起头,纪文轩果然正在向我的方向移动,身后还跟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纪先生。”我打了个招呼。   “一起吃午饭。”纪文轩的表情应该是不太满意这个称呼, 但这么多人在,他也不好发作, 我也不好直接叫他文轩。   他从轮椅移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随行人员碰上了他的餐盒, 纪文轩只低头看了一眼, 就说:“你去过厨房了。”   “嗯。”   “顺便让他们把那几样食物去了?”   “对。”   “还是你最贴心。”   这话说的, 我幻视了某些封建社会的上位者,正想说封建社会已经结束一百多年了,又想到纪文轩如今的状态——他有点这毛病, 好像也不算太出格。   “吃饭吧。”我加重了语气,暗示他结束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他倒也从善如流了, 开始低头吃饭, 吃了一会儿, 他问:“睡得还好?”   “还不错。”   “飞机上的环境多少有些陌生,等回家之后, 到了熟悉的环境,晚上睡眠应该会更好一些。”   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接,我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就能看到纪文轩的工作人员们装没听到他这番话装得很努力。   “……”   不是,纪文轩,你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多少还是要在意的。   ——你难道要让你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不一般么?   我突兀地反应过来,纪文轩大概率还真是这么想的。   我抬头看了纪文轩一眼,他含笑看着我,问:“要不要尝尝我餐盘里的食物?”   “不用了,我已经快吃完了。”   “好。”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食物,纪文轩依旧在用餐,我也不好抛下他直接离开,于是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   “要不先回去休息?”   “等你吃完。”   纪文轩笑了起来,他的心情明显变得很好了一些,也不再说话,而是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手里的餐具,说:“要陪我一起开会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么?”   “倒也不用,只是怕你一个人无聊。”   “那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你们开会应该有很多商业机密,我掺和,不合适。”   “但我最信任你。”   “……”我可真谢谢您了。   “算了,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好。”   --   然而直到飞机降落,纪文轩依旧没有忙完,甚至还在从机场回别墅的车上不停地将任务分派给下属们。   他工作到了深夜,才腾出些时间吃我给他煮的夜宵,我也终于问出了在路上就很想问的问题。   “这么忙的话,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枫城追我?或者等你忙完了再来不行么。”   “因为你比工作要更重要得多。”纪文轩极认真地回答。   “……你这情话说得真夸张。”我却几乎要相信了。   “不是情话,”纪文轩眼中含笑、凝视着我,“离开了你,我根本无心工作,我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你,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这是最最优先的事。”   我有些叹息,但没表现出来,只是干巴巴地说:“那你得偿所愿了,我已经和你回来了。”   “是我利用了你的善良,是我做得不对,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第105章   我有点想问“你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但又感觉这么问毫无意义。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和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但偏要做,这二者明显是后者更恶劣一些。   是的, 纪文轩就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但我依旧做不到厌恶他,他在我这儿的初始好感极高,这一年对我的每一点好我也都记得。   我的犹豫不决, 我的纠结难过,或许都因为我做不到“忘恩负义”。   要是能恨他,或许我会好受一些。   我这次真的叹气出了声, 我说:“纪文轩,你赢了。”   “我并没有赢,”纪文轩轻声反驳, “在我们之间的情感关系里,你永远会是最大的赢家。”   我苦笑了一下, 没说话。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纪文轩问我:“今晚回房睡么?”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 话语里带了一点祈求的意思, 我明知道他是在做戏, 依旧忍不住心软了一下下。   我说:“回房睡的。”   纪文轩扯起嘴角,给了我一个很漂亮的笑容,得寸进尺地说:“可不可以抱我回房。”   “……行吧。”   我不太情愿地答应了, 但真的抱起来他的时候,才发觉我已经很熟悉抱他这件事了。   我的身体清楚他的体重、他喜欢的姿势、他细小的动作, 那是一年的时光形成的肌肉记忆。   我稳稳地将他抱到了床上, 正想直起上身, 他却搂着我的脖子,身体上挺咬住了我的嘴唇。   我也只是错愕了一瞬, 便本能地将他摁回到床上、略带凶狠地吻他。   亲吻真是一件让人上/瘾、让人疯狂的事。   当然,对象是纪文轩这个让我心情复杂的人,更要命。   我的理性在不停地挣扎,前一秒想推开他后一秒想抱紧他。   越抗拒越亲密,越亲密越抗拒。   本能的生理反应在交流与碰撞,人体的激素不断带来感官的愉悦。   我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颤抖地探入它本不该探入的区域。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耗尽最后一丝理智想要抽离开,我喘着气直起了上半身,正想说话,纪文轩却举起了右手,扣住了我的后脑勺,重新吻了上来。   于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彻底消失殆尽。   我们都沦为了欲望的奴隶。   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以为我能收住的。   我、以、为。   我喘着气,想说“没有工具”。   纪文轩亲吻着我的耳垂,低低地说:“你看床头。”   那一瞬间,我的理智回归了大半,我想推开他,才发现他用双手紧紧地缠绕着我。   “我不奢求你的爱情,”纪文轩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我只是一点安心,我们试试。”   “我……”   “我教你。”   我沉默不语。   他吻过我的耳垂、我的脸颊、我的鼻尖,重新吻上了我的嘴唇。   ……   床单变得褶皱,交缠的双手紧紧相握……   我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我能看见纪文轩每一个眼神的变化。   初始是幽深的,很快变成了隐忍,最后变成了痛苦和愉悦交织。   我一开始还能顾得上观察他,很快也顾不上了。   没有人告诉我过我,做这种事,竟然会那么快乐。   我的理智在过量的愉悦冲刷下摇摇欲坠,最后一泻千里。   我的身体短暂地失了控,只剩掠夺的本能。   等快意消缺,我赫然发现纪文轩的眼角有些湿润。   “……痛么?”   “是太快活了。”   “……”   “我终于得到了你,是太快活了。”   我不爱听这句话,用唇封住了他的唇。   --   我没什么经验,纪文轩又表现得太快乐了,以至于我们搞了好几轮,我才发现纪文轩的身体受了些撕裂伤。   我原本想叫医生过来看看,但纪文轩坚决反对,最后我只能一边打电话描述情况,一边翻找医药箱。   医生很专业,医药箱里也有纪文轩能用上的药。   我抱着纪文轩去厕所清理了身体、上了药,顺便换了个房间——我原本是想换下来床单的,但纪文轩一直搂着我,很大程度地阻碍了我的动作。   最后我只好把他抱进了理论上分配给我的房间——虽然我也没住过多少次。   床单被褥之前家政团队都统一换过,当然是干净的。   但纪文轩躺在我的床上,我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纪文轩了然地笑了笑,说:“是不是特别像是把新娘抱进了自己的婚房?”   “……”这个形容词,竟然该死地贴切。   “要不要在这里……”   “你的身体需要修养。”我十分心动,但还是坚决拒绝了。   “我还有一个……”   “你是病人。”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你的妻子,”纪文轩在这一瞬间格外柔顺,柔顺到有点吓人了,“我想让你更快乐一些。”   “……大哥,你别再逼我变态了,那我就更快乐了。”   纪文轩低头笑了笑,抬起了手,说:“这个不变态吧?”   “我自己也有。”   “我比你熟稔些,让我帮你,好么?”   “……”   最后还是让他帮我了,因为我竟然会有一种错觉——如果我拒绝他的话,说不定他会哭出来。   该说不说,纪文轩的演技真的很可以的。 第106章   我抱着纪文轩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纪文轩还没醒,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轻轻地松开了他,平躺回到了床上。   我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不得不让自己面对现实。   ——我竟然真的和纪文轩睡了。   好像以后不能再说自己是直男, 我应该是变成了一个同性恋了。   变成同性恋,我也没什么压力,我想了想很久没联系的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他们应该不会管我喜欢女人还是男人,但知道这件事,大概率会觉得我丢人吧。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好了, 反正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关心我的生活。   我拿定了主意,重新将思绪落在了我和纪文轩身上。   过了昨晚, 我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睡过了的关系?   有染的上下级?   发生过负距离接触的兄弟?   我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决定暂停发散的思维, 起来干活了。   第一件事就是把清理昨天弄脏的床单。   上面沾染了很多不可描述的液体, 以及少许属于纪文轩的血迹。   昨天晚上临睡前, 纪文轩问我要不要保留下来它,毕竟是我们初夜的证明。   我为他的封建思想感到震惊,并明确表示我没有这种收藏带血的证明的爱好。   纪文轩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说:“好吧,那就不收藏了。”   我其实有点怕纪文轩会半夜派人把床单被罩收走, 早上发现他没有这么做, 我还松了口气。   我正想把它团成一团扔进洗衣机里, 又想到了昨晚纪文轩遗憾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拿出了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飞速地将它处理进了洗衣机。   做完这件重要的事,昨天预约的家政团队已经上门了,领头的人我很熟悉,打了个招呼,他询问:“甄先生度假回来了?”   我略停顿了一下,顺着他说:“度假回来了。”   对接好工作,他们开始忙碌,我去了一趟玻璃花房,大致扫了扫,花房里有自动浇水系统,大部分的花卉没什么问题,但在犄角旮旯的、以及需要精心养护的一些花卉多少还是受到了损伤。   我紧急补救了一些,回天乏力的只能说声抱歉,然后将它移除花房。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等我回房间的时候,纪文轩竟然还在睡。   ——或许是因为最近和昨晚太累了?   我不太放心,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行,不烫、没发烧。   等我收回手,纪文轩的睫毛颤动,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弄醒你了?”   “是睡醒了。”   纪文轩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想扶起来他,他摇了摇头,靠着手部的力量,撑起上身,倚靠在了床头柔软的靠枕上。   “萌萌,和我结婚吧。”   他就这么直白地、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我没回答,而是拿起了床头早就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了他。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双手捧着水杯,注视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而我能有什么答案呢?   从我选择放纵自己的欲望的那一刻起,从我选择和纪文轩一起回来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前,在我一次又一次地对纪文轩心软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了。   “有三件事,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结婚。”   “哪三件事?”   “第一,我们签署婚前财产协议,婚后的资产也分清楚……”   “我不同意。”纪文轩抬了抬眼皮,表示反对。   “我还有父母和弟弟妹妹,如果我发生意外,他们很可能会借机分享你的资产,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们的资产无论在婚前和婚后,还是分清楚些。”   “你可以选择和他们断绝关系,你们之间未必有血缘联系。”   “他们总归养了我那么多年,也曾经真挚地对待过我。”   纪文轩不说话了,但显然有些生气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催促:“第二条?”   “我依旧做你的保姆,你要按时给我开工资啊。”   “这些活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我不放心,到时候还是会上手帮忙的,但如果没有合同的约束,不赚钱又显得越界,而且,说真的,拿你工资比花你给的生活费、或者靠你养,我要自在得多,等我退休了,还有退休工资可以拿。”   “……”纪文轩一言难尽地看着我,我觉得,在他眼中,我一定是个傻瓜。   我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大量财富,坚持要一份并不清闲的工作。   但这样的状态,我最自在,也最舒服。   “第三呢?”   “第三啊,纪文轩,我可能不会爱你,你愿意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么?”   “愿意,”纪文轩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爱情,我们之间还有其他感情,我们有相濡以沫的亲情,有肝胆相照的友情,而我爱你,这就足够了。”   “……好。”   “其他两个条件我也答应你,你随时可以反悔。”   “好。”   “我们今天去领证吧?”   “这么快?不查查黄历?”   “夜长梦多,不需要查什么良辰吉日,能和你结婚,每一天都是吉日。”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好。” 第107章   以前我总是很不理解, 为什么有人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选择和另一个人结婚。   他们之间并不了解彼此,也谈不上爱意,只是想结婚、又不讨厌对方, 竟然就能迈入婚姻的殿堂里。   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不负责任。   但现在我竟然有些理解了。   因为有时候,婚姻这件事, 如果自己选择降低要求,那真是什么时候都可能去结婚。   过高的要求是因为在意、是因为有期待,不在意也没有期待的时候, 要求就没那么多了。   坦白说,我对和纪文轩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期待,我只是希望能够尽量地维持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稳定, 也希望我的生活状态稳定,而这都需要纪文轩的精神状态不要再发生波动, 简而言之, 让他别再发疯。   既然他的最终目的是想和我结婚, 那就让他得偿所愿。   我原本还在犹豫不决, 直到昨天晚上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不过, 说是“意外”,也算不上什么“意外”。   我既然选择了和他回来,心里也有了准备, 早晚会发生这种事。   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 我放松了对自我的控制, 让欲望占据了上风。   我在清醒地沉沦其中。   而与我而言, 发生了关系,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我不太能接受床上伴侣这样的关系, 这在我的脑海里,等同于“乱搞”。   因此我早上其实是想和纪文轩提议,我们可以依照情侣的方式相处试试看的。   但纪文轩醒来后压根没有给我提出的机会,他一步到位提了结婚。   既然他想结,那就结吧。   我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很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他思考了一会儿也答应了,那就这样吧。   确定了今天要结婚,纪文轩的下属们开始忙碌。   我们换上了情侣装,做了护肤、造型,按照我的要求签署了婚前协议,我签名字的时候,纪文轩的律师团队提醒我看看内容。   我摇了摇头,直接翻到了签字页,一签了事。   ——我对纪文轩还是信任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找三个不会欺骗我的人,纪文轩一定在其中之一。   签过了协议,就由工作人员为我们办理结婚证书。   我其实有点想问为什么不是我们去有关部门,而是有关部门的人上门过来服务。   但看到对方在面对纪文轩下属时的态度后,我也就明白不需要多问了——纪文轩总归不止是一个商人。   办理结婚手续只需要五分钟,机器吐出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我拿了一本,纪文轩拿了一本。   我翻开看了看,我们的结婚照拍得很自然,很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我合拢了结婚证,纪文轩的手竟然伸了过来。   “怎么?”   “结婚证给我。”   “给你了,是不是我以后拿不回来了?”我半开玩笑地问。   “当然。”纪文轩理所应当地说。   我将结婚证放在了纪文轩的手心,压在了原本就握在他手心的那一本上。   纪文轩将两本结婚证放进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然后将密封袋递给了他的下属,说:“存进银行。”   “是,纪先生。”   我有点哭笑不得,无奈地说:“现在离……”   ——离婚也不需要核验结婚证了啊。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纪文轩用很笃定的话语打断了我的话。   “……”   我其实有点想问他,如果有一天他对我的感情发生了改变,那会不会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离婚。   但这个问题太晦气了,不太适合在结婚的这天问,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纪文轩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他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都好,我没什么想法和喜好,”我实话实说,“你安排就好了。”   其实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我又觉得有些冷漠,于是补了一句。   “你的眼光是最好的,我也一定会很喜欢的。” 第108章   “你好像不太开心。”   纪文轩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没有啊, 哪里会不开心。”我有些敷衍地粉饰太平。   “是我们之间的进度太快了么,”纪文轩歪着头询问我,“如果你不想这么早就结婚的话, 我们可以缓一缓。”   “不用缓一缓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已经领证了, 再说,早晚都会结婚的。”   纪文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萌萌, 我会让你幸福。”   “我相信。”   就是有可能,纪文轩对幸福的定义和我对幸福的定义有亿点点不一样。   工作人员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纪文轩握着我的手,拇指尖慢慢地摩挲着我虎口处的软.肉, 我被他摸得有点痒,想抽出手, 第一次没成功, 第二次他松开了我的手, 就很顺利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他, 他坐在轮椅上, 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突然开悟了一般,问他:“想要?”   纪文轩扬起了嘴角, 说:“很明显?”   “你的伤口要养几天。”我也不是拒绝他,单纯陈述了客观事实。   “不妨事, ”纪文轩的手悄无声息地扯上了我的袖角, “我们刚刚领了证……”   我其实是有点心软的, 但我比纪文轩他自己更在意他的身体,于是狠下心将自己的袖角抽出, 说:“至少还要养三天。”   纪文轩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压低声音说:“让我尝尝味儿。”   “……不是说健身能消减那方面的想法么?”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在你面前勉强维持个人皮模样。”   “……你岁数也不小了。”   “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萌萌,你难道不想么?”   我是个正常的、刚刚开荤了的男人,当然也想,但一来我对纪文轩并没有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种感情,二来我已经习惯了忽略自己的感受和欲望,所以,想,但也没那么想。   我沉默不语,纪文轩仰着头,露出了白皙的颈部,说:“陪我玩一会儿嘛?”   最后一个“嘛”字他咬得很轻,像是在撒娇似的。   我无声地叹息,看了一眼悬挂在高墙上的时钟,说:“还有一个半小时要吃晚饭了。”   “来得及吧……”纪文轩又是那种很轻的笑。   我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滑轮滚过家政人员刚刚换上的猩红色的地毯,我突然有了已经陪伴了他很久的错觉。   仿佛我们分别的那些年,只是十几天。   仿佛我们一直彼此相伴,从年少到成年,从成年到成熟。   ……   刚刚换好的床单又变成了褶皱的模样。   说好的浅尝辄止,又演变成了深入交流。   情浓的时候,纪文轩凑到我的耳畔喊了一句“老公”,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垂下眼睑,回了声“嗯”。   某种意义上来讲,纪文轩也算是“经验丰富”。   他没有什么处于下位的经验,不过对上位者怎么对折腾别人、让自己更爽倒是经验满满,昨天第一次做的时候,他还是很收敛的,今天就开始试着带坏我了。   我一开始不想折腾他的,但他实在表现得太……了,于是试了试,我是快乐的,他应该是难受并快乐的。   我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他的身心承受得住,也就放开了手脚了。   最后这顿晚餐拖延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吃上。   我看他正襟危坐在我的对面,连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都系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想笑。 第109章   别墅的清扫工作告一段落, 仿佛一眨眼,就到了我开学的日子。   我是非全X制的研究生,课程集中到了周末, 学的又是文科,不需要做实验,因而学业压力并不重。   很快我就适应了一边上学一边工作的生活。   是的, 我仍然坚持认为,我是在工作。   毕竟我和纪文轩存在雇佣关系——顺便提一句,纪文轩前几天和我签了无固定期限合同, 顺便又给我涨了些工资。   我现在一个月可以赚四万了。   当然,我的工作量也增多了。   我的工作内容进一步向职业管家倾斜,纪文轩向我开放查阅他所有资产的权限。   我努力了小半个月, 还没整理明白他资产总额的1%。   说真的,他可真有钱啊。   不过幸好我签署了婚前协议, 不然我得辗转反侧, 生怕别人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而伤害我、乃至杀害我。   过去的我, 还会觉得纪文轩的安保团队有些过于坚实可靠和认真仔细了。   现在的我, 都有些想建议纪文轩雇佣更多的人来保护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   顺便提一句, 纪文轩也给我配了个安保团队。   因为婚前协议的缘故,我和纪文轩的婚姻不涉及他名下股份的重新分配,因此相应通知变得简单而快捷。   各方人士或直白或隐晦地表示了想参加婚礼的想法, 纪文轩做了几个方案让我选。   其实这几个方案都还不错,但日期有近有远, 我最后选了个日期不近也不远的, 地点则是定在了本市。   ——选择海岛固然可以将排场弄得很大, 但多少也有些兴师动众、铺张浪费。   我选定了这个方案,纪文轩拖着下巴对我说:“倒也不用这么为我省钱。”   我想了想, 回了他一句:“于公而言,你是我老板,于私而言,你是我伴侣,我想不出理由不为你省钱。”   “……”纪文轩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说,“现在终于理解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一定要和一个品德高尚的伴侣结婚。”   “……这怎么还上升到品德高尚去了。”   “一万个人里,或许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希望从我的身上攫取利益,而你是唯一一个,想保护我的利益的人。”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纪文轩摇了摇头,又问我:“你想去哪里度蜜月?”   “等放寒假再说吧,哪里都行。”   于是讨论到此结束。   纪文轩开始安排专业团队筹备我们的婚礼,顺便查出了我真正的身世。   我原来真的不是我父母的孩子,但严格来说,也不是我父亲弟弟的孩子。   当年,我父亲的弟弟新婚后没多久,就把我抱了回来,说是朋友的孩子,父母都没了、已经成了孤儿,他准备养在膝下。   据说,当年我这没有什么记忆的“叔叔”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还特地花了一笔钱给我打了个纯金的长命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叔叔”死于急病,“婶婶”伤心欲绝、远走他乡,我的抚养权也就移到了我父亲的身上,连带着“叔叔”留下的所有遗产。   因为我父亲和母亲那时结婚了好几年、试了很多方式,都没有成功怀孕,因此对我还是很好的。   只是这一切的好,在二胎放开后,在他们迎来意外之喜、生下亲生孩子后,渐渐化为乌有。   我还记得他们的养育之恩,却这一桩桩事经历下来,却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联系了。   我打了个电话回去,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找了个男人结婚的事,出乎我的意料,母亲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个男人有没有钱”,第二句话则是“家里是没有钱给你结婚用的”。 第110章   我一瞬间愣住了。   她这个反应, 坦白说,比他们大骂我一顿更伤人。   就好像,他们完全不在意我过得是好是坏, 只是希望我不要连累他们,最好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利益似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我想要十万, 给他买个戒指、买些衣服。”   家里的情况我大致清楚,我父母名下有两套房子,银行中的存款应该还有七八十万, 俩人双体制内,退休工资也不低,即使这两年养弟弟妹妹, 也不至于将存款清空。   自我工作以来,以各种名目“交回”到家里的钱, 远超过十万这个数字, 更不必提我第一任养父留给我的遗产。   我问这个问题, 也只是想看清他们对我还残留多少感情, 并不是真的想要钱。   我的母亲沉默了下来, 她也知道我的要求不算离谱,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要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我甚至萌生了“我可以把我现在的存款大部分转给她和父亲,权当是全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下一瞬, 我就听到了我父亲中气十足的声音:“十万?他怎么敢提的?给家里拿不回什么钱, 还来抢大宝二宝的钱。再说和男人结什么婚, 告诉他,要钱没有, 以后就当咱俩没这个儿子。”   “……”   我沉默了很久,但没挂电话。   我母亲也沉默了很久,同样也没挂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我没忍住,反问了一句:“他们是大宝二宝,那我算什么?”   “你都多大了。”   “现在,是不是在你们的心中,只有他们是你们的孩子,而我并不是。”   “……”   我以为她会反驳,但她没有。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该为她不愿意再骗我而感到庆幸,还是该为她甚至不愿意再骗我而感到悲哀。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更死心一点。   我说:“我带我未婚夫回一趟老家看看你们吧。”   “那倒不用了,”我母亲回绝得迅速,“大宝二宝还在上学,你带个男人回来,影响不好,他们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   “我们悄悄回去,或者就在外面吃顿饭。”   “那也不用。”   我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妈,我是不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她没有回答。   但我的父亲回答了。   他说:“是,你是我们抱养来的。”   他甚至不愿意多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也不愿意提起他弟弟的那些事。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语气还是很平静的。   我问:“我应该是叔叔的儿子,叔叔临终前,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   “你和老甄家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你也别指望分甄家一分钱。”   “爸——”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喊出哭腔,“你真的要对我这么绝情?”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后你也不用再回来见我们。”   “……您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么?”   “我没说过这种话。”   “那为什么我不能回去。”   “……”   “还是您准备等以后靠我养老,把我起诉到法院,让我出抚养费。”   “你听听他说的这种话,真是个畜生啊。”   我听到了父亲对母亲的抱怨。   我也听到了母亲的回应。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投入的金钱和精力我都记得。即使你们现在对我不好,曾经也对我好过,”我的大脑一跳一跳地疼,但还是撑着继续说话,“我未婚夫为了娶我,准备给我一笔钱,我可以把这笔钱全都转给你们,但咱们签协议,以后我不负责你们二老的养老,也不负责你们孩子的养育,我的户口从家里迁移出来,我们断绝父子和母子关系吧。”   “多少钱。”这是我父亲问的。   “你这孩子……倒也不必这么决绝。”这是我母亲问的。   “十万。”我低声说。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是个普通人,我们还要生活,只能挤出来这些。”   “二十万,一分不能少了。”那个男人说。   “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二十万真的不多。”那个女人说。   “……叔叔当年留下的遗产,应该足够把我养大了吧?”我忍不住反驳。   “你和甄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别指望要甄家的一分钱——”那个男人在高声叫嚷。   我仰起头,看向高高的天花板。   “十五万,我也只能挤出这些了。”   “十八万。”那个女人说。   “……我是真没钱了。”   “十八万。”   “非要这三万么”   “你去贷款,这样,多贷点,二十万不能少。”那个男人说。   “十六万。”   “十八万。”   “十六万。”   “……十七万五。”   “我只有这些钱了。”   “这样吧,十六万八,凑个吉利数字。”   “吉利数字?”我感到荒谬至极,忍不住苦笑出声。   “就这个数了。”   “十六万七吧。”   “十六万九。”   “……”   “不是你说不要吉利的么”   “就这些吧,我回去办……”   “你不准回去,你找个律师来办吧,律师钱你付。”   “……好。”   我犹豫了很久,想最后再喊一遍爸爸妈妈,但手机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他们已经挂断电话了。 第111章   找律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次通话结束后,我想了想,还是去找纪文轩帮忙。   纪文轩说了句“交给我吧”, 我想给他转钱,他却拒绝了。   “这笔钱既然是因为我想和你结婚而产生的,自然是我出。”   我想了想,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也就没再坚持了。   纪文轩的下属效率很高,没过两天就给我拿回来了全新的身份证明。   我和纪文轩上了一个户口,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唯一的一家人。   我换了个手机号,给了一些熟悉的朋友联系方式, 有的朋友回复了收到,有的朋友并没有回复。   轮到谢薇的时候, 我犹豫了一瞬。   我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 中途我又得知了她当年隐瞒了纪文轩消息的事。   虽然并没有找谢薇证实, 但纪文轩没必要说谎话骗我。   谢薇应该是真的看到了那条消息, 也真的没有告诉我那条消息、甚至选择了删除。   纪文轩曾经背着我向谢薇宣告了她的告白失败, 谢薇也曾经背着我删掉了纪文轩发来的求和讯息。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俩是两不相欠、扯平了。   只是对我而言,算得上是一种伤害。   我想了想, 删掉了已经粘贴好的有关于新联系方式的信息,而是发消息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恭喜啊。”谢薇的消息回得很快。   “谢谢。”   “要办婚礼么?”   “要的, 十二月底。”   我正在写邀请她来参加婚礼的信息, 就看到屏幕上多了一条来自她的回复。   “十二月底我有事要出差, 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哈。”   “好。”   “嗯嗯,我先忙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她。   “谢薇,你是不是删过一条来自纪文轩的消息?应该是在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   我有一些紧张,不知道是希望谢薇承认,还是祈求谢薇否认。   谢薇这次消息也回得慢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对话框上多了一个字——“是”。   我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既然做过了,那就是做过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于是好奇地询问:“他当年发了什么消息?”   “他没告诉你?”   ——当然没告诉我,而且还一副不太想提起的模样。   但我下意识地不想这么说,于是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骗我。”   “他发消息说‘我在火车站等你,如果你想见我,就五点前来,如果不想,就别回这条消息,那样的话,我可以假装你是没看到这条消息,而不是不想见我’。”   我想到了那年的争吵,也想到了我们最后一次对话的时候所说的“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没想过纪文轩会再联系我,更没想过纪文轩真的从平城赶回到瓷城、只为了见我一面。   而那天并不是周末,甚至是周中。   或许是因为我长久没有回消息,谢薇又发来了几条。   “我知道你们闹掰了,那时候看到那条消息,想到他以前背着你对我做的事,气不过、没忍住就删了,删了之后又有些后悔,想告诉你这件事。”   “你得了跑步的名次,笑着冲我挥手,我给你递了水,就想着等你喝完水再说,等你喝完水,我又想着等你领完奖牌和证书再说,再然后,你喊我一起去冰激凌店吃冰激凌。”   “如果告诉你纪文轩在等你的话,你一定会找他的吧,你们一定会和好如初的吧。”   “如果纪文轩真的在意你,他为什么不来学校找你呢,而是让你去那么远的火车站找他。”   “我犹豫了很久,久到我们一起吃完了冰激凌,压着马路回家,那天晚上的夕阳很美,我看着远处的大钟,突然意识到,五点已经过了。”   “再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了吧,虽然愧疚,但我还是决定隐瞒这件事了。”   “抱歉,萌萌,我不该被愤怒和恨意冲刷了头脑的。” 第112章   谢薇道歉了, 但我不太想原谅她。   这么想想我其实也有点双重标准,纪文轩犯错了,我就很偏向他, 认为他情有可原;谢薇犯错了,我偏向的还是纪文轩,我会觉得谢薇做得太过分了。   原因也很简单, 在我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是纪文轩,谢薇是次要的。   可能是我一直都不说话, 谢薇打了电话过来,我犹豫了一会儿,接了。   谢薇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说不出那句“没关系”, 只是低声问她:“我会难过的,你不知道么?”   “当时的我只是想, 如果你们继续纠缠下去的话, 会更难过的。”   ——所以你就代替我, 做了选择, 就像当年的纪文轩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了“掌控欲”这三个字,可能我的性格太过温和,以至于我身边的人都在试图以保护之名来掌控我。   谈不上有多失望, 但到底还是很难过。   我只是叹了口气,说:“我要换手机号了。”   谢薇没有追问我的新手机号是什么。   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展现。   “希望你一切都好吧。”我轻声说。   “你也是。”谢薇也轻轻地说。   我挂断了电话——印象里, 这是我第一次挂断谢薇的电话,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   事后, 我和纪文轩提了这场对话的内容,希望他以后不要难为谢薇, 顺便问他那时候在火车站等了多久。   纪文轩竟然表现得很大度,低声说:“都过去了。”   我再追问细节,他却不肯多说,又把话题绕到了谢薇的身上,说:“不要感到自责,她的报复心应该是占了多数,为你好只是一部分,用这个话术摘去自己的责任罢了。”   “……她倒也没那么坏。”   “好吧,坏的人是我,如果我当初没有私下里找她,或许她不至于那么恨我,或许她不会做出后续的事。”   我忍了又忍,但忍不住说:“你也没那么坏。”   纪文轩莞尔一笑,开玩笑似地说:“怎么,偏向我啊?”   “嗯,”我点了点头,“我和你是一边的。”   纪文轩有个很明显的愣住的表情,过了几秒钟,才说:“萌萌,你不必觉得愧疚。”   “不是愧疚,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曾经的你比我想象得更加在意我。”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很在意你。”纪文轩温声回答。   我“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我也很在意你。”   --   我对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婚礼上心了一些。   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我一分好,我就要加倍还回去;别人对我以真心,我必定以真心相待。   而且……虽然纪文轩让我不要愧疚,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愧疚的,如果当年我没有把手机交给谢薇保管,如果我看到了那条消息,如果我赶到火车站见到了纪文轩,或许我们之间这些年的经历会变得不一样。   怪不得后来纪文轩轻易地让人把手机锁了,也不再开机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他应该是笃定,我不想理会他了。   也怪不得纪文轩后来不去找我,除了他自己的种种原因,或许那一次的经历,让他更加深了“我不想见他”的刻板印象吧。   想到这里,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对他好一点。   但我不太能拿捏“一点”这个度,具体表现在,我好像不太能绷得住那种很平静冷淡、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状态了。   我将新剪下的花朵插进我和纪文轩的卧室的花瓶里,看了一眼正在床上熟睡的纪文轩。   昨天晚上我们折腾到了很晚,他昨天临睡前特地说了句“早饭不吃了”。   我向花瓶里倒了少量的营养液,将相应工具收好,踱步到了床边,低头看了纪文轩一会儿。   他睡得很沉,额头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显得十分温顺无害。   我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又压了压他有些干涸的嘴唇。   我抽回了手指,俯下.身,像吻睡美人一样亲吻他的嘴唇。 第113章   我亲了纪文轩一会儿, 纪文轩睁开了双眼,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惊讶,但他很快就回抱住我、开始回应我的吻。   我有些艰难地结束了这个吻, 纪文轩问我:“要干什么去?”   “做家务。”   “陪我?”   “十分心动,但事堆在那里呢,不做不行。”   纪文轩松开了我, 我下了床,感觉自己很像是刚出了妖精洞的书生。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接着睡, 等会儿直接吃午饭好了,”我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和他说话, “你好好休息。”   纪文轩撑起上身,依靠在床头, 听了这话先是笑了笑, 然后才说:“我倒也没那么娇弱。”   “那就去健身房或者书房自个玩一会儿, 不用总是陪着我。”   “嫌我烦?”   “那倒不是, 你在的话, 我大部分精力都会放在你的身上,干活进度就不快。”   “……也没必要那么快。”   “自己家的活,总不能糊弄干。”   纪文轩总算是被我说服了, 他“嗯”了一声,放我离开了。   --   我给自己列了个清单, 临到中午的时候, 清单已经完成了, 午饭也已经上桌了。   我去卧室找纪文轩,扑了个空, 最后在健身房找到了他,他正在做上半身的增肌训练。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拿毛巾帮他擦了擦汗,顺便用手捏了捏他脖子以下的肌肉。   纪文轩抓着我的手往下摸,说:“都是你的,随便摸。”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只听到了他轻笑出声:“还这么害羞?”   “……别闹。”   “没有闹,要不要试试……”   “停,我菜都端上桌了,喊你吃午饭呢。”   “好吧,”纪文轩有些遗憾似的,叹了口气,“那就先吃饭,等吃饱了再昏天暗地地回来。”   “吃饱了我要工作,你也要工作。”   我帮纪文轩穿好了家居服,他顺势抱住了我,将头压在了我的肩膀上,说:“萌萌,让我抱一会儿。”   “……不是早上刚抱过么?”我虽然这么说着,但也没有想拒绝他的想法,被他抱住了,顺便还慢慢顺他的后背。   “我爱你。”他轻轻地说。   “嗯,我知道的。”   纪文轩抱了一会儿,松开了我,我无声地松了口气,推着他的轮椅去餐厅吃饭。   吃过了饭,又把他推进书房里,逃一样地离开去干活。   倒也不是我不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而是自从开了戒、领了结婚证,纪文轩就像是吸饱了精气的妖精似的,总能用各种方式把我拐到不可描述的方向。   而我,一个曾经的直男,一个自诩有些意志力的男人,基本和他斗不过三个回合,就会陷入不可描述的不可描述中,无法自拔。   要是天天都搞在一起,那正事可就真的一个都不用干了。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我和纪文轩一起挑选了婚服、试了婚宴上的菜色、选定了婚礼播放的音乐、敲定了其他乱七八糟的细节,终于快到了婚期。   结婚之前,我咬了咬牙,清空了存款,买了一对订婚戒指。 第114章   其实我们结婚的决定下得很快, 纪文轩那边有专业团队,他的财力又远胜于我,我可以“不操心”的。   但我总觉得“不合适”。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 纪文轩没有家了,我也没有家了,我们总该好好去经营我们的家庭。   纪文轩答应了我的所有要求, 我也总该付出一些。   想了想,纪文轩什么都不缺,但我们结婚结得仓促, 结婚戒指他包了,订婚戒指那就我买吧。   我买好戒指的下一瞬,纪文轩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你买了戒指?”   我对他这种在我身上仿佛安装了监控器的行为都快习以为常了, 回他:“送你的。”   “有些贵。”   我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几秒钟,回他:“你值得。”   等我出了商场的大门, 才发现家里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我上了车, 纪文轩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原本想亲自去接你, 有些工作, 脱不开身。”   “我也是趁着你忙, 才出来挑选的,按照你的喜好选的,你应该不会讨厌。”   “哪里会讨厌, 我喜欢得不得了。”   “看到照片了?”   “忍住了,没看, 等你回来带给我惊喜。”   “好。”   车辆驾驶平稳, 很快地, 我就回到了家中。   纪文轩正在和他的下属们开会,我没去打扰他, 而是自己简单布置了一下我们的卧室,顺便演练了几遍求婚的步骤。   我也不是那种善言辞的人,换了好几次词,依旧感觉干巴巴的,没什么“力量”和“新意”。   最后我决定还是化繁为简吧。   纪文轩终于开完了会,我推着他回卧室休息。   快到门口的时候,纪文轩抬起手,推开了房门。   “嘭——”   气球炸开、彩带和亮片飞舞。   纪文轩伸出手,接到了一把亮晶晶。   他明知故问:“你布置的?”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说:“还会有谁?”   他小幅度地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我的手心,像是很依赖我的家养兽。   “很漂亮。”   我心情很好地“哼”了一声,推着他的轮椅压过新换过的红色的厚实地毯。   床头和床上摆放着从花园里新鲜摘下的鲜花。   我问他:“那朵花最漂亮?”   他没按我计划的台词走,而是回答:“你。”   “……必须选一朵。”   纪文轩这次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说:“你。”   “必须选一朵。”   “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抽出了一大朵娇艳的玫瑰花,说:“闭上眼许个心愿吧。”   纪文轩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双眼,有没有偷看我也不知道。   我将小小的戒指盒塞到了玫瑰的花瓣里,递给了他,说:“可以醒来了。”   纪文轩睁开了双眼,含笑看着我。   他伸手接过了玫瑰花,无需我提醒,就从玫瑰花里取出了戒指盒,说:“我愿意。”   “……我还没求婚呢!”   “好吧,那么萌萌,你要向我求婚么?”   “要啊。”   “我同意了。”   “喂——是我要求婚。”   “好。”   “纪文轩,你愿意和我结婚么?”   “当然,我愿意。”   我松了口气,当然,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还会紧张一瞬。   我想给纪文轩戴上戒指,又反应过来,戒指盒还在他的手心。   他开了戒指盒,拿着一枚戒指,说:“我帮你戴戒指。”   ——这次序是不是哪里不对?   我一边伸出手指,一边想。   纪文轩将戒指戴在我左手的中指上,然后很自然地在自己的手指上套上另一枚戒指。   他握住了我的手,浅浅地笑,说:“萌萌,恭喜你求婚成功。”   “……你可真是,又想让我求婚,又想自己求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么?”   “显而易见,你兼得了。”   “我爱你,萌萌。”   “谢谢。” 第115章   在过去的很多时光里, 我总是在担忧我的人生、我的未来。   ——其实我原本不是这样多思多虑的性格,但当我再一次离开我的故乡瓷城,来到平城打拼的时候, 我发觉我变了。   可能是突然意识到,我的背后空无一人,往回余生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在长久的自我内耗中不断下坠, 直到谷底,然后在人生的最低点和纪文轩重逢。   他说重新遇到我是他的幸运,而我能遇到他, 何尝又不是我的幸运。   我在买戒指之前,看了一眼我的存款,然后想, 如果我此刻的结婚对象不是纪文轩,我大概率做不出这种all in的选择。   我会考虑要不要留一部分存款以便于未来生活的各项支出, 我会考虑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们情感发生变化、婚姻破裂……   虽然不想承认, 但我的确会考虑很多、顾虑很多、算计很多, 而不是就这样地由着自己的性子。   我很信任纪文轩, 也很依赖纪文轩, 我在他往我的中指套上那枚戒指的时候,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   周末,我在学校上课, 课程结束后,有年轻的姑娘拦住我, 要加我V信。   我有些惊讶, 但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手指说:“抱歉, 我的未婚夫会吃醋的。”   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风一样地跑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 一瞬间想起了谢薇,但又摇了摇头,觉得她和谢薇是不一样的。   谢薇是聪明的、有分寸的、克制的,她不会将个人的情感显露得那么明显。   我回想了一会儿我和她年轻时一起读大学的过往,才发觉竟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的确爱过她,但当我意识到这份爱的背后有一层欺骗的时候,又会觉得当时的爱太浅薄了、算不上深厚真切。   当我处于低谷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连累谢薇,但纪文轩的第一反应是想把我从低谷里拉起来。   纪文轩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毛病和缺点,甚至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对我好这一点,倒是真的。   ——还是应该和一个很爱我的人结婚,即使,我并不爱他。   我扶着长长的楼梯的扶手向下走,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纪文轩的身影。   他冲着我挥了挥手,说:“萌萌,我在这儿呢。”   我有些贪婪地看了他一会儿,但没有上前几步。   过了一会儿,幻觉消失了。   时光只会上前、不会后退,年少时的纪文轩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出现。   我现在倒也不怎么遗憾了。   因为——   当我走下最后一节台阶、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车辆。   车辆的窗户下滑了一节,露出了纪文轩的脸。   他看着我,低笑着说:“萌萌,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嗯”了一声,上了车。   “今天好像晚了几分钟?”   “碰见个女孩,想加我V信,我拒绝了。”   “怎么不加?”   “怕你吃醋。”   纪文轩笑了笑,说:“我的确是会吃醋的。”   他说这话,倒真的是一点都不害臊的。 第116章   婚礼筹备期内, 倒也不是完全一帆风顺的。   具体表现在,纪文轩过去的情人竟然往别墅邮寄了一些照片和资料,签收人写的是我的名字。   纪文轩虽然总是时不时地跟我玩一把远程监控, 但多少还是有点底线的——他不会派人偷偷拆我的快递。   这点“遵纪守法”却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我毫无防备地拆了快递,然后看到了一群白花花的照片,第一反应是这大概率是AI合成的。   我也没怎么细看, 重新拿了个牛皮纸袋把照片收好,等纪文轩忙完了,才随意地和他提起了这件事。   纪文轩原本是微笑着的, 听完了我说的话,嘴角却压平了。   我一看他那个表情,就明白了大半, 说:“你该不会真的被人拍过这种照片吧。”   纪文轩以手扶额,说了句经典的话:“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不是, 这照片拍完之后寄给我做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常来说, 不应该邮寄给你, 敲诈勒索你么?”   “敲诈勒索是犯法的,他们应该不敢。”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我是否生气了, 我理直气壮、心平气和地回看他,直到他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那发给我也没用啊, 这应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吧。”我真的是一脸懵逼。   “你不吃醋或者难受么?不会产生离开我的冲动么?”纪文轩轻声问。   “……我现在比较想再把你拉过去婚前体检一次, 万一有什么病, 得早点治。”   “我每次的体检报告都在你的手上,你随时可以翻阅, 我的身体没有性方面的疾病或者问题。”   “我知道。”   “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感觉么?”   “我需要有什么感觉么?”我反问纪文轩,“首先,你也不是在和我确认关系或者领证后出轨了,这是你以前的风流事,然后……反正,你没生病,这就很好了。”   其实我想说,我又不喜欢你,你从前哪怕和100个人上床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但这话太伤人了,我说不出口。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照片能给我么?我去处理一下。”   “当然能给你。”   我把牛皮纸袋递给了纪文轩,纪文轩抱着纸袋,看着竟然有几分萧瑟可怜的意思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宽慰了他一句:“别担心,我没埋怨你,这就是个小插曲。”   纪文轩低垂着眼睑,说:“我倒希望你埋怨我、和我发脾气、甚至打我一顿。”   我一开始不太明白纪文轩什么意思,等他推着轮椅自己离开了,我才反应过来。   他是希望我吃醋和愤怒的,那证明我很在意他。   其实我真的很在意他,但我对他没有那种独占欲和掌控欲,就是,正常人谁会在意一个朋友的情史?   我又不爱他。   或许我可以假装很愤怒,但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么?   我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去找纪文轩了。   我走近的时候,他刚好挂断了电话,手里的牛皮纸袋已经空了,应该是找人处理掉了。   他朝向我伸出了双手,我从善如流,很默契熟稔地弯下腰,抱住了他。 第117章   纪文轩的脸颊蹭了蹭我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才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成了你的猎物。”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拍了拍他的脊背,“你没有那么软弱的。”   “你说,我得到了你么?”他低声问, 但又不给我回答的机会,而是迅速回答,“我在多想什么, 我们都结婚了。”   “不用多想,”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喂了他一颗定心丸, “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很真诚地说出了这句话,纪文轩好像是被安抚到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 说:“以后不会有这样的照片寄到你手中了。”   我“哦”了一声, 又觉得冷淡, 补了一句:“我都没有细看。”   “你不介意我以前的混乱生活?”   我正想说“不介意”, 又想到了他刚刚低落的情绪,索性轻笑着说“还是有些介意的”。   纪文轩自下而上地看着我,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思考了几秒钟, 把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一边向最近的卧室走, 一边问他:“胡思乱想些什么?”   “在想, 你真是个好人啊。”纪文轩喟叹出声。   他这话说得, 没头没尾,不清不楚的, 有点像是谜语人。   我放弃了去猜测内里的含义,选择将他轻轻地扔在了床上,床的弹性很好,他的身体被微微弹起,又陷落到了床褥之间。   我吻上了他的嘴唇,抚摸着他的身体,我们距离很近,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用手攀附上了我的后背。   --   纪文轩表现得很浪。   虽然他一直很浪,但这次特别浪,他叫得好大声,像是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情绪,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似的。   有几个瞬间,我像是在他的眼角看到了水痕,但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像是刚刚看到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我顾及着他的身体,但他完全不顾及,最后只能说,搞得一塌糊涂。   我抱着他清洗身体的时候,他像是脑回路搭错了,低声说了句:“要是可以的话,真想给你生个孩子啊。”   “……两个男人生什么孩子,你清醒一点。”   纪文轩就笑了一声,那笑声很难用言语形容。   “怎么了。”我凑近他问。   他用一种很炽热的眼神看着我,他说:“我好爱你。”   “……你想听情话么?”   “是真的么?”   “你说呢。”   他闭上了双眼,说:“算了。”   和他做其实是想哄他开心的。   但没想到,他更不开心了。   我吻了吻他的脸颊,试图劝他:“我人都是你的了,何必求那些虚的?”   纪文轩重新搂住了我的肩膀,说:“再来一次吧。”   “在这里?”   “嗯。”   “好。”   这次我加重了一些,也粗暴了一些,纪文轩被我折腾得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我将他抱回到了房间,盖好了被子,然后有条不紊地去干我尚未完成的工作。   等做好了晚饭,再去看纪文轩去吃晚饭。   又过了几天,纪文轩说那些人已经处置了。   我没追问怎么处置的,总归他有分寸,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纪文轩订购的婚戒也到了。   巨大的鸽子蛋熠熠生辉,美则美矣,就是不太好日常戴。   纪文轩说结婚仪式之后,婚戒收藏起来,日常还是带我买的订婚戒指,我还有些高兴。   临近婚期,纪文轩愈发粘我,也愈发会勾引我,我们几乎尝试了这座别墅里的所有房间,主卧、次卧、客卧、厨房、洗手间、浴室、健身房……   做那种事还是让人快活的,我也挺喜欢做那种事的。   只是纪文轩的情绪一直算不上好,我不太明白,他不应该是快乐的么?他为什么总用那种我不太能看懂的眼神看着我。 第118章   仿佛一转眼, 就到了结婚的日子。   婚前,纪文轩有和我商量过要请哪些宾客,我发了一些请帖, 但可能是这些年疏于和他们联系、结婚的日子又定在了工作日,以至于最后愿意过来的人寥寥无几。   我很用心地接待了他们,但因为太忙, 也没来得及多说太多话。   纪文轩的团队其实很靠谱的,奈何来的宾客太多了,婚礼步骤相对而言也比较繁琐。   白天是办西式婚礼, 晚上还要办中式婚礼,要从凌晨直接折腾到深夜,光前期彩排就彩排了三次——当然, 前两次彩排我们没参与,只有最后一次彩排才走了走场子。   我和纪文轩在结婚的前一天是分房睡的, 不过一直打着视频电话, 晚上临睡前, 他看着屏幕, 用很小的声音说:“萌萌, 我有点睡不着。”   我其实想笑话他,也不小了,怎么离了人还睡不着。   但看他眼底的青色和幽深的眼神, 又说不出口了。   我突兀地意识到,他是在担忧这场婚姻, 也是在担忧我们之间的未来的。   他聪明而强势, 原本不应该担忧的, 但大抵爱总能让人变得软弱、患得患失。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明天还要折腾很晚的, 要睡了。”   “萌萌,你愿意和我结婚么?”他轻轻地问,仿佛我不愿意,他就会放弃似的。   “是我向你求的婚,我当然是愿意的。”这个选项是我们之间关系的最优解,能够平息所有的矛盾,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如果有机会,你会……你会和我离婚么?”   “不会,”我笑着回答,“除非你想和我离婚。”   “我也不会。”   “那就别胡思乱想了,”我有些犯困了,“该睡了,文轩。”   “是啊……该睡了。”   我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钟刚过五点,五点半就是约的工作人员上门的时间。   化妆、做造型、装扮,忙中抽闲吃个早饭,到了早上九点钟,才和一晚上没见的纪文轩碰了个面。   纪文轩今天坐在特质的轮椅上,那轮椅不像是轮椅,反倒是像个华贵的宝座。   彩排的时候是安排专人推他的,我觉得不太好,最后改为了我推着他向前。   我推着他走过了长长的红毯,红毯两边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气氛热烈却并不喧嚣。   八个花童卖力地洒着花瓣,五光十色的彩带和气球飘飞,专业的交响乐队与合唱团配合默契,和着舒缓的音乐,我们一起走到了红毯的劲头。   证婚人请了纪文轩母亲那边的一位长辈。   在他的鉴证下,我们宣读了誓词,交换了婚戒。   无数的闪光灯闪烁,纪文轩握住了我的手,却突兀地侧过头,问我:“能撑起我站一会儿么?”   我反应过来,他是觉得这样拍照不好看。   我俯下.身,半搂半抱地撑起他,他的胳膊环绕住了我的肩膀和上半身,我则是紧紧地束缚住他的腰,让他身体大半的力量压在我的身上。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站”起来了。   摄影师们继续工作,我感受着纪文轩的体温,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日夜晚。   纪文轩将篮球扔进整理箱里,很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压”在了我的身上。   他理所应当地说:“萌萌,我好累,背着我走一段吧。”   我会低声说:“好啊。”   然后他就会松开我,对我说:“算了,我太重了,自己走吧。”   在纪文轩有些撑不住了的时候,我选择打横抱起了纪文轩,然后在所有人善意的哄笑声中,提前退场。 第119章   我抱着纪文轩去了个洗手间, 回来后继续出席中午的婚宴。   纪文轩的精神很好,在餐前还做了5分钟的简要发言,我刷了下社交软件, 这场婚礼竟然还上了热搜。   只是热搜上得快、下得也快,最后只剩下几个知名博主隐晦地提了几句,表明参与了一场很高规格的婚礼, 奈何婚礼的新郎不愿意太多无关的人讨论。   我看完了这条发言,又看向媒体区数以百计的记者和摄影师,一时之间分不清纪文轩到底想让人知晓、还是不想让人知晓了。   午餐结束后, 参加婚礼的宾客可以选择留在现场观看观看表演、暂时离开处理个人事物、前往休息的房间休息或者乘坐车辆去纪文轩名下的图书馆、艺术馆、电影院、游乐场等场所,所有的花费均由纪文轩承担,然后将回来继续参加晚上的中式婚礼。   纪文轩让我先回去休息, 他则是亲自招待了一些重要的客人,在这点上我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容易添乱, 因此也没提出要陪他一起去, 只是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身体。   我回房间睡了一大觉, 醒来的时候, 又要开始化妆、更换晚上的礼服。   该说不说, 大红色的中式礼服穿起来就是比黑白灰色系的西式礼服要好看得多。   中式婚礼的重头戏在乘花轿和揭盖头,我们在彩排的时候就商量了一番,我原本想去掉这两个环节的, 但纪文轩却直接说:“花轿我坐,盖头我盖。”   “……真要这样?”   “是很有趣的体验。”   “不会觉得没面子么?”   “嫁给你, 算不得没面子。”   他这么说, 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我说:“要不我来?”   “我坐着轮椅, 坐轿子还能遮掩一二,要是你来的话,那就是我坐着轮椅迎你进门了。”   纪文轩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反驳他,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婚礼的现场布置得格外讲究喜庆,一路都是火树银花、鞭炮烟火,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也换上了中式礼服,没带礼服的,也由工作人员统一提供了。   第一个环节自然是接亲,我虽然陪着纪文轩去过几次马场,但马术水平不足以能自主骑马接他——但骑上马,然后由专业人员牵着马走还是可以的,就是慢一点,好在距离也算不上远。   我骑着马去接纪文轩,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纪文轩的那位同龄表兄背着他出了院门,我也下了马,掀开轿门——我原本没打算碰纪文轩的,但蒙着盖头的纪文轩被安放进了轿子里后,伸出了手,喊了一声“萌萌”。   我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和他握了握,说:“我在这儿呢。”   “一会儿见。”他低笑着说。   “一会儿见。”我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轿子帘子被撤下,随行的乐队吹吹打打,我坐在高头大马上,视线却一直落在花轿上。   花轿里面坐着我的新郎,我们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竟然忍不住心情雀跃。   无论如何,和纪文轩结婚这件事,我还是开心的。   有些漫长的迎亲路终于走到了尽头,我下了马,抱着纪文轩下了轿子,把他放在了改装后的轮椅上,推着他进了门。   纪文轩的身体不方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都由我一人代劳,到了夫妻对拜的环节,我拜了下去,和他碰了碰额头。   宾客们起哄鼓掌,祝福话、吉祥话说个不停,我道谢了一圈,推着纪文轩入了洞房。   “你要去招待客人么?”纪文轩明知故问。   “不去,我就陪着你。”   我掀开了他的红盖头,和他饮了交杯酒,纪文轩亲自剪了一缕头发,递给我,说:“送你了。”   我环顾了一圈,干脆借了他的剪子,也剪了一缕头发,和他的头发并在一起收好,回了句:“吉祥如意,白头偕老。” 第120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曾经设想过我的婚礼,当时我第一个确认的就是伴郎人选——纪文轩一定要是我的伴郎。   我是如此地笃定这一点,以至于在我的新婚夜, 我竟然会有一丝得偿所愿的愉悦。   彼时我们正在一起吃饺子,纪文轩看出来了我心情很好,他问我在想什么, 我实话实说了,纪文轩就很高兴,他笑了很久。   我们在婚房里腻歪了一会儿, 纪文轩的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说晚宴已经开始了,有几位宾客比较重要, 询问我纪先生是否可以来见一面。   我和纪文轩挨得很近,纪文轩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 他低声说:“萌萌, 你来定。”   “……那就去见一面吧。”   “听到了?十分钟后, 过来找我吧。”   “是、是, 纪先生。”   我挂断了电话, 还有些不理解——“他们找你,为什么要打我电话。”   “给你打电话,你会向他们发火么?”   “不会啊。”   “消息能够及时传递到我这边么?”   “能啊。”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合法夫妻啊。”   “那就是给你打电话的缘由了。”   我仔细想了想, 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吹起了枕头风了。”   “不想理会的话可以不接电话的。”   “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再说, 你能放心让我接触的下属, 绝大多数的时候, 一定是有分寸的,不是重要的事, 应该也不会打扰我。”   纪文轩笑了笑,说:“的确如此,我不会让一些不适宜的人打扰你。”   我帮纪文轩穿上鞋,整理好头发,就推着他出门了。   门外站了两排人,纪文轩依旧是拍了拍我的手背,让我留下。   我并不执拗着要和他一起去,毕竟我去了大概率是添乱而非帮忙。   但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他一句:“早些回来,我并不想独守空房。”   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说:“很快的。”   ——   纪文轩从不食言,说很快,那就真的很快。   我在卧室连一部电影都没有看完,纪文轩就已经回来了,还带着新鲜出炉的美味佳肴一起回来的。   我们一起吃了个能吃饱的晚饭,然后纪文轩陪我继续看没有看完的电影。   等电影结束了,我们很自然地去浴室洗澡,躺在床上——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   我躺在床上,看红金交织的帷帐,忍不住说:“刚新婚,但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了。”   纪文轩的手很自然地摸上了我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而且越摸越不可描述了。   “……刚吃完饭,咱不消消食儿?”   “老夫老妻了,怕你今晚抱着我就睡。”   “怎么可能会睡,今天可是新婚夜。”   纪文轩就笑了起来,有点计谋得逞的小骄傲。   他说:“你是受不了激的。”   “我就是想消消食儿。”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新郎官儿。”   “你是半点也不害羞啊。”   “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什么?”   “……”不是,今儿是过不了这个梗了是吧。   我凑了过去,吻上了纪文轩的嘴唇,他热情地回应着我的吻。   新婚燕尔,锦被翻红浪。 第121章   婚礼只有一天, 婚宴却摆了七天。   尽管大部分宴会,纪文轩和我都不必露面,但总归还是有些宴会, 我们是必须参加的。   我跟在纪文轩的身边,把自己当做一个吉祥物和挂件,全程保持微笑和缄默,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不打听,犹豫要不要做的就不做, 完全不求功只求不犯错。   这么跑了几天,倒是得到了纪文轩亲友圈的一致好评,纪文轩明示暗示我可以肆意一些、放纵一些, 反正他“兜得住”。   我无奈地反驳他:“我并不想当麻烦制造机,现在这种方式, 我就很舒服了。”   纪文轩看了我一会儿, 有些无奈地说:“我很想保护你。”   “需要保护的时候, 我一定会躲在你的身后的。”   我信誓旦旦, 纪文轩看起来不怎么相信。   七天的婚宴终于结束了, 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我和纪文轩重新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哦,其实也不算平静, 我们维持了每天深入交流1到2次的频率。   阻碍我们深入交流次数更多的原因,要么是他加班, 要么是我学习。   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很合拍和愉快的。   为了买订婚戒指, 哦不, 结婚戒指而清空的存款,在婚后不到一个月, 又被纪文轩以各种理由填到了十万。   虽然对纪文轩来说是很小的一笔钱,但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一高兴,以前当社畜的习惯又复发了,就开始很用心地收拾我们的住所,很仔细地整理手头上的账目。   纪文轩坐着轮椅在我身边徘徊,徘徊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为什么你工作的时候还能这么快乐?”   我其实想说“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雇主”,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因为我在为我的伴侣工作”。   这句话说得不错,纪文轩的嘴角上扬了不少,看起来很高兴。   他一高兴,就想送我点什么。   于是他问我喜欢哪个城市。   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很熟悉他的脑回路了,直接回了句“不用送我房子”。   他又想开口说什么,我紧接着补了一句:“也不用送我车、送我奢侈品、送我股份、给我涨工资。”   纪文轩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等你放假了,我们去哪里度婚假?”   “哪里都好,看你喜欢去哪儿。”   “你不准和我AA。”   “好的,让你出。”   纪文轩像是赢得了一场胜利,他年纪也不小了,但在此刻显得格外幼稚,推着轮椅绕着我走了一圈,才说:“不准事后买礼物补偿我。”   “好,都听你的。”   我感觉我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又觉得自从结婚之后,纪文轩的心理年龄着实变小了不少——或许每一个在热恋中的男人都会变得幼稚?   但我好像没有变幼稚,由此推断……   算了,打住吧,也没必要想得那么清楚,糊里糊涂的状态最合适。   出游之前,我和纪文轩一起接受了全面的体检。   对我而言算得上“员工福利”,对纪文轩而言,是“例行公事”。   纪文轩的财富和权力足够请来行业内的顶尖专家对他的身体进行研判,然而详细检查的结果,依旧和过往没什么区别。   他的双腿仍然没有转好的迹象,站起来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这和我以前看到的影视作品不太一样,主角不是应该在结婚后或者历经一个重大事件后,直接发生医学奇迹,立刻痊愈、变成正常人了么?   我多少有些失落,纪文轩倒是接受良好,他看完了自己的检验单,又仔仔细细看过了我的检验单,给我安排了一堆理疗和中药调补。   “……我好像没那么严重,只是略微有点亚健康。”   “从年轻的时候就要做好保养,我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   他说得真诚,我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于是扎扎实实地喝了大半个月的中药。   等最后一剂中药喝完之后,我也考完了最后一门考试,迎来了我的寒假。   ——与大部分理工科研究生少得可怜的假期相比,我们文科生还是轻松一些的,真正的寒假也很长。   纪文轩选了很久,最后决定带我去游轮旅行。   不过这次旅行,竟然发生了意外。 第122章   纪文轩没有私人游轮。   他专门学过经济和金融, 认为私人游轮对他而言是一项很糟糕的资产配置——事实上,很多购置了游轮的富豪都会产生后悔的情绪,或选择转卖, 或选择“无偿捐赠”,主要是游轮的保养与运营简直是个无底洞,在不商业化对外开放的前提下, 游轮就等同于烧钱机器。   不过不妨碍我们登上了据说是世界7上最豪华的游轮,并且入住了相对宽敞明亮的房间。   这艘游轮会在公海上遨游很长的一段时间——便于开展一些“出格”的娱乐活动。   当然,这一切我在登船前并不知晓, 我只是在纪文轩再三问我想去什么地方旅游的时候,摆烂式地回了一句:“想去有趣的地方。”   纪文轩真的带我去了有趣的地方。   ——就是他低估了这个地方的危险。   ——也不能这么说,对他这种权贵而言, 这个地方只是有趣,对我这种普通人而言, 那才叫一个危险。   然而时间拨回到登上游轮的那一天, 我还是非常兴奋的。   虽然这艘游轮在网上找不到什么游玩攻略, 但它巨大而迷人的外表, 的确吸引了我, 我忍不住拍了好多照片,但在工作人员温和的提醒下,并没有选择对外发布、传到网上。   我和纪文轩一起走的vip通道, 登上游轮的过程全程有人引领,金发碧眼的侍应生还递给了我一本中文版本的《游□□能区简介》。   我每翻几页, 嘴角就上扬一点, 感觉已经迫不及待去玩儿了。   纪文轩比我镇定得多, 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了,通往房间的路上, 有不少游轮的工作人员会弯腰向他示意。   我询问他缘由,他笑了笑,说:“以前常来。”   “多久以前?”   “没坐轮椅之前。”   那就是一年多以前了。   看来这艘游轮的工作人员的离职率还比较低,福利待遇应该不错。   我们进了套间,套间的面积不小、房间很多,我和纪文轩可以一人住一个卧室,但作为新婚夫夫,当然是要住在一起。   卧室的床很大,大到能容纳四五个人在上面滚,我原本是没多想的,但顺手拉开了抽屉,在发现了两沓避孕套、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玩具的时候,又不得不多想了。   “……不是,这游轮提供的服务合法吗?”   纪文轩轻笑出声:“这艘游轮的‘船旗国’是不会多管的国家,出了公海,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按属人管辖呢?”   “谁会去多管闲事呢?”   我很想反驳纪文轩,但发现他的说法竟然没什么漏洞。   我把抽屉里奇奇怪怪的东西用不透明的袋子装好了扔一边,权当是看不见了。   “吃醋了?”纪文轩又问。   我很想问他,我有什么可吃醋的,但想起上次说不吃醋,他好像难过了挺久的。   于是我选择了不说话,假装有些吃醋的样子。   他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没玩得那么花过。”   “……那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只是喜欢看。”   “……你神经病啊!?”   “很有趣。”   “……你真是神经了。”   “你想试试么?”纪文轩轻笑着问我。 第123章   “谢谢, 并不需要。”我回答得异常坚决。   纪文轩有些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说:“应该很好玩的。”   “你应该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我忍不住毒舌了一句, “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受不了那么多刺激。”   “要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和你谈恋爱, 那会好一些。”   “你那时候未必能看得上我。”   “哪里会看不上……”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话只说了半截。   我其实有点好奇他后半句话想说什么,但又有点害怕他后半句想说什么。   我等了十秒钟, 在发觉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的时候,很自然地开口:“你想去哪里玩?”   “这取决于你。”   “那我们去看表演?”   “好。”   在登上游轮的前三天,我们的度假生活还是平稳而快乐的。   我们一起享用美食、观看表演、散步购物、欣赏海景……和我曾经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那些游轮度假项目没什么不同。   然后在登上游轮的第四天, 纪文轩被邀请参加一个晚宴,作为他的合法伴侣, 我当然也有被邀请, 但我对这种晚宴没什么兴趣, 更想留在房间里, 或者自己找点乐子。   在确定我不出席没什么影响后, 我向纪文轩表达了我的想法,纪文轩却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微笑着询问我接下来的打算。   我打了个哈欠, 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些许不自然。   “去吃个自助晚餐,然后看表演吧, 当然, 犯懒的话就不出门了。”   “出门记得带房卡。”   “好。”   “如果服务员不太规矩的话, 可以报我的名字。”   “……他们都熟悉你的名字?”   “我在需要被熟悉的名单里。”   纪文轩很平静地开口,我想到了一个最近很热门的词语“STRONG”, 但又觉得不太贴切。   纪文轩不用“STRONG”,他是真装。   “好吧好吧,我的大少爷,我的好先生,我如果遇到麻烦,一定报你的名字,okay?”   纪文轩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放心,从跟着我们的下属团队里,点了两个人,说:“你们跟着甄先生。”   “是——”   我有些无奈,感觉自己简直被纪文轩当成了脆弱的玻璃,过度的保护欲有点夸张了,但我也没拂了他的面子。   而且仔细想想,游轮的确很大,各国的游客集聚在一起,也是有可能会发生意外的。   ——我接受了纪文轩的好意。   纪文轩又看了我一会儿,才让其他人推着他的轮椅离开。   我送走了他,看着两位比我高比我壮的门神一样的大哥,想了想,从记忆里的功能分区图里找到了一块没去过的区域,说:“咱仨去逛逛游戏区吧。”   他俩没什么意见,我们仨人就一起出发了。   在这里,我其实是犯了个经验主义的错误。   国内的游戏区一般都是些竞技运动、游戏机,最多来个摇轮盘抽奖,我是想象不到“游戏区”这三个字在一搜漂泊在公海上的游轮上意味着什么。   刚入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不少只有在电影中看到过的赌.博机器。   我对这些东西很反感,掉头就想走,但远远地看着里面有相对柔和一些的灯光。   ——我就感觉里面或许会不一样,来都来了,总不能被外围的这些机器“吓跑”,再说,我也不会玩这些。   我选择向里走,两个保护我的“大哥”也没有拦着我,但一左一右离我很近,像是在保护我。   “别那么紧张。”   我发现里面的人很多,也就放松了一些。   人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   草!   里面并没有激昂的音乐,而是舒缓的音乐,站立在台下的人也不少,然而台上的表演者们,表演的压根不是什么正经舞蹈——不是,谁家舞者是光着上台的啊?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掉头就选择走。   然而我正好撞见了想挤进来的一群人。   灯光一瞬间变得极暗,有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用麦克风说了一句话,舒缓的音乐随之变得激昂起来,我周围的人群都变得躁动起来。   我喊着两个负责“保护”我的大哥的名字,但我的声音相较于背景音乐还是太小了,我听不到回复,但也不太敢乱撞——要是发生踩踏事故,那就糟糕了。   黑暗的时间不算长,约莫只有两三分钟,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我环顾了一圈发现没人,准备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给他俩打个视频——谢天谢地,刚刚加上了V信。   然而当找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拿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竟然没有覆盖WIFI,网络信号是断联的状态。   没办法了,只能回房间了。   我走向了离我最近的暗红色的门,推开了它。 第124章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有不少紧闭的门,走廊的尽头离得很远,看起来有个拐弯。   我并不太想进这个走廊, 但我距离下一个门有点远,这个空间的人太多了,我挤过去有些困难。   最要命的是, 那些不穿衣服的人又要登台表演了,我是真的厌烦这类的场景。   或许这类表演在这座游轮上稀松平常,或许在这群游客的道德观里“算不得什么”, 但我受不了这些,我会觉得恶心、想吐、厌恶至极。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那道暗红色的门, 顺手还关上了门。   走廊不算宽,大概只有两米, 地面上铺着猩红色的厚厚的地毯, 我穿着运动鞋, 鞋子走过地毯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入目的所有房门都是关闭的状态, 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出现, 但我也没碰到什么人。   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后走到了转弯处。   绕过那道弯,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和进功能区时差不多的门, 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越过那道门,应该就能离开这个功能区, 进入链接不同功能区的廊道里了吧。   我向门的方向走, 然后在距离那道门只剩十来米的时候, 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其实这座游轮的隔音很好,但我恰好路过了一道门, 而那道门竟然没有关严。   我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原本不打算节外生枝、多管闲事。   但下一瞬我听到了那个女人哀嚎着用中文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走,君子不力于围墙之下,我可以出去再找游轮的工作人员帮忙。   但我做不到就这么走。   我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道门,准备再听听,观察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后我听到了“嘭——”地一声声响。   我的本能越过我的理智,我推开了那道门,里面坐着一群黑衣人,有一位女性跪在地面上,鲜红的血从她的小腿处汹涌而出。   我冲了过去,急促地问:“有医生么有纱布么?”   然后在问出口的下一瞬,反应过来我干了件蠢事。   我看着对准我的枪口,缓慢地举起了双手,但依旧对着坐在正中央的、看起来是个华国人的人说:“她的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出人命。”   “你是谁?”那人开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竟然真的是华国人。   “……游客。”   “名字。”   “……”我不想说。   “嘭——”枪声再次响起,我身边的同胞女性发出哀嚎声。   “甄萌,我叫甄萌。”我急促地回答。   那男人随意地将枪扔到了一边,开口吩咐:“查查他的底细。”   我想到了纪文轩临走前说的话,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说:“我是纪文轩的人。”   “你们什么关系?”男人挑了挑了眉,竟然真的认识纪文轩。   “合法伴侣。”   “哦,原来是嫂子啊。”   男人近乎温和地笑了笑,我却没有半点放松,反而心中警铃大作,原因无他,纪文轩想坑人的时候,也会这么笑。   “……”   “初次见面,我是温闻,是纪文轩的好朋友。”   我对这句话存疑,如果是好朋友,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我不可能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也不可能一次都没有从纪文轩的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甚至都不在我和纪文轩婚礼的被邀请名单上。   “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人的,只是吓唬下这个女人,谁让她不听话呢,”温闻看向了身边的人,“把她带下去,让医生来看看。”   “是,温先生。”   我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更加紧绷了神经,我试探性地说:“我得回去了。”   “着急回去做什么?”温闻笑了笑,“纪文轩今晚要彻夜谈判,应该没空和你上.床。”   我其实有些愤怒,但我知道这时候不是发火的时候,只能好脾气地说:“我该回去休息了。”   “在这里休息也是一样,”温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皮相不错,但身上阴郁的气质让我联想到了蛇类生物,他随意地将手中的枪扔到了茶几上,踱步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床很软,我们可以一起睡一觉。”   我没说话,但转身就跑。   我并没有跑几步,大腿就一痛,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开枪做什么?”温闻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呵责了他的同伴。   “这……温先生,对不起,我是怕他跑了,扫了您的兴。”   “他可是纪文轩的心肝,你就不怕他去告状、纪先生报复你?”   “啊……这……”   “不如直接杀了他吧,来一个死无对证。”温闻是笑着给出这个建议的。   我因为剧烈的疼痛和大量失血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挣扎着向房门的方向爬、向外呼救。   “救命……”   我听到了枪响的声音。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去。   但我的身上没有多出新的伤口,房间里多了一个死人。   死的是那个打伤我的人,动手的是温闻。   “好了,我已经杀了打伤你的人了,”温闻蹲在了我的身侧,像是在安慰我似的,“是不是很痛?要不要我抱你回房间啊。”   “滚——”我的眼前黑一块红一块,有些后悔自己今晚所做的每一个选择。   “我好像忘了和你说,”温闻用手贴了贴我的脸颊,“我和纪文轩之所以会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总会看上同样的床.伴,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   “你真恶心。”说完了这句话,我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   我是被疼醒的。   大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我的脖子也被套上了锁链,系在了床上。   我的身上换了一套宽松的睡衣,略微感受了一下,应该没有和人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发生过什么性关系。   我醒来后大概过了十分钟,温闻就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一见我就笑,说:“纪文轩在外面发疯,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你。”   我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轻声地求他:“能不能放我走,温先生?”   温闻拒绝得很干脆:“不能,放你走,你回去和纪文轩告状,我恐怕没办法活着下游轮。”   “那你想怎么样?你要杀我么?”   “没怎么样啊,好吃好喝地供着,然后带你去法国。”   “你这是非法囚禁。”   “是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是纪文轩的心上人啊,”温闻轻轻地笑,“我啊,最喜欢和他抢东西了,而且,说不定,我能再次看到他崩溃的模样呢。” 第125章   ——这是遇到变态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倒也没有特别惊慌失措,而是开始担心起纪文轩起来。   他的身体不好,熬了一夜谈判, 现在又在着急找我,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出来逛。   但我倒是没后悔听到枪声就闯进来。   ——救人嘛, 就算救的是个陌生人,也不是一件需要后悔的事。   我的大脑里想东想西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才发现温闻不知不觉已经离我很近了。   他看起来有点想亲我,或者和我发生非自愿的性关系。   我很平静地看着他。   可能是我太平静了,他低头笑了一下, 问我:“你不怕?”   “你有传染病?”我反问他。   “……没有。”   “还是你想杀了我。”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等同于否认了。   “不会得传染病, 也不会被杀死, 那为什么要怕。”我平静地回答。   不是色厉内荏, 我是真不害怕。   “我会剥掉你的衣服……”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男人需要有贞操这种东西么?”   “纪文轩不会要一个被碰过的人。”温闻凑到我的耳边说。   “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也接受所有的结果。”   “不怕他伤心?”   “随他便吧。”   温闻近距离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兀地说:“你好像也没那么在意纪文轩。”   “我很在意他。”   “但你不怕他抛弃你,”温闻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 “你还有点期待……?”   “……”我想了想,保持了沉默。   “你不爱他?!”   “与你无关。”   温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从我的身上翻了下来, 倒在我的床边, 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耸动着肩膀, 过了一会儿,竟然哈哈大笑出声。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只能安慰自己无法了解变态的脑回路。   温闻笑够了,似乎失去了强迫我的想法了,他从床上下来径直准备离开房间。   我喊住了他:“我想去洗手间。”   “……哈?”他头也没回,“你自己想办法吧。”   “想不了办法,你不放我下床,我只能在床上大小便,如果你还想下次见到我的话,估计那场面不会太好看。”   “你是没有羞耻心么?”他估计被恶心到了,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腿受了伤,跑不动,你松开我,我挪着去个厕所,外面应该也有人,对你没什么影响的。”   我近乎平静地和他商量。   “那你求我啊。”   “求你。”   “跪下来求我啊。”   “你得先把我松开,要不然我动不了,也跪不了。”   “……”温闻像是被无语到了,他嫌恶地走到了床边,扯住了锁链,“我改主意了,杀了你也没什么影响。”   “我死了我无所谓,但你的命比较珍贵,你考虑下,纪文轩会不会杀了你。”   温闻扯住了我的锁链,用力地拉紧了,我感受到了窒息,但竟然也没觉得有多害怕,甚至闭上了双眼。   就这么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也没什么遗憾。   纪文轩如果实在舍不得我,那就等下去了我们再做挚友、再做夫妻。   纪文轩如果能忘了我,再找个新伴侣,那我也鼓掌祝福他。   不过到最后,温闻还是松开了我——看来他不敢杀了我。   他还是很愤怒的,缓了很久,最后取出了钥匙,解开了锁着我脖子的锁链。   我也缓了一会儿,因为脖子上的伤痕太疼了。   然后拖着受伤的腿,挣扎着下了床,继续一点点地向洗手间的方向挪动。   我刚进洗手间,正想关门,温闻像幽魂一样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很镇定地取出了我那玩意儿,对准小便池开始小便。   温闻又愣住了。   他说:“你是真的没有羞耻心。”   “都是男的,我有的你也都有,你想看就看吧。”   “你就不怕我……”   “随便。”   我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又挪到了旁边的马桶边,脱了裤子坐上去。   “你就这么……”   我猜他想说“脱裤子”,又觉得不雅,没说出口。   “你要继续看可以继续看,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温闻摔门离开了。   而且是摔完了卫生间的门,又摔了外面的门。   “……”   我感觉这回无语的人轮到了我。   我只能感叹一句,这群大少爷们毛病可真多,洁癖也真严重,而且脑回路的确异于常人。   不过他走了,我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我真的不怎么想被强迫,除了对纪文轩,我想我在其他男人面前,都是个直男。 第126章   我被囚禁了三天。   期间倒是有吃有喝的, 身上也没有锁链,但门外站着的几个彪形大汉,彻底阻隔了我逃离的可能。   我的手机也没有被收走, 但这里应该是有信号屏蔽器,我的手机无法链接上任何网络,又因为正在公海上, 也无法拨通电话。   最开始我还有幻想过纪文轩借由我手机里的定位器找到我,但三天都过去了,纪文轩以及纪文轩的人并没有出现, 我就意识到,定位器应该也失灵了。   真是糟糕啊——   我叹了口气,听到敲门声后从床上爬起来, 拉开门,接过了自己的盒饭。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   该吃吃该睡睡, 睡醒了再去感叹我失去了三天的自由人生。   我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 晚饭吃了一半, 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 抬头一看,正是消失了三天的温闻。   我犹豫了三秒钟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又觉得作为被囚禁的人和囚禁我的罪犯打招呼怎么想怎么别扭。   于是低头继续吃饭。   “不怕我在饭里加毒药?”   “杀我不用那么麻烦, 半夜套麻袋扔海里就行了。”   “你不怕死?”   “怕,但怕也没用。”   温闻很讨人厌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因为房间里有且只有一张被我坐着的椅子, 他直接坐上了我的床, 然后在我皱眉后,干脆脱了鞋躺在了床上。   “……”   不是, 这人怎么回事?就这么水灵灵地躺下了?!   我瞅了他一眼,继续专心吃我的饭。   但他是不想让我好过的,他冷笑了一声说:“纪文轩疯了,正在地毯式地找寻你的踪迹。”   “哦。”实话实说我还是挺感动的,但这没必要和犯罪分子说。   “他没办法闯进这个区域,除非他想得罪整座游轮的贵宾。”   “哦。”   “你除了哦之外,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什么?”   我从温闻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些愤怒。   想了想,一边吃饭一边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哦一声吧。”   温闻“腾”地一声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吓得我把盒饭抱了起来,很怕他直接扬了我的盒饭。   “……”   “……”   我俩面面相觑,沉默了十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温闻说:“我对你的饭没兴趣。”   我还是很想“哦”,但忍住了,把饭盒放回原处,继续吃饭。   “你的胃口倒是不错。”   “嗯。”我换了个语气词。   “纪文轩找你找得废寝忘食,你竟然还能吃得下去饭。”   这话他是阴阳怪气地说出口的,我听完之后只觉得他有病,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我饿死了他就能立刻找到我吗?”   “……”   “他吃不好我也要跟着吃不好么?”   “……”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么?你心疼纪文轩,大可以把我放了啊。”   “……”   温闻沉默了很久,他说:“你好像随时都能离开纪文轩,纪文轩却片刻都离不开你。”   我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其实有些噎得慌,但我没有浪费的习惯。   我想了想,没回答这句话,反而是问温闻:“你现在是在为纪文轩抱不平么?” 第127章   “你只是图纪文轩的钱?”温闻问我。   “当他的员工当然是图钱, ”我实话实说,“但不离开他、愿意和他结婚,是图他对我还不错。”   “如果我给你钱、也对你不错, 那你愿意跳槽过来跟我干么?我可以放了你,你和纪文轩告个别,省得他继续发疯。”   “不愿意。”我其实可以把话说得更强硬一点, 但考虑到我还被他囚禁着,激怒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还是忍了。   “为什么不愿意?”   “第一, 你是个犯罪分子。”   “然后?”   “第二,我和纪文轩结婚了,我们是合法夫夫,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丈夫,选择一个外人。”   “你不是不爱他?”   “我们是兄弟, ”我想了想, 补充了一句, “感情很好的兄弟。”   “你们像经营朋友关系一样经营婚姻?”温闻问。   “你好像充满了好奇心。”然而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温闻换了个姿势, 让自己侧躺得更舒服一些。   他说:“我和纪文轩曾经也是很要好的兄弟。”   “哦。”我认为一个哦已经足以表达我的一言难尽, 其实并不是很想听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但我是挡不住一个犯罪分子想对我说话的。   “我十八岁遇见他,他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像一团抹布一样, 低垂着头摆弄他那个便宜的手机。”   “你们同岁么?”我是真有点好奇了。   “不,他比我小一岁。”   “哦。”   十七岁的纪文轩啊, 那应该上高二, 刚离开瓷城去平城没多久。   我久违地想起了他的模样, 然后想起了他的那只手机。   纪文轩很有经商的天赋。   他的养父母对他算不上好,自然不会给他买手机。   我那时候还有些零花钱, 原本想攒几个月,给他买一只,权当是送他的生日礼物了。   但纪文轩摇了摇头,说:“不用。”   说完“不用”的第二天,纪文轩靠卖自己的作业答案,从班级的差生手里赚到了第一笔钱。   他原本可以做“长期生意”的,但当我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迟疑了片刻,就说“那我换个赚钱的方法”。   而我不赞同的理由,现在想想还有些过于幼稚和圣母——“你把答案卖给他们,他们糊弄过去了老师,以后更不会学习了,你在害他们。”   纪文轩那时候并不认同我的观点,他应该只是不想让我不高兴。   在决定不卖答案后,他采购了一些零食,在课间兜售。   我帮他盯梢,也帮他一起卖。   在被老师发现之前,我们盈利了两千块钱。   最后一次,纪文轩果断选择了收手,没过几天,学校老师们开始了扫荡式的检查——很多跟风我们卖的同学都“遭了殃”,只有我们幸免于难。   我想把所有的盈利都给他,但纪文轩坚持只要了一半。   他用这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只手机,手机上第一个添加的联系人是我。   他很少用它,毕竟话费对我们而言不算便宜。   但在他离开后,最开始,我却经常能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打来的电话。 第128章   他其实说自己的事情不多, 只是问我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我说正在上课,他会说看课表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不是又要拖堂。   我会在听完一个要点, 等老师拿起水壶喝水的时候迅速地回他一条消息。   ——是啊。   ——那记得快点跑,无论如何也要去个厕所。   ——好。   这次短暂的对话到此结束,数学老师果然拖了堂,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只剩下了三分钟,我原本想趴一会儿等下一节课,但想到了纪文轩的嘱托, 还是会起身去洗手间。   去食堂打午饭的时候,纪文轩的消息也会及时到来。   他会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答一句没想好。   他会给我发几个我爱吃的菜。   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给我打电话, 近乎温柔地安慰着我。   我能感受到,他想给我营造一种“他依然在”的状态。   但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很多事,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是下意识想传球的时候看到的陌生面孔, 是骑上单车后安静的全程, 是举着餐盘找不到被占好的空位, 是拿到成绩单后无法第一时间分享的喜悦,是琐碎的事编辑好了又觉得太过琐碎而选择逐字删除……   纪文轩很关心我,我也试图关心他。   但当我询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在干什么的时候, 他的回答永远简洁而神秘。   “还好”“在忙”。   他似乎并不想和我分享我的生活,甚至吝啬给我拍几张照片。   但他对我的掌控欲却在与日俱增, 那时候年纪小, 还不懂是什么掌控欲。   只是觉得他的消息好像越来越多, 人也越来越粘人,如果知道了我和其他人出去玩了, 就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他像是越来越了解我,而我却对他的现状一无所知。   这种落差感,以及他愈发变得敏感的脾气,让我选择了隐瞒他一些事。   一开始只是隐瞒和谢薇日渐亲密的关系,后来开始隐瞒我和其他朋友的出行,最后还是吝啬分享日常的每一件大事小事。   我们的话题不断变少,纪文轩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排斥。   他很聪明,聪明地恢复了“正常”。   他开始和我聊过去的时光,而那些时光,于我而言,也是珍贵的回忆。   然而回忆越动人,越显得现在的生活太过孤寂。   我想见到他,想和他好好聊聊,想和他拥抱狠狠地拍着他的后背,想当面对他说“我想死你了”,想和他一起吃冰激凌、一起骑单车、一起吐槽做不完的卷子……   我想见他。   但见面的日子被他一拖再拖。   先是“一个月后我就回来”,然后是“两个月后我就就回来”,再之后就是延期又延期。   我终于等不及,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准备去平城看他。   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不来见我,我就去来见他。   我至今还记得我兴致勃勃地打电话对他说:“我这周末买票去见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你不要来。”   “为什么啊?”   “我这边不方便。”   “是没时间么?”   “……算是吧。”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段时间都没有时间。”   “我就是和你吃个饭,聊聊天,不会太耽误你正事的。”   “……抱歉。”   这样的抱歉发生了几次,我们之间爆发了自认识以来第一次剧烈的争吵。 第129章   我总在想, 如果当年的我成熟一些、理性一些,有没有可能不会和当年的纪文轩吵起来。   但无论推演多少次,我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没可能”、“一定会吵起来”。   其实纪文轩对我的所有指责都照单全收, 他是近乎宽容而温柔地对待我的。   但就是这种温柔,反而让我变得愈发歇斯底里。   他不想见我,是不是因为他并不在意我?   他包容我愈发糟糕的脾气, 是不是因为我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那时候还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种情感变化多么像一个爱而不得的少年。   我只是无法再控制住摇摇欲坠的情绪,只是反复回想起纪文轩对我的隐瞒与欺骗。   ——是啊, 他原本就是为了离开我而选择欺骗了我。   ——或许,我真的没有我所预想得那么重要。   我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我的情绪,和他大吵了一架, 甚至说出了“以后干脆不要再联系了”这样的话语。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纪文轩,纪文轩也开始“口不择言”, 他冷笑着拆穿了我之前为了避免麻烦而对他的隐瞒, 反问我“你难道不是和新朋友玩得很开心么”、“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烦人不想理会我了”、“你真的相信会有永远不变的朋友么”。   可能关系越亲密、越了解对方, 就越清楚对方的弱点和软肋, 也就越能精准地戳痛、伤害对方。   我和纪文轩吵得天翻地裂, 然而这只是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有时候我会选择让步、主动求和,更多的时候是他选择让步、主动求和。   然而我们之间争吵的缘由并没有解决。   纪文轩并不想来瓷城见我, 也不想让我去平城见他。   每一次争吵,只是对我们之间感情的消耗。   尽管, 每一次争吵, 也依旧证明我很在意他、他也很在意我。   我总会想到,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纪文轩会在夕阳下重重地抱住我, 他会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是有多快?   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在我们彻底决裂之后,我总会用“朋友总不会是一辈子的”这句话来安慰我自己。   但在和纪文轩重逢后,我又忍不住心中小小的雀跃与欢喜。   ——你看,朋友有缘分的话,还是会遇见的,对不对?   属于过去的记忆戛然而止,我看着眼前的温闻,意识到他在等我的捧哏,于是问了句:“你看到他在玩手机,然后呢,你去和他打招呼了?”   “没有,我又不认识他。”   ……行吧。   我并不想追问下去,我对他和纪文轩的过往毫无兴趣。   但我挡不住他自己想说啊。   “他就在那边自己玩手机,然后被几个人带走了。”   “带走?”汉语是可以这么用的么?   “是啊,几个同龄人,说要和他玩,他父亲同意了,他就跟着走了。”   “……是自愿的么?”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凭什么没有?”   温闻轻笑出声:“他是纪家的人,听家主的话,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不是,这是什么封建欲孽还是宗族势力么?未免有些离谱了吧。   我压住了内心的愤怒,默念了三遍“都过去了”,但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他被打了一顿,破手机也被弄坏了,我路过了。”   “你救了他?”   “没有,我过去跟着一起踹了两脚。”   “……你们可真是畜生。”   “谁让他打不过。”   “你们一群人打他一个,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我的拳头蜷起来了,有点想揍温闻一顿,但审时度势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了。   “我看他头破血流,担心他死了,扔给了他一沓钱,”温闻重新坐到了床沿边,用很缓慢的语调讲着那些我并不知晓的过往,“原本我走的了,但他那张脸长得不错,鬼使神差地,我又回来了。”   “你猜,我撞见他在干什么?”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捡钱哎,在一张张地捡钱,连沾了他血的钞票都不放过。”   “……”   “我就起了好奇心,我问他,你捡钱做什么?”   “……”   “他捡完了最后一张钞票,塞到自己衣服口袋里,才说要买一只新手机,旧的已经被弄坏了。”   “……你们可真是畜生啊。”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只踹了两脚,还给了他一笔钱,还记得回去看看他呢,”温闻笑得近乎开朗,“我还邀请他做我的人,那样的话,我会罩着他,他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唔!”   他的话语被我的拳头终止了,只是他反应太快,挡住了我的拳头,还反手把我拽到了床上。   他的力气很大,双手双脚压在我的肩膀和大腿上,令我动弹不得。   “那时候的纪文轩也像你一样愤怒吧?但他没有对我动手,只是说,我们打个赌吧。”   “……”   “我问他赌什么,他说如果十天之内,他能让所有打了他的人道歉,那我就答应他一件事,反过来的话,他就答应我一件事,但不能是这种“做我的人”的事。”   “你答应了。”我笃定地说。   “当然,生活太无聊了,我也想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他赢了。”我再次笃定地说。   “对,他赢了。他要一些金钱和线索,我给他了。”   “哦。”   “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你们不可能就这样成为朋友,”我摇了摇头,“纪文轩不会接受一个欺负过他的人,成为他的朋友。”   “你倒是很了解他。”   “……”   “不过啊,狐朋狗友也是朋友,相互理由也是朋友,我拿他当朋友、那我们之间就是朋友。”   “哦。”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想知道纪文轩为了上位干过多少脏事么?”   “不想。”   “想知道纪文轩的初恋么?”   初恋?   纪文轩有过么他不是说,他第一次爱的人就是我么?   “不想。”   “别不想啊,我告诉你,纪文轩的初恋,就是当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在狂发短信的那位。”   “他那时候还挺纯情的,为了他的初恋守身如玉,男人和女人都不想碰的。” 第130章   扯什么守身如玉。   我对此并不赞同。   纪文轩亲口承认的他年轻的时候玩得很花, 我也见过“人证”“物证”,他就是玩得很花。   没想到会有一天从他的“狐朋狗友”里听到这么一句评价。   我什么都没说,但温闻应该是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我不相信这句话的端倪。   “他有一段时间还是守身如玉的, 不管我用多么大的利益来诱惑他,后来有一次,他回了瓷城一趟, 好像是和他初恋断了,那之后就和我们一样了。”   “哦。”我所获悉的信息里,纪文轩离开后回瓷城只有一次, 应该就是运动会那天,他发了消息说在车站等我,但那条消息被谢薇删除并隐瞒了。   或许纪文轩在学校里一直等啊等、等到失望透顶, 又或许纪文轩赶到学校里、看到了谢薇和我之间的互动、误会了什么……   ——别问我怎么联想得那么多,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纪文轩仿佛一个可怜的“小白菜”, 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 决定放弃自己的原则、选择随波逐流。   于情于理, 我应该为此感到惋惜和愧疚的。   但我扪心自问, 我做不到。   我的确是个老好人, 但我也没有背负起不属于我的黑锅的习惯。   那时的纪文轩选择不再“守身如玉”、选择放纵自己,那是他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每一天每一秒失恋的人那么多,也没见多少失恋的人去选择去豢养情人、玩各种花样、用欲望来填满自己的空虚。   大部分人不过是哭几场、难过一段时间, 然后继续去过正常的生活。   纪文轩选择堕落的路,那是他的选择, 与我无关。   或许他当时站在人生的岔口处正在徘徊不定, 又或许他早就凝视着深渊、只是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融入深渊的机会。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过淡定, 温闻反而不淡定了。   他低笑着问我:“你不难过么?”   “……这有什么难过的?”   我有点想说“他的初恋大概率是我”,但为了不刺激温闻, 话到了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就跟谁没有个前任似的。”   “就你,也有?”温闻表现得有点像幼稚鬼,但我很难把他和“可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犯罪分子就是犯罪分子,任何美好的词汇都不应该套在他的身上的。   我不回应他的话,他就有些生气似的,伸出手想要捏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他嗤笑出声:“晚上还想吃饭的话,建议你别躲。”   我反问了他一句:“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说话,后来估计是真意识到这么干对他没什么好处,选择放下了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人了。   下午的时候,我其实有一点点担心晚上没饭吃,但好在送盒饭的人还是准点敲门了。   吃过了晚饭,温闻竟然又来了。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和纪文轩的过往,简而言之就是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我从他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表述中有些艰难地拼凑出了纪文轩越来越厉害的成长史。   比如,一开始,“纪文轩经常会给我倒酒”,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我特地找了好酒,纪文轩却随意转送给了他的情人”,说着说着又变成了,“纪文轩摔了我半个酒柜,转天给了我一个项目”。   我想了想,诚恳地说:“这么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啊。”   “我们只是狐朋狗友,”温闻摇了摇头,“他不信任我,当然,我也不信任他。”   “哦。”我不想随他的意、再去追问什么。   “不问我们为什么会闹掰?”   “……”我不问你就会不说了?   “我和他弟弟也是狐朋狗友。”   “他没有弟弟。”我很认真地反驳。   “不管有没有血缘,那都是他弟弟。”   “仇人的儿子,算什么弟弟。”   “你倒是知道很多。”   “……”   “大家都是兄弟,我不想让他对他弟弟斩尽杀绝。”   我其实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的,但很奇异地,我能从这句话里提取到了重点。   “所以你背叛了纪文轩。”   “不是背叛,我只是想帮他弟弟逃出国。”   “纪文轩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他弟弟需要逃出国,一定是犯了罪,你帮助罪犯逃跑,也是在犯罪。”   “……你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正常人的脑回路,你除了犯罪之外,也辜负了纪文轩的信任,你们明明是‘朋友’,你却帮他的敌人,你们闹掰完全是你的错。”   我尽量平和地阐述我的想法,温闻的表现却并不平和。   他“哈”了一声,说:“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我没再说话了,虽然我感觉他碍于纪文轩的威慑应该不会动我,但我并不想惹得他“狗急跳墙”。   温闻并没有走,我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他突兀地说:“你说我要是把你放了,然后对纪文轩说这都是一场误会,纪文轩会原谅我么?”   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   其实我应该说“会”,这样说不定真的能获得自由,只是我不太擅长撒谎,有些担心说了这话就被温闻拆穿,造成什么不良后果。   过了十几秒钟,温闻低下了头,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说:“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我默念着这是犯罪分子,收敛了我那过分泛滥的同情心。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纪文轩快疯了,我送你回去吧。”   “……哈?”   我发誓,从我被囚禁起来的那一刻起,我从来都没设想过,这件事最终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温闻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我,说:“我又一次输了,我放你走。”   “……哦。”   “门没有锁,你自己走就行。”   “内什么,不会我刚出门,就被子弹达成筛子吧。”   “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那我走了?”我有些“惊喜”地问。   “走吧。”   得到了他这一句准信,我直接选择向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说纪文轩曾经崩溃过,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和他初恋分手了。”   “哦。”   我得到了答案,推开了房门向外走。   我小心谨慎地前进,温闻通过对讲机打了招呼,一路无人阻拦我。   就在我即将推开走廊尽头的门的时候,我的耳畔听到了一声枪响。   “嘭——”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温闻的声音自我的身后响起。   “刚刚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该不会,就是纪文轩的初恋吧?” 第131章   “我不知道。”   我没回头, 主要怕刺激到这个犯罪分子。   但我的确说的是实话,毕竟我也不知道纪文轩真正的初恋是谁,在他承认之前, 也只是“可能是我”而已。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坦荡荡,他没有继续开枪,而是说:“这么放你走, 总有种对你太好了的感觉。”   “你有把握一直关着我么?还是说,纪文轩已经快要找到我了,你不放我回去, 等着他闯进你的地盘,然后你们兵戎相见?”   我其实还是害怕的,但害怕依旧转过了身, 看向了温闻。   温闻竟然是笑着的,从这个角度来看, 他的笑和纪文轩竟然有几分相似——大抵在一起相处久了的人, 无论亲人、爱人、好友还是仇人, 都会在某些点上同化。   我不了解温闻, 但我了解纪文轩。   纪文轩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太久的人, 能和温闻做了那么久的“狐朋狗友”,愿意帮温闻做某件事,他或许曾经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   可惜温闻是个太过自我的人, 也不理解正常人恪守的“忠诚”“信任”,最后还是做了自认为没什么但实际上是背叛的事。   这么一想, 纪文轩还真是有些可怜。   他这些年, 可能也没几个知心好友, 甚至没几个狐朋狗友。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听温闻说:“你会为这些天的遭遇保密么?”   我挺想说“不会的”, 但容易刺激到他。   如果说“会”,他恐怕也不会相信。   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了。   温闻又笑了一声,说:“走吧,我也该走了,纪文轩就是恨我,也抓不到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拉开了房门,走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然后来不及庆幸自己出来了,直接撒丫子向前狂奔。   走廊里没什么人,我越过了一个又一个拐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个游轮上的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   “……请问,”我喘着气拦住他,磕磕绊绊地用英文问,“我该怎么找到纪文轩先生。”   “纪文轩先生?”没想到他竟然会说中文。   “嗯嗯。”我用力地点头。   “请随我来,请问您是?”   “甄萌,我是他的伴侣。”   那名工作人员的态度立刻变了,他举起了对讲机,用我听不懂的外文说了一长串话,然后引导着我向前走了几步,直接把我带到了一个休息室,熟稔地准备了茶水,让我稍等一会儿。   我捧着滚烫的热茶,还没等到水温降到能入口的地步,房门就被重新推开了。   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我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纪文轩,鼻头一酸,忍不住说:“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克制什么似的,过了几秒钟,他睁开了双眼、一边推着轮椅向我的方向移动,一边问:“是谁抓走了你?”   “一个叫温闻的人,纪文轩,我们报警吧,在公海上报警有用么?”   被囚禁、被恐吓、被殴打,即使身体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我也不可能选择原谅。   更何况,放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也是对其他守法公民的不尊重。   纪文轩“嗯”了一声,他没回头,只是吩咐后方的下属:“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纪先生。”   “很丑么?”他低声问我。   我上前了几步,弯下腰抱住了他。   “有点心疼。” 第132章   当我在影视剧里看到“一夜白头”我会觉得夸张和不可思议, 但当真的看到纪文轩的白发,除了震惊之外,我就只剩下心疼了。   我抱了他一会儿, 忍住了落泪的冲动,缓了缓情绪,才问他:“身体怎么样, 有没有按时吃药?”   纪文轩“嗯”了一声,又低声说:“我没事,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   房间里的外人太多,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纪文轩与我十分默契、并没有多问。   我们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彼此,我推着纪文轩的轮椅向前, 有人为我们引路,走了一会儿, 我才终于回到了相对“熟悉”的区域。   纪文轩用手机发了一会儿消息, 说:“一个小时后, 我们乘坐直升飞机离开。”   “好。”我很赞同这个决定, 在这座游轮上固然有一些比较好的回忆, 但这段被囚禁的经历的确让我十分后怕、甚至极有可能会变得风声鹤唳。   我其实很好奇纪文轩的下属有没有抓到温闻,但纪文轩没有说,我想了想, 也没有追问——我的直觉告诉我大概率是没抓到的,毕竟温闻也不是傻子, 他敢放了我, 那就一定是做了万全的逃跑准备的。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些私人物品, 其他的交给纪文轩可靠的下属们,然后就上了停在游轮停机坪上的直升飞机。   我看着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的游轮, 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在此刻才真正地逃离了那一段噩梦。   也就在此时,纪文轩的声音在我的身侧响起,他对我说:“对不起。”   “啊?”我愣了一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我不该带你到那座游轮上度假。”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也没预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是我考虑不周,”纪文轩道歉的态度过于诚恳,诚恳到我有点觉得不至于了,“如果我安排得更细致一些,派更多的人保护你,或者那天晚上推了那次见面的话……”   “那不是你的错,”我意识到纪文轩陷入了自责的情绪中,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注视着他,“是我选择晚上出门,也是我主动去了那个危险的区域,如果一定要埋怨一个人,那可以去埋怨我。”   “……你这是什么圣母的发言?”纪文轩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圣母发言,而是与其看着你内耗难过,倒不如我担了这责任。”   “你不该担责,错的是囚禁你、伤害你的人。”纪文轩叹了口气,又问我,“你身上有伤口么?”   “……”说真的,我差点忘了受枪伤这回事了。   主要子弹擦着腿肉过去的,伤口不算深,我昏迷的时候,温闻的手下也有仔细处理过,修养了几天就结了疤,一开始还有些丝丝拉拉的疼,很快连疼都不疼了。   但的确是有伤口的,除了这道伤,温闻情绪激动的时候,在我身上留下的青紫也还存在着。   我有点想隐瞒,因为纪文轩的情绪明显不正常。   但我们日夜相伴,再说伤疤总会留痕,瞒也瞒不住,也只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   “有一道枪伤,不重,就流了一会儿血,我当时应该是疼晕过去了,后来也就处理好了。”   “哦。”纪文轩近乎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倒没觉得他不在意我,毕竟我很了解他——我只是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叮嘱他一句:“你可别干违法犯罪的事。”   “怎么会。”纪文轩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在公海犯罪,也是犯罪。”   “他跑得很快,我没有抓住他。”   “真的没抓住?”   “当然。”   纪文轩回答得无懈可击,但他这么回答,我反而提起了心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让法律来审判他就好。”   “你相信法律?”他反问我。   “那不然呢?我是个普通人。”   纪文轩没说话,只是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的伤口在哪儿?”   我拉着他的手,隔着裤子碰了碰我的大腿。 第133章   纪文轩闷哼了一声。   我有些莫名其妙、满脑问号。   被摸到的人是我, 他闷哼个什么。   下一瞬我睁大了双眼,不是吧,这就……?   我的眼睛向不可描述的地方看, 他还真不可描述了。   “……”   我脱下了外套,往他的大腿上一盖,说:“够了啊。”   纪文轩的手隔着裤子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腿, 又轻轻地笑,说:“我知道不应该,但是我忍不住……”   我斜睨了他一眼, 说:“回家先好好修养,得去看看医生,这才几天, 怎么就头发都白了。”   “我找不到你啊,”纪文轩叹息出声, “我几乎翻遍了这座游轮, 但找不到你的踪迹, 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座游轮上, 也不知道你是否安然无恙……”   “现在我已经回来了, 别担心了,我们都是很幸运的人,我不会有事的。”   可能是纪文轩的情绪波动太过明显, 我很难得地成了安慰人的那一方,安抚似的揽过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直升飞机飞行了一段时间, 停在了新的游轮上。   “……”   坦白说啊, 我对游轮已经有些阴影了。   纪文轩笑了笑, 说:“是我们的。”   “你买了游轮?”我其实想说的是疑问句,但最后说出来的, 是肯定的语气。   “嗯。”   “……”我记得这次游轮旅行之前,纪文轩还认为游轮是不良资产,并不想买来着,这才几天,竟然买了。   我其实并不想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但很明显,纪文轩是为我买的。   我纠结了几秒钟,还是说了句:“谢谢。”   “我们是夫妻。”纪文轩回答。   ——所以,不用谢。   我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然后忍不住转向他,和他会心一笑。   到了新的游轮,纪文轩明显变得松弛了很多,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游轮上已经在等候的医生们对我做一个全面的体检。   我并不排斥这些,拉着他一起,我的伤口已经结疤了,愈合得很好,其他身体指标也都正常。   纪文轩的身体有些急性炎症,医生说有可能晚上会烧起来——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就是大悲大喜之下,身体很容易生病。   好在他拥有靠谱的医疗团队,打了几针药液后,至少不会发展成重症。   我问了纪文轩的工作人员游轮的前进方向,对方的眼神竟然有些飘忽。   “……不方便回答么?”   “……”   “我直接问纪文轩?”   “……是公海。”   “还回公海做什么?我以为,现在是要想办法返航了。”   “……”   对方保持了缄默,我只能猜测。   “……纪文轩要干点什么事?”   “内个,你别告诉我,温闻在这艘游轮上?”   “……”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犹豫了三秒钟,要不要问纪文轩这件事,但想了又想,还是算了。   他有分寸,总不会真的把温闻弄死,在“合规”的范围内报复对方,不止纪文轩会开心,我也会觉得对方“罪有应得”。   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陪着纪文轩度过今晚,万一他还是发烧了,那就不好了。   我和纪文轩时隔多日重新躺在了一张床上,纪文轩一开始还对我动手动脚来着,但我回了他一句话:“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不必现在就筋疲力尽、透支健康、寻欢作乐。”   纪文轩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那就明天。”   我“嗯”了一声,把他搂抱进了自己怀里,说:“我抱着你睡。”   纪文轩终于笑了,低声说“好”。   入睡前是我抱着他,等睡了一夜,又变成了他抱着我。   他不可描述的地方和我不可描述的地方紧密相贴、互相碰撞。   我的视线和他视线相交了几秒钟,我顺从心意,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134章   接吻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但我并不确定, 是和每一个人接吻都这么舒服,还是只和纪文轩接吻这么舒服。   当然,也无从比较。   在我的心中, 我早就将纪文轩视作我的伴侣,还是那种如无意外、一辈子不会更换的伴侣。   我只和我的伴侣接吻,那就无从比对和其他人接吻的感受。   纪文轩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走神, 他抬起手压着我的头,更用力地和我亲吻,我顺从地任由他肆意了一会儿, 我们才重新回到了彼此配合而缠绕的状态。   光是亲吻显然不够的。   我们结婚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亲昵的次数可是一点都不少,算得上“老夫老妻”。   这次在游轮上发生意外、分隔那么多天, 又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味,在彼此都对对方极度渴望的状态, 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们终于合二为一的时候, 纪文轩的手也紧紧地缠绕上了我的背, 他哑着嗓子喊我:“萌萌。”   “我在呢。”   我几乎无法控制住我自己。   现在想想当初对纪文轩的排斥和抗拒, 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的大脑里充斥着渴望和索求,仿佛我很深爱他一样。   我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好像,不止是仿佛。   我爱上纪文轩了么?   我轻轻地问我自己。   但我不愿意再思考下去, 而是任由欲望冲刷掉了我的理智。   让一切交付给掠夺和侵占的本能,去寻求身体和感官的无限快乐, 让纪文轩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们共同去享受作为人生而就应该享受的欢愉。   我们厮混了一整天, 连吃饭、喝水、使用洗手间都几乎挨在一起。   纪文轩的白发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视线,我的手指最后还是忍不住插进了他的发间, 低声问他:“就这么舍不得我,这么担心我?”   “我爱你啊,”他的表情似哭似笑,看起来很可怜,“我是离不开你的。”   我垂下眼睑,低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只是带上了滤镜看我。”   “不是滤镜,”纪文轩亲吻着我的耳垂,“我爱你、爱了很多年。”   我没问很多年是多久以前。   或许在我们分别之后?或许在我们分别之前?   少年时,人总是很容易地爱上一个人,也总是很容易地放弃一个人。   我不止是在说纪文轩。   --   荒唐了一天后,纪文轩变得正常了一些。   至少他愿意偶尔离开我,去处理一些事了。   我猜测他会处理温闻,但没猜到他邀请我一起去看看。   “看什么?”   “看伤害你的人的下场。”   “那倒不必了,”我正在用平板看文献,“我怕我看了会圣母病发作、选择劝阻你。”   “你会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交给你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你可是我的老板,”我笑着开了个玩笑,“更是我的丈夫,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纪文轩很满意我的回答。   他转身离开了。   没过几秒钟,我听到了一声枪响。   我的手抖了一下,迅速地给纪文轩发了条消息:“你没事吧。”   “没事。”   “出人命了?”   “我不会做出格到伤害自己的事。”   我松了一口气。   纪文轩离开得快,回来得也快,我闻到了他身上多出来的香水味。   “喷了香水?”   “还洗了个澡。”   “挺好闻的。”   我们默契地没有继续深入谈下去。   在纪文轩的游轮上,我们继续享受了十天的旅行,然后等游轮抵达终点,转乘飞机回了平城。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了手机推送的新闻——原地产大鳄温氏集团的二公子温闻在卷款潜逃国外多年后,即将被引渡回国、接受审判,对方涉嫌故意杀人等多项罪名,至少一个无期徒刑是没跑了。   或许会是死刑呢?   我的大脑里浮现出这个想法,但对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罪有应得罢了。   我将新闻的界面划走,然后看到了纪文轩在公司发来的消息。   “晚上想吃羊肉小排。”   “好。”我回了这条消息,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过了几秒钟,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上扬的嘴角。   好像,自从我们从游轮旅行回来之后,感情突飞猛进、越来越融洽了。   而我竟然一点也不抗拒这种转变,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我开始很喜欢和纪文轩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联系的日常,很喜欢早上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睡前亲吻着他的脸颊,很喜欢和他一起商量生活中的每一件琐事、计划在周末、在不远的假期里做些什么,甚至……很喜欢我们佩戴着同款的婚戒,我们彼此之间的合法婚姻关系。   负责打扫别墅的家政团队临时卸下了客厅墙壁上的风景画,我盯着那处白色的墙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那里换一下。”   “换什么呢?”   “换上我们的结婚照吧。”   家政团队的效率非常高,属于我们的结婚照很快就被挂在了墙壁上。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感觉不太满意了。   那时候的我们虽然都在笑着,但我的笑容有些勉强,纪文轩的眼神有些忧郁,多多少少,还是不那么生动自然。   ——等过几天到周末的时候,再重拍几张照片吧。   我定下了这个行程,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我压根没有征求纪文轩的意见。   万一他反对呢?   不对,纪文轩怎么会反对我呢?   纪文轩几乎对我百依百顺,把我“养”得都敢直接替他下决定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迅速地给他发了条消息,然后他秒回了。   “好,要不今天就拍?”   “……你还是先安心工作吧,周末,不差这几天。”   纪文轩回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我盯着这个表情包看了几秒钟,不太确定坏了的是我,还是他。   ——总感觉我们好像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呢。   我还是回了个表情包,然后去厨房里取出食材,准备给纪文轩做羊肉小排。 第135章   羊肉小排的味道不错, 纪文轩吃得很高兴,并且号称食补效果不错。   其实我有思考食补的效果是不是这么快,但纪文轩想要, 而我想让纪文轩得到,我们俩就一拍即合、昏天暗地搞了起来。   一觉睡到了中午,纪文轩竟然比我起得早, 我睁开双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今天去拍婚纱照吧。”   我眨了眨眼睛,回了他一句“好”。   纪文轩将拍摄地点定在了家中,专业的团队□□, 如果对家中的背景不太满意,直接后期P图,并且保证P得比实际拍出来的更好看、更自然。   我压低嗓音, 凑到纪文轩的耳畔、和他商量:“我付拍摄费行不行?”   纪文轩侧过脸,伸手压了压我的额头, 凑到我的耳畔、轻声说:“你刚存的钱又要清空了哦。”   “清空就清空, ”这话我说得豪情万丈, 充满自信, “反正我的老板不会让我失业的, 不是么?”   我的老板、我的伴侣纪文轩先生点了点头,说:“永远都不会。”   我笑了起来,没想到打工时的梦想, 竟然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实现了,实话实说有点“不好意思”, 但一想到我的确有在努力工作, 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拍摄好了照片, 我刷卡付账,付完账存款果然只剩下了三千块。   我在这一瞬间甚至怀疑, 有可能我的存款还不够这次支出,只是纪文轩私下里贴补了另外的一部分。   我把这个怀疑压了下去,反正我是想让纪文轩开心,纪文轩则是想让我开心,那就不要去探寻背后的事了。   专业的P图师来了十个,我和纪文轩一起坐在沙发上选照片,等选中后,不到二十分钟,新的结婚照就悬挂在了我想要悬挂的位置上。   我仰起头,看着那张照片,我和纪文轩笑得都很甜。   这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   难道不是么?   新年的时候,我的“父母”久违地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没换号码,但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是很惊讶,我以为我结婚前的那一系列操作,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我连户口都已经迁出、和纪文轩在一个账户上了。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遇到了很糟糕的事,结果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要移民了,觉得一言不发就走不太合适,所以打个电话告别。   我有点一言难尽。   首先,他们移民也不会带我走。   然后,真的舍不得的话,不是应该至少见一面么?   最后,他们移民的钱从哪儿来的?   我的心中辗转了很多想法,最后化作了一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你们的孩子,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可能我的反应太过平淡,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太煽情的话语,只是干干巴巴地说,曾经也对我有些真心,只是我太不争气了。   这些话对我已经没什么伤害了,我回了他们一句:“至少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之前也用钱还干净了。”   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我挂断电话之前,我曾经的“母亲”说了一句:“你也照顾好自己吧。”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将这件事很平静地说给了纪文轩,纪文轩派人查了查,才知道他们在瓷城的两套房子拆迁了,得了一大笔钱,于是准备移民了。   这笔钱按理说应该分我一些,毕竟其中一套房子的原户主是我的第一任养父。   但他们心安理得地拿了钱,打了个电话,也就想这么算了。   纪文轩问我要怎么办,我说:“总归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笔钱让他们出国滚得远远的,也是好事,就这样吧。”   纪文轩按我说的、放过了他们。   然而很多年后,我偶然听说,他们出国后并不能融入国外的世界,两个孩子在上了公立学院后很快就被带坏,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   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家人,也只有纪文轩一个人罢了。 第136章   一转眼又到了新年。   今年的新年很热闹, 纪文轩举办了隆重的宴会,将我介绍给他家族的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以及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玩伴。   我在宴会上碰到了招聘我进来的纪文轩的表哥,对方很热情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正想寒暄,但正对上纪文轩的视线,立刻收敛了情绪, 喊了句“甄先生”。   我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他对我的礼貌与客气源自我是纪文轩的“伴侣”。   我很自然地笑了笑,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尴尬或者难过。   毕竟纪文轩是我的家人, 他争气,我跟着与荣有焉,这碗软饭我吃得很开心, 也并不想“软饭硬吃”。   宴会上的人都清楚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关系,也都因此而对我“客客气气”, 纪文轩简短地开了个场, 着重介绍了我的身份。   “我的终身伴侣——甄萌先生。”   倒没有所谓“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但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等我推着纪文轩下了台, 还有不少人举着香槟遥遥向我们敬酒。   ——应该是有很多人都在祝福我们的。   宴会上的餐食也很好吃,我们和重要的宾客交谈了一会儿,还是提前退场回到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中。   家里暖意洋洋。   我和纪文轩玩了一会儿五子棋, 扔了棋子躺在同一张床上看电影。   这电影是标准的爆米花电影,纪文轩应该是有些无聊的, 所以一边看一边敲击键盘, 我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等看到比较平缓的剧情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向了纪文轩, 正对上他看着我的视线。   我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正在敲键盘的手上,说:“这都能看我?”   “一心二用而已。”纪文轩非常平静地说。   “那你最多能一心几用?”我有些好奇。   “大概都行。”   “啊?”我忍不住抬起双手,鼓了鼓掌,“你是个小……哦不,大天才。”   纪文轩被我逗开心了,眉眼间都是笑意,他说:“大多数人会嫉妒或者怨恨,但你会鼓掌赞扬,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我不止会鼓掌,我还会与荣有焉呢,”我超自然地搂住了纪文轩的肩膀,“虽然我并不聪明,但我和聪明的你在一起了。”   “你也很聪明,只是太善良,”纪文轩终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他侧过头,吻了吻我的脸颊,“而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娶?”我的关注点有点跑偏。   纪文轩莞尔一笑,说:“嫁也行,随你这么说。”   我倒不是真的计较这个,只是逗他罢了。   “你忙你的,我接着看电影。”   “好。”   我的电影看完了,纪文轩人也忙完了,我们关了灯,一起躺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因为今天见了很多人,大部分我都不认识,纪文轩就一个个和我讲,我其实也没办法完全记住,好在纪文轩说明天会让下属整理一份资料过来,让我抽空看看。   属于社畜的雷达在嘀嘀作响,我谨慎地问他:“有什么额外的任务要交付给我?”   纪文轩低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我要确保你能迅速地找到对应的人,掌控住局面。”   “你不会出意外的,”我抬起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唇,“我们会白头偕老,一帆风顺地在一起。”   纪文轩舔了一下我的手心,我有些痒,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好,你说没有意外,那就没有意外,那萌萌愿意多学一点东西,帮帮我么?”   “……我愿意。” 第137章   资本家都是奸商。   我再一次非常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纪文轩给我安排了很多新的课程, 其实我的天赋不在这里,但纪文轩让我别着急、慢慢学。   ——看起来,他是想把我硬堆也要堆成人才。   我们是同性恋, 不会有孩子,以后也没有领养的打算,纪文轩看起来就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一点“育儿”的乐趣。   他这种“爹味”的管控放在别人的身上可能有些受不了, 放在我的身上就还好。   我其实不太愿意承认有时候我也乐在其中,好吧,可能缺乏亲情和亲密关系的我, 至少不排斥这种“管控”。   跌宕起伏又格外充实的寒假告一段落,新的学期如约而至,我依旧是周末上学, 工作日上班,日子过得忙碌而平顺。   纪文轩送了我一辆车, 对他而言不算贵, 几十万, 我开始开车上下班, 油钱自付。   ——他原本想给我付油钱的, 我婉拒了,主要能负担得起。   的确如此,在纪文轩各种巧立名目的发钱之下, 我的存款再次充盈起来——至少够买他一身日常着装了。   平顺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向前过,在我以为生活没有什么波澜的时候, 波澜再次升起。   起因是纪文轩接触了新的医疗团队, 但依旧没有得到“站起来”的可能性。   纪文轩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我敏感地发现了他的情绪处于低落的状态。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我推着他的轮椅在别墅的花园里散步。   “的确,我预约了明天的心理咨询。”   “为什么不高兴?”我对心理咨询倒没什么排斥的想法, 但纪文轩最近一年来已经很少预约,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诱发了他的心理问题。   “……”纪文轩保持了缄默,于是我明白了,和我有关。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纪文轩,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只是我太爱你了,爱到竟然会陷入自卑这样可笑的情绪里。”   ——不是,你自卑个什么啊,你要是自卑,还能留给别人什么活路么?   我几乎想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你在我心中近乎完美无缺,我不明白你自卑的源泉是什么,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我可能现在还无法说出那句话,但我至少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   纪文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他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会不会过得更好。”   “怎么可能会,”我立刻反驳他,“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   “你是个很好的人,总会有人对你比对我更好一些。”   “不会。”   纪文轩笑了笑,说:“和我一个残废的人在一起,委屈你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有点想捶他,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这么说,我还想说,和我一个普通又平凡的人在一起,实在是委屈你了呢。”   “我不完美。”   “比我完美。”   “我也不是好人。”   “对我好就够了。”   纪文轩没再说话,只是举起手,虚虚地抓了一把阳光。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抓到你了。”   “我早就被你抓住了,”我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开始是不情不愿的,现在,是心甘情愿的了。” 第138章   纪文轩很喜欢我这句回答, 为此,他高兴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又陷入到了心情低落的情绪中。   我只能把他推进心理咨询师已经在等待的房间, 然后在门外等他。   他连续预约了四周、每周两次的心理咨询,经过了非常专业的治疗后,病情看起来有了一些好转的迹象, 具体表现在我们晚上做不可描述的事情的频率直线上升。   ——人高兴的时候,总是会愿意做一些事情让自己更加高兴一些的。   在我以为这场小波折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纪文轩搞了一波大的。   当然,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应急响应而已。   发生意外的那一天,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   我的研究生课程安排在了周六, 因此一大早,我就要开着纪文轩给我买的车出发。   当我的车路过保安亭的时候, 我隔着窗户看到了一个衣着靓丽的男人。   我停下了车, 滑下了车窗, 然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男人的侧脸很像我。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偶然碰见一个相像的人也很正常, 我没多想什么,正想滑上车窗,突然听到那个男人开口对保安说。   “我找纪文轩。”   我们现在常住的这个小区是别墅小区, 所有的住户都记录在案。   但纪文轩作为小区物业的幕后老板,所有员工自然都会对包括他在内的业主的保密问题格外看重。   “您是否有参访预约, 如果没有提前预约、而您提到的纪文轩先生是这里的业主, 请您与他联系, 让他联系保卫处,我们会放您进入。”   “你不认识纪文轩?”那男人反问了一句。   保安笑着回答:“我并不清楚所有业主的信息。”   这句话当然是谎话, 有好几次,我在小区里遛弯看到他,他总会和我打个招呼,混得熟了,他还会问问我的伴侣纪文轩先生怎么样了。   男人举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说:“纪先生可能在忙,没有接电话。”   纪文轩在忙么?   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纪文轩正在读书,看起来并不算忙。   我重新上滑了车窗,原本不准备多管闲事直接离开的。   但纪文轩的电话很突兀地打了过来。   我一边向前开车,一边触碰了一下蓝牙耳机,问:“怎么了?”   “开到哪里了?”   “在大门口,嗨,刚看到了一个和我侧脸长得有点像的人,好像是要找你,你没接他电话?”   我是用很轻松的、近乎于调侃的语气问他的。   我也以为纪文轩会很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   但纪文轩沉默了近十秒钟,才说:“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怎么?”   我问出了这句话,然后鬼使神差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纪文轩,这该不会是你前任吧?”   “……”   “还是那种长得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前任?”   “……”   “他不是我的前任,我唯一的伴侣和男朋友都是你,唯一心动过的人也是你。”   “但你们上过床,”我找了个不算违规停车的路边、停下了车,深呼吸了几次,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生气,“纪文轩,你丫真行,还会找替身。” 第139章   “不是替身。”   “那是什么?”   “一个不需要在意的人。”   “但我很生气。”   “……”   “当我想到, 我竟然会生气的时候,竟然更生气了。”   纪文轩的呼吸乱了一瞬,过了几秒钟, 他说:“你很在意我。”   “是,所以你准备坦白从宽了么?”   “你要回来么?”   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回他:“不了, 我要去上课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看看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看。”   “好吧,”纪文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似的, “萌萌,别担心,我爱的人, 自始至终只有你。”   “你这话,我现在听着有点反胃了。”我挂断了电话, 顺手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继续开车出发了。   我顺利到了学校, 脑子里其实还是乱糟糟的, 但走进教室里, 看到其实不算熟悉的同学的时候,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其实还是那种很传统的“学生”的,天大地大、读书最大,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听完今天的课吧。   上午两大节课, 每节课一个半小时, 中间休息十五分钟, 下午继续上两大节课,午餐吃的是食堂, 纪文轩打了电话、也发了消息。   但电话我直接按了挂断,消息则是不想看、直接切开。   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是我任性、想和他发脾气,而是单纯的,不想让他影响我的心情。   等到一天的课程结束,我从教学楼走下来,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纪文轩的下属等在了台阶下。   纪文轩其实自己坐过轮椅来接我的。   我那时候也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他、向同学介绍他是我的丈夫。   但年轻的学生们总是充满了好奇心,即使这种好奇并不带有多少恶意,依旧会伤害到他人。   纪文轩足够强硬,但涉及到和我相关的事的时候,他总是过于慎重,考虑到他来接我这件事,会成为某些人议论我的话题,他大多数时候,就会在车中等待、提前给我发个消息了。   而现在,或许是怕我错过了消息,又或许是怕我不愿意回家,他特地安排了一个下属来等我,哦,也可以说来“堵我”。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想说就算没人来接我,我还是会回家的。   早上的快递堆在储物间里还没有拆,外面晾晒的衣物要卡在天黑前收回去,有几个房间需要安排保洁前来打扫……其实最重要的是,纪文轩还在等我回家,他要是看不到我,他恐怕会发疯。   我和纪文轩的下属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了句:“我老公心情怎么样。”   “……纪先生心情似乎不太好。”对方近乎坦诚地回答。   我知道他敢这么说,那就是纪文轩暗示他“可以说”的结果,于是“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车门自动滑开,我上了车,刚好看到纪文轩在用湿巾擦拭自己的手指尖。   “我回来了。”我坐在了他手边的车座上。   纪文轩将手中的湿巾扔到了装垃圾的小框里,低声问我:“你还在生气么?”   “当然啊。”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第140章   以前其实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我对纪文轩的那些混乱过往毫不在意,纪文轩看起来竟然不怎么高兴。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不在意意味着不喜欢, 而在意……   我阻止了自己的思想滑向更加危险的方向。   我只是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当然会生气啊。”   纪文轩抬起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问题?”我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什么问题?”   纪文轩明显停顿了一瞬,看起来像是在斟酌话语。   “那个不重要的人。”   “你上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是问题么?”我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尖锐刻薄了, 但我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一贯是个对他人的各类性关系抱以尊重和宽容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处子情节,也不会无聊到想要探寻纪文轩的情史。   但我真的不太想接受, 纪文轩曾经带着对我的爱意,去和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滚床单。   这种行为, 我是无法接受, 甚至是感到反胃的。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不想为我的行为找借口, 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倒是想听听他的理由了, 哪怕是借口。   “我很清楚他不是你,”纪文轩的手指插到了我的手指之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像是怕我会跑掉似的,“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有点像你的人, 在那种局面下, 我不上他, 会有其他人上他,我思考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自己上了。”   “……”   真是个荒谬的,又让人更加生气的回答。   “他的床技还不错,我就留在了身边一段时间,不过我从来都没有认错过他和你,”纪文轩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指,“毕竟,我很清楚,我无法得到你,也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你。”   可能是生气到了极致,我竟然笑了出来。   我笑着问他:“那你怎么舍得和他分开的?”   “当我发现,他察觉到了你的存在,并且在刻意模仿你的时候。”   “……更像一点不好么?”   纪文轩攥紧了我的手,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你看到我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我们只是单纯包养的关系,你也会尴尬、生气、愤怒,会大声地质问我,甚至有可能会再次离去。”   我试图挣脱开他握着我的手,但没有成功——纪文轩太用力了。   “松手。”   “不想松。”   “我真的生气了。”   纪文轩看了我三秒钟,有点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我直接拿了他拆封过的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说:“我消个毒。”   “……我不脏。”   “您说呢?”   纪文轩没反驳这句话,他低垂下头,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说:“萌萌,过去的我做错了,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还在生气,等我气消了再说。”   “哦。”   纪文轩没说话,但是手指悄悄地探了过来,重新搭在了的手背上。   我看了一眼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既然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烂人的周围适合烂人生存,好人的话,要么变烂,要么会死的。” 第141章   纪文轩这句话说得挺诚恳的, 就是没打动我。   我想了想,说:“可能还是不够爱吧。”   真的爱一个人的话,即使自己是一个烂人, 也会为对方而变得更好一些,也会努力地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吧。   我现在对我那对已经出国的养父母已经没什么留念了,但我还记得他们当年对我还不错的时候。   那时候, 我的确是从他们的身上,学会了怎么爱一个人和怎么被爱的。   纪文轩有点可怜,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学会这一点。   纪文轩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他轻轻地说;“但我只爱你,也只想要你。”   我有一点点的心软了,甚至在想, 我早就知道他那些烂事,现在再来翻旧账, 是不是我太“斤斤计较”了。   我压了压火气, 追问他:“你怎么处理的这件事。”   “他想要钱。”   “你给了他钱?”   “我为什么要给他?”纪文轩摇了摇头, “关系中止的时候, 我已经给了他一笔钱, 我们之间毫无关联,他再索求更多,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那你……?”   “让我的下属送他走了。”   “他……”   “我已经和你结婚了, 所有试图影响我和你婚姻关系的行为,与我而言都是挑衅, 第一次我会轻拿轻放, 第二次的话, 我就不会这么礼貌了。”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很傲慢。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我, 但我听了这番话,还是不高兴。   我想了想,意识到这种不高兴,是因为纪文轩本质来说是和我喜欢的那种状态不一样的。   我喜欢好人,他是坏蛋。   我喜欢他有干净清爽的过往经历,可以有前任,但应当认真对待每段关系,而他倒是没有前任,过往却过得混乱不堪。   我喜欢那种对人有怜悯之心、能够顺手帮一帮过往熟人的人,但他是那种关系结束后就会理性地斩断一切可能,甚至不会耗费丁点时间和精力,用在听他人诉说难处和想法上的人。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   但我还是会问我自己,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完全不符合我预期的人结婚。   我甚至大概也许可能,还会对他动了心。   我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纪文轩也没有说话。   我们沉默地回到了别墅里。   但我不是一个会发起冷战的人,尽管还在生气,我还是硬邦邦地问了他:“晚上你想吃什么。”   纪文轩抿了一下嘴唇,他说:“都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别别扭扭,但倒也没有真的闹僵到一句话都不说的地步。   我甚至开始自己劝说我自己,毕竟是我的伴侣,结过婚的,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我还有些喜欢他,难道还能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也道歉了,他也难过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难不成因为发现了这么一段隐藏着的黑历史,就真的要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他总归对我还是不错的。   我其实把我自己都劝说得差不多了,但在我试图将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纪文轩发病了。   ——他在午夜时分自己推着自己的轮椅去了露台上,在我发现的时候,他的轮椅距离露台边缘只差不到十厘米。   晚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和白色的衣领。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看我,他笑着说:“萌萌,你会拉住我的,对么?”   --   很奇异的,我那时候并没有很慌张,虽然我很清楚,如果在这座别墅的顶层露台一跃而下,摔下去非死即重伤。   我只是很冷静地拢了拢被晚风同样吹起的睡袍,一步接着一步走向了他,扬声说:“纪文轩,我拉不住你,你太重了,不过你要是跳下去的话,我陪你一起跳下去。”   “那就让我们看看,是我们都会死,还是一个人死、另一个人活。”   “你要是想赌,你就下去吧。” 第142章   在那个时候, 我并没有把握纪文轩一定会听我的、停止他的危险举动。   但我一点也没有害怕或者恐惧,也一点都不抗拒和他一起从露台上跳下去。   这倒不是因为我迷恋他迷恋到要和他一起殉情,而是我确信如果纪文轩死了, 我跟着去死应该会比我一个人活着要更快乐。   我做了决定,然后等待他的决定。   很奇异地,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偏过头看了一会儿我,然后没过几秒钟,他就谨慎地向后倒退了轮椅, 甚至边后退边说:“你不要冲动,我不会做危险的事的。”   在这期间我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只是看着他一点点从露台的边缘移开,然后很迅速地摇着轮椅到了我的面前。   我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心脏甚至冷硬得像冰块一样, 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我做不到, 也试图去指责纪文轩、但又舍不得。   我抬起手, 纪文轩依赖似的凑了过来, 轻声说:“你打我吧。”   我没有打他,而是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问他:“冷了么?”   他的脸很冰, 他没说话,只是用脸颊贴紧了我的手背, 很依赖的模样。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抽回了自己的手, 转而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露台、进入了室内。   室内温暖如春,纪文轩的轮椅滚过我近期刚雇佣人换过的、厚实的地毯。   我又摸了摸纪文轩的脸, 发现他的脸变得温热,像个活人了。   我站在他轮椅的后面,摸着他的脸。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口,这不是正确的场合、也不是正确的时机——事实上,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我甚至没意识到我说了什么。   我动了动我的嘴唇,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就在刚刚,就在几秒钟之前,我对纪文轩说。   “我已经爱上你了,也离不开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我们也要好好过日子了。”   这大概也许可能是一句告白,就是太平平无奇,太俗套没创意,也太无意识、太冲动了。   我有一点点尴尬,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   纪文轩背对着我,“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钟,我的脸上沾染上了透明的、温热的水。   我不认为那是他的眼泪,我强行解释说:“你可能是流汗了。”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说:“刚刚听得不是很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一遍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爱你。”他说。   “我爱你。”我说。   他爱我,我也爱他,原来我们早就已经相爱了。   我没有窥伺他此刻表情的冲动,他也没有扭过头看我的冲动,只是我摸着他的脸的手湿了又湿,他的汗水仿佛永远都流不尽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略微侧了侧头,离开了我的掌心,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条手帕,用手帕擦了擦我的手。   他意有所指:“我好像弄脏你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不想承认,我也是离不开你的。” 第143章   我们重新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在关灯之前,我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 反锁了门,犹豫了一下,又把卧室里最笨拙的一把椅子搬到了房门前。   “你是怕我半夜偷溜出去么?”纪文轩明知故问。   “你说呢?”我毫不留情地反问他。   纪文轩就不说话了, 但我猜他并不觉得尴尬。   该说不说,纪文轩的确是个狠人。   生命是那么可贵的东西,他发起疯了, 竟然也想不要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解气,目光落在了床边的轮椅上, 有点想把它也收起来了。   但恐怕不太行。   万一纪文轩晚上想起夜,想去卧室相连的洗手间……   等等, 这里也是一个安全隐患。   我把通往洗手间的小门也锁上了, 前面也加了一把椅子。   我纠结了一会儿, 还是把纪文轩的轮椅挪到了离床很远的地方, 并且叮嘱他:“你要是想去洗手间, 你就喊醒我。”   纪文轩轻笑出声,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说了句:“为什么不把我绑起来呢?”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我不想干这种事。”   “如果我很愿意你这样干呢?”   我关了灯, 上了床,把纪文轩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硬邦邦地说:“睡觉吧。”   “能睡得着么?”纪文轩贴着我的耳垂问。   “睡不着也要睡。”我咬牙切齿地说。   “为什么不做一些有助于睡眠的事呢?”纪文轩的手指触碰着我的皮肤, “还是你会嫌弃我已经脏……”   “闭嘴, ”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有些生气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下来、想清楚、消化情绪,并不是真的嫌弃你,也并不是厌烦你。”   “那……为什么不和我吵架呢,辱骂我也好,甚至对我做更过分的事也好。”   “我舍不得,”我低下头,让我的额头贴紧他的额头,“不单单是因为你身体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那么对你。”   “是舍不得么?”他轻轻地反问我。   “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在恐惧你会抛下我。”   我在这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曾经反复看到过一句话。   “爱让上位者低头,爱让无惧者生畏。”   我没想过,纪文轩会因为爱我,而变得如此忐忑、如此胆小、如此恐惧。   “……因为觉得我要抛下你了,所以要抛弃自己的生命么?”我的言语变得不太流畅、有些哽咽。   “我没想好。”纪文轩很快地给出了答案。   “没想好什么?”   “没想好是该囚禁你、逼迫你、让你失去离开我的可能,还是该选择了结我自己、控制我自己、选择放你自由。”   我被他的这番言论气笑了,我说:“你应该很清楚,要是你真的死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一辈子也无法安宁了。”   “我很清楚,”纪文轩的身体是暖和的,声音却是平静而冷淡的,“那不是很好么,那样的话,我们也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抬起手,捏了一把纪文轩的脸,感觉自己消了一点点气,才说:“你真是个混账啊,你好像从来都不懂得低头认错、反省自己,总是要逼我,拿别人逼我、拿自己逼我,你是不是觉得,不逼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纪文轩听了这话,倒是很能屈能伸。   他说:“我生病了,思维方式可能不太正常。”   “纪文轩,”我慢慢地喊他的名字,“你不需要逼我的,我很在意你,我是偏爱你、愿意原谅你的,即使你做错了。” 第144章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笑着问我:“萌萌,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么?”   那可多了去了。   如果要细数纪文轩的优点,数个三天三夜恐怕都数不清。   但我想了想, 又觉得,这不是纪文轩想要的答案,也不是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纪文轩又平静地开口:“或许是因为我对你很好?”   他听起来真的很平静。   真的么?   我不信。   我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说“是”,而是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但绝不会是因为你对我好就喜欢你。”   “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纪文轩的手攀附到了我的后背上, 他没说话,但奇异地, 我能猜到他很满意这个答案。   我其实还挺想和他继续发脾气的, 也挺想刨根问底, 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到底隐瞒了我多少过去的事。   但考虑他的精神不太正常, 又没有那么急切地问了。   夜深人静,再聊下去,也是这些, 倒不如遂了他的愿,做一些消耗体力的事。   我压下自己的头, 在黑暗中精准地吻上了他的唇。   我们在深夜里接吻, 心意相通、熟稔而默契。   纪文轩显得很急切, 我却有些从容不迫、甚至有些慢吞吞了。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折磨人的坏心思,但纪文轩凑到我的耳畔, 求我……他的时候,不得不说,我是兴奋而愉悦的。   如他所愿,我占有他、侵入他,让他痛苦又让他快乐。   我们十指相扣,借由黑暗来掩饰真实的□□,又在细小的亲昵中感受到彼此之间的爱意。   是爱么?   是爱啊。   是珍惜对方的生命、是愿意为对方舍去自己的生命。   是自卑自己不够好、是为了对方想要变得更好。   是因为他人的过往而痛苦,是选择原谅了对方的过错,是无条件地选择和对方站在了一处。   我爱纪文轩。   我竟然会爱上纪文轩。   我的身体与我的精神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潮起的巅峰,纪文轩吻了吻我的耳垂,嗓音沙哑:“留在我的身边,让我赎罪吧。”   “你有什么罪?”我的大脑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我爱上了你,又让你爱上了我。”   “那不需要赎罪,”我侧过头,啄吻着他的脸颊,“相爱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我们深入交流了一整夜,又在晨曦时分相拥着酣然入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约心理医生。   他侧着身、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我忙碌完了,才说:“可以亲亲我么?”   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然后问他:“我可以继续和你生气么?”   纪文轩勾着我的脖子,回亲了我好几下,才摇了摇头,说:“我受不了的,老公,不要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这怎么行。   ——我要是答应他了,我岂不是太没有原则了。   ——怎么能纪文轩一“服软”,我就真的不生气了?   好吧,我竟然真的不那么生气了。   我只能恶狠狠地说:“纪文轩,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算总账。”   “萌萌,”他又亲了我一下,他的眼睛里倒影着我,“你舍不得我难过。 第145章   我当然舍不得纪文轩难过。   要是真的舍得, 我早就跑路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低声问他:“以后还敢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么?”   “不敢,”纪文轩回答得干净利落, “这个世界很美好的,我舍不得离开。”   “怎么就美好上了。”我有些莫名其妙。   “你爱我。”   “就这?”   “我得到了我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这话说得,就好像你是个恋爱脑似的。”   我盯着他看, 并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戏谑,而是看到了满满的认真。   “我想要你的爱。”   “有那么爱么?”   “人总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你是那个理由。”   我不太相信这句话, 想了想,还是反问他:“如果我一直都没有出现呢?”   ——你一个人是否也会过得不差,你的身边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么?”   “如果我没有去找你, 那应该是心理问题很严重,严重得死掉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当时惦记的只是年少的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反问我:“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爱上的也只是年少的我?”   我倒是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而是认真想了想, 然后说:“我爱上的是现在的你。”   纪文轩笑了起来,说:“即使我是个残废、精神病、控制狂、资本家、大坏蛋?”   “但你是纪文轩,是那个拉我从低谷里走出来、真切地对我好的纪文轩。”   纪文轩闭了闭双眼, 又睁开了双眼,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曾经早恋过, 而早恋的对象就是你。”   “好像没有, 不过,我大概能猜出来一点。”   那种占有欲, 多年以后再看,如果说是友情,未免有些牵强了。   再说,他和我不同,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   总有一个人,让他意识到他喜欢的人是男人吧。   那个人不是我,又会是谁呢?   我倒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结合各方的消息来判断,只有这一个可能。   “我爱你,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哦。”   我收到了来自过去的、现在却有些迟到的告白。   “当年的我不敢告白,我怕你会拒绝,也怕你会答应,要是你答应的话,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舍得离开。”   “都过去了。”我其实也不知道当年的我会不会同意。   诚然,我是不喜欢男人的,但纪文轩和我的关系那时候太好了,好到我承受不了和他疏远、让他难过,我一贯对他是没什么底线的,或许他哄一哄我,我就会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但我那时和我的“养父母”关系还很亲密,他们反对的话,我应该会很痛苦吧,也可能会拒绝纪文轩,也说不定。   我想了一会儿,意识到这种思考并没有意义,就停止了思考了。   “后来,我回到了瓷城,你没有来找我,我去找你,撞见了你和她在一起。”   ——那个“她”应该是指谢薇吧。   那天,我和谢薇在运动会结束后,共处了很长时间。谢薇提议要吃冰激凌,我们原本打算分别骑自行车去冰激凌店的,但要离开前,谢薇说自己车的手刹坏了。   她低着头,说:“没关系,我一个人走过去也行。”   我看她的确可怜,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同学、不会传出来什么“谣言”,就低声问她:“要不我载你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   于是,谢薇上了我的后车座,她的手抓着后车座的副手上,我载着她去了冰激凌店,她要请我吃冰激凌,我没同意,不过最后,她说要试试我爱吃的口味,自己选了我和我一模一样的冰激凌。   “我远远地看到了你骑着车载着她,你们进了冰激凌,然后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冰激凌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又拿着同样款式的冰激凌,那时候,我以为你们在谈恋爱了。”   “……我们没有在谈恋爱,”我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当年选择扬声喊住我,或者拦住我、问问我,我会告诉你,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那就太下贱了,”纪文轩摇了摇头,“你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我还要来找你,还要在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偏偏要求一个直白的答案,那就太下贱了。”   我知道这件事上,其实我主观上没有错、其实不应该道歉的,但纪文轩看起来有点可怜,我又忍不住说了声:“抱歉,让你很难过了。”   “那不是你的错,归根到底,是我不够相信你,你一个是很好、很好的人,怎么会舍得让我那么难过。”   “也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是我的错,后来,我就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和理由,选择放纵与堕落。”   “……你不该这样的。”   “我那时候太年轻、也太冲动,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我没有了亲情、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友情,那就怎么快乐、就怎么来吧。”   “你会觉得快乐么?”   “短暂地会觉得快乐,长久下来,又会变得厌烦和空虚,然后,我就把精力放在了追名逐利上面了。”   “那样会快乐么?”   “也不会很快乐。”   “……”   “但看到那些伤害过我、欺骗过我的人变得歇斯底里、狼狈不堪,我会愉悦、也会得到短暂的平静。”   “那现在呢?”   “现在的我很快乐,或者说,从你重新踏进我的房门、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就变得很快乐。”   “有这么夸张么”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有这么重要么?   “的确如此,我一度以为我已经不那么渴望你,但直到重新拥有了你,我才明白,我这么多年缺失的、真正想要的人,只有你。”   “……”   “你是我的唯一的爱人、最重要的亲人、最信赖的友人,萌萌,我不可能放过你的。”   “我知道啊,再说我们都结婚了,已经是一家人了。”   纪文轩又笑了一下,我的手指有些痒痒,没舍得掐他,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你会嫌弃我么?”   “偶尔会,”我实话实说,“我不太能接受你的一些过往,翻出来的时候,会嫌弃一会儿。”   “是我的错。”   “的确。”   “那你讨厌我么?”   “不讨厌。”   其实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停顿了一下,还是补了一句。   “我爱你。”   纪文轩抬起头,目光没敢看我,而是向上看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我假装没发现他眼里闪烁的泪花。   等他平复了心情,他又继续说:“我的腿应该是好不了了,一辈子都是个残废了。”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们并不般配。”   “你有权有势,我平平无奇,这样看,更不般配,但你还是要和我结婚。纪文轩,你不曾嫌弃过我,我更不会嫌弃你。”   “萌萌,财富和权力我都可以给你,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变得越来越好,而我将会永远被束缚在这张轮椅上面,总有一日,你会不甘心。”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财富和权力呢?”我近距离地看他,“明明你可以让我继续当你的笼中雀,我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为什么要送我去读书,还要一点点托举我向上呢?”   “……因为我舍不得,因为我爱你。”   “我同样也舍不得,也同样爱你。所以你的担心毫无道理,我不了解人性,但我了解我自己,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恩将仇报、会背叛他人的人,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会铭记于心,我只会对你好,不会变心,也不会抛弃你。”   “……我好像太坏了。”   “没关系,”我用了些力、将纪文轩搂进了怀里,“我向你承诺,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纪文轩,无论疾病、死亡、衰老还是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让我们分离。” 第146章   纪文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忽然笑着说:“当我选择活下来的时候,你猜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猜,”我不太喜欢陷入选择的陷阱, “我就想和你过那种烂俗的、平静的日子,不想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和阴暗情绪。”   “所以,萌萌, 你是在哄我么?”   “我不擅长撒谎,”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 都发自肺腑。”   纪文轩观察了我一会儿,我猜他是在观察我所说的是否都是源于真心。   我知道他骨子里多疑而自卑,倒也没生气, 反正我坦坦荡荡,任由他看。   过了一会儿, 他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 低叹了一声:“我不值得。”   “你值得, 我爱你, 在我眼中, 你就值得一切。”   纪文轩的瞳孔微微放大。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总是怕你后悔。”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与其怕, 不如过好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时间会证明, 我们永远最适合在一起。”   我记得, 读中学的时候, 有一天上语文课,语文老师停止了教学, 让我们看向窗外。   她说:“我们花几分钟看看窗外的晚霞,这或许会是我们永远都会记得的风景。”   我只看了一眼窗外,就习以为常地看向了纪文轩,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我记住了那一刻的纪文轩,他的脸被夕阳晒得有些红,却没有在笑。   ——他当年是个英俊的少年。   ——他现在是个英俊的男人了。   “你说得对,我们是天生一对,你本就该属于我,我本就该属于你。”   我没有反驳他,只是在心里犯嘀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尚未察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对他有些许动心。   并肩而行的自行车、筋疲力尽后的背靠背、在人声鼎沸时下意识寻找对方的本能……   那是习以为常的友情,还是懵懂无知的爱情?   我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答案在此刻也变得不再重要。   我低下头,吻上他的唇,让亲密的本能代替话语,靠近他、感受他、占有他。   --   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就会在人的忽略中变得飞快。   纪文轩的心理疾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好转,他有更多的精力用在生活……以及工作上。   具体表现在他名下的资产飞速膨胀,日常参与的会议级别也越来越高,仿佛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   在积极搞事业的同时,他也在积极地谈恋爱。   谈恋爱的对象当然只有我。   ——不然还会有谁?   该说不说,他的花样还挺多的,也紧跟着时尚的潮流。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冬天的第一条围巾,春天的第一束鲜花、夏天的第一个冰激凌……   几乎每周都会翻出个节日和我一起过过节。   我没有想劝阻他的想法。   坦白说,我这个人有一点点缺爱,他这么“折腾”,我其实还挺开心的。   我能感受到我被他所爱着、被他所需要的,曾经分别多年的空白被一点点填平,我发觉我越来越了解纪文轩——同样地,他也越来越了解我。   结婚有一段时间之后,我们陷入了热恋的状态。   爱情可能真的会让人变得幼稚。   我有时候也会“恃宠而骄”,在记忆中翻出了一件不怎么“痛快”的事,找他询问那时的缘由。   而纪文轩的记忆力真的很好,他竟然真的记得每一件与我相关的事。   譬如我问他很多很多年前,我和他聊着、聊着天他突然不回消息了,然后就这么消失了一夜。   我半开玩笑地抱怨说:“我等你好久。”   纪文轩握着我的手,低头吻了吻我的指尖,说:“抱歉,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   “所以,你还记得是为什么么?”   “记得。”   “嗯?”   “我那个没血缘的‘弟弟’拿钥匙闯进了我的房间,大喊大叫让我滚出去。”   我的心脏抽疼了一下,低声问:“他凭什么这么做。”   “他们都偏爱他。”   “……那你呢?”   “我知道没人会帮我,所以我和他打了一架,然后就被关了小黑屋了。”   纪文轩是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段过往的。   我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甚至有些后悔让纪文轩想起了这件事。   我拥抱住了他,很认真地说:“我偏爱的人只有你,那些事都过去了,是他们不对,你没有错。”   “可我打了人。”   “我要是在的话,我陪你一起揍他。”   纪文轩低笑出声,说:“我好像把你带坏了。”   “那不是带坏,有关于你的事上,我一直是这样的,”我一板一眼地回答,“选择站在你的身边,是我的身体本能,是我的唯一选项。”   我们热烈地亲吻,然后热烈地滚在了床上。   ——说真的,成年人谈恋爱就这点不好,总是谈着谈着就不可描述了,一点都不纯情。   纪文轩反问我:“那你喜欢一大波儿就脸红的状态么?”   我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我更喜欢做些成年人能做的事。”   纪文轩就用手指轻轻地勾我的掌心,说:“我也喜欢。”   --   在我研究生即将毕业前,我收到了来自谢薇的请柬。   她决定结婚了,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   我没有犹豫,选择了婉拒。   她的婚礼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我一个“旧人”不太适合出现。   不过我和纪文轩精心挑选了一份新婚礼物,算是全了老同学的情谊。   “老同学?”纪文轩的语调微微上扬,“这么生疏的关系?”   “那不然呢?”   “你的初恋,你的朋友,你的妹妹。”   “曾经。”   “哦。”   “我的心很小,装满了你,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言不由衷地说:“其实你去看看也没关系。”   “抛开其他的理由,我主观上来讲,也并不想去看看,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该遗忘的就应该遗忘了,过往的对错一笔勾销,从现在到未来,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纪文轩偏过头笑了起来,他说:“萌萌,我好高兴,我高兴得甚至不愿意说一些场面话来掩饰了。”   “有什么可掩饰的,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在我的面前,永远可以做真实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和你接吻,可以么?”   “可以。”   “拥抱?”   “可以。”   “做。”   “可以。”   “关住你。”   “可以。”   纪文轩摇了摇头,说:“不可以。”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可以,只要你不被其他人发现。”   “……你在放纵我。”   “应该是,”我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谁让你太迷人,谁让我越来越爱你。”   我们默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一起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看过了这一场绚烂的落日。   黑暗降临、灯光亮起,我看向了纪文轩,一点也不意外地和他的视线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第147章   毕业之后, 我成了纪文轩的助理。   其实我的资质、能力和学历都很一般,纪文轩想给我些更响亮的名头、更实际的权限,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还是拒绝了。   纪文轩叹了一口气,教我:“你不用明白怎么做,你只要让别人为你去做就好了。”   “我一个人占据高位, 就会有另一个人被我压着上不了,德不配位的事,我不想干……”   纪文轩的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我没再说我那些在他眼中“善良到近乎天真”的想法,而是很自然地换了个真心话继续开口:“我不想太忙,我想多陪陪你。”   “……你是想多照顾我, ”纪文轩抬起手,拂过自己的眉间, “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是你给了我现在的一切, 怎么会是你连累了我, ”我摇了摇头, 帮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 “我不是那种能在职场上大杀特杀的材料,能多一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好,毕竟对我来说, 家庭最重要。”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我:“要是有一天, 我比你先……”   我用手心捂住了他的嘴唇, 很认真地反驳他:“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要是先走一步,我就帮你准备好后事, 然后陪你一起走。”   纪文轩就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看着我,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   当上助理之后,我的工资又涨了,现在一个月可以赚到十万——是扣掉所有的保险和缴税之后的价钱。   前段时间,我用光了自己的存款,一起买了一套房子,房本上写的是我和纪文轩的名字,不太大,只有八十平,但好在是全款房——本来是要按揭贷款的,纪文轩知道了,就出了另一半的钱,他轻笑着说:“加了我的名字,是我们的婚房,我出一半,也是应该的。”   房子装修好后,我们偶尔会去那边住几天,权当是满足少年时的“梦想”了。   我少年时曾经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想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现在想想,什么都有了。   甚至比当年设想的还要好一些。   因为我当年很苦恼,如果我和纪文轩疏远了该怎么办?   就算我在房子里给他预留一个房间,他也不可能天天住在我的家里。   现在好了,纪文轩就是我的伴侣,我们日夜相伴,我和他组建了一个家庭,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圆满的结局了。   如果让我穿越时空,回到曾经,再碰到纪文轩悄悄地攥着拳头,问我“那我呢”的那一瞬间。   我不会慌张失措、也不会疑惑不解,不会说什么“就算以后有一天我结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我会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就是我未来的伴侣,我们会一起住在我们买的房子里,永远永远在一起。”   --   我曾以为永远遥不可及,后来才发觉,永远可以拆分成无数个片段。   我和纪文轩在一起吃的每一顿饭,交流的每一句话,相互触碰的每一瞬间,都是“永远”的一部分,“永远”也不会再那么遥不可及,而是变得触手可及。   幸福也不再漂浮云端,而是坠落入怀。   --   纪文轩一直在派人查询我的身世,查了很久,才查出我的亲生父母也早已离世,而他们原本就是孤儿。   当年,他们遭遇了一场车祸,在弥留之际,将我托付给了他们的挚友、我的第一任养父,并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那些财产不多不少,够把我养大、够让我过上小康生活,暴富是不可能的。   我并不是什么豪门少爷,也没有什么高贵出身,得知这个消息,我倒也不觉得遗憾。   纪文轩的人生经历已经很离谱了,如果我的人生经历也很离谱,那未免太跌宕起伏了。   我和纪文轩一起去了一趟我亲生父母的陵园,祭拜结束后,我们又乘车往回走。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雨,我透过车窗,看雨水顺着玻璃不断滑落。   不知怎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补习班下了大雨,偏偏又提前放了学,我想着离家很近,就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想着跑回家也一样的。   但当我迈出补习班的时候,才发觉妈妈撑着伞、从雨幕里快步走向了我。   隔了很多年,我依旧记得,那天的雨很大、脚下的路很泥泞,但我的头顶被那把巨大的黑伞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曾经对我很好,这也是我在之后的很多年依旧自欺欺人、拼了命地对他们好的原因。   ——我曾经被人真切地爱过,所以我才懂得该怎么爱一个人。   我收敛了心神,伸手握住了纪文轩的手。   纪文轩疑惑地看向了我,发出了并没有特殊含义的“嗯”声。   我将手指插.入了他的指间,温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纪文轩回握住了我的手。   “那就炖红烧排骨吧,再炒个油麦菜,调个西湖牛肉羹……”   “好啊。”   我的头很自然地向纪文轩的身上靠,靠在了他的肩头上。   我有点想穿越时空,对那个停留在过往的时光里、还爱着我的妈妈说:“我找到了很好的伴侣,我们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们生活得很幸福。”   我想,她一定会祝福我的。   --   我其实,并不怎么好奇纪文轩的过往,他愿意说、是他的自由,不愿意说、那也是他的自由。   只是有一次清理旧物,翻出来了一些老照片,那时候的纪文轩面容尚轻,看着刚成年,正是他离开瓷城、回到平城的时候。   我将照片整理好,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想问他这些照片该怎么处理。   纪文轩却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相册,随意地翻了翻,问我:“想听故事么?”   “如果聊这些你不会高兴的话,那我就不想听。”   纪文轩摇了摇头,将翻好的照片页朝向我,说:“一些手下败将,不值得让我不高兴。” 第148章   纪文轩这么说了, 我就不再收敛我的好奇心,低头看了一眼照片,我看到了年少时的纪文轩、有过一面之缘的他的父亲, 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和看起来比纪文轩稍微年轻些的少年。   纪文轩站在照片的最左边,然后依次是少年、他父亲、陌生女人。   纪文轩和少年的关系应该不太好,因为他们之间的间隔足以再站一个人, 这么看起来,像是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而纪文轩只是个陪衬似的。   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我刚回来的第一天。”   “啊?”   ——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么?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纪文轩,纪文轩却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对外公布的照片是另一个经过加工的版本, 这张照片,只是真实的底片。”   “……他们不怕你难过么?”   “我是哥哥, 应该大度些, ”纪文轩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只是拍张照片, 何必计较那么多?”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纪文轩真实的想法, 更大的可能,是他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们”灌输给他的。   我低头看了看那张照片,用手指摸了摸年少的纪文轩面无表情的脸, 说:“但你太委屈了。”   “不委屈,”纪文轩用手指点了点我的手背, 轻快地说, “这张照片上,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死了。”   “啊?”我知道纪文轩的父亲和继母死于车祸, 倒不知道他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竟然也死了。   “死刑,”纪文轩的手干脆覆在了我的手背上,“他逃到了国外,卷进了违禁品案子里,后来被引渡回国、执行了死刑,好歹兄弟一场,我派人给他收了尸。”   “……”   我升起了一点点的好奇心,没忍住,追问他:“要是他没有逃出国,也没有卷进那个案子里呢?”   “经济犯罪加上买凶杀人,最多一个死缓,表现良好的话,说不定十几年就放出来了,”纪文轩用仿佛在讨论陌生人的语气解答了我的疑问,话锋又一转,“你想问那个绑架你的人的事?”   “嗯嗯,”我用力点了点头,“他自称是你曾经的朋友。”   “曾经是,”纪文轩又翻了几张照片,我能看到,年少的温闻总是站在纪文轩的旁边,尽管纪文轩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流露出厌恶和排斥的角色,“相比较很多人而言,他坏得比较简单,很好利用,是个有意思的玩伴。”   按我对纪文轩的了解,这已经是个很高的评价了。   我没再追问他们怎么反目成仇的,大抵和温闻曾经和我说得差不多。   但纪文轩主动提了提。   “我可以不在意他曾经欺凌我、觊觎我的行为,毕竟我那时候太过弱小,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我们利益交换得还算顺利,我利用他向上爬、他利用我巩固地位,利益关系某种意义上,也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   “当我坠落谷底的时候,他早就在谷底开了香槟。”   “我知道他表面精明、实则愚蠢,但因为他曾经陪在我身边、度过那些最荒诞不经的日子,也因为他是我第一枚垫脚石,我给过他三次机会。”   “最后一次,他只要告诉我我那个便宜弟弟的航班,我就愿意再放他一马。”   “但他没有。”我有些为这段友谊而惋惜。   “在他的眼里,我的弟弟才是那个和他自小一起长达、与他平起平坐的人。他无法接受我将他斩落下马。”   纪文轩翻了一页相册,我看到了年轻时的纪文轩、温闻、和他的那个便宜弟弟。   温闻站在了正中间,纪文轩站在了他的左边,便宜弟弟站在了他的右边。   从站位上,纪文轩离温闻近一些,但温闻的手腕被便宜弟弟的手握住了。   在这场选择里,纪文轩依旧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你不要难过。”我轻轻地说。   “没什么可难过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文轩重新抽出了一本相册,翻开了。   我愣了一下,才发觉里面的照片是我,不是曾经的我,而是那个夏日的午后、为了见我未来的雇主、自庭院的大门走进来、仰着头向上看的我。   这张照片拍得清楚极了,连我双眼边因为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黑眼圈都如实记录了下来。   ——这着实算不上一张美丽而完美的照片。   但纪文轩伸出了手,完整地覆盖住了照片上的我。   他说:“我那天在楼上看到了你,下意识地拍下了这张照片。”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合该属于你,你也合该属于我。”   “尽管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而你依旧有一双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想要你。”   “萌萌,我想要你。”   我抬起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像是握住了他,也像是帮他束缚住了我自己。   “我已经是你的了,纪文轩先生,不要怕,我永远都会陪着你,也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纪文轩没说话,只是凑过来,毫无预兆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们开始激烈地亲吻,所有的相册都被扫到了地毯上,纪文轩不要柔软的沙发,偏偏要试试冰凉的大理石桌面。   过往与现实,背叛与坚守,纯爱与欲望,冰冷与灼热……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生境遇的奇妙,兜兜转转,我们竟然还会重逢、还会选择在一起。   是他的霸道强势,是我的包容妥协,是我们之间无法斩断的感情与羁绊。   刚进入这座别墅的时候,在忙碌的间歇,我也会问我自己:“如果我的雇主不是纪文轩,我会做到这么关心备至、毫不退缩么?”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自己的答案是“未必”。   雇佣关系能让我尽力工作,但做不到让我耗尽所有的精力和心思,将一个人摆在比我更重要、更值得关注的位置上。   我不会在午夜里悄悄地隔着门板听纪文轩有没有呼痛,不会在他想要得到额外的帮助时选择忽略内心的执意和抗拒,不会习以为常地抱着他上上下下、不会在收到告白后不想着逃跑反倒是期待他“改邪归正”……   我是偏爱纪文轩的。   我是爱着纪文轩的。   纪文轩紧紧地束缚着我,像我是他的救命稻草似的。   而他何尝不也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低声说:“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纪文轩用鼻尖碰了碰我的鼻尖,回答我:“我也一样,还记得我们以前总说的那个精神支柱么?”   “当然。”   “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第149章   以前听人说“爱是奇迹”的时候, 我虽然不至于嗤之以鼻,但也做不到全然相信。   我也是心动过的,但那种心动不足以冲刷掉我的理智, 也不足以改变我在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麻烦和苦恼,甚至不能让我鼓起勇气去告白、去追求、去畅想某种未来。   直到我再次遇见了纪文轩。   直到我意识到,我爱上了他。   爱真的是奇迹, 不是么?   让他这个处于上位的人选择了低头。   让我这个有些固执的人选择了变通。   让本该没有交集的我们紧密缠绕在了一起,从熟悉到陌生,再从陌生到熟悉。   纪文轩计划要重新装修别墅, 我们在这里重逢、相爱,又一起度过了四年的时光,他倒是也带我住过名下其他的产业, 也有那种更豪华的雇佣了一堆工作人员的庄园,但我都不太能住得惯。   我还是喜欢这个别墅。   哦, 在纪文轩把我的名字加在房本后, 这里自动变成了我们的婚房。   现在婚房要重新装修, 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纪文轩最近很忙, 颇有些“日理万机”的意思, 我对我自己的审美不太抱有信任,于是依旧是找了专业的设计机构和装修公司,并且大包大揽地授权给了他们。   别墅要装修, 我们自然要搬到另一个住处去住一段时间。   纪文轩当天有饭局、估计要折腾到很晚,我便和他约定好, 他吃过饭直接去新住处那边, 而我则是收拾些私人物件, 第二天再赶过去。   收拾东西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按下最后一个密码锁, 也就刚到九点钟。   接下来的装修期很长,而自搬进以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别墅这么久,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   我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仔仔细细看一圈家里的房间——毕竟等下次我再搬回来,房间的装潢和布置应该都大不一样了。   我打开了别墅的总控灯,让所有的房间都灯火通明,然后拿起了不太用的盘圈的钥匙串——别墅的智能开关系统其实做得很不错,但有些房间,因为几乎没打开过,也就没再加装,得靠钥匙开门。   我走过了熟悉的房间,顺道还给花花草草浇了浇水——等我离开之后,会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侍弄它们。   手中的钥匙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我也不自觉地走向了一些我不常去的、甚至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   每一次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我的大脑里就会回想起那些烂俗偶像剧里的主角黑化后的剧情,然后忍不住笑一笑。   毕竟,在家里布置了一个密室什么的,的确很离谱啊。   的、确、很、离、谱、啊。   我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和言语的功能,只能呆立在原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勉强恢复了理智。   我的眼前无疑是一个专门为我打造的密室。   虽然这里没有什么绳索、镣铐、笼子,但外间是十多块关闭着的屏幕,透明玻璃间隔的里间,卧室、洗手间、沐浴间、衣帽间一览无余,我隔着玻璃,看到了我常用的红茶、曾经很喜欢读的书以及游戏机,衣帽间里的衣服和我自己衣柜里的很多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这个密室并不阴暗潮湿,它甚至正处在阳面,只是原本属于两页窗户的位置上安装的是单面的、只能打开一条夹缝通风的防盗窗户,我猜它的外层涂面应该是和墙壁的色系差不多,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在别墅的外面发现它的踪迹。   我试图走进玻璃以内,但因为没有密码和指纹而不得入,只能透过玻璃,去探寻更多的细节。   比如里面的书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书、现在早就看完好几年了,衣服也是几年前我购入的那一批,里面的床单被罩看起来也灰蒙蒙的,不像是新买的。   我看了又看,最后初步估量了这个房间的布置时间——应该是在我决定离开这里、和纪文轩分开的那段时间,就是不太确定,是在我离开之前,还是在我离开之后了。   我看了一会儿,也没刚发现的时候那么震惊和生气了,毕竟当年纪文轩并没有真的把它用在我的身上。   至于这个密室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毁掉——大概率是因为我和纪文轩总在一起,而我们每次出门旅游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也不足以把这个房间完全拆除、不留下丁点痕迹。   再加上我从来都没有这种四处拿钥匙挨个房间巡逻的爱好,久而久之,也就忽略了。   不过,我猜,纪文轩是打算借由装修的名义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的。   装修公司原本想发给我全屋的布置图,后来直接发给了设计公司,我也懒得管,也就没再追要过。   我的呼吸变得平静,然后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样?纪文轩一个脑子有病的主儿,做出这种事,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现在的问题是,我要拆穿这件事么?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耳畔传来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得,不用多想了,纪文轩回来了。 第150章 完结   我一点也不慌张地转过身, 然后看到纪文轩双手交叠放在自个腿上,略微仰着头、平静地看着我。   如果我不是很了解他,或许真会被他这幅镇定的模样给骗了。   我看了他身上的正装一眼, 问他:“晚上喝酒了么?”   纪文轩沉默了三秒钟,说:“喝了一点。”   “那陪我一起去厨房,我给你煮醒酒汤。”   纪文轩动了动手指, 低声说:“要甜的。”   “好,煮甜的。”   轮椅声响起,纪文轩退出了房间, 我也跟着他离开了房间,然后很自然地拿钥匙反锁上了门。   拔出钥匙的瞬间,纪文轩突兀地问我:“晚上睡不着?”   “是啊, ”我很自然地开口,“所以就拿着钥匙巡逻一圈。”   “哦。”他没有追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胆怯。   胆怯?   我思考着这个突然涌现在我心头的词语, 只觉得它和纪文轩好像不太契合, 但我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我推着纪文轩的轮椅去了楼下最近的厨房, 然后开始给他煮醒酒汤。   纪文轩没提自己出去等的建议, 我也没轰他出去。   按我对他的了解,这时候如果我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很快地, 我煮好了醒酒汤,拿了个保温盒装好了, 然后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推着纪文轩去了餐厅喝汤。   纪文轩一边喝汤一边不自觉地看着我。   我任由他看着, 等他喝完了, 又用一次性的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   “今晚住这里了?”我明知故问。   “嗯。”   “那好,明天我们一起搬家。”   “好。”   我们一起回了房间, 换衣服、上床、熄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当我习以为常地将纪文轩抱进怀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猜到了,对么?”   他没有说透,但他知道了我猜到了什么,我也知道他知道了我猜到了什么。   ——有点套娃哈。   “不就是弄了个密室试图软禁我,最后没用上么?”我轻笑着说。   “不害怕么?”纪文轩抱住了我问。   “论迹不论心,最后不是没用在我身上嘛?”   “如果……”   “你精神有问题,如果真的做了一些过激的事,那我也自认倒霉了——谁让我明知道你有问题,还不愿意走,而是选择找遍借口、也要拖拖拉拉留在你的身边。”   “……”   “你不会真的想杀害我,或者伤害我,对吧?”   “永远都不会。”   “那就成了,只是建个密室的事,这只能证明有一段时间你的思想走了岔路,最后走的还是正路,也就没有什么。”   我说的这些话不是哄纪文轩的,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人不是机器人,人是很感性的生物,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被情绪裹挟着、产生一些阴暗的念头、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语,但只要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在我这儿看来,都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事。   当然,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宽容的。   纪文轩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我是想和他继续过下去,不想和他发生误会和争吵,顾念着他的情绪稳定和身体健康,所以我的思维方式,会向替他解释的方向去想。   这么看,我还真有些“恋爱脑”了。   “……萌萌,这件事,我做错了。”   “知错能改就好。”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可以更相信一点我,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离开你、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当时不太确定。”   “所以,这个密室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呢?”我是真的挺好奇的,虽然心中已经初步有了推测。   “你离开的那段时间。”纪文轩轻声回答,倒是和我的推测不谋而合。   “哇哦,你放我走了,然后后悔了。”   “在我放你走之前,我就知道我会后悔,”纪文轩搂我搂得很紧,似乎想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我只是想给你自由、让你快活一点,你是我爱的人,我想满足你的心愿。”   “……然后你意识到,你做不到。”   “我的确做不到,”纪文轩吻过我的脸颊和脖子,“太痛苦了,失去你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太痛苦了……我亲手布置了这个房间,幻想着你会出现在这里,幻想着你永远都不会再离开我的视线……”   “幻想成真了,”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走了。”   纪文轩咬了一口我的肩膀,轻轻地,有点痛,但应该没有破皮。   “萌萌,你是属于我的么?”   “当然,”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还记得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游戏么?”   “记得。”   “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我永远属于你,你也永远属于我。”   温热的水流淌在了我的颈部和肩头,手掌下的皮肤微微颤动。   我没有说破纪文轩的崩溃与脆弱,只是像哄小孩似的,顺过他的脊背,轻轻地拍着他。   或许在他人的眼中,纪文轩是无坚不摧的“大人物”、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但在我的眼中,纪文轩还是当年那个在被其他人抛下、躲在柱子后面悄悄看我的男孩。   我会招呼他过来,会不顾玩伴的反对、捡起地上的弹珠,站起来、走向他、抓住他,我会松开紧握的手指,让他看掌心的弹珠,笑着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要不要和我去读同样的中学?   要不要和我结婚?   要不要和我相爱?   要不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是我先招惹上他的。   是他执着地缠上我的。   是我们的强求,才有了此刻的同床共枕、一世姻缘。   我吻上了他的唇,他握紧了我的手,床笫之乐、鱼水交欢、抵死缠绵。   情浓之时,他低低地喊我的名字,我像是着了魔。   最后,他变得破破烂烂,我变得筋疲力尽,即使这样,也不愿意分开彼此。   “如果有来生……?”纪文轩轻轻地说。   “我会管着你。”   “你管不住我。”   “……”   “除非你愿意在我刚成年的时候,就把我拐上床。”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你不敢做?”   “敢,怎么不敢,”我无奈地笑,“纪文轩,就这么爱我?”   “比你想的,更爱你一点。”   我沉默了一会儿,将他的掌心覆在我的胸口,让他感受我心脏的跳动。   “我也如此。”   --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   新的一年,春夏秋冬,四季变换。   我和我的兄弟,将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